《娇宠(重生)》 第1节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娇宠 作者:井酒 文案 小山村的女大夫苏妍捡回来一个傻子。 傻子叫她娘子。 与此同时,远在长安等着丞相回来批折子的皇上收到消息—— 他的丞相为了娶媳妇去小山村装傻子了:) 【食用指南】 1轻松宠文 2男主重生,女主本土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甜文 主角:苏妍,窦宪 ┃ 配角:小山村和长安一堆人 ┃ 其它:重生,甜宠文 ================== ☆、第一章 第一章 “苏大夫!苏大夫!快开门!苏大夫开开门!” 砰砰的拍门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苏妍双臂撑着身子坐起,强行被人从睡梦中扰醒,她的大脑有些凝滞,但也只是一瞬—— 深夜来扰门外之人一定是有要紧的事。 思及此,苏妍更是不敢有丝毫耽搁,动作利落的披上外衫趿着绣鞋小跑着给来人开了院门“陈全大哥?!” “苏大夫,我婆娘生了!”见到苏妍的瞬间,陈全就好比溺水之人见到了救命稻草,伸手欲抓她,手到了跟前却又觉得有些不妥,五指微缩语无伦次“都生了两个时辰了,她从晚上就说肚子疼……” 他说得极快又语序混乱,苏妍却是心下已经了然,当即回身往屋里走“陈家大哥你先别急,我这就跟你去看看嫂子。” 她边走边系衣带,回到屋里拿起素日里出诊用的药箱便往外走,一只脚刚跨出屋门又折返回去,自妆奁里抓出一条发带草草将满头披散的乌发束起。 夜幕深沉,繁星点点,一轮圆月挂在空中,皎皎月光洒在崎岖山路上,倒省了照明的火把。 两人脚下不停到了陈家,苏妍匆匆进了里屋顾不得喘上一口气,切了切脉,又摸摸陈全婆娘的肚子,眉头拧成一个结。 胎位不正。 自古女人生孩子便是凶险万分,无异于到鬼门关走一遭,若是遇上胎位不正难产那便更是凶险,一个不慎便是一尸两命。 此刻孩子已经出来了一只脚,苏妍顾不得多说几句,当即招呼屋里几个帮忙的妇人按住陈全婆娘,自己半跪在炕头伸手小心将孩子的脚推回腹中。 屋里几个妇人看着她的动作,俱是心惊不已,犹豫着互相看了几眼,最终没问出声来。 苏妍是和韩老大夫一起来到她们这虎峰村的,两人的一言一行气度打扮都与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村里人不同,村里人当时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老太爷和小孙女出来游玩,谁知他们就那么在村边上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六年。 苏妍当时刚满十岁,粉妆玉砌的一个小姑娘,与村里整天到处疯玩的同龄人不同,她总是安安静静的跟在韩老大夫身后,若不是那一张脸长得太过惹人,怕是极少有人会注意到她。 两年前韩老大夫过世,村里人这才发现苏妍一身医术竟很是了得,甚至不输韩老大夫。 这两年的时间,苏妍不知救过多少人的性命,不止他们虎峰村,便是旁边几个村子几乎没有一个人没受过苏妍的恩惠,大家见到苏妍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苏大夫。 将孩子的脚推回腹中,苏妍抬袖草草拭去头上的汗珠,拿起桌旁准备好的艾条点燃,教陈大娘拿着点燃的艾条熏烤陈家大嫂足下至阴穴,自己则轻轻推拿陈全婆娘的腹部。 农家小院充斥着陈全婆娘的嘶喊声,陈全焦急的在院中踱来踱去,最后干脆蹲在地上,颓然抱着头。 又是近一个时辰过去,天光渐亮,山那头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光亮照进农家小院。 蓦地,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声打破焦灼的气氛,陈全脚下一动摔倒在地,手脚并用爬起身,顾不上去拍身上沾上的土,一阵风似的奔进屋子“娘!儿子还是女儿?” 说着不等陈大娘回答自个儿撩开襁褓凑上前去看,待看清婴孩腿间,他咧着嘴憨笑“带把的!男娃!娘!我有儿子了!是个儿子!哈哈!” 这般温馨热闹的场景,苏妍看着,眉眼间更添几分柔色,拎起手边的药箱准备不动声色的离开,屋里刘婶子见状连忙嚷道“哎!陈家的!别光顾着看你儿子,人家苏大夫救了你婆娘和你儿子,你还不赶紧谢谢!” 陈大娘命苦,丈夫早早就去了,只留下她和陈全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此番苏妍救了陈全婆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这对陈家恩同再造,陈全母子拉着苏妍连番道谢,又是塞银钱又是塞物件,苏妍实在推辞不过,收了一篮子鸡蛋充作诊金。 *** 从陈家出来,天色已经大亮,路上都是些扛着农具准备下地的村民,见到苏妍,一个个都露出淳朴的笑,真心实意的喊一句“苏大夫”,再问上一句“陈全婆娘生的男娃女娃?” 苏妍一个个好声好气的回答,偶尔被谁逗乐,低头抿嘴一笑。 一群人说笑着走过一程,到了路口,下地干活的人往田地拐,苏妍上了坡沿着小路回家。 苏妍的家在村后头,独门独户的一家,前面不挨村子,后面又是山林,自两年前韩老大夫去后,村里人担心她一个人住不安全,多次跟她商量着在村里起一间瓦房让她搬过去,无奈苏妍虽然素日里很好说话,在某些事上却有自己的坚持,怎么说都不搬,就这么一个人住着。 上了坡,远远看着院子门似乎开着,苏妍轻轻皱眉。 虽然刚才陈全叫得急,走得匆忙了些,但她清楚记得自己临走前随手把门带上了,现在怎么大敞着? 苏妍脚下步子不由快了些。 院子里没有丝毫痕迹,还是昨天睡前的样子。 她住的那件屋子门却是敞着的,苏妍心下微提,脚下却是不停,还未到门前就见地上倒着一个人,是个年轻男人。 苏妍再近前几步才看清,他浑身沾满草木枯渣,灰头土脸,脸上还有几道细细的血痕,活像是从林子里滚了一遭。 人昏迷着,没什么威胁,苏妍蹲身查看他的情况。 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口,只是脸色似乎有些苍白,苏妍指尖按上他的手腕。 脉沉,轻按不得,重按乃得,散而不聚,来去不明。 看来这人身上有伤尚未痊愈。 不管怎么说人已经在面前了,还倒在自己屋子里,苏妍不可能装作没看见,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人拖到炕上,将他身上的尘土草渣清理干净。 方才他脸上沾满泥土,挡住了面容,现下擦干净了露出真容,眉目俊朗,面部线条冷硬,还是个俊秀郎君呐! 若是寻常的女子面对这么一张脸早已芳心暗动,苏妍却是始终神色淡然甚至隐隐有些不耐。 大半夜就开始忙活一直到现在都没能歇上一下,苏妍身上疲累至极,腹中更是唱起空城计,若是平时,她必定不管不顾倒头便睡,但眼下炕被占住,她只得放弃这个想法,转身出了房门生起灶火做饭。 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处,炕上昏迷的人缓缓睁开紧闭的眼睛,黝黑的瞳孔中溢满痛楚和压抑不住的思念。 屋外的动静传来,隐隐的脚步声和记忆中的重合,窦宪闭上眼,贪婪的感受着这一切,再睁眼,眸中已恢复平静,瞳孔深深幽不见底。 上一世他没能护住她,让她为奸人所害,在花一样盛放的年纪撒手人寰,这一世,他定要疼她宠她,让她安乐顺遂,活得长长久久! ☆、第二章 第二章 把米倒入锅里旺火煮着,待滚沸之后把灶膛中的柴薪抽去一些,用文火慢慢熬煮。 锅里白白一片总觉得有些寡淡,苏妍一抬头看到灶房外屋檐下挂着几条腊肉,用刀小心削下一块剁碎,掀开锅盖,锅里的米已拉开花,晶晶亮亮火候正好,将剁碎的腊肉倒入锅里。 一会儿的时间,米香混着肉香飘入口鼻,勾得人饥肠辘辘,眼看着肉粥要好了,苏妍又切了一株小青菜撒进去,俯身看了一眼灶膛,柴薪快烧到尽头,苏妍没着急起锅,而是盖上锅盖让粥自己焖着,这样出来的肉粥更香。 苏妍转身出了灶房,刚进到东屋就见炕上的人眼皮微动,一声闷哼之后睁开了眼睛。 陌生的环境让他的脸上浮现了显而易见的迷茫和怔忪,苏妍提步上前“你醒了。” 男人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半晌缓缓点了两下头,脸上迷茫未消。 俊秀的五官配上他此刻迷茫的表情无端让人觉得心疼,苏妍声音不由放轻了些:“你应该饿了,稍等,我给你端碗粥。” “饿……”男人低着头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他的反应着实奇怪,可苏妍又说不上哪里不对,细眉微蹙想了想始终抓不住脑中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摇摇头快步出了屋子。 考虑到男人的体型,苏妍特意用了家里最大的海碗盛了满满一碗粥,熬煮得粘稠软糯的白米,松软的肉沫,混着颜色鲜亮的青菜,咸香鲜美,远远便能闻到香味。 苏妍进门就见男人坐在炕上身子微倾,漆黑双瞳紧紧盯着她手上的碗,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像极了村里张婆婆家养得那只黑狗等着投食的样子,苏妍忍俊不禁,启唇一笑将碗递到他面前:“喏,吃吧。” 男人抬头看她,似在确定什么,苏妍又伸了伸手让碗更靠近他:“快吃啊。” 话音刚落,手上一轻,再看去,就见他双手端着碗呼噜呼噜大口吞咽,那样子只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去,只留黑压压的后脑勺对着她,苏妍看看自己手上还未递出去的竹筷,摇头轻笑:“你慢些。”我又不跟你抢。 回答她的是更大的吸溜声。 满满一海碗粥两三下就被男人尽数吞进腹中,末了,他意犹未尽的舔舔嘴,抬着脸满怀期盼的将空碗亮给苏妍看。 “还要?”苏妍犹豫着问道。 乌漆的眸子瞬间被点亮,男人快速点头,将碗又往外递了递,重复苏妍的话:“还要。”肯定的语气。 苏妍只得又给他盛了一碗,看着男人以狼吞虎咽丝毫不亚于方才的速度又将一碗粥倒入肚中,就连碗底都被他舔的一干二净。苏妍心中诧异,这人是几天没吃饭了。 又一碗粥入肚,男人这才停下,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苏妍拿起炕边的碗转身出了屋子,刚才只顾着看他吃饭,她肚子里还空空的,想到男人的饭量,苏妍又是忍不住惊叹一番,还好做得多,不然现在哪里还有自己的份! 相比于男人海一般的胃口,苏妍的胃口小的可怜,口径最小的瓷碗只小半碗粥就喂饱了她。 动作利落的刷锅洗碗收拾好灶房,苏妍又去了东屋,她要问问男人是哪里人,好找他的家人或同伴来接他。 男人坐在炕边修长的双腿顺着炕沿垂下,因炕有些低,他的腿还略微向前伸展,苏妍进来的时候他低头看着脚上黑色绣金丝云纹的靴子。 不知为何,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竟透出紧紧的压迫感,苏妍脚步一顿。 听到脚步声,男人耳朵动了动,抬头看来。 他一抬头方才垂首间的气势全然消失不见,苏妍甚至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你倒是把嘴边粘的米粒擦了呀。” 第2节 男人歪着头愣了半晌才仿佛理解了苏妍的话,后知后觉的抬袖。 “哎!脏!”见他要用袖口擦嘴,苏妍赶忙上前制止他的动作,从袖中扯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用这个吧。” 男人接过她的帕子却不往嘴边送,反倒是动作笨拙的往怀里揣,可惜这边揣进去,那边又被他粗糙的大掌带出来,好半天,小小一块帕子才被他整个揣进怀里,只留出一个边角露在外面,男人见状才停下动作,抬起头朝苏妍一笑:“娘子……” 低低的声音近乎呢喃,苏妍一时没听清,下意识问道:“你说什么?” 男人认真无比的看着苏妍重复道:“娘子。” 苏妍总算听清他在说什么,杏眸圆瞪正要出声呵斥,却在看到男人脸上的神色时停了下来—— 他神态认真小心,眸中带着懵懂,整个人身上隐隐透着一股子傻气。 对,就是傻气。 再联想他自醒来后的种种作为,苏妍总算意识为何她之前觉得男人的反应有些奇怪。 他是个傻子啊!一个心智不全的人神态动作自然与常人不同。 只是…… 苏妍细眉微蹙,她也不是没接触过这样心智不全的人,只是她所认识的那人是心智停留在了七八岁的幼童时期,平时的交流还是无碍的。可面前这个,似乎是傻得彻底了,不仅动作透着迟缓,寻常的一句话他也要理解许久,甚至连说话也是一个字一个词的说不清楚。 苏妍伸手搭上男人的手腕,许久才放开,眉头皱得更紧。 从脉象上只能看出他前些时日受过重伤,如今还未好全,旁的再没有。 难不成是天痴? 这般想着苏妍觉得先前的疑惑都有了解释,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痴傻自然是不易教养的。 看他身上穿的戴的俱是不凡,想必该是哪户大户人家的少爷,只是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小村里,还孤身一人。捡到他的时候他虽狼狈身上却也没有别的新的伤口,想来不是仇家追杀,该是与家仆走散了。 “你还记得自己的姓名吗?”苏妍试探着问,若是能问出来便好办多了。 男人皱眉茫然想了许久,霍地,他眸子一亮,模糊不清道:“仲,仲康。” “仲康?”苏妍低低重复。 “嗯!”男人认真无比,憨厚无比的点头,伸手指了指自己:“仲康。”又调转方向指向苏妍:“娘子。” 苏妍努力让自己忽略他的那声“娘子”,心里不断思索。 仲?仲姓不常见,她印象中镇上富贵人家里并没有一户姓仲的,难不成是县里的? “那你可还记得自己家住在哪里?”苏妍又问道。 这下可把仲康难住了,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眨巴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苏妍。 对上他的眼睛,苏妍暗道自己魔怔了,他这般的怎么能记得住自己家住在哪里。 “你乖乖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我马上回来。”因着有与心智不全之人相处的经验,苏妍知道怎么与跟他们交流,耐心说完这句话,转身欲往外走,脚下却是一顿,想了想,回身又道:“罢了,你与我同去吧。” 下山一趟办些事再回来指不定要多长时间,把仲康一个人留在家里苏妍怎么想着都不放心,只得带上他一起,说不得这一回就能找到他家人。 语毕就见本来因为她前一句话神色黯淡的人瞬时咧开嘴,颠颠的起身跟上她。 *** 苏妍带着仲康走进村子,一路上遇到不少人,这几年苏妍没少从林子里救人,有不知深浅来林子里“探险”的富家公子小姐,也有这周围村子里打猎的猎户,是以见到苏妍身后跟着一个陌生人,他们见怪不怪,只笑着问道:“苏大夫又从山里救人了?” 苏妍不欲多说,一概点头应下。 里正的家在村子最中间,木门开着,苏妍在门外停下扬声朝里面问道:“三叔在家吗?” 一个身穿棕褐色直裾的妇人从一旁的灶房中走出,见是苏妍,她赶忙热情招呼道:“哎呀!快进来!说了多少次了,以后来家里直接进来就行!这孩子!怎么不听呢!” 正中间那间屋子里传出一道干涸的声音:“谁啊?” 三婶伸手拉着苏妍低声问了几句,待听苏妍说完来意后,她转头朝正中间的屋子喊:“老头子,是苏妍丫头!” “哦,让她进来吧。” 苏妍领着仲康走进去,对着炕边盘腿坐着闭目养神的四五十岁的男人道:“三叔。” 三叔抬起眼皮觑了一眼苏妍,视线落在她身后的仲康身上:“山里救的?” 苏妍点头:“今天来找三叔就是为了这件事。”她大致把事情说了:“麻烦三叔把牛车借我用用,我想进城一趟。” 县城里有她认识的一户小富人家,想来可以帮忙打听打听有没有一户仲姓人家丢了人,即便仲康不是阳乐县的人,县城里人多,消息流通,也能让他们帮忙留意着。 听苏妍说完,三叔又打量了仲康两眼:“嗯,也行,丢了人家里肯定正着急着,我这就让六子送你们去县城。” 说话间一个壮汉从外面进来“阿耶,苏大夫也在啊。” 三叔朝他招招手“去,驾着牛车送苏大夫他们去县城一趟。” 六子痛快应下,转身去套牛车去了。 ☆、第三章 第三章 趁着六子套牛车的时间,苏妍又回了趟家,收拾了一篓子草药准备顺路带下去卖,眼看着过一阵子后院一批草药又该收了,再不腾出点空家里就没地方了。 六子赶着牛车载着两人刚到山脚下,岔路口驶来一辆马车,赶车的人是个头发灰白的老人,见到牛车上坐着的苏妍,他长“吁”一声停下马车:“苏姑娘!” 六子赶忙停下牛车,苏妍走近马车跟老人打招呼,语调之中透出熟稔和亲近:“靳伯。” 靳伯跳下马车:“苏姑娘去镇上卖草药?” 苏妍扭头看看车上的仲康:“主要是想拜托唐夫人一件事。” 靳伯大乐:“看来我赶得正好!我家少爷前两日不小心落水受凉了,发热一直不退,大夫倒是请了,方子也开了,可苏姑娘你也知道我家少爷他……夫人实在没办法,就命我来接苏姑娘了。”他循着苏妍的视线看向牛车,犹豫道:“苏姑娘你看,我家夫人实在着急……要不,你先跟我坐马车走,两位公子在后方慢行?” 见苏妍看过来,六子连忙道:“苏大夫只管放心跟老伯去!我就在后面跟着!” 他拍着胸脯保证,后面坐着的仲康可不乐意了,腾地从牛车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苏妍,大喇喇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面前这个靳伯窦宪可是熟悉的很,原因无他,只因为他家少爷是窦宪前世恨的牙痒痒又不能奈何的一人,前世他的小娇妻对那人可是极尽温柔!若不是因为那人,窦宪也不会想到装傻子来博取苏妍的同情。 只是…… 窦宪心中暗自疑惑,前世小娇妻与他相识许久之后才救下了差点死在马蹄下的那人,怎的这一世看起来竟是早了不少?难不成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窦宪虽心中疑惑面上越掩饰的极好,以苏妍的目光看来仲康只是单纯在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她放缓声音安抚他:“仲康,我这里有很着急的事,你先跟六子玩好不好?我很快就去找你,嗯?” 也许是苏妍轻声缓语起了作用,仲康最终妥协,一脸不满的看着苏妍上了靳伯的马车。 车轮滚滚,一路尘土,约莫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停在一处庄子前,靳伯掀开车帘:“苏姑娘,到了。” 靳伯领着苏妍直接进了后院,一进院门就见一个只穿着中衣的青年蹲在院里的槐树下,任由旁边的年轻妇人如何劝阻,旁边的丫鬟们怎么心急,青年就是不发一言,专心致志的看蚂蚁。 这庄子的主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寡居妇人,膝下唯有一子唐寅初,六年前唐寅初不慎坠马性命难保之际,韩大夫恰巧路过救了他。 无奈唐寅初经此一遭伤了脑袋,从此心智便停留在了七八岁,这么些年也没有丝毫好转,时不时便有个伤病,是以苏妍这两年没少来唐家,唐家上下都认识她。 “苏姑娘来了!”一个丫鬟咋咋呼呼喊道。 苏妍上前,唐夫人对着她歉意一笑:“又要麻烦苏姑娘了。” “阿妍!”不等苏妍回答,蹲在地上的青年猛地扑到苏妍怀里,四肢缠上苏妍的身体,像个无尾熊一般抱着她。 苏妍显然已经习惯应对这样的情形,她扶着旁边的槐树站稳,任由唐寅初在自己颈边蹭了几下,这才开口:“阿初,你又不乖。” 他身上热度惊人,连双颊都有些发红,再不压下去只怕会出事。 “没有!阿初很乖很听话!”唐寅初大声在苏妍耳边喊道,像是声音比苏妍大就能说服苏妍一般。 心里知道阿初的心性,你越是态度强硬的逼迫,他越是会反抗,就如小孩子一般,要顺着毛哄。苏妍的动作愈发轻柔,她抬手抚上唐寅初的发顶:“我知道阿初很乖,可是靳伯说你不肯喝药。” 唐寅初讪讪从苏妍身上下来,眼睛乱瞟:“他们的药太苦了……”还不忘狠狠瞪一眼“出卖”他的靳伯。 苏妍了然一笑,适时抛出自己的诱饵:“你好好喝药,我让人去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饴糖,好不好?” “好!”唐寅初乖巧点头。 苏妍牵着他的手走进屋子,让他坐在床上:“那我去给你熬药,你乖乖坐在这里等着。” 好容易哄好唐寅初,苏妍走出内室,唐夫人坐在外间手边便是一碟子饴糖,见她出来,唐夫人笑道:“还是苏姑娘有法子。” 唐寅初作为唐夫人独子,想吃饴糖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重要的是苏妍这个人。自从六年前唐寅初摔坏了脑子,便只有苏妍一人能哄得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换了旁人,就算是唐夫人也不行。 苏妍抿唇一笑没有回应,坐在唐夫人下手的位子,提笔重新写了一张方子交给丫鬟让她拿下去煎药。 “听靳伯说苏姑娘有事要办?不知是何事?”唐夫人主动开口挑起话头。 苏妍略微措辞,斟酌一二方才开口:“是这样的,我前些日子从山中救了一人,只是这人心智不全,并不知自己家在何处……” 听苏妍说有一个和她独子一样心智不全的人,唐夫人不由端正了坐姿,心里对苏妍所说的事更加上心。 “如今我只知道他叫仲康,所以想请唐夫人帮忙打听一下有没有一个姓仲的人家在找人。” 苏妍说完,唐夫人道:“这事倒也容易,只是可能要花费些时日,苏姑娘可否等上几日?” 说着她唤人进来吩咐一二,那家仆很快领命离去。 苏妍起身朝唐夫人略一福身:“先谢过唐夫人。” 唐夫人忙上前扶起她,拉着她的手道:“苏姑娘别客气,阿初日后还要麻烦苏姑娘……” *** 再说这边,仲康始终气囊囊的坐在牛车上,任六子怎么逗他都不搭理。 “你说你一个傻子还知道美丑了,非要跟着人家苏大夫……”六子一边赶着牛车,一边回过头跟仲康说话。 仲康似还在生苏妍的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也不看六子一眼更别说跟他搭话。 六子也不在意,自顾自说着:“其实我也觉得苏大夫长得美,我没念过书,不会那些文绉绉的词,要我说,苏大夫那可是我们镇上,哦不!县里!县里最好看的人了!”说到兴头上,他扬着手里的树枝抽了牛屁股两下:“哎!你刚来不知道!我们村还有邻村好多人都想把苏大夫娶回家做婆娘!” “这不是懒□□想吃天鹅肉嘛!”六子嗤笑道:“我阿娘说了,苏大夫以后一定是要嫁给大老爷的!就是做妾都不行!那得做正室!刘婶子也是这么说的!” 说着他回身拿手肘顶了顶仲康:“哎!你说是不是!” 仲康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往边上挪了挪,还是不搭理六子。 “哎!不是,我说你个傻子咋还这么大气性呢!”六子啐道:“你要是有骨气就跟苏大夫生气啊!你搁这儿跟我气啥!” “娘子……”仲康突然怒气冲冲的转过头来。 六子剩下的话全部噎了回去:“啥?你说啥?” 第3节 “她,我,娘子……”仲康断断续续的说道。 六子挠挠头好半响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牛车突然停下,两人都往前扑了扑,六子赶忙稳住,用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看着仲康:“你说苏大夫是你娘子?!” 仲康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使劲儿点头。 “噗哈哈!”六子大笑出声,指着仲康:“你知道娘子是什么吗就敢说苏大夫是你娘子!真是个傻子!” 他坐在牛车前面只顾着自己笑得前仰后合,没看到后面坐着的人越来越黑的脸。 突然!“噗通”一声,笑得正起劲儿的六子掉下马车,正面朝下直直扑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重又坐上牛车,嘟囔道:“咋突然腰麻,最近也没干啥啊,咋回事……” 牛车颠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到县城,县城比镇上热闹许多,街道两旁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六子长这么大,来县城的次数屈指可数,赶着牛车咧着嘴看着路旁各式各样的摊子。 看着看着,他一拍脑门惊呼道:“哎呀!咋把正事忘了!我们要去唐家找苏大夫。” 六子赶着牛车停在城门口一处角落里,转身再三叮嘱仲康:“你在这里坐着啊!千万别乱跑,丢了就找不回来了!别乱跑啊!” 见仲康点头,他才放心去问路。 唐家在县城里虽是小富之家,却也因为唐夫人寡居而低调许多,是以许多人并不知道唐家,六子最后还是在一家铺子里问到了,他还再三确定了掌柜的口中的唐家就是那个有个傻少爷的那家才放心往回走。 正是赶集的时候,街上熙熙攘攘都是人,摩肩接踵乌泱泱的一片一片,六子费了好大气力才挤出人群,谁知一抬眼就傻了眼。 他家那头老黄牛正在原地不耐的甩着尾巴驱赶着无处不在的蝇虫,而它身后拉着的车板上空无一人! 六子连忙冲过去,在周围找了好几圈也没能看到仲康的影子。 他把傻子弄丢了! 六子六神无主,抱头蹲在原地沮丧不已。 *** 好容易哄着唐寅初喝完药,陪他一起吃了会儿糖,待他睡着,苏妍悄声退出卧房,刚出院子就见一个家仆领着苦着脸的六子往这边走。 苏妍迎上前去,却觉得有些不对:“六子,仲康呢?” 六子噗通一声直直跪下去:“苏大夫!我,我对不住你!我把人弄丢了!” “丢了?”苏妍不可置信:“怎么会丢了?” 六子脸涨得通红:“我,我把牛车停在空地去问路,回来就,就不见人了……”他找遍了整条街也没找见人。 六子懊恼捶地,不住自责,苏妍顾不上管他,急急回身往院里走,差点撞上闻声而来的唐夫人。 “唐夫人,怕是又要麻烦你了。” 唐夫人已经听丫鬟说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她柔声道:“我这就命人去找。” 苏妍被唐夫人劝抚着坐在府中等,这一等一直等到暮色四合,屋子里伺候的丫鬟拿着火折子点起纱灯,火光摇曳人影彤彤。 整个一下午的时间,苏妍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坐立不宁的等着消息。 可惜,出去寻人的人一拨又一拨的回来,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最后一拨人回来,还是同样的结果。 苏妍紧绷了一下午的脊背蓦然松懈,她眉宇间染上浓浓的愁色。 唐夫人见状出声宽慰她:“苏姑娘不要着急,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先在我这住下,明日我让他们继续找。” “好。”苏妍勉强朝唐夫人牵起一抹笑:“麻烦夫人。”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苏妍就起身和唐府的家仆一同出门找人。 大街小巷翻过一遍又一遍,甚至连角落都没放过一个,可是就是不见那个会咧着嘴朝她笑的人。 及到中午,几匹快马疾驰入城门,直直驰入衙门。 未几,衙门中缁衣捕快鱼贯而出,个个脸上带着喜色,将一张张告示贴满城中。 有识字的人挤到前面浏览一二,而后大声将告示上的内容说给大家:“蛮族递上降书乞和!北疆安定了!” 阳乐县虽离边城还有些距离,这些时日没受到战火的波及,但百姓们总会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日蛮族的铁骑便踏入家门,如今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欢欣鼓舞。 路边茶肆有人喝着大碗茶,大声讨论着这次的战事。 “我听我当兵的兄弟说,本来咱们可都是要输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咱窦丞相带着三千精兵,那是直捣敌穴!把小蛮子的老本营给捅了!哎嘿!老本营都没了,你说蛮子还打个鬼哟!当然是夹紧屁股赶快滚!” “亮子你说的是真的?那窦丞相就那么厉害?” “咋就不是真的了!窦丞相因为这都受了重伤了!那别的能骗人,身上的伤还能作假不成!” “要我说!这次最大的功臣就是丞相!要没有他,哪里能这么快就把蛮族打退!” “老三这话说得对!要说咱们的丞相,那可是文韬武略,天上的星宿下凡哟!” “那可不是!不然怎么二十出头就当丞相了!可让那些个老秀才羞死了!” “哎!听说丞相长得特别俊?真的假的?”茶肆老板娘扭着细腰给几人添上一叠花生,眨着眼低声问道。 “怎么!老板娘你还想嫁给丞相做婆娘啊!”一个汉字粗声笑道。 老板娘被戳中了心事,啐骂一声旋身退走。 余下一行人齐刷刷哈哈大笑,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苏妍路过时听了一两耳,心中虽为边疆战事平定开心,却也轻松不到哪里去,眼看着半天又要过去,仲康却还没找到。 阳乐县靠近边城,来往之人鱼龙混杂,若是仲康不慎得罪了什么人…… 苏妍不敢想,脚下不停往城外走去,只希望能在城外找到仲康。 一直到夜色深沉,苏妍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唐家,她已经把周围能找的地方全都找过一遍,脚酸疼不已,嗓子也喊哑了,可还是没找到人,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苏妍躺在床上,明明身上疲乏到极点,脑子却清醒的很,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的雕花。 许久,一声低叹打破寂静的夜,苏妍翻身闭上眼睛。 能做的她都做了,其余的,就看他的造化吧。 ☆、第四章 第四章 翌日,在唐家吃过早饭,靳伯驾着马车送苏妍回村,山路崎岖马车不好走,苏妍没让靳伯送自己上去,坚持在山脚下了马车。 刚走到村口,天上炸开一声响雷,万里晴空转眼就阴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不给人一点准备,势要把行人都淋成落汤鸡。 苏妍向村口刘婶子家借了件蓑衣穿上,小跑着往家赶,雨势越来越大,等到了坡下,雨珠连绵在天地间织起一片帷幕,人眼所到之处皆是汨汨不绝的雨水,耳畔所闻皆是雨滴砸在万物上的砰砰声。 脚下的路泥泞一片,绣鞋上沾了泥,湿哒哒沉甸甸的,苏妍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得有些费力。 好容易上了坡,家门渐渐出现在眼前,苏妍脚下不由快了几分,到了门前正要开门却发现不远处墙根下蹲着一个人。 那缩在墙角瑟瑟抬头朝她这边看的可不就是那个丢了两天的人! 天色晦暗,仲康穿着一身玄色衣袍缩在墙角,苏妍差点没注意到他。 雨下的这般大,没有遮蔽的东西,他浑身上下已经湿透,发丝贴在脸侧,唇色泛白却还是仰着脸奋力朝她笑,颇有股可怜劲。 “啪嗒”一声,铜锁打开,苏妍朝他招手:“快进来!” 仲康扶着墙站起,苏妍高举着双臂撑着身上的蓑衣想将他罩入其中,无奈两人身形差的太多,苏妍即便举起双臂仍差仲康头顶一截儿,她只得努力垫着脚尖,好几次差点跌在仲康身上。 好在院子不大,两人很快到了进了屋子。 仲康浑身湿透站在屋里,脚下滴滴答答淌了一地的水,许是意识到这点,他拘谨的站在一处,一动不敢动,只一双漆黑眼珠跟着苏妍转来转去。 苏妍从旁边屋子里找来一身干净衣裳递给他:“把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她顿了顿,狐疑的看了看他:“你,会自己穿衣服吗?” 仲康用力点头,苏妍松了口气,进了里屋。 等她换了身衣裳出来,仲康身上湿透的衣裳已经褪下,团成一团堆在脚边,身上歪歪扭扭套着件素白袍子,白色的里衣从衣襟处露出一角,他双手揪着袍子两侧不住拉扯,见苏妍看自己,他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咧着嘴憨笑。 整件袍子从头歪到脚,也不知他是怎么套上身的,苏妍无奈摇头,走近几步示意他张开双臂,帮他整理身上的衣裳。 苏妍注意力全在眼前的衣衫上,哪里看得到头顶那个“傻子”脸上露出的得逞的笑,好容易整好衣领,她转手去系侧边腋下的系带。 苏妍身形娇小,只到仲康的胸口处,帮他整理衣襟便要不可避免的踮起脚,整个人的着力点除了脚下那方寸之地便只有手上抓着的系带。 忽地,面前的人整个后退一步,苏妍一个趔趄顺着他后退的方向扑去,整个人顺势跌入了一个宽厚温热的怀中。 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苏妍一张如玉小脸瞬时通红一片,连忙松开因为下意识而抓住仲康腰背的手,连连后退几步,低着头看着脚尖,气氛一时有些暧昧,教人忍不住连呼吸都放轻。 苏妍长这么大头一回跟一个男人如此亲近,羞恼之下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 “痒。” 仲康无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打破了寂静,苏妍咬唇抬头去看他。 只见面前的人乌漆的眸子里盛满无辜,低着头满是不解的看着她。 其实,他即便傻了也是极俊秀的…… 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苏妍两颊愈发滚烫,慌忙捂着脸跑了出去,余下身后笑容狡黠的男人。 靠着墙根待脸上的热度下去,苏妍这才如无其事的回到屋里,动作极快的把仲康身上其余的系带系好。 仲康的身形比韩大夫高壮许多,韩大夫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短了一大截,手腕脚腕都露在外面,很是不伦不类的样子,更别说鞋子,他的脚根本套不进韩大夫的鞋里,只能松松垮垮趿着。 尽管这样,他还是很开心,咧着嘴露着牙不住朝苏妍笑。 看着他憨厚的笑,苏妍不知为何脸上又有些发烫,扔给他一块布巾让他擦干头发,逃一般的跑去灶房生火做饭。 虽然没问,但苏妍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猜测,怕是这人那日从县城与六子走丢后一个人不知怎么的竟摸回了村里,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她家门蹲了多久。 刚才给他换衣服的时候苏妍探了下他的脉象,元气略损。想来也不奇怪,身上本就有伤没养好,这两日又没怎么吃东西,现下还结结实实淋了一场雨,也亏了他原本的底子好,还能傻乎乎朝她笑,换做一般人早就倒地不省人事了。 粳米过水,文火慢炖,熬得粘稠软和,苏妍又在其中加了些前些时日从山上摘来的野枣,虽不如红枣那般香甜,却也是酸甜开胃。 两天未进食,一时不宜吃旁的,这粳米粥正好。仲康足足吃了两大碗还意犹未尽,苏妍怕他一下子吃太多腹中不适,没有再让他吃第三碗。 吃完饭苏妍收拾了西屋韩大夫原来住的屋子,让仲康住进去,这两天他又饥又累,现下腹中舒坦身上的疲乏劲儿就更加难以忽视,倒在炕上转眼便呼吸平稳。 苏妍转身拉上门回了自己屋子。 *** 第4节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个下午,直到晚间才放晴,夜风带来潮湿的气息,苏妍坐在窗前看医书,这本书上记载着韩大夫游历之时遇到的病例和解决方法,更有不少民间偏方,苏妍很是珍视这本书,不仅因为书中的方子,更因为这本书是韩大夫毕生的心血。 西屋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仲康已经睡了近两个时辰,苏妍中间去看了一趟,探了探他的脉发现没有发热的趋势,只是太过疲累,便没有吵醒他。 院外传来敲门声,苏妍打开门,村里的郭叔带着儿子二壮站在门口,苏妍赶快把两人迎进来:“郭叔,二壮。” 郭大叔是个泥瓦匠,这周边村里的人盖房子都是找他。 苏妍给两人各自倒了碗水,郭叔却摆摆手:“不喝了不喝了,我来是问问你这房子没哪里漏水吧?” 苏妍摇头“东屋和西屋没漏水,其他的还没看。” 郭叔不满意的看她一眼:“唉!你这娃!给别人治病救命那是比谁都在行,这自己过日子了咋就这不上心呢?不是郭叔说你,早就说要给你盖个青砖瓦房,这雨下多大也不怕,你就是不,你说说你,村里哪个人没受过你的恩?啊?!你就是自个儿拿不出那么多钱,这东一家西一家一人凑一点还盖不起两间房子了!” “郭叔,我有钱……”苏妍插嘴道。 郭叔手一挥,唾液飞扬:“叔知道你有钱!也不稀罕我们那点钱,哎不是!你看让你拐偏了,这不是银钱的问题!你咋就不愿意盖个新房子住呢?别说那麻烦不麻烦的话!不就两间房子嘛!能花多少功夫!你这娃就是犟!个女娃娃嘛,咋就比你叔我年轻的时候还犟!” 这番话郭叔几乎来一次就会说一次,一说就是长篇大论,饶是苏妍性子再娴静也受不了,眼看着郭叔越说越激动,苏妍赶忙朝他身后的二壮使了个眼神。 “阿耶……”二壮戳戳郭叔的腰,小声叫他。 郭叔圆目一瞪:“咋的!” 二壮指指头顶的房子:“咱今天来不是给苏大夫看房子漏不漏水的吗?” “哦!对!”郭叔一拍脑袋,腾的从椅子上起身,见苏妍手边还放着一本书,他粗声道:“那行,苏大夫,你该干啥干啥,我带着二壮给你看看,这要是哪里漏了就给你补了!” 说着就拿着装工具的木箱风风火火开始干活,苏妍轻舒一口气。 要说这山村里的人苏妍怕的还真就只有两个,一个是村口的刘婶子,一个就是郭叔。两人都是那种逮住苏妍就教训个没完的人,无奈他们都是为了她好,苏妍也只得乖乖听着。 “咯吱”一声,西屋的门从里拉开,睡得迷迷糊糊的仲康从屋里走出来,外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脚下甚至没穿鞋。 虽说是夏日,但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气重的很,赤着脚踩上那么一会儿非得受凉不可,苏妍出声制止他继续往自己面前走的动作:“回去把鞋穿上。” “啊?”刚睡醒,脑子里还晕乎乎的,仲康一时没听清她说什么,站在原地张着嘴傻乎乎的看着她。 这才把人带回家多长时间,苏妍发现自己叹气的次数抵得上过去一年了,她起身走到他跟前,帮他把外袍系好,又重复道:“回去穿鞋。” “哦。”这下总算是听清了,憨憨应了一声又晃回西屋。 “呆头鹅一般。”苏妍忍不住嘟囔,眸子里盛满笑意。 穿了鞋再出来,仲康已经醒的差不多,挂着标志性的露出满嘴大白牙的傻笑,一个劲儿的往苏妍身侧挤。 苏妍本来不在意,只自顾自看自己的医书,谁知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连串“咕噜噜”的声音,就响在她耳边。 又响了两声,苏妍转头看向仲康,视线落在他的肚子上。 见苏妍看自己,仲康小小后退两步,捂着肚子不好意思的朝她笑。 看看外面的天色,想想也该是吃饭的时间了,苏妍起身去灶房做饭。 要说苏妍这日子应当是全村里过得最滋润的,不缺银钱,想买什么也不用考虑一大家子,更何况村里人还时不时给她送些吃食。 可苏妍偏生过得糙的很,从前韩大夫在的时候还好,这两年她过得更是随便,明明有一手做饭的好手艺,却总是懒得动手,饭桌上最常见的便是米粥和腌胡瓜,每天早起熬一锅米粥就能吃三顿,有时候甚至根本连饭都不做,嚼点药草啃个果子一天就过去了。 今天郭叔和二壮在,又有个仲康,苏妍自然不能像往常一样胡乱对付。 前两天帮陈全婆娘接生得来的一篮子鸡蛋还一个没动,苏妍又从后院拔了几根大葱,准备摊几张葱花蛋饼。 大葱切碎放到一边备着,将那一篮子鸡蛋尽数打碎搅拌,再舀上几大碗白面加水和蛋液一起搅匀。 生火热油摊饼,没一会儿的功夫,十几张鸡蛋饼就摊好了。 苏妍做的鸡蛋饼和村里那种面粉很厚的蛋饼不一样,她舍得放油和鸡蛋,饼子黄澄澄的让人一看就有食欲。 ☆、第五章 四四方方的木桌,四个人坐正好,苏妍左手边是仲康,右手边坐着二壮,对面是郭叔。 “郭叔,这就是仲康。”苏妍向郭叔介绍道。 仲康只管咧着嘴笑,郭叔打量他两眼,心里暗道可惜,好好一个俊小伙偏偏是个脑子不好的。 再一低头,看到盆子里鸡蛋放得足足的蛋饼,登时便朝苏妍递去一个不满的眼神。 这十几张大饼得放了多少鸡蛋和油!到底还是年轻,不会过日子。 心里如何心疼苏妍不会过日子,郭叔嘴上却不好说,毕竟是来招待他们父子的。 苏妍只当没看到,笑着招呼二壮:“二壮,快吃啊,我做得多,锅里还有呢,你想吃多少吃多少,管够!” 没有自家阿耶发话,二壮哪敢动手,嘿嘿一笑低头避开苏妍的笑脸,露出一对通红的耳朵。 苏大夫笑起来真好看。 这村里的少年郎任是平时再皮再不受管教,见到苏妍一个个都跟收了性子似的,郭叔把自己儿子的反应收入眼中,心中暗自摇头,大掌拍上儿子结实的肩膀:“愣啥啊!不是要吃鸡蛋饼吗!” 苏大夫这样的人,哪里是这个小村子能容得下的。 傻儿子,你有你的缘分。 二壮接过自己阿耶递来的鸡蛋饼,卷上饱饱一筷子腌胡瓜,塞进嘴里嗷呜嗷呜开吃,边吃边口齿不清的夸赞:“苏大夫,你做的鸡蛋饼真好吃!比我娘做得还好吃嘞!” 说完后脑勺又挨了自家阿耶一巴掌:“就你能说,吃还堵不住嘴了!” 苏妍看着父子二人的互动,正抿着嘴笑,左手边传来筷子掉地的清脆响声,她扭头看去。 仲康低头看看空空的双手,抬头朝苏妍撇着嘴表达不满。 那委屈无辜的样子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忍,苏妍柔声安抚他:“没事,我给你弄。”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筷子放到一旁,从瓷盆里拿起一块饼子,撕成小块放入仲康面前的碗里,拿起一小块放入自己嘴中,示意仲康:“像这样一块一块的慢慢吃,不要着急。” 仲康学着她的样子从碗里抓起一小块动作缓慢的放入嘴中,腮帮子鼓了两下,他眼睛一亮,埋头双手开弓奋力解决起碗里的饼子。 苏妍如今算是知道了,仲康如今的心智怕是还不如三五岁的孩童,一切都得慢慢教,她一边吃一边留意仲康,待他碗里的饼子见底,便再给他撕一块。 苏妍胃口小,半块饼子入肚便饱了,坐在桌旁专心给仲康撕饼子。 小苏大夫心善村里人都知道,现下见她这么对一个傻子,郭叔也没觉得有什么,只瞥了一眼两人,便低头继续吃饭。 倒是二壮,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苏妍。 还没见过苏大夫这么温柔的时候呐!如果能让苏大夫也这么温柔的对他,就是让他傻一辈子他也愿意! 吃完饭没一会儿,郭叔就把苏妍家里里里外外检查完了,没什么大的问题,就是东屋旁边放杂物的小矮房墙角裂了条缝,郭叔当即和泥补上。 父子俩临走的时候,苏妍托二壮把仲康找到了的事告诉六子,二壮自然答应。 苏妍送走郭叔父子,一转身就见仲康站在门槛处朝她笑。 他笑得傻里傻气却让苏妍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苏妍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平时再娴静,心底还是喜欢热闹的,自韩大夫走后,她一个人住着,时间长了难免会觉得家里冷清,如今有了仲康,虽说他心智不全,可也算是多了个人陪着。 看着看着苏妍眉头越皱越紧。 仲康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手腕脚腕露在外面,看起来别扭极了。 苏妍反手关上院门,提步走进东屋,在箱子里翻出一蓝一褐两匹布,布是普通的棉布,没有花纹,很是素净,这还是当年韩大夫买回来的。 苏妍抚上怀中两匹布,眼里雾气氤氲,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 师父当年总嚷着要穿她亲手做的衣裳,那时她女工极差,手里绣出来的东西实在不能入眼,便跟师父说等她女工能拿得出手的时候再给他做。师父那时高兴极了,回过身来就买了这两匹布。 可是等她女工学成,师父却已经不在了。 “娘子……” 低低的呼唤将她从思绪中拽出,苏妍抬眼看向屋门口的人,他满脸焦急,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唇瓣张张合合好半晌才憋出下半句:“不、哭。” 极为笨拙的两个字,苏妍却觉得鼻头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娇娇小小的人儿坐在炕上抬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贝齿紧紧咬着唇瓣压抑着无声哭泣,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颗颗落下。 窦宪只觉得自己的心仿若被一张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憋闷的喘不过气来,他当即便想也不想,大步迈到她身前将人儿揽入怀中。 脸挨上男人宽厚的胸膛,苏妍便好像找到了依靠,这两年来心里的苦楚竞相涌出,她双手抓住他腰侧的衣服狠狠啜泣起来,泪水湿透男人胸口的布料。 冰冰凉凉的触感从胸口处传来,窦宪放在她背后的大掌无形绷紧,墨染般的眸子里满是心疼。 好一会儿,苏妍心里的酸楚才过去,渐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埋在仲康怀里,她连忙从男人怀里挣脱开来,低头抹去眼角的泪珠。 脑子里忆起方才仲康的反应,她狐疑的抬头:“仲康,你……” 刚刚哭过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哑,听得窦宪心里又是一紧,面上却是掩饰的极好,懵懂而小心翼翼的开口:“我,哭……阿娘,哄,不哭。” 寥寥几个字足以让苏妍打消心中的怀疑,她噗嗤一笑:“仲康,没想到你一个男人也哭啊!” 她眼眶红红,水洗的眸子清澈通透,两靥浅浅浮起的笑让人想到雨后的杏花,娇嫩可人。 窦宪眸子一瞬不错的看着面前的人儿,尽心的扮演着一个傻子:“他们,坏,抢糖,我的……” 这句话苏妍理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脸上的笑更添几分欢快。 见她笑,窦宪这才放下心来,脸上带着几分傻气看向苏妍怀里抱着的两匹布。 心里最后一份愁绪被抛开,苏妍将怀里两匹布朝仲康递了递,冲他眨眨眼:“给你做衣服的,想要吗?” “衣、服?”仲康呆呆重复。 苏妍点头,耐心又问了一遍:“想要吗?” 回答她的是男人的熊抱,强有力的双臂箍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向上提起,抱着她极为兴奋的转圈,苏妍惊叫一声抓住仲康肩上的衣服,待感受到两人贴合的身躯,一张白玉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嫣红,贝齿扣在粉嫩的唇瓣上,又羞又急的开口:“快放我下来!” 傻子头一回没有乖乖听话,抱着苏妍转够了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漆黑的眸子亮的吓人:“娘子,好,喜欢。” 脚刚一沾上地,苏妍便急急后退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待听到他断断续续的话,掩在裙下的绣鞋轻轻搓着地,低着头没有搭理他。 这就觉得她好了? 一身衣服就能让他说喜欢她,若是旁人给他更好的,那他还不得颠颠的跟着走! *** 刚下了一场雨,路上到处还湿着,一走就沾一脚泥,正好也没什么事,苏妍便待在家里没出去。 东屋里,苏妍坐在炕头,手腕翻飞专心致志做衣裳。 她这两年手愈发巧,针脚细细密密看起来漂亮极了,一下午的时间一身蓝布短打便渐渐成型。 第5节 剪断线头,苏妍提起衣裳前后看了看,满意的点头,招呼一旁将画本翻得哗哗作响的仲康:“来,试试合适吗。” 仲康闻言腾地从炕上跳到地上张开双臂。 苏妍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不由一哂,提步上前给他穿上手里的衣裳。 普普通通一身蓝布短打,因着仲康身量颀长,容貌俊秀,硬生生让他穿出了儒雅之意,当然,前提是他不笑不说话。 穿上了新衣裳,仲康高兴的合不拢嘴,低头左看看右看看,眼巴巴的瞅着苏妍,脸上写满了“快夸我快夸我”。 苏妍偏偏不如他的意,围着他转了两圈,脸色淡然的摇头,在仲康的殷切目光中旋身坐回炕上,裁剪那匹褐色的布。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仲康不乐意了,一个劲儿往苏妍眼前凑。 晾了他好一会儿,眼见着仲康就要去夺她手上的剪子,苏妍才眼含笑意抬头柔声道:“好看。” 短短两个字便让男人脸上的委屈和不满一扫而光,腆着脸凑到苏妍跟前:“娘子,好看。” 苏妍手上的剪子一岔,剪歪了一块,她低头掩饰两颊升起的红晕,闷声赶人:“我累了,你回自己屋里玩去。” 她以为低头就能不让人看出,却不知娇艳欲滴如鸽子血的耳垂早已将她出卖的彻彻底底。 欣赏了小娇妻的羞态,窦宪不欲逼她太紧,心满意足的穿着新衣裳离开东屋。 苏妍把脸埋进被褥里许久才感觉两颊的热度下去。 ☆、第六章 天将破晓,山的那边隐隐透出红光,小村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吃过早饭,苏妍带着仲康出门采蘑菇。 刚下过一场雨,天空湛蓝如洗,澄澈明净,山风拂过带来些许泥土混着青草的气息,清新怡人,教人心情也放松几分。 苏妍带着仲康直直往林子深处走,直到一处断崖边才停下来,脚下地面还带着湿气,嘱咐仲康站在原地别动,苏妍小心翼翼来到崖边低头往下看。 悬崖峭壁上嶙嶙山石间两株阴阳枫正迎着晨风舒展顶上的细长的枝叶,经过雨水的洗涤,枝叶更显得碧绿欲滴,十分喜人。 苏妍在心里估摸着这两株阴阳枫长成的日子,约莫就在立秋前后,不远了,思及此,她心里更添几分欢喜。 前些日子她采药之时偶尔间发现了这两株阴阳枫,阴阳枫的根及树皮入药,可以驱风湿,通经络,散瘀血,壮筋骨,很是难得的一味药草。她从前也只在医书中见过,没想到能真的让她见到真的,可惜两株都还是幼苗,她不敢贸然移植回家,只能隔上两日便来看一眼。 好在这两株阴阳枫长在崖壁之上,寻常人或野兽触碰不到,她才能这么放心。 为了方便活动,苏妍今日穿了身葱绿窄袖短衣束口长裤,满头青丝用一条布带束在脑后,俏脸莹润不施粉黛,这般看着竟多了分雌雄难辨的美感。 现下她站在崖边,身前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悬崖,山风轻抚过她的发带,平添一分灵动。 窦宪背着竹篓站在她身后,目色复杂看着她的背影。 当年他身受重伤躲进山林中,初见她时,她便是这般模样,一身葱绿短衣灵动干练,背着竹篓神色欢快的对着崖边两株草儿不知在嘟囔什么,只这一眼,便让他记在了心里,从此眉间心上再不能忘。 可惜,后来即便他将她娶回家中据为己有,却再难见她如当日那般生动快活…… “我们走吧!”看过心心念念的两株草儿,苏妍意足心满的离开崖边,走了几步见仲康神色怔忪,她不由停下脚步问询:“怎么了?” 难不成他记起了什么? 在苏妍热切忐忑的目光下,仲康抬手指向天边,呆愣道:“好、看。” 苏妍循着他的目光回身望去,红日初升照得到处绯红一片,云气氤氲有如仙境,再看仲康脸上的痴迷,她不由一笑,抬手拍下他的胳臂:“喜欢看,以后每天带你来看就是了。” 璨璨金光下,仲康回首看她,神色认真郑重其事的点头:“嗯!” 他眉目俊朗,目光澄澈,苏妍一时竟有些看呆,直到垂在身侧的手小指被勾住才回过神来。 仲康孩子气的勾着她的小指,嘴里喃喃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村里的孩子也常有这样拉钩盖章做约定的时候,苏妍不以为意,任由仲康勾着她的小指将拇指印上她的。 两根拇指相印,仲康脸上露出深切的欢喜与满足:“娘子、仲康、一百年!” *** 昨日下了大雨,一夜过后,山林之中许多野菇树耳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虬柯盘曲的树根旁,横倒在枯枝残叶中的断枝上,小小的伞状物密密麻麻的挤成一片,可爱诱人。 苏妍蹲身辨认出无毒的种类,采摘下来投入仲康怀中的竹篓。 两人边摘边走,没一会儿便摘了大半篓,中途还遇到了好些树耳,苏妍挑着选着摘了一些。 将手上的肉蕈菇投入篓中,苏妍拍拍手上的泥站起身:“走吧。” 想着采下的大半篓的蘑菇树耳,苏妍心里开始盘算。 给刘婶子郭叔送一些,陈叔不喜欢吃菇,就给他分些树耳,剩下的趁新鲜吃上两顿,再有多的就切丁做蘑菇酱好了! 想到蘑菇酱就白饭的滋味,苏妍暗自咽口水,脚下不由又快了几分。 在林子口遇上刘婶子家的春娟和夏花,春娟和夏花两姐妹是附近村子远近闻名的一对姐妹。春娟娴静温柔手巧能干,正是议亲的年纪,许多人家纷纷上门提亲,刘婶子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夏花还小,十岁出头正是娇憨开朗的时候。 两姐妹站在一处,俏生生的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舒坦。 “苏妍妹子。”春娟比苏妍大一岁,见苏妍从林子里出来,她出声打招呼:“一大早就去林子里了?” 见姐妹二人手上挎着竹篮,想着她们也是趁着雨后去林子里采菇,苏妍从仲康背上卸下竹篓:“春娟姐,夏花,你们俩别进去了,刚下过雨,林子里还湿着,正好我这里采得多,你们装上一些拿回去吃,也省的我再去送。” 苏妍跟刘婶子家素有往来,刘婶子时常做了好吃就让春娟给苏妍送些,苏妍自己鼓捣了什么好东西也会分给刘婶子家一份,是以苏妍这样说两姐妹没有过多推辞便接受了。 将给刘婶子的那份装进两姐妹臂上的篮子里,苏妍又分出一分蘑菇和树耳交给春娟:“春娟姐,你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帮我送一下,蘑菇给郭叔,树耳给陈叔,我就不过去了,省得郭叔念我。” 郭叔那张嘴春娟也是见识过的,忙接过苏妍手上的东西给了她一个心有戚戚的眼神,两人凑在一起说话。 “哎!你就是苏妍姐捡回来的那个傻子啊!”夏花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小姑娘梳着丱发,刘海蓬松松搭在饱满的额头上,说话时脸上露出深深的酒窝,俏皮可爱饶是谁见了都心坎一软。刘婶子生夏花的时候糟了些罪,是以对这个好容易才得来的幺女更是精细养着,乍一看上去竟不输给富贵人家的小姐。 无奈仲康却丝毫不给小姑娘面子,哼都不哼一声,视线紧紧粘在苏妍身上。 夏花仰着小脸等着半天也没等来傻子的回答,她又脆声叫了几声,仍是没反应,小姑娘嘴一嘟,生气了,气鼓鼓的伸出腿朝仲康小腿踹去。 熟料她的鞋刚要挨上仲康的小腿,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仲康迅速朝边上迈开一步,夏花来不及收腿,重心不稳就着踹人的姿势直直倒下去。 “哇!” 听到夏花的哭声,苏妍和春娟急急望去,就见夏花跌坐在地上张着嘴大哭,仲康站在一旁无动于衷。 春娟赶忙上前:“这是咋了?咋就坐地上了呢!” 夏花蜷着腿双手捂着腿,豆大的泪珠扑簌扑簌往下掉:“姐!呜,疼,我腿疼。” 苏妍狠狠瞪了一眼仲康,蹲身轻声哄嚎啕大哭的小姑娘:“夏花乖,让苏妍姐看一下你伤到哪里了,夏花乖乖的,苏妍姐看过就不疼了。” 夏花知道苏妍是大夫,啜泣着拿开捂在腿上的手,指着小腿抽噎道:“这里疼……” 苏妍轻轻按了按几处,观察夏花的反应,眉头越皱越紧,转头对一旁暗自着急的春娟说:“怕是骨折了。” 春娟一听脸色煞白:“这这这,花儿以后不会瘸了吧……这可咋办!” 苏妍摇头:“春娟姐,你别自己吓自己,有我在,不会让夏花瘸了的。” 待春娟冷静下来,苏妍细声叮嘱夏花不要乱动,让春娟从林子里捡了两根粗树枝,自己则将帕子揉成一团塞入夏花嘴里让她咬着,手按上夏花的小腿用力将她的腿骨对正。 夏花自小被刘婶子当心尖尖疼,哪里受过这么大的罪,当即便疼晕过去。 苏妍看了一眼夏花疼得惨白的脸,手上动作更快,用树枝固定好夏花的腿,她轻舒一口气,语气不善的对仲康道:“蹲下来。” 仲康见苏妍表情不虞,乖乖听话蹲下。 苏妍和春娟小心扶起夏花让她趴在仲康背上,几个人把夏花送回家,苏妍顺路回家拿了些药材。 姐妹俩高高兴兴出门,夏花被背着送回家,刘婶子一看就急了,知道夏花小腿骨折后,她更是心疼,搂着夏花心肝宝贝的直喊。 夏花算是苏妍看着长大的,从小性子活泛爱笑,见惯了她无忧无虑的样子,更是看不得她受苦,如今小姑娘脸色惨白躺在炕上,看的苏妍心里怒气直涨,当着刘婶子的面却不好发泄。 开了张药方,将药材分好,叮嘱了未来一段日子夏花需要注意的事,苏妍推掉刘婶子递过来的银钱,抿着嘴跟刘婶子赔不是:“婶子,这事是仲康不对,让夏花遭罪了,我……” 刘婶子素来是个明事理的,明白这事不怪苏妍:“没事,山里孩子皮实,磕磕绊绊的是常事,别忘心里去啊!仲康……嗐!你说咱们跟个傻子计较什么,婶子没怪他。”就是心疼孩子。 刘婶子越是这么说苏妍越是过意不去,从刘婶子家出来,她理也不理仲康一下,紧紧抿着嘴兀自往前走。 到了家门口,苏妍推开门走进院子径直往自己屋里走,仲康正要跟着她进去,苏妍猛不丁转身,扶着门框神色淡淡看着他。 “娘子……”仲康懦懦道。 苏妍黛眉一挑,冷声道:“我不是你娘子。” 门“哐”的一声关上,苏妍在门后站了一会儿,提步走到炕边坐在炕上。 苏妍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夏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可怜样儿,一会儿是仲康撇着嘴委屈兮兮的看着她。 独自坐了一会儿,苏妍渐渐静下心来,方才关上门前仲康不可置信夹杂着受伤的神情不断在她面前闪现。 刚才发生了什么谁也没看到,她就这么不问青红皂白的凶他好像有些过分? 看着炕上小桌上针线筐里尚未成型的衣裳,苏妍越想越懊恼。 她是不是对他太凶了。 ☆、第七章 今日的院子格外安静,四周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好像这院中只有她一人。 苏妍蓦地想起去年过年的时候,唐寅初因为一块饴糖和邻家几个孩子打架被唐夫人呵斥了几句,唐寅初委屈之下离家出走,隔了整整一日大家找到他的时候,他缩在街头巷子里整个身子都冻僵了…… 苏妍心中一惊,越发坐立难安。 可让她出去对仲康说自己错了,说自己不该对他那么凶,却是万万不行的。 东屋的门“吱呀”一声从里拉开,垂着头蹲在门槛处的仲康腾地站起,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的看向门内的人。 苏妍飞快瞥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捏成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神色淡淡绕过他提起檐下的竹篓径自走进灶房。 烧了一大锅热水,将篓中的蘑菇和树耳清理干净用热水泡上放到一旁,扭头见脚下菜篮子里还有一颗小白菜,苏妍舀水把小白菜洗干净扒了几片叶子切成小指粗的丝,和切好的葱蒜放到一起,热油,下葱蒜爆香,将白菜丝倒入锅中翻炒几下,再往锅里倒四大碗温水,等水沸腾后舀一碗面粉用温水细细搅拌成絮状,缓慢搅拌着匀匀倒入锅中,想了想,苏妍从一旁的矮柜里掏出两枚鸡蛋拌匀了洒在锅里,一锅疙瘩汤就做好了。 又拌了盘树耳,晌午饭就算是做好了。 把饭摆上饭桌,没等苏妍想好怎么开口,仲康自发在饭桌旁坐下,只是前两日他都紧靠着苏妍坐,今天却坐在了苏妍对面。 向来温馨的饭桌今日却安静的出奇,两人坐在桌子两端,各自闷头扒饭,中间那盘凉拌树耳一时竟无人问津。 第6节 一顿晌午饭安安静静过去。 吃完饭苏妍刷锅洗碗收拾好灶房,回屋的时候路过西屋往里看了一眼,仲康直挺挺躺在炕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炕头针线筐里那件褐色短打还剩一只袖子没缝,苏妍穿针引线手腕翻飞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补完剩下那几针。 苏妍掀开西屋的帘子轻手轻脚走进去的时候,窦宪正躺在炕上闭目养神顺道思索怎样才能让他的小娇妻别再生气,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呼吸一滞却没睁开眼。 她刻意放轻脚步,想必是不想吵醒他,那他不妨如她所愿。 思及此,窦宪心中一痒,呼吸越发绵长,在苏妍听来便是他当真已经睡得酣甜。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东屋的门再次响起,窦宪才从炕上坐起。 炕头小桌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褐色短打,窦宪拿起放到鼻边还能闻到上面淡淡的茉莉香,那是她的手油的味道。 前世相处多年,小娇妻的性子是怎么样的窦宪早已摸得一清二楚,现下她这么做定然是在心里已经不生他的气了,只是脸皮薄不肯主动开口罢了。 强自压下心里想要立刻走到她面前拥她入怀狠狠吻她的冲动,窦宪硬生生又在房里坐了半个时辰才换上那身褐色短打去找苏妍。 苏妍正坐在屋里看医书,手中的书卷停留在一页久久未曾翻过,她盯着书页上药草的简图暗自揣测仲康醒来看到床头的新衣时的反应。 他是会咧着嘴傻里傻气的笑还是撇着嘴对那身衣裳视而不见,亦或是得意她先低头? 苏妍越想越后悔,心里竟生出把衣服再拿回来的想法。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便在心里扎了根,她看看外面的天色,估摸了一下时间,发现只过了半个时辰。 他应该还没醒吧,那她现在再把衣裳拿回来等过两日再给他好了。 心里打定主意,苏妍正要起身便听西屋那边传来门开的声音,她连忙又坐回炕头强行把视线移回手中的书卷上,耳朵却不由自主的留意屋外的动静。 他朝这边来了! 苏妍扭了扭身子背朝屋门装作正在认真看书。 屋门被大喇喇推开,仲康兴高采烈的跑进来,身上穿着她方才放到他炕头的那身褐色短打。 苏妍努力强撑着面上冷然的神色转过身去,视线轻飘飘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又回到医书上:“什么事。” 她神色淡淡坐在炕头,肌肤莹润,素手芊芊,若是旁人定会以为此刻当真是在认真看书。 窦宪却从她快速颤动如蝶振翅欲飞的长睫上看出了异样,心中痒意更盛,只恨不得立刻便将她揽入怀中纵情亲吻,让她在他怀里露出娇羞可怜的模样,但他知道他不能,最起码现下不能。 于是他脸上又添几分傻气,不依不饶的凑到苏妍面前,撇着嘴委屈的把腰间胡乱缠着的腰带扯到她面前。 有这么一个人眼巴巴在一旁瞅着她,腰带的两头不断在她面前晃,苏妍哪还能安坐,把手上的医书扔到一旁低着头三下两下帮他把腰带整好,而后恼怒抬头瞪了一眼笑得美滋滋的人一眼,脚步匆匆出了屋子。 她那一眼似嗔非嗔带着少女独有的生气与媚意,窦宪立在原地傻笑着回味一番,忙不迭追着她出去,在后院药田里找到了小人儿。 她蹲在那里心不在焉的拨弄着手边的药草叶,瘦瘦小小的一团,窦宪不由想,她怎么这样娇,这样小。 这般想着,他不由喃喃道:“娘子……” 苏妍想事情正想的入神,霍然听到他的呢喃,她反射性的转头应了一声:“嗯?” 话音出口才察觉到不对,登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暗自懊恼之余却见穿着一身褐色短打站在药田那头的男人在听到她的回应后,咧开嘴很是憨傻的朝着她笑。 他笑得傻里傻气全然湮没了那张脸的清隽俊朗,苏妍却觉得心中微动,不由便软了语气:“地里还湿着,别弄脏了新衣裳。” “嗯!娘子、新做的,不弄脏!”仲康使劲儿点头,雀跃着回前院换衣裳去了。 苏妍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手边迎着风颤巍巍摇摆的溪黄草,菱唇缓缓绽开——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第八章 下了一场雨,药田里冒出不少野草,有些野草与药草长在一处,若是不小心,极易伤到药草根茎,需得一点点小心拔除,是以苏妍动作很慢,仲康换了身衣裳的时间她只挪动了几步。 见仲康直接就要踏进药田,苏妍一迭声阻止他:“你别进来,当心踩到脚下的药草!” 别看后院药田这小小几分地,却是苏妍亲自辟出来的,其中有几味药草更是她辛苦琢磨种植之法好容易才养活的,自然极为珍视。 仲康听话的收回脚,却没放弃要帮苏妍拔草的心思:“娘子,拔草,我帮!” 他的语气中难得带了些执拗,惹得苏妍抬头去看,口中耐心道:“仲康,你分不清药草和杂草,我怕你拔错了,你在旁边等着,一会儿弄完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因有唐寅初在前,苏妍与仲康相处之时无意间便比照着她和唐寅初的相处方式。以往唐寅初若是执意要做什么事,苏妍便会拿好吃的去诱哄他,这一招百试不厌,用在仲康身上却不管用。 仲康神色坚定毫不动摇,学着苏妍的样子蹲下,身子微微前倾离苏妍近一些,带着些得意的语气道:“能!我能分开!” 说话难得通顺了些。 苏妍一边小心将一株缠在药草上的野草和药草分离,一边分出稍许神和仲康说话,狐疑道:“那你指给我看。” 他若是指对了便让他帮她,两个人也能快些,若是指对了…… 苏妍心中暗笑自己魔怔了不成,他怎么可能指对。 “这个,好草!这个,坏草!”一个愣神的功夫,仲康已经指着田埂边两株草嚷道。 苏妍不经意抬头去看,登时愣住—— 虽说仲康话语尤为孩子气,可他指的确是对的,他口中的好草便是药草,坏草自然便是野草。 见苏妍面露诧异,仲康邀功般眨眨眼,又一口气指了数十株,许是因为急着炫耀,他说话都流利了许多,不再断断续续。 苏妍全然没有注意到这点,她已经完全愣神了,明眸圆瞪,檀口微张,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仲康,你,你怎么会认识这些?” 窦宪少年扬名,弱冠拜相,自有旁人拍马不及之处——无论何事何物,在他眼前走过一遭便能丝毫不差的牢记于心。再加上上一世他与苏妍相处数年,耳濡目染之下自然识得这些药草。 这些窦宪自然不可能如实说出,甚至一个字都不会透露,他略微垂眸,眉宇紧皱,懵懂茫然道:“就是知道……” 苏妍手一顿,垂眸思索,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打下一片阴影。 以仲康话语中包含的意思不难联想,他不是自娘胎中带出的傻病,实则是后来才因为什么意外导致的痴傻。这般一想也就解释了为何仲康能如此自然而然的分辨出这些药草,想来从前读过医书。 大昱并非医者才读医书,有许多文雅些的公子少爷闲暇之时也会读些医书,是以苏妍并不诧异。 有了仲康做帮手,两人一起动手,小半个时辰未到药田中的野草已清理殆尽,起初苏妍还担心仲康下手不分轻重,谁知他竟手法娴熟,甚至因为男子天生气力大的优势拔起草来比苏妍的动作还要快些。 苏妍净过手,重换了盆水让仲康净手。 方才因为仲康帮了她大忙,苏妍夸了他几句,仲康正高兴着,手胡乱在盆里走了一遭便算了事,看得苏妍直皱眉。 拔草手上避免不了会染上草汁,印在手指纹路中极难清理,若是不及时洗净,日后更是难消除。 “好好洗,把手洗干净。”苏妍出声道。 仲康显然不能理解,面带不解看向苏妍,他已经洗过了呀。 苏妍看着面前的大掌,手掌宽大,十指白皙修长,骨节匀称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感,她脸上一热,慌忙别开视线。 苏妍对手长得好看的人有天生的好感,而仲康的手又是他见过的男人之中手长得最是干净修长的,她凝视之下心跳竟有些紊乱。 摇头将脑中纷乱的想法撇开,苏妍手背覆上脸颊,刚洗过的手带着丝丝凉意,两颊的温度渐渐下去。 她也不是没抓过男人的手,有些时候阿初贪玩弄脏了手,她便拉着他的手一根根帮他擦干净,怎的如今换成了仲康她竟有些紧张,胸口处怪异的很?明明仲康和阿初是一样的啊。 苏妍勉力压住心中的异样,抓住仲康在她面前乱晃的手按入水中,拿起一旁木盒里的胰子细细涂遍他的手,两人手合在一处,一纤细无骨,一修长铮铮,纤细的那个在修长的那个五指间不断穿插揉搓,温馨而亲昵。 为面前的场景所惑,窦宪不自觉的屈起手指轻轻滑过苏妍手心,带来无法忽视的瘙.痒和悸动。 苏妍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仲康,她这才发现两人的姿势暧昧,仲康的唇离她的额头只差分毫,轻轻往前便能吻上她的额头。 托着他双手的柔荑忽地离开,窦宪心中划过一丝失落,抬头看向神色慌张的苏妍,目光懵懂清澈。 他此刻正对太阳而立,璨璨日光洒在他身上,仿若涂上一层光亮的金边,身材颀长,容貌昳丽,不动声色便可诱人沉醉。 苏妍心下更是慌乱,唇瓣翕动好半响也没能发出声。 突如其来的紧凑的拍门声打破暧昧,苏妍大松一口气,丢下一句“你自己洗。”步履匆匆逃也似的去开门。 院门打开,门外是一对年轻小夫妻,男人身形高壮肤色黝黑,怀里正抱着一个捂着肚子不断低低呻.吟的小男孩,小妇人窈窕纤细肤色白皙容貌清丽,见到苏妍便直直跪了下去,神色焦急慌张,眼里隐隐含着泪花:“苏大夫快救救我家大河!” 男人叫谢康,是村里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小妇人是他媳妇谢刘氏,两人感情深厚,夫妻恩爱,谢康怀里抱着的是他们的独子,五岁的谢河。 苏妍忙不迭扶起谢刘氏,侧身让开门:“谢大哥谢大嫂快进来。” 谢河疼得满头大汗,嘴里不住叫“阿耶,阿娘”,苍弱无力的样子让谢刘氏心里揪的难受,一边低低诱哄幼子试图缓解他的疼痛,一边脚下不停跟着苏妍进了屋子。 让谢康把谢河放到炕上,苏妍伸手探上他的手腕,精心感受他的脉象,眉头越皱越紧,没一会儿她抬眼看向谢刘氏:“嫂子,大河今天都吃什么了?” 谢刘氏一怔,慌忙答道:“也没吃什么,早间睡懒觉没吃饭,就晌午的时候吃了碗汤面,再没别的……”话音未落,她突道:“啊!今天我去林子里采了些菇,趁着新鲜往汤里放了些!会不会……” 意识到很有可能是自己采的蘑菇害了独子,谢刘氏脚下一软,谢康忙将她揽进怀里,安慰道:“那汤面咱们也吃了,现下没事,想来不是……” 苏妍翻开谢河的眼皮看了看,神色严肃的打断二人:“嫂子,能让我看看你的脉象吗?” 谢刘氏连连点头:“能,能!” 苏妍三指搭上她的手腕,没一会儿转身看向谢康:“谢大哥,麻烦你再跑一趟,把嫂子采来的蘑菇都拿给我看。” 谢康半点不犹豫,转身大步跑出去。 “嫂子,你把大河扶起来,头朝下,我得让他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苏妍拿来恭桶放在炕下,吩咐谢刘氏。 谢刘氏连忙照做,苏妍双腿微屈一手伸进谢河喉中按压他的舌根,一手在他背部胃的位子轻轻拍打。 “大河,快吐,快吐啊!” 谢刘氏急得连声催促,终于,大河“呕”了几声,吐了出来。 苏妍猝不及防之下被吐了一手,但她一点没有嫌恶之意,只嘱咐谢刘氏让谢河吐干净再停,而后旋身出了屋子,舀水净手,又倒了一碗水让谢河清嘴。 做完这一切,苏妍又为谢河切了次脉,宽慰谢刘氏:“嫂子安心,吐出来就没什么事了,我再给你们拿些药,喝上两回就没事了。” 虽将有毒之物吐了出来,但难免吸了些毒素,还是得用药物清一清,小孩子,总是要多注意些。 谢刘氏接过药包连声道谢,遍翻身上却没摸到一块铜板,一时神色有些窘迫:“那个,苏大夫,我来的匆忙,身上没带钱,一会儿让大康给你送,你看行吗?” 本就是举手之劳,那些子药也不值钱,都是山里采来的,但苏妍知道自己若是不讨些报酬谢刘氏定会不安,遂道:“银钱就不要了,我馋嫂子种的菜好些日子了,嫂子就给我几把菜吧,也好叫我解解馋。” 她语调亲昵,杏眼眨巴眨巴,狡黠蕙质,谢刘氏口中连声道:“行!哪有不行的呢!咱们农户人家旁的没有,就有几亩地,菜是有的!你想吃多少嫂子就给你送多少!” 苏妍大夫身段样貌生得好,性子又温软善良,这样的人便是她作为一个女人都没法生出嫉恨之意,更何况那些男人,日后苏大夫定是有福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哪个男人那么好的运气能娶了苏大夫。 谢刘氏正这么想着,仲康进来了,他步履从容神色莫测,眸子黑亮似有点点亮光聚集,鬓若剑裁眉如墨画,面如冠玉,端的是龙章凤姿,便是一身布衣仍挡不住万千风华,谢刘氏不由有些看呆,心中暗道,这人生得好生出色,转念又一想,这样的人怎会出现在她们这小山村中,难不成…… 谢刘氏看向苏妍,就见苏妍态度熟稔的和那人说话:“怎么了?” 仲康嘿嘿傻笑两声,摊开双手亮给苏妍看,很是孩子气:“娘子你看!洗干净了!” 第7节 自方才拔野草后,仲康说话便流畅了许多,简单些的话语能一口气说完,不再断断续续,对他这个变化,苏妍也是极高兴的,神色不由柔和了些,附和他:“嗯,很干净。” 从方才仲康傻笑开始,谢刘氏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苏妍捡了个傻子的事情几乎全村人都知道了,大家也都见怪不怪,只是却没想到这个傻子竟生得这般好模样。 怪可惜的,谢刘氏想。 若不是个傻子,说不得还能娶了苏大夫呢,两个人看起来这么般配。 ☆、第九章 待谢康将谢刘氏采来的蘑菇尽数拿给苏妍看后,才知道原来谢刘氏误将一白色伞状毒菇与口菇混淆,这才导致了谢河中毒。 万幸的是,谢刘氏只放了少许,毒素并未聚集,是以在谢刘氏和谢康这两个大人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中毒症状,谢河这个不满五岁的幼童则反映明显。 将一家三口送走,苏妍去灶房做她心心念念的蘑菇酱。 葱末入热油爆香,切碎一小块猪肉和蘑菇丁一同翻炒,火候一到,满室飘香。 因是夏天,做得多了吃不了容易馊掉,苏妍只弄了小半盆搁在竹篮里放入井中保存。 当天晚上,苏妍没有做饭,难得和面起锅蒸了几个馒头。 热乎乎的馒头夹着鲜香可口的蘑菇酱,一咬,满口留香,饶是苏妍这样胃口小的都连吃了两个馒头,更遑论仲康,三五口一个馒头下肚,足足吃了六七个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苏妍这一锅统共蒸了十数个馒头,这一顿便吃掉了大数,只剩下三两个,蘑菇酱更是只剩了个底儿。 苏妍转头看向一脸餍足的仲康,牙齿磨得霍霍响,突然就无比后悔把这人留在家里—— 该多做多少饭啊! *** 隔天早间刚吃过饭,唐夫人派了小厮前来告知苏妍,这几日她命人遍访全县甚至连周边的几个小镇都问过了,并没有一户仲姓人家丢了人,县城之中亦是没有寻人的消息。 外面没有消息,仲康自己又记不得家在何处,苏妍无奈,只得做好长期留下仲康的打算,只盼着哪一日他家人能寻到这小山村来。 吃过晌午饭,苏妍带着仲康去了刘婶子家,不管怎么说,夏花骨折跟仲康有挣不开的关系,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夏花如今躺在炕上不能下地是事实,刘婶子素日里对苏妍又多有照顾,苏妍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前两天那场雨过后田里野草疯长,眼看着要祸了整片地,刘婶子这两天正忙着下地除草,刘叔在镇上没回来,家里只有春娟和夏花两人。 小山村没那么多讲究,更何况夏花还小,仲康又是个傻的,没什么需要避讳的,春娟把两人迎进屋里,夏花一腿绑着木板一腿屈起靠坐在炕头百无聊赖的嗑瓜子,见到两人,她眼睛一亮,扔掉手里的瓜子:“可算是来人了,苏妍姐,我这两天在炕上躺着都快要长草了!” 她笑容灿烂粲然,眸子晶亮,语调欢快叽叽喳喳,半点没有因为当日的事情生出隔阂来,苏妍心里的不自在又去了许多,嘴角漾起浅浅的笑:“你姐不是在这儿陪着你呢吗?” 夏花朝炕头的针线筐呶呶嘴:“喏!我姐忙着做绣活呢,哪有功夫理我!我就只能坐在炕上嗑瓜子,嗑瓜子,牙都要磕出豁来了!”她说着张开嘴饶有其事的让苏妍看她的门牙。 小姑娘长的小,就连牙齿也是小小白白贝壳一般,苏妍配合的俯身看了几眼,捏捏她红润白皙的脸蛋,打趣道:“哎呀!好大一个豁!这可怎么办,以后咱家花儿要嫁不出去了!” 她面带戏谑,夏花哪里看不出来,觑她一眼,道:“苏妍姐,你就别说我了,操心操心自个儿吧!我姐议完亲就轮到你了,你看我阿娘能放过你不?到时候整天在你耳边叨叨叨!看你还有心思笑我!” “花儿!瞎说啥呢!”春娟嗔了夏花一眼,打断她的话。 夏花悻悻撇撇嘴不说话了。 苏妍和春娟自小玩到大,一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是害羞了,拉着她到一旁问道:“春娟姐,有相中的吗?” 春娟脸颊飞起两片红霞,眼睛乱瞟,扭捏道:“阿娘看中了一个。” “哦!”苏妍拖着长长的调调点头,笑得很是狡黠:“是哪家的?说出来我听听,指不定就碰上过呢!” 听她这么说,春娟很是意动。她和苏妍不同,没有那么多机会去认识别村的人,自她稍稍长大一些,阿娘便拘着她不让她和旁的男人多接触,是以对那些男人的了解大多都是从阿娘口中得知,现下苏妍指不定能说出些别的。 更何况,她和苏妍自幼便在一起玩,感情就跟亲姐妹似的,让她知道也不碍事,春娟咬咬唇,低着头道:“是姚村杨六叔家二郎。” 姚村是山脚下一个村子,比虎峰村大了不少,足足有百十户人家,两个村子时常有嫁娶之事。苏妍拧眉细想,没一会儿便从记忆里找到这么一号人:“杨俞然?” 春娟点头:“嗯。” 姚村杨家在附近这几个村子都是能排上号的,没别的原因,就因为他家出过一个秀才,也就是现在的杨二叔。大家本就对读书人高看一截,更何况是有了功名的读书人。 而杨俞然,苏妍今年开春的时候去他家为杨家小妹看病时见过他,翩翩君子温润如玉,说话带着点读书人的雅意却不迂腐,眼里总噙着浅浅笑意,让人如沐春风,不自觉便生出几分好感。 刘婶子看中他的原因很好猜,杨俞然今年二月初参加了县里的县试,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而后一个月前又紧接着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了府试,如今已经是童生,甚至以后极有可能成为杨家第二个秀才。 苏妍在春娟殷切的目光下抿唇一笑,真心实意道:“是个好人,安心了没?” 春娟眸子亮晶晶的,绞着双手羞怯道:“还不一定呐……” 这不就是你点个头的是吗?苏妍心中暗道,嘴里却没说出来,只道:“嗯,确实,虽说杨俞然自己有本事,可他家里也实在是过得苦了些,婶子说不定不舍得你过去受苦呢!” 杨家六叔在杨家几兄弟里是最老实巴交的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了一辈子农活,心眼实在,明里暗里吃了自家兄弟不少亏,杨六婶又早早去了,只留下两个半大的儿子和一个没记事的幺女。这么些年日子过得再苦,杨六叔也没再娶,一个汉子硬是憋着口气把三个孩子都拉扯大。 好容易大郎娶妻了,杨六叔自个儿身子却垮了,好在大郎夫妇都不是没心的人,供弟弟读书,把妹妹养大,还要兼顾着杨六叔的身子,就算家里时不时揭不开锅,夫妻俩却硬是咬咬牙坚持让杨俞然读书。 因着这个原因,虽说杨俞然已经成了童生,可许多人还是不想把闺女嫁到他家—— 万一闺女嫁过去了,杨俞然没考上秀才可咋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刘婶子不在意,她一辈子就生了俩闺女,春娟又是个温吞吞的性子,若是嫁给旁人,刘婶子生怕自家闺女吃亏。正巧这时,杨家入了刘婶子的眼,婆婆早逝,公爹又是个实在人,大郎夫妇也是好的,杨俞然呢,是个读书人,下面只有个妹妹,这一家子一眼瞅过去每一个会欺负人的。 家里穷没关系,成亲家之后她时常接济接济就是了。再说了,谁能保证杨家就穷一辈子,这不还有个杨俞然呢!指不定以后就大有出息! 刘婶子一合计,越看越满意,就等着自家闺女点头两家就定亲! 春娟前两日一直没答应就是因为心里没底,怕自己阿娘为了让她答应亲事故意挑好的说,现下听苏妍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就对这门亲事点了头,只是…… 春娟抬眼看看苏妍,心里琢磨着怎么跟苏妍说才好。 *** 再说这边,见苏妍拉着自己姐姐两人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没注意到自个儿,夏花漆黑的瞳子滴溜溜转了转,悄声喊仲康:“诶!傻大个!” 仲康转头看她。 小姑娘正是任性不讲理的年纪,骨折之后还能对仲康好言相对,从这就能看出她是个心大的,此刻见仲康离她还有些距离,夏花竟搬着腿要往仲康跟前挪。 小娇妻因为她骨折的事对他生了好大的气,现如今窦宪哪还敢让她再有个磕着碰着的,见她搬着腿要动,立刻迈开步子走到她跟前。 因着仲康的配合,夏花弯了弯眼睛,笑眯眯的很是开心,扬手示意他:“凑过来,我跟你说件事。” 窦宪俯身将耳朵凑近。 夏花拉着他的耳朵又把他拉低了些,一边瞅着苏妍和春娟那边,一边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喜欢苏妍姐?” 窦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见他不说话,夏花有些得意,继续道:“我都看出来了,你看苏妍姐的眼神跟六子哥看苏妍姐的眼神一模一样,都是亮晶晶的,你别想骗我!” 难怪人都说孩子的眼睛最亮,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窦宪心道。 至于六子,窦宪眯了眯眼睛,上一世他没在小娇妻心里激起一点涟漪,这一世同样不会。 “嗯。”窦宪维持着表面的傻气,悄悄点头。 “听我姐说苏妍姐那天跟你生了好大的气,可我看现在不都好了嘛!我可是真的骨折了,疼得很呢!但是那天的事不怪你,是我自己摔的,所以咱俩算是扯平了!”夏花心想,我可是很明事理的!自己做的事绝不怪别人。 就是真的挺疼的。 到这时,窦宪才正眼看了夏花一眼。 上一世他没在小山村待多久就带着小娇妻一起回长安了,跟夏花甚至没见过几面,却没想到小姑娘心胸如此宽广,若换做平常人家的姑娘,怕是早已经过心里暗自恨上他了。 见仲康看自己,夏花冲他狡黠的眨眨眼:“苏妍姐跟我姐处的好,她们俩总说悄悄话,你要是以后常来跟我玩,我就把她们说的话都告诉你,怎么样?本姑娘是不是很大气?” 不等窦宪说话,小姑娘倚在炕头捋了捋鬓发,挺直腰背端着架子道:“那可是,本姑娘以后可是要嫁给大老爷的人!” 虽说窦宪最后也没点头,但在夏花心里,他们算是已经结盟了,为此她很大方的抓了一大把瓜子塞到他手里。 小姑娘天真娇憨,又带着些一般女童没有的大气性,窦宪心里对她生出些许好感,扭头定定看着苏妍—— 上一世她难产血崩而亡,孩子出生便没了气,是个女儿,已经成形。 小小的软软的一个团子,他抱着她们,整个心都空了。 后来,他曾无数次想过,若是他们的女儿长大了会是什么样。 一定很像她,娇娇小小的一个粉团子,会抱着他的腿软软糯糯的喊阿耶,会缠着她让她给她梳好看的发髻。 他会疼她宠她,让她骑在他脖颈上,带她看花灯,给她这个世上最好的疼爱。 等她长大了,他会给她挑一个最好的夫婿,像他一样将她捧在手心疼。 越想,他心里就越疼,那种蚀骨的疼,疼得他夜夜不能安睡。 自重生以来,这个想法便很少再出现,可现在,看着面前笑容狡黠面庞稚嫩的夏花,这个想法再次出现在他脑中心中——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们的女儿,若是好好的,会不会也像面前的小姑娘一样,会拉着他的耳朵跟他说悄悄话,会像她一样笑得狡黠又可爱。 ☆、第十章 苏妍总觉得从刘婶子家出来后,仲康有些怪怪的,时常盯着她发呆,可从前他也从看着她,黏着她。 苏妍想了想,没想出到底是哪里奇怪,干脆抛到了脑后。 隔天一大早,春娟来找苏妍,支支吾吾好半晌才绞着帕子道:“苏妍妹子,你带我去姚村看看吧……” 去姚村看看?看谁就不用问了。 苏妍大惊:“春娟姐!你魔怔了?”春娟素来是个稳重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若是让杨家人撞上,不知会怎么想她。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你和阿娘都说他长得好,人也好,我该放心的,可我就是想看看。”春娟抬起头看着苏妍,话语里带了祈求:“我就看一眼,苏妍,你带我去看一眼,不管看得上还是看不上,我,我回来就点头……”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 苏妍想,她能理解,毕竟以后要把后半辈子交到那个人手里,若是不自己去看上一眼,怎么能安心。 苏妍开口说要春娟陪她去镇上买点针线,刘婶子不疑有他,痛快应了,嘱咐两人早点回来。 姚村就在山脚下,离虎峰村也就是半个多时辰的脚程。 眼见着就到了村口,苏妍脚下未停带着春娟就往里走,熟料春娟拉拉她的衣角,犹豫道:“苏妍,要么咱们别去了……” 她一路上想了很多,越到跟前她心里就越慌,现下到了村口,眼见着就能见到了,她心里是又慌又乱,突然就有些后悔。 乖乖听娘的话不就行了?娘总不会害她。 第8节 苏妍带着她避到路边,疑惑道:“怎么了?” 春娟裙摆下的绣鞋不断搓地,好一会儿才道:“我心里慌……” “慌什么?杨俞然又不是会吃人的妖怪。”苏妍着实不懂她的心思,难不成将要嫁人的女子都是这般? 说话间,路的那头走来两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是个年轻男人,青袍卓然,清隽俊雅,正是春娟想要见的那人,矮的那个梳着丱发,瘦瘦小小豆芽菜一般,是杨俞然的妹妹杨苗苗。 待苏妍看到来人,杨俞然兄妹已经快到眼前,春娟还在低着头扭捏,苏妍心中暗道一声糟糕,忙推了一把春娟,低声道:“杨俞然来了!” 春娟从自己的心思中醒过神来,匆忙瞥了一眼那人,心中慌乱之下竟下意识的逃了。 若不是杨俞然兄妹已经到眼前,苏妍怕是要扶额哀叹。 “咦!二哥,是苏姐姐!”杨苗苗蹦跳两步,脆生生开口,语调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天真。 “苏大夫。”杨俞然摸摸妹妹的头顶,朝苏妍点头致意。 他的声音朗澈,仿若流水击石,好听的很。 苏妍点头,看到他手里拎着的篮子,问道:“杨二哥这是?” 不等杨俞然回答,杨苗苗抢先道:“苗苗和二哥要去田里给大哥送饭!” 苏妍俯身捏捏她的脸蛋,柔声夸奖:“苗苗好乖。” “好了,苗苗,我们走吧,一会儿大哥等急了。”借着跟苗苗说话的机会,杨俞然微微侧身,余光状似不经意的扫过田垄边那抹妃色,眸中滑过一丝笑意,面上不露分毫:“苏大夫,我们先走了。” 从头到尾未曾问苏妍一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待杨俞然走远了,苏妍才将春娟从田垄边叫出来:“看到了?可还满意?” 春娟咬咬唇,俏脸嫣红,低声道:“嗯……” 除了仲康,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好看的人,他穿一身青色衣袍,远远看着挺拔俊秀,像极了山里的青松翠柏。 最要紧的是,他和他妹妹说话的时候,嘴角会微微上扬,眉眼温润,好生温柔…… 春娟想,若是她嫁给他,他是不是也会这样温柔的对她?是不是也会对她笑得那么好看。 而在两人看不到的这边,杨俞然牵着杨苗苗的手走在田边,蓦地,想起了什么,他低声道:“苗苗,你想要个二嫂吗?” 小姑娘歪着头想了好半响,反问道:“那二嫂好看吗?” “好看。”杨俞然如是道。 杨苗苗又问:“那二嫂人好吗?” 杨俞然声音愈发温柔,嘴角笑意足可醉人:“二嫂很温柔,还很容易害羞。” 杨苗苗大大的眼睛眯成月牙,使劲儿点头:“嗯!苗苗会很喜欢二嫂的!” “苗苗乖。” *** 既然说了要去镇上买东西,便不能空手而归,正巧苏妍有东西要买,春娟便和她一起往镇上去。 眼看着天就要凉了,仲康还只有她前些日子做好的两身单衣,苏妍这次到镇上就是要买几匹布给仲康再做几身衣裳。 就当是他这两天陪夏花玩的奖励吧。 如是想着,苏妍一眼就看到了布庄里的两匹布,一靛青,一玄青。 摸着两匹布,苏妍嘴角泛起淡淡的笑,仲康眉目俊朗身形修长,这两匹料子穿在身上定然极为适合。 又挑了匹素白细布留做里衣,布就算买完了。 出了布庄,门前有一摊贩摆着小摊卖些女儿家的银簪、首饰盒子之类的东西,苏妍停下脚步,挑了个小巧精致的首饰盒子预备回去送给夏花。 刚要付钱给摊主,有人先她一步扔了一块碎银子给摊主。 苏妍回身:“阿初?” 唐寅初着月白暗纹圆领锦袍,玉冠束发,此刻正抿唇朝苏妍笑,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苏妍这么一回身,正对着午间的太阳,阳光耀眼,苏妍一时有些晃神。 “哎呀!这位公子,太多了,你这一块碎银子够买下小的整个摊子了!”摊主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唐寅初没理他,只对着苏妍,指指她手里的盒子:“阿妍喜欢?” 苏妍点头。 唐寅初又指指摊上的一众物件:“喜欢?” 苏妍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为难之际,一直跟在唐寅初身后和蔼笑着的靳伯出声道:“少爷,你这么问倒叫苏姑娘为难了,姑娘家自然是喜欢这些物件的。” 唐寅初回身看了靳伯一眼,似是在确定他说的对不对。 靳伯笑着点头。 唐寅初脸上乍然露出一抹粲然的笑,对那摊主道:“都给她。” 阿娘说,给喜欢的姑娘买东西不能藏着掖着舍不得,这样她才会开心,才会喜欢她。 他喜欢阿妍,想要阿妍也喜欢他。 “阿初,这么多我怎么拿回去啊,别买了好不好?”苏妍想方设法劝他。 摊主包东西的动作一段,为难的看着两人。 “苏姑娘别担心,老奴一会儿驾着车送你和这位姑娘回去!”靳伯乐呵呵道。 唐寅初性子本就带着些固执,又有靳伯在一旁附和,苏妍说什么都没用,最后只能任着唐寅初买下了整个摊子。 有了这么一出,苏妍也不敢再买别的,坐上马车让靳伯驾车送她和春娟回村子。 坐上马车没一会儿,唐寅初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块饴糖递到苏妍面前。 眼前的手根根白净修长,手心里躺着一块小小的饴糖,苏妍抬头看他。 “给你吃。”唐寅初努力抿着嘴笑。 阿娘说遇见喜欢的姑娘要抿着嘴笑她才会喜欢。 苏妍抬手从他掌心拿起饴糖放入嘴中,朝他笑笑:“很好吃。” 唐寅初看着她吃糖时探出的粉嫩小舌,不知为何竟觉得身上有些热。 一个多时辰的脚程,坐马车也就小半个时辰便到了,马车停在村口,靳伯掀开帘子:“苏姑娘,到了。” 苏妍和春娟先后下车,唐寅初紧跟着跳下马车,很是不舍的看着苏妍。 小鹿般清澈可怜的眼神教苏妍心头一软,踮起脚摸摸他的头,温声软语道:“回去吧,别让阿娘等急了。” 唐寅初还是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苏妍欲再开口,身后传来仲康傻傻的呼喊:“娘子!” 一阵风拂过,仲康已在跟前,他憨厚笑着道:“娘子,你回来了!” 从方才仲康那声“娘子”起,靳伯的脸色便变了又变,颤声道:“苏姑娘,这……” 他家夫人好容易教会少爷如何对喜欢的姑娘好,可不就是想让少爷娶了苏姑娘吗!现在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人叫苏姑娘“娘子”?! 苏妍也没想到仲康就这么大喇喇叫出来了,她前两日才告诉过他,在外面不能叫她“娘子”,她窘迫道:“靳伯,仲康他……和阿初一样,我也不知他为何会叫我娘子。” 听了苏妍的解释,靳伯这才松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苏姑娘,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这一个陌生男人叫你娘子,给旁人听去了恐怕不好,还是让他改改吧。” 苏妍自然是点头。 熟料一旁的仲康看到却不高兴了,往前一步气势汹汹站在靳伯面前:“娘子是我的!” 他高靳伯一个头,这般往那一站,竟硬生生从气势上全然盖过了靳伯。 “仲康。”苏妍皱眉。 仲康撇撇嘴,很是委屈的看着苏妍,正要凑上前去求安慰,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唐寅初开口了:“不要脸的臭流氓。” 现场有一瞬的安静。 “阿娘说的。”唐寅初补充道。 ☆、第十一章 噗嗤,苏妍的笑声打破寂静,她眉眼弯弯对着唐寅初温声道:“阿初,这样的话日后不要再说。”这般说着,她觑了一旁脸色愤懑的仲康,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又道:“最起码,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说。” 她本就生得清丽无双,现下眉目间带着妍妍笑意,粲然夺目,让人呼吸不由一滞。 “阿妍真好看。”唐寅初喃喃道,目光紧紧锁着苏妍,眼里心里满满都是她。 饶是和唐寅初相识已久,乍然听到这句话,苏妍仍是忍不住害羞,两颊一片嫣红,低声道:“阿初也好看。” 看着小娇妻在旁人面前露出的娇羞姿态,窦宪大掌紧握成拳,磨牙霍霍,两眼死死盯着唐寅初似要在他身上盯出两个窟窿才肯罢休。 站在他身旁的春娟蓦地打了个寒颤,狐疑的打量他一眼—— 为何会觉得仲康看起来好生吓人。 “苏姑娘,老奴帮你把东西搬上去吧。”靳伯从马车里拿出苏妍买的东西,询问道。 窦宪视线扫过靳伯手里的布匹,心中阴霾顿消,眼疾手快从靳伯怀里接过东西,颠颠儿在苏妍面前走了一遭,呲着大白牙道:“娘子,我帮你!” 苏妍剜了他一眼,回头对靳伯道:“靳伯,天色不早了,带阿初回去吧,莫让夫人等急了。” 靳伯见现在的情形再留下去也没有必要,好说歹说半拉半拽带着唐寅初下山。 告别春娟,苏妍和仲康往回走,仲康抱着东西喜滋滋的走在前面,苏妍心不在焉在后面有一下没一下迈着步子,她耳边不断回响起方才临走前唐寅初在她耳边的低语—— “阿妍,我一定会让你给我当娘子的!” 信誓旦旦,言犹在耳。 想起当时唐寅初认真笃定的模样,苏妍心中乱成一团。 唐寅初心智不全已有六年,六年的时间足以让苏妍彻彻底底把他当做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与他相处时不自觉便会拿出大姐姐照顾小弟弟的姿态,极尽温柔耐心。 如今这个小弟弟却说要娶她为妻。 苏妍怎能不乱了心神。 “娘子,你快些!” 第9节 走在前面的仲康发现苏妍远远落在身后,停下步伐折返至她面前催促道。 “嗯?”好半晌,苏妍才后知后觉应了一声,脚下仍保持缓慢的步伐。 见她这副模样,窦宪自然联想到唐寅初,方才那傻子临走前神秘兮兮附在她耳边也不知说了什么竟让她如此魂不守舍? 窦宪心中早已把唐寅初咒上千遍万遍,面上却不显,又接连催促苏妍几声。 无奈苏妍心神早已被唐寅初搅得一团乱,哪能注意到他? 窦宪见状计上心头,一手包揽怀中物件,空出一只手,长臂一伸自苏妍身侧捞起柔荑包入掌中。 感受着掌中小手的柔弱无骨,窦宪蔫坏蔫坏的在心里勾画到时小娇妻发觉后的羞恼姿态。 想着想着,窦宪心头燃起一把火,烧的他浑身燥热。 盖因他想起上一世成婚后,他禁欲多年一朝解禁,食髓知味之下行那事之时自然免不了有些莽撞不知收敛。 记得有一日,他奉诏宫中议事,回府之时天色已晚,暮色四合,彼时已值深秋凉意深深,他恐将寒意带至房中,便站在卧房外散去一身寒意,不经意便见到那一幕—— 将将出浴的娇人儿着素白薄绢坐在床头,抬手轻轻拉下肩头的衣物扭头将手中的药膏在肩头揉开。满头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散落至身前,氤氲水汽打湿薄绢隐约露出薄绢之下的艳色。 被撑得鼓鼓囊囊的玫瑰红肚兜,因着她抬手的动作挤压胸前,竟有些许白皙迫不及待的跳出肚兜的包裹。 窦宪记得那肚兜上绣的是鸳鸯戏水,那是他那日上朝前亲手为她换上。 他亦记得那两捧白皙的滋味,沉甸甸的,触手滑腻。 便是圣人被这般美色撩拨都不能无动于衷,那日他足足要了她三次,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动作更是有些粗暴,她那处被他入得红肿不堪甚至有些破皮。 翌日他凑上前诱哄着为她上药时,她面上的神色便如他此刻心中所想所画—— 两颊嫣红,俏脸含春,眼波流转,恼怒之余带着抹不去的娇羞。 两人各自怀着心中所想一路上坡到了门前,苏妍低头自腰间取钥匙时才恍然惊觉自己一只手竟被仲康紧紧握着。 许是天热,他掌心带着不同寻常的火热,苏妍仿若被烫到一般,奋力抽手缩至身后,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面红耳赤,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我……” 窦宪欣赏着她的娇态,面上却懵懂无辜,不解的看着苏妍。 “这是怎么回事?”苏妍总算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娘子走得太慢,我饿了!”窦宪以一个傻子的语调可怜巴巴道。 “……”面前之人神色无辜,带着些孩童的稚嫩茫然,如此相较之下,苏妍竟觉得自己心思龌龊不堪,她羞怯之下心中生出一丝恼意,再不敢看仲康一眼,哆嗦着打开铜锁逃一般的回了屋子。 若她此番回头,定能看到那个她以为纯洁无辜的“傻子”脸上露出的得逞的笑,及他眼里四射的精光。 *** 没过几天,村里传来消息,春娟和杨俞然定了亲,成婚的日子定在了九月份。 春娟八月末及笄,杨俞然九月份便要娶她过门,当真是急切。 苏妍打心底里为春娟高兴,和夏花联合起来调侃了春娟好些日子才肯罢休。 暑热渐渐淡了下去,天儿渐渐变得凉爽,不再是一整日一整日的热,而是有了早中晚之分。 转眼到了七月初,陈全的孩子过满月。 陈大娘早年丧夫,寡居多年未曾传出一星半点的闲话,陈全为人良善,村里谁家有个什么事叫他帮忙他定不推辞半分,陈全媳妇是个性子软的,村里许多媳妇都喜欢找她说话。 这一家子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人缘,是以此番陈全孩子满月村里人能到的几乎到齐了。 山村日子清苦,逢上这般大喜的日子乡里乡亲的也没什么好送的,大抵都是些鸡蛋布匹之类的东西,日子稍好些的人家则会送上些许荤腥,权当为大伙儿添菜。 没一会儿,陈家矮房里便满满当当堆了一地。 苏妍送了个自己做的虎头帽并着个拨浪鼓。 陈全母子大抵也没料到大家如此捧场,原先定下的桌数硬生生又添了两桌才勉强挤下。 乡里乡亲的凑在一起竟有无数话可说,一时间场面火热,喧闹一片。 “哟!我说陈全,你儿子过满月呀!咋不叫上你嫂子我呢?也好给你庆贺庆贺啊!” 嗲媚尖细的声音传来,院里的交谈声刹时消散。 一身着玫红袄衫草绿撒花百褶裙的女人缓缓走来,只见她扑粉描眉妆容精致,头上一支金钗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走动之时腰臀款摆彷如无骨。 见到她,院里不少人面上露出嫌恶,有心直口快的直接道:“刘寡妇,陈全又没请你,你来干啥?怪讨人嫌的!” 刘寡妇径直找了个桌硬是挤着坐下,呛声道:“好歹我也是虎峰村的,怎么?许你来就不许我来?” 随着刘寡妇坐下,这一桌子的妇人纷纷挪动凳子力求离她远些,更有甚者直接坐去了别的桌。 苏妍坐在刘寡妇背后,闻着身后传来的呛人的脂粉味,她不由蹙眉,闻惯了药香,刘寡妇身上劣质的脂粉味实在难以忍受,苏妍竭力忍耐仍是没有阻止口中的喷嚏。 与苏妍同桌的一妇人听到后,大喇喇道:“刘寡妇,你昨天跑狐狸窝里去了?身上的骚味呛着人家苏大夫了!” 说话的是村头和刘婶子家挨着的张嫂子,说来也奇怪,张家大哥先天不足,身子羸弱,总带着股男人不该有的弱不禁风,偏偏娶了手脚粗壮个子高挑的张大嫂。 这张嫂子也是奇人一个,也不知道从小吃什么长大的,一个女人的力气比村里好多男人都大,与她的大力成正比的是她的一张毒嘴,若她在村里骂人排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 张嫂子此话一出,满院讥笑不断:“就是!还不回去洗洗你身上那股骚味!” 众口之下,刘寡妇竟掩唇一笑:“你们觉得骚,可你们的男人不觉得,趴在我身上一个劲儿的说好闻呐!” 说着她旋身走到苏妍身边,抬手搭上仲康的肩膀,缓缓往他身前摸去,动作中透出浓浓的烟柳气:“你说是吗?傻大个。” 看着仲康靛青的衣襟上那抹肆意挑逗的白皙,苏妍眉头紧蹙,心里隐隐有些不悦。 也不知在不高兴刘寡妇的刻意生事,亦或是旁的什么。 她尚未细究,一直嵬然不动的仲康动了。 他手肘用力后顶将刘寡妇的身子推离,而后迅速旋身出腿踹了出去。 这一脚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刘寡妇竟被踹飞几米,撞上院中那颗枣树又狠狠跌下,发钗凌乱衣衫染土伏在地上狼狈不已。 ☆、第十二章 刘寡妇伏在地上低低呻.吟,到这时仍旧不忘摆出一个妖娆姿态,将身体的曲线完美呈现在在座的男人眼中。 若是平时,定会招惹不少男人的怜惜,但此刻她发钗凌乱,遍身狼狈,哪还有素日的风情,自然不会有人为她出头。 再说仲康,踹出那一脚后,他凑到一旁安坐的苏妍面前,两手使劲儿搓着衣襟上被刘寡妇碰过的地方,声音里满是懊恼和嫌弃:“脏。” 他的声音不算响亮,却恰好能让在场所有人清楚听到。 院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静,随之而来的是哄堂大笑,奚落讥讽毫不留情的冲着刘寡妇而去。 要说虎峰村里最招人厌恶的人,那一定是刘寡妇。 刘寡妇是他男人当年从山下带回来的,听说原先是哪个富贵人家养来亵玩的丫头,如此身份本就让村子里的人心怀芥蒂,熟料不久之后她男人便一夜暴毙,听说是撞破了她与外人偷情被活活气死。 自那之后,刘寡妇便愈发不可收拾,不知与周边村子里多少男人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村子里厌恶她的人不在少数,只是一直苦于没有确凿证据无处下手,今日仲康这一脚可谓是大快人心,在场不少人,尤其是妇人,都在心中暗暗叫好,便是苏妍也忍不住稍稍扬起嘴角,似嗔非嗔的剜了仲康一眼,伸手拽着他坐下,压低声音道:“以后不要这么鲁莽,打人之前至少告诉我一声。” 仲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当真很是听话的问了一句:“那刚才我要是问了,你会让我打她吗?” “会。”苏妍如是说。 苏妍虽说素日里极好说话,却也不是个没脾气的,当年韩大夫看不过刘寡妇的行径,曾好言奉劝,熟料刘寡妇不仅丝毫不领情,竟对韩大夫口出恶言,甚至在韩大夫发丧之时肆意谈笑出声辱骂。 这些苏妍都一丝不落的记在心里。 要苏妍说,当年刘寡妇那样对视她如己出的师父,她没有一剂药毒死她就算不错了,又怎么会拦着仲康。 刘寡妇矫揉造作嘤嘤哭泣了许久,见并无一人为她鸣不平,只得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咬牙切齿的离开。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正见到苏妍笑容温婉的和边上几个妇人说话,竟是丝毫不把方才的事放在眼中,刘寡妇恨恨咬牙,手里的帕子被揪扯的不成样子—— 小贱人,和那死老头一样,都跟她犯冲。 *** 没过几天就是立秋,阴阳枫成熟的日子,苏妍一大早就去崖边想要采下那两株阴阳枫,无奈阴阳枫生长的地方离崖边尚有些距离,她想了数种方法都未能够到分毫,眼见着就到了正午,仲康还在家里等着吃晌午饭,苏妍无奈,只得折回。 心里记挂着那两株阴阳枫,苏妍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她的反常自然落入了窦宪眼中,心中暗自思索一番便知道她心中所想。 因着仲康时常会去刘婶子家找夏花,是以下午的时候发现仲康不在家,苏妍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晚饭时间,苏妍将饭摆上桌,等了许久也没见仲康回来,去刘婶子家一问才知道仲康根本没去她家,苏妍这才开始着急。 “别急,指不定是跑哪里玩去了,再好好找找。”刘婶子安慰苏妍。 两人一道将村子找了个遍,挨家挨户问过,仍旧没有消息,眼见着天彻底黑下来,苏妍心里愈发着急。 她从前叮嘱过仲康,无论跑去哪里玩,天黑前都要回家。仲康也一直做得很好,这一次却……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苏妍越想心里越发慌。 见苏妍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刘婶子忙道:“这样吧,我先陪你回家看一眼,指不定已经在家了,要是不在,咱再叫上几个人一起找。” 两人一路小跑着到苏妍家,推开院门一眼就见到了倒在院中的仲康。 苏妍脚下一顿,很快反应过来疾步奔到仲康身边,和刘婶子一起将他上半身扶起。 苏妍这才发现仲康浑身是血,身上的衣服不知被什么划拉的破破烂烂,脸上亦是有不少伤口,最严重的一处在额头上,鲜血蜿蜿蜒蜒顺着脸颊流下。 “这,这是咋了?”刘婶子惊呼,“咋弄成这样了?” 两人合力将仲康抬回屋放到炕上,苏妍转身点起桌上的油灯,屋里渐渐亮堂起来,刘婶子的声音随之传来:“苏丫头,你看看,他手上这是啥?” 苏妍回身循着刘婶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登时一愣。 那被仲康两手捂着死死护在胸前的东西可不就是她心心念念了一整天的阴阳枫! 苏妍正愣着,那边仲康竟挣扎着醒来,见到苏妍,他傻傻一笑,举起手,奋力道:“娘……子,给……” 说完这一句他便心满意足再次昏了过去。 “这瓜娃子,就为这两颗草不要命了!”刘婶子一边掰开他的手取出那两株阴阳枫,一边继续念叨。 好在仲康伤得不重,只是身上多处磕碰划伤,看起来有些骇人罢了,最严重的反倒是额头上那处伤。 仲康醒来后,苏妍犹豫着问他:“为何要去采这两株阴阳枫?” “娘子喜欢。”仲康傻笑着如是说。 苏妍当时只觉得心里酸胀,眼眶里亦是酸热一片,豆大的泪珠没有任何预料的直直落下。 看着眼前不顾身上疼痛手忙脚乱为自己擦眼泪的人,苏妍心想,她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 第10节 即便是日后他家人寻来,他们从此再不相见,她也会牢牢记他一辈子。 这是第一次,有一人只因为她喜欢便豁出整条性命。 谁说他傻?苏妍想,这么会讨人喜欢,到底哪里傻了?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是九月。 吃过晌午饭,苏妍带着仲康往刘婶子家走。 春娟三天前出嫁,今天是她回门的日子。 想着一起玩到大的春娟已经嫁做人妇,苏妍心中无端生出一丝感慨,更多的却是好奇,急着想看看为人妻子的春娟有什么不同。 “哟!瞧我们苏大夫,这急急忙忙的,带着你那傻姘头去哪儿啊?”刘寡妇倚在门槛上,阴阳怪调道。 苏妍眉头微蹙,并未搭理她,脚下不停径自往前走。 刘寡妇不依不饶的拦住她,嘴里瓜子皮磕的漫天飞,话语愈发不堪入耳:“哎!别走啊!我还想问问咱们苏大夫,这傻子的滋味怎么样呢!要是好,赶明儿让我也试试呗!” 刘寡妇话音刚落,边上一户人家的院门打开,一盆水直直泼到她身上:“这大中午的,哪只狗乱叫!” 刘寡妇尖叫一声浑身哆嗦着指着张嫂子,半晌说不出话来,脸上肌肉不断抽动:“你,你!” “你什么你!整天就知道找事!”张嫂子快人快语,“人苏大夫不和你计较你还张狂了啊?哪天非得毒哑你这张嘴,让你再满嘴喷粪!” 也不知张嫂子泼出的水是洗过什么的,一股子腥臊味儿,刘寡妇没一会儿便受不了,愤愤跺脚回家换衣裳去了。 苏妍谢过张嫂子,带着仲康继续往刘婶子家去。 苏妍到的时候刘婶子正拉着春娟问些夫妻那档子事,春娟羞得整张脸嫣红嫣红,见苏妍到了,她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喊道:“苏妍!快进来!” 一进院子,夏花就拽着仲康神神秘秘不知去哪儿玩了,苏妍进了屋子:“婶子,春娟姐。” “行了,你们俩姐妹说话,我去看看你阿耶。”刘婶子让出地儿。 待刘婶子走后,苏妍坐到春娟旁边,打量了她好半晌,促狭道:“怎么样?杨俞然对你好吗?” 春娟咬咬唇,慢慢点头:“嗯。” 她一低头苏妍就见到她脖子上一个紫红斑点。 “别动……”苏妍凑上前掀开她的领子细细查看,“这里怎么了?” “嗯?”春娟疑惑,拿起炕头的铜镜一看,好容易消了热的脸颊瞬时热烫,捂着脖子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被蚊子叮了……” “好大的蚊子。”苏妍狐疑道,“天气都这么凉了还有蚊子……” “娘子,阿耶让我叫你去一趟。”两人正说着话,杨俞然打起帘子走进来。 春娟连忙放下捂着脖子的手,慌慌张张理好领子应道:“嗯……” 她的一连串动作自然没逃过杨俞然的眼睛,他眼里迅速滑过几分笑意,心里愈发生出几分怜爱—— 他的小妻子怎的如此可爱? 一对夫妻幸不幸福从两人的互动中便能看出,苏妍虽不懂夫妻相处之道,却能看出杨俞然在与春娟说话时的温柔小意,亦能从春娟提起杨俞然时嫣红的脸颊和眉眼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看出她的将要溢出的幸福。 自小与春娟一同长大,在苏妍心里,春娟便是自己的亲姐姐,现下知道春娟成亲后日子过得好,她便安心了。 *** 隔天晚上,天色黑沉沉,只稀稀拉拉几点星子点缀夜幕,弯钩般的月被遮挡在厚厚的云层后看不到一点光亮。 一个黑影鬼鬼祟祟进了村东头一户人家,刚进院子便有人迫不及待的扑进黑影怀里,捏着嗓子娇嗔:“怎么才来,让人家好等。” 黑影反手关上院门,大手揽上刘寡妇的腰朝下移了移,狠狠捏了一把,把她压在门板上手伸进为了方便男人动作特意半敞的衣襟里揉捏:“小荡.妇,这就等不及了?” 两人唇舌纠.缠揉成一团,压得门板咯吱咯吱作响。 “别,慢一点……呃,咱们,咱们进屋弄……”刘寡妇攀附在男人身上,断断续续语不成调。 两人半搂半抱踉踉跄跄进了屋子,齐齐倒在炕上。 屋里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男人因欲.望得以发泄而扭曲的脸,只见他墨乌眉桃花眼,若不是那一道自眉心蔓延到嘴角的狰狞疤痕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倒还是个俊秀郎君。 许久,屋里的动静才渐渐停歇,刘寡妇娇羞的依偎在男人健硕的胸膛中,美目半阖,一道阴狠的光从她眼中划过,她趴伏起来望着男人的脸,手指在他胸膛上缓慢勾画,声音刻意带了丝媚意:“爷……” “嗯?”男人懒洋洋应道。 刘寡妇若有似无的扭着身子蹭他:“妾身求你件事……” 男人低眸看她。 刘寡妇赶忙讨好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对爷来说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男人没有搭话,本来有一搭没一搭轻抚着刘寡妇后背的手也停止动作。 “什么事?”好半晌,男人总算开口 将那天发生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刘寡妇挤出几滴眼泪:“妾身真恨不得死了算了!” “你想让我怎么做?”男人的话中听不出半点情绪。 “也没什么,只想让她吃点苦头……爷,那死丫头喜欢进山采药,老林子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被蛇咬了,摔断个腿,就算一不小心没命了,那也赖不到别人身上,您说是吗?” ☆、第十三章 【捉虫】 进了九月,白昼一天天变短,暮色四合,小村中家家户户升起炊烟,青烟袅袅淡入云霄,一派祥和安宁。 吃过晚饭,苏妍正在收拾碗筷,蓦地,有声音远远从院外传来:“苏姑娘!苏姑娘!” 苏妍走出灶房就见靳伯步履匆匆跑进院子,“苏姑娘快救救我家少爷!” 见他脸色焦急似有大事发生,苏妍不由提心,“阿初怎么了?” 若是普通的伤病,靳伯定不会如此神色。 “少爷,少爷他中毒了!”想到自家少爷躺在床上面色青白,靳伯的声音已然颤抖。 闻言苏妍不敢耽搁分毫,自屋里拿起药箱便跟着靳伯往外走。 两人的动静自然传到仲康耳中,他站在屋外神色懵懂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娘子?” 苏妍脚下稍顿,语速极快的叮嘱他道:“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去,你乖乖在家等我,如果明天我没回来你就去夏花家里吃饭,记住了吗?” 耐住心中的焦急等仲康点头,苏妍脚下生风跟着靳伯往外走。 坡下的槐树旁一匹马正在低头吃草,靳伯反手拉苏妍上马,“事态紧急,顾不上旁的,还请苏姑娘莫要介怀。” 这时候哪还顾得上旁的,苏妍双手紧紧抓住靳伯的衣摆,咬牙道:“无妨。” 骏马扬蹄尘土四溅,一路疾驰,不足半柱香的时间便到唐府门前。 苏妍从未骑过马,头一回又是如此情形,下马后只觉得头昏脑涨腿脚发软,却是半点不敢耽搁,强撑着不适迈开双腿往唐寅初院子里去。 镇上的大夫大抵都到齐了,一众人或坐或立,捻须皱眉讨论着唐寅初的情况,唐夫人站在床头不住抹眼泪,殷切的目光时不时投向屋里的众位大夫。 “苏姑娘来了!” 守在屋外的丫鬟一声通报将众人的视线尽数引到苏妍身上。 唐夫人便好像溺水之人窒息前见到了一根浮木,忙不迭奔上前,“苏姑娘救救初儿!” 她神色凄凄,说话间竟是要矮身跪下,苏妍连忙扶起她,“唐夫人不必如此,我一定竭尽全力。” 听二人的对话,屋里的大夫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刹时面面相觑,便有那沉不住气亦或是自视甚高的已经忍不住出声,“唐夫人这是不相信我等吗?” 他将苏妍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不屑道:“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能有何能耐!” 若是平日,苏妍定会对这些人嗤之以鼻,再好生让他们领会一番“黄毛丫头”的厉害,但此时她压根没有心思搭理这些人。 床榻之上,唐寅初安静躺着,面色青白,甚至连嘴唇都已发青,黛青团花锦被掩在他下颌处更显得他面如死灰。 苏妍指腹搭上他搁在锦被外的手腕,竟是触手生寒,她眉头微蹙,伸手探向唐寅初的脖颈和脸颊,又掀开锦被探了探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她所碰触到的地方皆是冰凉一片,恍如寒冰。 查探过脉象,一番沉思后,苏妍抬头看向唐夫人,蹙眉问道:“阿初前些日子身子可有不适?” “没……”唐夫人欲要否定,霍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番方道:“初儿这些时日似很是怕冷,这还未到冬日便嚷嚷着要暖炉……” 闻言,苏妍眉头皱得更紧,用银针刺破唐寅初的手指挤出几滴血化在水中,指尖点上少许送入口中细细分辨。 见她如此动作,屋中一位鬓发花白的老大夫胡须翘起,很是不赞同道:“鲁莽!鲁莽!” 此番话引起许多大夫的共鸣,应和之声嗡嗡响起。 苏妍本不想搭理他们,无奈耳边的声音实在扰人,她转头冷冷道:“难不成众位有更好的法子?” 苏妍的声音本带着些软糯,现下却透着泠然,加之语气不善,一时间竟喝住所有人,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苏妍这才转身面向唐夫人,语气稍稍和缓,“烦请夫人将这些人请出去,我要为阿初施针。” 唐寅初所中之毒名唤雪上嵩,乃是一种慢性□□,中毒之人一日比一日惧寒,待得毒发之后更是通身冰寒,若不能及时解毒,不足半月便会血液凝结而死。 这种□□在民间并不常见,苏妍能辨识出还是因着韩大夫的那本手札之中有过记载。 虽是不愿,屋里的大夫却还是得遵从主人家的意愿,尽数被请出屋子,有那气性小的当即拂袖离去,却也有几位留下来想看看苏妍究竟用何法子来救唐家少爷,无奈门窗紧闭,什么都看不到。 近半个时辰后,一直静默的屋里传来一声闷咳,似是在吐血,紧接着丫鬟欣喜的声音响起:“醒了醒了!少爷醒了!” 醒了?屋外的几位大夫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 唐寅初虽醒了,体内的毒素却尚未排清,接下来的时日需得日日药浴并配以施针才能一点点将毒素逼出,苏妍便暂时留在唐府。 下毒之人已经揪出,是一个在唐寅初身边伺候的丫鬟,当日便投缳自尽,未留下只言片语,可苏妍总觉得唐夫人似已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人。 因着配制所需的材料金贵少见,且配制过程繁琐,雪上嵩在民间并不常见,而唐夫人一个寡居多年的妇人带着痴傻的儿子,竟会有人大费周章对唐寅初下雪上嵩! 往来六年,苏妍这才发现对于这座唐府,她竟是知之甚少。 心中虽诸多疑惑,可毕竟是唐府家事,若唐夫人不欲告知,苏妍自然不会去问,她只当自己并未发现这些谜团,仍旧尽心尽力为唐寅初医治。 两个月的时间倏忽而过,唐寅初体内的毒总算排了个七七八八,药浴与针灸已经不必再用,只需日日服药便可余毒尽清。 正值隆冬,前几日接连飘了几场雪,如今已是滴水成冰。 屋里却是暖和的紧,四角放置的鎏金铜炉中银丝炭烧得通红,苏妍为唐寅初诊完脉,丫鬟端来熬好的药,素来嫌药苦要人哄的唐寅初今日竟难得不需要饴糖,一口气将碗里漆黑发苦的药汁尽数倒入嘴中。 见唐寅初这般配合,苏妍心中最后的担忧也尽数放下,斟酌着向唐夫人辞行。 唐夫人自然好生挽留一番,甚至请苏妍留在府中过年,无奈苏妍坚持要回小山村,唐夫人只得命人备好厚礼让靳伯送苏妍回去。 第11节 临行前,唐寅初自屋中追出,神色莫名的看了她许久,蓦地,纯然一笑,“阿妍,上元节一起去看花灯吧!” 自从认识了唐寅初,几乎年年都要陪他看花灯,现下听他这么说,苏妍很是自然的点头应道:“好。” 她话音未落便落入面前之人怀中,脸颊贴着他带着寒意的衣襟,耳边胸膛鼓动,她听见他说—— “阿初喜欢阿妍,好喜欢,好喜欢。” 明明是极欢欣的语调,苏妍竟从中听出了怅然若失。 “阿初……”苏妍嗫嚅道。 从前若是唐寅初说出这样的话,苏妍定会想也不想便笑着回应他“阿妍也喜欢阿初啊!”不知为何今日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 下一刻,唐寅初已然放开她,他后退一步背过身去,两手捂着眼睛很是孩子气的开口:“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就不让你走了!” 苏妍一愣,摇头轻笑。 还是从前的阿初。 再有几日便是小年,苏妍想着大雪封山若要再下山定极为不易,便让靳伯载她去县城买些年货。 年味渐浓,集市上人来人往比肩接踵,还未到街头马车便已寸步难行,靳伯去存放马车,苏妍站在街头等他。 蓦地,一块布自身后捂上口鼻,苏妍尚未来得及反抗便吸入迷药浑身瘫软不省人事。 *** 坚硬冰冷的地面持续不断传送着凉意,苏妍迷蒙着想要挪动身子躲避刺骨的寒凉,却发现浑身酸软乏力提不起一星半点的气力,昏迷前发生的事涌入脑海,苏妍精神一振,霍地睁开眼睛。 光线昏暗的空旷屋子,四周封死的门窗,被牢牢缚在身后的双手,无一不彰显着她如今的处境。 有那么一瞬间,苏妍脑中一片空白,直到视线再次聚焦,余光瞥到咫尺之间的地面,刺骨的寒意重又侵占她的注意力。 外面冰天雪地,没有热源的屋里也好不到哪里去,被扔在冰凉的地面上许久,苏妍的身子有些发僵,她竭力抑制住心中面对未知的未来的恐惧,挣扎着挪动身子奋力坐起身。 迷药的药劲未消,她四肢乏力,此一番动作着实费了好大的功夫,苏妍好容易坐起,来不及喘口气便被门外的交谈声吸引了注意。 “大哥,上头不是说让……,怎么还留着?” “老三你傻啊!这么好的货色,直接杀了多可惜,怎么着都得让兄弟们先爽快爽快!” “……” 后面的话苏妍已无心去听,她又惊又惧,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被放大无数倍响彻在耳边,一声一声像是踏在她心上,让她浑身上下血液凝固。 面前的直棱门被推开,门前之人的影子无限拉长投射到苏妍身上,密密实实的遮挡住仅有的亮堂。 苏妍战战兢兢抬眼。 门槛前站着三个男人,为首的那个身材颀长穿着一身天青团花锦袍,双手负在身后,周身带着些读书人的儒雅,再往上看,苏妍心下一惊,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人面上眉心至嘴角斜布着一道疤痕,丑陋狰狞。 她面上掩饰不住的惊惧惹得那人身后的两名壮实男人哈哈大笑,“小美人害怕了!” 顾江,即那疤痕男,一言不发站在那里待背后笑声渐消,他略微后瞥,出口的话语中带着刻骨的森冷,“笑够了?” 两名壮汉登时噤声,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就滚吧。” 三人中明明他看起来最是瘦弱,却只用一句话便让两名壮汉屁滚尿流的退出屋子。 顾江迈过门槛,身后自有看守之人为他合上门。 他如闲庭信步,悠闲自得,一步一步走近顾棉,他走近一步,苏妍便挣扎着向后挪一寸。 随着苏妍向后挪动的动作,顾江的面色越来越诡谲,眸中的阴狠仿若要溢出眼眶吞没苏妍,直到苏妍靠上身后的墙壁再不能后退分毫,他停下脚步,垂眸睥睨蜷缩着身子无比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恐惧却仍旧不住颤抖的苏妍,好半晌,他蓦然发出一声轻笑,“怕吗?” 他的笑中带着自嘲与自弃,话语轻无缥缈,苏妍忍不住抬眼看他。 顾江指着脸上狰狞的伤疤,再度走近一步,固执的问道:“怕吗?” 他神色偏执带着隐隐的癫狂,苏妍不由自主瑟缩着身子向后。 这一动作便像是一个□□,深埋的火药瞬时炸裂。 顾江一个箭步上前拎起顾棉,把她按在墙上低声嘶吼,“告诉我你怕吗?怕吗!” 吼到最后他的声音反倒温柔起来,抵着苏妍的额头,语气缱绻像是情人间的私语,“怕不怕,嗯?” 苏妍十五年的人生所见所识俱是人间的光明与温暖,对于那些勾心斗角阴毒腌臜的黑暗面,她至多不过是在韩大夫的怀中远远看过几眼,甚至未曾碰触分毫。此番境地却要面对顾江这样阴晴不定之人,她所有的反应只是恐惧,无尽的恐惧。 面前之人布满惧怕的眼眸,不住颤抖的身体,让顾江越来越暴躁,他的手渐渐上移,自衣襟处来到苏妍的脖颈,慢慢地,一点一点的收紧。 看着她因极端的惊怖而睁大的眼睛和微微开启奋力想要呼吸的檀口,顾江在暴躁之余升起一股子兴奋,他手上愈发用力,紧紧扼住那纤细脆弱的脖颈,口中不住喃喃道:“你怕我,你和她一样,都怕我……那你们都去死吧!去死吧!” 肺里的空气一点点挤出,渐渐地,苏妍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直至彻底垂下双手,眼眸半阖无力的张着嘴任由脖颈上的手夺走她生的希望。 感受到身前之人不再挣扎,顾江竟慌了神,他慌忙松开扼住苏妍脖颈的手,将她瘫软的身子揽进怀中,手足无措。 脖颈被松开,苏妍许久才从方才的窒息中缓过神来,忙大口大口的呼吸,一时不小心呛住,撕心裂肺的咳起来。 咳声将顾江自濒临崩溃的情绪中惊醒,他将苏妍狠狠推出怀中,站起身眸色阴鸷的扫了一眼伏在地上狼狈不已的苏妍,拂袖快步离去。 苏妍弓着身子不住喘息,恐惧达到一个极点后她心中反倒生出几丝冷静,挣扎着坐起靠在身后的墙上思考自己的处境。 听方才那几人的对话似是她得罪了什么人,那人要她的命。 这是现下苏妍唯一知道的,其余的,毫无头绪。 她现下被关在哪里?能否活着出去? 她得罪了谁?因何得罪? 苏妍一概不知。 只是…… 想起方才那人的态度,苏妍心中生出疑虑。 看他的样子似是这些人的头领,方才应是把她当做了另外的什么人…… 正当苏妍脑中思绪飞转,门外看守之人窃窃的交谈声传来—— “哎!强子,大哥刚才那是咋了?看着怪吓人的……” “还能咋,发病了呗!” “说起这个,我来得晚,不知道大哥这疯病咋来的,强子你跟我说说?” “唉!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瞅见大哥脸上那条疤了没?听说啊,原先大哥可是个大老爷的儿子,有个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的姑娘,两人都谈婚论嫁了,不知怎的,大哥一家一夜之间就没了!只剩下他和奶娘,哎!就那个凶巴巴的婆娘!大哥在上头那个贵人的帮助下报了家仇,脸上那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后来大哥回头去找那姑娘,那姑娘害怕大哥脸上的疤不肯嫁他,也不知道又发生了啥事,那姑娘就死了,大哥也是从那时候起得了疯病……再后来,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世间百态,最丑恶的一面似叫顾江承受尽。 听了两人的对话,苏妍心中疑虑稍解。 原来那人竟是把她当做了他那未婚妻子…… 如此想来,若是能将这点运用得当,她暂时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意识到这点,苏妍无形之中松了口气,开始不断思索要如何才能利用这一点保命。 只是她却忘了一件事 ☆、第十四章 顾江从关押苏妍的屋子出来时的情形全然落入他那两个拜把子兄弟的眼中,二人已多年未见顾江如此失态。 他们跟随顾江已有十个年头,对这个结拜大哥虽心存畏惧,可也是真心拿他当大哥。 这许多年来,眼见着手底下许多弟兄都已娶妻,家中娇妻美妾成群,顾江却因当年之事耿耿于怀,除了偶尔必要的发泄,不肯亲近任何女人,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原以为顾江一辈子都要孑然一身形影相吊,没想到能在此时见到转机!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窗外天光渐渐黯淡,苏妍靠坐在墙边看着脚下长长的影子兀自出神。 也不知是何缘故,这一个下午的时间外面那群人对她不闻不问,就像是忘了她似的。 若说刚开始苏妍巴不得如此,但时辰久了,她心中却渐渐生出恐慌,便好像等候审判的犯人煎熬苦等着自己的结局。 这种未知的恐慌最是折磨人。 “吱呀” 直棱门打开又合上,一个青衫壮汉将手中的食盒放在苏妍身前不远处,“吃饭了。” 苏妍动也未动,只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红漆缠枝食盒便继续盯着影子发呆。 壮汉愣了愣,随即想到什么,面色一僵,虎着脸道:“要想杀你还用得着下毒?就你那小身板,一刀过去……” 显然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与他的目的背道而驰,壮汉及时刹住嘴,指指地上的食盒,“就给你半个时辰啊,时间一到我就把食盒拿走,到时候你想吃都没了!” 像是害怕苏妍没听到,临走又回身重复道:“半个时辰啊!” 看着不远处的食盒,苏妍动了动被缚在身后的双手,心下无奈。 从前看画本上那些小姐书生轻易就能从土匪窝里逃出来,她还曾颇为不屑,认为写画本子的人定是小看了土匪,毕竟占山为王威慑一方,怎么就那点能耐? 如今看来倒是她想错了,难不成这自古以来做打家劫舍掳人放火这档子事的人脖子上那东西都不好使? 苏妍正想着,外头传来声音—— “哎喂!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傻?你给人小娘子解开绳子了吗!就这么傻乎乎的出来还敢说是人家不吃!去!解绳子去!” 随着话音落下,“噗通”一声,方才那壮汉趔趄着扑进屋子,顺着门边的缝隙还能看到外头那人未收回的腿。 触及苏妍的视线,壮汉揉弄屁股的手讪讪收回,绷着一张脸给苏妍解开缚手的绳子,而后逃一般的窜出屋子,又惹得屋外那人连声咒骂。 经此一闹,苏妍再是沉重的心情都轻快了几分,活动几下僵硬的胳臂让血液流通,打开地上的食盒。 熬得滚烂的粳米粥,味香色美的盐水鸭,最下面一层竟还有一碟子桂花糕! 苏妍眨眨眼,对着食盒僵持了好半晌,拔下头上的银簪挨个试过才敢动筷。 屋里筷子落地的声音清脆抓耳,门外之人对视一眼,推开房门将昏倒在地人事不省的苏妍扛到肩上,鬼鬼祟祟送至宅院里另一个屋子中。 *** 顾江在后院演武场待了一整个下午,刀枪棍棒挨个耍了一遍,滴水成冰的冬日硬生生让他练出一身热气。 仿若只有这样他才能发泄心中的暴躁。 第12节 刘寡妇当日吹枕边风妄图想借他的手除掉眼中钉肉中刺,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不屑—— 无论是对刘寡妇那拙劣的演技还是她这个人,他都不屑。 不过一个用来泄.欲的工具,他还不至于为这么一个人昏了头。 直到两月之后夫人亲传命令,命他除去一人。 他当时看到书信之上的“苏妍”二字时,心中一闪而过的不过是些许玩味—— 瞧瞧,这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竟这般能得罪人。 却没想到,待真正将人掳至府中,他却发现似乎一切都已偏离轨迹。 埋在心底多年的记忆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被血淋淋的揪出。 那张脸的眉眼神韵,甚至是她怕极了时睫毛抖动的样子都像极了当年那个女人,那个被他亲手掐死在怀中的女人。 可笑的是,十年前他亲手杀死她,十年后,却有些下不了手。 不是为了那张相似的脸,而是她的眼神。 他竭力寻找,竟未能在她眼里寻到一丝厌恶,只除了恐惧,和,那让人不忍忽视的懵懂无辜。 顾江想,若是她如当年那个被他掐死的女人一样,对他投来一个厌恶的眼神,哪怕只有一瞬,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结果她。 但她没有,从始至终都没有。 如果十年前他遇到的是她,那他定会好好疼她宠她,甚至让她骑在他头上撒野。 但偏偏是十年后。 顾江手里挽了个剑花,利落的收势,将剑掷入剑鞘。 夫人是他阖家的恩人,夫人有命,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违抗。 何况,只是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而已。 “大哥!” 顾江将将迈入关押苏妍的院子,收到消息的老二便迎了上来。 “何事?”顾江脚下不停,音色清冷如檐上积雪。 见他如此神态,相处多年的老二瞬时便猜到他的心思,心下微沉,面上却是不显,“大哥!兄弟几个寻思着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咱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今天我让老三在酒楼里订了雅间,咱们兄弟几个喝一杯去?” “待我做完夫人交代的事。” 见他似是已下定决心,老二心中暗骂“什么劳什子夫人,就是个狗娘养的!”心下一转,计上心头,佯装出一副心虚的样子大声道:“不是,大哥,咱等等行吗?不就一个小娘儿们!手起刀落的事!” 顾江口中的夫人对他来说是恩人,是不可违背的存在,是舍弃性命都要报答的人,但对老二来说所谓的“夫人”只是操控自己大哥的一个恶毒妇人。 夫人的命令与大哥日后的幸福相比,老二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他和老三的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大哥却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这像话吗! 顾江停下脚步,定定看了他许久,方道:“老二,你和老三背着我做什么了?” 老二张嘴前,他淡淡觑了他一眼,“老实说。” 老二眼神飘忽,不敢看顾江,“那什么,老三他,他把小娘子扛走了。” 顾江闻言一愣,心头不知是何情绪划过,脚下一转出了院子。 “大哥你干什么去?”老二远远在他身后喊道。 “不是要去喝酒?”顾江阖了阖眸子,哑声道:“让老三快点完事。” 扔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大步往自己院子走去。 练武积攒的热气渐渐散尽,汗湿的衣衫贴在身上,隆冬的风一吹,浸入无尽的寒意。 顾江推开房门走进内室,行至床榻边沿脚步刹时停顿。 床榻之上靛青万字云纹团花锦被摊开,中间微微鼓起,看隆起的形状不难判断出那是一个身量瘦小的人。 顾江佯装没有察觉到异样,步伐不变往床榻边靠近,袖间的匕首却已出鞘。 掀开锦被,预想到的事情却未发生,顾江看着床榻上神态安宁的人儿,头一回体会了什么叫“百转千回”。 原以为躺在自己兄弟身下的人此刻就在他的床上,眉目舒展,呼吸清浅。 顾江不得不承认,此刻他心里是窃喜的,是庆幸的,甚至,是微醺的。 靛青色的锦被半遮半掩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乌墨般的长发扑散在身后,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白皙小巧,黛眉弯弯,那双清澈无辜的杏眼此刻紧紧闭着,长而翘的睫羽在眼睑打下团状阴影,琼鼻微微翕动。 顾江的视线渐渐下移。 檀口微张,隐约能见到里面精致的贝齿。 真是个处处都透着精致的小人儿,顾江忍不住这般想。 他便如被蛊惑一般,一点点低下头。 就在他将要噙住那粉嫩水润的双唇时,身下之人睫羽微动,顾江动作不由一顿。 苏妍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那条令人无法忽视的疤痕直愣愣横在眼前,她有一瞬的迷蒙,而后记忆回笼,瞬间意识到这人的身份。 意识到自己现在躺在床上,苏妍心中登时警铃大作,连滚带爬逃出顾江的控制,抱膝缩在墙角,杏眼圆瞪警戒的看着坐在床边的男人。 又是那样的神情!顾江心头好容易压制下去的暴躁又升腾起来。 为什么不像那人一样厌恶他! 为什么要对他露出这样无辜的神色! 他蓦地倾身单腿跪上床沿,长臂一伸擒住苏妍的手腕,稍一用力苏妍便毫无反抗之力的重又躺在他身下。 顾江一腿压住苏妍挣扎的双腿,一手将她两只手擒到头顶紧紧压住,“躲啊!你再躲啊!” 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苏妍身子不住颤抖,奋力摇头,“不要,求求你,不要……”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她宁愿他们一刀杀了她! 为什么要这样嗟磨她! 看着她眼角呛出的泪花,顾江心头一软,空出的一只手不容置喙的掰正苏妍闪躲的脸,语气却带着蚀骨的温柔,“别怕,不要怕,我会好好疼你,你要乖……” 男人的脸渐渐凑近,苏妍心死成灰,闭上眼遮去眼底浓烈的绝望。 “砰!” 木门连着门框一齐倒地,溅起一地木屑,可见踹门之人用力之大。 擒着她的人动作一顿,苏妍心底希望顿生,她聚集全身的力气一脚踹向男人,而后一个利落翻滚挣脱他的桎梏。 看了一眼逃出自己手心的小女人,顾江危险的眯了眯眼,转身看向来人。 ☆、第十五章 看清屋内情形,唐寅初心头怒火乍起,“顾江!” 他浓眉紧锁面带怒容,双眸熠熠哪还有一点痴傻模样! 顾江将视线自唐寅初身后被制服的一众兄弟身上收回,掀唇嗤笑一声,道:“唐少爷有何贵干?” “我有何贵干,顾爷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将抱膝缩在床脚的苏妍上下打量一遍,确认她只是发丝凌乱并无其他损伤后,唐寅初这才压下心头怒火,抬眸看向顾江,语调冷然。 顾江并未回应他,反倒转身看向苏妍。 唐寅初和苏妍俱是一惊。 “苏姑娘!”几乎是顾江转身的同时,站在唐寅初身后始终未出声的靳伯右臂一振,飞镖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银弧。 仿若是背后长了眼睛,顾江头也未回,抬臂轻松截住飞镖,手腕一转,飞镖钉在矮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惹得苏妍身子一抖。 顾江单腿微屈,蹲下身子让视线和苏妍持平,“你喜欢他?” 苏妍身心都处于紧绷状态,时刻防备着他的动作,根本未曾听清他的话,只反射性的回应道:“嗯?” “可惜……”顾江低喃,抬手欲触碰苏妍。 “顾江!”唐寅初一声怒喝。 停在半空的手微微蜷动,虚握成拳,顾江收回手,嘴角一勾,面上竟露出些许无奈,“唐少爷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顾某的名字吗?” 话音未落,他已然转身,袖间匕首出鞘直直刺向唐寅初。 “少爷!”靳伯脚下一弹,飞身上前,手腕一转大刀翻转横在身前挡下顾江的一击。 顾江后退几步站定,转了转手腕,再次挥着匕首扑向靳伯。 唐寅初避开缠斗在一处的两人,来到床榻前。 担惊受怕一整天,此刻唐寅初就在眼前,苏妍心中总算有了些许安定,她倾身上前抓住唐寅初的衣袖,“阿初!” 她神色戚戚嗓音犹带着颤抖,抓着他衣袖的那只手骨节泛着青白,可见她的慌怕,唐寅初心中怜爱不已,将她拥入怀中大掌覆上她的后背轻抚,“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许久,察觉到怀中之人的身躯舒软下来,唐寅初轻舒一口气,欲带她出去却发现怀里的人儿眼帘轻阖,呼吸清浅,已然睡过去。 这也难怪,苏妍一天之内接连吸入两次迷药,加之长时间的担惊受怕让她的身体负担太重,现下一朝放松立刻便不堪重负陷入昏睡。 身后打斗声已然停歇,唐寅初小心翼翼的揽着苏妍的脖颈让她躺在床上,转身看向被靳伯擒住按在地上的顾江。 技不如人,顾江没有半分怨言,坦然道:“唐少爷想如何处置我?” 唐寅初信步上前,状似随意的开口,“夫人近来可好?” 顾江神色一震,但很快平静下来,盯着唐寅初轻笑道:“二少爷真是好筹谋,夫人若知道她被你玩弄鼓掌多年,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本还疑惑,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而已,能翻起多大的浪,竟值得夫人如此大费周章。如今看来,确是他小看了他,这般想来,他的人能那般轻易的掳走苏妍,怕也是这位的安排,只为找出他的藏身之地,一网打尽。 “夫人从未与我为善,又何谈善罢甘休?”想到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嫡母,唐寅初嘲讽一笑。 事实上,唐寅初恢复心智不过小半年,头脑清明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唐夫人询问自己的身世,唐夫人虽百般不愿却也拗不过唐寅初,只得向他道明。 金屋藏娇的武北侯,咄咄逼人狠下杀手的正房嫡妻,性情柔弱不善争斗的唐夫人。 唐寅初幼时便隐隐知道自己的身世与旁人不同,却没想到竟是如此。 身世明了后唐寅初对当年不慎坠马之事起了疑心,命人暗中查探,果不其然,虽时隔多年证据残缺,但种种蛛丝马迹都指向武北侯夫人。 第13节 也幸而他命人去查了当年之事,才会留意到顾江此人。 今日得知苏妍失踪,唐寅初自然而然便想到他那个嫡母—— 为他解毒的人刚一出府就被掳走,让他不想到她都难。 人都道武北侯夫人贤良淑德,为人大度,谁又能想到她私下里竟会是这般作态。 思及此,唐寅初嘴角嘲讽之意愈加浓重,他略微俯身看向顾江,玩味道:“我这里有一件趣事想说给顾爷听听。” 唐寅初的声音平缓温润,阖府灭门的惨案被他轻描淡写的道来,顾江却是越听越愕然,及到唐寅初讲完整个故事,顾江已然双目赤红,梗着脖子嘶吼道:“不!不可能!” “吼什么吼,没看见苏姑娘在睡觉吗!”他尚未吼完,便被靳伯点了哑穴,嘴唇奋力张合却发不出丝毫声响,只得不住挣扎着向前以向唐寅初表达自己的愤怒。 “有什么不可能的?”垂眸睥睨他声嘶力竭的模样,唐寅初淡淡道:“你自己在心里好好想想,有些事情不必我说你自己就能明白。” 他那嫡母果真厉害,灭人满门竟还敢反过来以恩人自居。 着实叫人佩服。 顾江的态度之所以会这么激烈正是因为他心底已经隐隐相信唐寅初的话,只是他自己不愿相信罢了。 果不其然,唐寅初此话一出,顾江慢慢平静下来,靳伯解开他的哑穴,放开他,任由他跪倒在地上目光凝滞。 看他这番模样便知他日后定然不会再为武北侯夫人所用,唐寅初不再看他,回身自床上抱起苏妍,绕过顾江往外走。 “等等。” 顾江平静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面朝唐寅初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请二少爷收下我。” *** 窦宪带人赶到的时候,顾江藏身的宅院早已空无一人。 “这,这……”阳乐县令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哆嗦不已,生怕得罪了面前之人从此官场无望。 邢远没想到自己一年之内竟然能见着两回传说中的丞相大人。 第一次是蛮族退兵,丞相受蛮族降书,他有幸得见其风姿,当时只觉这位丞相芝兰玉树无人可出其左右。 不想短短半年时间又见着一次,只是这一次…… 悄悄看了一眼面前面色黑沉,神情骇人的窦宪,邢远不由再次哆嗦了下。 一行人刚走出顾江的府宅,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众人面前,驾车的小厮跳下马车远远朝窦宪行了个礼,“这位可是仲康公子?” 窦宪颔首。 “我家主人命我将此马车送予公子,请公子好生收着。”小厮传达完话语便趋步退下,转眼就消失在人群里。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人抓回来!”邢远哆嗦着道,这次是气得。 “不必了。”窦宪抬手制止众人的动作。 看着倚靠在马车里睡得香甜的人儿,窦宪的心总算落下。 得知她失踪的消息,他几欲发狂—— 重活一世本就是为了她,若她遭遇什么不测,那他这一生还有何意义。 邢远错愕的看着前方不远处神色温柔的窦宪,瞬时对马车里的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这位名震天下的丞相如此放在心上。 邢远带着衙门的人离开,窦宪将马车赶到一旁僻静的巷子口,躬身钻入马车。 外表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破旧的马车内里却布置的很是舒适,确切的说应该是让苏妍睡得很舒适。 失而复得的感受没有人会比窦宪更清楚,他凝视着面前之人犹带泪痕的小脸,倾身凑近,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无论上一世亦或是这一世,她都是他无可比拟的珍宝。 目光贪婪的在她娇小的身躯粘连许久,窦宪这才拿起一旁的信。 这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中言道此次苏妍被掳的幕后主使人是刘寡妇。 刘寡妇?窦宪轻哼一声。 真当他是傻子不成?若说刘寡妇参与其中,窦宪是相信的,可若说她是主使人…… 将手中的纸撕碎抛出车窗,窦宪眸色深深。 是时候召些人手前来了。 *** 苏妍这一睡便是五个多时辰,待她睁开眼,外头天色大亮,已然又是新的一天。 思绪凝聚,苏妍猛地坐起,“阿初!” 她神色惊慌看向四周,发现身边之人竟是仲康!苏妍起身到马车外寻了一圈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只得回到车厢里唤醒仲康,“仲康,仲康醒醒。” 窦宪一整夜没睡,方才不过是在闭目养神,现下苏妍唤他,他装作睡意朦胧的睁开眼,趁机一把抱住苏妍,委屈兮兮可怜兮兮的在她肩膀处蹭了蹭头,“娘子,我好想你。” 他说这话倒是真的,之前苏妍为唐寅初驱毒,足足两个多月的时间未出唐府一步,只是托人捎去口信麻烦刘婶子照顾他。 苏妍也想到了这点,她耐着心中的焦急让仲康抱了会儿方才推开他,问道:“你看到阿初了吗?” “没有。”仲康似很是奇怪苏妍为何会问他这个问题,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仲康眸子一亮,兴致勃勃道:“我找不到娘子很着急,然后这个马车就自己跑到了我面前,我掀开帘子一看!娘子就坐在里面睡觉啊!” 看来问仲康问不出什么,苏妍凝眉沉思。 阿初为何要把她放在马车里,还把马车赶到仲康面前? 苏妍越想越觉得奇怪,甚至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她再坐不下去,带着仲康急急忙忙赶去唐府。 唐府大门紧闭,一把铜锁将外人探究的目光挡在门外,就连四角偏门也是如此。 苏妍心中如架火烤,向邻家问询:“这位老伯,这唐府的人呢?” “这家的人昨夜连夜搬走了。” “什么?”苏妍惊愕,追问道:“那老伯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吗?” 老伯认出她是时常出入唐府的人,摇头叹气道:“老朽不知,既然连夜搬走就是不想让别人知晓……姑娘,别问了,回去吧。”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挥别邻家老伯,苏妍匆匆往县城去。 唐府一众奴仆多数都是阳乐县人,唐夫人能带着唐寅初连夜搬走,却不可能将这些奴仆也一并带走,苏妍此番便是要去找唐府一位厨娘。 前些日子这位厨娘的小孙儿发热不退,苏妍曾去过她家中几次,是以知晓她家住何处。 依着记忆找到那处小院,苏妍轻轻扣了扣门环,扬声道:“有人在家吗?” “谁啊?”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着赭色褙子的妇人自屋中出来,拉开院门,“是苏大夫啊!来来来,快进来!” 苏妍摇头推辞,“大娘,我就不进去了,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 妇人打断她的话,“苏大夫是想问夫人和少爷的事吧?”不等苏妍点头,她了然一笑,道:“多的我也不清楚,只听夫人说长安本家有些事要去处理,很是着急,这才连夜走了,以后不会再回来……旁的夫人没说,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问。” 既不是遭受了什么难处,苏妍便放心了。 眼看着还有几天就要过年,苏妍顺道在集市上买了些米面菜肉放进马车,花几个铜板雇了个赶车把式驾着马车送她和仲康回村。 回到村里正是吃晌午饭的时候,苏妍在仲康的帮助下把买来的东西归置好,便开始做晌午饭。 许是因着两个多月没见她,苏妍在灶房做饭,仲康便搬着小木墩坐在灶房门口,双手托腮看着苏妍,眼珠子随着她来回走动的身影不住转动。 菜刀不住起落,与案板相碰发出极具节奏的敲击声,苏妍思绪渐渐飘远。 那日在顾江屋中,她其实有许多话想问阿初,只是还没来得问便睡了过去。 她想问他是什么时候恢复心智的?又是如何恢复的?恢复之后身子可有什么异常? 还有,她从前一直以为靳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管家,却不想竟亲眼目睹年近半百的靳伯将一柄大刀耍得虎虎生风。 这许多疑惑她当时没能问出口,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 切菜之时最忌讳分心,苏妍一个愣神,手没跟上刀移动的速度,锋利的刀刃在手指上划过,拉开一道口子,瞬时,鲜红的血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嘶!” 钻心的疼袭来,苏妍这才回神,不等她抬手查看伤处,身后一直关注着她的窦宪便已奔到她身边。 葱白莹润的食指上猩红的血格外醒目,窦宪剑眉紧蹙,当即抓住苏妍的食指含入口中。 指尖被一片温热包裹,苏妍一愣,抬头循着被仲康抓住的手看向他的唇。 棱角分明的薄唇泛着淡淡的绯红,此刻他薄唇微启,中间含着一根莹白手指,更显唇色红嫩,莹白嫩红相糅合带来极大的视觉冲击。 苏妍的脸一瞬涨红,她稍稍用力欲要从仲康口中抽出手指,却被他含得更深,舌尖紧紧卷住她的指尖,粗粝的舌苔划过指腹带来阵阵□□。 苏妍只觉得自己的脸仿若被放入蒸笼,热烫不已,而“罪魁祸首”却仍是一副懵懂纯然的模样,眼眸低垂专心的吸吮着她指尖的血。 “仲,仲康……”苏妍咬唇,极力压下心头的怪异感触,“你放开,我去擦药。” “唔?” 窦宪闻言乖乖张嘴让苏妍收回手,在这过程中,舌尖再次有意无意划过苏妍指腹。 几乎是收回手的瞬间,苏妍便转身逃一般的跑出灶房。 窦宪看着苏妍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唐寅初打的什么主意同为男人的他一清二楚,救下小娇妻后一声不吭连夜搬走,不过就是想让小娇妻由此将他记在心上,时时牵挂。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舌尖,窦宪眸色深深—— 倒是打的好注意,可也得看他愿不愿意。 上一世他早早便带着小娇妻回了长安,是以并未发生这许多事,而唐寅初则在年底之时暴毙,小娇妻为此伤感许久,甚至几度垂泪。 第14节 如今想来应是因着他带走小娇妻,唐寅初所中之毒无人可解以致毒发身亡。 雪上嵩。长安。 这边陲小镇还真是藏龙卧虎。 *** 月上中天,家家户户正酣眠,小山村寂静一片。 “不要!” 一声惊呼将窦宪自浅眠中唤醒,他一个挺身下炕,疾步奔至东屋。 东屋炕上,苏妍黛眉紧缩,额上细细密密一层汗珠,头不住的小幅度摇动,嘴边喃喃低吟:“不要,求求你不要!” 见她如此模样,窦宪心刹时收紧,他俯身一手插到苏妍脑后让她靠在他身上,一手轻拍她身子,低头在她耳边温柔低语,“药药,药药不怕,我在这里,别怕,我在这里……” 睡梦中,苏妍正重复昨日的经历,陡然间,场景一换,回到她幼时,师父站在屋前慈爱的喊她的乳名,她高兴极了,张开双臂想要奔进师父怀里,却扑了个空。 苏妍一瞬惊醒,从窦宪怀中坐起,定定看着眼前的被子,神情惊惧中带着些许茫然。 “娘子。” 低沉的呼唤从身后传来,苏妍转身,登时一愣,“仲康,你怎么会在我屋里?” 夜色深深掩去了窦宪面上的疼惜,他用专属于“仲康”的醇厚而带着懵懂的声音回答道:“我听到娘子喊‘不要’,好像很难过,我就来了。” 你很难过,所以我来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苏妍竟觉安心不已,因噩梦而惴惴的心缓缓安定,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她低低道:“还早着呢,你快些回去睡吧,我没事了。”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嘴角牵出一抹笑。 熟料仲康却摇摇头,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擦过她嘴角,轻声道:“娘子不开心就不要笑了。” 苏妍怔然,好半响才喃喃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噩梦惊醒有人在侧,她其实,很开心。 “因为娘子很怕啊!明明那么害怕怎么可能会开心。”仲康如是道。 月华如练照在窗前的地上,仲康背对月光,苏妍看不清他的面孔,脑中却浮现出他说这句话时的模样。 认真的,带着些许温柔的模样。 “睡吧,我守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见苏妍不说话,仲康力道轻柔的按着她的肩。 苏妍顺着他的力道躺下,仲康为她掖好被角,蹲在炕前双臂相叠放在炕沿上,头枕着手臂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苏妍。 苏妍本以为她会很不自在,甚至在心里想好要装睡好让仲康回去睡觉,却没想到,在仲康的注视下,她竟很快睡了过去。 甚至比往日睡得更安心。 被掳之事到底在苏妍心里留下了阴影,直到年前她还在日日梦魇,而每次从噩梦中惊醒,仲康总是会守在她身边,温柔而坚定。 苏妍未曾察觉,她对仲康一日日亲近起来。 ***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 在孩子们的欢笑声中,除夕来了。 除夕这天晚上,依着惯例,家家户户都要熬年,一家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熬过一整夜。 除夕熬年可让家中长辈在新的一年福祚绵延长寿安康。 自韩大夫去世后,苏妍便不再熬年,每年除夕早早便睡了,而今年—— 苏妍将做好的糖瓜和丸子放到炕上的小桌上,招呼仲康坐下,“仲康,今天晚上不能睡觉,知道吗?” 她没有亲人不需要熬年,仲康却不然。 “为什么?”仲康很是不解。 敲碎一块糖瓜放入嘴中,甜丝丝的味道便侵占整个口腔,苏妍心情极好的眯了眯眼,抬手捻起一整个糖瓜递到仲康嘴边,“你还记得你阿娘吗?” “记得!”仲康张嘴含住苏妍递到嘴边的糖瓜,“啊呜啊呜”咬碎,粘了满嘴的糖屑,“阿娘很好,很温柔!”他伸出舌尖将嘴边的糖屑勾入嘴中,补充道:“和娘子一样温柔!” 苏妍以手支颐,含笑看着他,温言软语道:“如果今天晚上你不睡觉,明年你阿娘就会一直很开心,你愿意吗?” “嗯!”窦宪低头掩去眸中的情绪。 可惜阿娘早已去了,若是阿娘还活着,定会很喜欢她。 “那什么时候不睡觉能让娘子明年一直很开心?” 霍然间,听到仲康这般问道。 他眸子黝黑直直看着她,脸上是不容忽视的期许,苏妍怔忪了许久才轻声道:“一样的,也是今天晚上。” “哦。”仲康若有所思的点头,没一会儿,他抬起头,话语里满是兴奋:“我今天晚上一定不会睡的!娘子要记得你说的话,明年要一直很开心!” 他眸子里的情感太过热烈,苏妍一时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垂眸看着面前圆润小巧如灯笼的糖瓜,轻轻点头,“嗯。” ☆、第十七章 说是要熬年,可苏妍毕竟许多年都未曾熬过,这几日又夜夜梦魇睡不踏实,身子本就疲乏,哪里还支撑得住一宿不眠。 刚坐了没一会儿,苏妍便觉得倦意深深,眼皮不住往下耷拉,不消片刻上下眼皮便彻底合在一处。 窦宪坐在苏妍对面看着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他眸中泛起点点笑意,不动声色的挪动身子紧挨着苏妍坐下,一只手绕到她身子另一侧,力道轻柔的握住她的肩膀轻轻往自己这边施力。 眼看着小人儿的头就要挨住自己的肩膀,窦宪不由屏住呼吸,身子绷得僵直等着那一刻的到来,熟料苏妍突地一个激灵坐直身子。 窦宪心中急转正想着要如何解释自己方才的动作,便见苏妍睫羽微颤,眼睛竟是睁也不睁,仰着一张白皙小脸对着原先他坐的位子模糊不清的嘟囔,“我就闭上眼小憩一会儿,就一会儿,仲康,你别睡,别睡……” 糯尾音低低消散在空气中,苏妍身子一矮双臂交叠趴在面前的小桌上,头埋入胳臂间,双眸紧闭呼吸绵长竟是彻底睡了过去。 窦宪眸中星点笑意渐深,浓厚笑意扩散连接成一片溢满整个眼眶。 随手抖开一床薄被虚虚裹住娇小的人儿,窦宪起身下炕站在窗前。 暮色渐起,月上中天,天空渺远,漫天寒星伴着弦月将清冷银辉洒遍人家,远处隐约传来连绵不断的爆竹声,而他身后,那个让他追寻了两生的人儿正兀自睡得香甜。 上一世她走后,除夕夜,长安满城繁华,彻夜不息的灯火烟花照得街道城池恍如白昼,车马穿行间处处可闻笑语晏晏。 他自宫中赴宴归来,一身霜华满室冷清,只能拼命回想着她的颦笑嬉怒聊以慰藉,腹中烈酒似要焚尽脏腑,骨血筋脉却是寒意透骨。 如此,一年又一年。 回身看向炕上的人儿,她不知梦到了什么,嘟囔着在臂弯处蹭了蹭头,复又安稳睡去。 这一刻窦宪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塞得满满当当,满腔柔情胀满整个胸口。 一夜过去,苏妍自睡梦中醒来,睁开惺忪睡眼,记忆回笼,她暗自懊恼,明明说要陪仲康熬年,怎么自己倒先睡过去了。 苏妍正懊恼,面前蓦然出现仲康放大的脸,他咧着嘴凑近她,“娘子!新年如意。” 他的话语里充斥着强烈的不容忽视的愉悦,带着极强的感染力,苏妍不由自主的扬起一抹笑,“新年如意,仲康。” *** 走亲访友热闹不断,转眼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一大早夏花就跑来找苏妍,“苏妍姐,今天晚上我娘要带我去镇上看花灯,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小镇上一年热闹的时候不过那么几回,苏妍自然不愿错过,当即点头,“好啊。” 小姑娘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大大的眼睛笑成一弯月牙,心满意足的往外走,临出门前不忘回头叮嘱一句,“苏妍姐你记得带上仲康!” 吃完晚饭,四人便出发往镇上去,刘婶子和苏妍各自提着一盏灯笼一前一后照路,夏花走在中间,语调欢快的和仲康说话。 “傻子仲康,去年我看中了一个小狐狸的花灯,那个花灯可好看了!可是被别人抢走了……我差一点点就猜出来那个谜底了!” “欸?你是从哪儿来的啊?你们那里的花灯和我们镇上的一样吗?” “傻子仲康,一会儿咱们比赛,看谁猜对的灯谜多!” 仲康始终不吭一声,唯有夏花问得急了,他才敷衍的“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好了,花儿,说了一路了,让你那张嘴歇歇,也不嫌累。”刘婶子听出仲康话语中的敷衍,出声阻止夏花。 说来也奇怪,仲康平时和苏妍说起话来总是态度热切,可一换了旁人,他就只会“嗯”,要么就干脆不说话,这其中的差别一眼就能看出。 刘婶子狐疑的看了仲康一眼。 可别是她想的那样。 月满冰轮,灯烧陆海,人踏春阳。 小镇虽偏僻,上元节这种日子却也是不遑多让的热闹,家家户户门前挂起红灯笼,大街小巷张灯结彩,街道两旁花灯连成一片,舞龙舞狮的队伍穿梭在人群中,锣鼓声声震耳欲聋,更添有时不时自人群中爆发出的喝彩声,整个小镇洋溢着节日的气息,喧嚣而热闹。 刘婶子带着夏花,苏妍领着仲康,四人来到小镇主街上,刚到街头便觉眼前一亮,但见一个硕大的灯轮,足足有近二十丈,上面布满绸带锦绮,更有金银点缀其间,成百上千盏花灯簇拥在上面,映的整片天空明亮一片,恍如白昼。 窦宪稍一侧头,便见身旁的人儿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巨大的灯轮, 她着妃色绣海棠小袄,牙白八幅湘裙,琼鼻妙目靡颜腻理,花灯的明辉洒在她脸上,照得她本就白皙莹润的肌肤犹如上好的羊脂玉,端的是秀色无双。 苏妍看灯,窦宪看她。两人皆是目不转睛。 夏花一抬头就看到这一幕,她墨点的眼珠滴溜溜一转,指着灯轮那头踩高跷的队伍脆生生道:“苏妍姐!我和阿娘去那边看踩高跷啦!” 说着就拉着刘婶子的手绕过灯轮往后走,刘婶子见状只得对苏妍道:“苏妍,你看夏花这猴样……一会儿你要是找不到我们,就在街头那颗槐树下等着啊,千万别乱跑。” 说着她不放心的看了一旁的仲康一眼,还欲再叮嘱什么,却被急吼吼的夏花打断硬拖着离开。 看够了灯轮,苏妍这才慢悠悠顺着人流往街里走,各式各样的花灯挂在木架上,琳琅满目吸人眼球,每个摊位前都或多或少围着一群人,时不时有唏嘘声或赞叹声传来。 行至一处摊位前,围观的人霍然多了许多,苏妍不由好奇的停下脚步,这一看便是一怔,只见这处摊位的木架最中央挂着一盏琉璃莲花灯,五色琉璃为瓣层层叠叠簇拥着莲心的烛火,通体剔透似有流光。 苏妍幼时随韩大夫云游,曾在扬州见过一盏类似的琉璃花灯,千瓣重莲如瑶池芙蕖花开,因着太过震撼,至今苏妍还记得那盏琉璃花灯的模样。 而眼前这一盏,竟与那盏花灯别无二样! 琉璃花灯在小镇上极为罕见,苏妍来此六年也只见过这么一回。 物以稀为贵,更何况这盏琉璃花灯着实精巧。 摊主是个鬓发霜白的老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声音浑厚,“只要有人能对上这副对子,小老头就把这盏琉璃灯送给他。” 摊主此话一出,许多人跃跃欲试,更有那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或为在心上人面前挣个好印象,或为显示自己的才学,踌躇满志挤到人前,试图对出下联。 小摊前旁的花灯一盏盏被领走,唯有这盏琉璃花灯,始终悬在木架上,先前跃跃欲试的行人此刻已去了大半,余下的不过是在等一个结果,看看这盏花灯最终会不会被人领走。 第15节 “烟沿艳檐烟燕眼……”苏妍仰头读出花灯下缀着的联子。 这个对子出的着实刁钻,若不是真才实学亦或是天赋过人,一般人很难在短短时间内对上。 拧眉苦思未能得出什么结果,苏妍转身欲走。 “雾捂乌屋雾物无。” 低沉悦耳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苏妍一怔,抬头看向身旁之人,却见他神色认真专注,对着摊主重复方才的话,“雾捂乌屋雾物无。” 那摊主大喜,呢喃了几遍仲康对出的下联,抚掌叫好:“好!对仗工整,天衣无缝堪称妙对!精彩绝伦,精彩绝伦啊!” 见仲康丰神俊逸,摊主不由又道:“如此大才,不知公子可否愿意留下墨宝!” 若是常人,此番定会志得意满,一口应下,摊主已备好笔墨纸砚等他提笔,熟料仲康恍若未闻,执拗的盯着那盏花灯,“花灯。” 老摊主知他不愿留墨,长叹一声,抬手解下木架上的花灯递给仲康,“公子请拿好。” 仲康接过花灯邀功般的送至苏妍面前,“娘子,给。” 见他如此,老摊主捻着雪白的长须乐呵呵的看着二人,道:“这位公子文采出众样貌不俗,姑娘当真好福气!” “老伯,你误会了……” 陡然间,炫彩夺目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一朵接着一朵将整片天空映衬的恍如白昼,烟花接连破空的声音掩盖了苏妍的话语。 “姑娘快和公子去看烟花吧,小老头的老伴儿还在家中等着,这就收摊了!”木架上的花灯大多已被领走,老摊主动作利落的收好摊位告辞。 苏妍满心震惊哪还有心思去看烟花,瞠目结舌的看着仲康,许久才找回话语,嗫嚅道:“仲康,你……” 仲康低头,“嗯?” 仍旧是清澈纯然的眼神,面上带着掩不住的茫然。 苏妍不由将剩下的话吞回腹中,喃喃道:“没什么。” ☆、第十八章 周遭鼓乐喧天人声鼎沸,身处其中,教人不自觉便忘掉心中万般思虑,融入其中。 一朵巨大的牡丹纹样的烟花烁然绽放,苏妍不自觉便被吸引了注意,仰头看着这漫天的烟花,只觉满目流光溢彩,这一处的烟花还未完,那一处已响起破空声,数朵烟花交叠在一处,璀璨夺目一碧千里。 驻足的行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挤在一处,窦宪暗暗张开双臂虚虚笼着身前的人儿,护着她不被行人挤碰,然而这般场景想要护住一个人不被磕碰实在不易,窦宪护得住左右身后,却护不住身前。 两个垂髫幼童借着身形便利互相追赶着在人群中穿梭嬉戏,当先的那个边跑边回头看后面的同伴,如此难免会顾及不到前面的路,他脚下又跑得极快,待到发觉身前有人时,已来不及刹住步伐,直愣愣的撞了上去。 苏妍正沉浸在满心的震撼中,冷不丁受到一股冲力,撞得她身形不稳连连后退几步,倒进身后虚位以待的怀抱中。 手里的琉璃花灯不住晃动,烛火明灭摇摇欲坠,苏妍连忙伸出另一只手,小心托住花灯底座,待得花灯平稳,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方才唯恐琉璃花灯坠落破碎,苏妍的身子略微紧绷,现下放松下来才恍觉自己竟靠在一处坚毅宽厚的胸膛中,腰肢更是被拢入胳臂间,她大惊失色慌忙转身想要看清身后的人。 却不想,她转身后退的同时,身后那人似是被人推搡,跟随着她的步伐往前一步,如此一来,苏妍想要离开这人胸膛的目的不仅没达成,甚至“主动投怀送抱”正面扑进他怀里。 方才揽在她腰间的大手自然而然落在后腰上,低沉喑哑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娘子,当心。”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苏妍顿松一口气,略微后退一步,仰头唇瓣翕动想要说什么,却在视线交汇的瞬间失了话语。 身形颀长高大的男子此刻正微低着头耐心等待她开口,无边烟火下他的眉目昳丽丰神俊逸,一双黝黑眸子晶亮点点,似有流光自天边坠入。 明明他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可不知为何,苏妍却觉得他在笑,温柔缱绻。 苏妍莫名想起一句话—— 立如芝兰玉树,笑似朗月入怀。 轰!苏妍的脸一霎时红透,就连耳垂也布上霞色,如上好的鸽血石,她慌忙低头,一手轻轻摩挲着琉璃花灯的花瓣,咬着唇暗自懊恼。 也不知是在懊恼自己一时为“美色所惑”,亦或是…… 某些隐蔽的,就连她自己也尚未察觉的小心思。 烟花夺目,花灯琳琅,亮如白昼的夜空下,年轻男女相对而立,那女子身着妃色绣海棠小袄,牙白八幅湘裙,乌发如墨肌肤莹润,微垂着头低眉顺眼,只一个侧脸便教人看出无边秀色。而她身前着靛青素面棉袍的男子,风姿特秀,萧疏轩举。 两人之间,琉璃花灯烛火摇曳,好一幅才子佳人的美图! 暧昧氤氲的气氛在彼此之间蔓延,苏妍心跳如鼓,慌乱无措,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好一会儿,窦宪总算欣赏够小娇妻娇羞可人的美态,暗笑着打破寂静,“娘子,饿……” “啊?”画风跳转太快,苏妍足足反应了几息才缓过神来,胡乱指了个方向,道:“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那边有吃的……” 她说着不等仲康,径直朝那个方向走去,脚步匆忙凌乱。 窦宪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低头卯着劲儿往前走,嘴角是抑不住的笑意—— 她着急慌乱之下,指的方位跟他们方才走过的是大相径庭的两个地方。 他的小娇妻啊。 *** 回去的路上,刘婶子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夏花凑在苏妍身边对她手上那盏琉璃花灯赞不绝口。 小姑娘言语间溢满了对这盏琉璃花灯的喜爱,苏妍心中纠结许久,终是下定决心,将手中的花灯往夏花面前递了递,“夏花,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 陡然被惊喜砸中,夏花愣了一愣,不可置信道:“真的?!苏妍姐,这个花灯这么好看,你真的舍得给我?!” 苏妍不自觉的转头看向身后的仲康,见他脸上浮现一丝不虞,眼睛圆瞪怒气冲冲看着她,似乎在说—— 那是我送给你的,不许给别人! 苏妍见惯了仲康懵懂纯然的模样,现如今这张脸带上怒容,乍一眼看过去竟让人心中瑟瑟。 许是夜色让她心中少了一层桎梏,许是今夜的经历太像在梦中,苏妍的心一直到方才都有些飘飘然,现下仲康对自己怒目而视,她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子倔意,颇有些任性的抿唇道:“嗯,真的,送给你了。” 夏花雀跃着接过花灯,爱不释手的左摸摸右看看,好大一会儿才抬头正要谢谢苏妍,余光却撇到仲康。 小姑娘年纪虽小,心里却自有一套待人看物的法子,视线在仲康和苏妍二人身上走了一遭,再看看手上精巧不俗的花灯,心中豁然。 不知不觉行至村口,刘婶子的家就在眼前,跟刘婶子和夏花道过别,苏妍转身欲继续往前走,一只脚已然迈进门槛的夏花突地小跑着靠近她,将手里烛火已灭的琉璃花灯不挂不顾的塞到苏妍手中,慧黠的冲她眨眨眼,不等苏妍反应便一溜烟跑进门里手脚利落的关上门。 暂不论仲康的缘故,只幼时的记忆加上花灯的精巧,苏妍心里对这盏花灯是真心喜爱,现下夏花自发送还,苏妍自然不会追着赶着非要夏花收下,她一手拎着花灯一手打着灯笼,一声不吭径直往前走,丝毫不去理会身后的人。 苏妍知道自己这般着实有些莫名,可她就是不想搭理仲康。 谁让他瞪她来着! 一路无言回到家中,苏妍回身进了东屋,坐在炕沿看着手里的琉璃花灯,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没决定好要把它挂在哪里。 她想挂在炕头,可若是仲康看见了,会不会觉得她是因为这盏灯是他送的所以才如此看重。 可若是挂在别处不能一眼看到的地方,她自己又觉得舍不得。 足足思索了近半刻钟,苏妍最终还是把花灯挂在了炕头—— 管他仲康怎么想呢!她还治不了一个傻子了!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正月底,村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刘寡妇和邻村王大喜的腌臜事不知怎的竟被王大喜的婆娘杨氏当场撞破,那杨氏乃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泼辣,当场与刘寡妇扭打一番不说,隔了几日竟纠集母家一众兄弟划花了刘寡妇的脸。 “苏妍姐,我听张嫂子说,那本来啊,王大喜的婆娘是准备去镇上的,不知道咋回事,走到半路又跑回去了,正好就看到刘寡妇和王大喜在屋后的小林子里光溜溜的抱成一团正弄的起劲儿呢!”夏花盘腿坐在炕头,瓜子皮磕得满天飞,“平白无故的咋就半路跑回去了呢?指定是谁告的密!啧啧,你说刘寡妇这大冷天的也不嫌冻得慌……” 苏妍不语,低头专注的绣着手上的衿带,仿若没听到夏花的话。 仲康腰上的衿带前儿不知挂蹭到哪里,破了一条拇指长的口子,偏生自个儿还不知道,若不是今早苏妍无意间看到,也不知他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夏花犹在神采飞扬的讲述她从旁人口里听到的事情,“……拿刀在刘寡妇脸上一人划了一刀,那深的,脸上的骨头都露出来了,咦!想想就觉得瘆人!” “以后肯定会留疤,十来道呐!刘寡妇成大花脸了!哼!还算她识相,没来找你给她治脸,不然,哼哼!”见苏妍自始至终不吭一声,夏花很是不解,疑惑道:“诶?苏妍姐,刘寡妇被划花脸你不高兴吗?她以前那么说韩爷爷……” 对于那个教她念书识字的慈蔼老人,夏花一直记在心里,念念不忘,自然对曾经恶毒咒骂韩大夫的刘寡妇憎恶不已。 “夏花,这种事以后不要这么大喇喇的说。”苏妍总算抬头,瞥了夏花一眼,道:“什么光溜溜的,都十二岁的姑娘家了,也不嫌臊得慌……” 夏花吐吐舌头,反问道:“那苏妍姐你倒是跟我说你高不高兴啊?刘寡妇成大花脸了,以后看她还得意!整天扭扭扭,也不怕把腰扭断了!” 小姑娘穿着玫红小袄,盘腿坐在炕上双手叉腰学着刘寡妇走路的样子扭腰,生动慧黠娇俏可爱。 苏妍用手里的衿带轻轻抽了一下夏花的胳臂,坦言道:“高兴啊。”她冲夏花眨眨眼,“巴不得呢!” 敢在师父的灵堂前侮辱他老人家,她不送她一把□□就不错了!还能盼着她好?那不是笑话吗! “咦!我看看,这是啥?”夏花蓦地一把抓住苏妍甩过来的衿带,揶揄道:“哎哟哎哟我看看,我苏妍姐的绣活就是好,你看看这竹子绣的,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要送心上人呐!” 苏妍赧然,伸手拽了两下衿带,嗔怪道:“夏花!别胡说……这是给仲康的,他原先那条破了……” “哦!”夏花语调拖得老长,故作恍然,“是给傻子仲康的呀!苏妍姐你对他真好,咋不见你给我绣个啥呢!” “夏花你、你和仲康不一样……” 苏妍本想说夏花有春娟和刘婶子,自然轮不到她,仲康却是孤身一人。熟料夏花却刻意曲解她的意思,“嗯,这我是知道的,女人对男人和女人对女人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苏妍两靥的淡粉逐渐转为嫣红,咬唇不语。 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夏花心中暗自着急—— 苏妍姐都这样了,傻子仲康还准备傻到什么时候啊! 不行,得跟他说道说道。 眼看着四月里苏妍姐就要及笄了,阿娘一定会开始张罗着给苏妍姐议亲,万一真跳出个拦路虎把苏妍姐娶走了,看他到哪里后悔去! *** 出了正月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惊蛰过后大地回暖,土地解冻,小山村家家户户又忙碌起来,种了麦子的地要忙着灌溉追肥,没种麦子的则要翻地松土为耕种做准备。 六子就在这农忙的时候娶妻成家了,女方名唤姚瑶,是西山村姚秀才的女儿姚瑶。 陈三叔虽是一村里正,陈家到底还是农户人家,六子娶到秀才的女儿着实让村里人好生羡慕了一番。 熟料六子成亲不过十来日,村里便有了闲话。 盖因姚瑶作为新妇,不仅每日不知早起侍奉公婆,就连家中的家务也是一样不沾,陈三叔、陈三婶和六子每日下地回来灶上竟连口热饭都没有。 第16节 村人都说六子哪是娶了个婆娘,这分明是请了尊神回家供着。 仲春初四日,□□正中分。 春分正是踏青野游的好时候,对山村众人来说更是挖野菜的好时候,因着村子里曾有人挖错野菜导致中毒受了好大一番罪,这两年村里人挖野菜时都会叫上苏妍,请她帮忙分辨。 也是因此,苏妍才头一回见到了姚瑶。 与村里粗布短打各个胳臂间挎着篮子手里带着小铲子的妇人们不同,姗姗来迟的姚瑶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她着葱绿撒花烟罗衫月白挑线裙,腰间压裙的藕荷色丝绦随着走动款摆,描眉涂腮,硬是将原本五分的颜色提成七分。 见她如此装扮,几个妇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道:“这哪是来挖野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出来踏青了!” 姚瑶袅袅娜娜而来,视线在粗布短打青布巾包头的众妇人身上扫了一圈,眼里浮现一丝不屑,本就微扬的下巴抬得更高。 然而下一刻,她视线一顿,面上流露出愕然,随即眉梢紧锁,眼里流露出深切的不悦。 只见一众粗布短打的妇人中,有一人着天水碧窄袖短衣束口长裤,满头墨发只用一根木簪松松挽在脑后,素面朝天不施粉黛,顾盼之间玉然生辉,灵动粲然如山野仙灵。 那人身旁的男子,朗眉星目容貌俊逸,竟是她此生见过的皮相最为出众的男子,而此刻,男子的眼里全然是他身旁的女子。 看着男子全心全意的注视着那女子,竟连一丝目光都不落在自己身上,姚瑶恨恨咬牙,随即想到什么,她不屑一笑,强逼自己移开视线—— 皮相长得好又如何?不过一个傻子。 感受到落在身上令人不适的目光,苏妍淡淡瞥了一眼姚瑶,侧身避开她的注视,扭头对一旁的仲康夏花道:“咱们走吧。” 夏花兴致高昂的扬扬手里的竹篮,大力点头,“嗯!” 仲康面无表情的瞥了夏花一眼,颠颠的跟上苏妍的脚步。 一众妇人成群结伴进了林子,唯有姚瑶一人还留在林子外,她愤恨的跺脚,暗自咒骂一句,满脸不愿的进了林子。 春日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经过*枝叶一冬的滋养,现下林子里生机盎然,野草小树蓬勃生长,嫩嫩的枝桠伸到处伸展。 众人穿得皆是易于行动的短打,在林子中行走很是方便,可姚瑶为了艳压群芳今日特地挑了自己最美最好的衣裳来穿,广袖长衫挑线裙子以及腰间的丝绦时不时便会被草木枝桠勾挂,如此重复几次,便是再得体惊艳的装束都会平添几分狼狈。 在腰间的丝绦再一次挂上林子里的灌木时,姚瑶低咒一声动作粗鲁的解下丝绦丢弃在地上,而后抬头看向队伍前列行动敏捷的苏妍,眸子里满满是嫉恨和不甘心。 她一定是故意挑这种难走的路走,就为了给她难看! *** 那抹视线又落在苏妍身上,她细眉微拧,强忍着心里的不适挖下手边的苋菜,蓐下一把种子朝身旁一位妇人道:“吴婶,吴叔这两天不是得火眼了吗?用水煎点苋菜种子喝了就没事了,不用吃药。” 吴婶双手捧着苏妍递给她的苋菜种子,惊喜道:“还有这法子?以前咋没听说过呢!” 苏妍温婉一笑,言道:“我前两天在医书上看到的,是个偏方,不过吴婶只管放心,不会有事。” “哟!偏方啊,这可不能随便用,万一出个啥事,你能担待得起?还说自己是大夫呢,随便看个啥就让别人试……” 霍地,一道语气不善的声音传来,苏妍扭头一看,原来是姚瑶。 苏妍在方才第一眼见到姚瑶的时候就觉得她似乎对自己存着很大的不满,如今看来确然是。 “我苏妍姐不说自己是大夫,难不成你是?”一旁的夏花无力翻了个白眼,呛声道。 “就是啊,陈家媳妇,这么多年苏大夫从没出过错,我相信她!”吴婶朝姚瑶善意一笑,道:“咱这几个村子平时有谁有个啥毛病都是苏大夫瞧的,保管好使!不信你问问六子就知道了,相信苏大夫保管没错的!” 吴婶这一番话本是想劝姚瑶,殊不知她话语里提到六子的事更是让姚瑶对苏妍又添一分不满,看她的目光如淬了毒一般—— 惯会勾搭男人的狐媚子! 作为十里八乡少数的几个有功名之人的女儿,姚瑶这前半生的日子可谓是过得顺风顺水无半分不顺心。 姚母被诊出身怀有孕那日恰是姚秀才得中秀才之日,姚秀才便将姚瑶当做自己的福星,对这个而立之年才得来的独女极尽疼宠,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生怕她受半分委屈,身边的人对姚瑶亦都是捧着哄着,唯恐开罪于她。这才养成了姚瑶这般自负自傲以自我为中心的性子。 何况,与小镇寻常女子不同,姚瑶是跟着姚秀才读过几本书的,是以,姚瑶素来觉得自己与其他女子不同,甚至打心底里看不起一般的农户女子,认为她们粗鄙可笑。 情窦初开之时,姚瑶也曾憧憬过未来夫婿的模样,他高大,英俊,文武双全,对她痴心相付…… 可让姚瑶没料到的是姚秀才竟会将她许配给一个农户人家,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公爹是里正又能如何?还不是要每日起早贪黑侍弄那几亩地! 她哭过闹过,甚至绝食来表明自己反抗的决心,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姚秀才,只得穿上嫁衣坐上花轿成为陈家新妇。 新婚之夜姚瑶总算见到她的夫君,虽不是她心中所念所想的模样,却也是容貌端正体格健壮。 既已嫁了,如果他好生待她,那她便好好跟他过日子。姚瑶闭着眼感受着身上之人浓烈的男性气息,这般想道。 然后,她听到耳畔一声呢喃,“阿妍。” 洞房花烛夜,她新婚的夫婿醉意熏熏趴在她身上,喊着别的女人。 看着苏妍精致姣好的面容,姚瑶几近把手里的娟帕绞烂—— 不过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凭什么跟她比! 到底还是未曾经历过深宅大院勾心斗角的,姚瑶所思所想尽数表现在脸上,窦宪站在人群之中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姚瑶,将她面上的愤恨不甘收入眼中。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早已带着小娇妻离开,是以并不知道六子何时娶妻,娶的又是何人,如今看来,这位陈家新妇亦不是个好相与的。 窦宪危险的眯了眯眼。 若这姚瑶乖巧识相也就罢了,否则…… 他既已对刘寡妇下手,再多一个姚瑶也不算什么。只要他的小娇妻平安顺遂。 姚瑶对苏妍不的不喜太过明显,同行的不少妇人看在眼里,当场未说什么,回到家却免不了又是一番议论,一时之间陈家成了虎峰村家家户户饭桌上的谈资。 *** 春日在繁忙的耕种中悄然过去,四月,漫山的杜鹃盛开映得整片山坡红彤彤一片,微风拂过如火翻浪,甚为动人。 苏妍及笄礼前一日,春娟陪着她坐在院中聊天。 杨俞然去县里参加院试,要三日后才回来,春娟心中挂心又不知与谁说,恰好苏妍请她做及笄礼的赞者,春娟干脆便回来住几天。 “春娟姐,别担心,杨俞然有真才实学,又肯下苦功。”见春娟心不在焉,苏妍不由宽慰她,“你啊,就等着做你的秀才夫人吧!” 春娟闻言一笑,剜了苏妍一眼,嗔道:“什么秀才夫人,净瞎说!还不一定呐!二叔考了十二年才考上,万一……” 苏妍忙捂住她的嘴,口中连道:“呸呸呸!什么万一!一定行的,县试府试都是案首,院试怎么着都能拿个功名的!”她冲春娟眨眨眼,笑语灵动,“说不得啊!这次还是案首呐!你啊,就等着做你的秀才夫人吧!” 她说着似模似样的行了个礼,“见过秀才夫人!” 春娟说不过她,羞恼之下扑将上来挠她痒痒,两人在院中嬉闹起来。 窦宪站在檐下看着两人嬉闹,黝黑的眸子中笑意点点。 还真让小娇妻说对了,上一世,杨俞然三元及第,殿试之上皇帝钦点其为一甲状元,入翰林院。 只是他记得上一世杨俞然步入官场之时乃是孤家寡人一个,其后不知是何缘由,态度坚决的推拒了皇帝欲将其招为长公主驸马的旨意,甚至当场立誓终身不娶,皇帝惜其身有大才便未曾逼迫与他。 后来杨俞然竟当真一直未娶。 思及此,窦宪眸中笑意微敛,视线在春娟身上停顿一二—— 难不成,杨俞然不娶之事与春娟有关? 可惜上一世回到长安之后他便未再过多留意过虎峰村的事,对于春娟的归宿自然不得而知。 翌日,苏妍早早便起身沐浴更衣,来到虎峰村祠堂,在一众乡亲们的见证下,完成及笄礼。 男子加冠,女子及笄,乃是顶顶重要的大事。女子行过及笄礼便代表着成人可许嫁。 结束昂长的仪式回到家中,苏妍不顾身上繁复的广袖长衫躺在炕上闭目歇息,没一会儿却又睁开眼。 仲康今日一大早便不见了人影,也不知跑去了哪里,明明知道她今天及笄的! 苏妍越想越愤懑,甚至觉得有些委屈,这么重要的日子他都不在,还说什么最喜欢她,都是空话假话!她气恼的翻身趴在炕上—— 不来就不来!不稀罕! 正这么想着,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苏妍几乎立即便听出那是仲康的脚步声,她想也未想,侧身面朝炕里,打定主意不要搭理他。 “娘子!” 仲康兴冲冲推开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炕前,“娘子,你看!” 苏妍自然没有任何回应,仲康愣了愣,自言自语道:“娘子睡着了……” 开门的声音传来,苏妍到底没忍住,翻身坐起,绷着脸没好气道:“给我看什么?” 见她果然有了回应,仲康得意一笑,“嘿嘿,就知道娘子不会不理我……” 此话一出苏妍才发现他压根儿没一丁点儿要出去的意思,只是拉开门给她听个响儿罢了,她登时气极,狠狠瞪了仲康一晚,气鼓鼓的欲再度转过身去。 仲康忙疾步上前,讨好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递到苏妍面前。 苏妍无视他那傻兮兮露出满嘴牙的笑,漠然垂眸看向面前的东西,这一看便愣住了。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木雕,雕刻的是一个身穿袄裙的女子。 那女子妙目琼鼻樱桃小口,眉眼弯弯的笑着,正是苏妍的模样。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苏妍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以自己为原型的木雕娃娃,更遑论面前的木雕精致细巧,纤毫毕现,着实吸人眼球,饶是她打定主意要冷落仲康一番,此刻却也不自觉伸手捧过仲康手里的木雕,半是新奇半是欣喜的打量。 末了,她突地想起什么,抬头颇有些诧异的询问道:“这是你做的?” “嗯!”仲康使劲儿点头,明晃晃的笑势要晃花苏妍的眼,他站直身子,一字一句郑重认真道:“愿娘子康健长乐。” 他对她别无所求,唯求她平安喜乐,一世无虞。 若再有旁的,也只有她的心。 上一世,他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带她回长安,成亲之后她虽温婉乖巧,却甚少展颜,他更是至死都不曾知晓她心中是否有过他的一席之地。 上天垂怜重来一世,即便是步步算计,他也要让她彻彻底底将心交付给他。 恍若感受到他话语里的真心祈盼,苏妍弯了弯眼睛,正欲说什么,余光却瞥到仲康垂在身侧的手,她嘴角笑意顿消,“仲康,你的手……” 仲康慌忙后退一步,双手背到身后,欲盖拟彰道:“别,别看。” 苏妍起身下炕欲要查看他的手,仲康却始终躲闪着不让她看到。一番你来我往后,苏妍不再同他纠缠,脚下站定,冷着脸不言不语定定的看着仲康。 仲康似是没料到她会生气,登时手足无措,面露为难,支吾半晌,终是慢吞吞将手从背后拿出,如此,他手上的伤总算彻底暴露在苏妍眼前。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淤青红紫一片,细细小小的伤口遍布手指,另有几道稍长的口子分布在食指和拇指上。这些伤口有些已经结痂,应是前几日划的,有的则是今日才划的,伤口红肿仍残留着血迹。 见惯了他的手干净白皙的样子,现下陡然见到如此情形,苏妍心中说不震撼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她倒吸一口凉气,眼圈瞬时便红了。 第17节 杏眼含泪雾气氤氲,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似是下一刻便会不间断的坠落,可她偏生倔强的忍着,贝齿咬在粉润的唇上印下一片嫣红,如此模样当真楚楚惹人怜。 窦宪几乎当即便后悔自己的决定,恨不能立刻拥她入怀,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的苦肉计,只为博取她的同情与心软,叫她不要难过。可心中尚存的理智告诉他,现下要紧的是趁热打铁。 “娘子别哭,别哭,不疼,真的不疼……” 苏妍心中正酸胀,仲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话语里的小心与笨拙让她咬牙忍了许久的泪一瞬潸然而下。 见她落泪,仲康愈发手足无措,似是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该如何做,只能空张着一双手,嘴里不住重复着,“娘子别哭,不疼……” 好在苏妍很快缓过来,抬袖抹去脸上的泪低着头糯糯道:“我去拿药。” 舒痕膏是韩大夫自己研制的专治外伤的药,本是平白无奇的白色膏体,后来苏妍闲来无事在里面配了些与药性不相冲的花蜜,是以如今苏妍拿出的舒痕膏是莹润通透的粉白,透着淡淡的花香,不难想象若是拿到铺子里卖定极得青眼。可惜因制作起来颇费功夫,苏妍手上现下也只有一两年前做出的一小盒。 苏妍指尖沾了药膏,低头力道轻柔的将药膏细细抹在仲康手上的伤口上。窦宪看着她专注温柔的模样,只觉得她长长的睫羽似是抖在他心尖,酥□□痒的教人难耐。 苏妍不经意抬头便撞进他黝深的眼中,其中的温柔缱绻满的似要溢出来,她不由一怔,开口不自觉便有些结巴,“怎,怎么了?” 因着擦药的动作,两人手心相对,窦宪佯装不经意的屈起手指扫过苏妍的掌心,将她葱白莹润的指尖虚虚扣住。 动作如此暧昧小意,他的语气却能保持着“仲康”的淳然。 苏妍只听仲康呆呆傻傻道:“好看。” 屋里只他二人相对而坐,他话语里说的是谁苏妍怎能不明了,好在如今对于仲康时不时的“表白”,苏妍已有稍许习惯,她耐心将药膏涂完,理理身上的大袖衫裙,张开双臂大大方方的站在仲康面前将衣裳展示给他看,“如何?” 及笄如此重要的日子苏妍自然是精心拾缀自己,黛眉轻扫胭脂染两靥,玉冠银钗眉间一点花钿,玉颜生辉直教人移不开眼。 窦宪自是实话实说,“北方有佳人。” 这一年来,他一点点改变说话方式,透露自己的学问,如今苏妍已习惯心智不全的仲康这般“满腹经纶”。 其余的再不必说,苏妍自是知晓,饶是有些赧然却也掩不住心中的自得,弯眉浅笑似嗔非嗔的觑了仲康一眼,赶他出屋子,“药涂好了,我累了要睡一会儿,你快些出去。” 窦宪自是“乖巧听话”,顺从的出了屋子。 *** 初夏四月,暑热既盛雨水亦多,一天下来身上汗湿黏着很是难捱,傍晚苏妍在屋里擦身子,衣衫半解,薄衫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门外却传来仲康的声音,“娘子……” 他话语里满是纠结为难,苏妍当即放下手里的帕子动作利落的系好衣衫,拉开房门的瞬间她口中逸出一声惊呼,慌乱转身,语无伦次道:“仲康,你,你……”磕磕绊绊好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只见仲康赤着上身浑身只着一条中裤,施施然站在门槛处,表情茫然语气无辜,“娘子,我想沐浴。” 苏妍脸烧得厉害,闻言不假思索道:“你去啊!”这般站在她门前算是怎么一回事? 好半晌,身后传来仲康为难的声音,“可是,娘子说手上的伤不能沾水……” 苏妍这才想起,他两手皆涂了药不能沾水,她扶额,“那,那今天先别洗,等手上的伤好了再……” 不等她说完,仲康便打断她的话,“今天不能洗,明天不能洗……”他愈发愁眉苦脸,“身上好难受。” “要沐浴要沐浴!”说着他便不管不顾的转身往回走,话语里难得带了斩钉截铁之意。 苏妍一着急,转过身来,视线触及他光.裸的后背,忙不迭撇过头,咬牙道:“我帮你!”仲康心智不全,她就当是帮村里年纪尚小的幼童沐浴…… 饶是心中不断自我催眠,当真正面对水气氤氲中的男性身躯,苏妍还是猝不及防的红了脸,捏着手里的巾帕始终抬不起手来。 仲康趴在浴桶边沿等了许久不见身后之人动作,他转身不解的看向苏妍,“娘子?” 方才只面对一个后背苏妍便已觉得脸如同放在蒸笼之中,现下那后背的主人转过身来,精瘦的胸膛彻底暴露在她面前,尤其因着苏妍坐在小凳上,脸正对着仲康胸膛,她一抬眼便见一滴水珠自他的锁骨下滑,途经左胸口处那点茱萸打了个转,蜿蜿蜒蜒没入水面…… 苏妍只觉脑中一声轰鸣,慌忙撇过头催促仲康转身,“你快些转过去,我帮你擦背。” “哦……”仲康呆呆应了一声,顺从的转过身去。 好容易擦完背,苏妍终究还是对上那片胸膛,她丝毫不敢抬头,埋着头目光定在一处,一手拿着巾帕毫无章法的在仲康胸膛上乱蹭。 她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娇艳欲滴的耳垂,窦宪目光流连在这二处,喉结不住上下滑动,再加上胸膛上“作乱”的柔荑,他只觉一股热流直往下.身而去。 窦宪稍稍挪动身子换了个姿势,隐在水面下的双腿交叠遮掩住那处,看着眼前乌压压的小脑袋,脸上浮现一丝狡黠。 苏妍正埋头做事,只想着速战速决,冷不丁头上传来一声喑哑低呼,“娘子。” 自方才进了这间屋子,苏妍脑中便始终紧绷着一根弦,现下听到仲康叫她,她反射性抬头,“嗯?” 却不料,她抬头的瞬间,仲康竟也低下头来! 两唇相碰,苏妍脑中刹时空白一片,僵着身子迟迟没有动作。 周遭的温度急速上升,苏妍只觉得喉咙干涩,她不由伸舌舔了舔下唇。 舌尖触碰到那不属于自己的唇瓣时,苏妍恍然惊觉,忙不迭便要往后退,一直没有动作的仲康此时却动了,一直搭在浴桶边沿的手一手箍上苏妍的腰肢将她拖近,一手附上她的后脑禁锢着她不让她后退。 许是男子天生对此事便有着女子不可及的天赋,许是苏妍方才不自觉的动作给了他灵感,仲康起先只是以舌尖细细描绘着苏妍的唇形,将她干涸的唇重新滋润方才含着她的唇辗转吮.吸咂.弄,时轻时重的啃噬。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妍杏眸圆瞪,不可置信的看向仲康,仲康却微阖眼帘专心投身唇齿间的纠缠。 火热的男性气息充斥鼻息,唇上肆虐的唇,腰间愈发用力的大掌无一不让苏妍迷了身心,软了身子瘫在仲康怀中任由他肆意吮.吻,手里紧攥的巾帕不知何时轻轻飘落在水面。 一时间,整个屋中只余暧昧的水渍声咂咂作响。 许久,唇上的动作才停下,苏妍正呆愣着不知该作何反应,便听面前之人咂咂舌,意犹未尽道:“好甜。” 苏妍睫羽一抖,用力挣脱腰间的桎梏,慌不择路的逃离屋子。 窦宪压制着笑出声来,想着小娇妻方才的模样,一手下探,快速动作起来,许久,只听一声闷哼,水面上飘起一层白浊。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窦宪深知自己这小娇妻的性子,于情爱之事上若是逼得太紧,她说不得便会惊慌逃离;可若是不逼迫于她,她便会当做不知道、不明白,能逃避多久便逃避多久。 是以窦宪选了最狡猾也是最适合用在她身上的法子—— 温水煮青蛙待得火候适中,冷不丁往前迈一大步无限拉近两人的距离,待苏妍心绪大乱之时他反倒出乎意料的后退一步,主动拉开两人的距离,这般若即若离的态度给了苏妍喘息空间的同时却也让她牵挂于心念念不忘。 自那日“意外”一吻后,起初苏妍着实是惊慌羞恼不知如何面对仲康,可她发现仲康对她的态度一如往日,更何况这些时日仲康镇日与夏花在一处玩,与她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两人每日只见寥寥数面,又何需她找由头去躲他。 加之苏妍不断暗示自己,仲康心智不全,一切行为不能以常人的角度去看。如此,没过几日,苏妍心中怪异感渐消。 窦宪则暗自观察着苏妍的态度,渐渐减少外出的时间,摸准了时日又变回那个缠着腻着苏妍的仲康。这般一来,两人相处模式竟再度恢复如常。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 已近傍晚,天气却仍有些散不去的闷热,树上的蝉不知疲惫的拉着长长的曲调,总角垂髫的孩童三三俩俩结成一伙爬树补蝉。 仲康蹲在院前拿着树枝在地上大开大合的写着各色药草的名称,苏妍摇着蒲扇坐在他身侧,仲康每写一味药草名她便细语软言说出这味药草的功效,两人你来我往自是逸趣横生。 “白芷,以根入药,祛病除湿、排脓生肌、活血止痛……”苏妍刚说完白芷的功效便见仲康笔锋一转,她习惯性的将身子前倾,不假思索挨个读出仲康写出的字,“苏……妍……” 末尾的那个妍字渐渐消弭在喉间,苏妍不自觉抬眼看向仲康,却见他整好以暇看着自己,夕阳的余晖照入他眼中,他瞳子晶亮泛着淡淡的金辉竟带了些蛊惑人心的意味,苏妍不由看痴。 “苏大夫?” 忽如其来的声音打破暧昧的气氛,苏妍恍若梦醒,思及方才她看仲康竟看痴了去,苏妍不由又羞又窘,一时间竟又想起那日的吻…… 苏妍心中一悸,陡然起身迎向来人,“六子。” 一身缁衣短打的六子背着自制的箭筒,一手拿着长弓一手拎着两只兔子站在院门外,“苏大夫,我在林子里抓了两只野兔,这只给你,吃了对身子好……你、你要是不想吃先养着也行,我给你弄个笼子……” 苏妍皱眉,推辞道:“六子,你打猎不容易,日后你不必再送野味给我,我若是想吃自会去买,你不必如此。” 村中流言霏霏自然入了苏妍的耳,她既已知道姚瑶对她与六子的关系心生误解,回避尚且来不及,现下又怎能再收他的东西? 六子不是迟钝之人,苏妍话语中的冷淡疏离他自然能听出,握着长弓的黝黑大掌无声收紧,他抬眼看了一眼苏妍,抿着唇后退一步放下手中的野兔,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六子!” 身后传来苏妍的声音,六子恍若未闻,握着手中的长弓默不作声往坡下走,步子迈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六子是个粗人,自小便不是读书拿笔做文章的料子,韩大夫当年教过他许多诗文,他没能记住一篇,可有一句话他却记得清楚——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有一个藏在心里足足六年的姑娘,他看着她从粉妆玉砌的小姑娘一点点长到如今的模样。可她越长大,他就越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思只能是奢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是那窈窕淑女,可惜,他却不是那可逑她的君子。 身后声音渐消于无,六子脸上划过一抹释然。 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把她放在心尖尖上。从此,她只是苏大夫,而他,他真正该好好对待的人叫姚瑶。 他的婆娘,那才是他一起过下半生的人。 可惜,世事往往不遂人意。 六子将将行至坡下便见姚瑶迎面而来,她着樱草色妆花通袖袄、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睡褶裙,行走间大红的软缎绣花鞋时隐时现。 许是心态变了,六子现下看姚瑶只觉她娇小可怜仿若枝桠上新开的山茶花,看着她俏生生往自己而来,六子面上线条不由柔软许多,他迎上前去,“阿瑶,你咋来了。” 却见姚瑶柳眉倒竖面带怒容,不待他话音落下她便斜斜觑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怎么,我来了打扰你和那狐媚子的好事了?” 六子一愣,好半晌才道:“阿瑶,你在说啥!啥狐媚子!别瞎说!” 他心知姚瑶必定误会了什么,可他素来嘴笨,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凭着本性呵斥姚瑶,希望她能收敛口中的话语。熟料姚瑶一听他恶声恶气,心中怒火更盛,当下便绕过他气势汹汹往苏妍家中去。 她如此模样一看便知要去做何,六子自然不能让她去,疾步上前想要制止她。他手劲大,现下心中担忧焦急更是没控制好手上的力道,一把抓过去姚瑶便逸出一声痛呼,六子连忙放开姚瑶,这便给了姚瑶可乘之机,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到了苏妍家门口。 苏妍家院门大开,姚瑶一眼就看到院子中间蹦跶得正欢实的野兔,想到六子手上的那只,姚瑶几乎立即便脑补出一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场面,当即便怒火中烧冲昏头脑,不管不顾的冲入院中一把拽过院中正背对着她站着的苏妍,一手高高扬起,“贱人!” 苏妍没有丝毫防备便被她拖拽到身前,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自然只能承受。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小院。 紧接着,姚瑶再度扬起手,竟是要打第二巴掌。 第一巴掌是苏妍没有防备之下才让她得逞,哪里还有再来一次的道理?姚瑶只觉抓着苏妍的那只手一麻,苏妍已然挣脱她的钳制。 姚瑶自然不会轻易罢休,她伸手试图再次抓住苏妍。 霍地,一旁的灶房中冲出一道身影,他一手将苏妍拽至身后护着,与此同时,提腿将扑将到身前的姚瑶踹至一旁。 姚瑶狼狈的扑倒在地上,她犹自不甘心抬头望去,登时便是一个瑟缩。 只见仲康面带寒意眉目凌厉,睨向她的目光中含着不容忽视的杀意。 第18节 “阿瑶!” 六子刚到院门口便见仲康提腿踹向姚瑶,疾步上前却没能挡下那一脚,他忙不迭扶起姚瑶,抬头欲要问发生了何事,质问的话语在触及到苏妍脸上清晰可见的五指印时尽数消了音,“这,这是咋了?” 也不知是在问苏妍的脸,还是在问仲康为何要踹姚瑶。 仲康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苏妍目光淡淡看向六子,“她打我一巴掌,仲康踢她一脚,扯平了。” 她语调如此平静反教人心生不安,六子心中一跳,猛地抬头看向苏妍。 苏妍却移开视线,回身往屋里走,“仲康,把那只兔子还给他们。” 牙白裙摆消失在门内,好一会儿,六子才神色莫名的瞪了姚瑶一眼,一声不吭往回走。 姚瑶愤恨的看了一眼苏妍的屋子,扭头出了院子,只慢了那么一步便不见了六子的身影,思及方才六子瞪他的眼神,姚瑶咬牙切齿的将苏妍的名字在心中过了数遍。 苏妍院门前不远处的柳树下,黑纱蒙面的刘寡妇将一切收入眼中,没想到自己出来捡个柴禾还能碰到这么一场好戏,陈六新娶的婆娘想必是恨惨了苏妍这个小贱人了。 思及此,刘寡妇隐在黑纱下的嘴勾起一抹笑,轻轻一抬脚,脚边的背篓便顺着斜坡滚下去,刘寡妇扭着腰朝前面正下坡的姚瑶呼喊,“哎哟!妹子,快帮帮姐姐!” *** 苏妍对着铜镜给脸上抹完药,坐在炕上越想越觉得愤愤。 她长这么大姚瑶是第一个打她巴掌的人!凭什么呀!她刚才应该亲自把那一巴掌打回去的! 正想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露出仲康满含担忧的面庞,“娘子……” 见苏妍没反对,仲康迈过门槛反手合上门,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娘子,还疼吗?” 往往受了委屈若是没人在身边安慰,或许还能自己很快消化,可一旦若是有人在身边给予倚靠,心境便会全然不一样。 苏妍现下便是如此。她本就觉得委屈,现下仲康这般小心翼翼的关切,她更是觉得仿若受了莫大的委屈,鼻头一酸眼眶一涩,豆大的泪珠便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咬唇无声的哭着,睫羽上挂着剔透的泪珠,眼眶红红鼻尖红红,看起来可怜极了!窦宪最是见不得她这般模样,只觉得心都要被绞碎,当下也顾不上伪装,大步一迈将小人儿拥入怀中,给予她无声的抚慰。 苏妍埋在他怀中无声啜泣了好一会儿情绪方才平息,她自仲康怀中挣离,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花,心下暗道,怎么每次哭都会让仲康撞见,好生没出息! 面前之人投来灼灼关切的目光,苏妍朝他微微一笑旋身出了屋子往灶房去了。 伏天闷热,夏暑难消,仲康镇日又是个一旦玩起来便不知道避着日头的,苏妍唯恐他哪日不慎中了暑气,便日日熬制绿豆水给他喝。 临睡前做好放在院中的井中冰上一晚上,待到第二日再喝最是消暑解渴。 方才仲康便是在灶房淘洗绿豆才没能来得及阻止姚瑶。 锅里的水咕噜噜滚开,苏妍将碗里的绿豆尽数倒入锅中盖上锅盖,听着柴火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心绪已然平静的苏妍不知为何蓦然想到一件事—— 不是她次次哭都会被仲康撞见,而是自仲康来到她身边,她便变得爱哭了,这一年来哭的次数都抵得上过去数年的次数了!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树影婆娑,漫天繁星璀璨,一道矫健敏捷的身影借着夜幕掩饰悄无声息闪入苏妍家屋后,待见到树下负手而立的人,他抱拳垂首单膝下跪,“相爷。” “嗯。”树下之人转过身来,清冷月光照亮他的脸,剑眉星目棱角分明,正是窦宪。 “武北侯半月前认回一子,名唤林寅初,属下已核实,确是君侯找寻之人。” “武北侯……”窦宪轻念。 都道武北侯于子嗣之上福缘薄弱,饶是武北候夫人贤惠大度一房一房的为他纳妾,可得来的男丁接二连三早夭,这么些年下来,整个侯府竟只得了一个嫡子!倒是女儿养成了不少。 如今看来,这位武北侯夫人当真好手段。 “还有一事,今日傍晚姚瑶自……”想到这些日子隐在暗处看到的,彭秋嘴角抽了抽,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称呼苏妍。他从来不知道自家芝兰玉树龙章凤姿的相爷竟、竟还有如此脸皮厚过城墙的时候,张口闭口叫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娘子”,甚至光着膀子在人家跟前大喇喇的转悠! 狠狠掐了手臂内侧的软肉一下,彭秋勉强抑制住自戳双目的冲动,略微迟疑一息,选择了中规中矩的称呼,“苏姑娘家中出来遇到了刘寡妇,二人……相谈甚欢。” 窦宪冷哼一声,“继续盯着。” 他倒要看看这两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是。”彭秋领命欲走,却听身后之人道:“给彭雷传信,必要之时相帮林寅初。” 思及当初小娇妻被绑一事,窦宪目光愈发森冷—— 武北侯夫人既想方设法想为她那纨绔儿子保住世子之位,他便让她眼睁睁看着世子之位落入他人之手! 虽心中疑惑自家相爷怎的管起别人的家务事来,彭秋仍是毫不迟疑领命遵是。 *** 隔日,杨俞然陪着春娟回家探望刘婶子,苏妍正巧在刘婶子家陪着夏花做女工,俩姐妹好容易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凑在一处说个不停。 正说着,屋外传来一阵喧哗,锣声醒耳,远远便听到一声声的捷报,“恭喜杨俞然杨老爷得中院试案首!恭喜杨俞然杨老爷得中院试案首!” 春娟愣了愣,倒是苏妍率先反应过来,推搡她一把,“还不快去看看!” 春娟这才反应过来,拉着杨俞然着急忙慌的跑出去,苏妍夏花紧随其后。 四人刚出院门便又听报喜的小厮扯着亮嗓喊道:“恭喜杨俞然杨老爷得中院试案首!” 春娟脚下登时刹住,好半晌才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小厮,呢喃道:“案首?” 小厮在边上乡亲们的提醒下早已知晓眼前这位小娘子便是那位新鲜出炉的秀才老爷的娘子,闻言讨喜一笑,道:“是!小的方才去山下的姚村报喜,谁知杨老爷不在,这不,多亏了乡亲们才找到这里!正是杨俞然杨老爷,如假包换!恭喜杨夫人了!” 说话间刘婶子自屋里喜气洋洋的出来,将早已包好的碎银子塞进报喜的小厮手中,“辛苦小哥了,这些银钱拿去买点酒喝!” 小厮掂掂手里碎银子的份量,心满意足的去往下一家报喜。杨俞然转头看向身侧仍旧有些呆呆愣愣的小妻子,唇畔勾起一抹温润的笑,“娘子。” 春娟眨眨眼,“嗯?” 杨俞然伸手牵住她的手,缓缓迈开步子往回走,春娟乖巧顺从的跟随着他的脚步。 小院没多大,几步便到了屋里,杨俞然反手合上门将一众闲杂人等隔绝在外,一手揽着春娟的腰,额头抵着她的,目光裹挟着丝丝缱绻一刻不落的定定的注视着面前的娇人儿。 春娟只觉得他眸色幽深足以让她迷醉其中,她不自觉便放轻呼吸,追逐着他的目光。 好一会儿,仿若是看够了,杨俞然霍然低头,极迅速的在春娟唇上轻啄一下,满意的看到他的小妻子一张俏脸染上嫣红,他低低一笑,“杨夫人。” 他声音如往日一般清澈温和,可春娟却从中听出了莫大的欣喜,她红着脸点头,将脸埋进他怀里,低低应道:“嗯。” 杨俞然大掌附上她腰间,几不可闻的喟叹一声—— 他总算,没让她失望。 早在杨刘两家议亲前,杨俞然便见过春娟。 那日他送为杨家小妹诊病的苏妍回家,回村之时偶然一瞥便见村头小径上她蹲身同面前的小姑娘说话,嘴角噙着一抹温婉笑意。那小姑娘似有什么不顺心,嘟着嘴一个劲儿的摇头,她却始终神色温柔没有一丁半点不耐。 在她身后,宝蓝长裙柔柔拖撒在地上,纹路如水,像极了它的主人。 彼时大嫂正四处张罗着为他议亲,他站在路那头定定的看着她,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起一个念头—— 这样温柔的人,她定会对小妹极好。 临走之时,他恍惚听到远处有人唤她“春娟”。 于是不久后,大嫂口中念着她的名字向他询问意见时,他鬼使神差的点头了。 后来果真如他所想,成亲半年,她服侍阿耶疼爱小妹,对他更是小意温柔。纵是家中贫苦,她却没有半点怨言,每日与大嫂分担家务,养鸡种田,闲暇之余还要绣花补贴家用。 可她越是好,他便越觉得对不起她—— 娶了她却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 好在如今他已为廪生,不仅可免差徭,日后每月更可领朝廷发放的米粮六斗,且每年可得廪饩银四两,家中负担总算轻了些。 如此,他方可安心读书求学。 杨俞然轻吻春娟发顶,心中暗下重誓—— 此生不负。 *** 县试、府试、院试三场末考均为案首便称“小三元”。 时隔二十多年,杨家再度出了个秀才,且是小三元,一时之间,杨家在十里八乡的地位愈发水涨船高,原先那些因一时犹豫而未能与杨家结姻亲之好的人家个个捶胸顿足,悔恨当初目光短浅。 而这众人目光的焦点杨俞然却在半月前去了县学读书以备一年以后的乡试,县城离小村颇远,来回多有不便,是以杨俞然这半个月都未曾回家。 春娟来找苏妍让她陪着自己去县城给杨俞然送换洗衣物的时候苏妍正在后院为药田除草,前几日刚下了一场大雨,药田里长了不少野草。 听春娟说明来意,苏妍自然毫不犹豫答应。 仲康不知跑去哪里玩了,苏妍略一思索留下张字条便同春娟一道出门。 为了节省时间,两人在镇上雇了量马车以代脚程,马车摇摇晃晃近一个时辰才停下,春娟苏妍刚下了马车便见一行人自县学中出来,杨俞然正巧便在其中。 半月不见他周身的气度仿若愈发温润,一袭青衫公子如玉,站在一众学子中间格外醒目。似是心有灵犀,不待春娟应声,杨俞然便远远看过来,待目光噙住春娟,他唇畔笑意多了几分真情实意,提步缓缓而来。 苏妍扭头没有丝毫意外的看到身侧的春娟脸上飞起两抹红霞,待杨俞然走近,苏妍指指马车道:“马车留给你们了,我去那边看看。”说着她抬臂把春娟往杨俞然身边推了推,促狭的朝她眨眨眼。 说着往远处走了几步以示自己决不打扰他们二人,惹得春娟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 春娟与杨俞然自是有许多话要说,苏妍便去了县学门前的老槐树下,午时日头正毒,老槐树枝叶葳蕤是个纳凉避暑的好去处。 看着春娟与杨俞然感情和睦如胶似漆,苏妍心中愉悦,嘴角眉梢不自觉便带了笑意,双手托腮坐在树下静静等候。 殊不知她此刻已成他人眼中的风景。 自苏妍下了马车,便有不少年轻书生朝她频频投去目光,她容貌本就生得好,方才一系列的举动更是为她添了几分灵动,加之她今日穿的乃是绫白撒花小袄、水绿挑线长裙,现下这般嘴角噙笑坐在树下,便好像是怪志杂谈中的仙妖精灵。 贺亭痴痴的看着树下的倩影,只觉得心如鼓擂,想靠近可却又怕冲撞了她,只好默默站在远处看着那抹身影。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杨俞然嘴角笑意深深自车厢里出来,他跳下马车动作从容的理理衣袍回头向苏妍示意。 苏妍进了马车便见春娟嘴唇红肿衣衫凌乱,见她进来,春娟脸上滑过一抹窘迫,手忙脚乱的整理衣衫。她如此模样,苏妍自然猜到二人都在马车里做了什么,不由心下暗道,这杨俞然面上看起来极为正经,怎的,怎的这般急.色。 这般想着,苏妍的目光不由锁在春娟红肿的唇上,蓦然想起那日与仲康的“意外”之吻—— 那日她的唇也是这般模样吗? “苏,苏妍,怎么了?”春娟有些不自在,绞着衣角问道。 她这一出声,苏妍霍地回神,意识到方才自己的想法,不由懊恼羞囧,眼神飘忽道:“没,没什么。” 看她如此模样,春娟便以为她是因着猜到她与杨俞然在马车中所做之事才会如此,面上更热了几分,心下暗恼—— 下次定不再依着他! 第19节 只是…… 春娟咬唇,他生的那般好模样,只要他稍一诱惑,她便丢盔弃甲,哪还有半点招架之力? 马车中二人心思各异,而这边,贺亭看着马车载着佳人渐渐远去,好半晌才收回目光,扭头向身侧神清气爽的同窗问道:“晋安,方才那位姑娘你可认识?”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翌日,午间毒日当头,燥热难解,热气腾得人身子疲惫昏昏欲睡,苏妍摇着蒲扇正欲回屋小憩,刘婶子便来了,一进门便神神秘秘的拉着苏妍往屋里走,仲康满脸好奇跟在她们身后也欲进屋却被刘婶子挡在门外。 “婶子,怎么了?”刘婶子一连串的动作让苏妍着实好奇不已。 “来来来!”拉着苏妍坐到炕上,刘婶子自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搁在炕桌上推向苏妍,“打开看看。” 苏妍从善如流的拿起册子打开,先头一页是一幅人物肖像,苏妍对着那虎目方脸的男人肖像看了许久也没看出刘婶子的意图,不由疑惑抬头以眼神询问刘婶子。 “往后看往后看!”刘婶子点点册子,如是道。 翻过一页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条条清晰的写着先前一页那名男子的各方面信息,再往后翻亦是如此,整本册子上足足记载了十几名男子的信息,苏妍大致翻看了一遍,这才明白刘婶子的来意,她不确定的看向刘婶子,“婶子,这……” 见她看得如此草率,刘婶子叮嘱道:“看得仔细点,有满意的就跟婶子说。” 果真应了夏花的话,刘婶子这便开始张罗着为她议亲了。 在刘婶子殷殷目光下,苏妍硬着头皮将册子又翻过一遍,为难道:“婶子,我、这……” 见她如此模样刘婶子便知这整本册子中无一人能入苏妍的眼,刘婶子看了苏妍一眼,自她手里拿过册子翻开,指着其中一页道:“我看这个就不错,家室样貌都好,人品听说也不错,你再看看?” 苏妍瞥了一眼画上的人,轻轻摇头。 刘婶子又接连指了几个都被苏妍否定,她不由有些着急,“我看这几个都不错啊,家室样貌人品都过得去,你咋就看不上了呢?” 要苏妍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对着些年轻男子评头论足,这着实有些为难她,她支吾了半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嗐!”见她为难,刘婶子语重心长道:“苏妍啊,你模样生得周正,这脸蛋身段别说整个阳乐县,就是在整个辽东府都找不到一个比得上你的,更别说你还有一手替人看病抓药的绝活,这要是生在富贵人家,你就是进宫当娘娘都使得,可、可咱就是小山沟沟里的贫苦人家,更别说你还是个孤女……咱比不上人家大户人家的千金有那功夫慢慢选,这日子可不等人啊!” 看苏妍不说话,刘婶子拉着她的手缓缓道:“成亲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这最要紧的不就是他对你好吗!听婶子的话,啊!” “婶子……” 苏妍正欲说话,房门陡然被一股大力推开,只见仲康站在门外对刘婶子怒目而视,“你胡说!” 他大步走进屋子,在刘婶子面前站定,怒气冲冲道:“阿妍才不是孤女!”说着他扭头看向苏妍,语气放缓,一脸认真的安慰她,“阿妍,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屋内的两人摸不着一点头脑,愣了一愣,刘婶子脸一虎正要张口呵斥仲康却听院中传来声音,“请问,有人在家吗?” 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刘婶子看了眼苏妍,两人一道起身往外头去。 只见院中立着一青衣短打模样清秀的小厮,见二人出来,他眼睛一亮,又问道:“这可是苏妍苏姑娘的家?” 搜遍脑海也没能找出与面前小厮有关的记忆,苏妍疑虑满满道:“我就是苏妍,不知你是……” “哦!是这样的!”小厮略一拱手道:“老夫人身子抱恙,我家少爷听闻姑娘医术高明,命小的来请姑娘前去为老夫人诊治一二。” 苏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谨慎道:“你家少爷?” “是,少爷与杨小三元是同窗,正是从杨小三元处得知姑娘之名,”小厮极有耐心的为苏妍解释,似是怕她不信,他又道:“我家老爷乃是贺远道贺老爷,姑娘应当有所耳闻。” 贺远道乃是阳乐县首富,为人乐善好施广结善缘。 听小厮说自家主子乃是贺远道贺老爷,苏妍方才放下心中的戒备,对那小厮道:“稍等,我去取药箱。” 小厮自是连连点头。 临走,刘婶子到底不放心,随苏妍一同上了小厮的马车,仲康本也想与她们一道去,撇着嘴同苏妍痴缠,刘婶子一个眼神过去,他便乖乖点头留在家中等苏妍回来。 *** 马车疾驰约莫一个时辰,在县城东北角一处大宅院前停下,门前早有小厮静候,带着苏妍二人进了府门。 身为阳乐县首富,贺府随处可见精致华美的亭台楼阁、飞檐朱瓦,往东走过一个穿堂,过一道圆拱门,领路的小厮脚下顿住,遥遥朝一旁竹林边立着的年轻男子欠身道:“少爷,苏姑娘到了。” 苏妍循着小厮面朝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着月牙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面容俊逸儒雅的男子正往她这边走来,她浅浅福身道:“贺公子。” 她今日穿了杏黄妆花通袖小袄,浅紫撒花裙,静静站在那里,较昨日多了分明艳,愈发教人挪不开眼。 贺亭越走近她便越觉得一颗心仿若已不是自己的,他竭力克制住心中的激荡,好让自己不至于失态,“苏姑娘,祖母身子不适,家中请过不少大夫,方子倒是开了不少,无奈祖母年纪大了不喜服药……听晋安说苏姑娘医术高明往往能另辟新径,我才冒昧命人去请姑娘走一趟,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他一颗拳拳之心言语中表露无遗,苏妍自然不会为难于他,微微一笑道:“贺公子不必介怀,不知贺老夫人现在何处?” “苏姑娘随我来。”贺亭抬臂做出相请的姿态,带着苏妍穿过竹林小径往老夫人所住院中而去。 进了老夫人的院子,刘婶子被请去偏厅吃茶,苏妍则随着贺亭去了老夫人的卧房。 贺老夫人已近花甲之年,因着素日保养得宜,是以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精神烁烁笑容慈蔼。 见到贺亭,老夫人道:“早间不是来过了吗?怎的刚用过午饭又来了?” 虽这么说,她脸上的笑却是显露了她的真实想法。贺亭闻言笑道:“祖母这,孙儿是怎么都来不腻的,还望祖母莫要烦了孙儿才是。” 贺老夫人觑他一眼,余光扫过他身后的苏妍,老夫人双眼一亮,身子微倾仔仔细细的将苏妍从头至脚好生打量一番,见她自进来后始终落落大方站在贺亭身后听他们二人说话,面上没有丝毫不耐或烦躁。老夫人眼里滑过一丝满意,故作促狭道:“哎哟!亭儿今儿怎么带了个小姑娘?来,让祖母好好瞧瞧!把把关!” 贺亭心知祖母的性子,若任由她说下去,只怕自己好容易请来的人儿要被吓跑了,他忙不迭道:“祖母,这是苏妍苏姑娘,是孙儿特地请来为您诊病的。” 贺老夫人一听,脸上笑容瞬时收敛,撇过头颇有些孩子气的道:“看什么病!老太婆没病!你怎么也跟你阿耶一样?整天大惊小怪的!” 老夫人如此,贺亭自然又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老夫人同意让苏妍为她诊脉。 祖孙俩的互动温馨暖人,苏妍不由对这位贺亭贺公子心生几分好感—— 他面对他的祖母如此耐心孝顺,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 望闻问切一套流程走下来,苏妍道:“贺公子放心,老夫人只是夏日燥热以致食欲不振,只需好好休息,素日里再食些健脾消食的吃食便可大好。”略一思索,苏妍要来纸笔写下两张药膳方子交给贺亭,“这两样汤品皆是健脾消食滋养身子的佳品,老夫人可试一试。” 说起来她觉得很是奇怪,此等问题并不需用药只需饮食上注意着些便好,怎的贺亭说前面请的大夫都开了药方? “你看!我就说没有大碍吧!我自个儿的身子我知道!你与其操心我老太婆的身体,还不如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成亲!给我老太婆领回一个可心的孙媳,胜过一切灵丹妙药!”贺老夫人一边“催促”贺亭,一边暗自观察苏妍的反应,待见苏妍面无波澜神色并未有丝毫变化,她心里不由为贺亭捏了把汗。 昨日贺亭自县学回来告诉她,他对一个姑娘一见钟心,贺老夫人着实惊了又惊,自个儿孙儿素来是个稳重的,一见钟心此等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老夫人本以为贺亭这般说是为了应付家中的催促,熟料今日他当真带了个姑娘来见她。 苏妍的身世家境贺亭也于昨日一并告知贺老夫人,对于这些,老夫人倒不多么看重,贺家家大业大不需要用独子的终身大事去做筹码。老夫人本还担心贺亭是遇上了哪个狐媚的姑娘家,今日一见却对苏妍心生喜爱,当即决定隔些时日便命人去提亲。 这么好的姑娘可是要赶紧抓在孙儿手中,万不可让旁人抢去。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早年出身贫寒,因此吃过许多苦,后来嫁进贺家,又随着贺老太爷商海沉浮,到如今,贺老夫人心中明镜似的,身为贺家三代单传的独子,贺亭娶妻自然是要娶个人品样貌俱好的,可无论有多好也得自己的宝贝孙儿喜欢才行! 贺亭今年已是十九岁,近弱冠的年纪。同龄人家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可他呢,却以读书求取功名为由不肯娶妻,这一拖便拖到现在。如今好容易等到他松口,对象又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贺老夫人只觉满心欢喜,越看苏妍便越觉得喜欢。 思及孙儿与这姑娘仅数面之缘,并无过多相处机会,贺老夫人心下略动,道:“苏姑娘,原本这诊金该一日一结,可这……”贺老夫人佯装为难的看了看桌上的方子,意思是她信不过苏妍的医术。 “老身想请苏姑娘多来几日,待老身身子真正好了,这诊金再一起付,你看行不行?” 贺家家大业大自然不会亏欠自己那起子诊金,苏妍不作他想,点头应是,“便听老夫人安排。” 既已看过诊,苏妍断无再留下的理由,当即便起身告辞,贺老夫人自然是好一番挽留,苏妍记挂家中的仲康,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来用饭。见此,贺老夫人也不好强人所难,遂道:“亭儿啊,去替祖母送送苏姑娘,记着,要亲自送到家!” “孙儿谨遵祖母吩咐。”贺亭略一拱手,抬头极为隐晦的与贺老夫人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而后从容转身敛袖道:“苏姑娘,我送你。” 贺亭在前面带路,苏妍与刘婶子并排走在后方,出了侧门,苏妍顿足,“让小厮送我们,不劳烦贺公子了。” 苏妍只当贺老夫人那般说是客气之词,哪能当真劳烦贺亭,熟料贺亭闻言道:“祖母让我亲自送苏姑娘,我若阳奉阴违,她老人家知道后定会怪罪于我。” 他说的煞有其事,苏妍只得点头。 一路无言,马车停在村口,苏妍和刘婶子下了马车转身正欲走,便听贺亭道:“苏姑娘,等等。” 苏妍回身。 贺亭欲言又止,似有什么话要说,最终却只道:“那……明日我命人来接苏姑娘?” 既已答应贺老夫人,苏妍自当遵守,点头道:“好。” *** 连着半月,贺府日日派人前来接苏妍去为贺老夫人诊脉,苏妍渐渐与贺府众人相熟起来。 这日,苏妍照旧为贺老夫人诊完脉,收了脉枕并未着急走,而是与贺老夫人对坐闲聊。 “别看亭儿现在这么一副稳重的模样,他小时候啊,可皮实了!要是哪天不闯个什么祸,那就浑身痒痒!” 无论两人起先是在聊什么,贺老夫人总能把话题带到贺亭身上,这些日子下来,苏妍便是和贺亭并未过多接触,却也对他有了不浅的了解,这几日更将将贺亭幼时调皮耍泼的事听了个遍。 正说着,贺亭挑开竹帘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暖如旭阳的笑意,“祖母,你又在跟苏姑娘说孙儿小时候的糗事!” “怎么!还不让人说了!”贺老夫人嗔他一眼,“你和你阿耶整日都不在家,我老太婆好容易遇到个贴心的人儿,还不许我多说两句了?” 贺亭忙不迭讨饶,“许许许!只要祖母开心就好。” 因着知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窘事,苏妍这几日面对贺亭时总有些莫名的愧意,现下见到贺亭进来,她脸上笑意微敛,颇有些不自在的朝他点头致意。 贺亭回以一笑。 “行了,听我这个老太婆絮叨了这么久,苏姑娘想必也烦了。”贺老夫人的视线在苏妍和贺亭二人身上扫了个来回,越看越觉得二人郎才女貌极为般配,脸上笑意愈发深切,对着贺亭道:“亭儿,我记得昨日翠竹说府里的荷花开了?” “是,都开遍了。”贺亭道。 贺老夫人闻言一手扶额放松身子靠在身后的妆花迎枕上,声音略微放轻做出一副极为疲惫的模样,道:“我累了,亭儿你带苏姑娘去赏赏莲花,莫要怠慢了人家。” 说着她惫怠的摆摆手,搭着左右两名丫鬟的手往卧房去了。 先前答应过贺老夫人今日要陪着她一同用晚饭,现下天还早,苏妍也只得从善如流,随着贺亭去湖畔赏花。 贺府中有一处半亩见方的荷塘,其中植满莲花,如今花开正好,荷叶田田荷花亭亭,美不胜收。 “祖母爱莲,这荷塘便是当年祖父在世的时候命人开凿的。”站在塘边,望着连绵成片的荷叶,贺亭话语里带着些许怅然,“年幼的时候祖母时常带着我泛舟采莲,祖父便在一旁为我们撑船,可惜如今……” 他长叹一声,久久不语。 苏妍自是明白他的心情,一时竟忽视了心中的不自在,静静站在他身侧一同望着满塘碧莲。 许久之后,贺亭侧身面向苏妍,故作轻松道:“那边有木舟,要不要去采些莲子吃?” 像是为了加大筹码,他特意道:“我家的莲子可比外头卖的要新鲜好吃的多。” 第20节 如此情形,苏妍竟不知该如何拒绝他,只轻轻点头。 *** 木舟在水中划开两道水痕,涟漪层层泛开,贺亭站在船头动作熟稔的撑舟,苏妍坐在船尾细心的挑选莲蓬,没一会儿脚边便堆了不少莲蓬。 将木舟撑进荷塘深处,放下船橹让木舟随水悠荡,贺亭倾身摘下一片稍大的荷叶递给苏妍,“遮遮日头。” 苏妍却是摆手推辞,她乌漆杏眼滴溜溜一转,侧着身子坐在舟舷上,稍一矮身便躲进一片硕大的莲叶下,抬头朝着贺亭狡黠一笑,“如何?” 她倒是会物尽其用,贺亭失笑,情不自禁的点头,“极好。” 碧绿莲叶,粉白花瓣,自是美不胜收,然而那圆叶下的人儿却更是吸人眼球,她着月白绣草绿色如意云纹小袄,水绿素面八幅湘裙,绿白相间更衬得其肤色白皙盈透,笑意妍妍,端的是秀色无双。 贺亭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一步。 木舟陡然侧倾,摇晃不已,苏妍大惊失色,双手紧扣舟舷生怕自己落入水中。 贺亭不得已,只得退回原处。 木舟渐渐稳住,苏妍大松一口气,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捡起脚边一朵莲蓬扔到贺亭脚边,笑道:“看来不能随意走动了。” 说话间她拿起一朵莲蓬剥开,颗颗圆润的莲子滚落手心,苏妍拿起一颗放入嘴中。 素手芊芊执着白色的莲子,竟是不比莲子差分毫,甚至隐隐比之更加白润,贺亭仿若受了蛊惑,定定的看着她将莲子放到嘴边,红唇微启香舌探出…… 手里莲蓬落地,贺亭恍然惊觉,慌忙移开视线,好在苏妍正专心致志的剥莲子,并未注意到他。 两人在荷塘深处停留许久,直到丫鬟来寻方才返回。 陪贺老夫人用过晚饭,贺亭照例送苏妍回家。 临下马车,贺亭叫住苏妍,“苏姑娘,明日……家中有事,你便不必来了。” “知道了。”苏妍如是道。 *** 只是苏妍没想到贺亭所谓的家中有事竟是这个! 身穿大红缠枝牡丹褙子的媒婆笑容可掬,滔滔不绝的向苏妍陈列嫁入贺家的好处,“姑娘,贺家那可是咱们阳乐县的首富!贺少爷又是独苗,贺家迟早都是他的,这你嫁给他那可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再者说了,贺少爷那是谁?那可是院试第三!秀才老爷!样貌才华那可是样样都没得挑!打着灯笼都不找不到的好男人!” 刘婶子坐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倾身在她耳边道:“那天婶子就觉得奇怪,怎么小小一个胃口不好还非得跑的大老远来找你,原来是有别的心思!” 苏妍眉头紧蹙,心下暗道,若早知如此,她那日无论如何都不会上了贺府的马车。 “怎么样?姑娘,想好了没?想好了就痛快点,给个明话,我也好给贺老爷回话!” 一个山沟沟里的孤女被县里首富独子看上,许的还是正室的位分,在媒婆看来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我不愿。” 苏妍的回答却是大大出乎媒婆的预料,她仿若不敢相信,惊愕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不愿。”苏妍轻柔而斩钉截铁的重复。 独家首发 “这这这!”媒婆想不通,摆在面前的馅饼为何会有人拒绝。 一旁的刘婶子也被苏妍的回答惊了个正着,她暗暗扯扯苏妍的袖子,朝媒婆道:“妹子你先坐着歇歇,这消息太突然,怕是吓着我家丫头了,你让她好好想想,这事儿可急不了!” “姑娘,你好好想想,可别想岔咯!”媒婆意有所指道。 刘婶子拉着苏妍进了东屋,压低声音问她:“怎么了?贺少爷多好的人,你怎么就不愿意了?” “我……我不知道。”苏妍咬唇。 就是不愿意。 “你,你这!唉!”刘婶子叹气,双手叉腰来回在屋里踱步,“婶子上回跟你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这婚姻大事不是由着你任性的!你要是不嫁贺少爷,就得在我给你的册子上选一个,你说你这是何苦呢!贺少爷怎么看都是你最好的归宿!” “嗯?你倒是说说看啊!”半晌不见苏妍说话,刘婶子焦急道。 苏妍忙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无辜的朝刘婶子眨眨眼,“嗯?什么?” 刘婶子气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心不在焉!我是问你,你到底怎么想的!” 刘婶子背对着窗户,是以并未看到窗外仲康双手捧腮头搁在窗台上,不断朝苏妍做着口型—— “娘子。” “娘子。” “娘子。” 不知为何,苏妍心中本忐忑不定不知如何是好,现下在仲康无声的呼唤中,她竟奇迹般的平静下来,面对刘婶子恨铁不成钢般的眼神注视下,苏妍坦然道:“婶子,我不想嫁给贺亭,一点儿也不想。” 在苏妍心里,所有感情都是建立在时间的基础上的,而她和贺亭相识不过半月,相处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因此苏妍本能的将贺亭对她的心意看轻。 “那你……”看着苏妍坚定的目光,刘婶子心知说服不了她,只得做罢,“唉!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苏妍抿唇一笑未曾多言。 刘婶子去跟媒婆说苏妍的答复,苏妍坐在炕上听着媒婆不甘心的叫嚷和刘婶子好言好语的声音,心里竟是出奇的宁静。 送走媒婆,刘婶子也没再多留,留下一句,“苏妍啊,你好好想想吧,总得嫁人的。”便走了。 总得嫁人,可也得嫁个自己喜欢的,看得上眼的才行啊。苏妍坐在炕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手里的医书这般想道。 “娘子。” 仲康站在门外怯怯喊她。 苏妍放下手里的医书,“怎么了?” 仲康语气里的怯弱让苏妍心里没有来的一阵不舒服,只觉得今日的仲康似有些奇怪。 苏妍蹙眉,不,不只是今日,早在半个月前仲康便有些不对劲,镇日恹恹的,精神头不高。她原以为他是因着溽暑难捱才会精神不振,今日看来似乎不是。 仲康踌躇着走到她面前,欲言又止,那别扭的模样看的苏妍难受,拧眉再度问道:“怎么了?” 仲康嗫嚅道:“娘子,你是不是要走了?” 苏妍一愣,走?走去哪儿? “娘子,你要是走,能不能别把我丢下……”仲康继续道。 苏妍愈发不解,“你听谁说我要走?” 仲康撇着嘴很是委屈的看了看门外,“就是刚才那个人啊,她说娘子要嫁去别人家。” 苏妍这才明白他这些日子为何反常,原是忐忑她会丢下他,苏妍心下微暖,嘴上却故意道:“我若是嫁去别人家怎么能带你过去?” 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仲康一愣。 他呆呆愣愣不知所措的模样取悦了苏妍,她忍俊不禁道:“好了,你只听到她说要我嫁,难不成没听到我说不愿意?嗯?” 闻言仲康眸子一亮,喜不自禁,“听到了听到了!”他猛地上前双臂撑在苏妍身子两侧将她纳入他的身躯下,复又问道:“那娘子以后会丢下我吗?” 面前紧紧篡着她的眼睛里有期盼有忐忑,有惶恐有脆弱,苏妍不由自主的抬手触碰他的眼睛,轻轻道:“不会。” “真的?!”仲康瞳孔一缩,犹不肯定。 “真的。”苏妍确定无比的点头。 仲康一把抓住苏妍停留在他眼角的手,激亢道:“我也不会丢下娘子,永远不会!我要一直和娘子在一起!” 苏妍弯眉浅笑,“好。” 此话一出苏妍却是愣住了,她呆呆的看着面前眸子晶亮,犹自因着她的话而欣喜的人。 为什么会答应他?为什么会不想和他分开?为什么……翻着那本册子的时候她脑海里会不由自主的拿那些人跟他比? “娘子?”看她望着自己发呆,仲康疑惑的轻唤一声。 苏妍定定的看着他,启唇道:“仲康,你知道娘子是什么意思吗?” 仲康挠挠头正欲回答,苏妍却阻止了他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算了,不必说了……” 他只是一个心智不全的痴儿,便是说出娘子是什么意思,又岂会真的懂? 思及仲康不知何时会寻来的家人,苏妍垂眸—— 她怎么会喜欢上他?为何要喜欢上他? *** 贺亭坐在厅中,媒婆的话言犹在耳。 怔怔呆坐了一会儿,贺亭陡然起身,在贺老夫人惊诧的目光中疾步走出偏厅。 骏马疾驰,不足半个时辰便到苏妍家门前,贺亭翻身下马,站在院门前好半晌也没能迈出那一步,直到一人自屋里走出。 是个年轻男人,贺亭想,也许是邻里乡亲。 那男人发现了他,眸色深深看了他许久方才转身朝屋里喊道:“娘子,门外有人。” 娘子…… 贺亭只觉得心间一震,竟生出了逃走的想法。 “不是跟你说了不许当着别人面叫我娘子吗?”苏妍语气不善的从屋里出来。 苏妍本就为自己的心思烦心,现下仲康撞上来,她自没有什么好语气,一抬眼却见到院门外的贺亭。 “贺公子……”苏妍很是不自在,毕竟她不足两个时辰前才拒绝了他的提亲。 贺亭远远站在院门外定定问她,“为何不愿嫁我?” “我……”苏妍咬唇。 贺亭却是苦笑一声,目光绕过苏妍看向她身后的仲康,“是因为他吗?” 院里一时寂静下来,蝉声愈发显得聒噪。 许久,苏妍缓缓点头,几不可闻道:“是。”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妍听到身后的仲康呼吸明显乱了一拍,她几乎能想象到他现在的模样。【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 第21节 定是双目圆瞪,满脸不可置信却又夹着着滔天的欣喜,若她回头,他定会咧着嘴傻乎乎的朝她乐,说不得还会一脸自得的扑上来缠着她。 贺亭看着面前的人儿唇畔缓缓绽开的温柔笑意,只觉得心痛如刀绞。 她对着他笑,可却不是因为他。 回想这半月来点滴相处的时光,贺亭恍觉,苏妍对他一直很客气疏离,若是笑大多也只是浅浅的,出于礼节的笑。 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可他是真的喜欢她,喜欢到肯为了她与阿耶做交易,放弃科考继承家业,只为让阿耶应允,让她做他的正妻。 “阿、妍……”贺亭嘴唇张张合合,终是吐出心中暗自唤了无数遍的名字,带着最后一点期盼与祈求,“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子固?” 子固是贺亭的表字。 苏妍却是缄口不言,眸色淡淡的看着他。 见状,贺亭苦笑一声,阖眸,深深吸气,待睁眼已恢复又是那个温润儒雅的翩翩公子,他看似轻松的一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往日别无二样,“既是这样,是我唐突了,苏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尾音渐消,贺亭缓缓转身。 住着他心爱的姑娘的小院渐渐被抛在身后,贺亭只觉得每迈一步自己的心便往下沉一点,直到那座小院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的心,也沉入深渊。 贺亭牵着马就这么一步一步往坡下走,从头至尾,未曾回头。 *** 待贺亭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苏妍长叹一声旋身回屋,仲康一脸欣喜的跟在她身后意欲同她一道进屋,却被苏妍毫不犹豫的关在门外。 放松身子在门板上靠了一会儿,苏妍站直身子缓步走到炕头,那里,静静的挂着一盏琉璃花灯。 苏妍定定的看着面前精致讨巧的花灯,这一年多来与仲康相处的情景一幕幕浮现在脑海,清晰如昨日。 从前看画本的时候苏妍也曾想过意中人的模样,定是朗眉星目高大俊逸,最要紧的便是对她好,不会大声呵斥她,不会欺负她,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宠着才行。 然后仲康就出现在她面前,同她想的一样,甚至,比她想象中的更好。 他会因着她一句话小心翼翼讨她欢心,会因着她喜欢便豁出性命去采药,会笨拙的哄她,会因她喜因她忧。 是,他是心智不全,是个傻子。可那又如何? 她就是喜欢啊。 喜欢到,想嫁给他。 那混乱的,隐秘的,不欲与人说的心思渐渐清晰,恍若拨云见雾柳暗花明,苏妍如水秋瞳中逐渐透出一抹坚定。 既然她喜欢上他,那便让他更喜欢她吧。 喜欢到离不开她。 独家首发 想明白心中所欲所想,苏妍拉开房门,对上仲康担忧不解的脸,她嘴角浮现妍妍笑意,“怎么这副神情?” 本就盛极的面容因这一笑愈发摄人心魄,仲康眸中划过一丝痴迷,呆呆摇头,讷讷道:“没,没事。” 捕捉到他眼里的痴迷,苏妍心中暗自得意,强装淡然的抬眼看了看天色,“我去做饭。” 苏妍自以为伪装的滴水不漏,却不想唇畔眉梢的自得早已将她心中所想暴露无遗,到底还是单纯稚嫩。 窦宪看着小娇妻袅娜的身姿,眸中笑意深沉。 思及方才小娇妻在贺亭面前简短却不容忽视的那个“是”,窦宪只觉得胸腔里溢满欣喜,四肢百骸甚至是血脉涌起一股子浓烈的冲动,想抱抱他的小娇妻,想将她揉进骨血里自此再不分离,想……亲亲她,好好亲亲她。 两世为人,他总算得偿所愿,将她的心握在了手里。 ***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妍和仲康的相处模式一如从前,一个温柔容纳,一个缠着腻着,乍一眼看去似乎并没什么不同,可若是有心人细细究来,便会发现,从前是仲康一味主动,苏妍耐心包容,可如今却是双方主动,只不过苏妍的主动较为隐秘罢了。 而虎峰村素来不缺这样的有心人。 已近黄昏,夕阳将落未落挂在半山腰,暮色渐起,家家户户燃起炊烟,正是吃饭的时间,乡间小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一道身影鬼鬼祟祟来到刘寡妇家后门,规规整整在门上连敲三下。 刘寡妇在门缝里看了看,确认门外之人是姚瑶后方才打开门放她进来,而后她探出头左右巡视一番这才放心合上门。 姚瑶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连串的举动,不屑道:“别看了,你都这样了哪还有人会关心谁来你家了?” 她的话又狠又准直戳刘寡妇的伤疤,刘寡妇掩在黑纱下的脸恨恨抽搐几下,出口嗓音却是好声好气,“我知道知道,我的脸毁成这样鬼都不愿意多瞧一眼,更别说人了,我这不是为了妹子你吗?万一被谁看到你进了我家,可就糟了。” 姚瑶闻言淡淡觑了刘寡妇一眼,下巴微抬,转身往屋里去。 刘寡妇跟在她身后,看她目光似淬了毒的箭。 留不住男人的小贱人,装什么清高!要不是看她好骗,指着她为自己出气,谁稀得搭理她!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姚瑶坐在炕上反客为主道:“说吧,找我来什么事?” 刘寡妇身子前倾神神秘秘道:“这还用说吗,你我心知肚明。” 闻言姚瑶神色一振,抬眼看她,压低声音道:“你想到办法了?” 刘寡妇挺挺傲人的胸,在姚瑶期待的目光中凑到她耳边密语一番。 听完刘寡妇的计划,姚瑶犹豫的看向她,“这样是不是太恶毒了?” 她是不满苏妍勾搭六子,可也只是想给她一点小教训让她吃点苦头,却从未想过要如此恶毒的彻彻底底的毁掉她。 见姚瑶动摇,刘寡妇忙道:“这还恶毒?她勾搭别人男人的时候就不恶毒了?妹子,你来得晚,可是没看见以前她和六子,哎哟,那是一个郎情妾意卿卿我我,哥哥妹妹的叫!别说以前,就是现在,你看看那陈六有把你当回事吗?妹子,你就是太心软!” “可是……”终究是清白人家养出来的姑娘,姚瑶犹还犹豫。 “可是什么可是!你不是想让六子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吗?那就听我的!你想啊,如果六子看到她和那个野男人厮混,还能再稀罕她吗?到时候她名声一坏,你看谁还敢娶她!”刘寡妇说着放轻声音,着意诱哄道:“下药的事交给我,你只管到时候把小贱人引过去就行,你看,你只是给她带个路,算不上干坏事……” 若论心机城府,姚瑶断然比不上刘寡妇,没一会儿她便被刘寡妇说服。见她答应,刘寡妇掩在黑纱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这一回,她不仅要毁了苏妍,还要他老陈家鸡犬不宁! 若说这虎峰村里刘寡妇最恨的人,那一定是韩大夫和陈三叔。 这两个人一个仗着自己会些医术救了几个人就敢教训她,一个仗着自己是里正到处为难她,她等了这么多年本来以为这辈子要带着对这两个人的恨意进棺材,却没想到又冒出来个姚瑶! 这可真是天意!天意!!! 刘寡妇心中憧憬着计划得逞后的情形,却不想屋顶之上早有人将她们的计划听了个清清楚楚。 *** 已是夏末,虽已出伏,暑热仍旧未消,临近傍晚天气闷热,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河边三三俩俩聚在一处摸鱼淌水的孩童接连被大人叫回家去,窦宪动作利落的褪掉衣裳一个猛子扎进河里。 河水清凉冲走他身上的汗意。 他本以为皇帝至多三个月便会受不住,却没想到竟足足捱了一年多,这些日子怕是快彻底绷不住了,这才连番催促他回去。 窦宪闭气潜在水底暗自盘算要如何找准时机“恢复”正常。 岸边,刘寡妇渐渐靠近。 这傻子每天上午陪着苏妍上山采药,下午则不知跑去哪里玩,可每日傍晚便会雷打不动的在村边的河里洗个澡摸条鱼才回去。她私底下观察了好些天才找准今天的时机,想到多年的夙愿就要了结,刘寡妇不由有些激动,脚下一个不慎便踩到岸边的枯枝。 窦宪猛地睁开眼自水底向岸边看去,待看到刘寡妇后,他心中暗自冷笑。 等了这么多天,终于来了。 枯枝断裂一声脆响将刘寡妇惊了个正着,她屏住呼吸紧张的看向水面,好一会儿见水中之人并未察觉,她方才蹑手蹑脚的走近仲康搁置衣裳的树下。 因着怕他在外渴着,仲康每日出门前苏妍总会在他腰上挂一个水壶,以防他渴了一时寻不着喝的。 刘寡妇拧开水壶,自袖中拿出一个纸包打开,将纸包内的浅红米分末尽数倒入壶中,小心翼翼的摇匀再将水壶放回原处。 没一会儿,仲康自河里起身,精壮颀长的身体展露在隐藏在暗处的刘寡妇眼中,刘寡妇不由看呆。 自她的脸被划伤,昔日那些个口口声声说着真心待她的男人便一个也没来过,她年轻之时乃是主人家买回去的玩物,被府里的燕喜嬷嬷着意□□过,早已是离不开男人的身体,空旷这许久已是饥渴难耐,现如今乍然见到男人的裸.体,她只觉脚软身子酥,竟是不能挪动分毫。 感受到落在身上那令人恶心的目光,窦宪厌恶的皱眉,动作利落的穿好衣裳,装作毫无察觉的拿起水壶大口饮下其中的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那淡红粉末是刘寡妇自镇上一家花楼买来的,楼里的老鸨专用它来调.教不听话的新人,药性猛烈且发作迅速,便是贞洁烈女碰上它都得变荡.妇。 几乎是塞上水壶木塞的同时,窦宪便觉身子里陡然燃起一股邪火,直直往下.腹冲去,那火愈燃愈烈连带着他骨血筋脉里都生出一波比一波强烈的燥热。窦宪并未强行抑制自己的失态,任由嘴边逸出一声闷哼。 按照计划,亲眼见着仲康喝下掺了料的水后刘寡妇应当立即去通知在苏妍家坡下等候的姚瑶,让她去将苏妍引至河边,倒是自会上演一场好戏。 然而此时刘寡妇看着仲康颀长高大的身躯,听着耳畔低沉喑哑的闷哼,她哪还记得别的,心里满满当当只剩下“男人”俩字,她扶着树干站起踉跄着走到步履凌乱的仲康身旁,感受着迎面而来的男性气息,刘寡妇脚下一软便要跌倒在地,她慌忙伸手欲攀附住仲康的身子。 却不料前一刻还步履凌乱气息紧促全然如何是好的男人在她伸手的刹时动作敏捷的向一旁闪避,刘寡妇竟是连他的衣角都未曾碰到便瘫软在地。 河滩细小锋利的石子蹭破她的手,刘寡妇恍若未觉,媚笑着扒住仲康的鞋,饱满的胸乳若有似无的蹭磨着他的腿,嘴里是一声一声接连不断的呻.吟。 怀里男人的身躯绷得僵直,刘寡妇嘴里的呻.吟愈发放.浪,一声大过一声,柔如无骨的身躯如蛇般攀着男人的腿向上,眼见着手便要触到男人腿.间令她向往无比的那物,刘寡妇心下狂喜,然而下一刻她便被男人毫不留情的踹出。 上一刻还被她搂在怀里的长腿这一刻已然狠狠的踹上她的心口,将她踹出两三米远,刘寡妇扑倒在地,身下是半湿的河滩,凉意触碰肌肤让她的理智稍稍回笼,她挣扎着正欲起身便听耳边传来男人低哑却带着透骨寒意的声音—— “彭秋,处理了。” 如此冷然理智的语气哪里是一个傻子会有的,刘寡妇愕然望去,恰在男人转身之前捕捉到了他眼里斥满的嫌恶,而他的步伐虽急促却沉稳有力,方才的凌乱竟已消失殆尽,刘寡妇心下大惊,满心的欲.火登时退了个一干二净,通身生起一股子凉意。 便是一时想不通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刘寡妇却知现下应当速速离开此处,熟料就在她手脚并用自河滩上爬起的同时,一只脚带着罡风自身后袭上她的后背,击得她踉跄着向前扑去,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人整好以暇等在她前方,在她扑来瞬间遥遥伸臂擒住她的下巴。 下巴被大力强制的捏开,本该遗落在地上的水壶被送至刘寡妇嘴边,掺了药的水大股大股灌入口鼻之中,呛得她眼角的泪混着嘴角的水一齐滴淌到地上。 “行了,省着点用,这还有一个呢。 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下巴上的禁锢被松开,刘寡妇弯腰撕心裂肺的咳嗽,一抬眼便见到方才她藏身的树脚下横躺着一个人。 那衣裳装扮极为熟悉,刘寡妇几乎瞬间便认出了那人。 是姚瑶! 方才那人此刻正蹲在姚瑶身前用同样的法子捏着姚瑶的下巴将水壶里最后一点水灌入姚瑶嘴中。 这一连串的变故太过震撼,刘寡妇口中不能自抑的逸出一声惊呼,拔腿欲跑,却是身子一软脚下打结直直扑倒在地。 药效发作了。 刘寡妇惊恐的看向不远处仍在昏迷中的姚瑶,却见姚瑶睫毛颤动,已要醒来。 *** 第22节 却说这头,窦宪强行压抑着身子的燥热一路疾奔回到家中,听到院门砰然作响,苏妍自灶房走出,待见到是仲康,她轻笑道:“快去擦擦头发,要吃饭了,今天做的是你最喜欢吃的……” 苏妍的话尚未说完便察觉到眼前之人的异常,她笑容微敛,“这是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眼前之人愈发粗重的呼吸。 他头发还湿着,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水,几缕黑发黏在脸上,额上不知是河水或是汗水,大滴大滴的沿着脸颊往下淌,双眸充斥着红色,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喷出的热浪就连离他一步之远的苏妍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仲康,你这是怎么了?”苏妍再度问道。 面前之人还是不说话,只是以一种似要将她吞吃入腹的眼神紧紧的盯着她,苏妍拧眉,抬手搭上仲康的手腕欲查探他究竟是怎么了,却不料,她指尖将将触及他的手腕便被他一把反手扯入怀中。 苏妍口中逸出一声惊呼,挣扎着欲要起身,“啊!仲康,你放开我!” 他的反应实在失常让她心中担忧不已,无奈横亘在腰间的长臂太过坚实,她着实不能挣脱,苏妍只得让自己冷静下来,柔声道:“仲康,你放开我,放开我让我看看你到底是怎么了?好不好?” “难受……” 仲康委屈而不知所措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苏妍一愣。 难受? 得不到她的回应,仲康不满的将她再度往怀里拽了拽,这下两人的身子彻底贴合在一处,不留一丝空隙。 苏妍几乎是瞬时便察觉到了顶在小.腹上那坚硬火热的物件,她先是愣然,而然脑中轰的一声,所有思绪都被炸成碎片,她不可置信的颤抖着双唇,好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仲康,你……” “热,热……” 似是觉得怀里的人能带给他一些抚慰,仲康急躁的将怀里娇小的身躯再度往怀里摁了摁,头不管不顾的埋在苏妍颈间焦急而毫无章法的乱蹭。 火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激起一阵一阵的鸡皮疙瘩,仲康实在太过异常,苏妍勉力压下心中的羞恼,艰难的自仲康的禁锢中反转胳臂探到身后寻找他的手腕。 指尖下的脉象和眼前的认知让苏妍脑中再度炸成一片。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是谁对仲康使了这般下作的手段?他想得到什么? “仲康,你刚才遇到谁了?啊!” 似是不再满意于肌肤的接触,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仲康急躁之下竟张嘴咬住了苏妍颈间的嫩肉。 听到苏妍的痛呼,他牙关一松轻轻叼住那块软肉,用粗粝的舌苔轻轻刮扫。 颈间的酥.痒让苏妍无所适从,身.下又被那火热之物毫无章法的蹭撞着,苏妍几乎要瘫软在仲康怀中,但她知道她不能。 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立即弥漫整个口腔,疼痛让苏妍彻底清醒,她使出浑身的力气奋力一推,总算将自己从仲康怀中解救出来。 怀中娇躯的离去让仲康不满的怒哼,伸手欲要再度将苏妍拖入怀中,苏妍连忙避开,口中迅速道:“仲康!你冷静一下!” 话音落下她方才意识到自己这般说话对仲康实在不起任何作用,她忙放软语气道:“仲康,仲康,别动,别过来好不好?我怕,娘子怕……” 这句话似是起了些许作用,仲康脚下一顿,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动作僵缓的垂头看向苏妍。 苏妍大松一口气,然而下一秒,她再度被扯入那坚实宽厚的怀中。 仲康将她压在墙上,膝盖顶住她的双腿,一手将她的双手擒在身后,一手胡乱在她身上又扯又拽。 夏日衣衫单薄哪里经得起他如此动作,没几下苏妍衣襟便散开露出其中玫红绣粉荷的肚兜。 眼见着男人的大掌便要欺上她的胸乳,苏妍羞愤欲死,两滴清泪自眼角滑落,她喃喃道:“仲康,仲康,不要这样对我、不要这样……” 我好不容易才喜欢上你,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怕我会恨你。 看着小娇妻紧闭的双眼,粉颊的泪珠,窦宪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刘寡妇和姚瑶的计划他早已知晓,却依旧选择喝下那掺了药的水,本想着趁机拉近与小娇妻的距离,却不想那药竟如此霸道,他竟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想到若是方才他未清醒过来的后果,窦宪心中将自己暗咒千遍万遍。 “娘子,别怕,别怕……”身上的禁锢松开,苏妍试探着睁开眼,便见仲康小心翼翼的安抚她,“娘子别哭,我不动,我不动……” 苏妍身心犹在方才的惊吓中未回过神来,面上犹带着恐惧,星眸含泪梨花带雨,粉唇微张,加之敞开的衣衫露出的那一抹玉肌雪肤、玫红肚兜,带给窦宪的冲击岂止一丁半点。 他想如饿虎扑食般扑上去将她撕吃入腹,可他知道他不能,他也不舍得。 他想拔腿而逃远离此处,可心中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即便是逃,也要在安抚好娇人儿后才能逃。 那双大掌再度向她伸来,苏妍又惊又恐身子僵硬,心几近沉入深潭,却见他只是替她合拢衣衫。 看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掌竭力抑制着颤抖,笨拙僵硬的为她系着小袄的系带,那小心温柔的模样让苏妍更加委屈,本就未彻底收住泪珠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往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位小天使说男主的名字听起来像“豆馅儿”,我虎躯一震。 然后,一整天脑子里都是红红的软软的香甜的红豆馅orz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苏妍的身体犹还处在方才的惊怖之中,娇躯止不住的颤抖,脸色发□□颊含泪,长如蝶翼的睫羽惊颤颤,她的睫毛每颤动一下,便有一滴豆大的泪珠坠落,直直打在窦宪手背上。 窦宪只觉得这些泪珠仿若落在他心里,烫得他骨血之中一阵一阵发疼。 平时只需几息时间便系好的系带,窦宪硬是用了许久,时间悠悠晚风悠悠,不足半盏茶的时间便仿若已过完一生。 好容易系好最后一个系带,窦宪脑中那名为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已绷紧到极限,他逃一般的转身疾步奔入西屋。 “仲、仲康!” 苏妍反射性的往前一步,垂在身侧的手稍稍蜷动,却终究因心有余悸而归于平静。 “哐当。” 西屋的门被大力冲开又合上,里面传来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最终彻底归于平静。 苏妍站在檐下脚底犹如生钉,半晌未能挪动分毫。 仲康痛苦隐忍的模样一直在她眼前挥之不去,苏妍眼前一会儿是仲康赤红的眼睛暴起青筋的额头,一会儿是仲康克制压抑颤抖着为她系衣带的手。更要命的是,仿若凑热闹一般,苏妍曾在韩大夫手札上读过的关于春.药的记载止不住的往外蹿。 药效轻者服之通体燥热心绪难宁,此者忍耐一二便可无恙。 药效重者则骨血不宁情.欲躁动迷失心智,非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则难以捱过,更有药效极烈者若不能及时得到纾解,轻则元气大损,重则全身溢血而亡。 仲康狂躁不已的脉象和滚烫的身子无一不在向苏妍表明他所中的乃是一烈性春.药,而仲康只是一个心智不全的痴儿,若他不知该如何纾解…… 心里的担忧渐渐占了上风,苏妍脚下不可自已的往前稍稍挪动一步,两步。 迈出第一步后,其余的便不再是问题,苏妍脚下没有丝毫停顿快步来到西屋门前,隔着门板试探着朝里唤道:“仲康?” 没有回应。 苏妍正欲再唤便听屋里传来痛苦隐忍的闷哼,她心中愈发焦灼,再顾不得其他,推开门直直往里走。 炕边,身材颀长的男人兀自靠坐在地上,长腿微屈,双手紧握成拳,往日清俊秀雅的脸因隐忍而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细细密密的汗珠争先恐后往外冒。 听闻脚步声,他紧闭的双眼霍地睁开。 撞入那通红充斥着情.欲的双眸,苏妍反射性的往后退了一步。 “别过来!你走啊!快走啊!” 耳畔传来压抑的嘶吼,苏妍咬唇,强自按下心中的挣扎惊惧,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的向他走去。 苏妍一步步往前,仲康一寸寸后移,终于,他的后背挨上炕沿与墙组成的角落,再退不得,苏妍也到了他面前。 幽幽体香扑入鼻中,窦宪体内的欲.火攀上新的顶峰,涨得他浑身发疼。 苏妍蹲下身子,窦宪只觉得自己脑中仅存的那丝理智正在飞速流失。 终于,耳边传来她轻柔的声音—— “很难受是不是?我帮你好不好?” 我帮你…… 我、帮、你…… 嘣! 窦宪听到脑中传来弦断的声音,一瞬将他所有理智尽数震飞,他长臂一伸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入怀中。 细长泛着银光的银针刹时半数没入体内,他却仿若没察觉到丝毫痛意般径直翻身将怀里的人儿压在身下。 “啊!” 苏妍只觉得一阵天翻地覆便被仲康压在了身下,她抬眼看他,惊觉他看着她的眼神仿若是饿极了的野兽遇到了美味的猎物,似是一个不小心便会被他撕碎了吞入腹中。 苏妍头皮一阵发麻,喉咙发紧,她不由自主的伸舌舔唇。 这一动作便好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本来只是定定看着她仿若在思考从哪里下口的男人猛地倾身噙住她的粉唇,没有任何过渡,一上来便是大力的吮.吸,凶狠的、不留一丝余地的噬咬,牙齿在她柔软的唇上研磨啃咬,力道之大让给苏妍觉得他似是要将她的唇自她身上撕咬下来。 血腥味弥漫在俩人的唇舌间,苏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本意并非如此。 苏妍本想着若能以银针渡穴之法疏通他的气血,或许可暂缓他体内的药性,待他不那么痛苦后她再想法子让他通晓那自行纾解之法,如此药性可解。却没想到…… “仲……” 苏妍启唇欲制止仲康,告知他这个法子,却不料她牙关一松那早已在她唇上虎视眈眈的大舌顷刻间便挤入口中,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狂野的扫过她的齿根,待到确认这一方空间尽数是他的气息后,大舌满意的拖拽着无处可躲的丁香小舌纠缠起舞。 这般攻势之下苏妍毫无抵抗之力,没几下的功夫便迷失在二人的唇舌间。 唇齿纠缠,屋子里充斥着“啧啧”的暧昧水声。 好一会儿,就在苏妍即将因为缺氧而昏厥过去之前,仲康终于放开她,唇舌吻过粉颊,耳朵,大舌在她的耳廓里扫过一圈,将她整个耳朵粘的濡湿,而后含着她的耳垂轻轻吮吸。 “唔,不要……” 苏妍偏着头犹自挣扎,身上之人因她躲避的动作不满的轻哼一声,唇舌瞬时落在她的脖颈间,鼻尖蹭开她的衣领,头深深埋进她的肩窝。 粗重的喘息喷洒在肩窝处,苏妍只觉浑身酥.痒,顷刻便在仲康身下化为一汪春水,粉唇微张犹如搁浅的鱼无力的大口吸气。 身上之人的动作却在此时停了下来,窦宪深深吸了一口苏妍的体香,眼眸半阖兀自抓握住苏妍的手,带着她的手来到身下,隔着衣物碰触上那早已火热坚.挺的物件,“娘子,帮帮我……” 苏妍此刻浑身瘫软哪还有半分反抗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拉着她的手按上那物。 …… 许久之后,屋里响起一声闷哼,苏妍只觉手上一湿一热,顿时一片黏着,她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看向身上之人。 显然,这件事全然在她可承受之外。 然而下一刻,身上之人的动作让她彻底呆住—— 第23节 方才发.泄过的人竟再度捉住她的手按上那物。 *** 许久许久之后,身上之人终于满意,放开了苏妍的桎梏,仲康脸上带着明显的餍足,心情极好的翻身坐在她身侧,苏妍只觉双臂酸痛,浑身发软动也不想动,可思及方才之事她恨不得找个地缝立刻钻进去从此再不出来! “娘子……” 仲康尤不自知,傻笑着凑到她面前。 苏妍愤愤撇头,看也不想看他一眼。 她还担心他傻,担心他不通纾解之法,可,可他方才一番举动哪里像是不通纾解之法!明明,明明算得上是精通…… 还有…… 他使在她身上的手法,那般娴熟,轻易便将她撩拨得迷心迷情,一看就知道颇通情.事! 苏妍越想越气愤,越想越委屈,心里止不住泛酸。 都是在谁身上练出来的?不,说不定不止一个人…… “娘子……”见苏妍不搭理自己,仲康锲而不舍的再度唤道。 娘子,娘子,娘子!才一睁眼就喊人家娘子,指不定是认错人了! 想到仲康可能与旁人做过更亲密的事,想到可能有一个温柔可人真正是他娘子的人正痴痴的等着他,苏妍心里又酸又涩,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苏妍撑起身子欲要起身,脚下却是一软复又跌倒在地,手狠狠杵在地上,手腕一阵钻心疼痛袭来,她愤愤拍打地面。 都欺负她!都欺负她! 刚才还好好的人儿一转眼的功夫便泪沾衣襟,哭得好不可怜、好不委屈,窦宪心中一慌,连忙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搁到炕上,正欲松手却被怀里的人儿紧紧搂着脖子,软软糯糯带着哭腔的声音自怀里传来,“混蛋!” 以为她在指方才的事,窦宪心中愧疚,赖无可赖的点头认了,“嗯。” 竟然还敢答应! 苏妍心中愈发气恼委屈,气自己不争气偏偏要喜欢上他,恼自己没羞没臊抛了女儿家的矜持为他做那档子事,委屈他口中的娘子分明另有其人却让她傻乎乎撞上去。 “你放下我吧。”苏妍含泪道。 她才不要他可怜,至于他的娘子是谁,她也不管了,爱谁谁!这世间的男人多了去了,她难不成非得守着他过一辈子? 哼!她才不! 听出她话语里的决绝,窦宪一愣,当即收紧双臂,愈发用力的抱紧她,颇有些无赖的开口道:“不放!就不放!你是我娘子!” 苏妍现下最听不得的便是“娘子”这两个字,心中又气又恼,奋力挣扎着欲从他怀里挣脱,口中大喊着,“我不是你娘子!我不是你娘子!你真正的娘子还在等着你呐!你去找她啊!缠着我做什么?” 喊到后面她呜呜的哭出声来,幼猫一般哭得窦宪的心都碎了。 听罢她口中喊的话,窦宪先是呆愣,而后蓦然笑出声来。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娘子吃醋了。” 他仿若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语调轻快尾音上扬,其中的欣喜呼之欲出。 如此轻易便被戳穿心事,苏妍哭声一噎,又羞又窘,恼怒的拍打他,“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窦宪深知她的性子,惯会钻牛角尖,今日若不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只怕日后她心里不知该如何胡乱猜测于他。 思及此,窦宪复又紧了紧拥着她的胳臂,用仲康特有的傻乎乎的语调道:“不放,就不放!要是放开你跑了怎么办?” 她作甚要跑?这里是她的家,若说要走,也是他该走,哪里轮得到她? 无赖!混球!骗子!臭不要脸的流氓!苏妍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骂人的话尽数在心里过了一遍,打定主意今日便是他如何撒泼耍赖她也不要再搭理他,至于明日? 再说吧,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原谅他。 怀里的人儿不说话,面上的神情却是出卖了她的所思所想,窦宪心中暗笑,嘴上却是不停,絮絮叨叨道:“她们都说我傻,不愿意跟我说话,只有娘子你不嫌弃我,给我做新衣裳,对我笑,还让我叫你娘子……” “虽然我不知道娘子你为什么生气,可是既然娘子生气了,那就是我做错事了,娘子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要丢下我……” “阿娘说娘子一辈子只能有一个,你要是走了,我就没有娘子了……” 他说到最后话语里带了些焦急,可怜巴巴的语气听得苏妍心中怒气不知不觉便消失殆尽,她迟疑的抬眼看向仲康,咬唇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他只有她一个娘子。 仲康忙不迭点头,噘着嘴委屈道:“娘子你不走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一瞬地狱一瞬天堂也不过如此,苏妍心中抑不住的涌出阵阵欣喜,偏生又不想轻易原谅仲康,以防他看轻了自己,她竭力压抑着嘴角上扬的弧度绷着一张脸道:“那你以后还笑我吗?” 还记恨着呐!窦宪心中暗自轻笑,看着她竭力压抑着唇畔笑意的辛苦的小模样,只觉得心软的一塌糊涂,便是答应她千个万个要求都毫不犹豫,当即配合道:“不了不了!娘子别生气!” 这还差不多。苏妍觑他一眼,轻飘飘道:“放我下来吧。” 锅里的粥也不知炖得怎么样了,方才尽顾着…… 苏妍俏脸一红,赶忙摇头甩开脑中旖.旎暧.昧的画面,双手抵在仲康结实的胸膛处试图让他放开自己。 她一没说原谅他,二没说不生他的气,现下又让他放开她,仲康一听便急了,只以为她还生他的气,死搂着怀里的人不放,口中大喊道:“不放不放!娘子你不生气了我才放开你。” 他没控制好力道,胳膊勒得苏妍胸口发疼,痛呼一声挣扎得愈发用力。 听到她的痛呼,仲康手上一松,苏妍趁机逃离他的桎梏,深吸一口气这才觉得胸口好受了些,没好气的瞥他一眼,转身欲走却被仲康扣住手腕。 又怎么了?苏妍无奈回头看他。 “娘子还没说原谅我。”仲康固执道。 苏妍心中虽已不再生气,可她方才又哭又闹折腾了一遭,心中本就羞于提起,哪里会如仲康所愿大喇喇的说原谅?无奈受制于人,苏妍心中暗暗恼恨仲康,正欲开口,却觉手腕处力道一松,她连忙收回手腕脚下匆匆欲离开这一尴尬之地。 她将将迈出一步,便听闻身后一声闷哼,到底放心不下,她回身去看。 只见仲康踉跄着后退几步直直撞上身后的木桌,额上刚刚下去的汗珠又冒了出来,面上的神色竟比方才还要痛苦几分! 苏妍心下大惊,快步上前伸手欲扣住他的手腕查看脉象。 却不料她指尖刚触上仲康的手腕便被他反手扣住手腕,长臂一拽一收便将娇躯纳入怀中。 苏妍猝不及防被他拽入怀中,一抬头双唇便抵上一片温热,眼前近在咫尺的眸子里溢满笑意,她杏眸一瞪刹时反应过来。 竟是被他骗了! 不待苏妍发作,仲康已然离开她的唇,抵着她的额头心情极佳的低笑道:“娘子还是关心我的!” 说着他动作极快的低头又在苏妍唇上轻嘬一口,心满意足道:“娘子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走!” 他傻乎乎乐颠颠的模样让苏妍又好气又好笑,再说不出半句呵斥他的话,“好了,快放开我,锅里的饭要糟了!” 仲康这才乖乖听话放开她,苏妍站直身子理理衣裙旋身出了屋子,临走前还不忘在依旧傻乎乎靠坐在地上的仲康小腿上轻轻踢了一脚解气。 *** 一夜酣睡,翌日清早苏妍刚打开院门准备去采药,便见夏花一路小跑着过来,见到苏妍,夏花一把拉过她的手腕便要拉着她往坡下走。 苏妍自然要问个明白,“夏花,怎么了?” 夏花一边拉着她一边兴冲冲道:“刘寡妇要被沉塘啦!” 苏妍闻言一愣,追问道:“怎么回事?” “这是三叔和几个叔公商量的结果,说是……”夏花左右看了看,凑到苏妍耳边道:“本来我也不知道,阿娘不肯跟我说,我还是听张嫂子说的……听说啊,昨天傍晚,刘寡妇和姚瑶在河边发.骚被看见了!” “姚瑶?”苏妍很是诧异,姚瑶什么时候和刘寡妇掺和在一起了? 夏花点头道:“就是她!张嫂子说当时她们两在河滩上脱得赤条条的,看见男人就往上扑,可吓死人了!三叔当场就气晕过去了!醒过来让六子把她休了!连夜打发走了!” 苏妍却想起昨日她问仲康如何会那般模样时,仲康曾道他在河边见了刘寡妇…… 两者一联系,苏妍心中已然明了,十有**便是刘寡妇向仲康使了那下三滥的手段。只是不知为何竟把她自己也算计进去,还扯上了姚瑶,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原本这样的事苏妍一向不予理会,听了也只当做没听到,可刘寡妇既是因算计仲康才落得如此下场,苏妍便少不得要带着仲康去看一眼,亲眼看看刘寡妇的下场! 虎峰山接近山脚下的地方有一处池塘,今日虎峰村几近所有人都聚集在池塘边。 苏妍和夏花到的时候刚巧看到刘寡妇被关进装满石头的猪笼里,几个壮小伙正合力抬起笼子往塘边走,刘寡妇口不择言的叫骂着,细听之下竟与苏妍有关,“姓苏的那个小贱人!是她!是她给我下药!她自己勾搭野男人被我看见,就想坏我名声!苏妍!你个小贱人!” 倒还真是个黄口白牙惯会颠倒黑白的,不过现下她便是再伶牙俐齿善于诡辩也无人信她,更遑论她口口声声污蔑的是苏妍。 一方是品行名声早已败坏臭名远扬的刘寡妇,一方是性子温软品貌出众且妙手回春仁心仁德的苏妍,两方相较该信谁几乎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听着她的叫骂,陈三叔脸一黑,怒斥道:“胡说八道!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我早叫人去过镇上,翠怡楼的老鸨已经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从她那里买药的就是你!” 刘寡妇骂声一顿,明显是心虚。 见此,围观的众人心中又是一番鄙夷,一旁的张嫂子啐了一声道:“呸! 明明是自己想害人结果把自己害了,还敢诬陷人家苏大夫,村里谁不知道你一直不喜欢苏大夫?真把我们当傻子啊!也不想想自己平时那骚.样!” 刘寡妇还欲再骂,笼子已到池塘边沿,几个壮小伙轻轻一推,只听“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再看去已没了刘寡妇的身影。 苏妍和仲康并肩站在人群里冷眼旁观,直到池塘里再无任何动静方才随着人群散去。 姚瑶连夜被休弃回家,哭哭啼啼要姚秀才为她做主,可当姚秀才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的时候她又支支吾吾不肯说。 姚秀才虽心有疑虑却坚信自己教出来的女儿定然不会做错事,心疼独女之下带着一伙子人来闹了好几回,扰得整个村子鸡飞狗跳不得安宁,陈三叔一怒之下将那日的事全盘托出。 姚秀才听罢自然不信,口口声声道是陈三叔污蔑姚瑶清白,要将陈三叔告上县衙。可他心中毕竟已有疑惑,待回到家中自然向姚瑶问起这事。 姚瑶虽自视甚高心高气傲,又有些狭隘自私,可说到算计人,那却是从未有过,此番头一回做此等恶毒之事却以失败告终,甚至殃及自身。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一连番的变故早已超出姚瑶的承受范围,面对阿耶的诘问,她几乎没有任何挣扎便默认了。 姚秀才怒极攻心竟致中风,从此卧床不起,姚瑶没过多久便患了失心疯,整日疯疯癫癫浑浑噩噩,好好的三口之家一夕之间支离破碎,只余下姚夫人独立支撑,怎一个凄凉了得! ☆、第29章 29.01 第二十九章 别人家的事无论多么惹人同情吸人眼球,终究还是不关自己的事,对于知情的、不知情的旁观者来说,一概只能算是“一出热闹”抑或是“一场戏”,天大的热闹、再好的戏,散场之后味儿便淡了,留给人回味的时日不过寥寥几日。 对于虎峰村的村民们来说姚家的事便是如此,不过供人们茶余饭后田间地头得空之时唏嘘几声罢了,很快便会被新的话题取代,譬如东头王家妯娌俩为了几斗米打起来了,譬如西边刘家大儿子从外地回来赚了大钱,又譬如村里的泥瓦匠郭山去给县城里的大老爷盖房子去了,等等诸如此类。 雨打梧桐,拂晓寒起。 这日尚未起身意识朦胧之际苏妍便觉鼻塞,唇干舌燥,吞咽时更觉喉咙涩疼,暗一搭脉,脉浮而紧,浮则为风,紧则为寒。 第24节 窗外雨声淅沥,凉意自棱窗袭来,苏妍紧了紧被角仍觉得冷。 昨夜临睡前贪凉未关窗,本来应当无甚大碍,却不想夜半竟细细密密下起雨,湿寒之气侵袭入体便是风寒。 照理苏妍应当趁着病情不甚严重时熬些祛风驱寒的姜汤喝下,这样一来不到半日身子的不适便可以尽数消失,风寒自然痊愈,可苏妍素来不喜食姜,一想到姜汤的滋味便觉心中顿生抵触,加之她觉得自个儿现在病症较轻,捱上一捱应当就没事了,是以并未喝姜汤,更遑论喝药。 谁知没过晌午,苏妍便觉得身子沉重头昏昏沉沉,全身酸疼,无论喝多少热水仍觉得口干舌燥,她撑着身体的不适做好晌午饭,刚一转身便觉眼前发黑腿脚一软便往地上跌去。 幸而仲康探头探脑在灶房外看饭做好了没,见她将要软倒在地上,他一个箭步上前捞起她,“娘子!” 自那日被逼着为仲康纾解后,苏妍与仲康稍稍有个肢体接触抑或眼神交汇,便会羞怯不已,现下被他揽入怀里,更是郝然,俏脸嫣红倒是为她发白的脸添了几分颜色。 “娘子你怎么了?!”仲康既急更忧,叫嚷着问道。 苏妍身子无力,使不出半分力气更遑论推开仲康,她只得偎在仲康怀里虚弱道:“只是受了风寒,喝了药就没事了。” “那药呢?”仲康急急道:“药在哪里?” 她还没着急呢,他倒先急开了。苏妍心中既觉好笑又忍不住丝丝甜蜜,轻轻摇头道:“药还没抓呢,你扶我去药屋。” 熟料仲康却是稍一矮身一手探入她腋下,一手横上她腿弯,略一用力将她横抱起来,径直往东屋去,“娘子病了,要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抓药。” 农家院小,没几步便到东屋,苏妍靠坐在炕头抬头看他,“你知道抓哪几味药吗?” 仲康哑然,他虽识得百草通晓药性,可这要配方治病的事却不是轻易便可学会的。 苏妍见状摇头轻笑,启唇道:“白术二两,甘草一两,附子五钱,姜五片,枣一枚,煎至半碗,听清楚了吗?” 仲康忙不迭点头,道:“听清楚了,娘子,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抓药!” 仲康脚步匆匆去了药屋,苏妍靠在炕头阖眸小憩。 仲康早已在她面前展露过过目不忘的本事,是以苏妍并不担心他会记错。 没几息的时间,仲康拿着药秤进来,“白术二两,娘子,对不对?” 苏妍掀眸看了眼,点头道:“对。” 仲康每抓一味药便要让苏妍过目,如此往复数遍才总算抓好药,待仲康好容易将煎好的药端到苏妍面前时,她已靠坐在炕头沉沉睡去。 素日里莹润粉白的面颊带上病容,苍白憔悴仍不掩其秀丽颜色,窦宪将药碗搁置在一旁的桌上,矮身唤她,“娘子?娘子?醒醒,喝完药再睡。” 苏妍浑身酸痛无力,丝毫不想睁眼,半阖着眸子被仲康抱扶着靠在他怀里一点一点将碗里的药喝完。 总算喝完最后一口,苏妍如蒙大赦,软滑着身子正欲倒头再睡便觉嘴里塞入一颗梅子,酸酸甜甜将嘴里的苦味儿尽数掩盖。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这梅子是前两日刘婶子送来的,夏花素日里爱吃些零嘴,刘婶子每每都会买上两份,一份留在家中,一份送来给苏妍,可谓是将苏妍当嫡亲的女儿养。 婶子好像还在四处给她找合适的人家,明日去跟她说一声吧,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婶子也不必再奔波忙碌。苏妍半睡半醒中这般想道。 “娘子?” 意识朦胧之际,苏妍又听耳边传来仲康的轻唤,他似是屏着呼吸,语气轻缓声音压得低沉,无端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听出他的紧张,存了要看他究竟会做些什么的心思,苏妍并未应答,呼吸愈发绵长,佯装已然沉沉睡去。 仲康又唤了几声,而后蓦然消了音,苏妍心下正奇怪,便觉双唇触上一片温热。 他竟,竟趁她熟睡之际亲吻她! 苏妍一时被这个认知震撼到,久久不能回神,睡意去了大半,如此更清晰的感受到唇上的触感。 两唇相接,那薄软温热的唇先是在她唇上蹭了蹭,而后启唇含住她的双唇,舌尖轻轻描绘她的唇线,将她的唇一寸寸尽数勾画一遍后他这才满意的放开她的唇。 “这样便不干了!” 苏妍听到仲康如是道,她呼吸一乱,脸上微热。 仲康心满意足的端起空了的药碗出了房门,苏妍却是睡意尽消,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睡。 *** 苏妍所得风寒不甚严重,喝了药翌日便已无大碍,忆起昨日迷蒙之时所思,苏妍去了刘婶子家。 昨日下了雨,地里还湿着,刘婶子便未下地,而是待在家里拘着夏花做女工,苏妍到的时候夏花正抱着刘婶子的胳膊撒娇耍赖,任是怎么说都不肯再绣上一针。“哎呀,阿娘!你看我今天都绣了一片荷叶了,你就让我歇歇嘛!又不是明天就嫁人了,急什么呀!” “你看哪家的黄花大闺女成天把嫁人嫁人挂在嘴边的?也不嫌害臊!”刘婶子打定主意不放过她,虎着脸教训道。 “我就在家里说说。”夏花吐吐舌头,抬头见苏妍挑开帘子进来,她忙道:“可算是等到救星了!苏妍姐,你快跟我阿娘说说,放我歇歇,我以后可是要嫁给大老爷过好日子的人,可不能死在这小小一根绣花针上!” 若是旁人说这话定会教人觉得她粗鄙不堪,可换了夏花却不是如此,小姑娘的嗓音犹有些稚嫩,带着小姑娘特有的清脆,动听的紧。 苏妍闻言一笑,坐在炕沿上伸手轻戳夏花的额头,嗔道:“我偏不听你的!” 她笑着回身对刘婶子眨眨眼,揶揄道:“婶子,你可别管我,反正我今儿也没事,就坐这里帮你看着夏花!” 夏花哀嚎一声,伏倒在炕上,拱着小身子来到苏妍腿上,面朝上身子一瘫,故意拖着长长的调调有气无力道:“苏妍姐,你看我都快累晕过去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苏妍捏捏她脸上的肉,道:“这我可没法儿帮你,你自己跟婶子说。”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何况她素来喜欢看夏花跟刘婶子耍赖撒娇,母女俩你来我往别有趣味呐! 刘婶子随手拿起夏花扔在一旁未完成的绣品递给苏妍,恨铁不成钢的觑了一眼犹躺在苏妍腿上耍赖的夏花,“瞧瞧,这才绣了片荷叶就觉得累了,你啊,忒没耐性了,就得好好拘一拘!省的以后临出嫁了连嫁衣都绣不好!哪户人家敢要你?” 话虽这么说刘婶子到底不舍得太过于逼迫幺女,收了针线。 夏花刹时精神一振,一骨碌从苏妍腿上爬起,抱着刘婶子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谄笑道:“就知道阿娘对我最好了!” 刘婶子瞪她一眼,扭头看向苏妍,“不是说昨天受凉了吗?今天也没见你加件衣裳,一场秋雨一场寒,要当心身子!” 每每听到刘婶子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话,苏妍便知道若是她不应了,刘婶子定会开始说教,指不定会无限拓展,到最后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也说不完。 她连忙讨饶,熟稔的转移话题,“婶子,我今天来是有事跟你说。” 果然,一听说苏妍有事,刘婶子立刻正襟危坐,将夏花从自个儿脖子上扒拉下来,问道:“啥事?” 思及接下来要说的,苏妍心里一阵紧张,斟酌着开口,“婶子,我想跟你说,呃,那个……” 她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刘婶子素来是个性子急的,急切道:“啥这个那个的!利利索索大大方方的,说!” 苏妍舔了舔下唇,一咬牙心里暗道豁出去了,大不了被训一顿,“婶子,我想跟你说不用给我找人家了。” 闻言刘婶子愣然,“咋的了?” 既已开头,后面便轻松了许多,苏妍轻声道:“我、我有想嫁的人了。” 她头埋得低低的,耳垂泛红,刘婶子一看便知她所言非虚,不由问道:“是谁?” 苏妍咬唇,好半响不说话。 见她如此,刘婶子心一沉,隐隐猜到一些,却又不敢相信。 屋里一时寂静下来,突地,夏花清脆如泉响的声音打破寂静。 只听她笑嘻嘻道:“阿娘,这还用问嘛!苏妍姐平时又不跟别人见面,肯定就是傻子仲康啦!” 小姑娘倒是很会演戏,明明早已知晓此事,现下这语气却仿若真是她猜出来的似的,苏妍不由暗暗瞪了她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orz好长时间没睡好觉了,昨天实在头疼就没有更新…… ☆、第30章 30.01 第三十章 刘婶子大抵没想到自己一时多心竟会成真,她足足呆愣了小半分的时间才不可置信的问道:“苏妍,花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苏妍嗫嚅道。 刘婶子又急又怒,音调瞬时拔高,“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放着好好的贺家少爷不要,非要,非要……嗐!” 对于苏妍,刘婶子素来是当做亲生女儿疼的,自然希望苏妍嫁给一个踏实稳重的人,日后过上和和美美的好日子。可现下苏妍突然告诉刘婶子,她有了喜欢的人,且那人还是个傻子,刘婶子心里自然百般不愿。 就是仲康长得再俊,他也不能照顾苏妍啊,反倒是要苏妍费心照顾他,这以后的日子能好吗? 这般想着,刘婶子愈发不满,当即道:“苏妍啊……” 刘婶子的话刚起了个头便听院外隐隐传来嘈杂声,她侧耳一听眉头当即皱起来,打发夏花去外面看个究竟。 不足半柱香的时间,夏花便小跑着进来,“阿娘阿娘,不好了,郭叔和二壮哥被抓进大牢了!” “什么?!” 刘婶子和苏妍异口同声的惊呼。 还是刘婶子率先冷静下来,细问道:“打听是犯了什么罪吗?” 那两个人都是本本分分的人,怎么突然就被关进牢里了。 夏花点头道:“听说是偷了一个老爷家的银钱。” 如此便更不可能了,郭叔和二壮不是那种贪财的人。苏妍暗自琢磨,难不成有什么隐情? 夏花只匆匆打听了个大概,详细点的便一问三不知,刘婶子和苏妍对视一眼,齐齐起身往陈三叔家去。 陈三叔是虎峰村的里正,郭叔和二壮被抓进牢里这种事报信儿的人一定会先去告诉陈三叔。 到了陈三叔家,屋里已聚集了许多人,都是素来和郭家父子来往较密切的,一个个唉声叹气好不沮丧,苏妍和刘婶子二人掀开门帘见到这般场景,当即心下一提。 “这是咋了?郭山大哥和二壮咋就被抓进去了?”刘婶子也不耽搁,开门见山的问道。 陈三叔盘腿坐在炕沿,闻言脱下脚上趿着的鞋在炕沿上磕了磕,长叹一口气道:“郭山今年开年在县城里揽了个活,给一个姓王的老爷翻修宅子,前两天活干完了一算工钱发现和原来说好的差了好几两银子……” “郭山那个直肠子的,跑去要银子被人家家里的家丁打了一顿,二壮见郭山被打一着急就要跟那个老爷拼命,那王老爷也不是个善茬,当面把银子给了父俩,一回身就去衙门报案说郭山父俩偷了他家的银钱……” “这这这,忒不是东西了!”刘婶子怒骂道。 正说着帘子又被人挑开,张嫂子快步走进来,啐骂道:“县老爷昏了头了?什么屁话都信!” “唉!”坐在陈三叔旁边的陈三婶摇头叹道:“那个王老爷给县令叫姐夫呐!人家这攀亲带故的,还是大老爷,咱们这山沟沟里的庄户人家咋能拧得过啊!” “就是!这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咱这才几斤几两,咋能跟大老爷比,还是算了吧!就当是郭家的倒霉……”屋里有人这般道。 一听这话张嫂子就急了,“呸!也亏你能说出这种话,你家那三间青砖大瓦房谁给你盖的?早知道你是这副德行,当初就该让你被泥胚子压死!” “张家的,你咋说话呢!”那人脸红脖子粗的反驳道:“我、我不是给钱了吗?谁让他白干了?” “是!是没白干!就你那几个破铜板看够你家的砖钱吗!还不说你媳妇真好意思,人家郭全父俩忙里忙外几个月给你起了三间青砖大瓦房,你媳妇愣是厚着脸皮一口水都没给人父俩喝!”张嫂子瞥了那人一眼,鄙夷道:“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呸!” 眼见着两人越吵越凶,陈三叔拍桌喝道:“都闭嘴!吵啥吵?再吵就出去!”说着陈三叔不满的瞪了方才打退堂鼓的那人一眼,“铁栓,你刚才的话太凉了啊!都是一个村的,郭全平时也没少帮衬你家。” “那我也不能为他跟大老爷杠上啊……”铁栓低声嘟囔。 小山村民风淳朴,村民们都很热心,更何况郭叔和二壮平日在村子里没少帮大家伙的忙,现下他们父子两有难,大家自然能帮一点是一点,极少有铁栓这样袖手旁观说风凉话的。 第25节 铁栓这话一出,他身旁挨着他坐着的几个村民纷纷往边上挪了挪。 屋子里众人将铁栓的一系列反应收入眼中,心下暗道,日后可要少跟铁栓家来往,怪没良心的。 张嫂子自然也没错过铁栓的嘟囔,当即柳眉一竖便要发火,苏妍连忙伸手拽她的衣角,示意她眼下不是和铁栓吵架的时候,想办法把郭叔和二壮救出来才是最要紧的。 张嫂子愤愤收了嘴边的怒骂,后退一步与刘婶子一道靠墙站着。 屋里一时静了静。 “哎!苏大夫,你不是认识好几个大老爷吗?请他们帮帮忙呗!” 蓦然,有人满含希望的提议。 “对!就那个家里也有个傻少爷的那个……姓啥来着,对!唐家!”另一人随即应和道。 闻言,苏妍为难道:“唐家早就搬走了……” 她方才也一直在想在县城里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人脉,可思来想去却发现竟无一人可用。都只是看过一次病见过几次面的人,谁愿意平白无故帮你的忙呢?再者,都已经过去许久,说不得人家连她的模样都忘了,更别提帮忙。 苏妍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子挫败感。 “那这可咋办?”屋里刹时叹气声一片。 “啥咋办?”一直没出声的刘婶子利落道:“先凑点银钱去牢里看看人,不是说被打了吗?也不知道有啥事没。” “对对对!” 众人纷纷应和。 农户人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手里的银钱着实没多少,东拼拼西凑凑一人几个铜板,最后还是苏妍和刘婶子以及陈三叔着力加了些,凑足了三十两银子。 好容易凑足银子,陈三叔、刘婶子、苏妍和仲康,一行人下山往县城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预告:三章之内男主恢复正常。 ☆、第31章 30.01 第三十一章 给牢房外看守的狱卒塞了几两银子,苏妍一行人才得以通行。 推门入内,一股子潮湿**的气息迎面而来,三五个或满脸横肉或獐头鼠目的狱卒东倚西靠坐在条凳上百无聊赖的打哈欠,木桌上昏黄的油灯将他们身后悬挂着的枷锁铁链撒角子投射在灰白斑驳的墙壁上,平添阴森可怖。 “干什么的?”听到声响,一名狱卒懒洋洋的转过身,慢悠悠的打量这一行人。 陈三叔将刘婶子和苏妍二人护在身后,自个儿上前一步略微躬身恭恭敬敬道:“来探监的。” “探监啊……”那狱卒抚弄了几下腰侧的佩刀,搓搓手意有所指。 见状,陈三叔连忙从怀里掏出早已备好的银两,小步上前,毕恭毕敬的将银两挨个塞入狱卒的手中,“几位大爷辛苦了,这些钱拿去打点酒喝。” 倒是个识趣的。狱卒掂掂手里沉甸甸的银两,满意的塞入怀里,这才道:“要看谁啊?” 对于这等识趣懂事的,狱卒向来极好说话。 “郭山,郭壮……”陈三叔低声道,末了不忘加上一句,“昨天关进来的。” 这小小的阳乐县监牢一月也不见得能关进几个人,是以陈三叔一开口狱卒便知他所说的乃是何人,“那父俩啊。” 他语调轻蔑暗含鄙夷,听得人心里无端的不舒服,可陈三叔知道现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况且即便计较了,最后吃亏的也只能是他们。忍下心里的不舒坦,陈三叔保持着略微躬身的姿态静静等着狱卒的下文。 “哎我说,你们跟那两个什么关系?”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 陈三叔不知何时牢里的狱卒也这般“多话”,略一怔然,随即回答道:“小民和郭全是同村。” “同村……”狱卒打量了他几眼,啧啧道:“都是一个村子的,你说这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那父两昨日来的时候一个颓然不语,一个从始至终奋力挣扎破口大骂,着实花了他们好大一番工夫才将两人收拾服帖了,看看那两,再瞧瞧人家这几个,多识趣! “行了,林子,带他们去。”狱卒摆摆手重又坐下。 那被点到的狱卒闻言起身,“跟我来。” 因着郭家父子两所犯罪行较轻,关押的牢房便不太深,只拐了个弯稍走几步便见到父子两。 郭叔背对着众人侧躺在稻草铺就的床铺上,二壮则靠坐在墙上闭目养神。 听到狱卒身上大串钥匙碰撞发出的声响,二壮神色愤懑的睁开眼似正要骂上几句,却在见到狱卒身后的几人时登时消了音。 “喏,就是这了。”狱卒回身看向陈三叔,“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可别给爷耍什么花招,否则有你们苦头吃!” 说着他伸了个懒腰往来时的路走了几步,靠在拐角处打瞌睡。 苏妍瞥了他一眼,目下黑青脚步轻浮,一看就知道他长时间沉迷酒色、纵欲过度,看这样子身子应该掏得差不多了,才会这样疲惫嗜睡。 “三叔!婶子!苏、苏大夫,你们咋来了?”二壮此时才回过神来,神色激动的扑上来握住栏杆。 牢中光线昏暗唯有墙上方的一扇小窗可以透光,但这并不影响苏妍几个看清二壮身上的伤痕。 衣衫褴褛露出一片片青肿,脸上更是淤青一片,最触目惊心的便是他脖子上那道勒痕,几近乌青,看那纹路像是锁链所致。 刘婶子登时惊呼一声,眼里便泛了泪花,“这是咋了?好好一个人咋就弄成这样了?” 二壮,六子,苏妍,这几个人都是刘婶子看着长大的,尤其是二壮,他娘去的时候二壮才五六岁,刘婶子心中怜爱,对他便更照顾几分。要说起来,郭叔总说二壮贪嘴,二壮贪嘴的毛病可是刘婶子惯出来的。 “没事!婶子,都是小伤,不要紧!你看我这还不是好好的吗!”二壮笑了笑浑然不在意道。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刘婶子不舍得二壮受罪,二壮又何尝愿意刘婶子担忧难过。 “在婶子面前还逞强!”刘婶子抹抹眼泪把位子让给苏妍,“苏妍,快给二壮看看。” 方才二壮跟刘婶子说话的时候苏妍便已将他浑身的伤势打量了一遍,心里已有大致了解,现下略一查看大体也不出她所料。 脖子上的勒痕最为严重,已损伤到喉咙,是以二壮说话有些沙哑,这倒没什么,二壮是个男子,说话声音沙哑一些并无大碍。身上的伤亦不严重,与脖子上的勒痕一道涂抹些药便好。 苏妍担忧的是二壮体内会存有暗伤,伤及五脏六腑。好在二壮脉象沉稳有力,除了有些心火外并无其他。 “都是外伤,看起来严重些罢了,并没有伤及肺腑筋骨。”苏妍自袖间掏出一个白瓷瓶借着袖子的遮掩塞到二壮手里,悄声道:“这是化瘀膏,一日三次直接涂抹就可以,千万不要让狱卒发现了。” 她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颊上,葱白莹润的手指拂过他的掌心,二壮耳尖一红,点头如捣蒜。 这般境地,苏妍自然无暇留意二壮的神色,不过她不留意自然有人会留意。 窦宪看着苏妍与二壮几乎要碰在一处的额头和因递药相握的双手,心里那叫一个百般不是滋味。 自个儿的小娇妻关心旁的男人也就算了,竟还与他这般“亲近”。 窦宪酸溜溜的想,这个二壮怎么就这么蠢笨!要个工钱还能让人弄进牢里。 苏妍给二壮看伤势的时间里,郭叔已将事情的原委详详细细的说与陈三叔听。 虽说先前已从报信的人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但到底还是当事人亲自说较为详细,陈三叔听罢问道:“和你一起干活的人工钱都给够了?” 郭叔摇头道:“没,多少都差了那么一点。” 陈三叔一听便知定是如他这般直愣愣跑去要钱的人只此一个,且那些人听闻他要钱反被抓,想必早已没了胆子,遑论为他作证! 喟然长叹一声,陈三叔道:“我们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唉!” 他本想说凑些银两把他们二人赎出来,可,农户人家哪有那些银两,更何况,此番的三十两便是大伙凑齐的,一次还好,若再来一次,定会有人心生不满。 郭叔何尝不明白,他摇头道:“别管我们父两了,也就三两多的银子,县老爷不会为难我们的,最多关一年,到时候出去照样过日子。” 他说的轻易,可本国律例有明确规定,贼盗者,得财务一贯之上,至一十贯,杖七十。 七十杖,二壮或还能受得了,可他已年过四十,这七十杖下来就是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 更何况,律例还有规定—— 贼盗,初犯,于右小臂膊上,刺窃盗二字;再犯,刺左小臂膊;三犯者,绞。 若当真坐实了罪名,七十杖捱一捱便过去了,可一旦在小臂上了刺字,这便是要带一辈子的!到那时还有谁敢再雇他们父子两做活,还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二壮!这可是一辈子的污点啊! 一炷香的时间过得极快,陈三叔还欲开口,狱卒的声音便已传来,“行了行了,时间到了,别说了,有啥等到公堂上再说吧!” 一行人只得依言跟着狱卒往外走,临出牢房前,陈三叔将手里剩余的银两又塞了一些给狱卒。 有了这些银两,最起码不用担心狱卒会为难郭家父子两,其余的,只能从长计议。 *** 说是从长计议,可一群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能有什么法子?既无银钱又无人脉,能做的只有烧香拜佛祈求老天有眼不要诬陷好人。 眼见着还有一日便是郭家父子上堂候审的日子,苏妍思来想去决定去找贺亭。 贺家乃是阳乐县首富,那陷害郭叔和二壮的王老爷也是做生意的,想必会给贺家面子,只要王老爷撤诉,郭叔和二壮自然无事。 若这条路子行不通,那便向贺亭借些银两,先将郭叔和二壮赎出来,再一点点还钱。 自那日拒绝了贺亭的求亲,苏妍本以为这辈子断然不会再见贺亭,却没想到不过寥寥数月,她便有求于他。 苏妍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去犹豫,当即压下心里的为难踌躇,稍稍拾缀了一下自己,便要往外走。 “娘子?”刚走出院子便听仲康在她身后道:“你去哪里?” 苏妍转身佯装无事,同往日一般道:“我出去走走。” “我陪娘子。”仲康兴致冲冲。 不知怎的,苏妍就是不想让仲康看到自己求贺亭的场景,看到那样窘迫低声下气的她。 “不用,我就在周围走走,一会儿就回来。”苏妍想了想,又道:“晚上给你**蛋饼。” “哦。”仲康嘴上这般应着,脚下却是不停,两句话的功夫便到苏妍面前,固执的重复,“我陪娘子。” “难不成我家仲康还跟小孩子一样离不开娘亲啊?”苏妍见鸡蛋饼都没了用,只好用上激将法。 熟料仲康却不吃这一招,他在苏妍面前站定,黝黑瞳孔一瞬不眨紧紧的盯着她,状似不经意道:“嗯,我离不开娘子。” 苏妍现下便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难受的紧。也不知是因着仲康不听从她的话,还是因着他那句话。 “好啦好啦!”苏妍摇头甩开脑中的想法,嗔了仲康一眼,把他往院里推了推,语调轻快道:“你就在家等着我回来,乖乖的,哪都不许去啊!要是我回来没有见到你,就不给你**蛋饼了!” 见她执意不许他同去,仲康只得顺了她的意,乖乖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继男主窦宪有了【豆馅】这一艺名外,wuli女主也有了lt( ̄v ̄)/ 酥盐。 第26节 ☆、第32章 30.01 第三十二章 苏妍沿着山路往山下走,行至山脚下,远远便见两个人携手往山上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春娟和杨俞然。苏妍看到他们的同时,他们也看到了苏妍,春娟远远招了招手,提起裙摆小跑着到苏妍面前,“苏妍,你干啥去?” 看到她身后的杨俞然,苏妍双眸一亮,不加丝毫隐瞒,直言道:“我去找贺亭。” 杨俞然和贺亭有同窗之谊,如果杨俞然和她同去,把握必定会更大些。 “贺亭?”春娟黛眉紧蹙,面上露出些许不解。 因着苏妍的刻意隐瞒,她虽知晓苏妍曾为一姓贺的老夫人诊病,却不知晓贺亭此人。 说话间杨俞然已步态从容行至二人身旁,他向苏妍略一颔首,将春娟的手扣入掌心,引得春娟朝他这边侧了侧身,他温润一笑向春娟解释道:“还记得我曾与你提过的同窗好友子固吗?他便是贺亭,乃是苏大夫为其诊病的贺老夫人的孙儿,苏大夫想来应当是去向贺家求助,希望贺家伸以援手将郭叔父子从牢中搭救出来。” 一边说着,他抬起另一只手将春娟因方才疾跑而略有凌乱的鬓发理至而后,动作熟稔带着习以为常,可想而知小夫妻俩素日里定是交颈情深。 春娟显然有些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和杨俞然如此亲昵,粉颊刹时染上嫣红,低头避开杨俞然的手,讷讷点头道:“嗯……” 见她如此模样,杨俞然眼中柔情更盛,捏了捏掌心柔弱无骨的小手,抬头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对苏妍道:“即是如此,我们和苏大夫一道去吧。” 贺亭和杨俞然乃是同届学子中最为交好的两位,贺亭向苏妍提亲被拒后,杨俞然曾陪他一道饮酒消愁,自然知晓苏妍的态度。 现下苏妍为了郭叔父子去向贺亭求救,杨俞然便猜到她此去定当不知如何开口,遂主动开口要求同去。 “对!”听到杨俞然此话,春娟赞同道:“晋安你和贺亭一起读过书,苏妍又为贺老夫人治过病,你们两一起求他,这样一来他应该就不会拒绝了。” 她语调轻快,一扫方才的郝然,杨俞然看着她满心为郭家父子打算的模样,脸色愈发柔和。 他的小妻子这般赤诚良善,这般好。 蓦然,想到此番回家小妹暗中告诉他的一些事,他唇边笑意微敛,眸中多了些冷然。 若那些人再不知悔改,便莫要怪他六亲不认! 他既主动开口,苏妍自当欣然应允,三人一同往县城去。 *** 因着杨俞然的加入使此行成功的几率大了许多,想着郭叔父子即将得救,苏妍心情不由愉悦几分,然而这样愉悦的心情在见到贺家的阍者后一概化为乌有。 杨俞然与苏妍二人贺府的阍者都认识,一个是自家少爷时常邀来家中做客的小三元,一个是前些日子时常出入府中为老夫人诊病的苏大夫。 可这二人…… 阍者有些犯难,杨小三元自是不用通报便可进入府中,可那苏大夫却是拒绝过少爷提亲的人,更遑论老爷日前方才为少爷定下一门亲事,那王家的小姐虽说容貌身段比不得苏大夫,可家室人品也是不错的,与他家少爷门当户对,两家已换过婚贴,只等着来年开春便成亲。 那王家小姐现下便在府中做客,这这这…… 这可如何是好! 阍者为难的眼神一个劲儿往她身上转,苏妍便是再迟钝也知晓定是自己让他为难了,随即主动道:“我正巧要去西街买些东西,便不进去了,春娟姐,一会儿你和杨大哥去西街那家咱们常去的布庄找我就行。” 她话音刚落杨俞然尚未点头便听身旁的小妻子道:“晋安,那、那我也不去了,我陪苏妍去买东西。” 杨俞然心知她是怕到了贺家拘谨,便未曾勉强,任她们二人去了。 苏妍自然是没什么要买的,可为了不让春娟起疑,她便随意转了转,买了些可有可无的小物件。 等待的时间极为漫长,苏妍只觉得似已过去一个多时辰,可看看天色,才不过小半个时辰。 好容易终于等到杨俞然,苏妍耐住脚步,她身旁的春娟快步上前,扯了扯杨俞然的袖子关切道:“怎么样?” 杨俞然静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道:“你们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贺亭定下一门亲事,女方便是那王老爷的独女,如今两家结下秦晋之好,贺老爷说什么都不愿坏了两家的亲近……” 贺亭虽然愿意帮忙,可贺老爷那里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松口,甚至命人限制了贺亭手上的银钱,铁了心不让贺亭出手相助。 他虽这么说,可苏妍心里明白,贺老爷想必还是对她拒绝提亲一事耿耿于怀,她心下自责,神情不由蔫了几分,恹恹点头不语。 好容易有了些盼头,现下又被告知那盼头不可期盼,春娟神色也黯淡了几分,但她还是强打着精神安慰苏妍道:“没事,咱们再想想办法,不是还有一天呢嘛!”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也知道这句话就是句空话。 想让郭家父子无事,路子不外有三。 其一便是王家主动翻供,这条路子现下已没了可能;其二,凑足银两保郭家父子出来,可莫说父子两的保银,便是一人的,现下也凑不出来;其三,与郭叔一同做活的工人有人愿意上堂作证,可昨日陈三叔已带人去挨家挨户找过那些人,皆被拒之门外,连那些人的面都未曾见上,更遑论劝说他们为郭家父子作证。 三条路子皆被堵死,郭家父子似是命中既定,逃不过此劫。 *** 升堂那日,苏妍和陈三叔趁着升堂前去找了王家老爷,可无论他们如何请求,王家老爷始终不肯松口,言之凿凿道不能任由那等恶民污蔑王家的名声。 陈三叔不知从何处听说王老爷对家中的老管家言听计从,见王老爷不松口,便带着苏妍又去求王家管家。 那老管家家中种种摆设俱不输王家,奴仆亦是不少,可见王老爷对这管家的重任与这管家的本事。 苏妍和陈三叔到的时候,管家正在后院花园中与几位妾室调笑嬉闹,鹤发老人与妙龄女子唇齿相依,相互哺食。苏妍只扫了一眼便细眉一蹙,将视线移至园中的花草上。 领路的小厮低声向管家通报后恭敬退至一旁,那管家在怀中着碧绿轻纱的女子的唇上狠狠嘬了一口方才神色不虞的转过身来,“干什么的?” 陈三叔忙不迭上前道:“胡管家,小民是虎峰村的里正,这次来是……” 不等他说完,那管家便不耐烦的打断他,“为那对父子求情的?” 陈三叔应道:“是。”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诚意了,要知道我家老爷可不是谁都能踩上两脚的,我家老爷是做生意的,名声可是很要紧的!”管家如是道。 他口中的诚意自然便是黄白之物,陈三叔不敢耽搁,当即从怀里掏出十余两银子毕恭毕敬的递过去。这是他最后能凑到的十两银子。 管家只轻飘飘扫了一眼便示意怀中的娇妾将陈三叔手中的钱袋扫落在地,大大小小的碎银子、铜钱落了一地,那碧纱娇妾掩唇咯咯娇笑,“哎哟!对不住,实在是你的银两、太轻了些,我这一不小心就……” 说着她转头对管家嗲声嗲气道:“老爷,您可别怪我……” 管家收回落在苏妍身上放肆打量的目光,淫.笑着在娇妾臀.上捏了一把,意有所指道:“那就要看你的手段了,伺候得爷舒服了就饶过你。” 那碧纱娇妾象征性的嗔了几句,便主动送上红唇,娇娇柔柔的将整个身子偎进管家怀里,一时间淫.声大作。 见此,陈三叔也知管家的态度,转身带着苏妍仲欲走。 二人还未走出花园便听管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这就走了?着什么急,咱们再商量商量。” 陈三叔以为他反悔,面带希翼将将转身便听那管家又道:“也不是不能帮你,可我总得得些好处,这样吧!把你身边的小娘子留下伺候我两天,我就跟我家老爷说说好话,让他放了那父两,怎么样?” 说着他浑浊的目光放肆的在苏妍身上来回打量,丝毫不遮掩面上的垂涎和猥琐。 为了救郭家父子把苏妍搭进去,这事说什么陈三叔都做不出来,当即冷下脸色带着同样目露厌恶的苏妍往外走。 熟料还未迈出第二步,园外便涌进十几个青衣短打手持棍棒的小厮将二人团团围了起来。 管家慢悠悠自梨木太师椅上起身,一步步走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这里是菜市?” 眼见着他一步步走近,面上带着狞笑,苏妍心提得越来越高,只恨自己为何没带上几包毒.药,毒死这个为老不尊的! “光天化日的!你要干什么?!”陈三叔将苏妍护在身后,如临大敌。 “你说我干什么?”管家嗤笑一声,伸手欲将陈三叔身后的苏妍拽出来。 那枯瘦狰狞的手触上她的胳臂,苏妍呼吸一滞,心下恶心至极,想也未想便抬手拔.下头上的银钗狠狠向那只手划去。 被逼到极点,小小女子爆发出的力量亦不容忽视,更遑论苏妍通晓人体经脉所在,只听一声凄厉喊叫,一道血痕喷了出来染上苏妍杏色袄裙,将那粉白娇俏的杏花尽数染为血色。 再看那管家,他一只手捂着手上的手,指缝里滴滴答答不住往下淌血,面上痛意狰狞,想来是伤得狠了。 “给我抓住她!抓住她!”抽着凉气,管家犹不忘恶狠狠的下命令。 这么一个柔柔弱弱弱柳扶风的姑娘下手竟这般狠,一时间震到许多小厮,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管家的妾室们本整好以暇站在远处看戏,现下慌忙奔至管家身前,叽叽喳喳真心假意,互相推搡着询问管家的状况。 管家自三十岁之时做了王府的管家便未曾受过这等伤,一时之间怒火中烧,毫不留情的踹开身前的莺莺燕燕,嘶吼道:“都愣着做什么!给我抓住她!抓住她!” 经他这么一喊,一众小厮总算回过神来,扑将上前,没几下的功夫便擒住了苏妍和陈三叔。 “把他们给我!”见苏妍被抓住,管家这才觉得心里略微出了口气,正要吩咐小厮将苏妍绑了送到他卧房,便见一个小厮匆匆忙忙跑来。 “老爷,有、有人来了!” “谁来了?!”管家不耐烦道。 不等那小厮应声,一道温润从容的声音传来:“胡管家这是要把在下的朋友绑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酒酒昨天开学了qaq坐了一下午的车,到了学校累瘫了…… 氮素又强撑着收拾了俩小时的东西,衣柜,床铺_(:3ゝ∠)_ 熏疼自己…… 明天晚上要上课到十点[笑cry]这日子,我要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嗷嗷嗷! ☆、第33章 30.01 第三十三章 与这道温润从容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整齐的脚步声、铁甲碰撞佩剑发出的金属相撞的声音,听之胆寒。 两列铁甲卫队鱼贯而入,一眨眼的功夫已将整个花园团团围住,那骇人的气势让胡管家及胡府众小厮心下又惊又骇,有那胆小的双腿已然哆嗦起来。 铁甲卫队散开露出花园入口的一行人,只见当先那人身形颀长高大,剑眉星目,悬胆鼻下薄唇紧抿连带着整张脸的棱角都锋利了许多,透着些彻骨的寒意,他长腿缓缓迈开,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带着无尽的威压,上位者的气势于举手投足间显露无疑。 令人诧异的是他的衣着,灰布短□□色布鞋,头上乌发只由一条灰白布带束起,看这装扮显然是哪个贫苦人家出来的,更别说他的衣角尚沾着泥土尘灰,裤腿更是不知缘何划开了一条口子,着实有些狼狈惨然。 可即便是这样,也没人敢低看了他,且不论他那明眼人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的气势,单只从县令邢远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便知此人身份不凡。 “邢、邢大人……”胡管家跟随王老爷商海沉浮多年,一双招子早已练得非比寻常,尽管钻心疼痛仍源源不断自手上传来,尽管被这满院子阎王般的铁甲卫队震得胆寒心惊,但他仍旧很快认清现状,开口的瞬间脸上的狰狞可怖已尽数敛去,只余下战战兢兢和委屈不解,“大人怎么来了?” 邢远瞅了一眼犹被胡府众小厮压伏着的苏妍,再颤巍巍抬眼看了一眼神情愈发不悦的丞相大人,心尖一颤,哪里还顾得上胡管家,忙不迭上前一步对着园中犹在状况外的小厮们命令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人放了!光天化日的,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这么干的?啊?!” 他言语激动颇有些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味道,甚至因着语调激昂,他的身子微微抖动,让人忍不住想,若是那些小厮不放手,怕是他就要自个儿上去把那些小厮的手一个个掰开! 虽不知那能让县令大人都毕恭毕敬小心招呼的人是谁,但既然县令发话,小厮们丝毫不敢违背,齐刷刷放开手下制着的人。 方才因身受钳制,苏妍始终背对着花园入口,现下总算是能转过身来看看究竟是谁救了他们,这一看,她登时便愣住了。 几步之外远远伫立着的人熟悉而陌生,苏妍目光怔然落在他身上的灰布短打上,这身衣裳还是她前两日方才为他新做的,今早他第一次穿,高兴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脸上淳然灿烂的笑让她短暂的忘了心里的烦忧。 可只不过分开短短一个时辰,那张脸已然换了一个神情,往昔的懵懂憨厚尽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和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第27节 “咣当。”苏妍手里紧握着的银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仲康?!”陈三叔面上布满惊讶错愕,不可置信的看向苏妍,“苏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苏妍恍若未闻,缓缓抬头怔怔然的看向窦宪,粉唇翕动好半晌才嗫嚅着发出声音,“你、好了?” 什么好了?在场众人俱是疑惑不已,盖因苏妍此话说的着实有些无头无尾,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旁人不懂,窦宪却是懂,他略微颔首,“嗯。” 短而低沉的声音入耳,苏妍纤细身躯陡然一震,她定定的看着面前之人一如往日却又有着极大不同的面孔,许久,略显苍白的牵起一抹笑,极轻极轻的对着窦宪道:“那就好。” 苏妍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只觉得听到仲康点头应是的那一瞬自己心里陡然空了一片,空落落的难过,就好像、就好像…… 苏妍蓦然想起七岁那年她捡到一只受伤的猫儿,悉心照看了三个月,可最后,猫儿的主人寻来,她即便再不舍再难过都要放猫儿与它的主人离开。 “大人,郭山和郭壮父子是冤枉的!”从起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陈三叔噗通一声跪在邢远面前哀求道:“大人,小民敢用性命担保,他们不是那样的人啊!大人,你一定要相信小民!” 让人当着丞相大人的面下跪给自己磕头,邢远只觉得自己三魂六魄都要去了一半了,他连忙上前扶起陈三叔,囧囧有神道:“那什么,这位、大哥,郭家父子已无罪释放,本官已责令王铭,命他去跟郭家父子赔不是,至于银两,也会加倍奉还,所以老大哥不必担心。” 最要紧的是别当着这位的面给他磕头啊!没看这位的脸都黑得能和锅底一较高低了吗! 闻言陈三叔愣了愣,磕头磕得更用力了些,口中高呼:“大人英明!大人英明!” 邢远想死的心都有了,咽了咽唾沫强笑道:“老大哥不必谢我,这是本官分内之事。” 说着他拼着闪了腰的后果强硬的把陈三叔扶起,甚至屈身为陈三叔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陈三叔受宠若惊膝盖一软又要往下跪,邢远慌忙错开一步避开陈三叔的大礼,指着胡管家对窦宪道:“丞相大人,您看,该如何处置此人?” 他刻意点明窦宪的身份是想借此将一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窦宪身上,好让自己轻松一些。 果不其然,听到邢远的话,在场众人莫不惊愕的瞪大双眼,屏着呼吸看向场中的布衣男人。 陈三叔下跪磕头的动作也自然而然的一顿,见此,邢远不由心中暗赞自己聪明,想了这么一个绝好的法子。 却不想,窦宪本想着一会儿找个机会和苏妍二人独处时再主动道出身份,如此可让苏妍心中的芥蒂小些,他甚至想好了如何让小娇妻心软,谁知邢远竟来了这么一出,大乱了他全部的计划。 看着小娇妻一霎时愈发死寂黯然的神色,窦宪恨不得捏死邢远这个蠢物,开口间语调愈发阴沉,“横行霸道欺压百姓,邢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置?” 不知为何,邢远觉得背后一阵凉意,冷飕飕的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试探道:“拖下去打五十杖?” 窦宪轻飘飘觑了邢远一眼。 邢远又是一个寒颤,揣摩着窦宪的心思,斟酌道:“一百杖?” 窦宪这下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鼻子里逸出一声轻哼。 不、不会吧!邢远同情的看了一眼瘫倒在地上捂着血流不止的手一个劲儿哆嗦的胡管家,咽了咽唾沫,再度道:“那、打一百杖后投入牢中,关上一年半载,大人意下如何?” 窦宪目光紧紧攒着园中那抹娇俏的身影,看着她杏色衣衫上的暗红血色,他眸色再度冷了一度,缓缓启唇道:“五十杖。” 邢远愕然看向窦宪,瘫倒在地上的胡管家精神一振。 他们二人只来得及对视一眼便听那道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寒意再度响起,“流徙三千里,永不召回。” 一字一句,冷意森森,彻底宣判了胡管家的命运。 铁甲卫军拖着凄厉呼号的胡管家远去,苏妍再度深深看了窦宪一眼,阖眸吸气,缓缓福身道:“民女,谢过丞相大人。” 双手互扣,用力到骨节泛白,指甲陷入肉里,疼痛让苏妍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那是赫赫有名威严不可侵犯的丞相大人,不是她的仲康,不是她的。 苏妍曾无数次想过若是她的仲康恢复如常,记起了往昔的一切,她该如何是好。想了那么多次,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他清醒了却不再认她,那她便二话不说潇洒痛快的放他离去,从此山高水阔再不相见。 可到了如今,她才恍觉那时的想法是多么天真可笑! 心里难过酸涩不断发酵膨胀,撕扯着她瘦弱的身躯,苏妍只觉得再在此处多留一瞬她便会溃不成军,她不敢抬头去看那张让她千般不舍万般留恋的脸,哑声道:“民女……”告退。 此话尚未说完,她便觉得面前那一直定定看着她的人迈开步子朝她走来,修长的双腿停在她眼前,一道低低的,仿若带着无尽委屈又饱含着无尽情意的声音响在苏妍耳边—— “娘子。”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音调让苏妍不由自主便抬头看向面前之人。 见她看他,那人脸上如雨后初虹般绽开一抹笑意,其中的心满意足让苏妍有一瞬的愣神。 将小娇妻眼中的不舍纠结尽数收入眼中,窦宪唇畔的笑意愈发带上独属于仲康的欣喜小心,而后他逼着自己吐出一口血,阖眸放任自己直直往地上倒去。 那笑刹时消逝在眼前,苏妍眨了眨眸子,眼中尽然被那往下倒的修长身影占据,她情不自禁的轻呼出声,“仲康!”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一大盆狗血狗血狗血,狗血淋头:) 叮咚,有陌生人请求加你为好友 用户名:窦宪 验证信息:娘子么么哒! 【拒绝】 【接受】 ☆、第34章 30.01 第三十四章 眼看着当朝丞相大人这样倒在自己面前,邢远心肝脾肺齐齐一颤,三步并作两步慌忙上前欲将丞相大人的“千金之体”扶起。 邢远却是慢了一步,一双白皙莹润的手在他之前触上窦宪的身躯。 方才窦宪与苏妍的种种互动尽数被邢远收入眼中,再加之窦宪先前那声石破天惊般的“娘子”,邢远若还以为丞相大人此番特地带了铁甲卫队来是为了“救黎民于水火”那他就白白在官场沉浮这许多年了! 邢远一边极为识时务的后退一步把发挥的空间留给苏妍,一边暗自赞叹,没想到他们这少年扬名清冷傲然的丞相大人追起妻来也是花样频出不遑多让啊! 这般想着邢远蓦地灵光一现,狐疑的看向地上“昏迷不醒”,嘴边犹带着鲜红血迹的窦宪,思及方才丞相大人一路纵马疾驰的飒爽英姿,邢远嘴角一抽,只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什么不可说的“禁.忌”。 指尖脉象虽稍有些浮弱无力,却也并无大碍,只需好生歇息些时日便可无事,又怎么会吐血晕倒呢?苏妍细眉紧蹙,视线触及窦宪的裤子,她略一思索,指着那道口子道:“邢大人可否告知民女,仲、丞相大人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这衣裳……” 邢远正想着是不是可以写本类似于《腹黑丞相追妻记》的小画本宣泄下自己知道“秘闻”却不能光明正大说与旁人听的苦闷,顺便赚些润笔费买几两酒喝。霍地听到苏妍这般问,他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眼珠一转,将窦宪的遭遇添油加醋的说与苏妍听,“哎呀!夫、呃,姑娘,下官也没看到,听旁人说大人是和一个小女孩一道过街的时候被疾驰来的一辆马车撞了个正着,当场就飞出好几尺远呐!那血吐得!大人心系姑娘,二话没说站起来就要来救姑娘,下官这就劝啊,让大人先去看大夫,下官来救姑娘,可大人他说什么都要亲自来,这不,就耽搁了……” 说完这段话,邢远忍不住再度在心里夸赞了一下自己的聪明机智。 在他的辖区内让未来的丞相夫人两度身处险境,丞相大人想必对他已多有不满,只希望这次能看在他这番话的份上轻饶。 邢远这套说辞听起来骇人,可若是细究起来便会发现其中多多少少带了些夸张的成分,可苏妍听到窦宪被马车撞了个正着,心里着急紧张之下哪里还能跟冷静的去分析,当即便落入邢远的陷阱中,心中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大人看起来伤的不轻,想必一时半会醒不来,不如先将大人移回下官家中,照看起来也方便。”邢远又提议道。 苏妍自然点头。 *** 郭家父子俩得救,虎峰村一干村民们自当返回家中,因着窦宪昏迷不醒加之苏妍不确定他是不是还愿意回到小山村,是以便暂时和窦宪一道留在邢远府上。 “我和傻子仲康,啊不!我和窦丞相在街那边吃完面正要过街,不知咋的,一辆马车就冲过来了,横冲直撞的撞倒了好多摊子,我一愣神,窦丞相就把我推开了,然后……” “然后他就被马车给撞了,撞了之后他好像有点迷糊,捂着头在地上坐了好长时间才站起来,唔……然后我也不知道咋的,那个县令就跑过来了,他们就一起走了。” 苏妍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以手支颐看着床榻之上锦被之下的人,藏青锦被颜色深深衬得他的脸愈发苍白脆弱,苏妍甚至能隐隐看到他下颌处淡青的血管。 周遭寂静一片,屋子里只余下他们二人,苏妍自方才便慌乱、酸涩、难过、担忧、紧张多重情绪交杂的脑海总算渐渐冷静下来。 大昱丞相之名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幼童无人不知,他未及弱冠便身居丞相之位,为相三载,辅佐同样年轻的帝王治天下平灾祸,满朝文武俱是赞不绝口,其惊才绝艳龙章凤姿绝非他人可比。 曾有大儒言道,以当今圣上之英明雄才,辅以窦相之经天纬地之材,至多二十年,盛世可待。 这样一个人本该是她可望不可即的人,本该是她这等平民百姓终其一生只能遥遥跪拜的人,却机缘巧合出现在她面前,甚至陪了她一年有余。 往事一幕幕闪现眼前,苏妍竟渐渐释然。 足够了,已然足够了。 日后他回长安立于御座之下众臣之首指点江山,她便守着她的小山村守着师父的骨骸,守着这一年多的记忆继续过她平静安然的生活。 一抹释然笑意在苏妍唇边缓缓绽开,她看向床榻之上的人,嘴唇无声翕动—— 窦宪。 窦宪睁眼便看到苏妍脸上那抹轻松释然的笑意,他心底陡然一惊,撑身坐起。 “你醒啦?”苏妍语调轻快,在他身后塞了一个软垫好让他靠得舒服些。 窦宪无声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儿。 灼热的视线让人难以忽视,苏妍低头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询问:“你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半晌没有回应,苏妍只低头静静的等着。 “这里。” 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尴尬的氛围,苏妍暗自松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把面前的人当做普通的病患,抬头道:“哪里?” “这里。” 窦宪指着自己的胸口重复道。 胸口不舒服?苏妍蹙眉,抬手正欲再次查看窦宪的脉象。 熟料她尚未碰到窦宪的手腕,便被他一把扣住手,半拉半拽强硬的将她的手拉至他的胸口,黝黑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的定定瞧着她,一字一句再度重复道:“这里,疼。” 苏妍怔然,半跪在脚踏上保持着倾身往前的姿势愣愣看着窦宪。 她便是再迟钝也能感受到他压根儿不是身子不舒服,而是…… 她杏眸圆瞪粉唇微张看着他,窦宪捏了捏掌中柔弱无骨的小手,喟然轻叹,空着的手一伸便将床边的人儿提上床榻揽入怀中,喑哑道:“娘子。” 苏妍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奋力推拒挣扎。 “嘶!” 短促的倒抽凉气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苏妍动作一顿,担忧的抬眼看向他,却直直撞进一双带着得逞笑意的幽深眸子里。 “娘子还是心疼我。”窦宪双臂用力将她再度往怀里锁了锁,语调自得沾沾自喜哪还有半分窦相该有的出尘傲然的模样。 对上这样的人,苏妍当真一点法子没有,心里又气又无奈,带着隐隐的酸酸甜甜的味道,她犹不甘心,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见实在挣不开这才勉强偎在他怀里,垂眸道:“我不是你娘子。” 傻的时候叫她娘子还说得过去,现下心智既已恢复,这没亲没故的,谁还愿意让他叫娘子! ☆、第35章 30.01 第三十五章 第28节 苏妍自知自己并非什么世所罕见的奇女子,自然没有那等魅力让豪杰英才帝王将相拜倒在石榴裙下,是以当知晓仲康原是家喻户晓的窦相之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失落难过,甚至带着些许自卑。 略懂医术的山村孤女和郎艳独绝的一朝丞相,稍稍有些自知之明的人都会立即明白这二人之间的差距。苏妍也不外如是,在巨大的失落感和隐隐的卑微下,苏妍几乎是不由自主的便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 每多想一分,她心里的失落和卑微便盛一分,如此彻底陷入恶性循环。甚至方才静下心来的释然也不过是卑微到极点之后的自我安慰罢了。 可苏妍却从未想过,若是事情并非她所想的糟糕到极点,而是往另一个极端发展,她又该如何是好。 面前拥着她的人一如往常般叫她娘子,对着她耍赖,因为她一星半点的关心而沾沾自喜。 若说苏妍的心上一刻沉入死寂的深渊,那么这一刻,她便被这拥着她的人从深渊救起抛向高高的云端。 惊愕伴随着惊喜齐齐涌来,如滔天巨浪一下一下的拍打着苏妍的心房,砰砰的心跳声犹如在耳边响起,苏妍不由有些恍惚。 是真的吗?还是说,只是一场梦。 这样巨大的不真实感促使着苏妍说出了这句“我不是你娘子。” 酸酸涩涩的味道。 听出小娇妻话里的低落和浅浅的试探,窦宪几乎立时便知晓她所思所想,双臂愈发用力的箍着怀里的娇躯,让两具身体紧密贴合、不留丝毫缝隙,仿佛这样便可以让她感受到他的心。 “也对。”窦宪点头若有所思的回应苏妍的话。 那紧紧箍着她的手臂松开,身子被略微推离,苏妍犹还未来得及失落自嘲便听那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这一未有三书六礼,二未有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娘子自然是不高兴了。” 窗外没完没了的蝉鸣刹时远去,世界仿若披上一层薄纱,唯余那低沉沙哑的声音清晰响在耳边,苏妍不可置信的侧首看向窦宪,却在转头的瞬间将粉唇送上,丝毫不差的贴上等待已久的男人的薄唇。 小人儿杏眸圆瞪,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满是惊慌失措,长而翘的睫羽一颤一颤的拂过他的鼻子,那星星点点的酥.痒由鼻子一点点扩散,最后侵入心间,窦宪心头悸动,大掌由苏妍瘦削的肩头上移,力道轻柔而不容拒绝的扣着她的后脑,将那粉嫩柔软的双唇紧紧的与自己的贴合在一起。 这一吻便如窦宪此刻的目光,带着无尽的温柔缱绻,轻轻厮.磨、吮.吻,一寸寸用舌尖勾勒着苏妍的唇形,不带一丝□□没有丝毫急躁的轻轻柔柔的亲吻着怀里的人儿。 不算漫长的一吻过后,窦宪放开苏妍的唇,本扣着她后脑的手抚上她的脸颊,额头亲昵的抵着她的,四目相对,情意缓缓流淌。 大拇指轻擦过苏妍的唇角,带着一丝暧昧,一丝挑.逗。 苏妍的睫毛眨得愈发频繁,她垂眸看向窦宪身上的锦被,不让自己接触到男人炽热到仿佛能烫伤她的目光。 小娇妻羞怯乖巧的模样让窦宪心情大好,眸中笑意深深,薄唇微勾,启唇道:“娘子。” 话音未落,他似是猛地想起什么,急急刹住尾音,煞有其事道:“啊,怎的忘了,不能叫娘子,否则娘子会不高兴。” 他音调上扬毫不吝啬的展示着他的好心情,苏妍眼睑一跳,终是抑制住,没有抬眸。 发生在苏妍身上的,即便是极其细微的反应,窦宪都不会错过,他眸中笑意愈发浓郁,微微侧头凑近苏妍的耳边,轻轻道:“那,叫药药如何?” 温热湿润的呼吸喷洒在耳廓,苏妍浑身一个激灵,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是挣脱了窦宪的桎梏,她慌忙站起身,如遇洪水猛兽般连连后退几步,垂首看着犹自泛着轻柔涟漪的裙摆,双手不自觉的绞着小袄的衣摆。 在窦宪愉悦的笑声里,苏妍的耳垂迅速染上一抹嫣红,而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到整张脸,甚至连细嫩修长的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轻粉,平添一分惑.人意味。 低低的笑声不绝于耳,好一会儿都不见停歇,苏妍恼羞成怒,愤然抬眸狠狠瞪了一眼靠坐在床头,牵着唇瓣兀自笑得愉悦的男人。 殊不知她此时樱唇水润,粉颊含春,眼波流转哪里有半分震慑人的意味,倒让人在她这一眼之下心间更添几丝麻痒悸动。 窦宪便是如此,他唇畔笑意更深,抬手轻唤她,“药药,过来。” 苏妍不欲搭理他,撇头看向一旁的黄花梨三弯腿月牙桌。 见她不作回应,窦宪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再度唤道:“药药,过来。” 苏妍抿了抿唇,还是没搭理他。 她不回应他,他便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唤她。 药药是韩大夫给苏妍起的乳名,自韩大夫去世后,便再没有人这般唤过苏妍,时隔多年,当这个称呼再度被人提起,且是从被她的心上人用这般温柔缱绻的语气唤出,几乎是窦宪喊一声,苏妍便觉得心软上一分。 终于,她耐不住窦宪的攻势,转过头来,“你怎会知道我的乳名?” 自是你告诉我的。窦宪心中暗道,但他当然不能这般回答,只见他拍拍床沿,“你坐过来我就告诉你。” 谁稀的知道!苏妍心中暗啐一声,却还是依言坐在了床沿处,只不过不是窦宪方才轻拍的位子,而是离窦宪最远的床尾。 待她坐下,窦宪倒是没有再多的举动,言而有信的回答她方才的问题,“是那时无意间听夏花提起的。” 这自然是窦宪随口胡编的,可他也不怕会被拆穿,因为七年前韩大夫去世的时候夏花已经五六岁,已到了记事的年纪,要记住这么一个称谓着实不是什么难事,即便夏花没记住,可还有刘婶子呐!指不定母女俩哪天闲聊之时刘婶子就告诉夏花,夏花再说给窦宪听了。 而苏妍更是不可能因着这么一个称谓特意去问夏花,是以窦宪才会这么放心。 果不其然,苏妍听罢若有所思的点头,没再过多追问。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丫鬟小心的询问:“大人,婢子来送衣裳。” 苏妍轻舒一口气,立即起身往门的地方走去,“我,我去拿。” 从好奇的丫鬟手中接过衣裳,苏妍并没有立即返回,而是驻足停顿了一会儿这才回身。 将衣裳放在枕边,苏妍踌躇了一下,站在了床尾的位子。 熟料她刚刚站定,窦宪带着笑意的声音便传来,“你——准备一直看着?” “嗯?”苏妍茫然抬头,显然方才在神游天外。 “罢了,药药既想看……” 尾音暧昧的消弭在舌尖,苏妍未曾听清,却清楚的看到窦宪抬手附上身上穿得中衣的系带,只待稍一用力,那系带便会解开,苏妍猛地意识到他方才话语中的含义,她忙不迭后退几步,眼神飘忽道:“不,不用了,我,我出去看看。” 说着便涨红着一张脸逃一般的出了屋子,只余下身后的男人看着她逃离的方向低笑不已。 *** 窦宪毕竟不是真的受伤,自然不需要当真卧床静养,是以当天下午他便提出要离开邢府。 邢远自然百般挽留。 邢远倒不是客气,他是真的希望这位丞相大人在他家多留些日子,让他好正一正自己在当朝丞相大人心中的形象,不说留下什么好印象,最起码要无功无过,好让他能安安稳稳的把这个阳乐县令当下去。 邢远不是什么野心勃勃想要攀着窦宪平步青云之人,相反,他极为满意自己的现状,如果有机会,邢远甚至想跟窦宪商量商量,让他一辈子当个小县令,千万别往别的地方调。 现如今在他管辖的区域内让未来的丞相夫人两度落入歹人之手,这升官调任是绝对不可能了,邢远只是害怕万一丞相大人一生气让他卸任赋闲家中,那他家中的母老虎可又要咆哮山林了。 因着这一层缘由,邢远挽留起窦宪来是格外的饱含真情,就差声泪齐下了。 可不管他如何挽留,窦宪都淡漠着一张脸,看样子是非走不可。 邢远悄悄抬眼看了一眼窦宪的面色,想要揣摩一下这位丞相大人心中所想,可邢远实在不是什么察言观色的好手,屡屡抬眼都未能琢磨出窦宪的想法。 无奈之下,邢远只得将主意打到苏妍身上,他咧开嘴尽量让自己笑得和善些,对着一旁的苏妍道:“苏姑娘,天色已晚,山路崎岖不好走,倒不如再留一晚,明早我命人送姑娘回家?” 邢远的面相生得颇有些寡淡,素日里绷着一张脸做出县令的威仪时倒还没什么,现下这般努力咧着嘴笑让人看着只觉得……一言难尽。 看着父母官这般对着自己笑,苏妍不知为何竟想到,咳咳,诱拐孩童的人贩子,她被自己的想法骇到,掩唇虚咳两声推辞道:“多谢大人,只是民女家中有些事……” 她歉意朝邢远一笑,言下之意清清楚楚—— 她现在就要走,刻不容缓。 邢远还欲再挣扎两句,一旁的窦宪瞥了他一眼,邢远立时把到嘴的话吞回腹中,恭敬道:“大人慢走。” 外头早有小厮备好的马车,窦宪轻哼一声提步跨过门槛往门外的马车走去。 ☆、第36章 30.01 第三十六章 临上马车,苏妍踌躇半晌,对着窦宪欲言又止。 若是心智不全的仲康,跟着她倒是无可厚非,可他既已恢复如常,清楚明白的忆起自己的身份,身为当朝丞相,更是已离朝一载有余,现下不想着尽快回朝,反倒跟着她回小山村,这一举动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更让苏妍不知该说什么为好的是窦宪的态度,只见他极其自然的站在马车旁等着她上马车,似乎身为一朝丞相放下朝局在小山村偷闲是什么顺理成章的事。 私心说来,苏妍自然是不希望与窦宪分开的,试问有哪一个女子愿意和自己的心上人分离?可同时,苏妍却也十分清晰的知道,窦宪不可能一直待在小山村,待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偏远小县,他迟早会回到长安,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如果那一天迟早会来,苏妍宁愿是自己主动提出让他走,而不是等到他开口说要离开。这大概,是苏妍想在窦宪面前维持的最后一点骄傲。 苏妍的犹豫窦宪自然知道,可他偏偏装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低头对站在车辕旁迟迟没有动作的苏妍道:“怎么了?” “嗯?”苏妍回神,稍稍侧身不让窦宪发现自己的异常,轻轻摇头道:“没,没什么。” 还是没有开口,终究是舍不得。 话音刚落她便避开窦宪欲要搀她的手臂,踩着矮凳上了马车,动作间带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窦宪收回落空的手,心情颇好的勾起嘴角,紧随其后上了马车。 与毫不起眼的外表相比,这辆马车的车厢处处可见精心布置的痕迹,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空间有些小。 这马车原先大抵是只供一人乘坐的,车厢两边固定着两个长高绵软的迎枕,只余下中间的部分供人靠坐,只一人乘坐还算是宽敞,可若是再多上一人,便有些挤了。 苏妍和窦宪的身子几乎是紧挨着,随着马车的晃动,窦宪的身躯时不时蹭过苏妍的身子,那感觉着实奇怪,苏妍只能竭力缩着身子,可即便是这样,还是避免不了两人的身体接触。 缄默,缄默。车厢里一片寂静,苏妍心中的不自在愈发强烈,她垂眸看向膝前小几上的鎏金瑞兽纹朝冠耳三足铜炉,袅袅白烟从炉中升起,带来阵阵梅花冷香。 这香味道清冽,闻之仿佛见到寒梅傲雪独开,竟让人不知不觉间便心绪平静,闻着这清冷梅香,苏妍心中的拘谨渐渐消弭,为香味吸引,她不由略微倾身,轻轻吸了吸鼻子。 沉香,栈香,鸡舌香,檀香,麝香,藿香,零陵香,甲香…… 苏妍再度吸了吸鼻子,黛眉轻蹙,还差一味。 可她想了好半晌也没想到究竟哪味香料能调出这般宜人的冷香。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耳畔传来低沉磁性的声音:“龙脑香。” 见苏妍回头看他,窦宪面色愈发柔和,低低重复道:“龙脑香。” 苏妍眸子一亮,低喃道:“是了……” 所谓梅香更多的是意效梅花的清冷绝傲,而并非梅之香气,而众多香料之中能如此展现那番清冷味道的非龙脑香莫属。 “沉香七两二钱,栈香五两,鸡舌香四两,檀香、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钱,甲香二钱,龙脑香少许,上捣罗细末,炼蜜和匀,丸如豆大。”窦宪含笑将记忆中的香方缓缓诵出。 寿阳公主梅花香,这是上一世小娇妻最为喜爱的熏香。 嫁入相府后,小娇妻便爱上了调香,这一寿阳公主梅花香的香方便是她精心调配后改进的,较之原先的香气相比多了些冷香少了些甜腻。 思及苏妍为何会喜爱上调香,窦宪眸底多了几分沉痛。 小娇妻行医数年,一身医术乃是她最为看重的本事,治病救人研制古方早已成为她最为喜爱的事,可为了他的颜面,为了不让长安城中那些不知所谓的妇人贵女诟病,成亲两年有余,她从来不敢光明正大展露自己的妙手回春之能。 长安城的贵女夫人俱是世家大族出身,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个个自视甚高眼高于顶,虽因忌惮他不敢在明目张胆做些什么,可到底因小娇妻的出身看低她,时日久了,小娇妻自觉融不入她们的圈子,日日百无聊赖之下便爱上了调香,将素日里的闲暇尽数用在了调制香料之上。 第29节 先是不顾她的意愿带她回长安,以圣旨强逼她嫁与他,成亲之后却不能给她真正的开心愉悦。 上一世的种种在眼前掠过,窦宪阖了阖眼睛,掩去眸中的沉痛,视线轻轻落在苏妍的侧脸上。 还好,还好他还能再来一次。这一次他定要让她拿回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叫那些贵女妇人再不敢看低她! 马车猛地一个颠簸,苏妍身子不稳歪倒在窦宪身上,情急之下为了稳住身子,她更是慌不择路的抓住了窦宪的衣襟。 现下苏妍面朝着窦宪,半个身子在他怀里,而窦宪却是正襟危坐面色淡漠,若是让旁人看来,定会以为是苏妍投怀送抱。 意识到现下的姿势颇为暧昧,苏妍心中大惊,连忙松开窦宪的衣襟手撑着车厢欲要端正身子,却不料她还未坐起,马车又是一个颠簸,她再度栽回窦宪怀中,甚至脸颊都触上了窦宪衣襟上的绣纹,银丝绣纹带着丝丝凉意,与苏妍几欲要烧起来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脸埋在窦宪怀里,苏妍懊恼咬唇,暗自恼怒那驾车的小厮怎的驾车的技术这般糟糕! 窦宪略微低头将小娇妻已红透的耳根收入眼中,黝黑的眸中不动声色的添了几分笑意,他抬臂架在苏妍腋下将她提起扶正,“当心些。” 一本正经的模样惹得苏妍连连看了他几眼。 *** 一路无话,马车驶入小山村,现下正是吃完饭的时候,家家户户燃起炊烟,路上鲜少有人,倒省了不少麻烦。 马车顺畅驶上土坡停在苏妍家门前,驾车的小厮跳下车辕,“君侯,到了。” 窦宪推开车厢门跳下马车而后回身扶苏妍下了马车,二人一道进了院子,没一会儿那黑衣小厮也进来了,一进院子他便朝着苏妍略微抱拳躬身,声如洪钟道:“属下彭雷见过夫人!” 苏妍正在收院中晾好的衣裳,闻言神色一噎,斜了一旁的窦宪一眼,飞快将麻绳上剩余的衣裳揽进怀里头也不回的进了自个儿的屋子,留下院中一高一低两主仆面面相对。 彭雷显然没想到苏妍会是这般反应,他很是不解的挠挠后脑勺,看向窦宪,“君侯,你惹夫人不高兴了?” 这下轮到窦宪噎住了,看着彭雷那二愣子的模样,窦宪忍住扶额的冲动,一本正经的吩咐道:“本相与苏姑娘到底尚未成亲,未免误了苏姑娘的名声,日后莫要再唤夫人。” 彭雷似懂非懂的点头,嘴里却嘟囔道:“坏人家姑娘名声最多的还不是君侯你……”他都听彭秋说了!还有,刚才他那样唤夫人的时候君侯明明很高兴。 窦宪自然是未错过彭雷的低声嘟囔,几乎是立时便想到是谁多舌将那些事告诉彭雷,他危险的眯了眯眼睛。 彭秋,很好。 远在长安办差的彭秋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抬头看了看天。 咦?大太阳天的怎么觉得有股冷意? *** 窦宪的身份早已在小山村传开,原本众人以为窦宪既已恢复如常定不会再回到小山村,熟料翌日却在苏妍家门前看到那辆马车。 于是,惊奇震惊之余小山村众人还是掩不住心里的好奇,一个个在苏妍门前扎堆,想要看上一眼那传闻中的窦相。 什么?你说之前不是见过仲康吗? 众人摆摆手,痴痴傻傻心智不全的仲康怎么和风姿卓绝的窦丞相比!不一样,不一样的! 和苏妍不甚相熟的人自然只能在门外装作无意路过,伸长脖子看上一眼,而和苏妍素日来往较多的比如刘婶子一家则是直接被苏妍请进了家中。 虽说刘婶子是个爽利的人,可那也是面对普通的老百姓,现下对上窦宪,刘婶子便是再爽利也不管用了,一进门她就拽着要缠着窦宪撒欢的夏花下跪磕头。 苏妍把刘婶子当半个亲娘,窦宪哪敢真的受了她的礼,当即托住刘婶子的胳臂,“婶子不必多礼,您是药药的长辈,自然也是我的长辈,只当我是家中普通的小辈便可。” “这,这……”刘婶子正为难,抬眼便见苏妍朝她轻轻点头,她一咬牙点头应了,“好。” 夏花早已等不及要见窦宪一眼,小姑娘□□岁便听说书人讲过窦宪的事,对这个未及弱冠封侯拜相,名满大昱人人称颂的丞相早就暗自神往,现下发现自己玩了一年多的傻子仲康便是那传闻中神一般的人物,怎能不惊喜! “窦丞相!”夏花挣脱刘婶子的手往窦宪跟前凑了凑,双手捧腮对着窦宪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原来这就是丞相啊!” 苏妍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哪想到等了半天只等来这一句,不由“噗嗤”笑出声来,捏捏夏花犹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反问道:“那你觉得丞相应当是什么样的?” 夏花拍掉苏妍的手,“苏妍姐!我都十二岁了,你可别再捏我的脸,再给捏不好看了!” 苏妍偏生不遂她的意,伸手又戳了戳这才停手。 夏花嘟着嘴按按脸上被苏妍捏过的地方,撑着炕沿一跳坐上炕,“唔……我想想,以前我以为丞相都是白胡子的老头,跟私塾里的先生似的板着脸,可是后来听说书先生说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还有一个这么年轻的丞相,就是没想到丞相竟然长得这么好看,我就说嘛!傻子仲康一定不是普通人!” 小姑娘穿着玫红小袄牙白撒花长裙,梳着丱发,双腿顺着炕沿一荡一荡,话语清脆,端的是天真无邪。 刘婶子急得在一旁直使眼色,生怕夏花一个不慎得罪了窦宪,苏妍看在眼里无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担心,回身对夏花道:“你怎么就知道、仲康不是普通人了?” 夏花露出理所应当的神色道:“因为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啊!” 苏妍忍俊不禁,点点她的额头道:“长得好看就不是普通人?” “嗯!”夏花大力点头,双手撑在身侧,下巴抵在苏妍胳臂处仰头眨巴眨巴眼睛道:“苏妍姐你也不是普通人!” 苏妍只当她是变着法儿的夸她好看,笑道:“今儿嘴怎么这么甜?来,让姐姐看看是不是吃了蜜了!” 有了夏花,苏妍与她你来我往间不知不觉态度便轻松了许多,嘴角的笑从头至尾未曾停过。 夏花一个劲儿的缠着窦宪问东问西,待觉得问的差不多了后,她毫无预料的抛出一个问题,“咦?窦丞相,既然你已经好了,为什么不赶快回去?我听说书先生说朝廷上每天都有好多事等着你处理啊!你这都走了一年多了。” 她自以为隐藏的好,殊不知眼里的狡黠早已被窦宪收入眼中,他不动声色,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因为……我要等一个人,等她心安情愿的跟我走。” 夏花缠着窦宪问问题,苏妍便和刘婶子坐在一处听着,时不时插上一两句倒也是妙趣横生,当听到夏花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苏妍心下便一紧,面上不动声色耳朵却竖了起来。 当听到窦宪的回答后,苏妍便彻彻底底呆愣在原地。 而这边,夏花犹在追问,“那要是她不愿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  orz今天下课就十点了,二酒回到宿舍紧接着就开始码字…… 尼萌造,二酒是个手残,所以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才码完今天的更新qaq 不过!二酒今天有进步!四个小时四千字!时速有一千啦!有一千啦!一千啦!lt( ̄v ̄)/ 啦啦啦!这是一个世纪性的进步!嗷嗷嗷! 来!小天使们!快给二酒鼓鼓掌!啪啪啪! 缩!尼萌酒棒不棒! 【棒!!! 好!我也觉得我很棒n(*≧▽≦*)n ☆、第37章 30.01 第三十七章 窦宪绕过夏花头顶看向苏妍,目光灼灼道:“那就等到她愿意。”这一世他再不会逼她。 等到她愿意。苏妍怔然抬眸,却见窦宪眸色深深的看着她,目光专注,其中饱含的深情竟让苏妍手足无措,一时之间生出逃避的心来。 但苏妍终究没有逃避,放置在膝上的双手微微捏紧,她大方无惧的迎上窦宪的目光,唇边绽开清浅笑意。 窦宪本以为小娇妻会羞怯避开他的目光,却没想到她会是这般反应,他有一瞬的愣然,而后他便听到小娇妻低低的、几不可闻的轻语,“好。” 心里涌起狂潮巨浪般的欣喜悦然,那一股一股的浪潮在四肢百合激荡,驱使着窦宪去将小娇妻揽入怀中,低低私语,缱绻厮磨。可现下着实不是个好时机,窦宪只得竭力压抑住那股蠢蠢欲动的冲动,转而愈发专注灼热的看着苏妍。 方才那句“好”已然是苏妍“不知羞”的极限,现下对上窦宪几欲要烫着她的目光,苏妍哪里还招架得住,立时丢兵弃甲溃不成军,垂首绞着手指兀自羞怯。 这情景可谓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刘婶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拽着跃跃欲试想要打趣苏妍两句的夏花告辞。 没见到他二人这般模样前,若有人告诉刘婶子这回事,她定然会担心苏妍跟了窦宪会受委屈,毕竟那可是一朝丞相,长安多少王侯之女等着他的垂青,而苏妍只是一个无亲无故没有人为她撑腰的孤女。如今,刘婶子却全然没了这样的顾虑——会用那般专注灼热的眼神看着苏妍的人,又怎么会舍得让她受委屈。 一只脚迈过门槛,夏花回过身来,“苏妍姐。” 苏妍应声抬头,“嗯?” 夏花却是再没了下文,只目光暧昧的在苏妍和窦宪身上扫了个来回,朝苏妍揶揄一笑脚步轻快的出了门去。 苏妍被夏花那一眼看得心绪紊乱,继而意识到这屋内只余自己和窦宪二人,思及方才自己那般不知羞的举动,她愈发心慌意乱,慌乱起身,“我、我去送她们。” 到了门边,她还未来得及抬腿迈过门槛身后便覆上一具温热的身躯,窦宪一手拦在她腰间将她按进怀里,另一只手合上门扇,顺势将怀里的人翻转过来堵在门板与他的身躯之间。 苏妍从头至尾僵着身子手无足措的任由他动作,待后背贴上门板,她才恍然抬头,慌乱抬手抵上窦宪越发逼近的胸膛,张目结舌道:“窦、窦……” 窦宪看着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嫣红,那精巧的耳垂更是红的滴血,就连修长的脖颈也染上淡淡的粉色,如此惑.人的场景勾得他眸子一深,身子无形之中紧绷,面上却是风轻云淡不露分毫。 大掌一抓将抵在他胸膛上的柔荑拢入掌心,感受着掌心指尖的柔弱无骨的触感,窦宪心情极好的眯了眯眼睛,“仲康是我的表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苏妍极缓极缓的眨眨眼,“嗯?” 小人儿这般茫然怔忪的模样看得窦宪无声一笑,愈发将身子贴近怀里的娇躯,低哑道:“叫我仲康。” 他的声音本就朗润好听,着意压低后愈发带着丝丝惑人意味,加之现下二人暧昧紧贴的姿势分去苏妍大多注意力,她几乎是没有任何抗拒的便如窦宪所愿,呢喃道:“仲、康。” 粉嫩饱满的樱唇张张合合唤着他的名字,窦宪眸色愈发深沉,依循自己的心意低头噙住那抹娇嫩。 自方才便克制已久的情意在这一吻间彻底爆发出来,如火山喷发般势不可挡,带着灼人的意味。 两唇相接,那温软的触感让两人的身子俱是颤了一颤,窦宪几是迫不及待的含着那两瓣粉嫩温软吮.吻厮磨,抓握着苏妍的手的大掌后移到她的脑后,五指成爪插.入她乌黑柔软的发丝间,力道轻柔但不容抗拒的扣着苏妍的后脑勺让她避无可避只得勉力承受。 渐渐地,唇上的舔吻撕咬已不再让窦宪满足,周身叫嚣的欲.望让他渴望更深层的接触,于是他本轻轻搁在苏妍腰肢间的大掌用力一箍将怀里的娇躯再度往怀里按了按,至此,两具身躯,一火热一娇软紧密的贴合在一处,不留一丝缝隙。 腰肢间陡然传来的大力让苏妍不由牙关松动溢出一声惊呼,早已等候多时的大舌瞅准时机长驱而入,将她那声犹未出口的惊呼吞入口中。 大舌灵活的扫过苏妍口中的每一个角落,待确认这处狭小湿热的空间已尽数染下他的气息,窦宪这才满意,大舌一勾缠住避无可避的丁香小舌咂弄纠缠。 身前火热的气息,腰肢上有力的大掌,唇齿间不容抗拒的纠缠,以及心里的悸动无一不促使着苏妍丢魂失魄沉浸其中。 怀里的娇躯渐渐瘫软,本抵在他胸前的手无力攀附上他的肩膀,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被大舌压制缠弄的小舌主动翘起舌尖在大舌的舌面轻轻一扫。 只这细微的一个动作便让窦宪如获至宝,高大的身躯激动的一颤,而后以愈发猛烈火热的攻势扫荡着夺取着怀里的人儿的檀口。 一时之间津液交换唇舌勾缠的声音响彻在屋内。 许久,一吻方歇,苏妍两靥酡红娇软了身躯偎在窦宪怀中,樱唇红肿杏眼迷蒙,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方才经历了怎样了怎样激烈的一吻。 窦宪揽着怀里的人儿大掌轻轻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不动声色的微侧身子让怀里的娇躯避开他下.身那早已精神火热的物件。 低头在小娇妻嫣红诱.人的唇上轻啜,窦宪愈发眸色深深,但他终究克制住体内的躁动,喉咙颤动发出低哑磁性的声音,“药药,我很高兴。” 本以为还要再花一番功夫才能让她心甘情愿点头跟他走,却不料小娇妻与上一世亦有了不同——比上一世多了些果敢。 却愈发教他爱不释手,心里浓烈的爱意激荡着,叫嚣着想要找个宣泄口,但窦宪知道,直到她盖上盖头真正成为他的娘子,他才会不留分毫的宣泄那股爱意,而现在,即便他已忍不住等不及,也要继续忍下去,等下去。 低沉的声音染上欲.望,多了几分的慵懒沙哑,让苏妍本就娇软的身子愈发化为一汪春水,只窦宪稍稍一个动作,一句话便可激起层层涟漪,她羞红了脸把头埋在面前坚实精瘦的胸膛里,贝齿紧紧扣着下唇,好半响才闷声道:“嗯。” 她也,很高兴。 *** 既已确定要走,苏妍便开始着手拾缀,家里的药草带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留下一些方子和配好的药交给刘婶子,其余的尽数交给彭雷卖给镇上的药房。 家中的医书苏妍自然不舍得留下,一概装进木箱里准备带走,韩大夫的几本手札更是放在贴身的包裹里小心保管。 第30节 临行前一日,苏妍带着窦宪去了韩大夫坟前。 秋意渐浓,昨日一场淅沥秋雨更是将仅有的一点暖意带走,仿若疾风呼啸而过,道路两旁的树竟一夜之间尽数黄了叶子,更有那不甚耐寒的树木枝桠上已近乎光秃,唯余顶端几片半黄不绿的树叶犹自挣扎。 山路上枯枝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绵软舒服,厚厚的积叶间湿气未消,不多时已沾湿苏妍的绣鞋。 韩大夫的坟在山顶上,这是他为自己找的埋骨之处,由此便可见这位老人的心性。 “师父说他这一辈子,前半生为名为利羁绊着步子,直到后半生撇开枷锁走出牢笼见过山河壮阔才知道前半生活得着实不痛快……” 苏妍绕过一块大石拂开眼前错综缠绕的枝桠,顺着小径继续往山顶走,“……他说山顶风景好,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就是有些对不住我,要我次次去看他都要费些力气。” 她微微一笑,声音愈发轻柔缥缈,“能费多少力气呢……” 约莫小半个时辰二人才到了山顶,不过半年没来周遭的野草便已疯狂蔓延遮住整个山头,山顶的风轻轻拂过,草叶摇摇晃晃露出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坟。 走近坟头,苏妍将臂弯间的篮子放下,挽起袖子欲要清理坟边的野草,手里的镰刀却被窦宪接过。 那人着一身石青团花暗纹圆领袍,头戴冠玉,举手投足间风华贵气尽显,此刻却将锦袍别在腰间,弯着腰拿着镰刀做着些与他的气度形象尽然不符的事。 苏妍静静看着一会儿,回身拂去墓碑上的土,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摆在墓碑前,点上一炷香静静跪着。 师父,你看到了吗?徒儿,有了心上人了。 他叫窦宪,唔,就是你曾经赞不绝口的那个人,他现在已经是丞相了。 …… …… 回眸看了窦宪一眼,苏妍垂眸嘴角浮现一抹清浅笑意。 徒儿很喜欢,很喜欢他,喜欢到想要嫁给他。 …… 师父,你从前那么夸他,一定不会不喜欢他吧。 …… 那,徒儿就当你同意了。 清理完坟边的野草,窦宪回头便见他的小娇妻静静的跪在坟前,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放下手里的镰刀与苏妍并排跪下。 将心里的话尽数说与韩大夫,苏妍方才起身。 临走前,苏妍回眸看了一眼那座小小的坟。 师父,虽然你说过,长安城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却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叫徒儿日后千万莫要踏足。 可徒儿,放不下他。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相携着消失在山路上,他们身后,一阵清风拂过,野草浮动发出窸窣响声,似在回应什么。 ☆、第38章 30.01 第三十八章 翌日清早,两辆马车停在苏妍家门前,彭雷和彭春一趟趟往马车上搬着东西,大多都是苏妍的医书。 院里,刘婶子拉着苏妍的手,嘴唇翕动,握着苏妍的手紧了又紧,好半响只说道:“到了长安记得常来信,好叫我们知道你一切都好。” 苏妍抿唇,点头道:“嗯。” “照顾好自己。”刘婶子静默了半晌又道:“好好过日子,没事别回来……” 不回来,就代表她过得很好,好到要忘了这个小山村。 苏妍咬唇,睫毛快速抖动,用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鼻音囔囔道:“我不……” 苏妍舍不得,刘婶子心里又何尝好过,只是终究还是希望苏妍过得好,她看似用力的拍了一下苏妍的手背,虎着脸呵斥道:“多大了还任性,听婶子的话!你回来干啥……” 话音未落自己却先哽咽。 苏妍忍了好半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扑簌着往下落,她扑进刘婶子怀里,双臂紧紧搂着刘婶子,抽噎道:“我不走了,我不走了……” 两人抱着哭成一团,看得人心里酸酸涩涩的好不舒服。 彭雷彭春搬完东西进来便看到这样的场景,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彭春才犹豫着低声在窦宪耳边道:“君侯,东西搬完了,咱们该走了。” 再不走天黑前就到不了驿站了。 窦宪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却仍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好一会儿,一旁静静站着的郭叔拍拍刘婶子,沉声道:“行了,娃哭你也哭,多大的人了。” 陈三叔也道:“时候不早了,再耽搁赶天黑就到不了驿站了。” 刘婶子一听连忙把苏妍从怀里推开,擦擦她脸上的泪珠,哑声道:“好好照顾自己,别让婶子担心。” 苏妍死死咬着下唇不出声也不点头。 刘婶子别过头,朝苏妍摆手,“走吧。” 苏妍也知自己已耽搁了许多时间,强压下心里的难过不舍,牵起一抹笑走到春娟面前,轻轻抱了抱她,“我走了。” 春娟眼里也是雾气氤氲,红着眼圈回抱苏妍,“嗯。” 苏妍抹抹眼角的泪珠抬头虎着脸对一旁的杨俞然道:“好好对春娟,不然!” 说着她威胁般的扬扬拳头,杨俞然庄重点头,“这是自然。” 他的小妻子他自然会好好疼着。 苏妍这才满意,走到夏花跟前摸摸她的头又捏捏她的脸,想与往日一般的逗她两句,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末了只强自维持着嘴角的笑意点点夏花的额头。 夏花从方才起便噘着嘴,恹恹的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全然没了往日的活泼好动,待苏妍点上她的额头,她才抬起头低低询问:“苏妍姐,你会忘了我们吗?” 苏妍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不会啊,我们花儿长得这么漂亮,谁见了都忘不了……” 夏花这才笑了,走到春娟面前拉着她的手炫耀般的指指杨俞然,抬着下巴道:“等我姐夫考上状元我们就去找你!” 一一同众人告完别,苏妍这才挪着步子依依不舍的走到窦宪面前,低声道:“咱们走吧。” 窦宪大掌覆上她的后背安抚的拍了拍,而后对着众人略一颔首,拥着苏妍往院外走去。 临上马车,苏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众人,躬身钻进车厢。 窦宪抬头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在杨俞然身上略一停顿,后者朝他微微点头,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 窦宪上了马车,彭雷彭春朝众人抱拳示意,转身各自跳上两辆马车,鞭子一挥,车轮转动,绝尘而去。 车厢里,窦宪伸臂揽过自上了马车便神情恹恹的苏妍,喉头微动,“杨俞然是状元之材。” 苏妍猛然抬头,用力抓着窦宪的手臂,杏眸圆瞪,迟疑道:“真的?” 话虽这么问,她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杨俞然本就才华匪浅,之前三试俱为案首,如今声名鹊起之时还能静下心来钻研学问,如此心性想来一年后的乡试会试定然不在话下,如今就连窦宪都这么说,那想来就**不离十了! 窦宪反手握住苏妍的手,安抚的捏了捏,“此等大事我不会轻易妄言,杨俞然,确是状元之材。” 新帝登基不过三年,如今正是急需人才的时候,是以才会三年之内连开两次恩科,而杨俞然,无疑是这一代的学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 想到上一世杨俞然在殿试之上那篇精彩绝伦的策论,窦宪眸中多了几分兴味。 大昱历代状元无一例外都是先入翰林院供职,如此说来,若杨俞然当真一举拿下状元之位,那至多一年半,苏妍便可再度见到春娟,说不得夏花和刘婶子也会跟着二人定居长安。 这般想着,苏妍心里好受了许多,连带着精神也好了起来。 窦宪这才放下心来。 路途颠簸劳累,若小娇妻一直提不起精神,势必会大病一场,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到的。 *** 马车辚辚,一路直下,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行驶了十余日才到朔州,苏妍掀开马车帘子看向城门上硕大的“朔州”两字,黛眉微拧,面上露出一抹疑惑,回头问道:“朔州?” 窦宪从她身后伸臂抽出她手中的帘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大掌拢住苏妍略显冰凉的指尖,温声道:“是不是累了?” 苏妍动了动手见抽不出来,干脆便放松身子任由他为自己暖手,坦言道:“嗯。” 窦宪看了眼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青黛,剑眉紧蹙对马车外的彭春吩咐道:“今日不赶路了,找个客栈住一宿。” 不止是窦宪,就连苏妍也没想到她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从前她跟着韩大夫四处云游行医的时候尚且年幼都未曾这般,现如今长大了却好似愈发娇气了。 从离开锦州的第二日起苏妍便开始食欲不振,连日失眠,无论如何用药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倒愈发严重,十余日的功夫整个人竟瘦了一圈! 窦宪自然心疼不已,这两日连连放慢日程,硬生生将七八日的行程翻了一番。 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前,窦宪拿过一旁的帷帽为苏妍戴上,自己率先下了马车转身将苏妍半抱下来。 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缓缓停在客栈门前的时候掌柜的便带着伙计热情的迎上来。 原因无他,虽说这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常见,可那马车上坐着的两名赶车的小厮掌柜的只扫了一眼便知他们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厮,先不说别的,就只赶车的小厮穿的都是锦缎做的衣裳这一点,便可知这马车里的主人非大富即大贵,更遑论那小厮周身的气度。 待见到一身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的窦宪自车厢里出来的时候,掌柜的双眼愈发亮了亮,如此样貌气度的公子唯有底蕴深厚的世家贵族方能教养出来! 不等掌柜的开口,彭春扔给他一锭银子冷声道:“三间上房,备些饭菜。” 掌柜的连声应道,将几人迎入客栈,正欲转身,一阵微风拂过,掀起苏妍帷帽的一角露出她这几日愈发显得尖瘦的下巴和苍白的唇,掌柜的脚下一顿,转向窦宪恭敬问道:“公子,我看令夫人脸色似是不太好,可否要伙计请个大夫?” 窦宪视线落在帷帽下苏妍若隐若现的脸上,不动声色的勾唇一笑,“不必。” 见状掌柜不再多事,转身回到柜台后拨弄算盘。 三间上房,苏妍窦宪各一间,剩下一间自然便是彭春彭雷的。 悦来客栈是朔州城数得上号的客栈,天字号房自然差不到哪里去,窗明几净床褥茶具一应俱全,窦宪将苏妍送入中间的房间,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彭春要了饭菜,吃两口再睡。” 苏妍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蹙眉摇头。 窦宪见状自然不舍得逼迫于她,只叮嘱了一句莫要睡太长时间便转身欲走。 苏妍连忙放下手里的茶杯拉住他的袖子,把方才在马车上他未回答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怎么来了朔州?我记得锦州到长安不过朔州。” 窦宪脚下一转,抬臂拥着苏妍坐在红漆圆桌旁,思忖道:“我们先去忻州。” 苏妍不解道:“忻州?” 窦宪点头,“我有些事要去办,把你独自一人放在长安委实不放心,忻州佛光寺的住持与我有几分交情,你暂时在那里住些时日,待我办完事便去接你。” 顿了顿,他又道:“太后如今在佛光寺修行,等闲不敢有人去打扰她的清净,你安心在那里把身子养好。” 第31节 他的说辞倒也合理,苏妍不疑有他,点头应了。 苏妍却忘了,窦宪贵为大昱丞相,得皇帝信任群臣拥戴,长安正是他本家所在,怎会安置不了一个她,哪里用得上借太后的威风。 窦宪朗润一笑,抬手抹去她唇角的水渍,温声道:“待你从佛光寺回来,我便向皇上求旨赐婚。” 他目光灼灼满含情意,在这样的注视下,苏妍如被蛊惑,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轻轻点头道:“嗯。” 因着羞怯,苏妍连日苍白的面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嫣红,目光如水却又透着坚定,刚刚抿过茶的唇犹泛着水光,如此楚楚诱人的场景勾得窦宪喉头微动,却又顾及着苏妍身子不适,只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便转身离去。 苏妍抬手抚上犹带着他温热气息的唇,垂眸清浅一笑,绕过屏风上床歇.息。 她却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上】门外,窦宪眸色深深看着她的房门,隐在宽大的袖子里的手上紧紧捏着一块玉,许久,才提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素馅夫妇离开新手村开启新地图啦!第一站~朔州 下一站忻州~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万籁此皆寂,但余钟磬音。 黑漆齐头平顶马车停在佛光山山脚下的时候已是傍晚,寺庙里的钟声和着鼓声穿过层层暮色传来,悠远绵长余韵无尽,教人听之便觉红尘万丈皆已远去,耳边唯余摐摐钟鼓声。 苏妍从前随韩大夫云游之时也曾在寺庙里住过些时日,许是那时太过年幼,寺庙里庄重威严的气势便轻易的直击她的心底,以致苏妍如今见到佛寺依旧心怀敬畏,她拒绝了窦宪的搀扶,提着裙摆一步一步缓慢而虔诚的拾级而上,宝蓝盘锦镶花曳地裙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漾开,纹路似水和缓轻柔。 经过在朔州整整一日的休整,苏妍的精神头好了许多,尽管如此,她的身子如今的状态却也不允许她独自走完全程,勉力走了大半后,苏妍已是汗湿夹背,步履沉重。 又登上一级台阶,苏妍脚下稍顿,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稍稍平复呼吸,复又抬脚欲要迈上下一级台阶,熟料她的脚还未落下,身子便微微晃动,眼看着便要脚底不稳跌下台阶。 他们如今正处在半山腰山势最为险峻的一段,阶梯陡峭,若苏妍当真踩空,依着如今的地势,她定是会直直滚去下落得遍体鳞伤! 千钧一刻之际,一直以一级之差紧跟在苏妍身后暗自留意着她的窦宪长臂一伸将身形晃动的苏妍揽入怀中。 一切不过发生的一瞬间,苏妍惊呼一声,双手紧紧攥着窦宪的衣襟好半晌才睁开紧闭的双眸,待发现自己并未如想象般滚落阶梯时,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又是一声惊呼自苏妍口中溢出。 只见窦宪稍稍矮下身子,长臂穿过苏妍的腋下和腿弯,没有任何征兆的将她打横抱起,铁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禁锢着怀里的身躯。 陡然间的变故让苏妍自觉的抬臂环住他的脖子,待觉身形稳当后方才松开。 佛光山是中原地带难得一见的山势高峻的山脉,佛光寺便巍峨耸立在佛光山的山顶,如今不过将将过了半程,余下还有数千个台阶,想要登顶怕是要费上一番大力气,更遑论怀里还抱着一个成年女子。 苏妍转头看了看那蜿蜒漫长的山道阶梯,心中的郝然和关切促使着她开口欲要跟窦宪“商量”一番,只要稍作歇息,这余下的阶梯她还是可以走的。 却不想苏妍抬首将要开口便见窦宪面色黑沉眼神不虞的觑来,苏妍无辜的眨了眨如水翦瞳,心下思忖道,这人是怎么了?面色怎的如此难看?谁招惹他了不成? 想了许久未能想出一二,苏妍只得放弃,重又拾起方才的念头欲要同窦宪“商量”一番,“仲……啊!” “康”字尚未出口,苏妍只觉垫在她腋下的长臂一松,腰身间陡然传来的落空感让苏妍心几欲提到嗓子眼,来不及细想,惊叫着抬臂死死搂住近在眼前的脖颈。 然而下一刻,那双长臂依旧有力的抱着她的身子,苏妍自骇然恐慌中回过神来,平复着急促的心跳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向那张近在咫尺的朗俊面庞。 她被戏弄了! 他竟然这样戏弄她! 他怎么敢?! 一时间诸多思绪纷沓而至,堵得苏妍思维有一瞬的凝滞。 “怕吗?方才。” 脑中一片空白之际,低沉和缓却又带着说不出的阴郁的声音在苏妍头顶响起。 苏妍愣然抬首,不假思索的点头。 怕!当然怕! 窦宪垂眸定定看着她,启唇一字一句道:“我方才比你还怕。” 苏妍神色一滞,几欲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在这句明明平静沉稳却透着无尽的脆弱的话语中如烟云般无声无息消散,搂着窦宪脖颈的双臂微微一松。 察觉到她的举动,窦宪揽着她的双臂用力紧了紧,无声的催促着她再度收紧胳臂。 苏妍张了张嘴,最终却是哑然。 她不知该说什么,抑或该问什么。 明明还是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做,明明还是觉得委屈,可心里却因着他方才这句话涌起细微的内疚自责,细细密密的教人难以忽视。 将她面上的茫然不解收入眸中,窦宪眸子微眯,停下脚步,在苏妍愈发不解的目光中将头埋在她的颈间,低低的沉闷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药药,我好怕你方才会掉下去,若我没有接住你……” 其余的话他未说出口,颤动的身躯已代替他将余下的话语传达给苏妍。 苏妍眸子一紧,好半晌她才轻轻道:“可你不是接住我了吗?” 闻言,窦宪身子一僵,愈发用力的桎梏着怀里娇软的身躯,而后他张嘴,毫不客气的咬上嘴边白皙滑嫩的软肉。 “唔!”苏妍攀在窦宪肩上的手紧了紧,眉宇间透出一股子痛意,杏眸急剧聚起一层朦胧雾气。 听到苏妍的痛呼,窦宪方才松开牙关,牙齿在口中的软肉上轻轻噬咬厮磨,舌尖若有似无的舔.舐着那幼滑的肌肤。 如此暧昧挑.逗的举动让苏妍全身泛起鸡皮疙瘩,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四肢百合直直涌入心间。 好一会儿,窦宪方才松开她颈间的软肉,在那圈牙印上轻轻一吻,含糊不清道:“这是惩罚。” 惩罚?苏妍愣了愣。 顿了一顿,窦宪眸色深深看着那白皙莹润的肌肤上的红痕,嗓音低哑的问道:“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苏妍愈发无辜的眼神。 窦宪咬牙切齿道:“有时候我真想打开你的脑壳看看你镇日都在想什么!” 明明平日里极为聪慧通透,怎的一到他面前就这般不开窍,若不是深谙她的性子,他只怕要以为她是故作糊涂。 “……”苏妍更加茫然。 见状,窦宪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方才疲乏到极点走不下去的时候为何不转过身来?明明我就在你身后,只要你说一句,我便会毫不犹豫的抱着你走完其余的路,为何偏偏要逞强?” “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无用……” 方才她脚下不稳踏空之时,他心下几欲停滞,上一世抱着她冰凉身躯的场景再度浮现眼前,那种心里空荡荡的感觉让他压根不敢想若是他未能接住她会发生什么。 当那娇软的身躯重又纳入他怀中之时,滔天的绝望和失而复得的欣喜狂潮相互交杂,这般极端的心情下他陡然意识到,似是从始至终怀中之人便未曾真正全心全意的依赖过他,一刻都未曾。 他定下行程要离开虎峰村的时候她心中不舍,却从未开口与他商量过,能不能再多留一日;路途颠簸疲累,她身子不适之时也未曾第一时间便告诉他,反倒是选择了隐忍不发,即便身子的不适已彻底掩饰不住她也只是咬着牙不愿耽搁他的行程。 而方才,她即便是腿脚酸沉身子疲乏,却依旧只是咬咬牙想要勉力坚持,从未想过回过身来向他侬侬软软的说上一两句,只要她开口,甚至只要她娇娇软软的看他一眼,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即刻将她抱起,走完余下的路。 幼时随双亲登山,他曾见过阿娘走路走累了,吴侬软语的向阿耶撒娇,一向冷静自持的阿耶竟会不顾旁人的侧目停下脚步背起阿娘。 身形高大的男子背上背着他娇软的娘子,那场景即便时隔多年,他也记得清晰。重来一世,他最大的期盼莫过于有朝一日他的小娇妻也能向阿娘待阿耶那般,对着他娇娇软软的撒娇耍泼,不是相敬如宾而是亲昵无间。 但如今…… 深深的挫败感在窦宪心中起伏,连带着他的神色都黯淡了许多。 他一开口,苏妍方才陡然意识到,似乎,一切确如他所说。 若她刚开始坚持要自己独自登顶是出于心中的敬畏,可行至中途身子百般不适之时,她亦曾想过有个什么代步的让她偷个懒儿,歇一歇腿脚,可却是真真切切的自始至终从未想过身后的窦宪。 这个认知让苏妍一时之间有些怔然,不断在心底思索着这一切的缘由。 “药药,我是你的意中人,不久之后还会成为你的相公,你为何就不能依赖我?哪怕只有一点,这也让我好过许多。” 他话语里让人难以忽视的祈求和精疲力尽让苏妍心下一惊,想也未想的脱口而出,“不是!” 窦宪嘴角几不可见的微微勾起,面上却依旧是黯然神伤的模样。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苏妍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否定着,不愿看到窦宪失落的模样。 可她真的还未曾想明白究竟是为何,只能在窦宪满含期待的殷切目光中缓缓摇头,“我,我也不知为何……” 窦宪眸中星星点点的亮光渐渐熄灭,他苦笑一声,涩然道:“罢了。” 他复又迈开步子,有力的双臂抱着苏妍,一步一步步履沉稳的往前走,可在接下来的路途中,却是再未说过话,亦未曾低头看过苏妍一眼。 因着窦宪的沉默,这一路来不时斗嘴的彭春彭雷二人亦是屏气噤声,就连脚下的步子亦放轻了许多,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难耐的沉寂在四人之间蔓延,苏妍待在窦宪怀里更是不自在,可心中的内疚却让她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他在全心全意的对她,亦是期盼着她全心全意的回应,可她…… 苏妍垂眸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胸膛,无声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  窦宪介个心机婊又耍花招,小天使们看出来了咩~~~~ 嗯哼,下一章立刻“重归于好”~表担心!2333! 要造尼萌酒字典里木有虐主角这个词!要虐也要虐渣男贱女【握拳! 尼萌酒……重感冒+断断续续的低烧中,两天了木有丝毫好转的迹象qaq 今天下午上课的时候竟然耳鸣!耳鸣!三个小时_(:3ゝ∠)_ 整个人都懵逼了。 下了课紧赶慢赶着一刻不停的码字,本来想着码个大肥章,然而渣手速[笑cry] ☆、第40章1 第四十章 上山的数千级阶梯过后是一片宽广平地,巍峨庄严的佛光寺便屹立在这片平地上。 佛光寺乃是上百年的古寺,底蕴悠长,香火旺盛,山门前象征着世间一百零八般苦痛的一百零八级台阶高而陡,自各地前来的香客摩肩接踵各自勉力踏过这一百零八级阶梯,似乎只要这般做了,世间诸般苦痛便可尽数散去。 已到佛门前,若还是让窦宪抱着自己走进寺里,苏妍只怕是对佛祖的侮蔑不尊,可她却是犹豫着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正在此时,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抱着她的窦宪动了。 他稍稍矮身将她放在地上,苏妍尚未来得及为脚踏实地的触感感叹一二,窦宪已然绕到她身前,背对着她,上身前弓长臂后揽,再度用不容抗拒的力道让她趴在他的背上。 第32节 他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压根不给苏妍丝毫反应的时间便直立起身子,苏妍周身唯有窦宪横在她腿弯间的双臂可借力,上半身全然处在无力可依的境地,出于趋利避害的本性,在窦宪直立起身子的瞬时,苏妍思维一滞,本能的伸臂攀上窦宪的肩膀,紧紧环着他的脖颈。 待苏妍趴稳后,窦宪将她身子往上颠了颠,而后迈开步子往山门前的阶梯走去。 苏妍趴在他宽厚坚实的背上一言不发保持缄默,她哪还敢开口! 苏妍毫不怀疑,若是她此刻胆敢开口说个“不”字,怕是他们这闻名遐迩龙章凤姿的窦相会当着佛门前往来熙熙的游客将她揽入怀里再行方才“惩罚”之事,若是如此,怕是她这辈子都别想再见人了! 她这一介小小女子实在当不起玷污佛门圣地的罪名! 山门前穿梭往来的香客即便有需旁人搀扶的老弱妇孺,却极少有如苏妍这般被人背上来的,他们这一行人当即便惹得旁人频频侧目。 一道两道目光或许可忽略,可若是数十近百道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苏妍便是想装作浑然不觉也是极难的,更遑论她本就是个脸皮薄的,在这诸多注视之下当真恨不得就地找个地缝钻进去! 极度窘迫之下,苏妍陡然灵光一现,放松身子做出一副病弱无力的模样,任由自己趴在窦宪背上。 她脸色本就有些苍白,下巴尖瘦带着病气,如今卸下浑身的力道做出这般姿态更是孱弱的紧,教人看着便觉得她定是久卧病榻之人。 果不其然,那些目光异样打量着这“特立独行”的二人的香客目光俱是变为了然—— 原是一对小夫妻啊,看这小娘子如此模样想必是沉疴缠身久卧病榻,这小相公此番来想必是向佛祖祈愿,希望佛祖慈悲保佑小娘子吧! 思及窦宪方才抱着苏妍上山的场景,众人看着二人的目光愈发友善,甚至有不少妙龄女子或年轻妇人对苏妍投去了艳羡的目光。 这佛光山山势高峻,自山脚到山顶足有六千三百四十八级台阶,这小相公竟不辞辛劳抱着小娘子一步步走上来,可见对这小娘子的拳拳之心! 若是自己的相公也能如此,那便是死亦无憾了吧! 一百零八级台阶不多时已过去一半,窦宪依旧呼吸平稳,脚步稳健如履平地,玄色镶宝蓝边的袍脚在脚边极具规律的一荡一荡。 蓦然间,他停下脚步,埋首在他颈间的苏妍不明所以,只以为他是累了,抬首看看余下少半的台阶,她试探道:“是不是累了?我休息够了,要么……”放我下来吧。 “药药。” 苏妍话未说完便被窦宪突如其来的轻唤打断,她怔然应道:“嗯?” 窦宪将背上的娇人儿往上颠了颠,抬首看向前方的台阶,语气虚无缥缈间带着难以忽视的坚定,“信徒说佛光寺山门前的一百零八级台阶象征着这世间一百零八般苦痛。” 苏妍倒是未曾听过这个说法,她恍然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难怪这寺前无论老弱妇孺即便被人搀扶着也要勉力亲自过了这一百零八级台阶。 窦宪扭头侧脸贴上苏妍的,黝黑瞳子里是丝丝入骨的缱绻神情,只听他一字一句道:“药药,这世间的一百零八般苦痛便由我代你走过可好?” 苏妍遽然怔愣住,感受着面颊上传来的温热触感,竟是半晌未能言语。 “你只要做好窦夫人便可。”顿了顿,窦宪语带笑意补充道:“唔,再给我生几个如你一般的女儿。” 呸!谁要给他生孩子了! 苏妍面上羞红,心里又羞又恼,虚虚打了窦宪一拳,啐道:“不要脸!” 说罢,她将整张脸彻底埋在窦宪颈间,再不抬起分毫。 即便是背对着小娇妻,窦宪也能从她软软糯糯的语调中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定是娇不胜羞,粉面含春,他一扫方才心间的阴霾,愉悦的低笑出声,语调却是一本正经应下那句不要脸,“嗯。” 这人!竟,竟还真的应了!这还是天下人口耳相传一身风华的窦丞相吗?! 苏妍心间恼极,却是拿他没有一点儿法子。 丝丝甜暖顺着血液缓缓注入心间,苏妍将脸埋的愈发深,无声催促着窦宪快些往前走。 方才那一幕落入旁人眼中,又平白惹来不少艳羡。 郎才妾娇,当真是鹣鲽情深! 埋首在窦宪颈间的苏妍自然不知道这一切,若她知道了,不知是否还能安然趴在窦宪背上。 踏过最后一级台阶,窦宪将苏妍自背上放下,二人相携着走入寺门。 百年古寺古树参天,殿堂巍峨,一入寺门便带给人无穷无尽的震撼,教人顿生敬畏之心,不敢生出任何龌蹉龃龉。 佛光寺依山而建,分为三重院落,一重更比一重高,最后一重便是东大殿,殿内巨大的金身佛像神态威严肃穆睥睨着下方的香客,两侧墙壁上的壁画栩栩如生,一幅便是一个佛偈。 檀香悠悠传来,苏妍不由自主便随着前来礼佛的香客一道拜倒在蒲团上,虔诚的双手合十。 窦宪立在她身侧,静然以待,面上没有丝毫不耐,待苏妍起身,他方才旋身往殿后走去。 殿后立着一个灰色僧衣的小沙弥,见到窦宪,他双手合十略一低头道:“阿弥陀佛,方丈早已恭候多时,窦施主请随小僧来。” 窦宪略一颔首,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苏妍,这才提步跟着小沙弥往方丈的禅房中去。 小沙弥领着众人到了禅房外念了一句佛号便回身退下。 窦宪推开门,禅房正中的蒲团上一个身形瘦削的僧人正静然打坐,听到门响,他方才放下手里的佛珠缓缓睁开双眼,这便是佛光寺如今的住持了闻大师,如今已是百岁有余,发须尽白却仍旧是精神矍铄。 了闻大师睁开眼的瞬时,苏妍只觉自己似是看到了万千繁华世界,待仔细看去,却又似是空无一物,只余悲悯佛心,她不由双手合十虔诚念道:“阿弥陀佛。” 了闻大师慈悲的目光落在苏妍身上,几不可见的点头,“阿弥陀佛。”他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苏妍,“这是小寺的苦心茶,女施主可愿品上一品?” 了闻大师年轻之时曾被当时在位的英宗皇帝封为国师,后来自请辞去国师之封,徒步跋涉遍游天下修行五十余年,将佛偈传遍天下,直至十年前方才回到佛光寺坐镇,世人皆道了闻大师乃是得道之人,他的茶苏妍自然不会推拒。 苦心茶,茶如其名,入口只觉苦涩难忍,仿若世间诸多苦涩皆聚其中,可若是忍过这一时之苦,便可品到无尽醇香,非一般茶水的醇香,而是可直击心魂滋养心性的醇香。 眼见着苏妍自茶水入口便轻微蹙起的黛眉逐渐松开,而后眉宇间多了丝通透淡然,了闻大师无声点头,“女施主心性通透,乃是不可多得的佛缘深厚之人。” 苏妍没想到能得了闻大师如此盛赞,连声道:“大师谬赞。” 多少人终其一生想要见了闻大师一面却没能如意,如今她无心之下竟是得了了闻大师如此盛赞,苏妍心下暗道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了闻大师这句称赞却是让窦宪眉目一冷,觑向了闻大师,冷声道:“大师,药药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言下之意便是她是我的人,就是再深的佛缘你也不能拐着她入佛门! 触及他眸间的威慑,了闻大师暗自摇头,语调平静道:“窦施主莫要急躁,贫僧的话还未说完。” 他转头看向苏妍,语调和缓道:“女施主虽佛缘深厚,却是俗缘未尽,贫僧此番便赠予女施主一句话。” 苏妍回头看了窦宪一眼,虔诚道:“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世间万般纠缠,一切随心便可,还望女施主日后莫要忘了。” 说罢,了闻大师转身道:“女施主的禅房已安排妥当,妙心,带女施主过去吧。” 苏妍见状便知了闻大师这是在送客了,她再度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趋步退出禅房,随着禅房外名唤妙心的小沙弥离去,彭春彭雷亦随她离开。 窦宪则留在了了闻大师的禅房里。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就是酱紫…… 豆馅肿么舍得不理wuli酥盐呐! 2333! 以及,所有地名人名都是架空~不要对号入座哟~~ ☆、第41章 30.01 第四十一章 夕阳透过门缝虚无轻柔的照射进来,空中有细小灰尘飞舞,门扇轻轻闭合,将淡金色的余辉尽然挡在门外,青石地板上最后一抹光亮如抽丝般消失。 窦宪提步走到屋内的黄花梨木圈椅前,撩开袍子坐下,以手支颐漫不经心的看向了闻大师。 了闻大师缓缓转身,饶是屋内光线昏暗他依旧清清楚楚的看到面前的男人那双黝黑眸子里的深不见底的执念,了闻大师双手合十悲悯的念了一句佛号,“窦施主,执念太深恐会害人害己。” 三年前太后初来寺中之时,便是这位名扬天下的少年丞相护送,彼时他观他的面相,隐隐推到他的命格,君臣相宜万民称颂,乃是富贵显赫到极点的命格,偏生妻早丧,亦无子女缘,一生荣华显贵却是孤独冷寂。 如今再见乍然一看却是心下大惊,不过三年,此人命格已天翻地覆,竟连他也是看不清摸不透!唯独一点,三年前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气质清华玉质金相,如今眉目间竟隐隐带了戾气和深切的执念,再不复从前的清透。 思及方才那名唤“药药”的女子命格中陡然多出的一笔,了闻大师几不可见的摇头长叹。 当朝丞相国之砥柱执念如此深厚却也不知是福是祸。 旁人得了了闻大师的指点定是如蒙大恩感激涕零,恨不得大师再多说几句好让他多得些好处,窦宪却是哼也不哼一声,兀自把玩着掌心的婴孩巴掌大的白玉雕子辰佩项串,拇指轻轻摩挲着鼠尾上的镂空包金。 许久,久到禅房内的檀香已燃去大半,长长的香灰不堪重负落入香炉,窦宪手猛地一翻将手里的项串收入袖袋中,抬眼看向已然回到蒲团上打坐的了闻大师,“记着答应我的事。” 长长的寂静后,了闻大师停下口中轻诵的经文,点头道:“只要窦施主莫做伤天害理之事,贫僧自不会插手俗事。” 得了了闻大师的许诺,窦宪这才满意起身,行至木门前,他驻足,稍稍侧首,余光扫过了闻大师铺撒在地上的袈裟,侧脸隐在阴影中,意味不明道:“大师此等佛门中人,自然不懂。” 言罢,他拉开门扇,头也不回的离去。 禅房内,了闻大师抬首看向正前方墙壁上遒劲洒脱的“佛”字,目色复杂晦涩。 *** 把苏妍几人带到门前,妙心小师傅便转身离去,苏妍踏上木廊,将将要伸手去推门,却见那直棱门竟自己从里面打开,露出一身着粉白褙子青白撒花长裙,梳着双丫髻的妙龄女子。 苏妍尚来不及细思是否是妙心小师傅带错了路,便听那女子轻呼一声,在苏妍和她身后的彭春彭雷身上来回扫了几眼,似是终于意识到什么,她一双潋滟妙目滴溜溜圆瞪,忙不迭拜倒,“流萤见过……” 说到这里她却是抬眼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苏妍,待见她梳着垂鬟分肖髻时,她目中闪过丝丝迷惑,口中嗫嚅着试探道:“夫人?” 苏妍回首看向身后的彭春彭雷,目下之意是让他们给她一个解释。 彭春恭敬道:“苏姑娘,流萤是君侯安排来伺候你的。” 苏妍点头,回身看向流萤。 方才彭春对苏妍的称呼自然传入流萤耳中,小丫鬟后知后觉的捂嘴,怯怯的看向苏妍,唯恐她不虞。 流萤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面仍带着稚气,苏妍见到她就仿若见到了夏花,心中自然对她多了分亲近,上前扶起仍跪倒在地上的流萤,轻声道:“快些起来。” 流萤受宠若惊,虚扶着苏妍的手起身,把她迎入屋里,彭春彭雷二人一左一右守在门前。 佛光寺乃是大昱数一数二的佛门圣地,每年来此上香暂住的香客不胜其数,加之三年前太后来此修行之时新帝曾拨下大笔金银修缮佛光寺各处,是以佛光寺的居士寮房乃是不可多见的宽敞明净。 苏妍住的这间地处幽僻,环境清幽,倒是极得她的属意。 流萤显然来了些时日了,这寮房四处被她收拾的如同闺中贵女的闺房,寺庙通用的青纱帐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月白棉细纱帐子,床上杏子红云丝绵被整齐叠放着,秋香色素面锦缎迎枕安稳放在内侧。 苏妍在黑漆圆桌旁坐下,摸着手边青瓷缠枝茶壶里温热的茶水,抬手将流萤招至身前,“别站着了,坐吧。” 流萤站在原地,好半晌,在苏妍的催促下挪着步子虚虚坐在凳上。 苏妍倒了杯茶水递给她,“瞧你的嘴都干的起皮了。” 流萤傻愣愣接过茶水却没送至嘴边,而是放在桌上,一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掐了一下,白皙圆润的脸上登时一道红印,小丫鬟“嘶”的倒抽一口凉气,显然是疼着了,却是眉眼俱笑,眸子里晶晶亮亮的,傻乎乎道:“原来不是梦!” 她一系列举动娇憨可爱,苏妍忍俊不禁道:“掐自己做什么?” “我听别人说大户人家的姑娘夫人脾气都不好,时常会罚人的!”流萤抬头眸子晶亮的看着苏妍,“姑娘你怎么就这么好呢!” 第33节 这与她掐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苏妍仍旧未曾明白。 流萤胳膊肘抵着桌沿,双手捧腮道:“姑娘你长得这么美,脾气又好,我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哩!” 苏妍这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流萤不好意思的在凳上扭了扭,却还不忘再强调一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姑娘这么好看的人!” 被人夸奖总归是高兴的,苏妍抿唇一笑,“你今年多大了?” “年底就十六了。”流萤答道。 与她所想相差不多,苏妍暗自点头。 主仆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流萤告诉苏妍,她是月前被彭春从牙婆那里买来的,在一个姓赵的嬷嬷跟前学了大半月的规矩和怎么伺候人,三天前才到的佛光寺。 窦宪恢复如常到如今亦不过月余的时间,看来他将将恢复如常便已开始为她安排日后诸事。 听着流萤说她在嬷嬷那里知道的自己的喜好,苏妍心下微暖,眉眼愈发柔和。 流萤正眉飞色舞的说着,室内陡然一暗,一道阴影打在地面上,苏妍回身,“仲康。” 因着流萤所说之事,她心下柔软,眉目流转间情意绵绵,温言软语唤得窦宪眸色幽深了几分,他提步迈过门槛在苏妍身旁坐下,目光扫过一旁的流萤。 流萤自然知晓窦宪是何人,亦早已被人告知过他二人的关系,现下被他目光扫过,只觉脚底生凉,打了个哆嗦颤声退下,临走不忘把门拉上。 “可还行?”窦宪看了一眼紧闭的门,问道。 短短几句交谈,苏妍已大致摸清流萤的性子,如此一个娇憨良善的姑娘,她自然没什么不满意的,点头道:“流萤很好。” 她的回答在窦宪的意料之中。 上一世流萤便是小娇妻身边的贴身丫鬟,二人虽相处不过两年,却是主仆情深,流萤亦是真心实意的关切小娇妻,是以此番窦宪直接命彭春将流萤从牙婆手中买下,让府中的老嬷嬷调.教了些时日,送来伺候苏妍。 “我已同了闻大师说过,你只管安心在这里将身子调养好。”窦宪抬手将苏妍颊边一缕头发绕到耳后,细细叮嘱道:“虽说是在寺中,却也不必委屈自己,想吃什么不必忍着,只管叫人去买,我给流萤留了银两。” “若觉寺中烦闷便出去走走,彭春彭雷会留下暗中护着你,不必担心。” 苏妍轻轻点头,抬眼看向窦宪,“那你呢?” 终于等来这句,窦宪勾唇一笑,“长安催得急,我不能在此多留……” 他话未说完,苏妍便急急道:“今日便要走吗?!” 话音落下她才恍觉自己太过急切,垂首咬唇讷讷道:“住一晚应当不碍事吧……” 一想到要跟他分开,她心里就觉得闷闷的难受。 窦宪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灼看着她,轻声道:“药药。” 苏妍抬眸,“嗯?” 窦宪揶揄一笑,“你舍不得我。” 心思被道破,苏妍赧然,目光游离不肯看他。 每每她露出这般羞怯的模样,窦宪便觉得心腔中满满的柔情要溢出一般,伸臂将小娇妻揽入怀中,轻吻她的发顶,“我明早走。” 许是因着即将要分开,苏妍难得没有害羞挣扎,破天荒的主动伸手回抱他,乖巧的偎在他怀中。 一时间屋内一片静谧温馨。 静静相拥了一会儿,窦宪自袖袋中拿出那块白玉雕子辰佩项串,在苏妍不解的目光中挂上她的脖颈。 “这是?”苏妍低头轻抚颈间的项串,只觉这玉佩玉质润泽细腻,触手生温,便是她这般不懂玉石珠宝之人都知晓这玉定然不是俗物。 窦宪拨开她的手,将项串摆正,目光定定看着那白皙颈间的玉佩,启唇道:“这块白玉雕子辰佩……” 苏妍抬眼看他,静待下文,却听他话锋一转。 “日后你便戴着吧,若有人问起,只说是自小便戴着的便可。” 苏妍不解,“可……” 窦宪轻抚着玉佩下端隐秘的一行小字,神色晦暗不明道:“若有人问起,你便这么说,日后……自会知晓缘由。” 他极少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苏妍只以为是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事,便压下心里的疑惑,点头道:“嗯,知道了。” 见她应允,窦宪复又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眸色幽深落在远处,喟然长叹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流萤:我家姑娘肤白貌美胸大腰细,身娇体弱易推倒! 窦宪(摩挲手):嗯,我知道。 流萤(撇嘴):我家姑娘这么一个又软又萌的妹子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一个人了呢?! 窦宪(眯眼):什么样的人? 流萤(忐忑掰手指):腹黑有心机,冷冰冰,爱吃醋,还总臭着一张脸,最重要的是,你比我家姑娘大好几岁呐!我家姑娘才十七,你都二十二了…… 流萤卒。 啊!输了液尼萌酒感觉好多啦!虽然还是身上有点酸疼没力气,但是!血条已经恢复啦! ☆、第42章 30.01 第四十二章 翌日,苏妍醒的时候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她躺在床上借着稀薄的晨光看着眼前袅袅拂动的月白棉细纱帐子,上面精致的银丝绣纹依稀闪着淡淡的柔光,意识渐渐清明,一个念头陡然闯入脑海,苏妍惺忪朦胧的睡眼登时睁大。 流萤听到声音绕过屏风便见苏妍光脚站在地上伸手去拿床头木架上的衣衫,一双嫩白莲足踏在青石地板上,趾甲修剪的整齐圆润,根根莹□□嫩的脚趾因着凉意微微蜷起,这么一副娇柔可怜的场景饶是流萤同为女子都恨不得将那对足儿捧入掌中放在心间好生暖着。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流萤忙不迭上前半推着苏妍让她坐上床沿,将那双惹人怜爱的莲足塞入被中捂住,“山上本就凉,地上阴气更重,便是天儿还热着,姑娘也不能这么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老人都说寒从脚起,姑娘自个儿还是大夫呢,怎的这都不知道?” “姑娘这几日身子本就不大爽利,再受了凉,婢子可要怎么跟君侯交代……” 年纪轻轻的姑娘啰嗦起来一点儿不输村子里的婶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眼见着流萤越说越起劲儿,苏妍赶忙打断她,“流萤,我要起身了。” “姑娘日后可别再这样……嗯?姑娘要起身?”流萤总算停下嘴边的话。 苏妍点头,抿唇道:“嗯。” “姑娘等着,我去打水给姑娘洗脸。”流萤说着把苏妍往床里推了推,起身往外去。 苏妍坐在床上努力听着外头的动静,无奈寺里男女香客的居士寮房相隔甚远,便是她极力竖起耳朵都听不到一点动静。 好在流萤很快回来,沾湿了巾帕伺候苏妍净面。 苏妍本不欲叫她如此伺候自己,无奈流萤坚持,圆圆的苹果脸加上水汪汪的圆眼可怜兮兮的看着她,软软糯糯的像极了山里的小兔子,苏妍怎好忍心拒绝她,只得克服淡淡的不习惯任由流萤细致入微的伺候自己。 在流萤的巧手下,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便将苏妍上上下下打理齐整。 靡颜腻理的人儿梳着垂鬟分肖髻,乌发如云只轻轻点缀着一点鎏金掐丝点翠满池娇分心,小巧如玉的耳垂上缀着点翠垂朱蓝玉耳坠,身着杏黄缎面底子红白花卉刺绣交领长袄,配着月白色百褶如意裙,简单不失俏丽的装扮衬得本就秀丽无双的人儿愈发娇俏,流萤稍稍后退一步上下扫了一眼苏妍,略一思索,自一旁的黑漆月牙桌上拿起一条兰色如意丝绦系在苏妍腰间。 苏妍耐着性子任由流萤将白金珍珠链子戴上自己的手腕,黛眉轻蹙频频焦灼的望向窗外,“流萤,你方才出去可见着彭春彭雷了吗?” 流萤放开苏妍的手腕,俯身为苏妍理好裙摆,闻言手上一顿,仰脸道:“没有啊,姑娘找他们有事?” 看着一派茫然的流萤,苏妍只觉得心里愈发急躁,这般只有她一个人在着急的感受当真不好受,细眉拧得愈发紧,张嘴欲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最终只道:“罢了,我自己去看看。” 这句话刚一出口,苏妍便觉得心里一松,暗道,可不就是嘛,早该如此了,舍不得他便去跟他说,想见他便去,在流萤面前着急又算什么! 这般想着,苏妍毫不迟疑,当即拎起裙摆便要往外跑,面上是掩不住的急切。 见此,流萤便是再迟钝都得转过弯来,伸臂拦住行色匆匆的苏妍,笑道:“姑娘,你看看这天儿,还早着呢!婢子跟你保证,君侯还没走呐!” 语毕,她掩唇咯咯一笑,打趣道:“再者说了,君侯便是要走,也该来见姑娘一面不是?” 她这话却是说错了,窦宪正是要早早启程上路,盖因他知晓自己若是见着了小娇妻,被她那泪汪汪雾蒙蒙的杏眼一看,只消一眼,他定会压不住心头的不舍,不管不顾的留下来! 听了流萤的说法,苏妍驻足回身定定看了流萤一会,许是在思索她的说法是否可取。 流萤瞪大自己圆溜溜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说服力一点,却是依旧撼动不了苏妍的心意,只见她敛眉摇头道:“不行,我要去看一眼。” 她自苏醒便觉得心里又慌又乱,若是不见他一面是不肯罢休的。 苏妍如此坚持,流萤自然跟着自家姑娘往男香客的寮房而去,一路上苏妍脚步匆匆没有丝毫停歇,流萤提着裙摆小跑着跟在后面不住的宽慰她,“姑娘慢些,君侯定然还没走。” 苏妍却是越走越快,步伐迅疾,裙角带风,往日要走半柱香时间的路程竟生生被她压缩至一半。 行至男眷居士寮房,苏妍急急刹住脚步,回身对流萤道:“流萤,你可知他们住在哪间寮房?” 这却是问住了流萤,她为难摇头道:“不知……” 这!这可如何是好?! 苏妍站在拱门前探头往里瞧了瞧,可那些寮房都一般模样看不出一星半点不同,光凭看哪能知晓窦宪住在哪间?! 苏妍急得来回踱步,流萤见状道:“姑娘,要不婢子喊一声?” “万万不可!”苏妍想也不想便否决了流萤的提议。 寺庙乃是庄重肃穆之地,大喊大叫像个什么样子,再者现下这时候众香客还睡着,若是再惊扰了他人便不好了。 “那……要不婢子进去看看?”流萤又道。 这就更行不通了,且不说流萤还是个尚未出阁的清白姑娘家,贸贸然进了男眷的院子像什么话,便是进去了,这院里足足有数十间寮房,间间屋门紧闭,流萤要如何探寻到底哪间住着窦宪? 可眼下除了这两个法子再无别的法子,苏妍正着急,一个小沙弥自一旁经过,见两位女眷在男眷的院子前探首踱步,一眼便能看出她二人的焦急,小沙弥当即上前道:“阿弥陀佛,二位女施主……” 不等小沙弥问完,流萤便急躁躁的打断他的话,疾声道:“窦丞相住在这院子里的哪间屋子?” 小沙弥反问道:“窦丞相?” “对对对!就是窦丞相!他住在哪间屋子?”流萤想了想又道:“算了,你干脆进去帮我家姑娘把窦丞相找出来!” 小沙弥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愣声道:“施主,窦丞相已出寺去了,不知施主找窦丞相何事,小僧……” “什么?!”流萤掩不住诧异之情,惊讶道:“你说窦丞相出寺去了?!” 小沙弥看着面前两位女施主,缩了缩脖子,呆呆道:“是,出、出寺了……” 流萤万万没想到这君侯还当真舍得不见自家姑娘一面便离开,当即瞠目结舌,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小师傅可知窦丞相是何时出寺去的?”苏妍定了定心神,上前问道。 “就、就是方才,刚、刚走不足半盏茶……” “谢谢小师傅。” 第34节 不等小沙弥说完,苏妍便拎着裙摆迈开步子往寺门方向跑去。 苏妍这一生到如今满打满算不过十七个年头,却从未有过如现在一般焦灼急切的心情,余光看着两边葳蕤的古树掠过,身后是流萤气喘吁吁越来越远的轻呼,她却是不理会分毫,只迈着腿一门心思往前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 苏妍也不知自己为何一定要见到窦宪,许是因着她不想就让他这么走了,许是因着她想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呢? 一刻不停的疾步奔跑中,苏妍眨了眨眸子,风自眼角划过,寺门就在眼前,那抹天青身影乍然进入视线的刹那,苏妍心中猛然有了答案。 “仲康!” 她遥遥高呼。 那天青身影将要翻身上马的动作一顿,牵着缰绳回过身来,苏妍步子有一瞬的停滞,而后愈发快,不过几息的时间便已到寺门前,她停下脚步,站在高高的红漆门槛前看着门槛外的人,檀口微张急促的喘气。 一时间二人都未开口,林间清风拂过山门,撩起苏妍的乌发和裙摆。 许久,窦宪率先打破寂静,他上前一步,“药药。” “别动。”苏妍抬手制止他走向自己的步子。 窦宪怔然,以为自己的不告而别惹恼了她,恍然张嘴正欲解释,却在触及那双如水翦瞳时噤了声。 那双眸子里闪着潋滟的柔光,如丝如缕的情意柔柔将他缠绕。 苏妍提起裙摆迈过门槛,在窦宪面前停下脚步,垂眸咬唇道:“我、我自小随着师父四处云游.行医,师父要为病患诊病,时常不能顾及到我,是以自小我便学会万事自己承担,后来、后来师父去了,在遇到你之前的那两年,我一个人过日子,更是习惯了万事独力承担……” 窦宪却是没料到她会说起这个,一时愣了愣,静静等着她的后文。 以为很难说出口的话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开口,苏妍深吸一口气,压下两颊边飞起的一缕青丝,仰头看着那张朗秀俊逸的脸,唇边扬起一抹清浅笑意,“仲康。” 窦宪低头看她,几不可闻的哑声道:“嗯。” “昨日你问我为何不能依赖你。”苏妍轻声道。 一个猜测浮上心头,饶是窦宪这般沉静的人都压不住心间的狂喜,掩在宽大袖间的双手握拳,竭力压抑着激动,让苏妍把话说完。 苏妍声音愈发轻无,唇畔的温柔笑意足以让众生沉溺,她道:“日后你教我好不好?” “教我如何去依赖你,让我彻底的赖上你。” 作者有话要说:  嗯,窦宪暂时谢幕倒数第二场:) ☆、第43章 30.01 第四十三章 苏妍嘴角含笑,似是一副轻松的模样,实则身子紧绷静待着窦宪的回应。 昨晚她想了许久,想他在山道上的举动,想他说的话,想他的落寞的神情,越想越觉得难过愧疚,可却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同样钦慕于他,明明想要同他过一辈子,可…… 直到方才那一瞬,福至心灵,她刹那想明白了一切。 其实不过是“习惯”二字,自小的经历和成长环境注定了她的性子,不习惯去依赖他人,师父去世后的两年更是让这个习惯愈发根深蒂固。 而如今,她不再是一个人,有一个人愿意让她去依赖去依靠,愿意娇宠她,而她也愿意在他怀里,这般好的事,还有什么要犹豫的呢? 纵是已然有了些许猜测,可真正听到小娇妻口中说出这般“直白露.骨”的话,窦宪仍旧怔了怔,一时愣在原地极缓极缓的消化着方才入耳的信息。 山门两旁的高榕上结满了珊瑚般的小红果,引来成群的鸟儿争相啄食,清脆的叽喳声为山间更添一分生气,比衬着二人间的静默,愈发教人难耐。 苏妍静静等着窦宪的回应。 她已说的这般直白,几是将女子的矜持颜面尽数抛至一旁…… 这般的沉寂中,苏妍突地有些后悔,后悔方才的一时冲动。 她这般不矜持,会不会为他不喜?会不会让他看低她? 有时候理智上明明知晓一件事的结果,可情感却依旧不停翻滚,将各式各样的猜测尽数搁置脑中,让人煎熬。 苏妍此刻便是如此,不过几息的静默,在她看来却是磨山枯海之久,好在,终于等到窦宪开口。 “药药。”窦宪的声音不知何时多了分低哑,却愈发惑.人。 苏妍神色一震,长而翘的睫羽掀动,如蝶翼振翅欲飞,绝美中带着不容忽视的脆弱。 窦宪上前一步,长臂一伸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面前的娇人儿揽入怀中,让她娇小的身躯撞上他坚实的胸膛。 内心的狂喜激荡无处发泄,他只能用力的、狠狠的搂着怀里的娇躯,将她往怀里按一点,再按一点,让他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直恨不得将她揉碎了揉进骨血,与他合二为一再不能分离。 “药药,药药……” 他不停地,一声声的唤着她的名字,用这样的方式来告知她他内心的感触,他的不能自已。 苏妍乖顺的偎在窦宪怀里,感受着他胸腔里砰砰作乱的心跳,听着耳畔沙哑带着长长喟叹的轻唤,心一点点被填满。 许久,天已破晓,红日东升,将金黄暖煦洒满山涧,山道上隐约有几个身影远远而来,想来是前来寺中祈愿的香客。 苏妍到底脸皮薄,竭力推开揽着自己的人,催促道:“时候不早了,你、你们该出发了。” 窦宪却是耍起了无赖,他复又上前一步重新将苏妍揽入怀中,用力箍着,无赖道:“还早,再让我抱会。” 眼见着那几人已快到山门前,苏妍羞愤不已,羞恼道:“你放开我,有人来了!” 以窦宪的耳力自然知晓后方有人来了,但他浑然不在意,下颌抵着苏妍的头顶,委屈道:“药药,我马上就要走了。” “嗯。”苏妍敷衍道,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渐渐走近的几人身上。 窦宪揽在苏妍腰间的大掌微微用力将小娇妻的注意力夺回自己身上,开口间声音愈发委屈低沉,“就要有好些日子见不到我,药药都不会舍不得我吗?” 这语调像极了曾经的傻仲康,苏妍一时怔了怔,鬼使神差的摇头否定:“不……” 话音刚落,她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玉白小脸飞起两抹霞色。 窦宪却是心满意足,他双手搭在苏妍的的肩上,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呢喃道:“药药,我在长安等你。” 不待苏妍细思,他又道:“记得想我。” 苏妍眼神游移就是不去看他,支吾道:“谁,谁要想你。” 话虽这么说,她那愈发涨红的脸和不断颤动的睫羽却是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 窦宪心情极好的低笑一声,矮身用脸蹭了蹭她幼嫩的脸颊,松开她,后退一步,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翻身上马,一扯缰绳,长腿稍夹马腹,红棕骏马嘶鸣一声扬蹄而去。 苏妍站在寺门前久久望着那一骑绝尘而去,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再也看不到,她才怅然收回视线,回身进寺。 *** 自相识以来,二人到底没有如这般真正分离过,窦宪刚走的几日,苏妍镇日魂不守舍,时不时便双目放空对着窗外发呆,没过几日,下巴竟是愈发尖了些,整个人看起来愈发弱不禁风。 流萤自然不能看着她如此下去。 天知道若是君侯哪天回来看到自己姑娘这般模样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她扔到后山自生自灭! 是以流萤想方设法逗苏妍开心,试图让她把注意力转移到旁的事情上,却是屡试屡败。 这日,流萤正努力“诱.拐”苏妍去山中走一走散散心,多日不见的彭雷突地出现在门外,双手抱拳,朗声道:“苏姑娘!” “嗬!”流萤吓了一跳,一边拍着胸口平复心跳,一边看向门外之人,待见是彭雷时,她眸子圆瞪,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丫鬟自以为“凶神恶煞”的眼神在彭雷这般糙汉子看来不过是挠痒痒一般没一点杀伤力,更何况这小丫鬟还生得一张圆圆的苹果脸,每每生起气来腮帮子一股,当真像极了盘子里的果子,香甜诱人。 “何事?”苏妍回身看向门外。 自窦宪那日走后,彭雷彭春也一道失去踪迹,寺里到处不见二人身影,当真好似凭空消失一般,若不是窦宪临走前曾说过他二人会留在寺中暗中护着她,苏妍定会以为这二人也已离寺,随窦宪一道回长安去了。 彭雷视线微微下移,极快的在小丫鬟起伏的胸口上扫了一眼,自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双手捧着躬身道:“虎峰村那边来信了。” 苏妍眸子一亮,连日来苍白恹恹的脸上总算多了些其他的颜色,流萤一看心中暗喜,一刻不敢耽搁,当即疾步上前自彭雷手中拿过书信递给苏妍。 将信送到苏妍手上,彭雷的任务就算完了,他再度抬首,目光极为隐蔽的在苏妍身侧恭敬立着的小丫鬟身上扫了一眼,着重扫了一眼那鼓囊囊的胸口,喉头滚了滚,在小丫鬟察觉之前收回视线后退一步再度无声消失。 匆匆扫了一眼信封上“苏妍亲启”四个遒劲大字,苏妍迫不及待的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细读。 厚厚一摞信纸,开头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虎峰村的日常。 比如刘婶子家的鸡今日多下了几个鸡蛋,村那头的小虎子又闹了什么笑话,这语气一看就知道是夏花,信里还不忘跟苏妍抱怨她阿娘又逼着她做女工,末了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现如今已能独力绣完一个帕子,看的苏妍摇头直笑。 而后便是刘婶子,陈三叔,春娟依次说了些话,琐碎到极点的小事,却最能让人感到无尽的温馨。 信纸一页页揭去,末尾郭叔的话却让苏妍愣住了。 在苏妍离开一个月后,县里来村里募兵,郭叔只二壮这一个儿子,自然是舍不得他去,是以往年都是交些银钱抵了兵役,今年本该如旧,却不料二壮竟背着郭叔去报了名,等郭叔去交银钱时方才被人告知原来二壮已在名册上! 二壮的性子全虎峰村的人都知道,这小子倔起来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郭叔自然拗不过他,只得随了他的愿,让他当兵去了。 读完最后一行,苏妍长叹一声放下信纸。 若她没猜错,二壮此番会这般行事有两个缘由。 其一便是前不久他父子二人入狱之事的影响; 其二便跟已去世的郭婶有关。 别村有不少年轻人奇怪,为何郭叔只有二壮这一个儿子,却要叫他二壮而不是大壮,盖因二壮原先是有一个大哥就叫大壮!他才是郭叔的大儿子。 苏妍虽是后来才来虎峰村的,却因着人缘极好,得知了不少陈年往事,其中便有一件是关于郭家的。 二壮前头原有一比他大五岁的大哥名唤大壮,大壮模样虽长得不如二壮好,脑子却是十里八乡一等一的好,自小念书便比别人快一步,私塾里的先生不知有多喜欢他,甚至曾言道大壮日后是要上金殿的!郭叔郭婶夫妇俩听了自然欢喜,更是用心栽培大儿子。 大壮十岁那年,私塾先生说他可以去参加今年的童生试,郭婶高兴极了,不顾四个月的身孕,带着大壮下山去买笔墨纸砚。 却不料祸从天降,大壮在街上冲撞了一外出游玩的权贵人家的少爷,那少爷骄纵跋扈,因着一点小小冲突,竟是命人活活将大壮殴打致死!郭婶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被人活活打死,哀恸之下动了胎气,一尸两命。 可怜郭叔,一日之内丧妻又丧子,却连那罪魁祸首姓谁名谁家住何处都不知!更有甚者,那少爷的父亲有权有势,郭叔一介平头百姓如何能斗得过他!县里的衙门更是接也不接郭叔的状子!此事竟就这般不了了之。 二壮当年虽只有五岁,却也到了记事的年纪,想必,这件事在他心里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加之前不久被冤入狱一事,二壮想是是再也受不了这般任人鱼肉的日子,是以才会毅然决然走上参军之路。 要知道,军中虽苦,却也是往上爬的最快的地方,只要敢拼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好哒!正式宣告wuli窦丞相进入小黑屋!2333! 未来的几章豆馅童鞋就要活在别人的口中或记忆里了~啦啦啦! 嗯,二酒还是亲妈的!【狂点头 第35节 ☆、第44章 30.01 第四十四章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是以回信之时苏妍并未提及二壮参军之事,只如来信一般详细至极的将自己离开虎峰村后的琐碎日常一一道来,写到近日时却是笔锋一滞,思及这几日自己整日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模样,苏妍蹙了蹙眉,三言两语轻巧将这几日一笔带过。 既已知晓自己近日状态堪忧,苏妍自然不能再放任自己这般下去,于是流萤惊喜的发现自看了那封信后她家姑娘竟从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的状态中走了出来。 写信给她家姑娘的人是好人呐! 流萤决定其后的几日定要日日向佛祖祈祷,愿佛祖保佑写信的人平安顺遂! *** 日子倏忽而过,苏妍已在寺中住了足足一月,这一月来她除了啃读医书外,还从了闻大师那里借来不少经卷日日抄送,闲暇之余带着流萤去山中各处转上一转,偶尔耐不住流萤的恳求带着她去山下的集市玩上半日,日子波澜不惊之余又有着别样的韵味。 “怎么又是豆腐……” 流萤兴高采烈的接过小沙弥送来的食盒,打开一瞧,神色遽然蔫了下去,郁闷至极的嘟囔道:“姑娘,咱们都吃了五天的豆腐了!” 苏妍和她一道把食盒里的碗盘摆放到桌上,闻言笑道:“不是换着花样在做吗?” 流萤下巴搁在桌沿上有气无力道:“是,换着花样,大前儿是小葱豆腐,前儿是白菜炖豆腐,昨儿是青菜豆腐,今天换了粉条豆腐……” 流萤哀嚎一句,“寺里的新换的火头僧就这么喜欢吃豆腐吗!” 苏妍拿起竹筷,夹了一块豆腐放到流萤碗里,道:“快吃吧,这位新来的小师傅手艺还是不错的。” “嗯……”流萤撇撇嘴,拿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扒饭。 就算手艺不错,也不能见天儿给人吃豆腐啊! 用过斋饭,苏妍看了看窗外,对一旁仍旧一脸怨念的流萤道:“想不想吃好吃的?” 流萤眸子一亮,不住点头,“想!想的要疯了!” 苏妍点点她的额头,笑道:“寻个篮子,我带你去找好吃的。” 但凡是寺庙总少不了要种些荷花,佛光寺天王殿前,百年前刻意开凿的莲池足足占了殿前大半的空地,白玉雕栏精致淡雅,水纹漾漾泛着银光。 苏妍要去的却不是这里,她带着流萤轻车熟路的绕过大雄宝殿,往藏经阁而去。 来佛光寺上香的香客多数止步于大雄宝殿,这藏经阁唯有寺中的僧人才会涉足,是以鲜少有人知道佛光寺藏经阁后还藏着一处莲池,苏妍也是偶然间才发现了此处。 深秋的天高而远,雪白如丝如絮的白云飘扬分散,若有若无忽聚忽散,碧蓝如洗的天空下人迹罕至的藏经阁后,一处小小莲池静然安放,满池荷叶斑驳枯黄,再没了盛夏时节莲叶层层如碧的美景,苏妍却浑然不在意,踏着满地的枯枝落叶走近莲池,略略扫了一眼便找到了掩在满池枯叶下的木桥。 流萤小心翼翼的踩上木桥,面上满是新奇,“姑娘,你怎会知晓这池子里有木桥?” 苏妍闻言指了指池子里的莲蓬道:“前些日子来的时候尚有许多莲蓬,今日却少了许多,想来是有人采了去,可这池子里如今只余满池污泥,木船必然是行不通的,若是有人踏进污泥里采莲蓬,却也不对,你看,池便竟没个泥印儿,所以我猜着该是这池子里有什么玄妙,便打眼在荷叶下寻了寻,果然让我找到这座木桥。” 流萤若有所思的点头,脆声道:“姑娘好生厉害!” 苏妍抿唇一笑,俯身拂开荷叶剪下一朵莲蓬递给流萤。 那莲蓬乌黑黑的,萎成一团,流萤接过莲蓬嫌弃的打量两眼,嘟囔道:“这莲蓬怎么这么丑!” “别瞧它丑,这个模样的莲蓬才是真正香甜的!保管叫你吃了还想再吃!”苏妍手上动作不停。 流萤将信将疑,跟在苏妍身后,不住看着篮子里乌黑的莲蓬。 因着只自己和流萤二人,不过尝个鲜罢了,苏妍并未多采,只采了五六个便作罢。 天高云淡四周古树参天,苏妍也不急着回去,摊开帕子铺在池边台阶上,拉着流萤一道坐下,素手灵巧的剥开一朵莲蓬,圆润莹白的莲子落满掌心,苏妍拈起一颗递到流萤嘴边。 流萤看了看苏妍,一咬牙将嘴边的莲子含入嘴中,嚼了两下,眼睛圆睁,眸子晶亮,惊喜道:“真的很好吃!” 苏妍觑她一眼,把篮子往流萤身前提了提,放松身子背靠着池边白玉雕栏,眯眼神态慵懒悠闲的看着天边云卷云舒,同样含了一颗莲子细细嚼品。 流萤尝到了莲子的清甜,再也不嫌莲蓬丑黑,动作利落的剥起莲蓬。 主仆二人坐在池边吃着莲蓬,微风轻拂落叶婆娑,好不自在。 忽地,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苏妍往嘴里放莲子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身着石榴红十样锦妆花褙子,靛青撒花长裙,臂上挎着竹篮看起来四十出头的妇人往莲池而来。 苏妍略一思忖,起身朝妇人颔首,善意一笑,而后拉着流萤离去。 苏妍却是没见到,那妇人见到她后神色一滞,望着她的背影,目光露出些许恍惚。 *** 连着吃了五六日的豆腐,现下陡然吃到清香甘甜的莲子,流萤几是立时便爱上了这味道,更遑论苏妍借用寺中厨房熬制的莲子粥着实软糯香甜,更让流萤记挂上了这味道,无奈苏妍只采了五六个莲蓬,熬一次莲子粥便已用尽。 好在那天之后寺中总算换了食材,不再是一日三顿顿顿豆腐的吃法,倒也让流萤安静了两日。 这日午间苏妍小憩醒来便见流萤趴在桌上神色恹恹,她趿着软缎绣鞋来到流萤面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见她醒了,流萤神色一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姑娘,我们再去采莲蓬吧!” 还道她是怎么了,原是又记挂上莲子了,苏妍好笑道:“那池子里才有多少莲蓬,这几日怕是早被摘没了,你啊,就别想了。” 她略一思忖道:“要么,明日咱们去山下集市上看看有没有卖莲蓬的?” 流萤嘟着嘴道:“山下的肯定没有藏经阁后面的好吃。”说着很是孩子气的咂咂嘴,似在回味那滋味。 “啊呀!”蓦地,流萤似是想到了什么,用力拍打自己的脸,神色懊恼道:“姑娘,婢子就是馋嘴,你莫要搭理,前儿让姑娘千金之躯为婢子下厨已是逾矩,如今更不该左右姑娘!” 说着她便神色惶惶欲要跪下,苏妍连忙托住她,“我不是什么千金之躯,也从未把你当做使唤丫鬟,再者,我就喜欢你这般藏不住事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都在脸上,不会往心里搁。” 话虽如此,流萤却仍在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君侯把她买来是让她伺候姑娘的,可不是让姑娘迁就她的!日后万万不能再如此了! 苏妍想了想又道:“总归今日无事,咱们再去藏经阁后走一遭?” 流萤连连摆手,“不不不,姑娘,你不必迁就我,其实……其实莲子也没那么好吃。” 口不对心的样子看的苏妍忍俊不禁,指指一旁木桌上的竹篮道:“是我想吃,你陪我去,这样总行了吧!” 到底流萤还是跟着苏妍去了,待到了池旁,苏妍却是有了些许诧异。 那日来的时候池中已无多少莲蓬,本想着那位妇人采上两日便该没了,今日看来似乎那妇人该是隔几日才来一次? 正想着,苏妍便听身后传来声音,“姑娘又来采莲蓬?”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妇人的身份~猜对了有赏!︿( ̄︶ ̄)︿ 赏二酒香吻一枚!【啪飞 ☆、第45章 30.01 第四十五章 仍是前几日见到的那位妇人,苏妍看她臂弯挽着一竹篮,想她亦是为池中的莲蓬而来,看了看池中所剩无几的几朵莲蓬,苏妍侧身让开路,道:“夫人请。” 妇人闻言问道:“姑娘想也是喜食莲子之人,却为何主动让我?” “凡事本就该讲个先来后到,更何况夫人年长,我等小辈让上一让也是应当的。”说着苏妍垂首略显羞涩的一笑,又道:“我只是在寺中的日子长了些,腹中寡淡,馋嘴罢了,却也不是非吃不可。” 她这一番话礼数周到又带着小姑娘家的娇俏可爱,轻易便让人轻声好感。 妇人看着她垂首时脸部的线条和带着羞意的笑,眼里滑过一丝怀念和怅然,不由便多说了两句,“姑娘是来寺中还愿的?” 若非还愿,寻常人不会在寺中多留。 苏妍摇头,抿唇一笑道:“不是,我前些日子身子不太好,家中兄长见寺中清幽,便挪我来此处静养。” 静养是真,兄长却是假,如此真假参半倒不易叫人起疑,更何况苏妍如今的身形着实是有些过于单薄,此番话由她说来便多了几分可信度。 萍水相逢,至多不过话尽于此,苏妍说完便朝妇人略一颔首,“既是如此,我便不打扰夫人了。” 苏妍带着流萤快要转过藏经阁的侧门的时候,身后妇人叫住了她,“姑娘。” 苏妍回身,那妇人站在池中木桥上朝她遥遥道:“这些莲蓬还能熬上两碗粥,姑娘若是不嫌弃,一个时辰后在来藏经阁前等上一等,我把粥给姑娘送来。” 苏妍本欲推辞,余光瞥到身后流萤一瞬变了的神色,推辞的话到口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遥遥朝妇人福身,“如此我便先谢过夫人了。” *** 佛光寺西南角一处单独辟开的院落里,外表毫不起眼的院落内里却别有一番天地,一入门便见倚墙靠着的黑漆方桌上摆放着一盆琦寿长春白石盆景,两旁依次放着黑漆云龙捧寿坐褥的禅椅,靠近门的墙边放置着一红漆嵌螺钿高几,几上安放着一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黑漆牙雕走百病的屏风挡着其后的黄花梨云母石事事如意的架子床。 临窗放置的黑漆万字不断头三围罗汉床上,一妇人斜靠在妆花迎枕上看着手中的经卷,她着一素白棉袍外罩一层纱衣,如云青丝绾成一个髻松松散散坠在脑后,只斜插着一只白玉簪。 如此随意不起眼的装扮却因着这妇人周身的富贵气势而叫人丝毫不敢轻视。 直棱门被轻轻推开,一人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只见她身着湖蓝素面妆花褙子,蜜合色缎子马面裙,可不就是方才藏经阁后的妇人! 她一进来直奔素袍妇人跟前,站在妇人身侧稍稍弓着身子恭敬低语,“娘娘。” 那素袍妇人正是三年前便来此为先帝祈福清修的太后,而方才与苏妍说话的妇人正是太后身边的月芝嬷嬷! 太后抬了抬眼皮,放下手中经书看向月芝,保养得宜使已年逾四十的她如今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她神色淡淡道:“月芝,你心里有事?” 主仆三十余年,月芝一个眼神太后便可洞悉她的想法。 月芝嬷嬷笑道:“这么些年了,婢子心里想什么,娘娘总能一眼就看出来。” 她顿了顿,犹豫道:“婢子前几日去池边采莲蓬之事遇到了一位年轻姑娘。” 这寺中常有未出阁的姑娘来此求姻缘,见着一年轻姑娘着实不是什么新奇事,现下月芝如此说定是那姑娘有何与众不同之处,太后抬眼看了看月芝,极清极淡的“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月芝嬷嬷面上流露出些许怅然,“娘娘在此清修不与外人来往,婢子本不该多事,可……” 思及她第一眼见到倚靠在池边的年轻女子时的情形,月芝嬷嬷叹道:“可那姑娘眉眼间像极了……”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太后的神情才道:“像极了当年的康乐郡主。” 月芝嬷嬷此话一出,不止是太后身旁的雪芝嬷嬷,便是一直波澜不惊的太后面上都陡然泛起波澜,她抬首,语调颤抖道:“你说她像谁?康乐?!” 月芝嬷嬷无声点头,许久,见太后神色稍稍平静她才道:“因着这一点,婢子便难免……是以今日再度见到那姑娘便多说了两句话。” 月芝嬷嬷话语里多了丝几不可察的哽咽,“婢子到如今还记得康乐郡主的模样,撒娇耍泼,娇羞喜怒……那姑娘当真与郡主像极了!” 她双手抬起,似是虚虚拢着什么,“尤其是低头害羞的时候,眉眼与郡主就跟、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婢子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郡主……” 她连番的话语下,太后早已合上双眸,双手用力扣着罗汉床的边沿,神色激动,眼角隐有水光。 见状雪芝嬷嬷连忙制止犹要继续说下去的月芝嬷嬷,俯身轻轻为太后顺气。 好一会儿,太后总算勉强平静下来,她拿起帕子点去眼角的泪珠,长舒一口气,对身前早已跪下请罪的月芝嬷嬷道:“起来吧。” 第36节 “康乐郡主乃是太后亲自抚养长大,那番才貌心性岂是一般寻常人家的姑娘可比的,便是容貌相似,只怕性子也要差上不少,只怕是月芝恍惚之下夸大了。” “再者,康乐郡主最是孝顺,定不愿见到太后为她劳心伤神,太后可要保重身子。” 雪芝轻声在太后耳边宽慰道。 太后轻轻点头。 见此,月芝嬷嬷松了一口气,又道:“娘娘,池子里的莲蓬已采完了,今儿是最后一篮,不知是否跟吴青说一声让他命人下山采买些?” “罢了。”太后摇头,“喝了几月的莲子粥也该喝够了,今儿就多熬些,你和雪芝都用些,别只想着伺候我。” 雪芝并着月芝一道谢恩。 月芝嬷嬷却是未走,她犹豫一二,道:“那姑娘也是个喜食莲子的,不知这莲子粥……” 太后抬眼深深看了她一眼,好一会儿方才点头应允。 月芝嬷嬷趋步退出屋子,屋里,雪芝嬷嬷躬身在太后耳边道:“月芝此番善作主张,娘娘莫要怪她才是。” 太后看着月芝离去的背影,轻声道:“怪她作甚,当年哀家把康乐当嫡亲女儿看,她又何尝不是。” 雪芝轻叹一声,“在宫里这么些年了,月芝她还是如此,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罗汉床上,太后阖眸倚着迎枕,许久,就在雪芝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总归有哀家护着。” 雪芝面上一喜,未再多言。 *** 约定的时间还未到,苏妍便带着流萤到了藏经阁前等候,足足等了一刻钟月芝嬷嬷方才姗姗来迟。 “夫人。”苏妍迎上前。 月芝嬷嬷脸上堆笑,“让姑娘久等了。” 她将手上红漆嵌螺钿的食盒递出,“这是我亲自熬的莲子粥,姑娘尝尝。” 苏妍此番来便是为了这莲子粥,自然不会推辞,从善如流的接过食盒交给身后的流萤,而后对着月芝嬷嬷福身道:“有劳夫人,不知夫人住在寺中何处,到时我好归还食盒。” 月芝嬷嬷本欲拒绝她归还食盒之意,话临到嘴边却反悔,改口道:“姑娘若是不嫌麻烦可去文殊殿后的寮房里寻一名唤吴青之人,将食盒交予他便可。” 苏妍自然应是,又是连番道谢方才带着流萤离去。 回到寮房流萤迫不及待打开食盒,只见红漆嵌螺钿的食盒中安放着一半大青瓷并蒂莲缠枝盖碗,碗中满当当的盛满了软糯的莲子粥。 流萤急切的拿来两只甜白瓷小碗,为自己和苏妍各盛了一碗粥。 许是月芝嬷嬷早已算好,这粥竟是正好够苏妍和流萤一人一碗,不多不少,也不知她用了何法子,熬出的莲子粥竟比苏妍熬制的还要香甜几分,香味勾得流萤连用餐的礼仪都忘了去,端着碗呼噜呼噜大口大口吞咽,没一会儿一碗粥便见了底,而苏妍这边才刚动下去浅浅一层。 流萤将自己碗里的粥喝完,连碗底都舔过一遍方才罢休,下颌搁在桌沿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苏妍,那眼神几欲要发绿光。 看着她垂涎三尺的模样,苏妍暗自觉得好笑,将自己的碗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吃吧!” 流萤一个激灵,连连摆手,“这怎么行呢!姑娘你快吃!” 说着她将碗重又推回苏妍面前似是当真割舍的下,可做这动作的同时她的目光却一眨不眨的盯着苏妍的碗。 苏妍忍俊不禁,清咳一声,收敛面上的表情,“我本就不饿,吃了反会不适,你便帮我解决了吧。” “当真?”流萤半信半疑。 苏妍点头。 流萤这才犹豫着捧过碗,临下口之前又连连看了苏妍好几眼,待见她当真不想吃的时她方才捧着碗又是一番狼吞虎咽。 苏妍看着面前几欲把整张脸埋进碗里的人,眉心不断跳动。 这一个月来她对流萤的饭量有了彻底的了解—— 只要她想,就能吃得下。 苏妍有时不由怀疑,这么一个小小的身子是怎么装得下那么多吃食,难不成流萤的身子全是胃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本该七八点就替换的,结果临时加了节课,尼萌酒又是十点才回来qaq 形势与政策神马的不应该随意就好嘛?!为什还要加课!过分! 好吧,更可怕的是本来写的一千多字回来一看发现写的跟某坨状物差不多_(:3ゝ∠)_ 于是又推翻重写,一耽搁就耽搁到现在了。 嘤嘤嘤!小天使原谅我!跪下磕头咚咚咚orz ☆、第46章 30.01 第四十六章 翌日清早,流萤把那红漆嵌螺钿的食盒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擦了一遍,主动道:“姑娘,婢子去送食盒。” 苏妍拦下她,思忖道:“过两日吧。” 流萤不解,问道:“这却又是为何?” “你我与夫人只是萍水相逢,平白吃了人家的粥,怎么好空着手去还食盒?”苏妍解释道。 流萤赞同的点头,“还是姑娘想得周全。” 她将手里的食盒重又放回原处,睁着滴溜溜的圆眼看向苏妍,“那咱们该送些什么好?” 苏妍正是在为这个发愁。 太贵重了不行,太随意了亦不可,最重要的还是心意。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送些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比较好,可一时又想不到送些什么合适。 这件事便耽搁下来,这一耽搁便是五六日。 这日,未到辰时,苏妍便醒了。 晨风中带着些潮湿的泥土腥味,苏妍鼻子轻耸,趿着软缎绣鞋来到窗前,推开木窗,薄薄晨雾晕染天地,天地间尽是湿润气息,廊下文殊兰沐雨而开,粉白淡雅的花瓣上,细长如碧的枝叶上,晶莹剔透的圆滚滚的水珠来回滚动,留下一道道水痕。 流萤端着铜盆进来便见到这么一幅场景,素白里衣的佳人站在窗前,带着湿意的微风轻轻扬起她的衣摆发梢,竟给人以斯人将欲乘风而去之感! 流萤一时怔愣,待得凉风拂过她的面庞唤醒理智后,她忙放下手里的铜盆上前关上窗户,语带不满道:“姑娘,天儿凉,你怎么就这么下床了,该受凉了!” 一抓苏妍的手,当真冰凉的很,流萤赶忙半推搡着把苏妍拥回床上,抓着她的手揉搓呵气,直到掌心的手暖和些方才放开,又逼着苏妍裹在被中消去身上的寒意这才一边为她净面一边唠叨,“若说姑娘不懂事吧,姑娘却是个性子沉稳娴静的,不似一般闺阁中的姑娘那般爱耍小性子,可若说姑娘懂事吧,姑娘却总爱做些教人担心的事,这可让婢子怎么说好……” 苏妍抬起湿漉漉的手在流萤头上轻轻一点,留下一个淡淡的水痕,告饶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日后不会了。” 流萤抬袖抹去额头的水印,嘟着嘴嘟囔:“婢子才不信呢,现在嘴上答应的好好儿的,赶明儿就又忘了,还是得婢子看得紧些……” 苏妍接过她手上的巾帕擦干手脸,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外面的雨下了多长时间了?” 流萤看了眼窗外,略一思索道:“似是昨夜里就开始了,足有三个多时辰了吧,一场秋雨一场寒,天儿又冷了,姑娘今儿得添衣了。” “我记得柜子里有套妃色的海棠衫裙还未穿过,今儿就穿那件吧。”苏妍“认真”的接过话茬。 “倒也行。”流萤略一思忖,点头道:“姑娘素日里都穿的素净,这件倒是难得的颜色鲜亮,正巧下了雨,哪里都雾蒙蒙的,姑娘穿这件倒是教人眼前一亮!” 接下来自然是一番穿衣梳妆,小半个时辰后,主仆俩坐在黑漆圆桌旁吃早饭。 照旧是白粥小菜,熬得软糯香甜的白粥犹冒着热乎乎的白气,喝上一口,只觉五脏六腑都被这热腾腾黏软的白粥熨帖了! 苏妍胃口向来不大,一碗白粥足以管饱,流萤却不然,她还得另加一个馒头。 放下碗筷,苏妍接过流萤递来的茶水漱口,示意她继续吃,“你先吃着,我去院子里看看。” 流萤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含糊不清道:“姑娘当心些,别踏水湿了衣裳。” 她腮帮子一下下用力鼓着,圆滚滚的可爱极了,苏妍忍不住戳了戳,一个劲儿的点头,“知道了知道了!管家婆!” 说完不理会流萤抗议的眼神,兀自拉开门走出去。 雨势已渐渐趋于无,若不是地上积水犹还泛着涟漪,怕是极难感受到还下着雨,苏妍在廊上来回走了几步,吸了几口新鲜潮湿的空气,只觉肺腑之中一片清新,连带着心情亦飘了起来,竟难得生出了些许小女儿心性,下了台阶走入雨中,轻轻踏着脚边的积水,将流萤的话尽然抛之脑后。 流萤吃完收拾好碗筷出门便见自家姑娘一条腿轻轻抬起,单腿在一滩滩积水间来回蹦跳,轻软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一漾一漾,她整个身子轻盈欢快,只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情大好。 因着苏妍极少有这般鲜活欢快的时候,是以流萤看了看雨势,难得没有制止苏妍,任由她玩个尽兴。 绣鞋轻碰青石地板的哒哒声在院中一声声响着,给颓然落败的秋日添了分生机。 衣衫微微染上一层湿意,苏妍气息亦已紊乱,却犹未觉尽兴,一个回身换了个方向,脚下欲动,一抬头便见院子西南角松树露出地面的龙蟠虬结的根系上点点几片白,定睛一看,竟是松菇! 苏妍大喜,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蹲身在松根边上,细细看过确认是松菇,她回头招呼流萤,“流萤,去屋里拿个篮子!” 因着苏妍挡住了那丛松菇,是以流萤并未看到是何物吸引了自家姑娘的注意,虽心中疑惑,她还是手脚麻利的取了竹篮。 苏妍将松根上稍大些的松菇尽数摘下放入篮中,而后兴致冲冲的对流萤道:“带着伞,咱们去后山转一转。” 流萤挨个摸过篮子里松菇圆润的伞头,想着这些个小家伙鲜美的滋味,口中津液直往外冒,当即点头,回屋拿了伞跟着苏妍往后山去。 佛光山后山长着大片大片的松树,连夜的雨后成片成丛的松菇密密麻麻在树根上冒出头来,一个个撑着圆润润可爱的伞头,你挤我我挤你好不热闹。 苏妍在前面采,流萤在后头装,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装了满满一篮子。 看着臂弯间的竹篮里冒出头的松菇,流萤又拿出帕子摊开兜了一帕子松菇这才罢休。 松菇自然是新鲜的好吃,放得久了便失了那股子山珍野味的鲜美。 总归这些松树就在这里,秋日又多雨,只要小小一场雨,便会成片成片的长出来,是以流萤虽觉采得有些少了,却也并未多言。 “姑娘,一会儿让彭雷去镇上买只鸡,咱们做松菇炖鸡如何?”流萤抱着满怀的松菇边走便提议。 看她那垂涎三尺的模样,苏妍忍俊不禁道:“不行,到底是佛寺,咱们私底下买些荤腥吃也就罢了,若是当真借了寺里的小厨房做香菇炖鸡,岂不是坏了寺里的规矩,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听她这么说,流萤一下子泄了气,低头看着怀里的香菇,恹恹道:“那这么写蘑菇,咱们怎么吃?” 苏妍略一思忖道:“包几个松菇青菜包,其余的做成酱。” 方才还惋惜吃不到松菇炖鸡的流萤眼睛一下子亮了,“好!” 主仆俩借了寺里小厨房,一个拌馅做包子,一个做酱,忙了一个下午方才熄了灶火。 揭开笼屉,不等烫人的蒸汽散尽,流萤便迫不及待的捻起一个小巧的包子,撕开包子皮稍稍晾了晾便急切的放入嘴中,“唔!好吃!” 她把手上另一半包子递到苏妍嘴边,便咀嚼着嘴里犹有些烫的包子便含糊不清道:“姑娘尝尝,真的很好吃啊!” 新鲜的松菇和青菜,松软的面皮,在嘴□□同营造出鲜美可口的味蕾效应,苏妍眸子晶亮,点头道:“想不到流萤你的厨艺这般好。” 流萤赧然,挠挠后脑道:“姑娘,其实,其实婢子还会做许多吃食,只是,只是素日里懒……” 第37节 突地想到了什么,她忙道:“不过!不过那莲子粥婢子确实熬得不如姑娘的好。” 苏妍笑着摇头表示不介意。 流萤挺挺胸脯,道:“待日后下了山,姑娘想吃什么婢子就给姑娘做什么!若是,若是不会的,婢子也可向旁人学,一定是要让姑娘吃上的!” “好!”苏妍宠溺一笑,点头道:“那我可就等着咯!” 统共蒸了十来个包子,苏妍吃了两个,流萤吃了三个,又给了借她们厨房的小僧人四个,便只剩三五个,流萤捧着碟子看了半晌,最终艰难割舍道:“姑娘,要不,把这几个包子给那个夫人送去?咱们吃了人家的莲子粥,送几个包子也是可以的吧,反正都是吃的。” 苏妍却是摇头,“不必了,这包子你吃了吧,我看你似是没吃饱。” 流萤圆脸一红,吭哧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姑、姑娘……” 她家姑娘就是喜欢说大实话。 苏妍打趣的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手边的白瓷盅,道:“就送这盅松菇酱吧,拌饭吃咸香开胃,且还不是一下子就吃得完的。” “哦……”流萤看了看苏妍手边的白瓷盅,拉长调子应了声。 苏妍一看便知她在想什么,笑着拿出一个青花瓷碗,“喏,这儿还有,给你留着呢!” 被轻易戳穿心中所想,流萤愈发不好意思,红着脸嘿嘿笑个不停。 外头天色尚早,收拾好厨房,苏妍回屋换了身衣裳,带着流萤往文殊殿后的寮房而去。 文殊殿后只一排寥寥几间寮房,苏妍问了殿前清扫落叶的小沙弥,轻易便找到吴青所在。 吴青是个中年男子,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袭青衫长袍,腰间系着同色的腰带,显出精瘦的腰身,苏妍到的时候他正在屋中擦拭一柄剑,剑刃锋利闪着银光,他神情专注仿若眼前的不是一个死物,而是他出生入死的同伴。 察觉门外有人,吴青剑锋一横,直直指向苏妍。 苏妍还未见过这般有着锋利气势的人,一时身子僵了僵,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吴青吴老爷?” 好在她这张脸让人生不出恶意,吴青收了剑,冷声道:“我便是,姑娘是何人?” 苏妍身后的流萤连忙拎高手里的红漆嵌螺钿食盒,颤声道:“我、我们是来还食盒的!” 吴青审视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食盒上。 苏妍解释道:“前些日子从一位夫人那里讨了些莲子粥,今日是来还食盒的。” 莲子粥?思及前些日子太后时常食用的莲子粥,再看那食盒手柄上确是宫中的标识,吴青心中大致了然,上前接过食盒,却觉手上重量有些不对,揭开食盒盖子便见到其中的白瓷盅。 流萤忙道:“这、这是我家姑娘特地做来谢谢那位夫人的莲子粥的!” 吴青面无表情的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见此,苏妍也不再多留,带着流萤转身欲走,一回身却见月芝嬷嬷正从文殊殿偏殿往这边而来。 见她神色匆匆似有什么要紧事,苏妍避开道路。 月芝嬷嬷竟也就没注意到她,径直走到吴青面前,正欲开口意识到场中有其他人,她忙改口道:“夫人这两日夜里总是心悸惊醒,连着好几日,大夫给开了药方,可带来的草药中有一味用完了,你命人速速下山买来。” 心悸惊醒? 苏妍本往外走的脚步一顿,稍一犹豫,最终还是返回,对月芝嬷嬷道:“心悸惊醒,是否有盗汗、口干、手足震颤之状?” 她此言一出,月芝嬷嬷和吴青俱是一愣,吴青讳莫如深,月芝嬷嬷却是面上一喜,道:“姑娘来还食盒?” 苏妍点头,指指吴青身后桌上的食盒,“是,已还了。” 思及方才她所说的话,月芝嬷嬷又道:“姑娘说的这些个症状我家夫人确是有,不知……” 苏妍点头:“心悸惊醒,醒后难以入眠,并伴有盗汗、口干、手足震颤之状,应是营血蕴热,若我猜的不错,那位夫人应是近日忧思伤神。” 说着她看向月芝嬷嬷,待见她点头后,苏妍方才继续,“这症状却也是不必服药的,可以针灸内关、神门二穴,如此见效倒是快些。 ” 月芝嬷嬷略一思索,将手中的纸张递给吴青,吩咐道:“你命人下山去买药。” 又回身对苏妍道:“谢过姑娘。” 怕苏妍多心,她解释道:“我不是不相信姑娘,我家夫人身子金贵,我却是做不了主的,需得问问家中的大夫。” 权贵之家或多或少都有写规矩,苏妍亦不是没见过,自然理解,她清浅一笑示意自己理解,而后带着流萤离开。 月芝嬷嬷却是看着她的背影,长长的出神。 不止眉眼像,便是这份性子也像极了。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人? *** “韩太医,老奴问上一句,这营血蕴热之状针灸内关、神门二穴是否可以?”一回到院中,月芝嬷嬷便马不停蹄去问了随太后出宫的韩太医。 韩靳年近三十,随太后出宫前已官至太医院院判,离院使只一步之遥,却不知为何甘愿随着太后出宫。 “关内,神门……”韩靳轻触自己身上这两大穴位,低声吟喃。 月芝嬷嬷安静等着他的结果。 蓦然,韩靳眼睑一抬,神色莫名的问道:“嬷嬷从哪里得来的法子?!” 月芝嬷嬷踌躇反问:“这法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韩靳摇头道:“不是,自然不是,这法子妙极了!” 月芝嬷嬷松了口气,这才道:“这是老奴认识的一个姑娘所说的法子。” “姑娘?”韩靳皱眉,又问:“多大岁数?” “十七八岁。”月芝嬷嬷愈发不明白韩靳意欲何为。 韩靳眉头拧得更紧,思忖一二,再问:“她身边可有一老者?” 月芝嬷嬷猛然想起什么,神色震惊道:“你是说……” 韩靳神色凝重的点头,“这手法确是师父独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噫!二酒要开始揭谜团了哟~那些被隐藏的身份!【柯南脸 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 我不告诉尼萌! 不过应该小天使都猜得差不多了吧orz ☆、第47章 30.01 第四十七章 太医院御医韩靳天纵奇才,于医道的进益一日胜过旁人三日,更是未满三十便已位至院判之位,乃是大昱最年轻的一位院判,如今他虽随鸾架出宫,但几是每一位新入太医院的吏目医士都知晓太医院曾有过这么一位奇才。 可唯有韩靳知晓,与他那位师父相比,他,着实算不上什么奇才。 若说韩靳是奇才,那么那位便足可当得起“鬼才”二字。 二十多年前,当今太后尚不满双十年华,入宫不足两载便连连擢升位至二品昭仪,陛下亲赐封号“容”。 盛宠之下自会招来旁人嫉恨,宫里向来有许多见不着光的腌臜手段,容昭仪不慎中招,已近足月的孩子胎死腹中,母体大损亦是性命难保,太医院院使与众院判俱是手足无措,唯有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请陛下节哀。 容昭仪的父亲,当时的吏部尚书不知从哪请来一人,毓秀宫的宫门关了足足三日,三日后,一只脚已踏入鬼门关的容昭仪竟就被他从鬼门关硬生生拽了回来。 陛下大喜,破格许下太医院院使之位,将他留在宫中为新晋封的容妃调理身子,三年之后,容妃身子大好,那人辞官远游,自此音信全无。 而韩靳,便是那人离开长安之时在长安郊外捡到的小乞丐。 那人将韩靳留在身边调.教了十年,十四岁的韩靳于医道上的修为已然不输太医院中那些数十年医龄的太医,可见其在医术上的造诣早已臻于化境。 直到如今,韩靳仍觉得当初在那人身边的十年是他走上医道以来受益最多的十年,甚至可以说,他被称“奇才”与那十年脱不了关系。 韩靳自腰间荷包中拿出一颗玉珠,那玉珠表面光滑,纹路几被磨平,可见时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 “会是你吗?师妹……”韩靳注视着玉珠,低低呢喃。 *** 而这头,月芝嬷嬷倾身在太后耳边轻声了几句,太后神色莫名,“哦?” 月芝嬷嬷点头。 “还有这等巧事。”太后面上露出几抹兴味。 一旁的雪芝嬷嬷谨慎道:“娘娘,要不要让吴青去查一查。” 与康乐郡主容貌性情相似也就罢了,现下竟与那位韩先生有脱不开的关系,怕不是有人刻意而为…… 到这里雪芝嬷嬷却有些想不明白,若是刻意而为那人如此大费周章调.教这么一个人物来接近太后又图些什么? 天下人皆知太后如今潜心修佛,一心为先帝祈福,远离宫中朝中之事。 难不成当真是巧合?可世上怎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正想着,只听外头传来通传声,“娘娘,韩太医求见。” 月芝嬷嬷亲自将人迎进来。 行过礼后,韩靳放下手上的药箱,“想必月芝嬷嬷已将事情尽数告知娘娘,微臣此来便是为娘娘用针。” “嗯。”太后淡淡应了一声。 自那日月芝告诉她她见到了一位眉眼像极了康乐的姑娘后,她总是时时想起康乐,她在襁褓中握着小拳头的样子,她牙牙学语的样子,她在殿里和宫人耍玩的样子,她嫁做人妇的样子…… 夜里更是清晰,常常刚睡下便会惊醒,然后便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如此六七日,现下只觉身子镇日提不起精神,疲乏的厉害,胃口也小了许多。 雪芝嬷嬷轻扶着太后的后背,在她身后多垫了两个垫子,让她靠的舒服些。 半个时辰后,韩靳收起银针,看向太后身侧的月芝雪芝两位嬷嬷,“其实也不必用针,只需每日早中晚三次按揉这两处穴位便可,一会微臣便教两位嬷嬷方法。” “这倒省事。”雪芝嬷嬷笑着点头。 韩靳轻轻颔首。 “月芝已经尽数告诉我了。”太后靠在身后的迎枕上,淡淡开口。 韩靳愣了一愣,对上月芝嬷嬷的目光后随即了然,静候太后的下文。 太后掀开眼帘深深看了韩靳一眼,“你怎么看?” 韩靳此刻尚不知苏妍与康乐郡主样貌相似之事,闻言便道:“臣私心里是想去见一见那位姑娘,师父他一去这么多年杳无音信,若能从那位姑娘那里得来只言片语也好叫臣安心。” 第38节 “韩太医,那位姑娘……”月芝嬷嬷欲言又止。 太后轻拍月芝嬷嬷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又问韩靳,“你如何能笃定她一定知晓你师父的消息?” 韩靳道:“师父向来喜欢另辟蹊径且精通针灸,这营血蕴热之症若是放在旁的大夫面前,都会与臣先前一般开个方子食补几日,会如师父一般想出以针灸内关、神门二穴的法子的大夫想来没有几个。” 这法子即便是太医院如今的院使刘太医也是想不出的。 太后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便请那位姑娘来见一见吧。” 她微微侧头看向月芝嬷嬷,“月芝,你亲自带人去。” “这……”月芝犹豫道:“娘娘,要么还是先让吴青查一查吧。” “我这么一个老太婆哪里还有什么好算计的地方,你怎么也学上了雪芝。”太后摇头笑了笑,催促道:“去吧,把那姑娘叫来让哀家看看是不是如你所说和我的康乐眉眼性情都像极了。” 太后既坚持,月芝嬷嬷也只得领命带着两个年轻宫人去请苏妍。 *** 佛光寺虽大,每日往来的香客虽多,可真要在其中找一个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要找人的还是太后。 月芝嬷嬷向寺中专司香客事宜的执事要了名册,轻易便得到苏妍所住寮房的位子。 月芝嬷嬷到的时候苏妍正坐在灯下看窦宪的信,这一个多月窦宪每隔三日便会来信,现下这已是第十四封。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看着信纸末尾那蝇头小楷写的采葛,苏妍娇颜染上薄薄的嫣红,将信纸抵在心口将这首采葛无声念了一遍。 昏黄跳动的烛火映着她眸中流转的清波,让流萤几乎看呆,暗道上天当真不公平,怎的就把什么好的都给了自家姑娘,身形纤细窈窕,该有的地方鼓囊囊的,该瘦的地方盈盈一握,琼脂蛾眉冰肌玉骨,就连那头青丝也是乌亮柔顺教人爱不释手! 低头看看自己,胸脯倒是不输自家姑娘,可、可…… 流萤使劲儿拧了拧腰间的软肉,怨念满满。 让你吃!让你吃!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呐! 笃笃的敲门声将心思各异的主仆二人唤回,流萤摇摇头撇去脑中的想法,小跑着上前拉开门,待见到门外之人,她眨了眨眼,“夫人?” 月芝嬷嬷朝她轻轻颔首,流萤打量了一眼她身后的两名嫩绿衫裙的宫人,转身对苏妍道:“姑娘,是那位夫人。” 苏妍将手中的信重又装回信封夹在医书里,起身理了理衣裙,匆匆往外间去,口中吩咐流萤,“快把人请进来。” 流萤避开门口,“夫人请。” 月芝嬷嬷摇头道:“别叫我夫人了,叫我月芝嬷嬷吧,我此番来是想请你家姑娘随我一道去见见我家夫人。” 嬷嬷?流萤双目圆瞪。 家中能有嬷嬷的都是世家贵族,更别说这位月芝嬷嬷身上的气势比君侯府上的赵嬷嬷还厉害哩,可想而知她家夫人定然不是什么一般人。 素不相识的,那位夫人为何要见自家姑娘?流萤不由生了几分戒备,圆溜溜的眼睛警惕的看向月芝嬷嬷。 她所思所想都在脸上,月芝嬷嬷见状暗觉好笑,同时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有这么一个单纯的小丫鬟,想必那姑娘也不是什么心思复杂之人。 思及与苏妍相识以来的种种,月芝嬷嬷暗道自己多疑,这姑娘一言一行皆是有礼之中带着些恰到好处的疏离,并无任何主动攀附之心,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定了定心神,月芝嬷嬷抬眼看向苏妍,那小丫鬟正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怀疑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她和她身后的宫人。 听罢流萤所说,苏妍几不可见的摇头轻笑,以目光嗔了苏妍一眼,示意她噤声,自己上前一步稍稍屈膝,轻声道:“请嬷嬷带路。” 苏妍却是不觉得月芝嬷嬷口中的那位夫人对她会有何不利之举,她虽与这位月芝嬷嬷统共只见过三次,却能感受到她对自己并无恶意,更别说还有彭雷彭春二人暗中护着她。 流萤心中虽急,但苏妍已做了决定,她只得朝遥遥朝身后的屋顶看了一眼,跺了跺脚,匆匆跟上苏妍一行人。 苏妍跟着月芝嬷嬷越走心中疑窦越深,待见到面前独独辟开的院落时更是疑惑到了极点。 她从前跟随师父云游之时亦曾住过不少大寺,却从未见过有哪个寺中会辟开一处院落给香客住的,无论那香客身份多贵重。 身份贵重?! 苏妍神色一凛,视线自垂花拱门前眉目冷硬的青衣护院身上移开,看了看院门前毫不起眼的黑漆小匾,只见匾上两个鎏金大字—— 福寿。 作者有话要说:  嗯,二酒让豆馅上线了一下下:) 对,就是信。 #活在女主心中的男主# ☆、第48章 30.01 第四十八章 了闻大师曾被英宗皇帝亲封国师,乃是世间难得的得道高僧,深受天下人爱戴,即便是皇亲贵胄也要给上几分面子,有他坐镇的佛光寺自然成为大昱屈指一数的大寺,更遑论自三年前太后到此为先帝祈福后,佛光寺在世人眼中更是一跃成为足可以媲美长安的护国寺。 如此佛家圣地竟独独辟出一处院落供人居住,甚至这院落前的匾额上还堂而皇之的书着“福寿”二字,能得此等特殊待遇,这院落的主人若不是当今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还能是谁?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妍只觉得呼吸一滞,身子一僵,连带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 苏妍前半生十年的时间跟着韩大夫天南海北的悠游自在,后面真正要到了学接人待物的六年却留在了小山村。若要从前的她说,那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先是误打误撞捡了一个丞相回家,又稀里糊涂的和他生了情愫,如今竟是要见当朝太后,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人,如今竟一个个出现在她的生活中,给苏妍带来的震撼不可谓不大! 震惊归震惊,苏妍还记得要跟上月芝嬷嬷的步子,微低着头屏着呼吸轻手轻脚的跟在月芝嬷嬷后面,同时不忘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如往常一般。 院落不算大,十几息的时间便到廊檐下,苏妍跟在月芝嬷嬷身后正要抬步,身后的流萤扯了扯她的衣摆,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姑娘,婢子觉得这里好奇怪,姑娘可要当心些。” 闻言苏妍一噎,看了看前面的月芝嬷嬷,见她没注意她,苏妍飞快回头给了流萤一个眼色,用更轻的声音道:“一会儿你在院子里等我,记着,千万不要到处乱走,不该说的千万别说,不该看的也别看。” 不该是自己担心她吗?怎么现在反过来了? 流萤茫然眨眼,还欲再说什么,苏妍拍了拍她的手背,轻轻拂开她拽着自己衣摆的手,步子轻而稳的跟着月芝嬷嬷进了屋子。 不能到处乱走,不该说的别说,不该看的别看? 流萤小心翼翼的转头看了看廊下手握佩刀岿然站立的护院,谨慎的后退几步,确认自己在安全范围内后方才抚着胸口轻舒一口气。 姑娘说的这般严重定然是这院子的主人身份不一般,自己还是小心点为好,万不可给姑娘惹麻烦。 可、可自家姑娘有君侯护着,君侯的身份已然那般贵重,照例即便是遇到长安那些贵家夫人,也不该如此慎重,怎的看着方才姑娘的神色好生敬畏? 难不成这院里住的夫人比君侯一国丞相的身份还要贵重? “太后如今在佛光寺静修,你伺候姑娘的时候可要当心些,万不能饶了娘娘的清净……” 临行前赵嬷嬷叮嘱自己的话蓦然在脑海中浮现,流萤瞳孔一缩,眼睛圆瞪,张着嘴不可置信的缓缓扭头看向苏妍方才进去的屋子,好半响,费力咽了咽唾沫。 自家姑娘这是什么命数,竟、竟成日遇贵人了! 接下来的时间,院中的侍卫便见随那位姑娘一道来的小丫鬟面带错愕目光呆滞傻乎乎的站在原地,一连大半个时辰竟是动也未动分毫。 “啧啧,瞧瞧人家小姑娘这定力,真叫咱们汗颜。”禁卫军副统领王瑜端着茶盏站在窗前看着院里娇小的人影,面带兴味的对身后的端坐桌前的吴青道:“要不赶明儿咱也抽个空练练?我看这些日子那些个混小子皮又紧了,见天的胡混,怕是都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了!” 吴青朝窗外淡淡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浅淡到极点的笑意,端起手边的天青色旧窑茶盅饮了一口,许久,方才低低应道:“也好。” 再说这厢,苏妍随月芝嬷嬷进了屋子。 心中既已知自己将要见到的人的身份,苏妍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容许自己出现半分马虎懈怠,是以她一路而来并未堂而皇之的做出打量的举动,而是略微颔首垂眸,以余光扫视着屋子。 倚墙靠着的黑漆方桌上摆放着一盆琦寿长春白石盆景,两旁依次放着黑漆云龙捧寿坐褥的禅椅,再往里走,墙边放置着一红漆嵌螺钿高几,几上安放着一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 过一道月洞门福如意落地罩,临窗放置着一张黑漆万字不断头三围罗汉床,一牙白素衫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半阖着眸子倚靠在背后的猩红云龙捧蝠迎枕上,一个着宝蓝素面妆花褙子梳高髻与月芝嬷嬷年龄相仿的嬷嬷正轻轻为她捏肩。 而在苏妍左前方的位子,离罗汉床稍远的地方,矮凳上端坐着一天青圆领锦袍的男子。 苏妍只极快扫了一眼,便垂眸,只等着身边的月芝嬷嬷告诉她如何见礼。 若太后愿意让自己知道她的身份,月芝嬷嬷自会提点她;若是不愿,自己自作主张反倒显得多余,一个不慎惹得面前这位心生不悦,那便是得不偿失。 苏妍上一刻刚打定主意,下一息便听身侧月芝嬷嬷低声道:“姑娘,快些磕头行礼,这位便是当朝太后娘娘。” 苏妍长如蝶翼的睫羽轻轻扑闪两下,从善如流的矮身,双手交叠贴于地面额头轻触手背,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民女见过太后。” 太后睁开眼,看着脚边跪着的人,方才月芝提点她后,她虽面上愣了一愣,却并未有太多诧异,更是不带丝毫犹豫便行了如此大礼,想来心中早已猜到她的身份。 再思及方才她进来之后的一举一动,太后眸子微闪,倒是个聪慧灵巧的。 “起来吧。” 面前这位不发话,苏妍自不敢轻举妄动,乖乖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头顶传来声音,她这才利落爬起。 “月芝。”太后又道。 月芝嬷嬷心领神会,搬来一个绣墩放到苏妍身后,轻按着她坐下。 苏妍反射性的抬头去看太后。 她这一抬头,太后总算看清她的眉眼,登时便是一愣。 听人说是一回事,真正见到却又是另一回事。 面前这张脸,那不描而黛的蛾眉,那水盈盈的杏眼,当真像极了她的康乐!就连那副惴惴的神色都与康乐如出一辙! 对上这张脸,太后的心再硬不起来,“坐吧。” 那人儿眼珠子轻轻往右转了转,轻轻舒了一口气,依言坐下,双腿紧摒手规规矩矩的搁在膝上。 看着她这般模样,太后便仿佛看到了康乐郡主幼时背不出书时心虚讨罚的情景,神色愈发和缓,“叫什么名?” 苏妍互相握着的手紧了紧,轻声道:“苏妍。” “嗯。”太后点点头,“倒是个好名字。” 太后不动声色的看了韩靳一眼,以眼神询问,可是她? 韩靳摇头。 当年他被师父送走的时候,师妹只有四岁,尚未取名,只有一乳名药药。 苏妍眨了眨眼,暗自思索自己是不是该起身谢恩,这一想便错过了最佳时机,待想明白时已然来不及,面上不由浮现一丝懊恼。 她却不知若是她始终谨小慎微不出一丝差错,反倒让人心生怀疑,现下这般倒是彻底打消了太后心中尚存的疑虑。 这么一个样貌端正还懂分寸的小姑娘,太后自然不会不喜欢,更遑论苏妍还顶着一张神似康乐郡主的脸,更是让太后无形之中多了一分亲近两分喜爱,精致的唇畔浮现一抹笑意,略略侧首对一旁的韩靳道:“不是要问吗?快些问,哀家也想听听。” 第39节 对于二十多年前不告而别的救命恩人,太后始终心存挂念,这才会让月芝嬷嬷将苏妍唤来。 韩靳道是,起身走到苏妍面前,略一颔首,斟酌一二,道:“姑娘可是杏林中人?” 苏妍慌忙起身,屈膝行礼,“幼时随家师粗浅学过几日,略通一二。” 都道天下最出众的医者都在太医院,苏妍自是不敢妄言,略作谦虚。 殊不知她话音未落,韩靳嘴角便抽了抽,连带着太后身侧的雪芝月芝两位嬷嬷亦是面色诡异,太后脸上的笑意更甚。 “咳!”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清咳一声,韩靳道:“今日姑娘那医治营血蕴热的法子极妙,在下实在佩服,冒昧问一句,姑娘师从何人?” 说完他垂在身侧的手紧张的握起,目不转睛的看着苏妍,等着她的回答。 他这一问苏妍轻易便猜到他的身份该是太医院哪位大能,她不作他想,坦言道:“家师姓韩,名清源。” 韩清源。 在场其余四人皆是不约而同的将这个名字在心中过了一遍,随即恍然。 韩清源,韩清源。 可不就是韩溪! 韩靳拳头紧了紧,骤然松开,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喜色,情难自禁的上前一步,双臂微张似要将苏妍揽入怀中,却又怕吓着她,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激荡,道:“那韩先生如今身在何处?可否安好?” 诧异于他激动的语调,苏妍抬眼看了韩靳一眼,垂眸低声道:“家师……两年前已辞世。” 这消息对在场四人来说无异于一道惊雷,韩靳更是心神一震,连连后退几步,缓缓摇头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师父!” 他长呼一声,竟直挺挺跪了下去,两行清泪自眼角滑下。 作者有话要说:  叮咚!您的师兄【韩靳】已上线。 该玩家已获得【长安街上的小乞丐】【‘痴恋’师父的好徒弟】【太医院“奇才”院判】【望师石】等称号。 待获得称号【二十四孝大师兄】【宠妹狂魔】【窦宪的天敌】等。 :) ☆、第49章 30.01 第四十九章 韩靳短短两字如惊雷般响在苏妍脑海里,她双眸微瞪,瞳孔扩大,不可置信的看向韩靳,樱唇张合,低喃道:“师、父?” 太后几人亦被韩先生已去世的消息震了震,但到底还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并未像韩靳那般失了仪态。 当年韩溪走后始终杳无音信,直到十年后韩靳手持他的信物来到太医院,太后因着他的救命之恩对韩靳素来多有照拂,雪芝月芝两位嬷嬷自然对韩靳比对旁人多几分亲近。 定了定心神,月芝嬷嬷上前扶着韩靳坐下,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在他背后为他顺气,涩声道:“韩太医节哀……” 语罢却觉得这样的安慰在此刻是多么苍白无力。 屋里一时陷入寂静,只余韩靳压抑的呜咽声,仿若小兽失了庇佑的母兽的低吟,低低的,听了叫人只觉得的肝肠尽断。 苏妍被韩靳这般的呜咽勾得想起师父临走前的情形,不由红了眼眶,低着头无声掉眼泪。 待得韩靳心绪稍稍平复,太后用帕子沾沾眼角的湿润,乜了他一眼,笑道:“你快行了,也快而立的人了,叫别人看去再笑话你。” 韩靳知道太后这是在关心他,起身道:“是微臣失态了。” 太后摆摆手,点点苏妍,“瞧瞧,师兄妹好容易再见就害的人家伤心,你这师兄可不称职,赶明儿再让小丫头嫌弃了!” 见韩靳还站在原地,太后仿若家中祖母教训膝下的孩儿一般,瞪了韩靳一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韩靳仿若才想到这一茬,忙不迭走近,到了跟前却开始踌躇。 他这么些年一心钻研医术,到如今莫说正妻,便是个通房也没有,哪里知晓该如何与女子相处,更别说面前这个嘤嘤啜泣的还是他当年抱过亲过的小师妹,是他在这世上除了师父以外最为亲近的人,意识到这点,韩靳更是手足无措。 太后几人看着他急得满头大汗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纷纷憋着笑,只等着看这位太医院最年轻的院判,长安许多贵女的梦里人要如何应对。 好半天,韩靳才憋出一句,“药药,乖,不哭。” 当年韩靳被韩溪送走的时候,苏妍只有四岁,在韩靳的记忆里,这个小师妹始终是那个咿咿呀呀跟在他身后的粉团子,是以现下不自觉便用上了哄小孩的语气。 苏妍红着眼眶看他,迟疑着嗫嚅,“阿靳哥哥?” 韩靳重重点头,紧张的连连应了几声,“是,是我。” 韩靳走的时候苏妍虽然年纪尚小,却依稀记得有个“阿靳哥哥”对她很好,加之韩溪这么些年时常会提起韩靳,是以苏妍对他并不陌生。 面前的人和记忆里的人渐渐重合,苏妍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扑簌簌直落,断断续续的抽噎道:“阿、阿靳哥哥,师父,他、他走了……” 软软糯糯的哭腔让韩靳的心揪做一团,哪还顾得上旁的,当即上前一步将苏妍揽入怀中,手掌笨拙的在她背上轻拍。 好一会儿,苏妍的泪才止住,意识到自己方才这般失态,她不由又羞又恼,慌忙拜倒请罪,“民女、民女……” 太后手一抬,月芝嬷嬷忙上前扶起苏妍,慈蔼的拍拍她的手背,道:“这是人之常情,太后不会怪你。” 苏妍见太后当真没有不悦,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见苏妍有些拘谨,又思量着师兄妹二人重逢定然有许多话要说,太后遂道:“哀家累了,都下去吧。” “微臣(民女)告退。” 甫一出屋子,流萤便迎了上来,将苏妍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打量了好些遍,确认她没有任何损伤这才放心,这心还没彻底放下,便见苏妍眼眶红红,鼻尖红红,似是狠狠哭过,当即便急了,拉着苏妍下了回廊,确认屋里的人听不见后她方才问道:“姑娘,你怎么哭了?难不成太后罚你了?!” 这般问着,她心里一边懊恼自己不该放任苏妍一个人进去,一边思索若是现在让彭雷彭春去通风报信,还能不能来得及。 苏妍摇头,“没有。” “那、那这是怎么了嘛!”流萤追问。 “咳,是在下的错。”韩靳刚出声,流萤一个眼刀过去,他摸摸鼻子正要解释被苏妍拦住。 “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出去再说。” 一行人出了院子,流萤还在对韩靳怒目而视,苏妍摇头暗笑,心里一阵暖流划过,拉拉流萤的手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这才开口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 “这么说,他、他还是姑娘的师兄?!”流萤又惊又诧,声调不由升了一升。 苏妍点头。 想到方才自己对这位韩太医的态度,流萤赧然,支吾道:“对、对不住……” 苏妍有这么一个忠心护主的丫鬟,韩靳高兴尚且来不及,自然不会与她计较,流萤这才恢复活力,一脸欣喜的对苏妍道:“姑娘好生厉害,在宫里都有认识的人!婢子以后可就要赖着姑娘了!” 苏妍笑着嗔了她一眼,“谁说不让你赖了?” 流萤忙不迭凑上前讨好苏妍。 主仆二人亲昵的举动让韩靳面上带了丝丝微微的笑意,见前面就是文殊殿,他道:“我住的地方就在前面,药药要不要去坐坐?” 他当苏妍是亲妹妹,虽多年未见却丝毫不觉得生疏,是以便以当年的方式称呼她,流萤却是精神一振,警惕的看了他一眼,暗自思索是不是该将这件事告诉君侯。 流萤的心思苏妍哪里知道,她现在满心都是重逢的欣喜,当即便应了韩靳之邀。 *** “药药这些年过得可好?”韩靳将茶盏递给苏妍,问道。 “嗯,十岁的时候,师父说我大了,不能再跟着他这么四海为家,就带着我在辽东郡阳乐县一个叫虎峰村的小山村定居,村里的乡亲都很良善,这几年帮了我不少。”苏妍三言两语便将六七年带过。 “苦了你了。”韩靳看了眼苏妍身后的流萤,略一沉吟道:“你身边就这么一个小丫鬟我实在不放心,今日天晚了,明天你便搬到我隔壁那间屋子住,日后有个什么事也好照应一二,太后那边我会去说。”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苏妍想了想,点头应了。 出于心中的羞意,她未曾将自己与窦宪的事告诉韩靳,只想着待日后窦宪接她回长安的时候她再说也不迟。 两人又聊了会,眼见着天色渐晚,韩靳这才送苏妍回了她的住处。 躺在床上,苏妍却是没有一丝睡意,心里满满当当都是和韩靳重逢的欣喜,夹杂着些许淡淡的怅然。 师父,我和师兄重逢了,您老人家知道了一定会为我们高兴吧。 辗转反侧好一会儿也没能入睡,苏妍干脆下床,绕过屏风看了看,流萤睡的正香,便没叫醒她,趿着软缎绣鞋来到案前,将手中的纱灯放下,铺开信纸提笔给窦宪写回信,将今日发生的事细细道来,未有任何隐瞒。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前面的一个bug,时间线的问题,在这里说一下,小天使们不用回去看了。 【韩靳是韩溪离开长安的时候带走的一个小乞丐,当时韩靳四岁,韩溪带他在身边教养了十年,然后送他回长安,让他带着自己的信物进了太医院,苏妍是韩靳十岁的时候韩溪抱回家的,所以【苏妍从襁褓之中到四岁和韩靳相处了四年】】 →_→今天体测,下午睡了四个多小时,累瘫了…… ☆、第50章 30.01 第五十章 翌日一大早,韩靳便来帮苏妍搬东西,令苏妍惊讶的是太后竟派了四名宫人来帮她。 韩靳本以为苏妍是如韩溪当年一般四处云游.行医,现下在佛光寺小住,待见到宫人从房中抬出的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和一应茶具物事,他才恍觉自己竟是想错了,他深深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的苏妍,到底是没上前问清楚。 她若是想让他知道,自然会主动提起,若是不想,他也不会逼她。 苏妍这边的情形几名宫人自然是如实告知太后,月芝嬷嬷听后略一思索,掩唇一笑,惹得太后侧首看了她一眼,“这却又是在笑什么?” 月芝嬷嬷稍稍躬身,在太后耳边笑道:“娘娘不知道,老奴却是知道的。” 她把那日和苏妍初见的情形细细说了一边,末了,笑道:“什么兄长,只怕该是心上人。” 雪芝嬷嬷却皱眉道:“若那人当真心慕苏姑娘,怎会将她一人丢在寺中?说什么休养身子,别是诓人的!” 长安城中素来不缺这样的故事,世家贵子和平民女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情仇。 她一说,月芝嬷嬷嘴角的笑意收敛,面带担忧道:“哎哟,可不是,我怎么没想到呢!这、这可如何是好?” 榻上阖眸养神的太后闻言淡淡道:“你当韩靳是傻的不成?在太医院摸爬滚打了十多年,若是连自己的妹子都护不住,哀家也替他臊得慌!” 月芝嬷嬷这才稍定了心,又听太后道:“到底是韩先生的幼徒,又跟康乐有缘,哀家少不了要护着些,今日便罢了,明日你去跟韩靳说,就说哀家说的,日后便由那丫头伺候哀家用药。” 月芝嬷嬷一喜,“到底是娘娘想得周全,如此一来,那人即便是真的想要诓骗苏姑娘也要掂量掂量自个儿够不够格!” 这厢苏妍却不知自己日后要揽下怎样一个重担,她正坐在韩靳屋里喝茶,顺道和他探讨医理。 第40节 两人都是喜好医道之人,且都医术出众,此番便好像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越深谈越觉惊喜,一时竟意识不到时间的流失。 最后还是流萤收拾好屋子来叫苏妍吃饭,二人这才意识到已过去一个多时辰。 见韩靳一个人,苏妍便让流萤将饭摆在了他这边,师兄妹同桌而食,又是一番交谈,听得流萤这个外行人晕晕乎乎眼冒金星,匆匆扒了几口饭忙不迭逃了。 *** 第二日,月芝嬷嬷来传达太后旨意的时候,不止苏妍,便是韩靳也愣住了。 当年韩靳入太医院之时,康乐郡主早已逝世,是以他并未见过那位名满长安的郡主,更不会知道他这小师妹竟是和那位郡主生得一般模样。 “苏姑娘尽快收拾一下,老奴在这等着。” 苏妍连忙回神,压下心中的疑惑回屋换了身衣裳,跟着月芝嬷嬷往太后院中去。 说是伺候用药,那药却也不用苏妍熬,她只用将药端来,而后在太后喝药的时候候在一旁便可。 太后皱着眉头将碗里漆黑的药汁喝下,苏妍适时的接过她手里的碗,方才她端药的时候就觉得这药只闻着便觉得嘴里苦得紧,若是当真入口还不知该多苦。 雪芝嬷嬷见太后眉头紧蹙,想着该是药苦,便递上一杯热茶,“娘娘喝口茶,嘴里的苦味儿能淡些。” 太后正要接过茶盅,苏妍神色一凛,赶忙道:“太后且慢!” 太后已然伸出的手一顿,看向苏妍,“何事?” “这茶水会冲淡药性。”苏妍道。 太后挥手示意雪芝嬷嬷放下茶盅,问道:“哦?既是如此,韩靳却为何没说?” “茶水虽会冲淡药性,却与此药药性并不相冲,太后至多不过多喝一两顿药。”还以为太后是质疑韩靳,苏妍赶忙解释。 却不知这一点韩靳早已同太后说过,只是太后并不将那一两顿药放在心上,是以才没有刻意注意,方才会那么问也只是一时兴起考验苏妍罢了。 见太后并未怪罪,苏妍暗自松了口气。 临到晚间吃药的时候,太后却发现与药一同端来的还有一小彩盅,太后并未立即问起,只如午间一般端起药碗喝了。 药碗一空,苏妍便接过药碗,回身端了掐丝珐琅缠枝小彩盅送到太后嘴边。 太后抬眼看了她一眼,含了一口小彩盅里的水,一股子酸酸甜甜的味道立时便冲淡了嘴里的药味,待喝完,她往身后的妆花迎枕上一靠,饶有兴致的问苏妍:“这是什么?” 苏妍闻言放下手里的小彩盅,看了一眼太后身后的月芝嬷嬷,这才福身道:“回太后,这是枸杞子生地黄水,是以枸杞子,生地黄,加上少许酸枣熬制而成,可滋补肝肾,养心安神,与您所用的药相辅相成。” “中午太后用过饭小憩的时候,苏姑娘来问老奴太后的口味,老奴当时还奇怪,苏姑娘平白无故的问这个做什么,原来是因着这个!”月芝嬷嬷笑道:“苏姑娘可是有心了!” 她想法设法为苏妍说好话,太后怎会不知道,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却也不揭穿,点头道:“这枸杞子生地黄水酸酸甜甜,哀家确实喜欢。” 太后原本就料着苏妍不是什么鲁莽之辈,这才会传她来伺候自己用药,苏妍确实也如她所想,甚至比她预料中的还要聪慧灵巧。 这一句话对苏妍来说便是莫大的肯定,心中忐忑顿消,随后的日子里更是用心伺候太后。 *** 却说这边,黑漆嵌螺钿云龙纹长案后,窦宪放下手里的信,起身绕过长案踱步到窗前,眸色幽深看向天边稀疏薄云。 上一世太后并未回长安,终其一生都在佛光寺中为先帝祈福,并未曾见过苏妍,而长安城中那些曾见过康乐郡主的世家夫人虽心中暗自惊奇苏妍为何与康乐郡主生得那般相像,却也只当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罢了。 至于那知晓其中原因的人,却无一例外都是心中有鬼,更是不敢多言,在一日日的担忧惧怕中,最终选择了最没有人性却也最妥帖的法子—— 夺取苏妍的性命,让这个潜在的威胁彻底消失在世上。 于是这一世,窦宪便亲自将苏妍送到太后面前,等着太后亲自发现。 苏妍那张与康乐郡主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只要太后见着了,定会将她留在身边,如此,只要耐心等着,等太后发现苏妍身上那块白玉雕子辰佩的时候,便是真相大白的时候。 以太后对康乐郡主的疼爱,加之苏妍的遭遇,太后定会对她百般疼宠,这首要的一个定是将她的身份还给她。 战功赫赫的镇国公府的嫡女,先帝亲封的康乐郡主之女,这样的尊贵,便是在长安城的贵女里也是首屈一指,更遑论,她背后还有当朝太后。 窦宪眸子微眯,冷光乍现。 至于那些心怀鬼胎之人,他会慢慢收拾,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过…… 窦宪却是没料到苏妍那位逝世的师父竟还有那样一重身份,太后的救命恩人。 如此一来,倒是省了许多事,甚至更多了层保障。 思绪一转,思及信中苏妍提及她那位“久别重逢”的师兄时欢欣雀跃的语气,窦宪脸色霍地一黑。 阿靳哥哥? 十几年没见照理不该生疏了吗?怎的还这般亲昵? 窦宪半含酸的想,自己的小娇妻还未曾喊过自己“仲康哥哥”呐! 若是让御书房里那位知道自己这位打小一块长大的好兄弟心里的想法,怕是一口茶要喷出来。 仲康哥哥? 能再磕碜人一点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 ̄)︿ 喏,你们要的,窦宪出场了。 →_→好长时间不出场,一出场就吃醋,啧啧,这形象,也没谁了! 蛤蛤蛤! 明天也尽量双更,第一更可能在晚上八点左右,群么! ☆、第51章 30.01 第五十一章 槅扇开了个小缝,流萤哆嗦着挤进来,关上槅扇,将手里的食盒放在黑漆圆桌上,双手拢着放在唇边不住哈气,一边不住跺脚试图抖去身上的寒意,“姑娘,今儿天可真冷!” 苏妍将手上的鎏金雕花小手炉塞到她手里,流萤也不推辞,双手紧紧捂在手炉上,仿若活过来一般发出一声熨帖的长叹,又道:“阶前都结霜了!前两日还没见着呢!” 苏妍笑了笑,“后日就霜降了,也该是时候降霜了。” “可不是,婢子瞧着今年降霜降得比往年要迟些,咱们在山上都拖到了这时候。”流萤一边把食盒里的米粥和小菜摆上桌,一边道。 冷天早起喝一碗热乎乎黏稠稠的米粥,那软糯香甜的滋味直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熨得服服帖帖。 主仆二人埋头用过早饭,苏妍又在房中歇了会儿,这才往太后院中去。 照理,苏妍只是去伺候太后用药,太后药停了,该没苏妍什么事了,可她瞧着太后这几日并未有那意思,也只好如往日一般日日定时定点去太后面前报道。 苏妍到的时候太后刚用完饭,两名宫人手脚麻利的收拾桌上的碗碟,月芝嬷嬷扶着太后在屋中慢走消食。 苏妍正要屈膝行礼,太后朝她招手示意她到跟前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不满道:“哀家今儿早起觉得天冷了许多,夹袄都穿上了,你怎么还是这薄薄一层,当心受寒。” 这大半个月来苏妍尽心尽力的伺候太后,太后都看在眼里,对她亲近些也是无可厚非,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太后越跟苏妍相处就越觉得她跟康乐郡主相像,不止是眉眼,就连性子也有七成相近,对她不由就用了当年对康乐的几分疼爱。 苏妍信奉“春捂秋冻”,是以添衣向来比旁人要慢上几分,她将缘由说与太后,末了,笑道:“辽东郡偏北,冬日比忻州要冷上许多,民女许是习惯了,如今倒也不觉得有多冷。” “娘娘,您却是忘了,苏姑娘还年轻着呐!”一旁的月芝嬷嬷拉拉苏妍的手,见她手心温热如是道。 太后乜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哀家老了?” 月芝嬷嬷忙讨饶,“老奴哪儿敢,娘娘您若是老了,老奴可不得成了枯树皮了!” “你啊!”太后笑着拍拍她的手,转头看向苏妍。 “话是这样说,你自个儿也要当心些,小小年纪别落下什么病根,日后要后悔就晚了。”对上那双笑意盈盈的杏眼,太后不由多说了两句。 苏妍忙笑着应了。 三人说笑着雪芝嬷嬷领着几个宫人进来,“娘娘,尚衣监的宫人来了。” 太后淡淡应了一声,几个宫人中稍微年长些的姑姑模样的人接过宫人手中的软尺,为太后量尺寸。 雪芝嬷嬷在一旁瞧着宫人登记造册的册子,不无担忧道:“娘娘又清减了。” 宫人依次为太后和月芝雪芝两位嬷嬷量过尺寸,正要收起尺子,太后点点苏妍,道:“给这丫头也量量。” 苏妍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忙不迭推辞,“太后,民女……” “行了,这些日子你伺候的用心,哀家都看在眼里,不过几身衣裳不必推辞,她们总归要动手,不差你那几身衣裳。”太后打断她。 太后都这么说了,苏妍只得受下,顺从的让宫人为她量身。 “喜欢什么花色尽管跟她们说。”太后略一思忖,召来雪芝嬷嬷,“那匹碧色织暗花竹叶锦缎和方格朵花蜀锦还有吗?” 雪芝嬷嬷道:“都还没用呢。” “拿去给丫头做衣裳吧,咱们这几个老骨头哪还用得上。” 雪芝嬷嬷应是。 尚衣监的宫人走后苏妍陪着太后下了会儿棋,说是对弈,不如说是太后教苏妍下棋。 苏妍这十七年的人生大半都用来钻研医术,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和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坐在一处下棋!若是她知晓会有今日,定会分出些时间钻研棋艺。 好在苏妍不是个愚笨的,短短两三日已弄懂大致规则,这才能让太后继续教下去。 “这里应当断,你瞧,这么一来局面便持平了。”太后将苏妍落下的一子稍稍挪动位子,耐心的教导她。 苏妍勉力提起精神看去,可不是,只换了一子的位子整个局面便大不相同,她不由暗叹这博弈之道的高深,同时心中哀嚎一句—— 道阻且长,道阻且长啊! “娘娘,都下了半个时辰了,歇会儿吧。”雪芝嬷嬷端来两盏茶。 “是啊。”月芝嬷嬷将茶盏依次递到二人手上,笑道:“稍稍缓一会儿,不然啊!老奴瞧着苏姑娘怕是要睡过去了。” 太后一看,可不是,面前的人儿眼皮子不住的往下耷拉,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着就要睡着了,却还得强打着精神,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当真好笑极了。 “陪哀家下棋就这般无聊?”太后佯装不悦,虎着脸道。 苏妍一个激灵,赶忙下了罗汉床赔罪,“不,不是,民女……” “噗嗤”太后终于忍不住,掩唇笑道:“行了,喝茶吧。” 可怜苏妍根本没缓过神来,一双杏眼茫然的在太后三人身上看了又看,最终却是愈发迷茫。 见此,太后面上的笑意更是止不住,就连素来面冷的雪芝嬷嬷面上都带了几分笑意。 这苏姑娘怎的这般可爱? 第41节 这样想着雪芝嬷嬷看了看笑得合不拢嘴的太后,心里对苏妍又添一分好感。 自康乐郡主去后鲜少有人能让娘娘这般笑了。 *** 次日清早,苏妍前去请安,在门外便听到太后隐忍压抑的咳声,趁着午间太后小憩的时候去找了韩靳。 “太后年轻之时曾不慎小产,便是那一次伤了根本,阴血亏虚,天稍一冷下来便会咳逆不止,冬日里更是手脚冰凉极难暖起来,血不载气,气短自汗……” 见太后还需一些时间才醒,苏妍直接绕去了小厨房,向宫人讨了一个雪梨,十两蜂蜜和些许冰糖。 茯苓洗净切块与川贝母一同放入锅中,加入一碗水,煮熟后,再加入切好的梨块,蜂蜜和冰糖,煮至梨熟,便可出锅。 这便是茯苓贝梨汤。 梨清热生津、润肺化痰、止咳平喘;茯苓健脾利胃、利水渗湿、宁心安神;川贝母为止咳化痰、平喘、清热润肺之良药。几物相合而成的茯苓贝梨汤更可清热润肺、生津止咳平喘。 待太后醒了,苏妍将放在灶上温着的汤舀入定窑手绘莲香盖碗中,端着红漆木盘往太后屋中而去。 她甫一进屋,便有清甜梨香随着走动幽幽散开,丝丝缕缕蔓延到屋子里每个角落。 “苏丫头又做什么了?”太后笑着抬眼看来,话音未落,用帕子掩着嘴好一阵咳嗽。 那咳声听的人无端难受,苏妍脚下不由快了几步,将红漆木盘放在一旁的半圆桌上,端起盖碗递到月芝嬷嬷手里,“这是茯苓贝梨,清热润肺,生津止咳,太后尝一尝?” 好似怕太后不喝,月芝嬷嬷揭开碗盖让掩盖住的清甜滋味彻底散发出来,道:“好生香甜的味道!娘娘?” 太后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更何况…… 她看了苏妍一眼,倒是个有心的孩子。 喝完碗里的汤,太后将空碗递给雪芝嬷嬷,用帕子沾沾嘴,道:“这茯苓贝梨滋味不错,甜而不腻,自有一股子清香。” 月芝嬷嬷附和道:“可不是,老奴闻着都觉得馋了!” 太后觑她一眼,道:“想喝自个儿跟苏丫头讨去,哀家可不帮你开口!” “若是月芝要喝,那奴婢也少不了要向苏姑娘讨上一碗尝尝。”一旁的雪芝嬷嬷说道。 她此话一出,不止苏妍,便是太后与月芝嬷嬷二人亦觉有些惊讶。 盖因雪芝素来便是个冷性子,除了对太后还有当年的康乐郡主,便是对月芝性子会软些,旁的人那是连个笑脸都懒得赏,如今竟用这般亲昵的语调同苏妍说话。 太后深深看了苏妍一眼,眸子里又和煦了几分。 能让雪芝对她亲昵起来,这小丫头当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稍晚还有第二更,但是可能要凌晨之后了,小天使们明天来看吧,么么哒!群么一个! ☆、第52章 30.01 第五十二章 自那日茯苓贝梨后,苏妍又轮番着做了许多药膳,今日是莲子百合瘦肉粥,明日换了甘草小麦红枣汤,后日又是益智仁粥,花样频出竟是连着几日都未见重样。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旁的宫人即便是学去了她的方子,却也是做不出那般滋味,不过十来日,竟把太后的口味养刁了! 前两日苏妍和韩靳下山去买药材,便嘱咐一名宫人为太后熬制药膳,细细说了各处的讲究、火候,尽管如此,太后只啜了一口便尝出不是出自苏妍之手,当即便放下盅,说什么也不肯喝,苏妍回来后只得亲自为太后重新做了一碗。 月芝嬷嬷直说自苏妍来了后,太后便似返老还童一般,不仅爱笑了,就连当年还是姑娘时才有的小性子也找了回来。 “番薯银耳露,健脾润肺、滋阴安神,太后尝尝滋味如何。”苏妍将小盅递给雪芝嬷嬷。 “姑娘如今就不必再问滋味如何,以老奴看啊,现如今除了姑娘亲手做的吃食娘娘不会挑剔外,旁人做的都不合咱们娘娘的心意咯!”月芝嬷嬷打趣道。 雪芝嬷嬷点头,“方才用午膳的时候还说那道老鸭笋尖汤太腻了些。” “可不是!明明从前爱极了的!”月芝嬷嬷掩唇直笑。 任她们二人如何打趣,太后却是理也不理她们一下,小口啜完一盅番薯银耳露,放下小彩盅道:“苏丫头的手艺愈发精进了。” 苏妍抿唇一笑,低头不语。 太后拉她到身前,将她的手摊开仔细打量,皱眉道:“手似是粗糙了,月芝,取哀家的凝脂露来。” 凝脂露是先帝特地命人为当年还是容昭仪的太后研制的香膏,取百花之蕊和其上的晨露以极为巧妙的方子和量混合而成,搽在肌肤上可使肌肤柔嫩如新生婴孩,凝脂一般,是以取名凝脂露。 月芝嬷嬷绕过屏风自柜中的一个红木盒中取出一铜钱大小的琉璃盒子交予太后。 太后以小指抠了些拉过苏妍的手细细搽抹,“女儿家的手便是第二张脸面,定是要好生保养着,即便不为了你,也要为了你日后的夫君不是?” 听到末尾一句,苏妍不自觉便想到了窦宪,他昨日又来信了,想到信的末尾他拈酸吃醋的话语,苏妍一张玉白小脸刹时染上嫣红,心中暗啐。 不过同韩师兄下山买个药他的醋坛子便打翻了,怎会有这样爱吃醋的男人?当别人都与他一样只想着男女之间那档子事? 还说什么让她叫他“仲康哥哥”,也不嫌臊得慌! 她心绪起伏身子上自然有反应,察觉到她的手一抖,再看看苏妍两颊的嫣红,太后轻易便猜出苏妍缘何如此,状似不经意道:“哀家记得过了年你就要过十七岁生辰了?” 虽不知太后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苏妍还是点头道:“再有半年。” 太后淡淡点头,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道:“韩先生于哀家有救命之恩,你是他的幼徒,哀家自然要照拂些,如今你年岁也不小了,还未定下人家,想必韩先生泉下有知也会暗自心急,不若哀家做主为你想看想看?” 苏妍登时便怔住了,她没想到太后竟对她的事如此上心,可…… “太后,民女……”苏妍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跟太后开口说自己跟窦宪的事。 太后仿若没听到她话语里的犹豫,径直道:“今年有些晚了,那便明年吧,最好能在你十七岁生辰之前定下来,你若是还不想嫁人,就先把亲事定下来,哀家和你师父师兄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见太后似是认真了,苏妍焦急不已,一闭眼一咬牙,心道豁出去了,后退一步跪下道:“太后明鉴,民女、民女已有意中人!” 太后心道,你这小丫头总算是愿意开口了。面上却是神色莫测,“哦?说说看是哪家的公子。” 苏妍双手在身前互相绞着,支吾好半晌,羞得耳根脖子都染上淡粉,“是、是……” 苏妍还未说出口,便听屋外宫人通报,说是尚衣监的宫人来送新制的冬衣。 顾及苏妍面子薄,太后没再逼问下去,想着等宫人走后再问也不迟,便让苏妍起来。 槅扇大开,一列宫女捧着衣裳鱼贯而入。 当先的几位手上捧的自然是太后的冬衣,大多是黛青墨绿一类的颜色,雪芝嬷嬷上前翻看几下,回身询问太后是否要试一试,见太后摇头,便指挥着屋里伺候的宫人接过衣裳归置到衣柜中。 月芝雪芝两位嬷嬷的衣裳自有宫人放到她们二人的住处,余下的便是苏妍的衣裳,竟也有足足五套。 苏妍的衣裳在这些个衣裳中格外亮眼,盖因她的衣裳都是些樱草色、玫红、鹅黄抑或碧色之类的亮色。 太后命那几个宫人将衣裳依次亮开,挨个扫过去,指了指那身雪里金遍地锦滚花银鼠小袄、碧色织暗花竹叶锦缎褶裙,道:“丫头,换上给哀家看看,若有不合身的好叫她们改一改。” “是。”苏妍略微福身,从宫人手中接过衣裳去了屏风后。 “月芝,你一同去。”太后又道。 月芝嬷嬷自然应是,紧跟着苏妍去了屏风后。 苏妍背对着月芝嬷嬷将外衣褪下搭在屏风上,回身去拿月芝嬷嬷手上的新衣,她这一回身便把胸前挂着的白玉雕子辰佩项串露了出来。 月芝嬷嬷目光不经意扫过苏妍脖颈上的项串,登时便是一怔,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块子辰佩。 苏妍并未察觉她的异常,伸手去拿裙子,不想连带着小袄也掉在了地上,苏妍连忙蹲身去捡。 月芝嬷嬷这才回过神来,勉力定了定心神,半托半拽的将苏妍扶起,双手握着她的胳臂,竭力维持着不让发出的声音颤抖,“苏姑娘这项串可否能让老奴一看?” “唔?”苏妍低头看了看胸前挂着的子辰佩,笑道:“自然可以。” 说着她卸下项串交予月芝嬷嬷。 月芝嬷嬷捧着项串几是竭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哭出来,她将那子辰佩翻来覆去的在手中摩挲,直到雪芝嬷嬷隔着屏风催促,她才将项串还给苏妍,亲自为她戴上,在苏妍看不到的地方红了眼眶,一字一句道:“这项串是好东西,姑娘好生戴着,好生戴着……”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o(* ̄▽ ̄*)o 二酒今天一米八!不!两米八!蛤蛤蛤! 然而事实是尼萌酒今天快废了,#体测后遗症神马的伤不起啊!# #立定跳远跳了五遍还踩线的蠢酒# #今天连坐都坐不下了#qaq求安慰!求爱抚!嘤嘤嘤! ☆、第53章 30.01 第五十三章 苏妍穿好衣裳,月芝嬷嬷低头为她抚顺衣角的褶子,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姑娘的子辰佩可是韩先生送的?” 苏妍记起窦宪临走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自己的话,摇头道:“是自幼便戴着的。” 月芝嬷嬷手一颤,好在苏妍并未察觉,她走到苏妍身侧为她整理袖子,“方才听姑娘说还有半年过生辰,姑娘是春日里生的?” 苏妍说不是,“四月初六,不算是春日了。” 在苏妍看不到的地方月芝嬷嬷撇过头抹去眼角的湿润,勉力牵出一抹笑,“姑娘穿这身真美,快些出去让娘娘看看!” 说完她埋头越过苏妍匆匆往前前头去了。 苏妍并未察觉月芝嬷嬷的反常,她低头看了看衣着,见没什么不妥,也绕过屏风出去了。 月芝嬷嬷矮身附在太后耳边说着什么,眼眶泛红,神色有些激动,苏妍见状便未曾多言,静静候在一旁,却见月芝嬷嬷说了没几句,太后原本惬意的倚靠在迎枕上的身子倏地坐直,回头看了月芝嬷嬷一眼,待月芝嬷嬷红着眼眶点头后,太后的身子一僵而后猛地瘫软下来。 屋里众人见此皆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呼吸也带上几分小心,唯恐惹怒太后。 好一会儿,太后缓缓挥挥手,低声道:“都下去吧。” 苏妍正要随着众人退下,却听太后又道:“丫头,你过来。” 苏妍回身,屈膝道:“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搭着月芝嬷嬷的手起身,缓缓走到苏妍面前,哑声问她:“听月芝说你有一块子辰佩,能让哀家看看吗?” 苏妍当然不能说不,她抬手解开衣领,将那块项串掏出卸下子辰佩,双手递上。 太后颤抖着双手拿起苏妍掌心的玉佩,只一眼,眼眶便红了,她双手小心拢着玉佩,不住呢喃,“康乐,康乐,我的康乐……” 见她神色激动,苏妍不由担心的看向她身后,却见月芝雪芝两位嬷嬷竟也双双红了眼眶。 见此,苏妍若是还察觉不出其中的异常便平白到这世间走了一遭,她心头一凛,脑中急转。 这块子辰佩定有不同寻常的来处,否则不会让月芝嬷嬷和太后先后失态,可苏妍即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其中的关节,只得暗自在心中把窦宪念了一遍又一遍。 第42节 太后声声哀恸,似要泣血一般,好一会儿才歇了下去,阖了阖眸子待情绪稍稍平复,她方才一脸急切的问道:“你胸口可有一块红痣?” 苏妍一怔,“太后怎么知道?” 她胸口上有红痣的事除了师父,便是刘婶子和春娟也不知道。 “月芝,你、你去看看……”苏妍话音刚落,太后便神色激动的吩咐月芝嬷嬷。 屋里现下只余她们四人,都是女子,没什么可避讳的,正巧苏妍方才为了取项串衣领敞着,月芝嬷嬷轻轻拨开衣领,苏妍左胸口上的红痣便露了出来。 嫩滑白皙的肌肤上那一点朱红格外醒目又格外刺眼。 太后怔怔看了那点红痣许久,突地上前,双臂一伸将苏妍抱入怀中,不住呜咽,“酉儿!哀家的酉儿!” 太后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苏妍始料不及,被太后抱了个满怀,僵着身子听太后在她耳边哀呼。 酉儿?酉儿是谁? 正这般想着,便觉得颈边沾上一滴湿热的液体,渐渐多了起来,沾湿了一片。 苏妍现下是动也不敢动,当今太后在她颈边哭,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见着苏妍神情拘谨忐忑,雪芝嬷嬷上前,在太后耳边劝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娘娘怎的哭了。” 她动作轻柔的拭去太后颊上的泪珠,笑道:“娘娘再哭下去只怕是要吓着姑娘了。” 她这么一说太后才回过神来,赶忙放开苏妍,背对着她将眼角的泪珠擦干这才回过身来轻轻握住苏妍的手,牵着她往罗汉床边走。 苏妍乖巧的跟着她的脚步。 察觉到指尖一片冰凉,再感受到苏妍手心黏腻,显然是出了不少冷汗,太后轻声问道:“吓着了?” 即便是真吓着了,苏妍也得说不,她轻轻摇头,“没有。” 看她那脸色煞白的小模样分明是吓着了。 “在哀家面前不必这么拘谨。”太后拍拍身侧的空位,“坐到哀家身边来。” 苏妍犹豫的看了一眼太后,见她面容慈祥,隐含期盼的看着自己,遂一咬牙,深吸一口气旋身坐下。 虽说是坐下,她也只敢轻轻担一点边儿,双腿紧绷着支撑着全身的重量,这样的坐法比站着还要累人。 太后哪里看不出她的拘谨,却知道现下无论自己说什么苏妍都轻松不下来,最好的法子便是把真相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心中暗自思索该从何说起,“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双亲是谁?” 苏妍点头又摇头,“他们既不要我了,我即便是知道他们是谁又能怎么样?” 她脆弱又倔强的模样看得太后窝心不已,拉过她的手拢在手心,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你阿娘没有不要你,你阿娘是天底下最疼爱你的人,怎么舍得不要你……” 说着又红了眼眶,太后阖了阖眸子,勉力平复心绪,接着道:“孩子,你本该是镇国公府的嫡女,你阿耶是当朝礼部左侍郎,你阿娘、你阿娘是先帝亲封的康乐郡主,你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儿啊!” 这一番话让苏妍足足愣了十几息,她喃喃道:“太后是不是弄错了,民女、民女只是一介……” 太后松开她的手,拿过雪芝嬷嬷手上的子辰佩,指着那鼠尾上的裹着的金片,颤声道:“这子辰佩是你阿娘出生的时候哀家送给她的,这处、这处是你阿娘七岁的时候贪玩不慎摔坏,哀家请了宫里最好的匠人修补。” 似是怕苏妍不信,她又将子辰佩的底亮给苏妍看,“你瞧,这里是不是有两个小字?康乐。你阿娘一出生就被封为县主,康乐就是她的封号。” 苏妍心头一震,难不成窦宪将这块玉佩送予她所为的便是如今?他早已料到如今的一切?! 迷雾拂去,苏妍心中一片清明,她还曾疑惑为何偏偏是佛光寺,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算计太后!他怎么敢这样骗她? 难道、难道就不怕一旦事情败露会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顾不得去想更多,苏妍慌忙起身拜倒在地,惶惶然道:“太后,这子辰佩……不是民女之物。” 太后只当她是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吓到,亲自扶起她,温声道:“傻孩子,这玉佩只是一个媒介,真正让哀家认定你就是酉儿的还是你自己啊!” 苏妍哑然。 “且不说你胸口那颗红痣,单单是你这张脸就足以说明一切。” 太后拉着呆愣的苏妍坐下,保养得宜的手抚上苏妍的脸颊,轻声道:“你许是不知道,你与你阿娘有多相像,这眉毛眼睛、还有鼻子,这整张脸和你阿娘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苏妍早已被太后连番的话语轰炸的回不过神来。 “哀家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见到了你阿娘,你们母女两不止是长得像,就连你这性子也和你阿娘有七成相近!” 苏妍艰难的消化着这个消息,犹有些不可置信,抬头道:“可、可……” 可是堂堂国公府怎么会把嫡姑娘弄丢? 太后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慈爱的拍拍她的手背,长叹一声,“现如今哀家也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被韩先生抱走,但是总有一天哀家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眯了眯眼,几是从齿缝里一字一句挤出的话语,“无论是谁,只要让哀家查到,决不轻饶!” 她的康乐临终前唯一的牵挂便是刚出世的女儿,她竟然让康乐的心头肉在世上颠沛孤苦的活了近十七个年头! 一想到这里太后便觉心中如有千万只虫鼠在噬咬,若不把那幕后作祟之人揪出来,只怕她此生都不会安宁! 思及如今正在长安过着花团锦簇的肆意生活的“镇国公府三姑娘”,太后的心里又是一阵发寒。 她就说为何康乐的女儿与她一点不相像,样貌也就罢了,性子竟也一点不像她阿娘,镇日自以为是的耍着小聪明,做什么事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即便是她顾念着康乐昔日的情分都对她半点喜爱不起来,原来竟是因为那根本不是康乐的女儿! 堂堂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一朝郡主,在自己家中产子竟也能生出这档子事!更有甚者,那赝品竟安然在府中生活了十七载都未能被人发现,可见定是有人护着她! “雪芝,给桂枝传话,让她把当年的事一丝不差的给哀家查出来!”她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做出这等偷天换日的腌臜事! 太后未离宫前身边有四位嬷嬷,雪芝月芝两位嬷嬷侍奉饮食起居,桂枝桃枝两位嬷嬷则是打理宫中事务的,当年太后离宫只带了两位贴身伺候的嬷嬷,其余两位则留在了宫里。 雪芝嬷嬷看了一眼许久未曾露出这般厉色的太后,稍一屈膝匆匆往外去了。 看着雪芝嬷嬷出去,太后的目光落在苏妍身上,神色和缓了几分,温声道:“别怕,有哀家护着你。” 苏妍心中思绪杂乱,一会是窦宪送她玉佩的场景,一会是太后声声悲恸的诉说,两相交织搅得她愈发无措,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 欣喜吗?却也不。 痛哭吗?似乎也不该。 见她神色怔忪茫然,太后轻叹一口气,慈蔼的看着她,像是家中长辈看着最宠爱的晚辈,目光里满是疼爱怜惜。 “哀家跟你说说你阿娘的事吧。” 半晌,苏妍轻轻点头。 “你外祖母姓叶,是家中长女,性子温婉良善,说话细细柔柔教人听了如沐春风,哀家年幼之时性子顽劣,每每闯了祸总是你外祖母为哀家求情,有时候阿耶气急,便谁也不认挥鞭便打,总是你外祖母护着哀家……”想起当年同宗姐妹的种种,太后语气有些恍惚。 “后来你外祖母嫁入武北侯府,两年后生下你阿娘,那时哀家才十岁,你阿娘是哀家头一个侄女,又生得玉雪可爱,哀家自然是百般新奇千般喜爱,便求了家中祖母请匠人为你阿娘雕了这块子辰佩充作满月贺礼……”忆起当年的的小婴孩,太后唇畔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许是因着跟自个儿有挣不开的关系,苏妍听得入了神,问道:“后来呢?阿娘喜欢这块玉佩吗?” 太后摇头轻笑,“刚满月的孩子哪懂喜不喜欢,只觉得大小合手,镇日抓着把玩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手残酒时速又降回五百了qaq 我这么可爱尼萌都不留言! 尼萌不留言二酒就要用脸滚键盘了! o( ̄ヘ ̄o#) 嘤嘤嘤!撒花也行啊!!! ☆、第54章 30.01 第五十四章 “你外祖母生你阿娘的时候伤了元气,饶是精心将养还是没熬住,去的时候你阿娘才七岁……” 昔日婉丽的女子犹如一夕之间被抽干了身体里所有的水分,藏青团花锦被松松掩着她破败的身躯,昔日的容昭仪坐在她床边的脚踏上,十七岁的女子风华正茂,享受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宠爱,犹如初绽的花苞,婷婷玉质,更衬得床榻上濒死的人形容枯槁。 叶安青无力的抬起枯瘦的手握住叶安澜的手,因着心中的执念太深,她甚至微微抬起上半身,微张着嘴粗重的喘息着,胸腔里发出风箱破楼的声音,手上越来越用力,眼睛却一眨不眨死死的看着床边呜咽的女童。 叶安澜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同样用力的回握她的手,强忍着泪意点头,“我会照顾好衫儿,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照顾,姐姐、安心去吧……”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仿若回光返照一般,叶安青对着女童扬起一抹温柔笑意,而后骤然脱力,颓然落回枕上,最后看了女童一眼,安心的闭上眼。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女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寸寸侵袭整个小院。 …… 自回忆里抽离,太后拿起帕子沾去眼角的湿润,“你阿娘当年只有七岁,你外祖父又是个直肠子,没了你外祖母的庇护,在那吃人的侯府里,你阿娘如何能过得好……” 那些个丫鬟婆子惯会偷奸耍滑,面上对康乐这个县主恭敬的很,暗地里却在旁人的授意下想方设法克扣康乐的用度。 “哀家便奏请先帝,封你阿娘为郡主,日日唤她来宫里。”想起那个真心待她的男人,太后的神色缓和少许,“本有些不合规矩,可谁让哀家那时候身怀龙裔……” 苏妍适时接话,“有了太后的庇佑,阿娘的日子想必好过许多。” 太后点头,“你阿娘自小便与哀家亲近,自你外祖母去后更是巴不得日日赖在哀家宫里,常常到了宫门快落锁的时辰还不愿走,小嘴一撅抱着殿里的柱子就是不肯撒手。” 太后带了些许笑意,“这小精怪!哀家拿她没办法,只得求了先皇后让她宿在宫里,这一回破例往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苏妍没想到自己的阿娘幼时竟这般古灵精怪,不由跟着露出清浅笑意,暗暗在心中描绘阿娘幼时的模样。 定是粉妆玉砌的,梳着两个花苞头,穿着漂亮精致的小衣裳,灵动可爱。 “……你阿娘那一张嘴哟,惯会说好听的,跟吃了蜜似的,把哀家宫里的宫人哄得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她当心肝儿供起来,就连素来严厉的先皇后在她面前也是冷不起脸的,不知惹了多少人明里暗里的羡慕。” “后来许是长大了,性子娴静了许多,旁人瞧着定是想不到她幼时是个什么耍赖撒泼的模样。” 这么些年,鲜少能有人让太后如此敞开心扉将记忆里那段往事细细数来,闷得久了,一时遇到一个愿意倾诉的对象,一时竟停不下,直到雪芝嬷嬷轻声提醒,“娘娘,韩太医来请脉了,现下就在外头候着。” 太后往屋外一瞧,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外头天色已黯,时候竟不早了。 “这人老了真是少不了会唠叨。”太后拍拍苏妍的手背,“一会儿陪哀家用饭。” 这一个多时辰里,苏妍听着太后讲从前的事,心静下来,对突如其来的身份虽说还没彻底接受,却也没了先前的抗拒,遂乖巧点头应下。 韩靳隔着月洞门福如意落地罩看着罗汉床上正神情亲昵的凑在一块说话的两人,眸光闪了闪。 雪芝嬷嬷方才在门口已将她的身世大致告知他,虽诧异于自己这小师妹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的身世,但韩靳心里更多的还是为她高兴。 “太后的身子较往年好了许多。”韩靳收起脉枕看了眼一旁的苏妍,“想来是这些日子的药膳起了作用。” 众人皆是一喜。 “但是……”韩靳话锋一转,“不能掉以轻心,微臣稍后会依着脉象将往年的方子稍作改动,太后先吃几服。” 他一板一眼的正经模样惹得本就心情大好的太后轻笑一声,侧身对苏妍道:“瞧你这师兄,镇日就这么张黑脸,你辛苦做了这么些时日的药膳,他倒好,也不知夸上一夸,你日后啊,莫要搭理他!” 第43节 韩靳面色一僵,紧张的看向苏妍。 他不都说了“想来是这些时日的药膳起了作用”吗? 他越这样苏妍心中的逗弄之意越盛,煞有其事的点头。 “药药,我、我没说你做的不好。”韩靳哪里会哄女孩子,结结巴巴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看他急得面红耳赤,月芝嬷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好心点拨道:“韩太医,女孩子是要哄的,你多说两句顺耳的。” 何为顺耳的话?韩靳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干巴巴来了一句,“药、药药,你药膳做的不错,比、比师兄好。” 就这? 众人皆是一愣,而后齐齐笑开,就连雪芝嬷嬷也笑出声来,月芝嬷嬷更是笑得直不起腰。 众人善意的笑声里,苏妍恨不得掩面,师兄这些年难不成净顾着研习医术了?怎么呆成这副模样? 她突地灵光一闪,杏眸微瞪不可置信的看向韩靳—— 她这师兄不会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吧! 不得不说,苏妍真相了。 太医院最年轻的院判韩靳韩太医,今年二十七,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单身汉,府里莫说是女主人,便是通房丫头也没有,以至于不少人暗地猜测这位院判大人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 因着心情大好,晚膳太后足足用了一整碗枸杞粳米粥,又吃了几块翠玉豆糕,犹还觉得不够,欲要再吃些,被苏妍及时拦下。 宫女来收碗碟的时候,看着那空粥碗和没了大半的玫瑰豆腐,再看看往日动也不动今日却少了三四块的糕点,一个两个皆是愣了一愣,朝正劝着太后出去散步消食的苏妍频频看了几眼。 这位苏姑娘好大的本事,难怪独独得了太后和两位嬷嬷的青眼。 苏妍劝着,月芝和雪芝嬷嬷在一旁帮腔,没几句话的功夫太后便被劝动。 苏妍陪着太后绕着院子走了两圈,挑了些幼时的趣事说与太后听,太后起初频频发笑,后面却渐渐沉默,握着苏妍的手疼惜不已,“都怪哀家,都怪哀家,那个赝品在哀家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这么些年,哀家竟没发现的,真是猪油蒙了心肝!你外祖母和康乐泉下有知怕是要骂哀家了!” 苏妍哪里敢应下这句话,心尖一颤,忙不迭屈膝惶惶然道:“太后此话折煞民女!” 见她如此,太后心中暗道,这孩子还是与她见外,对她的敬畏大过亲近。 长叹一口气,罢了,慢慢来,急不得,急不得啊! 月芝嬷嬷看出主子的失落,笑着上前打圆场,“娘娘,姑娘这话是说不怪您呢!” 说着,暗暗给苏妍递了个眼神。 苏妍自然看懂,心道自己方才的反应着实有些过了,日后她定是要免不了和太后、和长安的贵女夫人们相处,若是一直似方才那般,要到何时才能融入她们的圈子? 这般想着,苏妍暗吸一口气,在心底为自己打气,扶着太后的胳膊软侬细语,“阿娘和外祖母定然不会怪您,相反,她们感激您还来不及呢!若不是您,民女的身世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明了。” 见太后看自己,苏妍朝她眨眨眼,语调明快道:“再者说了,若不是如此,民女还遇不到师父哩!还把师父的绝学尽数学来,若不然,民女要从哪里弄到那些药膳方子给太后调养身子嘛!” 太后仔细瞧着她的神色,见她不似勉强,这才接过话茬,故意伴着一张脸不悦道:“听你言下之意,在你心里,你师父比哀家重要咯!” 苏妍小脸登时一皱,苦着脸道:“哪儿敢啊!自然是您更重要!您排第一位,师父排第二位……” “哦?”太后转头看她,揶揄道:“你那心上人呢?在你心里又排第几位?” 苏妍:“……” 看她俏脸涨得通红,就连耳垂和脖颈都染上一片淡粉,太后“好心”的放过她,笑着对月芝雪芝嬷嬷道:“你们瞧,丫头害羞了。” 苏妍的脸更红了。 又拉着苏妍给自己念了会书,见外头天色彻底暗下来,太后这才放苏妍走,不过临走前却是说了,“既然如今身世明了,就别住在别处了,明日我让宫人把厢房收拾出来,晚上就住进去吧,也好让哀家时时见到你。” 苏妍自然遵命。 *** 月芝嬷嬷亲自把苏妍送到门口看着她进屋方才返回。 苏妍一进屋就被神色紧张的流萤拉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姑娘没事吧!” 苏妍摇头,疑惑道:“没事啊,怎么了?” “姑娘你一整天没回来可让婢子担心死了!”流萤嘟囔道。 “你怎么不去问问师兄?他总不会瞒你。” 苏妍旋身坐在桌边,流萤适时为她倒了一杯温水,闻言埋怨道:“韩太医的房门镇日关着,里面一点动静没有,婢子哪儿敢去问!好容易趁着他给太后请脉回来截住他一回,问了好几遍才得来俩字!‘无碍’!然后就又回了屋子。” 听到末尾,有一口没一口喝水的苏妍登时便呛住,扶着桌子咳了好半晌,末了,抚着胸口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哭笑不得的想,怪不得师兄已近而立之年还是单身汉一个。 “惜字如金”“面无表情”再加上一个“不解风情”,哪个姑娘家愿意跟他多说话?就连流萤这样活泼热情的性子都挨不住他的“寥寥数语”,更遑论长安城那些衿贵的贵女。 作者有话要说:  噩耗,因为一位教授下周要出差,所以占用明晚的时间补课qaq 这意味着尼萌酒明天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都-有-课!!! 吐血_(:3ゝ∠)_ 【但是!】身为脑残,啊不,手残志坚星人,尼萌酒明天会尽力更新的! 【就是可能要到凌晨好几点…… ☆、第55章 30.01 第五十五章 初冬,北风渐起,白桦半疏,天儿一日日冷起来,北方的冬天尤其冷,那寒意打着旋儿的往人身子里钻,这样的日子被窝里的暖意就格外叫人依恋,恨不得整日窝在里面,暖烘烘懒洋洋过一整日,苏妍便是如此。 好在冬日太后身上犯懒早起的时间往后推了半个时辰,苏妍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如今太后的膳食几乎全是她在安排,除去日日一盅亲手熬的药膳不说,一日三餐的菜品粥品也都要她过目。 苏妍本担心随侍的宫人因此心存不满,谁知她们竟不仅不介意甚至明晃晃的告诉她,姑娘,您就放心大胆的做吧!咱们不介意,不介意! 有什么可介意的?太后这两年胃口越发不好,她们绞尽脑汁呈上去的吃食总是不合胃口,看着原封不动撤下来的盘子,那几个掌膳食的姑姑都要哭了!这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她们还能好吗?! 本以为要一直这么提心吊胆过下去,谁知突地有一日来了个天仙似的姑娘,只要是她做的吃食太后都吃得津津有味,经她安排的菜品粥品无一不合太后的口味,这些日子厨上的宫人们的日子不知过得有多舒心!不用每天一睁眼就为太后的吃食发愁,自有苏姑娘安排好了,她们只需动手做便可,这简直不能再好了! 现如今太后身边的宫人都把苏妍当菩萨供着,唯恐这位哪天有个不舒心撂担子不干了! 立冬这日,早间饭桌上是冰糖百合马蹄羹和吉祥如意卷。 这是苏妍前一日便交代下的。 冰糖味甘、性平,入肺、脾经;有补中益气,和胃润肺,养阴生津的功效;百合性味甘,微苦,微寒;养阴润肺,清心安神;马蹄,也就是荸荠,味甘性寒,《本草纲目》记载,荸荠可“消渴、温中益气,下丹石,消风毒,除胸中实热。” 冬日干冷偏燥,冰糖百合马蹄羹甘润生津正是这个时节的食用佳品,那吉祥如意卷就更不用说了,胡萝卜切丝加上些许蛋花、香菇沫,拌上葱姜蒜爆香,用涂抹上咸蛋黄的豆腐皮卷了,一个个圆滚滚的卷整齐的摆放在粉彩缠枝莲托八宝纹盘上,色泽金黄诱人,咬上一口,外脆里嫩咸香鲜美。 软糯香甜颗颗晶莹的冰糖百合马蹄羹陪着咸香可口的吉祥如意卷,太后足足用了一整碗粥,吃掉了半盘子四个如意卷,这才意犹未尽的停筷。 在陪太后用饭前,苏妍去厨上看膳食做的情况,掌勺的姑姑直说天儿冷,好说歹说硬是看着苏妍喝了一碗热汤用了半笼多汁的肉包这才满意,是以苏妍只象征性的喝了小半碗粥,夹了一个如意卷尝了尝味便说饱了。 见此,太后本因饭菜甚合胃口而舒展了不少的眉头皱起,关切的问道:“今日怎么用的这般少?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这么一细想,倒也极有可能,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的口味和自己这么一个四十多岁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怎么能一样? 苏妍忙摇头否认,“不是,粥和如意卷味道都很好,我很喜欢。” 她轻轻低头,露出微红的耳垂,赧然道:“方才去厨上,正巧见芳姑姑做了肉包,一时、一时没忍住,多吃了两个……” 苏妍话音未落,太后便已忍俊不禁,掩唇轻笑,还道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原来是嘴馋先吃了好的! “我家酉儿好生厉害,不过半月的时日,便将哀家这院里随侍的宫人一个个皆收入麾下,哀家瞧着,她们如今对你倒是比对哀家还要上心!” 太后故作哀怨,摇头晃脑的叹气,嘴角掩不住的笑意却将她最真实的想法揭露无遗。 苏妍赶忙凑上去,软软糯糯的撒娇,“她们对我好还不是看在您的面儿上吗?姨婆就别拿我打趣了!” 太后乜她一眼,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的琼鼻,将她软软娇娇的身躯揽入怀里,宠溺道:“你这张嘴哟!竟会挑些好听的哄哀家开心。” 苏妍朝她身后的雪芝月芝两位嬷嬷眨眨眼,如幼犊依恋母兽般爱娇的在太后怀里蹭了蹭。 自那日道破身份后,已又是半月,这半月来,太后对苏妍可谓是嘘寒问暖呵护备至,当真是把她当嫡亲的后辈疼爱,苏妍不是个没心的,自然能感受到太后对她的用心,以心换心,祖孙两的关系可谓一日千里,如今可是亲昵的紧!只从太后让苏妍唤自己“姨婆”这一点便足可见两人的关系。 往来收拾桌盘的宫人对此情景早已见怪不怪,飞快瞥上一眼便埋头干活。 *** 立冬吃饺子是北方的习俗,其中以羊肉饺子最为常见,寒冷如骨的冬日吃上一碟羊肉饺子再闷上一碗羊汤,浑身寒意尽散,快.活似神仙! 太后也不例外,月芝嬷嬷领着众宫人将满满两碟子的饺子摆上桌,再在太后和苏妍二人面前各自摆上一个青瓷小碗,碗里是依着两人口味调好的蘸汁。 皮薄馅足的大个饺子挤挤囊囊躺在碟子里,身上还带着刚出锅的水光,着实诱人,苏妍一时没忍住吃了近十个,末了摸着涨起来的肚皮暗自懊恼,纠结的小模样看得太后直乐,亲自接过雪芝嬷嬷手上的白瓷小碗放到苏妍面前,纵容道:“想喝就喝,顾虑那么多做什么,这羊汤可不等你,你不喝哀家就要喝完咯!” 羊汤热腾腾的气直往脸上扑,往鼻里钻,勾得她口水直流,苏妍往回吸了吸肚子,暗自思忖着肚子里还有多少空地,末了,心一横,端起小碗送到嘴边轻啜一口热乎的羊汤,敏感的味蕾刹时被鲜美的汤汁包围、折服。 算了,就放纵这一次,大不了一会儿绕着院子多走两圈。 原来苏妍是怕这些日子自己吃得太好,过了一个冬天再长一圈肉,这才这般纠结。 女儿家都有爱美之心,太后作为过来人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当即唤来雪芝嬷嬷吩咐了几句。 陪着太后下了盘棋,找韩靳探讨医术,一个下午便倏忽而过,吃过晚饭,祖孙俩又坐在一处抄了小半卷经书,天色暗沉下来,宫人拿起纱罩拨了拨灯芯,火焰跳动映在地上的人影也晃动,如同一出皮影戏。 揭过一张写满的宣纸,太后率先放下笔,动了动发酸的手腕,对苏妍道:“丫头,哀家乏了,想早点睡,今儿就到这里吧。” 苏妍欣然应允,又拉着太后的手为她揉了会儿关内、神门二穴让她晚上能睡的更舒服些,这才起身告退。 平日只送她到廊下的雪芝嬷嬷今日却迟迟不见回转,推开屋门,流萤迎上来轻轻怕打苏妍的衣裙帮她散去身上的寒意,苏妍配合着她的动作回身看向雪芝嬷嬷,“嬷嬷可是有话要说?” 雪芝嬷嬷点头,道:“老奴奉娘娘命教姑娘一套舒缓四肢的动作。” 苏妍闻言双眸一亮,便听雪芝嬷嬷继续说道:“这几个动作只要姑娘日日晚上做上一整套,便可瘦身美体,时日长了更可以让姑娘的个头再蹿上一蹿。” 这下苏妍的眼睛可不止是亮,简直是要发着绿油油的光了!她赶忙道:“既是如此,嬷嬷快些教我!” 雪芝嬷嬷却是摇头,指指苏妍身上的衣衫道:“老奴要教姑娘的几个动作虽说费不了大力气,肢体的动作却是比平日大些,姑娘穿这些是万不能的。” 苏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略一思忖,道:“不若便脱去外衫换上中衣,总归屋子里只嬷嬷、我、流萤三人,不需避讳。” 屋子四角铜珐琅雕瑞兽祥云的炉子里银丝炭烧得通红,将热气一股股传入空气中,雪芝嬷嬷上前拨弄两下,让炭烧得更旺些,这才点头表示苏妍的法子可行。 因着雪芝嬷嬷方才说费不了大力气,苏妍便以为是什么轻松好做的动作,待到真正开始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苏妍赤脚站在松软的氍毹上,一条腿努力向后抬起,单腿支撑着身子,上半身努力挺直,双臂竭力保持伸展,饶是她竭尽全力绷着身子保持平衡,但以她的体魄,单腿支撑全身的重量做出这个动作还是有些勉强,只维持了十几息的时间便开始动摇西晃,立在地上的腿不住打颤。 雪芝嬷嬷却嫌不够,将她抬起的腿又往高扶了扶,严厉道:“既要做便要做好做到位,否则平白受累不说,最后只怕捞不到半点好处。” 第44节 苏妍本就只是勉力保持着姿势,现如今被雪芝嬷嬷一压,登时便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雪芝嬷嬷。 水汪汪雾蒙蒙的杏眼如乞食的小奶狗般看着自己,雪芝嬷嬷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可惜她面上表情生来便不多,最多不过神色柔和些,雪芝嬷嬷蹲下身子为苏妍按揉着双腿,苦口婆心道:“姑娘莫要绷着身子,当心明天身子疼。” 苏妍换了个姿势让雪芝嬷嬷手上更得力,闻言胡乱点头敷衍道:“嗯嗯,好。” 雪芝嬷嬷掀眸看了一眼眯着眼兀自享受的苏妍,摇头暗笑。 现在不听话,赶明儿真正吃了苦头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更就一定会更︿( ̄︶ ̄)︿ 好惹,滚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上课~ ☆、第56章 30.01 第五十六章 翌日苏妍果真腰腿酸疼,平日最简单不过的走动如今却要费上好大气力,经此一遭,苏妍总算学乖,到了晚间再做那动作时听话的不得了,雪芝嬷嬷说什么就是什么,一板一眼的模样看得一旁的流萤暗笑不已。 好容易半个时辰过去,雪芝嬷嬷为苏妍按捏过腰腿,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 流萤去打热水给苏妍泡澡,苏妍坐在床上单腿蜷起,医书放在膝盖在,一手扶书一手轻轻捶腿,屋子里寂静一片,耳边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微声音。 “吱呀”一声,槅扇打开又很快闭合,苏妍以为是流萤,便没在意,继续翻看手上的医书,过了许久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照理流萤去提热水应当没有这么快,即便是回来了她也会语调欢快的同她说一声“姑娘,我回来了。” 苏妍这才抬头去看,这一看登时便愣住了。 窦宪绕过屏风,便见小娇妻杏眸圆瞪,粉唇微张,呆呆愣愣的模样着实可爱,看得他心头一软,长腿迈开自觉而遵从内心的上前将床上的娇人儿打横抱起放在腿上,低头在她粉嫩而软的唇上轻轻一啄。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碰,轻轻一碰很快离开,苏妍这才回过神来,一张玉白小脸刹时染上一片淡粉,垂眸咬唇道:“你、你怎么来了?” 说着她担忧的看向门外。 太后的院子四周明明暗暗不知有多少人在守着,这人怎么就一点不知道遮掩,这么大喇喇的进来,万一给人看到…… 这般想着她却又自嘲一笑,给人看到又如何?他是大昱堂堂丞相,有谁敢为难于他? 窦宪自进来便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自然将她的神情尽皆收入眼中,一丝一毫都未曾错过,他伸手拿过她手中被她无意识捏紧的书随手放置一旁,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收入掌中,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将她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药药。” 苏妍回神,恍若无事的抬头看他,清浅笑道:“嗯?” 窦宪黑眸紧攫着她的视线,问道:“你在想什么?” 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蛊惑,黝黑的眸子深如漩涡,苏妍险些陷入其中,她慌忙移开视线,垂眸道:“没想什么呀。” 长而翘的睫羽轻轻扑扇着,将那双清亮眸子里的情绪遮掩的紧紧实实,不露分毫。窦宪长长喟叹一声,揽在苏妍腰上的长臂紧了紧,“对不起。” 苏妍僵了僵,抬眸无声看他。 窦宪深深看着她,郑重重复,“药药,对不起。” 苏妍垂眸,轻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 他将她带出小山村,对她那般好,甚至、甚至费心为她解开身世之谜,哪里还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 见此,窦宪便知自己心中的猜测果然成真,在将那子辰佩项串交给她前,他便曾仔细斟酌过,一遍遍设想着若是她因此怀疑他,对他有了芥蒂该如何是好,可他最终还是那么做了,设计好一切,将她和那个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一起算计,让她们一步步按照他安排好的走近真相。 若是让窦宪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将子辰佩项串交给苏妍。 她对他怀疑也好,芥蒂也罢,他可以一点点的化解,唯独一点,那本该是她的东西他定要原原本本的交到她手上。 镇国公府的嫡女,先帝亲封的康乐郡主之女,甚至,那一出生便封下的县主之位,原本都该是她的,如今却被旁人占据,更遑论那赝品还是害死她的凶手,害得她母子俱亡一尸两命的恶毒之人怎配有那样的荣光宠爱! 想到害死小娇妻的凶手,窦宪眸中森冷一片,但面对苏妍,他却是温和的,他温声道:“药药,我知道你怪我没有事先知会你一声便擅做主张将你推到太后面前……” 苏妍撇头,犹自嘴硬,“没有。” “可药药,若是我提前告诉你,你知晓了一切,面对太后时定会不自在,若是露出破绽……”窦宪顿了顿,收紧双臂将苏妍搂得更紧,“我不能让任何不利于你的局面出现。”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以小娇妻的性子,若是他提前告诉小娇妻这件事,让她去刻意接近算计太后,她定然会心存愧疚,如今这般她至多不过心中怪他,对太后却是能以至纯至孝的心待之。 窦宪眸色深深,若说这世上与苏妍尚有亲缘关系的人中最疼爱她、会以真心待她的人,那定然是太后。 而他,怎么能让小娇妻这一份仅剩的亲情掺上一丝一毫的杂质? 自那日身世明了以来,苏妍这些时日每每静下心来总会不自觉的想,窦宪究竟是何时知晓她的身世的?他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将那块子辰佩交予她?还有,一直在她身边百般照顾关切她的流萤对这一切到底知不知情? 想着想着便钻了牛角尖,越钻越深,心中的芥蒂早已生根发芽,岂是窦宪这一两句话便能消弭的。 看苏妍不说话,窦宪轻叹一声,松开苏妍,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里?”话刚出口,苏妍便后悔的捂住嘴,心下暗自懊恼自己沉不住气。 他去哪里,做什么,干她何事?不是打定主意不搭理他吗? 背对着苏妍,窦宪露出一抹笑,声音却是低低的,带着些许黯然,“你不原谅我,我只好去找太后坦白一切,让她治我个欺上瞒下之罪,也好过被你这般冷落。” 烛火摇曳,人影晃动,那高大的背影此刻竟显得有些孤寂黯淡,苏妍心中莫名升起内疚自责,细细密密的缠着她,让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拽住窦宪的衣袖,否认道:“没、我没有……” 窦宪回身看她,“没有什么?” 苏妍叹气,认命道:“没有怪你,你别去。” 明知道他很可能只是装装样子让她心软,可她还是怕万一。 果真,她话音刚落,窦宪便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握住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一拉一拽将她扯入怀中,转身坐回床沿,将她放在自己腿上,确认道:“药药当真不怪我了?” 苏妍狠狠剜他一眼,闷闷点头。 她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这是个没脸没皮的呢?还觉得他清风朗月,呸! “你的身世我也是后来才查到,本是彭春无意中提到当年为太后治病的韩大夫,言道那韩大夫名叫韩溪,我心中生疑便命人去查,本想着若能查出个究竟也算是了了太后的夙愿,却不想竟连带着牵扯出你的身世。”窦宪心知小娇妻在介意什么,一一为她解开,“那块子辰佩是我自当年将你从国公府抱出的仆从手中得来。” 他道:“药药,世家贵族的腌臜事是你想也想不到的,我既心慕你,要娶你为妻,又怎会愿意看着那本该是你的荣华显耀为她人所夺?若说顶替你的人是个好的,我说不得还能换个法子,可她既然是个不惜福的,那我自然也不必心软。” 苏妍蹙眉,“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个好的?” 一个未出阁的世家贵女素日里极少与外男接触,他又如何知晓人家不是个好的?除非…… 迎上小娇妻质疑的目光,窦宪心中暗道冤枉,赶忙表明忠心,“我哪里知晓长安那些娇气的贵女都是怎么个性子模样,一切都是彭春告诉我的。” 算准苏妍不会去问彭春,窦宪将事情一股脑推给彭春。 藏在暗处的彭春突觉背后一凉,抱臂搓了搓胳膊,暗道,天儿真冷。 “那……她都是怎么个不好法?”说到底跟自己也有些关系,苏妍一时起了兴致,问道。 窦宪等得就是她这句话,上一世小娇妻被那恶妇的纯良皮囊所骗,此番他便将她的恶毒本性先行揭露,让她再不能欺瞒小娇妻。 思及此,窦宪不加隐瞒将他所知的这一世和上一世魏蔷所作所为真假掺半的说给苏妍。 苏妍越听越觉心惊,到最后甚至倒吸一口凉气,惊愕道:“她、她当真这么做了?” 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说着和旁人是一辈子的好友,回头却背地里无中生有中伤旁人的闺誉;表面上装作纯良无害的模样,私下里却对身边的婢子仆从任意打杀,更有甚者竟因嫉妒别人的美貌,买通街头的乞丐将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玷污。 窦宪点头,“这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其余的,不说也罢……” 苏妍现下哪里是吃惊,她甚至有些胆寒,谁能想到国公府嫡女这样光鲜的外壳下竟是那般恶毒丑陋的一颗心?!她不由想起从前看的画本中说过的一出“画皮”的故事,一一对应起来竟觉得魏蔷分明就是那故事中杀人掏心的画皮鬼怪! 可不是!都披着一张光鲜亮丽的皮,实则内里早已**发臭! 作者有话要说:  orz来认错…… 噗通,跪碎膝盖。 【【其实,银家还是可以解释的(弱弱),那什么,(掰着指头数),周四五晚上都是上课到十点,紧接着周六大姨妈来了qaq尼萌酒以前都不疼的!传说中的汉纸!然而自从上了大三不造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时不时就万箭穿肚来一发,疼的人想自杀(看!这就是你不更文的后果!)蓝后,蓝后,那什么,昨天就……纯粹吗,懒癌发作_(:3ゝ∠)_所以说断更会上瘾!!!【疯狂撞墙】】】 好了,我说完了,尼萌打我吧!【躺倒任打【说起来明明三月份发过誓四月要日更的来着……【咦?我说了什么?【张望 ☆、第57章 30.01 第五十七章 默默记下魏蔷这个名字,苏妍心里已然升起警惕。 达到自己预期的效果,窦宪自然不会将话题过多在旁的事情上停留,好容易才见到小娇妻,可得要好好珍惜才是。 却没想到,他想换话题,苏妍却不肯,抬手挡住窦宪欲要蹭上自己面颊的脸,头用力撇向一旁避开他,“别这样。” 从前小娇妻虽会害羞,却也从未阻止过他与她亲热,窦宪稍作思索便知苏妍还有事,从善如流的停下动作,静待苏妍开口。 苏妍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便听外间再度传来槅扇打开的声音,水撞击木桶的声音清晰可闻,细碎而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喘气声,苏妍愣神间便听到流萤欢快的声音传来,“姑娘,我回来了!” 而后不等苏妍回答,她便自顾自的带着身后两名宫人进入里间,往浴桶里倒水。 水声哗哗,苏妍摒神静气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小心谨慎的模样看得窦宪眸中含笑,喉头微动,低笑道:“药药……”你在担心什么? 话尚未说出口便被苏妍一把捂住嘴,一双水亮杏眸圆睁,含嗔带怒的看着他。 窦宪倒也听话,当即不再发出丝毫声响,却是抬手附上苏妍掩在自己唇上的手,眼里笑意浓浓看着她,其中的揶揄之色显露无遗。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掌心,带着惊人的温度,苏妍恍若被烫到一般,手稍稍一动想要收回去,却被盖在上面的大掌拦住,不依不饶不肯放过她。 苏妍加上几分力气,却依旧没能将手抽.出,她蹙眉瞪向窦宪,示意他放开自己的手,熟料窦宪不仅没如她所愿,反倒将她的手往他的唇上压。 薄唇抵上掌心,苏妍耳垂的淡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明明是冬日,她仅着了一层中衣,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燥热,隐约有些透不过气来。 窦宪却嫌不够,眸色微深,薄唇微启探出舌尖,轻而快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挑.逗意味的划过苏妍的掌心。 怀中人儿娇软的身子一僵,那本就嫣红的耳垂刹时鲜红欲滴,色泽鲜艳如上好的红宝石。 苏妍既惊且乱,浑身僵着不可置信的看向窦宪,待见他眸中深沉的笑意,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如被针扎一般的逃离窦宪的怀抱。 窦宪心知自己这小娇妻就如猫儿一般,逗弄之时需得捏着度,若是一个不小心过了,怕是猫儿会伸出利爪挠他,便也未曾阻拦,整好以暇的坐在床沿看着慌乱后退的人儿。 苏妍自窦宪怀中逃离,慌不择路连连后退几步这才停下,面颊犹带着恼人的热度,眼神游移不敢去看床榻上的男人。 只隔着一扇屏风,里面一番动静自然没能逃过外面三人的耳朵,更何况屏风之上映着人影,那两名宫人不好开口,只疑惑的看了一眼映照在屏风上苏妍的背影,流萤往外走的步子一转,放下手里的木桶一边往回走,一边扬声问道:“姑娘?” 眼见着流萤就要进来,苏妍哪里还顾得上害羞,赶忙朝窦宪挥手示意他躲一躲,同时嘴上应付流萤:“我刚才下床脚下不稳晃了一晃,没事,你快些去提水吧,我有些困了。” 她声音与往常并无二样,流萤不疑有他,便没再往前走,“婢子这就去提水,姑娘再忍一忍,可千万莫要睡了,若是今日没泡上热水澡,明儿身上再酸疼雪芝嬷嬷怕是要罚婢子了。” 说完她也不敢耽搁,脚下生风拎着木桶出了屋子。 槅扇轻轻关上,苏妍松了一口气,乜了一眼坐在床沿上整好以暇看着她的男人,真是一点儿也不想再搭理他! 第45节 待流萤几人的脚步声远去,窦宪低低笑出声来。 许是不想被他人听到,他笑声极低,压抑着从胸腔里传出,闷闷的又有些别样的味道,苏妍离他三步之远都能感受到他胸腔里愉悦的震动。 愉悦低沉的笑声久久不绝于耳,苏妍好容易下去的羞意再度涌上来,她又羞又恼,娇斥道:“别笑!” 窦宪不为所动,笑意甚至更浓了些。 苏妍着急之下,脱口而出,“你!你再笑我不理你了!” 话音刚落便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这、这、这明明是小孩子家家用来威胁人的话语! 苏妍正羞窘的不知该如何自处,却听耳边笑声戛然而止。 这一招虽有些难以言喻的幼稚,窦宪却格外受用,他看着小娇妻因羞恼染上嫣红的粉颊,情急之下带着隐隐水光的美眸,目光下移来到那粉嫩的唇上,那上面还有一行清晰的牙印,是方才苏妍羞恼之时不自觉咬唇留下的。 他以拳抵唇清咳一声,对苏妍招手,道:“药药,来。” 苏妍犹豫着不肯上前,窦宪耐心等着。 苏妍的视线在窦宪脸上来回扫了扫,似在确认他此刻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磨蹭着挪动双腿。 她刚往前挪了两步,一直耐心等着她的窦宪却陡然间失去了耐心,身子前倾长臂一伸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苏妍扯至身前,双腿分开将她娇小的身躯夹在双腿间,长臂圈住她纤细的腰肢,让她逃脱不能。 苏妍双手抵着他结实的胸膛隔开两人的距离,垂眸看他。 窦宪却再没有别的动作,只温声问道:“你方才是不是还有事要问我?” 他难得老实,苏妍有些惊奇,却没忘了自己方才想问的事,不再犹豫,“流萤她,知不知道?” 她说的模棱两可,窦宪却知道她的意图,敛了神色,否认道:“不知道。” 心中最后一点芥蒂彻底消弭,苏妍眉间最后一丝凝重消散,窦宪犹在继续,“她只知道自己伺候的是日后的丞相夫人,其余的,一概不知。” 苏妍虽知面前之人并非世人眼中那般清风朗月,却没想到他竟是这般不正经,时刻不忘逗弄她一下。当即反驳道:“谁要嫁给你?你羞也不羞?!” 窦宪是存了心不要那张脸皮了,闻言无辜道:“不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道,再者说了,我若是羞了,还能娶到媳妇儿吗?” 苏妍万万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登时瞠目结舌,支支吾吾接不上话,“你、你!” 窦宪当真爱极了她这般被惹恼却又无措的小模样,心下一紧,喉头微动,圈着苏妍腰身的双臂稍一用力将立在腿间的人儿摁进怀里,一手上移扣着她的后脑勺稍稍往下压,自个儿略微抬头噙住眼前粉嫩的唇。 两唇相接,窦宪喉中逸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而后毫不犹豫的撬开怀中人儿的齿缝,长舌长驱直入,快而准的勾住那躲避不及的丁香小舌,拖着她吮.吸纠缠。 在窦宪吻住自己的瞬间,苏妍这才意识到,她也是想他的,他们两个多月未曾见过了啊…… 思及此,苏妍更添几分情动,甚至不自觉的翘起舌尖回应窦宪,这一个细小的动作无异于火上浇油,窦宪动作一顿,而后更加猛烈的攻城掠地。 有着两世记忆的优势此刻显露无遗,在窦宪精湛的技巧下,苏妍几乎立时便败下阵来,倒在窦宪怀中软成一滩水,任由他揉捏。 一时间屋子里只余下唇舌纠缠的啧啧水声和娇细的嘤咛声,偶尔夹杂着衣料摩挲的声音。 就在两人沉浸在久别重逢的一吻中时,屋外再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苏妍早已被吻得七荤八素,三魂丢了二魂,哪里还能听得到旁的动静,窦宪却听到了,他身子一扭反身将苏妍压入床榻,与此同时放下两边的床帐,拉开被褥将两人罩住。 苏妍一时反应不及,待回过神来已与窦宪面对面盖着同一条锦被,她眨眨眼,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用力推搡。 窦宪一边深深吻住她,一边擒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在亲吻的间隙断断续续的低声道:“别动,有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苏妍便听到屏风外再度传来哗哗的水声,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知现下这个时候推开窦宪只会闹出更大的动静,只得僵着身子被窦宪压在身下肆意亲吻。 见她不再挣扎,窦宪放开她的手,一手手肘撑在身侧支撑着身子大多的重量,另一只手寻到苏妍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唇上却不耽搁分毫,细细密密的轻轻吻着她。 他的吻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苏妍不知不觉便放松了身子。 此刻屏风外两名宫人调好水温已经离开,流萤送她们到门外,旋身往屏风里走,“姑娘,水放好了。” 苏妍自然没有回答,流萤又唤了一边,“姑娘?” 两句话的功夫她已行至屏风前,眼见着就要绕过屏风看到里面的情形,窦宪心知小娇妻脸皮子薄,遂开口道:“流萤。” 这般低沉悦耳的声音和从容淡定的语气流萤活了十六年也只听数次,几是瞬间便听出了声音的主人,她脚下当即顿住,隔着屏风问道:“君侯?” “嗯。”里头男人淡淡应了一声,低声跟小女人说了句什么,又道:“你先在外面候着。” 言下之意她现在不适合进去。 流萤自然应了,乖乖站在屏风外。 里面有几息的安静,而后她家姑娘刻意压低的羞恼的嗔怪声隐约传来,后又湮没,只余下细细微微的动静、女子细细的嘤咛以及男子粗重的喘息。 流萤虽尚是个黄花大闺女,却到底是从人牙子手上受过几天调.教的,再加上后来相府中赵嬷嬷的悉心调.教,她纵使再迟钝也意识到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当即一个激灵,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自己是个聋子。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一撒糖就停不下来这是肿么回事? 明明我也是个单身狗来着orz 这是病,得治。 然而…… 豆馅说了,他拒绝再被关小黑屋。 嗯,就酱。 ☆、第58章 30.01 第五十八章 苏妍红着脸从屏风后走出来时,流萤已经朝里面张望过好几次,再不出来浴桶里的水就要凉了。 见苏妍出来,流萤大松一口气,探着脖子往屏风后张望,“姑娘,君侯走了?” 屏风后空无一人。 苏妍解开中衣的带子,闻言手上一顿,低低应了一声,“嗯。” 窦宪抱着她一边亲她一边低喃着唤她“药药”的情形再度闯入她的脑海,拂之不去。 昏黄灯烛下,美人螓首微垂,粉颊含春妙目流转,本就白皙无暇的肌肤因着烛火摇曳而愈发显得莹润,饶是流萤已与苏妍日夜相处这么些日子,也被眼前的美色一时晃了眼,痴痴的想,无怪乎君侯对自家姑娘这般挂心,为了见上一面连夜跑个来回。 这么一个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妙的美人,同为女子的她都会看呆,更何况是身为男子的窦丞相! 苏妍放松身子靠在桶壁上,垂眸看着水面起伏荡漾,眉目间满是柔情,心里更是吃了蜜一样甜。 自身世明了以来,她虽因窦宪的“隐瞒”心生芥蒂,到底未表现出来,给窦宪的回信都竭力维持往日的语气,平日更是不显分毫,就连日日相处的流萤都未曾看出端倪,窦宪却能察觉。 “不要小看我,药药。”窦宪轻抚着她的发丝,黑眸灼灼望着她“我既决定要与你共度一生便不会让你受一星半点的委屈,更遑论这委屈还是因我而起。” 他低头在她唇上辗转轻啜,唇贴着唇厮磨,低沉的声音暧.昧而情动,“我若是不来,你怕是不知要在心里将我想成什么个不堪的样子。” 苏妍满脑子都是窦宪,他因她的矢口否认摇头低笑,他抵着她的额头亲昵无间…… 流萤铺完床铺绕过屏风便见自家姑娘一会娇羞一会懊恼的对着水面兀自发呆,浴桶里只余寥寥热气渺渺。上前一探,可不是,水已经不大热了,再泡下去只怕要受凉,瞟了一眼方寸大乱心神失守的苏妍,流萤毫不压抑唇边的笑意,道:“姑娘,别想了,水要凉了!” 看着流萤唇边贼兮兮暧.昧的笑,苏妍再度羞红了脸,似嗔非嗔瞥了她一眼,起身擦干身子穿上中衣,在流萤打趣的目光中钻进被子提着被角掩住大半张脸,只余下一双水气氤氲的杏眸含羞带怯的露在外面。 流萤唤来两名宫人帮忙一起倒掉浴桶里的水,收拾好一切,见苏妍还未睡,便索性抱膝坐在脚踏上同苏妍聊天,“外头天儿这么冷,姑娘就忍心让君侯连夜骑马再赶回去?” 苏妍轻轻转了转眼珠,含糊应道:“唔,嗯……” 盖因她想到她犹豫着跟窦宪说起这一点时,窦宪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的情绪太过灼热太过露骨,让苏妍只想着便觉得身子都要软了。 “诶对了,姑娘,婢子瞧着你是不是还没跟太后说……”流萤左右张望四周,心虚的压低声音,“君侯的事?” 苏妍点头,“嗯。” 流萤声音又低了低,“那……姑娘想好怎么办了吗?” 别看她素日里大大咧咧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实则该明白的事一件不少。 当初是君侯特地将她家姑娘送来佛光寺才有了后来身世明了相认的一幕,现下太后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深宫中待久了遇到这样的事难免会多想,若是以为自家姑娘和君侯联手算计她,那可就糟了! 当朝太后一怒,她家姑娘还有好日子可过吗? 想着那样的后果,流萤忍不住一个哆嗦,目光炯炯满含期盼看着苏妍,想着自家姑娘这般聪慧定能有个好法子。 流萤却是没料到,苏妍也为这件事发愁,她既不想欺骗以真心待她的太后,也不想窦宪因此有丝毫的损伤,是以想了好些日子都没能想出个稳妥的法子,闻言轻轻摇头,“没有……” “啊?!”音调猛地拔高,流萤忙不迭捂嘴,四处望了望这才担忧道:“可、可万一……” 夜长梦多。 苏妍从锦被下伸出胳膊安抚的拍拍流萤的手,道:“别担心,仲康说过些日子他会亲口将一切告诉太后。”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仍是隐隐有些担忧。 “仲康?” 窦宪的表字极少有人知晓,流萤一时没反应过来苏妍指的是何人,待苏妍解释过后她才恍然大悟,又是一番打趣揶揄。 主仆俩你一句我一句聊了小半个时辰才意犹未尽的终止话题各自睡去。 *** 早间,流萤伺候着苏妍穿衣净面,待苏妍去了太后的屋子,流萤旋身去小厨房帮着掌勺的姑姑打下手。 她模样生得周正,圆圆的苹果脸,圆圆的大眼睛总是水汪汪的看得人心都软了,性子又是个活泛的,同谁都能说到一块儿去,这些时日早已同院子里里外外的宫人打成一片,宫人们都喜爱极了这个有些呆傻的小丫鬟。 唔,都说仆随主,虽说流萤小丫头呆呆傻傻与苏姑娘的蕙质兰心天差地别,但总归主仆俩都是极惹人爱的! 小姑娘日日来帮忙,掌勺的芳姑姑也很喜欢她,这时太后的膳食已经做好呈上去了,芳姑姑从一旁的笼屉里端出一碟子枣泥山药糕招呼流萤,“来,姑姑今儿新做了点心,你尝尝。” 白润润的点心做成精巧的花瓣状,呈品字状整齐叠放在碟子里,刚出炉的点心散发着清甜的香味,流萤眸子刹时便亮了,腆着脸上前小心翼翼捏起一块咬上一口,眸子登时愈发亮晶晶。 原来那清甜的白色外层里面裹着满当当的枣泥,咬上一口,细细滑滑的枣泥便化满整个口腔,酥酥甜甜的味道侵袭着整片味蕾。 看流萤大眼弯成月牙腮帮子一股一股的塞着糕点,芳姑姑纵容一笑,端起手边早已备好的茶水递给流萤,一叠声道:“慢点儿吃,慢点儿吃!这儿可没人跟你抢!” 同为掌勺的安姑姑笑着附和道:“可不是!这孩子!” 话语里满是纵容宠溺。 流萤“百忙”之中抽空开口,口齿不清道:“姑姑!真的很好吃!我能把这一碟,不!再给我两碟我都能吃下去!” 怕她们不信,她还拍了拍肚子,又惹得两位姑姑好一阵笑。 小厨房里一阵欢声笑语,厨房一侧开着小窗,窗子正对院外一处空地,空地上是一处废弃不用的戒坛,彭雷借着戒坛隐去身形躲在暗处一瞬不错的看着厨房里的小人儿。 她侧对着他,腮帮子一股一股的好不可爱,彭雷越看越觉得心里直痒,想把小丫鬟拽过来按在自己怀里这样那样的揉捏一番,捏捏她的小脸,看看是不是和想的一样肉嘟嘟的手感极好,再揉揉她的发顶…… 彭雷抬手在胸前比了比,小丫鬟好似才到他这里。 他抬眸看向流萤,暗自纳闷,吃的也不少,怎么就不见往大了长长?这么一副小丫头的模样让他觉得对她说话声音大些都是欺负她…… 第46节 这厢,流萤吃完糕点正陪着一众宫人逗乐,太后那边已用完膳,碗碟撤下来,小厨房里又是一阵忙,这些活儿流萤便是想帮忙宫人们也不让,她便打了声招呼出去了。 苏妍在屋里陪着太后,院里的宫人各有各的活计,流萤百无聊赖的转了一圈,实在找不到什么可解闷的法子,便出了院子在寺中瞎晃。 “喂!” 突地,一人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流萤被吓到,连连后退了几步,惊疑不定的轻抚着胸口,“嗬!” 彭雷双手环胸倚在一侧的树干上,睥睨着笑她,“怎么这么经不起吓?” 看清面前之人,流萤毫不客气的给他一记眼刀,没好气道:“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说着不屑的轻嗤一声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这些时日因为主仆俩搬进了太后院中,彭雷送书信都是夜里放到苏妍窗下,是以许久未曾与流萤说过话,他只是想同她说说话,却没想到会吓到她,一时有些无措。 流萤走了几步见身后的人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猛的停下,语气不善道:“你又想做什么?” 流萤对彭雷着实没什么好印象,先不说他长的就是五大三粗的,还留着满脸的胡子,只他总笑她长不高、胖这一点,她便不想同他多说话。 多伤人呐!她知道自己身形不如自家姑娘那般纤细窈窕,可也不用他日日在她面前提醒! 这般想着,流萤更加郁郁,愤懑的瞪了彭雷一眼,娇斥道:“不许跟着我!听到没有?不然我就去告诉我家姑娘让她罚你!” 小丫鬟都要生气了,彭雷自然不敢再跟着,讷讷应了一声便立在原地看着流萤远去。 原本想着出来能寻到什么好玩的,却没想到遇到这么个扫兴的!流萤没了玩的心情,闷闷垂着头挑近路往回走。 真的很胖吗?流萤越想越郁闷,不自觉的抬手轻捏脸上的肉,然后无力垂手—— 真!的!好!多!肉! 好像又比前些日子胖了些…… 刚巧到了院前,她抬头看了一眼院门,确认没走错,蔫蔫的垂头,继续往里走,没走两步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官靴,流萤满心都是刚才意识到的事情,头也不抬的往边上挪了挪,却见那双官靴也随着她的动作挪动。 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 来回重复了两遍,流萤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可能是找自己的,抬头却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orz……又过了十二点,宝宝的小红花!!! 【卖萌】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小丫头睁着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懵懵懂懂看着自己,那茫然的模样一看便知道将他忘了,吴青心中莫名有些烦躁,面色愈发冷硬。 察言观色的本领流萤还是有的,见状哪里会不明白面前这人不好惹,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问道:“公、公子有事?” 今日不该吴青当值,是以穿了常服,无怪乎流萤一时不知他是何人,却也知道能在太后院中随意走动的都与宫里有些关系,斟酌之下只得用“公子”称呼他。 吴青乜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的烦躁登时消散于无形,却还是冷着脸道:“你是何人?” 明明是个冷淡的性子,素日里更是极少主动与人来往,却不知为何,今日竟生出了逗一逗这丫头的心思。 “婢子是苏姑娘的婢女。”流萤忙道,语罢,见他眯着眼打量自己,似是不信,她又道:“是真的!不信,不信你去问问我家姑娘!” 吴青却是半晌不出声,定定看着她,直把流萤看得慌乱无措,心中不断思索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见她急得眼眶微红要哭出来一般,吴青这才出声,“嗯。” 流萤如蒙大敕,“那婢子就先退下了!” “等等。” 流萤收回将将迈出的腿,垂头道:“公子有何吩咐?” 吴青皱了皱眉,淡淡道:“我是禁卫军统领吴青,你不必这般称呼我。” 禁卫军统领?!流萤眸子一瞬睁大,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轻了几分,过了两息的时间,却又小心翼翼自以为不动声色的抬眼打量面前的人。 她以为禁卫军统领该是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再不济,也该是身形壮硕,却没想到竟会是面前之人这般…… 这般…… 绞尽脑汁,她才想出合适的词—— 丰姿隽爽。 是丰姿隽爽,一身宝蓝素面锦袍,星目剑眉身姿挺拔似竹,只除了面色有些冷硬。这样的人竟会是禁卫军统领? 吴青岂会不知她在打量自己,却是佯装不知坦坦荡荡任她百般打量,不动声色的将她脸上的神色尽数收入眼中。 若是让吴青手下的侍卫们见到自家统领现下的模样,定会惊掉下巴,他们面冷心更冷的统领竟会这般配合的任由旁人打量他!甚至面上没有一丝不耐! “流萤?你在这里啊!”一名宫人远远见到流萤,快步走来,“苏姑娘在找你呐!” “姑娘找我?”流萤赶忙收回视线,匆匆欲走,却又止步,朝吴青略一福身,“吴统领,婢子告退。” 语罢绕过他走向那宫人,“这位姐姐可知道我家姑娘找我有何事?可要紧?” 吴青随着她的身影转身,宫人这才发现方才背对着自己跟流萤小丫鬟说话的人竟是那位“冷面统领”,当即哆嗦了下,草草一福身行过礼便拉着流萤离开。 “流萤,你认识吴统领?”直到离得远了些,那宫人才缓下脚步,问道。 流萤摇头又点头,“刚刚才认识的。” 宫人若有所思的点头,低声道:“那还好,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流萤不解。 宫人撇撇嘴,“还能有什么,你没看他那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要说咱院里这些侍卫哪个最不好接近那就是他了!多少姐妹使出浑身的解数都无功而返……” 不好接近吗?流萤回头朝方才被挡住的地方看了一眼,那道宝蓝身影仍站在原地。 似是…… 似是在朝她这边看。 四目相接,流萤突地有些心虚,赶忙转回来,抬手轻抚胸口,只觉胸腔里有如擂鼓。 宫人奇怪的看了一眼流萤,又道:“所以我才说让你离他远一点,省的热脸贴了冷屁股,到时候又伤心。” 流萤心不在焉的点头。 *** 已是深冬,寒气愈重,夜里下了雪,撕绵扯絮一般,直到天明还在纷纷扬扬往下落。 流萤端着铜盆哆嗦着进来,鼻头冻得通红,面上却是兴高采烈的,“姑娘!下雪了!” 苏妍看向窗外,天光熹微,满院的雪色映得天色大亮,她下床趿着绣鞋走到铜盆前,问道:“下了一夜?” 流萤点头,“是啊!院里的雪都到脚脖子了!” 苏妍觑了她一眼,在流萤期盼的眼神下缓缓开口,“想玩就去玩。” 她顿了顿,接过浸湿的帕子敷上脸,又道:“不过要当心些,鞋袜湿了便回来,当心寒气入体。” 流萤自是连连点头,动作更加利落的伺候苏妍梳妆,送她到太后屋前,这才蹦跳着沿着回廊往院外走。 没走几步,脚下一顿,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吴统领?” 这些时日她时常能见到吴青,在吴青的刻意引导下,她面对吴青时亲近了许多,至少不会如一开始那般小心翼翼。 “嗯。”吴青淡淡应了一声,问她:“出去?” “嗯!我家姑娘允了!”流萤走下回廊,使劲儿踩了踩脚下的雪,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脸上的笑愈发快.活。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走到院外的大槐树下,流萤停下脚步,蹲身团雪团,花了好大功夫才团起一个稍大些的,她捧着雪团小心翼翼的安放在身侧,回身正欲再团一个,眼前便递来一个更大的雪团。 “吴统领也会滚雪球啊!”流萤欣喜的接过雪团,摸了摸发现手里的雪团不仅比她自个儿滚的大,而且还瓷实些,如获至宝。 吴青微微颔首。 院门两侧的侍卫看着不远处与一身粉裙的小丫鬟一道蹲在地上玩雪的自家统领,齐齐抬头望天,今儿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流萤本想堆个胖乎乎的雪娃娃,无奈技艺不成熟,堆出来一个丑八怪,莫说旁人,便是她自己也看不下去,嫌弃的撇嘴,正欲推倒重来却被拦住。 吴青拔出佩剑,护着流萤往后退了退,手腕微动,剑刃舞动,一阵眼花缭乱后,胖乎乎的不知名的丑八怪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齐腰高的雪人偶。 流萤从不知吴统领竟有这般功夫,面前的雪人梳丱发穿襦裙,咧着嘴笑,眼睛弯成月牙,栩栩如生纤毫毕现,让人看了便觉得心里高兴,只是…… 流萤偏了偏头,疑惑道:“吴统领,这雪人看起来好生眼熟。”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吴青侧头看她,眸中闪动着毋庸置疑的笑意,缓声道:“嗯,你见过这人。” “我见过?”流萤看着面前的雪人,努力试图将它与她记忆里的人对照起来。 冬日的风带着透骨的寒意拂过,小丫鬟粉白的发带在风里飘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吴青抬手让发带缠上他的指尖。 流萤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只得向吴青求助,“吴统领,我想不出来……” 她回身的瞬时,吴青收回手,指尖轻微摩挲,低头看向面前娇憨的人儿,目光幽深。 “我当真想不出来。”流萤精巧的五官皱在一处,噘嘴无意识的撒娇。 吴青指了指她,又指向雪人,道:“再想想。” 都提示到这般地步,流萤哪还能发现不了,眼睛瞪得浑圆,小嘴微张,惊道:“这、这是我?!” 吴青唇畔浮现些许笑意,柔和了冷硬的棱角,微微颔首。 怨不得觉得好生眼熟!原来是自己!流萤新奇的绕着雪人打量,啧啧惊叹,“吴统领好生厉害!” 她莹莹目光带着丝丝灼热看向他,“吴统领是我见过的最不一样的武将啦!” 她原以为武将是粗犷的,是莽撞的,可、可面前的人却将这一切都推翻。 他不仅生得比一般武将好看,就连性子也比他们要好上许多,让她时时觉得他不是什么禁卫军统领,而是世家贵族舞文弄墨的贵公子哩! “是吗?”吴青定定看着她,缓缓开口问道。 流萤使劲儿点头,生怕他不信一般。 怎会有这般憨傻可爱的小人儿,吴青心头微热,垂在身侧手微微蜷动,正欲动作,便见一行人远远而来,当先那人一袭石青色宝相花刻丝直裰,丰神俊逸,萧萧肃肃,俨然便是当朝窦相。 第47节 吴青神色一敛,低声对流萤道:“贵客来访,你先回去。” 不知是无意抑或刻意,他稍稍俯身,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流萤被冻得冰凉的耳廓上,激起层层颤栗,然而她顾不得害羞,盖因她也看到了渐行渐近的人,当即一个激灵,顺着吴青的话福身告退匆匆离去。 积雪浸湿她的鞋袜,她却恍若未觉,低着头神色焦急的往院里走。 君侯怎么来了?昨日信里并未说啊。 不行,得赶快把这件事告诉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orz赶了一章,好困=_= 先去睡了~小天使们晚安~ ☆、第60章 第六十章 苏妍正在小厨房里安排太后的午膳,顺道亲手处理药膳的食材,待从流萤那里听到消息,再一刻不敢耽搁的赶过去时,正巧看到月芝嬷嬷迎窦宪入屋的场景。 她站在廊庑的拐角处,看着月芝嬷嬷满面含笑亲昵的同他说话,他微低着头聆听,面上神情温和,月芝嬷嬷似嫌天冷,心疼的催促他进屋,他点头欣然应允,却在临进屋的一瞬心有所感般的微微侧首看向拐角。 厚重的帘栊落下,隔断两人相交的视线,苏妍在原地站了站,却是顺着原路往回走。 流萤见状急了,拦着她问道:“姑娘?” 苏妍心知她为她担心,遂主动宽慰她,“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可……”流萤心道,姑娘你倒是心大,生死攸关的事也能如此从容。 见她这般心急,苏妍又道:“总归我现在进去也是突兀,倒不如煮一壶茶,借着上茶的由头好生听一听他们究竟要说什么。” 她都这样说了,流萤自然不能再说什么,亦步亦趋的跟在苏妍身后。 倒真不是苏妍不在意,而是窦宪临进屋前那一眼,那万事在握的从容和无声的安抚让她心中大定,慢慢悠悠煮了一壶茶,又晾得水温差不多了这才在流萤连声的催促下端起托盘不急不缓的往主屋去了。 槅扇前等召的宫人被屏退,远远在阶下候着,同窦宪一道来的内廷官员亦候在阶下,苏妍见此情形便知屋里几人正在商讨的话题怕不是一般人能轻易知晓的,脚下步子微微一滞,随即若无其事的来到帘前。 阶下的宫人见状忙不迭出声拦她,“姑娘,您且候一候,”宫人指了指屋里,低声道:“太后吩咐不许人进去。” 苏妍状似为难的低头看了一眼托盘里仍散着若有似无热气的青瓷茶盏,道:“无妨,你帮我打起帘笼,我自己进去。” 那宫人略一思索咬牙应了,几步上前为苏妍打起帘笼,待苏妍将将迈过门槛便烫手一般的放下帘笼几步下了台阶,活似背后有人追赶一般。 屋里几人便坐在正堂说话,苏妍一进门齐刷刷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她恍若未觉,步履从容上前,目光更是一丝一毫都未曾落在窦宪身上,只垂眸看着面前的茶盏和脚下的路。 没走几步,月芝嬷嬷便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怪道:“这档子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竟就任由姑娘一个人端着茶盏进来!老奴赶明儿非得好好调.教调.教她们,越发不懂事了!” “嬷嬷言重了,我不过是一时兴起随手而为,若是因此让宫人们受罚,那她们日后可不得恨上我?”苏妍半是认真半是撒娇道。 趁着说话的功夫,苏妍暗自打量几人的神情,却未看出丝毫端倪,不由向窦宪投去询问的目光。 她这一看,却见窦宪整好以暇的端坐在梨木圈椅上,眼眸含笑看着她,末了,朝她招手道:“药药,过来。” 这一句话堪比石破天惊,苏妍大惊,不可置信的睁大眸子回看他,反应过来后又急急去看上方太后的神色。 她这一系列的举措像极了受惊的小鹿,惊慌失措,窦宪唇边难得的勾起一丝隐约笑意,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再度唤她,“药药,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妍全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本能的听循他的话,慢慢走到他面前,低眸看他,一双水亮杏眼里布满茫然。 “仲康都告诉哀家了。” 上方安坐的太后突然开口,苏妍再一惊,长睫颤动,无措的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似在努力消化这句话中包含的信息。 “药药。”小人儿明显是太过震惊一时回不过神来,窦宪无奈,探手将她垂在身侧的手纳入掌中轻捏,把她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药药,我已将一切如实告诉太后,包括你如何救了我,我恢复如常后如何查到你的身份,又如何将你送到太后面前,再就是……” 他刻意顿了顿,引得苏妍紧张看他,他再度安抚的轻捏她的掌心,言语温和而深情款款,“你我二人如何两情相悦,暗许终身。” 最后那八字,他说的极缓极轻,配合着他的话语的是他缱绻如丝的眼神,一时间苏妍耳边脑里只剩下那轻缓的八个字,一声声在耳边响起。 掩在兔毛滚边里细嫩修长的脖颈逐渐染上一层淡粉,那颜色如墨晕染在水里,一层层散开,直把那白玉耳垂、莹白面颊一一染粉,空气似胶着起来,暖香融融中带着些许难掩的情意。 “咳咳!” 最终是一声清咳打断那暧昧的氛围,太后掩唇清咳,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双手上。 苏妍终于回神,思绪清晰的第一瞬便挣开窦宪的手,往屋子正中挪了两步,神色不宁的欲要矮身往下跪。 窦宪这一回却未曾说什么,亦未曾阻止。 解铃还须系铃人,小娇妻心中的结需得太后解,旁人说再多都是无用功。 太后自是知晓他是何意,小丫头心中到底还是对这段亲缘不甚笃定,更确切的说,她是因她当朝太后的身份心中迟疑、犹豫着,不敢安心接受她的疼宠。 可这荣宠本就该是她的。 思及此,太后心中微痛,目光有一瞬的冷。 若不是当年之事,她的酉儿怎会如此?她本该是皇城之中除了天家公主外最为尊贵的女子,如今却因着这一星半点的宠爱而惶惶然不可终日。 苏妍在这件事上的反应更加坚定了太后要查明当年之事的决心,也在心里对那罪魁祸首更加痛恨! 心中再如何对那些人恨之入骨,面对苏妍时,太后却是慈蔼和善的长辈,她起身亲自上前扶起苏妍,拉着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说了,在我面前不必拘泥那些礼节。” 苏妍怔了怔,抬头看向太后,嘴唇翕动却是半晌未曾说出一句话来。 太后见状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抬手毫不留情的敲她的额头,“别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趁早把你小脑袋里那些不着调的担心、顾虑都给我忘了!若日后让我知道你还是如此,可莫要怪我不认你这个侄孙女!” 许是为了让苏妍更觉亲近些、更安心些,她抛去了那属于太后的自称“哀家”,而是用了“我”,似乎这一对当真是寻常百姓家的姨婆和小辈。 见苏妍定定看着自己,太后长叹一声,“你是你阿娘的独女,是哀家的亲人,这些年流落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哀家每每想起便觉愧对你外祖母,对不起你阿娘,如今你好容易回到哀家身边,哀家疼你还来不及,旁的事便让它过去吧,哀家不在意,你也莫要多思。” 看着面前慈蔼雍容的面孔,直到这一刻,苏妍自身世大白便一直悬着的心才真真正正的落下,她定定看着面前的人,隐忍的咬唇压抑着心里的情绪,却在下一刻扑入那温暖的怀抱,放任情绪喷薄而出。 低低的呜咽响了许久才渐渐平息,苏妍红着脸从太后怀里出来,接过太后递来的帕子低着头慢慢擦拭眼角的泪花。 月芝嬷嬷适时的递来一杯热茶,“姑娘莫要难过,一切都过去了,喝杯热茶压压惊。” 待坐在自己对面的苏妍情绪稍定,窦宪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起身递给太后身边的雪芝嬷嬷,“这是微臣在查……药药的身世时一并查到的,信中提及的那对仆役亦已在半月前寻到,他二人的口供便附在信后。” 事实上,自他魂重归来之后便命人去查当年之事,那涉及当年秘事的两名仆役亦早已找寻到并被看管住,那块白玉雕子辰佩便是从那二人手中得来。 只不过这些即便是苏妍也不知道,她只以为那子辰佩是窦宪用了手段得来的,并未做他想。至于太后这边,窦宪真假参半的讲,亦不会引人怀疑——天下臣民千千万万,于千万人之中找寻数十年前的二人,本就不是什么易事,花费些时日也是无可厚非。 苏妍捧着茶盏轻啜的动作一顿,掀眸看向那封正在往出递的信,到底事关自己,任是谁都不能无动于衷。 雪芝嬷嬷接过信,并未多疑,转而交给身后在窦宪那句话出口后便神色凝重不善的太后。 太后展信敛眸飞快从头扫到尾,越看她的神色愈发冷凝,甚至隐隐带上杀意,那是身为上位者多年无形之中蕴养出的气势,带着压迫与血腥,虽比不上天子一怒伏尸万里,却仍教人不敢直视。 待将最后一行字收入眼中,太后已然怒火盛盛,抓握着纸张的手寸寸收紧,将纸张攥成一团,凤眸冷光粼粼,竟是怒极反笑,讥讽道:“好!当真是好!” 宽袖一挥,早已被捏的不成样子的纸张顺着地面骨碌碌滚远,保养得宜根根葱白莹润的手指紧扣梨木圈椅扶手,用力到骨节泛白,那声音愈发冷冽,透着彻骨的寒意,“不过一介下贱婢子竟胆敢做出这等事!当真是——” “叫哀家大开眼界!” 末尾那几个字生生是从齿缝中挤出,可见对话语中之人恨之入骨,寝其皮食其肉亦不能解心头之恨! ☆、第61章 30.01 第六十一章 苏妍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后,眸中冷光大盛,素来雍容端雅的面容染上凌厉,气势迫人,却也知道这份凌厉气势非是对她,是以心中尽管有些许瑟缩之意,也不过一闪而过,更多的是对那信中所写内容的探究之心。 好巧不巧,那纸团恰好滚落在她脚下,微微蹭着裙摆,苏妍不再多想,俯身拾起。 见状,雪芝月芝两位嬷嬷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担忧之色。 虽说忧心苏妍会为信中所写当年之事而对认祖归宗之事心生抵触,更担忧她那淳然的性子会为那等腌臜的算计所伤,可到底,那是她的身世,她有资格知道,外人不好阻拦。 “酉儿!” 太后出声阻拦,本是忧心,却因盛怒之势未减话语中威慑满满,苏妍指尖一抖,停下展开纸团的动作,惶惶然看向上首。 太后按了按眉心,撑着额头,静默几息放缓语调,道:“哀家并非是不许你看,只是……” “哀家原想着万事有哀家替你做主,你只管在哀家身后,”话至此却见苏妍手执半展的纸张俨然一派执着之意,她长叹一声,阖眸妥协,“罢了,你若当真想知道,便看吧。” 她到底还是要回长安认祖归宗,她虽贵为太后,却无力与天争命,不能护她一世,倒不如让她看清那花团锦簇之下的阴谋诡算,也好过毫无防备为人算计。 *** 眼看着自家姑娘已经进去好一会儿,却始终没出来,外头也没人进去,流萤心里着急担心,可碍着太后吩咐又不敢靠近主屋探究一二,只得在廊庑之上来回踱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太后那么疼爱姑娘一定不会怪罪于她。” 流萤双手交握放在胸前紧紧绞在一处,低着头嘴中不住喃喃念着,一回头直直撞上一堵人墙。 “啊!”流萤连连后退几步,一边抬手抚上额头,一边抬眼去看,待见到面前之人,她面露欣喜,“吴统领!” 吴青早已站在她身后,只等着看她何时会察觉他,熟料这小丫头着实没有防备之心,来来回回好几遍都未能发现身后有人,他又听清她口中所念,虽不知那位苏姑娘到底做了何事,却不忍小丫头心里焦急,正欲上前主动现身,冷不防这小丫头突然转身,便撞了上来。 心中纵有万般思虑,吴青面上仍是冷峻不改,微微颔首应下流萤的称呼,上前一步拂开小丫头捂着额头的手,俯身去看,“撞疼了?” 湿热的呼吸若有似无的拂过她的额头,拂动她额前的碎发,带来丝丝痒意,微凉的指尖轻点额头,流萤却觉得被触碰到的地方火热,燎原一般将她整张脸染上热意。 流萤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心里又酥又痒,难受极了,她本能的往后退了一小步,撇开头,“吴、吴统领,婢子、婢子没事……” 小丫头撇开头不让他看到她的神色,却把殷红如血的耳垂暴露在他眼中,吴青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眸中多了几分晦暗不明,他收回手负在背后,语调如常问道:“方才可是在担忧你家姑娘?” 方才还害羞躲避的小人儿飞快回头,语带诧异,“吴统领怎么知道?” 吴青回身看向主屋的方向,声音冷然,道:“若是如此,那你大可不必再忧心,以这些日子太后对苏姑娘的疼爱,无论她做了何事,只要不是欺君罔上的大罪,想来太后不会轻易惩处。” 他以为这般说小丫头定然会安心,熟料他此话一出,小丫头不仅没有大松一口气,神色反倒更加惶惶然,面色惨白摇摇欲坠,他正欲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便听那边传来一声“吱呀”。 紧闭了一个多时辰的主屋屋门大开,太后身边伺候的雪芝嬷嬷站在门内请屋外候着的礼部官员和内廷官员入内。 流萤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急急奔下廊庑,借着院中秃树的遮掩探头看向屋里,待见到那抹纤细的身影完好无损的站在坐在当中的太后身后,一直紧绷的心弦这才放松。 思及方才在吴青面前的种种,流萤生怕吴青看出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扶着树干回首对着廊庑之上常服佩剑的年轻统领露出一抹粲然笑意,脆生道:“果然如吴统领所说!” 说着她抚着胸口夸张的大出一口气,小声道:“下次定不要和姑娘打那劳什子的赌了!丞相再好看还能比仙人好看吗?平白让我担心!” 她言下之意是将方才种种失态推到自己和苏妍打了一个赌,看看丞相是不是如传闻中丰姿俊逸,是以苏妍才会不顾太后的命令端茶进去,却不知吴青身为禁军统领哪里是好糊弄的,更别说她这番说辞破绽百出。 心知小丫头没有说实话,吴青也不着急。本就是,他如今不过一介外人,小丫头自然不会轻易信她,方才的事显然与那位苏姑娘性命攸关,小丫头护主心切更不会说与他听。他只等着日后她与他坦诚相待之时。 这般想着,吴青看着流萤小跑着远去的背影,唇边浮现零星笑意,柔和了面部冷峻的棱角。 第48节 *** 再说这厢,礼部右侍郎率一应人员以额抵地行大礼,先是请太后凤体圣安,而后奉请太后凤辇回宫。 这样的情形自新帝登基以来年年都会出现,至今已是第四年,前三回任凭众人如何言辞恳切苦苦哀求太后也不曾动摇分毫,只道为先帝祈福,心如静水不起微澜,此生不再涉足宫中,坚持不肯回宫。 到如今第四年,前来恭请的众人已经做好再次被拒绝的准备,却听上方传来太后淡淡的声音—— “既是如此,哀家便回宫瞧上一瞧。” 跪在地上的众人听闻此言有如遇上了什么百年难遇的奇景,即便是素来圆滑颇通为官之道的礼部右侍郎亦怔了怔,过了几息方才回过神来,慌忙率众人再次磕头行礼,高呼太后千岁。 其后自然是商讨一番何时启程诸如此类的事,末了众人退下之时,礼部右侍郎暗自抬头看了一眼整好以暇坐在太后左手边上首位子的丞相,心道怨不得素来不插手此事的窦相几日前主动向皇上请旨来恭请太后回宫,原来是算好了太后此番不会推拒。 背后槅扇“吱呀”一声关闭,他直起腰背回首看向紧闭的屋门。 自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太后娘娘来到这佛光寺为先帝祈福,头三年,任他们如何恭请都不肯回宫,态度坚决绝不是轻易可动摇的,如今却轻易答应了奏请,这叫他如何不能多思? 只是不知窦相到底与太后说了什么,竟能说动太后回宫。 *** 虽说太后已决定回宫,却也不是随便选个日子便可动身,而是要随行来的钦天监官员谨慎小心的选出黄道吉日方可。 最近的一日便是十日后,钦天监上禀太后得了应允,便定下启程日子。 冬日到处天寒地冻处处都要小心,一应物件也要备齐,是以雪芝月芝嬷嬷并着院里各位年长些的姑姑便传下话来,早早命宫人开始着手准备,力求不出些许差错。 一时之间院里呈现碌碌之景,众宫人手头多多少少都堆起事,就连那最慢性子的宫人行走间都带起了风。 苏妍的日子却没什么变化,照旧每日为太后安排三餐,亲手熬制药膳,至于下棋诵书一类解闷的事也做的愈发得心应手,只除了一点—— 因着她一日中多数时间都陪在抬手身边,某位丞相大人“欲求不满”了。 冬日天寒,山中更是冷上几分,山风夹着凛冽寒意直往人骨子里吹,正可谓“寒意透骨”,是以太后接连好几日都没怎么出门,这日好容易不再有风,日头又好,苏妍和两位嬷嬷便伺候着太后在寺中稍作走动,约莫小半个时辰方才返回。 进了院子,没走几步便见一众宫人呢来来回回路过主屋,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往里看,性子活泼些的更是互相打趣,见此情形太后一哂,扭头看向身旁的苏妍,打趣道:“瞧瞧,又来了。” 这几日,院里日日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形,苏妍陪着太后,窦宪等着苏妍,一众宫人抓紧机会多看几眼自个儿的“春闺梦里人”。 苏妍害羞,自是不肯接话。 待进了屋,窦宪果真便坐在梨木圈椅上,端着茶盏轻啜慢饮,仪态从容眉目俊逸,往那一坐便是一幅画,侍茶的宫人红着脸站在他身后—— 这便是这个人的魅力,即便众人知晓他心有所属,知晓与他乃是云泥之别,却仍管不住胸腔里的一颗心。 苏妍看着看着,心里便是一阵闷气,暗道这人作甚生这一副好皮囊?勾得多少女子为他失魂落魄。 这般想着,她狠狠朝他瞪了一眼,不再搭理他,敛眸扶着太后坐在罗汉床上。 殊不知她那一眼似嗔非嗔,生气鲜活,勾得窦宪心中直痒,却又顾忌着在场之人,不能将娇人儿圈入怀中好生揉弄一番,心里又增几分憋闷。 如今不过十一月中旬,原本还不到请太后回宫的日子,是他思念她才特特去跟皇帝说了,这才将日程提早了足足小半月!本想着此番光明正大将两人的关系曝光在太后面前,从此与小娇妻朝夕相对,聊慰心中相思之苦,却不想,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小娇妻伺候太后,形影不离,将一日之中大多的时间都给了太后,他竟是排不到跟前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是存稿箱君=v=,我的主人,对,就是那个蠢酒,她去做考前复习了:) ☆、第62章 30.01 第六十二章 苏妍伺候着太后喝了杯热茶暖身,又欲要跟着太后一道进内室伺候她换衣裳。 太后却是拦住她,往窦宪那儿看了一眼,笑道:“有雪芝月芝伺候哀家,你啊,好生歇歇!” 语罢不待苏妍应声便拍拍她的手背自顾自往内室去了。 苏妍的视线在紧闭的槅扇上轻飘飘转了一圈,佯装未曾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灼人目光,兀自旋身往屋外走。 守了足足七八日才让太后开金口得来这么一次机会,窦宪自然不能让小娇妻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了,当即起身长腿一跨绕过圈椅,长臂一伸一拽便将那欲逃的小人儿捉入怀中。 苏妍没料到他会有这般大胆的举动,想也不想便奋力挣扎,埋头低声道:“有人看着呢!” 屋中伺候的几名宫人听到这句话俱是身子一颤,慌着忙着低下头恨不得把头埋进胸里以示自个儿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隔了这么些时日再度听到小娇妻宜嗔宜喜的软糯语调,窦宪只觉得心头一阵熨帖,然熨帖过后却泛起一股心酸—— 从前将小娇妻亲亲抱抱都未能心生满足,如今竟只因她一句含羞带恼的话便这般满足,可见他这些时日当真是“清心寡欲”,堪比佛光寺中修行的和尚! 这般想着,窦宪打定主意此番定不能让小娇妻轻易逃了,他扣着苏妍胳臂的手稍稍下滑,寻到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强势的分开她的五指,与她十指相扣,而后头也不回的拉着她往外走。 他力气大的很,苏妍挣脱不得,只得随上他的脚步,红着脸埋着头跟在他身后。 好在冬日袖袍宽大,他二人离得近些旁人轻易便看不出什么。又因临近启程,宫人都忙着手头的事无暇分心,是以多数只是看上一眼二人,匆匆福身行礼便过去了,即便是有好奇之下多看了几眼看出些许端倪的宫人,也要顾虑着他二人的身份,只敢在心中暗自思忖揣摩,丝毫不敢嘴碎同旁人说。 苏妍的屋子与主屋相隔不远,廊庑之上拐个弯,几步便到。 此时流萤不在,房门松松掩着,窦宪拉着苏妍进屋,反手掩住门。 刚一进门苏妍便羞恼着用力挣开窦宪的手,总归现在她就在他面前,哪儿也去不得,窦宪便遂了她的意,放开她的手。 “你……”苏妍双手背在身后,方才被窦宪用力扣过的手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火热的温度,她指尖微颤,心头亦是颤动,好半响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这是做什么?” 她低头看着裙摆,右脚在裙摆的遮掩下轻轻蹭着地面,似是为了掩饰她心头不知因何泛起的紧张悸动,不等窦宪回答,她又道:“太后还……” “唔……” 窦宪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上前一步逼近她,长臂一伸扣住她的腰肢将她压入怀中,低头快又准的噙住那不断张张合合吐出令他心生不满的话的两瓣粉唇。 上一刻犹在张合的樱唇下一刻便被侵.占,双唇紧实贴合不留一丝缝隙,长舌长驱直入勾着躲避不及的丁香小舌重重吸.吮,原本松松揽着她腰身的手上移,五指分开插.入她乌黑柔顺的发间扣着她的后脑不容人逃脱。 苏妍只觉得自己犹如狂风暴雨中一叶小小扁舟,被层层叠叠的巨浪拍打着,身不由己的随着浪头摇摇晃晃,她仰头承受着那带着些许怒意的火热的亲吻,放置在窦宪胸膛前意做推拒动作的双手不知何时改为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料,无力攀附着身前的人。 这一吻持续了许久,久到苏妍胸腔里的空气被尽数挤尽,窦宪这才意犹未尽的放过她,却没放开她,依旧揽着她将人儿按在怀里,低头欲要狠狠在她唇上噬咬一番,却又顾虑着她还要出去见人,若是他当真这么做了,她怕是当真要气恼的,又不知要多少时日才能消气。 心头的不满无处发泄,窦宪低头压抑着在苏妍下唇上轻轻磕了磕牙,埋头在她颈间粗喘几声,恶狠狠道:“日后再这般刻意冷落我,便不是能轻易过去的了!” 苏妍浑身娇软倚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轻轻喘着气,长时间的缺氧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脑子里仍是空白一片,迷迷茫茫的“嗯?”了一声。 窦宪却以为她是不承认,张嘴咬住她精致小巧的耳垂,恨恨道:“天寒担忧太后身子,为了方便伺候所以要住在主屋的耳房里,嗯?” “你明明知道我巴巴的来是为了什么,还敢这么做,存心的是不是?” 炽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激得苏妍颤栗不已,耳后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染上一层嫣粉,她缩缩脖子,犹还挣扎,“没、没有……” 话刚出口兔毛滚边的衣领便被扯开,眼前的人竟、竟低头在她后颈上恶狠狠的、不留一点情面的咬了一口! “嘶!” 苏妍吃痛,身子一僵,挣开他的禁锢后退一步,捂着被咬过的地方又惊又痛的看着窦宪。 窦宪见她痛得眼眶都泛红了,心头一阵心疼,忙不迭将娇人儿再度捉入怀中,欲要查看咬痕,低声哄道:“药药,我错了,我没控制住,疼不疼?” 方才一时没有防备被他扯开衣领咬了一口苏妍已经足够羞恼,再让她主动扯开领子给他看伤处,那定是万万不能的!她缩着脖子躲他,不肯让他碰自己的脖子。 “药药乖,让我看看是不是破皮了,如若是,便得跟御医要些药,断不能留下疤……” 窦宪又是心疼又是内疚,低声不断哄着怀里的人。 这这这! 听着他的话,苏妍面上嫣红更甚,抬头嗔了窦宪一眼,低声道:“没破皮,不疼了……” 心里却是打定主意,便是真的破皮了也不能同他说,若他真的去找韩靳讨药,她还活不活了?!这档子事…… 再者,再者她身边也还带着些药膏,哪里用得着去跟旁人讨药。 窦宪却是不信的,非要自己看到才肯罢休,苏妍的力气哪里拗得过他,没几下便被擒了双手抓入怀中,无力反抗的被拨开衣领查看那处咬痕。 窦宪一瞧心头便是一揪,苏妍虽是自幼便在民间长大,随着韩老先生云游四方,却因着小女儿家爱美,自己又懂药理,便特意调了许多护肤的药膏方子,日日沐浴后擦在身上,时日长了便得了一身娇嫩肌肤,白皙如玉嫩滑如刚剥了壳的鸡蛋,不知受了多少羡慕。 这么一身被小心呵护的肌肤自然受不了些微嗟磨,现下被窦宪用力咬了一口,虽说未曾破皮,却也离破皮不远了,两道深深的牙痕印在上面,淤起血色,狰狞的很! “没事,我带了舒痕膏,搽一搽便好了。”苏妍被看的心生羞意,缩着脖子不自在道。 窦宪闻言双眸一亮,当即道:“你带了舒痕膏?那好,现在便拿出来吧,我给你搽上。” 苏妍眨眨眼睛,怔愣道:“不、不用了……”让流萤给她搽就可以。 面对这样的小娇妻,窦宪当然知道要如何让她妥协,也不回答她的话,抬脚便往内室走,看那样子若是苏妍不拿出来,他便要自己找了! 苏妍连忙上前拦住他,急急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拿……” 窦宪在槅扇外堪堪停住脚步,看着苏妍进去取了药又亲手为她搽上这才放她离开。 *** 两人这一番纠缠足足有一刻多钟,太后换了身半旧的雨过天晴玫瑰纹亮缎对襟褙子又用了一盏茶这才见苏妍姗姗来迟。 玉白小脸还带着未褪尽的粉色,杏眸盈盈含春,含羞带怯的模样教人一眼看去便知道她方才经受了什么。 太后了然一笑,回头给了雪芝月芝嬷嬷一个眼神,佯装不知,忍笑道:“方才做什么去了,怎么这好一会儿不见人?” 苏妍犹带水意的眼眸转了转,垂眸道:“屋里有些闷,出去走了走。” “外头冷,下次再出去记得带上披风,莫要受寒。”太后顺着她的话一本正经的叮嘱道。 雪芝月芝两位嬷嬷立在太后身侧低头强忍着笑意,肩头微微颤动。 眼看着两人就要憋不住,太后重重咳了一声,吩咐道:“这茶凉了,月芝你再去煮一壶,雪芝,你去瞧瞧外头收拾的如何了,明儿就该走了,别再出什么岔子。” “是。” 雪芝月芝两位嬷嬷如蒙大敕,低着头快步走出屋子。 苏妍自然是留下来伺候太后,两人坐在罗汉床上对弈,没一会儿雪芝月芝嬷嬷回来,为两人沏上热茶,雪芝嬷嬷经过苏妍身侧,余光陡然瞥到一抹痕迹,她目光一凝,眉头微蹙,细细看去。 苏妍正低头看着棋局,修长的脖颈自衣领中露出,把那痕迹全然露出。 苏妍今日到现在不过出去了一趟,这是痕迹是从何而来,自然不言而喻,雪芝嬷嬷眉头紧拧,附耳在太后耳畔低声说了一句,太后眉心一跳,抬眸看向小几对面的苏妍,暗暗对雪芝嬷嬷摇了摇头。 酉儿脸皮薄,此事若是直说她定会不知如何自处,还是从窦宪入手妥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 ☆、第63章 30.01 第六十三章 因着翌日便要动身,这一日晚间太后说什么也没再同意苏妍要为自己守夜,打发她早早去歇息了。 第49节 苏妍也知车马颠簸路途劳顿,她怕自己再如上回那般身子不适拖累行程,便未再坚持,同太后说了会儿体己话便回屋去了。 苏妍一走,太后便命人请窦宪过来。 主屋的灯亮了许久才熄灭。 *** 翌日用过晨食,打点过行囊后一行人便出发了。 寺外停着几辆马车,当先一辆稍大些的便是太后的马车,寻常的黑漆平顶马车,外表看起来极为不起眼,车厢里却是截然不同,宽敞自是不必说的,难得的是在这数九寒冬,一钻进马车,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意,车厢内外全然是两个季节,饶是外头滴水成冰,车厢里却是温暖如春。 苏妍从前也见过不少马车,便是多么布置奢华在冬日也难抵瑟瑟寒意,是以现下见到这辆马车便有些惊奇,可到底在太后身边这么些时日,耳濡目染之下也知如何收敛自己的情绪,是以心中虽奇,面上却不显。 旁人看不出,一直关注她的太后却能瞧出来,含笑道:“酉儿可是奇怪这马车如何能抵御外头的寒意?” 总归马车里没有外人,苏妍索性大大方方问出来,“确是奇怪,寻常的马车在这等寒天多多少少会有些凉意,这辆马车却是暖意融融。” “我想着该是宫里的能人巧匠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炮制木材才能做到这般。”苏妍略一思忖,如是道。 太后点头,“倒也有这个缘故,不过再如何炮制不过还是木头。” 太后伸手轻点车壁,又道:“最大的缘故还是在这车壁上,这车壁乃是双层,夹层里裹了铁皮,如此才能抵御寒意。” 说起来不过寥寥数语,做起来却是极难,这一辆马车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才能做成,寻常的人家自是没有这等人力财力去做这样一辆马车,自是少见。 苏妍闻言点头,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月芝嬷嬷拨了拨鎏金瑞兽雕花铜炉里的炭火,打开车厢暗格取出一黑漆描金边的食盒,食盒里是几盘点心果品一类的小吃食,对苏妍道:“老奴瞧着姑娘早膳用的不多,现下腹中该饥了,这几样点心是老奴晨起时做的,还热着,姑娘用些。” 苏妍本不觉得,月芝嬷嬷这么一说倒真觉腹中有些饥饿,从善如流的吃了几块点心。 接过月芝嬷嬷递来的茶盏轻啜一口,苏妍蓦然想起什么,睫羽颤了颤,放下茶盏犹豫一二最终还是顺从心意稍稍支起车窗往外看。 因太后性情淡泊不喜铺张便未曾打出太后的仪仗,只轻车从简,饶是如此,数辆马车并着前后开路护送的侍卫仍是声势浩大,远远看去只觉浩浩荡荡如一条长龙逶迤。 最前方是开路的禁卫军,不用于在寺中时的布衣,如今他们尽数换上侍卫服,腰间佩剑,身姿挺拔骑在马上,乃是这瑟瑟冬日荒凉官道上极为浓烈惹眼的一景。 苏妍视线只略略在一众禁卫军上扫了一眼便移开,落在其后的并驱的两匹马上。 那人今日换了身玄色净面杭绸直裰,同色的大氅在风中烈烈,身姿挺拔俊逸如松,微微侧首时便露出线条冷峻的下颌。 一时间,苏妍眼中只余下一道身影。 窦宪正同吴青说话,蓦然心间一动回头看去,便见身后马车车窗开了一条窄缝露出小娇妻半边脸,似是没想到会被他撞见,那双如水翦瞳内飞快闪过一丝慌乱羞窘,却更潋滟含情。 窦宪勒紧缰绳调转马头驱马来到车窗边,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问道:“可是太后有吩咐?” 暗行“偷窥”之事被抓个正着,苏妍又羞又窘正不知如何自处,闻言心中一松,忙不迭摇头道:“没、没有。” 若是往日,依着她的性子,此刻定然已经手忙脚乱关上车窗躲了,今日不知为何却没有,指尖紧紧扣着车窗,垂眸看着缓缓驶过的地面。 哒哒马蹄声一下一下极为规律的响在耳畔,不紧不慢,一如骑马之人的从容,却扰了听的人的心绪。 两人便这么隔着车壁相对,之间是寒风吹不散的脉脉温情。 好一会儿,方听窦宪唤道:“药药。” 苏妍抬首,“嗯?” 窦宪俯身指尖抚过她的唇角,掌心贴上她的脸颊,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眉头紧蹙,道:“你的心意我知道,天冷,别看了。” 说着他轻轻移开她的扶着车窗的手,让车窗落下。 苏妍转回身子,双手捂着雪芝嬷嬷递来的手炉,点点热意从指尖掌心蔓延,渐渐驱走寒意。 苏妍被冻得有些僵的眼睛慢慢眨了眨,垂眸看向袖上含苞待放的梅花。 谁看他了? 半晌,她双手捧着手炉遮在眼前,却是无声笑了。 *** 临近午间,车马停在官道旁生火做饭稍做整顿后继续上路。 冬日人本就极易犯懒,更遑论此时本就是午后小憩的时辰,苏妍靠着迎枕,身子随着车子摇摇晃晃,眸子半开半合一看便是倦了。 “酉儿。”太后轻唤一声,见苏妍睁着一双惺忪迷蒙的杏眼看向自己,心头微软,道:“若是乏了不必撑着,去后面的马车里歇一歇。” “是啊,姑娘还是去歇歇吧,还有三个多时辰才到驿站呢。”月芝嬷嬷扶起苏妍,柔声劝道。 苏妍便不再推辞,去后面为她准备的马车里歇息。 马车里只流萤一人,见她进来,小丫鬟眼睛瞬时便亮了,眉眼都上扬了几分,拉着苏妍叽叽喳喳道:“姑娘你可算来了,婢子一个人好生无聊!” 方才换马车,一上一下间呼吸了些寒凉的空气,苏妍的睡意去了大半,便打起精神同流萤说话,“为何不去后面的马车里寻芳姑姑她们?” 流萤闻言顿了顿,支吾道:“婢子、婢子不是在等姑娘吗……” 苏妍没注意到她略有闪躲的眼神,又问:“方才吃饱了吗?” 流萤的胃口同一般女子要大些,苏妍总是觉得她吃不饱。 “饱、饱了……”流萤低头为苏妍整理着背后的迎枕,低声道:“有芳、芳姑姑……” 苏妍寻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靠着,闻言未曾多想,只叮嘱道:“路上少说要走六七日,你若是一个人烦闷可去同芳姑姑说说话,也可把交好的宫人叫来马车里,不要委屈自己。” “嗯。”流萤低低应了,拿出一条毯子轻轻盖在苏妍身上。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苏妍睡意渐浓,顺着流萤的动作扯了扯毯子阖眸放任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车厢里一时静下来,许久,流萤低得几近于无的声音响起,“姑娘,其实……” 似在犹豫什么,话到这里顿了许久,久到苏妍已经全然睡去才再度响起。 “婢子骗了你……” 流萤看了看睡得香甜的苏妍,双手用力绞着,小心翼翼道:“婢子不肯去后面的马车是因为、因为……” 想到那人骑着马隔着车窗同她说话时的情形,流萤双颊微红,咬咬唇正要说下去,却见苏妍突地动了动,流萤一惊,好容易趁着苏妍睡着鼓起的勇气刹时消散,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流萤背靠车壁僵着身子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好一会儿,见苏妍没再有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倾身为苏妍掖了掖毯子,顺势跪坐在苏妍身前,头枕着交叠的双臂看着苏妍恬静的睡眼。 许久许久,她喃喃道:“姑娘,她们都说吴统领面冷心更冷,可婢子觉得他是个好人……” 不然怎么会见她一个人便过来陪她说话,还把点心给她吃。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稍后到,不过可能很晚,小天使们早点睡。 五一快乐。 ☆、第64章 30.01 第六十四章 接下来的三个多时辰车马不停歇的赶路,终于在天黑前赶到驿站。 驿站诸人白日得了消息,巴巴盼了许久终于将一行人盼到,驿丞带着一众驿卒将太后迎入驿站。 数九寒冬呵气成雾滴水成冰的日子,驿站往来事务几近于无,偌大的馆驿不见人马,空荡荡光秃秃格外冷清,现下这一行人到来,错乱的脚步声混杂着马的嘶鸣,馆驿陡然便热闹起来。 赶了一天的路,太后早已乏了,稍做拾缀便歇下,苏妍也被月芝嬷嬷赶去自己房中歇息。 午后苏妍在马车上睡了会儿,那时睡得不慎舒服还想着到了驿站有了床定要好生睡一觉,待当真躺在床上反倒睡不着了,睁眼看着承尘,思绪清明。 这么躺了一会儿,仍旧没有丝毫睡意,苏妍索性穿好外衫起身,屏风外的矮榻上流萤已然沉沉睡去,苏妍没有叫醒她,轻轻拉开槅扇走出屋子。 院里尚有宫人走动,苏妍站在檐下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正想着要不要回去,身后传来脚步声,苏妍回身,“师兄。” 韩靳将手里的披风递给苏妍,道:“当心受寒。” 韩靳对苏妍来说亦兄亦友,他的关心苏妍自然接受,披风挡住泰半的寒风,苏妍笑问道:“师兄睡不着?” 韩靳点头道:“方才看了会医书心有所感。” 苏妍一听便知自己这个师兄该是钻研医术以致头脑太过清醒,这才睡不着。 韩靳又问她,“你为何不睡?明日还要赶路,若是休息不好于容色有损。” “白日睡了小半个时辰,如今倒是不困了。”苏妍答道。 细细看了看苏妍的面容,见她未曾面露倦容,韩靳这才道:“午间小憩也该瞧着时辰,你如今尚且年轻,莫要贪睡。” 韩靳比苏妍大十余岁,又是她师兄,若要说也当得起长兄如父,只是苏妍看着他板着脸教训自己的样子,莫名便觉得想笑。 虽是如此,她还是认真应了,“谨遵师兄教诲。” 说着还认认真真的福身,当真是聆听教诲的模样。 韩靳本意并非如此,只是在他记忆里苏妍还是当年那个咿咿呀呀的小女童,这才不自觉便摆出了师兄的架子,见苏妍如此,他面上一僵,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嗯。”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苏妍再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她这一笑韩靳似乎有些窘迫,却因着面上常年无甚表情而愈发好笑,苏妍笑容更深,觉得这样当面笑自己的师兄不甚好,偏偏又停不下来,撇过头捂着嘴肩膀不住抖动。 好容易压下唇边的笑意,苏妍竭力让自己面容看起来认真严肃些,指着馆驿矮墙外一株探过墙的梅枝,问道:“师兄可知那是哪里?” 韩靳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了然道:“那处小梅林亦属于驿站。”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现下天色已晚,你若想去明日应早起。” 苏妍胡乱点头,敷衍道:“嗯,这是自然。” 见状韩靳眸色稍缓,抬眼看看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 说着看向苏妍。 苏妍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心下暗笑师兄当真有趣,学着他方才的模样看看天色,又故意将语气装出几分老成,似模似样的点头道:“确是天色不早,我回去了,师兄早点歇息。” 韩靳老成的点头,肃穆着脸看着苏妍进屋这才转身回屋。 *** 一夜好眠,翌日苏妍果真早早便醒了,稍事梳洗便带着流萤往昨日见到的那处梅林而去。 寒梅傲雪乃是隆冬绝景,现下未有雪景,连株成片的红梅仍是极美,妍妍烈烈开了成片,乃是这荒凉少颜色的冬日独有的浓烈之色。 苏妍择了几枝开得正好的花枝折下,正欲往回走便见一道鸦青身影往这边而来。 鸦青锦袍玉冠墨发,身姿颀长,气质疏朗,远远而来。 苏妍怔了怔,抱紧怀里的梅枝站在原地不再往前。 第50节 苏妍今日换了身粉白狸毛滚边对襟小袄,袄襟上绣着几枝半开的红梅,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身姿窈窕轻盈,此刻她站在一株梅树下怀里亦抱着几枝梅枝,打眼看去便似梅树化精。 自见到那抹娇小身影,窦宪眼里便只余下那一抹粉白,见她乖巧站在梅树下等着他,他心间微动,步履又快了几分,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跟前。 目光在苏妍身后的小丫鬟身上掠了一掠,窦宪道:“流萤,将这梅枝拿去寻个瓷瓶插上。” 流萤一听便知君侯这是嫌她碍眼呐!可她如今的主子到底还是苏妍,流萤踌躇着上前无声询问苏妍的意思,见苏妍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许,便接过苏妍怀中的梅枝自行回去。 她哪里知道苏妍不说话只因为这件事苏妍着实不知如何表态。 苏妍也不知已到如今为何自己见到窦宪仍会紧张,只觉得呼吸都要轻上几分,她扭头去看一旁的梅花,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窦宪却没有立即回答,直到苏妍不解看他,他方才幽幽开口:“韩靳告诉我的。” 有昨晚那番话为前提,韩靳知道她在这里是再正常不多,苏妍并未多想,“哦。” 看着那双清澈坦然的杏眼,窦宪原本因着昨夜见到她与韩靳笑谈而生出的醋意无形消散,他看着她,长叹一声,在她不解的目光中抬手将她拥入怀中,“太后说她要多留你一年。” 苏妍一愣,垂眸道:“嗯。” 搂着她的双臂紧了紧,窦宪闷声道:“我本想一回长安便娶你。” 这回苏妍愣的时间长了些,许久,她抬起双臂缓缓回抱住他,唇角逸出清浅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临行前一晚 太后坐在罗汉床上,鲜少的对窦宪流露出一国太后的威严,“仲康,药药心思单纯,许多事她想不到,你便该多替她想想。” “过几日回到长安,药药的身份便决定自此会有许多人明里暗里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从前也就罢了,哀家不知从前你二人是如何相处,但从今日起,你要为药药的名声着想,今日是雪芝看见了,下一回是谁看到哀家说不准,你,也说不准。” 太后说的隐晦,但对窦宪来说已足够明显。 太后抬眸看向窦宪,“虽说药药已及笄,可哀家才寻回她,不舍得让她早早出嫁,便想再留她在身边一年。” 太后话已至此,不容任何人置喙,饶是窦宪也只得应下,更何况,他知道太后说的都是对的,确是他忘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二更=_= 晚安~ ☆、第65章 30.01 第六十五章 十余日后镇国公府 身着蜜合色缂丝褙子的妇人一边为补子缀绣孔雀的紫色官袍中年男人整理身上的官袍,一边不解道:“今上登基四个年头,前三个年头即便皇后诞下龙子太后也未曾回宫,铁了心一般,今年却是早早便回宫,可是……” 魏正晖,老镇国公嫡长子亦是如今的镇国公轻拈颌下飘逸长须,思忖一二,对陈氏道:“不管太后此番回宫所为何事,总归如皇上所愿,为人臣子当为皇上高兴,多的便莫要探究了,夫人谨记。” 陈氏素来端庄大度,将后院打理的井井有条,夫妻二人成亲数十年始终相敬如宾,闻言柔柔一笑,应道:“妾身记得了。” 魏正晖轻握陈氏保养得宜的手,很快放开,大步走出屋子。 陈氏亲自送魏正晖出了院子,国公府二爷魏正远恰巧同二房院中出来,见到大哥出来大步迎上,“大哥。” 魏正晖略一点头,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往府外去。 *** 太后鸾驾回朝,皇上亲率文武百官协后宫嫔妃相迎。 将将过了午时,一骑快马自城外飞驰而来,堪堪在皇帝仪仗前停下,一禁卫军自马上飞快掠下,跪地拱手道:“皇上!太后鸾驾已过城门!” 年轻的帝王一袭明黄龙袍携大红凤袍的皇后立于文武百官之首,身姿挺拔教人仰望,闻言眸光大盛,同身旁的皇后对视一眼,皇后面露喜色,柔柔对他一笑。 不多时,远远便见一长长队伍驶来,饶是太后不喜太过招摇,亦是在长安远郊便换上了太后的仪仗。 不多时,黄缎九凤曲柄伞停在皇帝仪仗前方不远处,前方或手捧玉册或执宫灯的宫人分立两侧露出当中的明黄凤辇。 明昭帝携皇后齐齐上前几步。 凤辇前,蓝服太监放下矮凳,两名宫人一左一右神色恭敬的轻轻撩开凤辇的帷幔,两名高髻驼色褙子的嬷嬷一前一后下了凤辇。 这两位嬷嬷几是宫中诸人皆认得,便见当中面容稍和善些的月芝嬷嬷回身恭敬伸出手臂,不难想,能得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这般对待的唯有太后本人 然而令人诧异的一幕出现—— 帷幔后缓缓伸出一只柔嫩白皙的手,肌肤如玉晶莹玉润,十指纤纤如葱,却是教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手的主人至多不过双十年华。 在众人或讶异或探究的目光下,那手的主人终于露出全貌,只见她着玫红茶花穿蝶刻丝小袄,月白长裙,如墨乌发梳作垂髫分肖髻,只戴着一镶玉赤金观音分心,同样镶玉赤金的小巧耳坠,颈间戴着赤金坠万事如鱼金锁的项圈。 女子轻笑着同月芝嬷嬷说话,眉眼弯弯秋水翦瞳教人神往,然可惜的是女子面上松松蒙着一层纱巾,将众人探究的目光尽数遮挡。 就在众人暗暗探究女子的容貌时,有宫中老人认出这一副头面项圈乃是太后年轻时视若珍宝的一副头面,当即暗暗心惊,思忖这年轻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只见这女子搭着月芝嬷嬷的手下了凤辇,而后回身接替了月芝嬷嬷的位子微微向凤辇内探身,笑着说了一句什么,辇内太后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搭着她的手臂下了凤辇,站定后甚至慈蔼笑着拍拍女子手背似在宽慰她。 明昭帝携皇后上前,一略微躬身低头,一福身,道:“恭迎母后回宫。” 其后文武百官并后宫诸人齐齐跪拜,齐齐呼喊:“臣/臣妾/奴婢恭迎太后回宫!” 太后笑着免了众人的礼,同帝后寒暄几句,由众人簇拥着重又上了凤辇回宫去了,那陌生女子从始至终相随左右。 *** 因顾念太后路途颠簸身子疲乏,明昭帝夫妇并未在长乐宫中久留,请过太后凤体安康后便携手离去。 三年未曾回宫,饶是时时有宫人洒扫,偌大的长乐宫依旧有不少事宜要打理,殿外宫人们来往忙碌,殿内太后端坐高位,身后是月芝雪芝两位嬷嬷,苏妍坐在她左手边,下方立着两名同样嬷嬷打扮的妇人。 “奴婢恭请太后凤体安康!” 二人齐齐跪下,以头抵地行大礼,神色间颇是激动,甚至隐隐红了眼眶。 太后见状神情微动,轻叹一声命二人起身。 这两位嬷嬷正是桂枝嬷嬷与桃枝嬷嬷,当年太后离宫只带了雪芝月芝贴身伺候,留下桂枝桃枝打理宫中事宜,主仆三人至今已是三年未见。 “酉儿,来。”太后牵起苏妍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侧,指着下方两位嬷嬷道:“这是桂枝,这是桃枝,都是哀家身边的人。” 听太后这么说,苏妍便知道这两位嬷嬷同雪芝月芝嬷嬷一样都是太后当年为入宫前便在身边伺候着的,主仆多年感情自然不一般。 苏妍朝着两位嬷嬷一笑,稍稍福身道:“嬷嬷。” 苏妍早已摘下面上的轻纱露出真容,便如当年月芝嬷嬷见到她时一般,这两位嬷嬷亦是面有震惊之色,不过此时已然理好心中思绪,暗道面前之人身份只怕不一般,否则不会得太后如此看重,将当年太后及笄之时老夫人赠予她的那副头面给了这位姑娘戴。 更遑论,方才太后口中唤这女子“酉儿”。 这么些年,她们跟在太后身边,所知的酉儿也只一个…… 思及此,桂枝桃枝嬷嬷二人自然不敢受下苏妍的礼,皆是侧身避过,而后还礼。 待双方见过,太后方才将苏妍的身份缓缓道出,自然又惹得桂枝桃枝二人又是惊诧又是伤感,想要上前细细打量,却又顾念着身份之差约束着自己。 见状太后笑着看了看苏妍,苏妍既知太后同这两位嬷嬷情分不一般自然不会怠慢,大大方方上前,一手拉着一位嬷嬷,小意撒娇,道:“听姨婆说桃枝嬷嬷的络子打得极好,我手笨,总是做不好,嬷嬷可愿意教一教我?” 桃枝嬷嬷受宠若惊,忙应道:“自然!自然!姑娘想学什么奴婢就教什么,保管让姑娘打出的络子是全长安贵女里最好的!” 顿了顿,她抬手轻轻往嘴上轻怕一下,道:“瞧这话说的,姑娘若是喜欢只管跟奴婢说,奴婢哪有不给姑娘的,恁的要姑娘自个儿动手!” 苏妍却是佯装生气,道:“嬷嬷难不成怕我学了你的手艺?不肯教我?” 桃枝嬷嬷急道:“哪能呢!姑娘愿意学奴婢高兴还来不及!教的,教的!” 苏妍这才笑了,转而对一旁的桂枝嬷嬷道:“听闻幼时阿娘最喜欢让嬷嬷抱,如今见了便是连我也觉得心里同嬷嬷很是亲近呢!” 忆起当年之事,桂枝嬷嬷略微失神,“当年郡主却是最喜欢让老奴抱,每次郡主哭闹或是耍小性子,只要老奴抱上一抱,郡主立时便不哭了……” 见她似有伤感之意,苏妍笑道:“那嬷嬷可要看在阿娘的面上也待我好,否则我可是不依的!” 桂枝嬷嬷自然是分外欣喜,一迭声应了。 苏妍短短几句话便将两位嬷嬷的心同自个儿拉近了许多,饶是太后也未曾想到她会这般作为,当即‘责备’道:“你这丫头好生贪心,有雪芝月芝还不够,竟把桃枝桂枝的心也给拉走了!” 话虽这么说,她面上掩不住的笑意却出卖了她真实的想法。 立在太后身后的月芝嬷嬷笑着附和道:“奴婢就说前儿姑娘作甚要打听桃枝桂枝的性情喜好,原来在这儿等着呐!如今见着,奴婢可是吃味了!” 苏妍忙不迭讨饶,殿内一片欢声笑语。 *** 待苏妍见过两位嬷嬷,略感疲惫的太后稍做拾缀便去歇息,桂枝嬷嬷亲自带着苏妍去了偏殿。 长乐宫中殿室众多,桂枝嬷嬷带苏妍来的这间是离太后的寝殿最为接近的一个,殿内窗明几净,一应物件俱全。 “这帐子是昨儿才换上的,姑娘看看,若是不合心意老奴再让她们另选。” 秋香色的棉细纱帐子,没有过多的花样,只绣着些许云纹,简洁松软,苏妍哪有不喜欢的。 见此,桂枝嬷嬷神情愈发明快,指着殿内的物件一一问过苏妍,得到她的首肯后这才满意。 紫檀木镶象牙花映玻璃的屏风,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铜炉,紫檀木牙雕梅花凌寒的博古架,架上诸多宝物玩意儿皆是难得的珍品,饶是苏妍这等不懂之人光凭看着便觉得珍贵。 宫人早已为苏妍将带来的医书一应物品尽皆归置妥当,桂枝嬷嬷带着苏妍转了一圈,道:“姑娘快去歇息,到了晚膳时间奴婢再叫您。” 苏妍这一睡便是半个多时辰,待她苏醒,天色已略做黯淡,冬日灰青的天色衬得长乐宫的琉璃瓦愈发鲜亮,苏妍拥着锦被坐在床上有些失神。 她竟已在长安。 *** 用过晚膳,太后牵着苏妍行至殿外,睥睨着整个宫殿。 “酉儿,你且瞧着,过不了几日哀家便可为你讨回公道。” 三年未见,这长安城依旧如记忆中,沉寂亦繁华,如一头伺机而动的兽,随时随地等着夺人性命。 苏妍清浅一笑,乖巧点头,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打怪兽。 ☆、第66章 30.01 第六十六章 长乐宫中一派其乐融融之景,殊不知不过短短半日内,太后自佛光寺祈福带回一年轻女子的消息已在长安世族中传遍,宫里宫外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打听那女子是何来历,无奈太后的长乐宫素来固若金汤,宫中的宫人皆是忠心耿耿,那些有心人纵是使劲浑身解数极尽威逼利诱之能都未能打听出丁点儿有用的消息。 第51节 又过了一日,宫里传出流言,道那女子乃是明昭帝自民间寻来意欲纳为宫妃,无奈碍于女子的身份不得其法,只得辗转请太后带入宫中再寻个由头收了。 消息一出合宫哗然,不少拎不清的妃嫔竟轻信流言,暗地里捏紧帕子咬碎银牙,恨不得冲入长乐宫将‘小贱.人’打杀,更有那素来莽撞的受了旁人撺掇,不顾心腹的劝阻冲将着要去见太后,被当做刀使都不自知。 然纵是外头闹翻了天,长乐宫始终宫门紧闭,除明昭帝帝后二人,其余人竟是连宫门都不得其入,更遑论面见太后。 “朕瞧着外面都闹翻了天,母后这里却是悠游自在。”明昭帝唇角含笑,端着茶盏全然一副看戏模样。 庄皇后含笑附和,做出一副头疼的模样抱怨道:“可不是,这才几日时间,臣妾的未央宫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一个个拐着弯儿的想从臣妾这里打听出只言片语好叫她们安心。” “还是母后这里清静自在,臣妾可是好生羡慕呢!” 庄皇后乃是已致仕的翰林院大学士庄太傅的独女,将将双十出头的年纪,她本就是一副好性子,解语花般的人儿又因着年纪的缘故带着些许俏皮,深得明昭帝宠爱,帝后和合交颈情深,明昭帝一月多数的时日都宿在她那里,宫妃们嫉妒的紧却又一点法子没有,只能卯足了劲儿在皇帝面前露脸,巴巴盼着哪一日皇帝想起自己能来滋润一下这久旷的良田。 苏妍搬了个绣墩坐在太后膝边,一边跟桃枝嬷嬷学着打络子一边含笑听着帝后说话。 初时她面对帝后尚觉得有些拘谨,但相处几日过后便发现无论是明昭帝亦或是庄皇后都是性子极好、极为和善的人,渐渐的也就轻松了许多。 更遑论…… 苏妍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坐在黄花梨圈椅上悠然品茶的明昭帝,嘴角几不可见的微微抽动。 若不是窦宪告诉她,她怎会想到这么一个龙章凤姿的帝王幼时竟是…… 竟是个爱哭鬼、鼻涕虫。 这般想着,苏妍脑中竟不可自已的浮现出一个缩小版的三头身的明昭帝,挂着两条鼻涕,呜哇哇的哭着要乳母抱。 “噗嗤!唔!” 苏妍一时没忍住竟是笑了出来,她连忙伸手捂住嘴,心虚低头,避开殿内众人看来的视线,佯装自己在认真打络子。 无奈她一个走神早已跟不上桃枝嬷嬷的进度,现下再看,竟觉得千头万绪无从下手,只得放下手中的络子心虚的朝太后看去,向她求救。 熟料太后这回却是打定主意不帮她,原因无他,方才苏妍向明昭帝看去的那一眼被太后尽然收入眼中,若是旁人许会以为苏妍这是‘心存不轨’意欲‘勾引’明昭帝,但太后却不这么想。 且不说以她对苏妍的了解,深知苏妍定不会做出这等事,只说方才苏妍千变万化的神情,初时有些恍惚,渐渐似是想起什么,面色一紧竟是哭笑不得,而后兀自乐陶陶之余又带着心虚。 这一连番的神情变化勾得太后好奇心起,想知道她方才究竟在想什么。 见太后不买账,苏妍暗道糟糕,心中却带着侥幸,暗自祈祷明昭帝和庄皇后千万别开口,千万别开口。 上天注定听不到苏妍心中的祈祷,就在苏妍心中连连祈祷之时,那边庄皇后已然一脸兴味看过来,问道:“酉儿在想什么。” 康乐郡主未出嫁之时住在宫里,彼时庄皇后尚且年幼,庄太傅为诸位皇子讲学,时常会带庄皇后入宫,康乐郡主对这个懂事的小妹妹颇为照拂,是以对身为康乐郡主之女的苏妍心里也很是亲近。 庄皇后一开口,苏妍那张玉白小脸便做出一副沮丧模样,精致小巧的五官皱在一处,看起来好不可怜,她犹自挣扎道:“没、没想什么。” 庄皇后却是不信,单手撑着下颌缓缓摇头道:“本宫才不信,酉儿可莫要骗我。” 正在此时,一时默然不作声的明昭帝也插足其中,他放下茶盏觑了苏妍一眼,威逼道:“在朕面前说谎乃是欺君之罪。” 似是怕苏妍不妥协,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窦宪也救不了你。” 苏妍杏眼睁得浑圆,不可置信的看向一脸从容淡定的明昭帝。 虽说窦宪为了让她不过于拘谨跟她说了不少明昭帝幼时的糗事,但那毕竟是幼时,这几日相处下来,她早以为明昭帝是个正经人,却没想到他也会和庄皇后一道掺和进来,而且还是用这么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行‘威逼利诱’之事。 如果让窦宪知道自己小娇妻心中在想什么,他定会拈酸吃醋而后嗤笑一声—— 正经人?呵! 因为嫌累,拉着自己丞相的袖子不放缠着让他帮他批折子,这叫正经? 自己娶了皇后就嘲笑别人没媳妇儿,这叫正经? 更别说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太子跟他嘚瑟儿子,等等诸如此类的事,要是这也能算得上是正经,那这世间怕是没有不正经的人了! 当然,现下窦宪不在,不能解救媳妇儿顺道破坏明昭帝的形象。 这殿内坐着一个太后,一个皇帝,一个皇后,随便一个拿出来都是跺一跺脚整个皇城便能震上三震的角儿,若论威逼利诱,苏妍哪里比得过这三人,没几下便败下阵来,连连讨饶,犹豫着将自己方才所想支吾着说出来。 果不其然,苏妍刚说了几句,太后便笑出声,庄皇后亦是转过身捂着嘴竭力忍笑,无奈那不断抖动的肩膀却将她出卖的一干二净,明昭帝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黑了。 看着明昭帝的神色,苏妍踌躇着想要停下,熟料庄皇后却笑着道:“别停别停,让我听听丞相都是怎么说的!” 瞧瞧,这乐得都忘了自称‘本宫’。 明昭帝乜一眼身旁笑得花枝乱颤的皇后,脸色愈发难看,却并不开口阻拦,若是细细看去反倒能看出他某中国的零星笑意。 苏妍只得硬着头皮将窦宪告诉她的事一股脑倒出来。 苏妍话音已落下许久,殿内犹还存着庄皇后的笑声,在外人面前端庄大气的皇后此刻如同民间最普通的女子般抱着肚子笑倒在椅子里,穿着繁琐宫装的娇小身子全然缩进圈椅里。 待她笑够,明昭帝这才轻哼一声。 庄皇后忙不迭端正姿态,抹抹眼角笑出的泪珠,暗处却对苏妍眨了眨眼,好不俏皮。 她眼角犹带着些许笑出的红晕,眸光潋滟,正是美人如花娇嫩可人,明昭帝略略侧首将她这副模样收入眼中,眸中盛满缱绻柔情。 在苏妍学会打最简单的流苏结后,便到了午膳时间,照旧是苏妍安排的膳食,太后宫中的小厨房的手艺自然是没得挑的。 用过午膳,太后要小憩,明昭帝便带着庄皇后离开,临走前庄皇后神秘兮兮的将苏妍拉到一旁,附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于是长乐宫中宫人便发现一整天苏姑娘的神色都有些莫名,似是想笑又不能笑,难受的紧。 *** 如此过了几日,见太后宫中一直未有动静,外头的人探究的心便渐渐淡了下去,宫中捕风捉影的流言也渐渐偃旗息鼓。 这日早间,魏正晖魏正远兄弟前脚回府,长乐宫的旨意后脚便到。 接过旨意,众人各去拾缀准备入宫面见太后。 二房,采薇院中,一草绿褙子粉裙梳双丫髻的婢女面露喜色伺候身前看起来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换衣裳,“姑娘,奴婢可是听说太后娘娘回宫这么些时日谁都没见,这第一个见的就是咱国公府的人!” “那又如何。”魏蔷心中自得,面上却自衿道:“左右不过是因为祖父祖母的情面。” 碧玉摇头,一边为魏蔷系着腰间的宫绦,一边笑道:“奴婢可不觉得是这样!” “哦?”魏蔷反问。 碧玉素来会揣摩主子的心思,见状忙道:“奴婢觉得……” 她故意拉长了调调,却见魏蔷面露不耐,她忙接道:“纵是老国公和老夫人的情分在,到底还有姑娘你啊!” “姑娘可是康乐郡主唯一留下的血脉,太后娘娘哪里有不疼姑娘的道理!这一回,娘娘定然是想见姑娘!” “姑娘可是太后回长安后头一个见的贵女呐!多少人羡慕呢!” 果不其然,听她这么说,魏蔷也不掩饰心中的自得,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下颌扬起,道:“姨婆当然疼我。” 见状碧玉更是卯足劲儿去夸魏蔷,直把魏蔷夸得飘飘然,主仆二人同魏正远会合,一道往府外去。 魏正远只这一个嫡女,素来疼爱她,纵是她性子有些骄纵,魏正远也只觉得她是年纪尚小的缘故并不苛责于她,此番父女二人同乘一辆马车。 “阿耶,你看我这身衣裳好看吗?”魏蔷一上马车便抱着魏正远的胳膊撒娇。 魏正远哪里会说不,宠溺的点头。 “那,阿耶说姨婆会不会喜欢?”魏蔷又道。 听到她的称呼,魏正远眉头略微一皱,道:“蔷儿,到了太后面前要谨言慎行,太后终究是太后,你这般称呼未免太过随性。” 寥寥数语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泼下,魏蔷心中不喜,不知不觉放开魏正远的胳膊,悻悻然道:“女儿知道了。” 魏正远却没有来的心中升起些许不安,他看了一眼神情不悦的魏蔷,心中暗叹,太后素来不喜蔷儿这任性骄纵的性子,只希望到时不会出岔子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orz怪露面了,然而苏妍还木有化身凹凸曼【顶锅跑 【小剧场】 明昭帝【嘚瑟】:哎哟!宝宝有媳妇儿了,兄弟你媳妇儿呢! 窦宪【冷漠脸】:哦。【心里暗搓搓扎小人 明昭帝【继续嘚瑟】:哎哟!宝宝媳妇儿生娃了,宝宝当爹了!媳妇儿真厉害! 窦宪【持续冷漠脸】:嗯。【雾草雾草雾草!有媳妇了不起啊! 明昭帝【幸灾乐祸】:哎呀!她们都说你媳妇儿是要给我当妃子的!哎呀!我要不要考虑一下! 窦宪【拔剑】:我要弑君:) ☆、第67章 30.01 第六十七章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一众人下了马车,有些意外的发现等在宫门前的竟是太后身边的雪芝嬷嬷。 见此,魏蔷心中愈发得意,快走几步上前装出一副单纯懵懂的样子要和雪芝嬷嬷搭话,却不想雪芝嬷嬷径直朝她身后的老国公及一众人略微颔首便旋身为众人领路。 冷不丁受了冷落的魏蔷面色有些难看,魏正晖低叹一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蔷儿,走吧。” 魏蔷这才不情不愿的跟上,远远落在众人身后慢腾腾的挪动。 太后只召了老镇国公及镇国公府嫡系魏正晖魏正远两房。大房陈氏膝下只得了一双儿女,长子魏泽浩,也是镇国公府这一辈的嫡长子,长女魏鸢,在镇国公府姑娘中排行二。 二房人丁更是简单,康乐郡主早逝只留下一个嫡女魏蔷,是以人数并不多。 至于两房的姨娘及庶子庶女,太后旨意中未曾提及,自是留在府中。 因着魏蔷使小性子与众人拉开距离,众人只得站在长乐宫门前等她一起进去。 姗姗来迟的魏蔷看到在宫门前等她的众人不仅不觉愧疚,反倒因为众人齐齐候在长乐宫外的境遇而暗觉解恨,面上神色更是不知收敛,心里暗道,到时太后娘娘看到她面色如此难看定会问她,她定要好好告一状,好叫太后处置了那老刁奴! 这般想着,她似乎已经看到雪芝嬷嬷被太后惩处的场景,冷嗤一声对雪芝嬷嬷投去轻蔑的眼神。 老镇国公见此眉头紧蹙,不动声色的摇头。 康乐郡主那般的好性子,竟生下这样一个女儿。 魏蔷跟着众人往主殿走,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添油加醋,却听耳边传来一声冷哼,熟悉而令人讨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自己蠢就不要连累别人!” 魏蔷不用抬头就知道定是魏鸢那个讨厌鬼,她迅速抬头恶狠狠的瞪向身侧之人,“魏鸢!” 魏鸢丢下这句话便绕过她步履轻盈去了魏正晖夫妇身边,理也不理身后兀自生气的魏蔷。 这姊妹二人向来不对付,一见面就是刺来刺去的,镇国公府众人早已习惯,若是平时魏正远定只是无奈一笑便揭过,但此刻他们正身处宫中,魏正远生怕魏蔷一时冲动做出什么难以弥补的事来,便压低声音低斥一声,“蔷儿!” 却不知魏蔷心中本就不忿又觉得委屈,再被他语气严厉的呵斥一声更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愤愤咬牙,神色尽然流于面上,被来往宫人尽数瞧去,心道时隔三年这位镇国公府三姑娘竟是一点长进没有,不由将她低看几分。 第52节 太后在前殿西侧的长信宫接待镇国公府众人,众人行礼后各自按长幼尊卑入座。 老镇国公与老武北侯年轻之时俱是先帝伴读,三人一起长大,后随先帝远征西夷,更是于千军万马中救过先帝一命,是以太后对他极为敬重。 “老国公今年身子可好?” 老镇国公略微起身拱手道:“劳太后挂心,老臣的身子骨还算硬朗!” 语罢挺了挺腰杆以示所言非虚。 太后笑着点头,“如此哀家便放心了。” 二人寒暄几句,太后转而看向坐在魏泽浩下首的魏鸢,道:“哀家瞧瞧,三年不见,鸢儿出落的越发可人,哀家险些认不出!” 许是因着名字的缘故,魏鸢打小便喜欢紫色,今日便穿着一浅紫银鼠毛滚边对襟小袄,端端正正坐在梨木圈椅上,明艳如一朵鸢尾花,正是人如其名。 闻言魏鸢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起身规规矩矩福身,道:“谢太后夸奖。” 若是旁的姑娘听到太后方才那般的夸奖不论心里如何自得,面上却会佯装恭谨,道一句“太后谬赞”,如魏鸢这般大大方方接受夸赞的倒是少见。 太后闻言一愣,继而笑道:“倒是个好性子。” 十七岁的小姑娘俏生生的花儿一样,又是难得的好性子,叫人不喜欢都难。 更何况…… 太后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坐在魏鸢对面面带嫉恨不甘的魏蔷,有她衬着,便是再不起眼的人都能让太后生出几分喜爱来。 心思略转,太后又道:“月芝,去取哀家那对羊脂白玉兰花镯子。” 不多时,月芝嬷嬷取来一四四方方的雕红漆牡丹花开的小匣子送到太后手上,太后对魏鸢招招手,慈爱道:“到哀家这儿来。” 魏鸢大大方方上前,福一福身。 太后打开匣子,抓握住魏鸢的手,亲自将镯子套上魏鸢手腕,细细打量,末了赞叹道:“哀家果真没看错,这对镯子正配鸢儿!” 顿了顿,她亲昵的拉过魏鸢,看向下方的魏正晖和陈氏,“你们二人养了个好女儿,可让哀家好生羡慕呐!” 魏正晖和陈氏双双起身,恭敬道:“小女顽劣,太后谬赞。” 太后又是一笑,拍拍魏鸢的手。 这般和乐融融的场景看得魏蔷妒火中烧,目光死死看着魏鸢被太后亲昵拉着的手,如两条毒蛇。 明明是她的姨婆,却对魏鸢那个小贱蹄子这般亲昵! 魏蔷狠狠搅着手里的帕子,暗恨魏鸢抢了自己的风头,一边又忍不住怨怪太后冷落她。 “太后对魏二姑娘这般好,我可是吃味了!” 一道清脆声音蓦然传入耳畔,语气中的随意亲近让众人心下暗暗称奇,齐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便见殿外缓缓走来一名二八年华的女子,着一青碧色素面妆花小袄,绣折枝玉兰品月色素缎长裙,身姿窈窕,玲珑可人。 待她走近,众人看清她的面庞皆是一惊,魏正远更是失态,腾地从圈椅上起身,口中溢出一声惊呼:“衫儿!” 那女子却只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便径直朝太后走去。 “二弟!”魏正晖虽心中暗怪这女子为何与已逝的康乐郡主生得一模一样的眉眼,却也清楚的知道这女子并不是康乐郡主,眼见自己的亲弟弟这般失态,蹙眉低声将魏正远唤回。 初时的冲击过后,魏正远在魏正晖的低唤下回神,缓缓退回自己的位子,颓丧的垂头不知在想什么。 苏妍径直走到太后身边,自身后宫人手上的红漆方托盘中捧起一白瓷茶盏递出。 太后接过茶盏浅啜一口,抬眼见面前的人儿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心念一动便知她在想什么,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慢悠悠的又啜一口,黛眉微蹙半晌不出声。 苏妍见太后只是拧眉不发一言,心中忐忑,巴巴儿开口问道:“怎么样?味道如何?” 太后面色凝重的顿了顿方才霍然一笑,点头道:“不错,短短几日酉儿的泡茶的手艺愈发娴熟了。” 桂枝嬷嬷带着几名宫人为在座众人换茶,笑道:“可不是,姑娘悟性极高又肯下功夫,这般下去,再过上月余奴婢就没得教了!” 苏妍不好意思的略略低头,轻声吩咐宫人搬来一绣墩,坐下低着头静静为太后捶腿,余光却没错过魏蔷对她递来的阴狠的目光,她心中一凛。 这魏蔷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还未曾与她说上一句话竟能让她以这般阴狠恶毒的目光看她,可想而知若是身世揭晓,她该多恨她! 太后自然没错过魏蔷落在苏妍身上恶毒而轻蔑的目光,而坐在魏蔷身边的魏正远则听到魏蔷低不可闻的咒骂,“不过一介贱婢也敢与我有一样的乳名!” 魏正远眉头紧蹙,给魏蔷投去一个警示的眼神,提醒她莫要太过骄纵任性,魏蔷却是极不情愿的冷哼一声撇过头不理他。 将下方众人的反应收入眼中,太后心中嗤笑一声,拉过身侧的魏鸢的手,问她:“鸢儿瞧着哀家的酉儿如何?” 魏鸢比魏蔷大一岁余,康乐郡主香消玉殒之时她尚是个牙牙学语的稚童,自然不记得康乐郡主的模样,也不理解方才府中众人的反应,只觉得奇怪。 现下太后这般问,她略一思索,道:“尚未相处,不好说。”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却是极合我的眼缘。” “哦?”太后话中多了几分兴味,问道:“怎么就合了鸢儿的眼缘了?” 魏鸢眸子亮晶晶看向苏妍,脆声道:“都说相由心生,我瞧着……嗯,这位酉儿姑娘眉眼柔柔的,性子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 她拖长调调,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方才道:“她方才对着我笑了!”很是得意的样子。 太后闻言笑道:“就这么简单?” 魏鸢点头,“女儿家的感情不就该这么简单吗?复杂些的我可不喜欢,恁的叫人头疼!” 有一点她却没说,看魏蔷那个眼神,定然是嫉恨这位酉儿姑娘模样生得比她好,又能同太后这般亲近。 魏蔷不喜欢的,她都喜欢!她就是讨厌魏蔷! 面上一套暗地里一套两面三刀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太后轻笑几声,显然魏鸢的话深得她心,她将苏妍的手同魏鸢的手叠在一处,柔声对魏鸢道:“既然如此,哀家就把哀家的心肝交给鸢儿了,酉儿刚回来,没什么朋友,你便做她第一个朋友好吗?” 魏鸢自然点头,拍拍胸脯道:“太后放心。” 魏鸢低头,对上苏妍清亮的杏眼,咧嘴笑开。 苏妍抿唇一笑。 “寒暄也寒暄过了,哀家这有一个人想让老国公瞧瞧。”太后蓦然正了神色。 老镇国公心中莫名一跳,霍然抬首看向太后。 “把人带进来。”太后神色堪称冷然。 几声忙乱的脚步声过后,两个身宽体壮的婆子驾着一人进来,毫不留情的将人仍在地上。 那是一名妇人,此刻她发丝凌乱,扑倒在地上,颤抖着撑着双臂抬起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好久没卖萌了呢!今天正好从缱绻小天使那里买了点激萌【什么鬼 于是本宝宝迫不及待来卖萌了! ↓ 叮!o(* ̄▽ ̄*)o 好了,萌吗?【一本正经 魏鸢:今天认识了一个美铝!(≧▽≦)/胸大腰细!肤白貌美!软萌易扑倒!最重要的是美铝的美貌让魏蔷那个蠢货嫉妒了!开熏!我决定要对美铝爱爱爱爱不完!【捧心 窦宪【面无表情】:喂,幺幺零吗?这里有个蛇精病要抢我媳妇儿。 ☆、第68章 30.01 第六十八章 “乳娘!”魏蔷惊叫,不可置信的看向地上显而易见被折磨过的人。 地上那人可不就是魏蔷的乳母杨氏!只见她衣衫褴褛,发丝凌乱,面色苍白面有戚戚竭力支着双臂支撑着自己爬起来。 听到魏蔷的惊呼,杨氏身子一抖,看向魏蔷,眼里面上满是不舍与挣扎,最终她阖了阖眸子,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五体伏地颤巍巍道:“太后饶命,奴婢,奴婢招!奴婢什么都招了!” 魏蔷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地上伏倒的人是自小将她带大的乳母,疼她宠她的乳母,她起身快步走到杨氏身边想要扶起她,“乳娘你在说什么?什么招不招?你快起来啊!” 杨氏挥开她的手,再度伏倒在地,颤抖着声音重复,“奴婢什么都招,只求,只求太后绕过蔷儿,她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情形,老镇国公不由与魏正晖对视一眼,而后齐齐看向魏正远,却见他亦是一脸茫然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太后冷眼看着杨氏将头磕得“咚咚”响,待杨氏额头磕出血迹她方才道:“说吧。” 方才慌不择路大喊着要招,真到了要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的时候,杨氏却有些犹豫。 太后根本是早已知道了一切,将她抓来不过是想让她当着大房二房和老国公的面将魏蔷的身世揭穿,将魏蔷打入尘埃罢了。 杨氏心里什么都明白,但她别无选择,如今她心里唯一的希望便是魏正远,只期望魏正远能看在养了蔷儿多年的份上莫要、莫要太过绝情。 将杨氏架来的婆子轻蔑的踹她一脚,催促她莫要拖延时间。 杨氏缓缓抬眸看向一旁已经被魏正远拉回原位的魏蔷,两行浊泪落下,她再度重重一磕头,哆嗦着将当年的一切尽数招来。 *** 十七年前由一个婢女引导的令人心惊的往事随着杨氏低低的带着颤抖的声音缓缓铺开,殿内众人皆是缄默,或是不可置信或是惊诧的看着地面上伏倒的妇人。 终于将当年的事如实托出,杨氏脱力的倒在地上,面上有些恍惚,如释重负的露出一抹凄凉笑意。 长长的寂静后,魏蔷尖厉的声音率先传来,将众人的思绪拉回。 “不!不可能!”魏蔷扑向杨氏,对着她撕打捶咬,“你这个贱奴!你为何要这么诬蔑我!为何要这么诬蔑我!” “我是国公府的嫡姑娘!我是金尊玉贵的镇国公府嫡女!谁能比得上我!” 杨氏软倒在地上,无力的任由魏蔷对她拳脚相加,面上凄苦一笑,“蔷儿,不要挣扎了,认了吧,我才是你的生身母亲,你不过……” “是一个下贱的婢女爬上老爷床生下的见不得光的……” “我不听!”魏蔷猛地起身后退几步,如避瘟神般远远逃开,抱着头不断嘶吼,“不是!我不是!” 霍然,她撞上一人,回头一看原是怔愣住的魏正远,她犹如溺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稻草,猛地扑上前抓住魏正远的双臂,绝望的不甘心的高声询问,“阿耶,阿耶你说,你说我是国公府的嫡女,是金尊玉贵的嫡女,阿耶,是她在骗我是不是?她在骗我是不是?” 刺耳的声音终于将魏正远自怔忪中拽回,他缓缓抬头看向眼前的人,眼前被他当□□妻唯一的血脉疼了十七年的女儿,原来不过是一个骗局!一个阴谋! 魏正远眸色猛然一变,如沾染上什么令人恶心的事物一般用力挥开魏蔷,力道之大让魏蔷撞上了身侧的桌椅。 魏蔷痛呼着蹲下身蜷缩成一团,魏正远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向杨氏,在她面前站定,冷冷睥睨她,“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要这么做!衫儿待你不薄!” 魏正远回身四顾,却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刀剑,他只得蹲下身,面目狰狞的掐上杨氏的脖颈,狠狠扼住,一字一句固执的问:“为何要这么做?为何!” 第53节 空气急剧流失,杨氏面目涨红,双目突出,双手攀上魏正远扼住她脖子的手,咳了几声,听到他在她头顶一句句的质问,她竟笑了,奋力张着嘴道:“为何?哈!咳咳!你问我为何!” 她低低犹如诅咒般对魏正远道:“因为我爱你啊!秦云衫是待我不薄!可那她自个儿要做的,与我何干!” “我看着她在你怀里娇笑!看着你为她描眉绾发,一日日,我的心像是泡在毒液里!我想告诉你我爱你,我想让你收了我!可你眼里只有她一人!” “可笑的是,秦云衫竟然问我有没有心上人?呵!她所谓的待我如亲姐妹便是要把我嫁给一介仆从!一个五大三粗的低贱的仆从!” 杨氏嗤笑一声,极轻极温柔的问魏正远,“你想不想知道蔷儿是怎么来的?想不想知道?” 她根本不给魏正远说不的机会,兀自道:“你还记得秦云衫与你使小性子让你睡书房的那天吗?你因为她冷落大醉一场,醉醺醺的回来,你以为你在书房遇到的是秦云衫?” 她得意一笑,扬声道:“不是啊!不是她!是我!是我!” “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机会!老天都在帮我!” 魏正远的掐着她的手蓦然脱力,他踉跄着往后跌去,坐倒在地上,喃喃道:“别说了,别说了……” 杨氏扑倒在地上,大张着嘴吸气,脸上鼻泗横流,又哭又笑癫狂道:“你可知道我为了这好容易得来的女儿费劲了心机,委身嫁给王福,让他相信我肚子里是他的种……” “我怎么能容忍王福睡在我身边,于是我等他喝醉将他蒙在被子里活活闷死,哈哈!我把他活活闷死!” “后来没多久秦云衫也怀孕了,我看着你那么高兴的抱着她,你知道我多嫉妒!我恨!凭什么她秦云衫什么都是最好的!” “所以我费尽心思买通了产婆,把她的女儿和我女儿换了,胡安和玉鸳早有私情被我抓住了把柄,我利用这个威胁他们把秦云衫的女儿带出府外……” “我要让她秦云衫的女儿受尽疾苦!活在最底层!”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小天使们么么哒!晚安~~~ ☆、第69章 30.01 第六十九章 终于说出来了…… 这十七年她藏着这个自己一手策划的阴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一日被人发现端倪,生怕会看到魏正远厌恶的眼神…… 这一切几乎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 可到如今,到如今将这一切和盘托出,她才发现说出一切不再小心翼翼的隐瞒是多么轻松。 杨氏无力的伏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阔别十七年的自由的不带任何枷锁桎梏的空气,脸上是解脱的笑,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不远处抱着头神色恍惚的魏蔷时,那抹笑意僵在了脸上。 她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便是秦云衫,可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她又何曾真正做好一个母亲? 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为了自己肮脏不堪的私欲,她将自己的女儿推到这般地步,生生毁了她的一生…… 杨氏匍匐在地,极尽卑微的向那端坐高位用冰冷目光打量着下方一场闹剧的太后祈求:“太后,太后,奴婢已将一切如实托出,这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接受任何惩处,只求太后放过蔷儿……” “咚咚”的磕头声在寂静的殿内一声声响起,坚硬的地面上渐渐印出点点血迹。 太后冷眼看着杨氏一个接一个的磕头。 虎毒不食子。杨氏当年为了一己私欲害死视自己若姐妹的康乐郡主,到如今却如此为魏蔷求情。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杨氏究竟磕了多少个头,殿内众人只知道杨氏额头上血痕已汇聚成片缓缓流下,滑满整张面庞,配着她凌乱的发髻孱弱的姿态,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定会立时生出同情之心,只以为当朝太后以权压人。 但镇国公府众人谁也没动,谁也没有生出为杨氏求情的想法,哪怕一丝一毫,众人置身事外,远远看着杨氏后继无力的一下下矮下身子磕头。 而苏妍,这样的场景虽让她心中惊悸,可到底,她未曾开口说什么。 反倒是魏鸢,她心中为杨氏当年所作所为大骇之余,目光触及身旁的人,心中升起怜惜。 她时常会羡慕旁人府中姐妹情深的和睦之景,若不是杨氏当年所为,这些年与她朝夕相处的血脉亲人该是身旁的人,如若同她一起长大一起念书的人是苏妍,她们定会是很好很好的姐妹。 这般想着,魏鸢悄悄伸手扯了扯苏妍的衣袖,勾住苏妍的小指,低声道:“你不必心软,本就是她做错了事,她是罪有应得。” 苏妍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说这个,怔了一怔,而后嘴角微翘,眸光盈盈看过去,轻轻点头,道:“嗯。” 看着苏妍乖巧娇软的小模样,魏鸢心中生出浓浓的成就感,微微侧过身子不着痕迹的替苏妍挡住杨氏的身影,在苏妍看不到的地方魏鸢眸子晶亮,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这才是她打小期盼的妹妹的模样,乖乖的,软软的,一看就需要人保护的样子。 魏鸢挺了挺腰背,心中暗下决定。 她会当好姐姐的! 嗯!一定会! 然而事实上,镇国公府二姑娘魏鸢乃是正月里的生辰,苏妍的生辰则在同年的四月,两人满打满算不过相差四个月。 当然,在魏二姑娘心里,姐姐就是姐姐,大一天她也是姐姐。 对,就是这样的。 太后自然没错过小姐妹两的互动,眸中冰冷之色稍融,转而看向杨氏,心中厌烦,挥手吩咐道:“把人带下去。” 顿了顿,又道:“杖毙。” 判决既定,杨氏骤然脱力,被两个婆子毫不怜惜的拖出殿外,口中却没忘了要为魏蔷求情,“求太后饶了蔷儿!求太后饶了蔷儿!” 殿外杖子毫不留情的打上人体的声音骤然响起,杨氏痛呼呻-吟之际仍断断续续的喊着:“二爷,蔷儿她也是你的骨肉啊!” 渐渐地,那声音弱了下去。 没多久,一个宫人进来向太后禀报杨氏已死,太后仿若是听到了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淡淡“嗯”了一声,挥挥手便让宫人下去了。 魏蔷看着太后那如同处置蝼蚁一般的姿态,看着魏鸢拉着苏妍的手站在太后身旁,看着殿内置身事外的众人脸上无动于衷,看着那一向疼她纵容她的魏正远脸上掩饰不住的厌恶。 魏蔷身上一阵冰冷,那冷意极快极快的掠过她身体的每一处,最终盘踞在心里,魏蔷只觉得自己的心仿若是在遍地的冰碴里跳动,一下一下又冷又疼…… 疼的狠了,冷到极点,她反倒冷静下来,她这一生从未如此刻般头脑清楚,她深知以自己如今的处境能做的只有抱紧魏正远这个唯一的倚靠,只要魏正远还认她,只要她还是镇国公府的人…… 魏蔷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捏住,长长的指甲扣入掌心,丝丝血痕染上指尖,混着她昨日刚染上的丹蔻,猩红惹眼。 魏蔷起身,一步步踩着刀尖走到殿正中,低眉顺眼的跪下,恭敬而卑微的行大礼,颤抖着声音道:“魏蔷自知罪孽深重,求太后降罪。” 殿中众人齐齐一愣,魏鸢更是错愕的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向跪在众人脚下做出卑微顺从姿态的魏蔷,但紧接着她心中生出警惕,不动声色的看向魏蔷,看她欲作何。 杨氏做出那等不可饶恕之事,太后自然可以发落了她,但到了魏蔷这儿,杨氏口口声声称魏蔷是魏正远的血肉…… 太后到底还是要顾及老镇国公,便道:“到底是老国公的家事,哀家不好太过专断,魏蔷便交给老国公处置。” 老镇国公知道太后这是在全他的脸面,连忙起身道:“老臣定会给太后一个满意的交代。” 语罢,老镇国公浓眉紧拧,看向地上的魏蔷,略一思索又道:“请太后命人端一碗水,验一验魏蔷与老臣那孽子究竟是否血脉相连!” 太后自然应允,不多时便有宫人端来一碗水,魏正远迫不及待的上前割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到碗里,魏蔷起身低着头也往碗里滴了一滴血,而后又退回原地跪下,自始至终姿态恭谦顺从。 淡淡的血丝飘散在水中,碗里两滴血渐渐融作一团,魏正远神色稍缓,看了看魏蔷,又看向太后,欲言又止,最终一挥袖袍坐回自己的位子。 老镇国公见状神色亦是稍缓,若是镇国公府替别人养了十七年的女儿,那他这张老脸也就不知往哪儿搁了。 老镇国公上前一步,道:“太后,虽说此女乃是我镇国公府的血脉,但她的生母杨氏做出那等人神共愤之事实在叫人难容,老臣……欲打发她去庄子里,此生不再接回!” 康乐郡主乃是老镇国公和已逝去的老镇国公夫人一道为二子求娶回的正妻,自入门便上孝公婆下侍夫君,将二房打理的井井有条。老镇国公夫妇对这个儿媳满意的很,当初康乐郡主芳华早逝着实让老夫妇伤心了好一阵。 如今得知当年旧事,自然容不下杨氏的欺瞒,更遑论还要顾及太后,是以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魏蔷跪伏在地上,听着那本该是自己祖父的人毫不留情的说出这番话,心中恨意渐生,跪伏的姿态却愈发卑微,她转向老镇国公重重磕了一个头,而后又膝行至魏正远面前,含泪道:“阿耶,蔷儿知道……阿娘做出那等事府中定容不下我,祖父、祖父如此处置蔷儿毫无怨言……” 她以头触地,言语愈发悲凄,“女儿记得幼时曾说过要陪阿耶一辈子,如今看来是不行的了,女儿在此谢过阿耶十七年的疼爱,日后女儿不在阿耶身边,还望阿耶保重身体,女儿定会日日子为阿耶……” 魏蔷顿了顿,仰起脸凄凄看了看魏正远,又看了眼苏妍,方才继续道:“为妹妹祈福,为阿娘赎罪……” 魏蔷的容色随了杨氏,虽不如苏妍那般眉眼精致颜色无双,却也是清丽可人,尤其是此刻她粉颊含泪目光凄凄面含悲恸,那弱柳扶风般的孱弱姿态轻易便能勾起人的怜惜,更遑论是本就抚育了她十七年,将她放在心尖疼爱的魏正远。 魏正远看着自己疼了十七年的女儿这般可怜的跪在自己脚下言语凄哀,姿态卑微,心里仅存的隔阂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不忍,他捏了捏拳头,腾地起身对太后道:“太后,杨氏虽罪大恶极,但蔷儿是无辜的,她对这一切全然不知,臣恳请太后宽恕蔷儿!” 老镇国公见状暗道糟糕,赶在太后说话前喝道:“正远!” 魏正远却浑然不知老父心思,反倒反过来意图说服老镇国公,“阿耶,蔷儿到底是儿子的亲生骨肉,是镇国公府的子女,今日若是如阿耶所说将蔷儿打发去庄子,定会召来外界猜测,有损我国公府的脸面,还望阿耶三思!” 作者有话要说: ↓ 大姨妈神马的说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 尤其是没意识到自己大姨妈快来了还疯狂作死的蠢酒 那更是泪奔啊泪奔有木有tat 嗯,还是要么么哒小天使们,不嫌弃蠢酒 【说起来这年头不嫌弃尼萌酒的人不多了【远目 ↓ #论一个每天被舍友嫌弃八百遍的脑残手残蠢作者的心酸# ☆、第70章 30.01 第七十章 老镇国公听着儿子一声声义正言辞的恳求,眼前一阵发黑,直恨不得立马晕倒人事不知,但可惜他老当益壮便是想晕也晕不了。 恰在此时,一道清冷声音传来。 “魏大人慈父之心天地动容,本相好生佩服。” 众人齐齐转头便见一颀长身影逆光而来,宽袍玉冠,身姿俊逸如天人,这等风姿当朝唯有一人能有。 品阶在窦宪之下的魏正晖和魏正远拱手道:“窦相。” 窦宪解下披风递给一旁的宫人,对着太后略一拱手,“太后,既然魏大人求情,太后何不全了魏大人的爱女之心。” 他转眸睥睨魏蔷,眸中一抹冷光划过,“至于这位魏姑娘,若是太后不放心,便派一位嬷嬷好生教养便是。” “这……”老镇国公看向太后。 魏正远却是连忙附和,“正是如此,还望太后宽恕蔷儿,微臣感激不尽!” 魏蔷含泪凝望,哽咽道:“阿耶!女儿自知、自知身份低微,又、又有那样一个阿娘……如今见阿耶还愿意认女儿,女儿便已知足,其余的不敢强求……” 魏正远见状愈发不忍,“蔷儿,你胡说什么!你是我的女儿,我怎能眼看着你受苦!”说着一撩袍脚跪下,“还望太后恩准!” 第54节 太后冷眼看着这一幕父慈子孝的场景,冷笑一声,“既是如此,哀家便全了魏大人的慈父之心。” 魏正远忙拉着魏蔷磕头谢恩。 老镇国公长叹一声,心中暗自摇头,他这个二儿子惯是个耳根子软拎不清好坏的…… 老镇国公看向自始至终站在太后身侧不发一言的苏妍,又是一叹。 正远他当着那孩子的面这般,只怕那孩子心中多多少少会留下芥蒂,父女俩本就分离十七年生疏的很,现下只怕要再多几分隔阂…… 思及此,老镇国公不敢耽搁,忙道:“既然一切已经真相大白,老臣回去便开始布置,让……” 到了称呼这里,老镇国公却是犯了难,到如今太后也未曾明说那孩子的名字,只叫“酉儿”,可魏蔷的乳名亦是酉儿,这…… 方才的一切苏妍俱看在眼里,心中虽对魏正远这个阿耶有些许失望,但对老镇国公她仍是愿意亲近的,便主动福身道:“老国公,民女名苏妍。” 见她如此,老镇国公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这孩子乖巧懂事,忧的是她还叫他老国公,还是自称民女…… 这是还不愿意认他这个祖父啊! 老镇国公心中微叹,对苏妍和蔼一笑,继续道:“老臣这便回去安排妍儿诸事,让妍儿早日认祖归宗!” “只是……”老镇国公话锋一转,道:“老臣欲对外宣称妍儿乃是蔷儿的孪生妹妹,因出生之后身子孱弱这才在庄子里养病,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太后却道:“此事不急,哀家这才寻回酉儿,便让她先在哀家身边待上些时日再说这认祖归宗之事。” “至于名头,”太后轻笑一声,道:“哀家自会安排,老国公只需等着便是。” 语罢不等老镇国公说什么,太后看向苏妍,温声道:“哀家要留酉儿在宫里多陪哀家几日,酉儿莫怪。” 苏妍摇头道:“我也舍不得姨婆。” 太后拉过苏妍的手,轻轻拍了拍,转头对下方众人道:“哀家乏了,都退下吧。” 魏正远到这时才回过神来,放开依偎在他怀里低低啜泣的魏蔷,急急看向苏妍,看着那张像极了已逝爱妻的脸,魏正远心中一阵愧疚,踌躇了半响才道:“妍、妍儿不随为父回府?” 苏妍定定看向魏正远,末了,只轻轻摇头不说话。 魏正远心下一阵失落,还欲说什么便听太后道:“过些时日哀家自会将酉儿送回你镇国公府,魏大人莫要心急。” 魏正远只得作罢,待出了殿门,他又回头望去,只见那身姿纤细的少女低着头依偎在太后怀里,太后正轻声安慰她。 魏正远怔了怔,若有所失的问身旁的魏正晖,“大哥,妍儿她为何不愿随我们回府?” 魏正晖看着自己这个亲弟弟如此,心中暗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没听到太后方才说舍不得她吗?妍儿有孝心你该高兴才是。” “是吗?”魏正远低喃。 一行人出宫,谁都没有看到最末尾低着头的魏蔷面上阴狠愤恨的神色。 *** 长信宫殿内,太后看向偎在自己腿边的苏妍,眼中是掩不住的疼惜宠爱,“酉儿。” “嗯?”苏妍轻声应道。 太后轻抚着她柔顺的垂发,轻叹一声,道:“莫要难过,你若是不愿意便留在宫里陪哀家,这长乐宫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这个权利哀家总还是有的。” 苏妍爱娇的抱紧太后,轻轻在太后的腿上蹭了蹭,“我不难过,姨婆。” 真的不难过,她本就对那所谓的家人无过多期待,是以不会有丝毫的难过,反倒因着意外的有了魏鸢这个小姐姐而心生欣喜。 不过…… 苏妍抬头看向太后,“姨婆的话我可是记住了,日后我若是整天赖在长乐宫不走,姨婆可莫要烦我。” 太后点点她光洁的额头,嗔笑道:“谁敢烦你!” 祖孙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太后当真有些乏了,月芝嬷嬷伺候着太后小憩,苏妍出了寝殿,拾级而下。 远处天色苍茫,泛着冬日惯有的灰白,宫墙上的琉璃瓦反倒成了鲜有的色彩,苏妍有些出神,脚下久久未动,收回思绪蓦然转眸便见那一袭靛青宝相花刻丝直裰的颀长身影立在回廊上,静静看着自己。 苏妍怔了怔,待回过神已迈出脚步向窦宪走去。 窦宪站在原地目光幽深邃远的看着那抹纤细身影朝自己走来。 专注的目光让苏妍心中微动,抬首问道:“你没走?”问出口才觉这句话问的实在没意思。 窦宪轻笑,点头道:“嗯,没走。” 他抬手将臂上的披风为苏妍披上,宽大的披风将娇小的人儿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莹白小脸,尖尖的下巴抵着毛领,莹润的白和透彻的黑相接,强烈的视觉反差让窦宪险些移不开眼。 喉头微动,窦宪清咳一声,伸手探进披风,大掌包住苏妍冰凉的手。 两人沿着回廊往前走,空气静谧,唯有鞋履与地面碰触的轻响。 苏妍低头看着那靛青的袍脚随着那人的脚步一摆一摆,有些出神。窦宪略一侧首便见小娇妻乌漆的发顶,见她盯着脚下发呆,眸色稍暖。 蓦然,察觉身前的人停下脚步,苏妍眨眨眼,抬头不解看向窦宪。 “药药。”窦宪唤她。 “嗯?”包裹在火热大掌内的纤细指尖轻轻动了动。 看着小娇妻全然信任的眼神,窦宪轻叹一声,问道:“药药,你怨不怨我?” “为何要怨你?”苏妍反问。 窦宪拇指摩挲着苏妍的手背,道:“我未曾问过你的意思便将你的身世捅到太后面前,让你面对。” 苏妍总算明白窦宪真正的忧虑,她正正神色,郑重其事的对窦宪道:“不怨,我未曾怨过你,如今不会,日后也不会。” 她道:“我自小是师父一手带大,对双亲本就无甚期待,即便后来知晓了身世,亦是如此。所以,仲康你不必介怀,今日的一切,我只当自己是个看客,置身事外自然不会伤心难过。” “至于魏大人和魏蔷……”苏妍笑了笑,道:“我从未想过我能抵过他们十七年朝夕相处的父女情,于我来说,他们只是外人……” “我有姨婆,有师兄,有流萤,有几位嬷嬷,还有……你,怎会因那不相干的外人而伤心难过,平白让你们担心。” 苏妍上前一步,主动拥住窦宪,轻声道:“我都知道呀。” 窦宪有一瞬的怔然,他抬手回抱怀里的人,便听她极轻极轻的声音闷闷响起,“镇国公府的嫡姑娘和当朝丞相,才真正是门当户对呀。” 窦宪目光一滞,转而是浓浓的炽热,他伸臂抱紧怀里的人,紧紧的将她按进怀里,低头不住轻吻她的发顶,每吻一下便轻唤一声“药药”,语气里是浓浓的掩不住的欢喜。 待心里浓烈的亟待发泄的欢喜通过这样的方式散尽,窦宪忽地想起什么,双手扶上苏妍的肩膀,叮嘱道:“今日你也瞧见了,魏蔷心机实在深沉,三言两语便可动摇……魏大人的决定,你要时时警惕才行。” 苏妍乖乖点头,“嗯。” 见苏妍当真听进去,窦宪心中这才稍定。 今日一见魏蔷他便不可自抑的想起小娇妻浑身冰凉的躺在那里的场景,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能让自己一剑杀了魏蔷。 不过今天过后,太后便会安排一个可信的嬷嬷“调.教”魏蔷,如此一来,魏蔷的一举一动便可尽然报回宫中…… 窦宪眸色深深,搭在苏妍肩上的手不自觉用力。 苏妍看着窦宪晦暗不明的神色,莫名觉得心中微痛,她轻唤:“仲康……” 窦宪回神,看向苏妍,“怎么了?” 不知为何,苏妍觉得自己无法开口问他方才是怎么了,她只是不愿见他如此神色。 在窦宪不解的目光下,苏妍墨瞳稍转,一抹狡黠一闪而过,朝窦宪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窦宪虽不知苏妍欲作何,却还是俯身附耳。 苏妍清清喉咙,低声在他耳边道:“我……听皇后娘娘说,皇上小时候曾说要娶你做宠妃,这是真的吗?” 高大的身子登时僵住,窦宪神色一滞,在苏妍揶揄的目光下,他缓缓直起身子,面无表情道:“皇上召我去御书房。” 而后长腿迈开,一阵风似的离开。 在他身后,苏妍笑得直不起腰。 ☆、第71章 30.01 第七十一章 魏蔷转身对上身后始终离她一步远的赵嬷嬷,眉头跳了跳,好声道:“赵嬷嬷,我想睡一会儿,你也歇歇吧,这里有碧玉伺候着就行。” “姑娘不必怜惜老奴,老奴既奉了太后懿旨伺候姑娘,便会尽心尽力。”赵嬷嬷低着头,一板一眼道:“姑娘睡吧,老奴就在这候着。” 听听!这一字一句恭顺有礼,叫人挑不出分毫错处,俨然一个忠心护主的好奴婢。 可魏蔷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表象,她是太后派到自己身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的!这赵嬷嬷看起来老实乖顺,实则油盐不进!她无论如何都拿她没有办法! 魏蔷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心中的暴虐情绪,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嬷嬷便候着吧!” 自那日回府,太后便派了赵嬷嬷来,说得好听是来“伺候”她,实则是行监视之实! 而她那好祖父,更是以她身染风寒卧床养病为由,将她关在采薇院中,院外之人不得进,院中之人不得出,这是要把她同外界彻底分隔开来! 魏蔷拢了拢锦被,翻身面朝床里,目龇俱裂,在赵嬷嬷看不到的地方咬紧牙关,心里恨意滋生—— 苏、妍! 若不是她!若不是苏妍,她还是镇国公府的嫡姑娘,是阿耶千疼万宠的女儿!若不是苏妍,她不会差点被祖父放弃,从此只能在乡下的庄子里度过下半生!若不是苏妍! 她好恨!好恨! *** 腊月二十这天,还有三天便是小年,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天明的时候才慢慢停下来,雪积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下要埋了脚脖子,街上卖早点的小贩早早出摊,高高的笼屉冒着热气,零零星星的行人偶有驻足,花几个铜板买两个刚出笼的馒头,捧在手里热腾腾的驱走满身的寒气。 不多时,太阳慢慢升起,金灿灿的光辉洒在雪地上折射出万丈光芒,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有心人眼尖的发现镇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大开,奴仆往来,似在准备迎接什么人的到来。 临近正午,一辆马车自宫门内驶出,穿过宽敞的街道,最终在路人的注视下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前。 马车将将停稳,一行衣着鲜亮的人便自国公府朱漆大门内迎了出来,打头的赫然是国公府大公子和二姑娘。 嚯!行人心中暗道,这马车里是什么人物?马车先是直直从宫里驶出,如今又让这两位金尊玉贵的亲自来迎!难不成是那位晋阳长公主? 又有人摇头,那位晋阳长公主还在军中,尚未回长安哩! 众人正暗自猜测,便见那马车两扇小门打开,一绿衣粉裙生得灵动可爱的丫鬟跳下马车,待站稳,小丫鬟眉眼含笑伸出手扶着一人下了马车。 那是个二八妙龄的女子,着粉白绣垂丝海棠银鼠滚边斜襟小袄,宝蓝素面缎裙,身姿纤细窈窕,可惜的是她面上戴着帷帽,挡住了外人探究的目光。 见苏妍下了马车,魏鸢俏脸含笑,迎上前,“可算是回来了!” 苏妍朝着魏泽浩略一福身,道:“大哥。” 魏泽浩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四妹。” 第55节 “好了,快些进去吧,祖父他们都等你呐!”魏鸢等不及,拉着苏妍进了府门。 一行人又鱼贯而入,朱漆大门轰的关上,路人纷纷回神,暗道奇哉怪哉!这镇国公府的四姑娘不是才刚刚十岁吗?这又是哪里来了一个四姑娘? 外人如何想暂且不提,苏妍随着魏鸢绕过影壁过了前院,便见一道垂花门,其后是穿堂,过了穿堂,进了东侧的院子。 “这是祖父的院子。”魏鸢贴心的在苏妍耳边轻道。 苏妍点头,随着她进了正面一间大房,正面端坐主位的便是苏妍那日已见过的老镇国公,魏正晖魏正远兄弟分坐他下首左右两手边,陈氏坐在魏正晖下首,魏正远旁边坐着个中年男人,苏妍没见过。 暗自打量一番,苏妍敛眸,缓缓上前,跪在正中早已备好的蒲团上行了个大礼,“祖父。” 老镇国公点点头,应了一声。 苏妍面朝魏正远亦是跪拜,顿了顿,方才道:“父亲。” 听到她的称呼,魏正远神色一滞,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苏妍,“嗯。” 见过老镇国公和魏正远,苏妍站起身,对着魏正晖福身道:“大伯。” 如此又见过陈氏,陈氏上前扶起苏妍,和善道:“好孩子,可算是回来了。” 说着她从身后的丫鬟手中拿过一个四四方方的黑漆木匣子递到苏妍手上,笑道:“上回见着没寻着机会,这回可算是给出去了。” 长者赐不敢辞。苏妍自是接过,“谢谢大伯娘。” 她一手拉着苏妍的手,一手指着魏正远身旁的中年男人和他身边的妇人,道:“这是你三叔三婶。”老镇国公膝下统共得了三子,头两个便是嫡子魏正晖魏正远,最后一个魏正阳是庶子。 苏妍依次见礼,得了一对玉镯。 见过屋里众人,陈氏朝守在门旁的一婆子吩咐道:“去把几位公子姑娘叫来。” 那婆子领命而去,不多时又进来四人,两男一女,陈氏指着那未及弱冠的十七八岁的青年道:“这是你二哥泽沅。”又指着一侧的两个约莫十岁的男童女童道:“这是你三弟泽洳,五妹兰儿。” 二公子魏泽沅和五姑娘魏兰皆是三房一脉,魏泽沅是王氏所出,魏兰则是赵姨娘所出。 至于那魏泽洳,是魏正远纳的林姨娘所生,是苏妍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待苏妍一一认过,陈氏又道:“你大姐薇儿去年已出嫁,今天不能见到,改日她回来你们姐妹再见过。” 苏妍自是点头。 “既已回来,便好生与兄弟姊妹相处,莫要生出龃龉。”一直未出声的魏正远蓦然开口。 魏正远话中隐隐的指责让苏妍一愣,转而暗自笑开,心道她这位父亲是在为魏蔷鸣不平呢! 果不其然,魏正远紧接着对老镇国公道:“阿耶,既然妍儿已回来,是不是该解了蔷儿的禁足?” 三房魏正阳夫妇则是置身事外,魏正晖和陈氏闻言面上皆露出不赞同,见魏正远坚持,老国公长叹一声挥挥手以示决定。 出了老国公的院子,魏正远借口衙门中有事离去,其余众人亦散了,陈氏和魏鸢陪着苏妍来到一早为她备下的玉清小筑。 冬日百花凋万树枯,到处光秃秃的,玉清小筑中亦是如此,陈氏指着院中只余枝干的花草道:“窗下那棵是银杏树,再远一点的是海棠树,廊下是些小花儿小草儿。” 陈氏笑笑,指着一片空地道:“如今天冷,不好新种,等开春天暖了,你喜欢什么花儿便命人移来,这院子日后便是你的了,只管按着自己的喜好布置便是。” 苏妍点头应了,柔声道谢:“劳大伯娘为我操劳。” “我的漪澜小筑里搁了个藤架,种了几株葡萄,夏日可以躺在架下纳凉,葡萄熟了还可摘葡萄吃,一举两得。四妹的院子不还有空地吗?到时也放个藤架吧!”魏鸢指着院中一处空地道。 陈氏闻言瞪她一眼,笑道:“你当谁都跟你一个样儿?多大了还不知收敛自己的性子。” 魏鸢撇撇嘴,朝苏妍挤挤眼。 苏妍见状一笑,主动道:“我正想着那么大的空地要种个什么好,二姐就给了主意,我也喜欢吃葡萄,可惜现在是冬日,等开春我便找人搭个架子种几株葡萄,擎等着吃葡萄了!” “阿娘你听!”魏鸢朝陈氏扬扬下巴,得意的小模样惹得陈氏一阵好笑。 几人进了屋子,内里床椅妆台一应俱全,皆是精致贵重,至于那如床头的香囊等一应小物件亦是甚和苏妍心意,可见陈氏用心。 亲眼看着一众奴仆将院内的东西归置好,陈氏这才带着魏鸢离开。 *** 用过午饭,苏妍正想着小睡一会儿,院外便来了人,说是宫里来了旨意。 苏妍到的时候国公府众人已到的差不多,没一会儿魏蔷姗姗来迟,宣旨的是太后宫中的总管太监,见此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很快收敛,道:“请魏四姑娘接旨。” 苏妍一愣,俯首道:“臣女在。” “……镇国公府魏妍性情良善,温婉恭谦,着封为安昌郡主。” 宣完旨,胡公公没急着走,而是来到苏妍面前,躬身对苏妍道:“郡主,太后命老奴传话,郡主安置好府中诸事便进宫一趟,她老人家想着郡主呢。” 胡公公前脚刚出了府门,又接连来了两道旨意。 先是明昭帝的旨意,赐了苏妍一块腰牌,自此以后苏妍不必通传便可随时入宫。 其后是庄皇后的旨意,赐了苏妍许多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末尾言道让苏妍时常进宫陪她。 接连三道旨意将镇国公府众人炸的许久才回过神来,众人皆知上头那三位这是在为这位新认回的四姑娘撑腰呢!有这三位在,日后这长安城的贵公子贵女们要和这位魏四姑娘打交道前都得掂量掂量自个儿的斤两。 老镇国公和魏正晖未作他想,陈氏和魏鸢则是面露欣喜,回后院的路上,魏鸢笑着揽着苏妍的胳膊道:“这回你可真是长安城这一众贵女里身份最贵重的了!我本还担心你会受委屈,如今看来是白操心了!” 魏蔷看着前方有说有笑的两人,双手用力握住,指尖扣进掌心,眼里满是不甘。 魏蔷出生之时便被封为县主,是长安贵女里少有的有品阶的,她一直以此为荣,如今苏妍一来便被封为郡主,又有帝后的旨意在后,魏蔷只觉得自己仿若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两颊火辣辣的疼。 ☆、第72章 30.01 第七十二章 临近傍晚,魏正远才回来,他一进院门便见魏蔷站在他门前的廊庑下,低着头,檐下灯笼暗黄的光打在她身上,更添几分纤细柔弱。 魏正远步伐稍快,唤道:“蔷儿。” 魏蔷猛地抬头,见到魏正远,她面上露出一抹依恋,“阿耶,你回来了!” 魏正远解下披风递给一旁的小厮,大步进了屋子,回头却见魏蔷仍站在原地未动,他皱眉,道:“蔷儿?” 魏蔷似是愣了愣,隔着一道门幽幽问魏正远:“阿耶,我是不是……” 她的话没说完便红了眼眶,低头飞快的抹去眼角的泪珠,话语里已有哽咽。 魏正远从前因着魏蔷是他那早逝的爱妻唯一的女儿,对她多有疼宠,可谓是百依百顺,从来未曾让魏蔷有过不合心意的地方,更别说让魏蔷在自己面前哭,如今虽知晓魏蔷身世,却到底是疼了十七年的女儿,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更遑论魏正远从未想过要断了这份血脉亲情。 在魏正远心里,杨氏是杨氏,魏蔷是魏蔷,是他的女儿,他再厌恶杨氏,却也不会将因此迁怒魏蔷,甚至因着太后对魏蔷的不喜,对苏妍的百般偏袒,魏正远心里是愿意更疼爱魏蔷一些的,在他看来,苏妍已有那么多人喜爱,而他的蔷儿却只有他一个,他自然是该多怜惜一二的。 至于苏妍,魏正远对她的态度有些复杂,他一边知道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嫡女,才是自己该当做掌中明珠疼爱的女儿,同时又不知该如何面对苏妍。 他心中对苏妍有愧疚,又因着当年之事多多少少因他而起,他心中甚至隐隐觉得苏妍的失踪是他间接造成,他怕这个女儿会怨他,会怪他,诸多情绪混杂起来,使他实在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苏妍,干脆逃避。 看着魏蔷站在廊庑下阴影里暗自垂泪的脆弱模样,魏正远感到了他身为一个父亲被需要的成就感,他忙问道:“蔷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受委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魏蔷的眼泪更止不住,扑簌着落下,偏偏魏蔷又做出一副不愿当着他的面哭泣的倔强模样,咬着唇拼命摇头,带着哭腔道:“没有,阿耶,我没事……” 如此一来,魏正远愈发心疼,旋身半拥着魏蔷进了屋,将她安置在圈椅里,悉心问询:“蔷儿莫怕,为父在这里,你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跟为父说,为父自然会为你做主。” 魏蔷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她抹去眼角的泪珠,止住哭意,红着眼眶问魏正远:“阿耶,太后、太后她是不是不喜欢我,还有祖父……” 她低头沮丧道:“我知道,阿娘做出那种事,我不该继续留在府里的,我……” 魏正远打断她的话,喝道:“胡思乱想!你是我的女儿,自然是要留在府里,至于太后和祖父,他们只是一时心疼妍儿多年流落在外。” “可是……”魏蔷咬唇,欲言又止,“我、我……” 她深吸一口气,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噙着眼泪强扯出一抹笑,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妹妹,我以后会好好对妹妹,不管她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怪她……” “这样,妹妹就会原谅我吧!” 魏正远越听眉头皱的越紧,道:“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这是谁告诉你的!” 顿了顿,似是为了让魏蔷安心,他又道:“日后妍儿若是当真因此对你不善,你只管来告诉为父,为父自会为你做主!你是她姐姐,有哪家的姐妹会如此?” 魏蔷乖顺的点头,抱着魏正远的胳膊好一阵撒娇。 魏正远不住宽慰她,“蔷儿,我同你祖父商量过了,对外便称你与妍儿乃是孪生姐妹,如此,你仍是国公府的嫡姑娘,莫要多想。” 在魏正远看不到的地方,魏蔷露出一抹冷笑。 孪生姐妹?呵,有哪家的孪生姐妹生得这般不相像的? 想到苏妍那精致的眉眼,魏蔷面容一阵扭曲。 她恨不得,恨不得划花了那张脸!上天为何如此不公?给了苏妍这样好的身世,给了怜惜她疼爱她的太后,甚至连皇上皇后也被她蛊惑!而她呢?有那样不堪的生母,如今阖府上下都知道了她的身世,那些人还不知暗地里会如何嘲笑她! 出身比不上,又没有人疼爱,就连容貌也不如她! “好了,蔷儿,不要再胡思乱想,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去歇息吧。”魏正远轻抚魏蔷的发顶温声道。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魏蔷点头,乖巧离去。 院里的灯光将魏蔷的身影拉长,投影在地上,光影变幻明暗交错,魏蔷隐在暗处的侧脸上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 自小乳母便教她要学会争,要学会不择手段,幼时她不明白,明明她已经是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嫡女,有阿耶的疼爱,为何还要处心积虑去争去抢,去学那些手段。 如今她总算是明白,因为她根本不是什么高贵的嫡女!她只是一个贱婢爬上主子床生下的见不得光的野种,这样一个卑微的她,自然要学会争抢。 苏妍有太后,而她,如今只有自己。 原来从一开始,她那卑贱的阿娘便做好了有朝一日一切会揭露于人前的准备。 *** 因着胡公公的传话,下午苏妍又进宫了一趟,太后拉着她的手好一阵叮嘱,又留她用了晚膳直到宫门将要落钥才放她离开。 进宫的时候只有苏妍和流萤二人,待回府又多了一人——桂枝嬷嬷。 虽说有赵嬷嬷在魏蔷身边时刻盯着她,太后仍是不放心,便将桂枝嬷嬷给了苏妍,桂枝浸淫后宫多年,深谙那些暗地里的手段,有她在苏妍身边,太后才能勉强安心。 回到自己的院子没一会儿,苏妍正准备沐浴安歇,魏正远身边的丫鬟来传话,说是魏正远叫她过去一趟。 苏妍无法,只得稍做收拾去了魏正远的院子。 临近年关,衙门将要停印,事务颇多,苏妍去的时候魏正远正在书房里看公文。 见苏妍进来,魏正远放下手里的公文,看着那张肖其生母的脸,魏正远有些出神。 苏妍站了好一会儿不见魏正远出声,不解道:“父亲?” 魏正远这才回神,清咳一声移开视线,问道:“今日入宫太后跟你说了什么?” 苏妍蹙眉,道:“没什么要紧的事。” 第56节 魏正远被她冷淡的态度一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儿才道:“听下人说太后把她身边的嬷嬷给了你?” 这事已经传开了吗?她才回来多久?苏妍心中思绪飞掠而过,面上却是不显,点头道:“是。” 魏正远静了静,沉声道:“妍儿,虽说太后疼爱你,给了你旁人几辈子也不敢奢求的宠爱,但你要时刻提醒自己,莫要骄纵任性。” 顿了顿,他又道:“家中的姐妹你要好生同她们相处,尤其是蔷儿,你们二人是亲姊妹,不要因……些许小事生疏了。” 说完许久不闻苏妍回答,他抬头看去,却见苏妍定定看着他,因着书房内只有他的书案前有一盏灯,苏妍站在暗处,他看不清苏妍的神色,却莫名有些心虚。 许久,才听一道极轻极淡的声音传来,“谨遵父亲教诲。” 魏正远忽略那份心虚,抓起一旁的公文将注意力投入其中,头也不抬的对苏妍道:“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并未有人回答,魏正远只听书房门轻轻合上,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恍然抬头,若有所失的看向窗外。 这一番对话很快传入魏蔷耳中,魏蔷对镜卸钗,唇畔扬起一抹温婉笑意,眸中却是一片冰冷,待自镜里看到赵嬷嬷进门,她极快的收敛了唇畔的笑意,问道:“嬷嬷可找到了?” 赵嬷嬷狐疑的觑她一眼,摇头道:“并未。” 魏蔷哦了一声,笑道:“那便算了,许是我记错了,有劳嬷嬷了。” 这厢,苏妍却并未受到分毫影响,她照旧做完雪芝嬷嬷教给她的那套动作,泡过澡便上.床安歇。 桂枝嬷嬷为她放下床帐,待苏妍熟睡方才轻手轻脚离去。 出了屋子,桂枝嬷嬷唤来一丫鬟,吩咐了几句,那丫鬟领命出了院子,没一会儿便回来,回话道:“嬷嬷,奴婢打听到了,今日傍晚二爷回府后三姑娘去见过二爷,听说出来的时候眼眶红红,似是哭过了。” 桂枝嬷嬷掏出一块碎银打发了那丫鬟,心中嗤笑。 这魏三姑娘果真不是个简单货色。 也是,有那样一个生母在身旁教导着,如何能好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 ̄▽ ̄)~ 魏正远的态度和魏蔷的性格都是有原因滴! 以及,他们最后都有自己的结局,小天使们别急~ 么么哒!(づ ̄3 ̄)づ ☆、第73章 30.01 第七十三章 冬日天亮的晚,卯时将过,太阳才迟缓缓的自地平线升起,朱雀大街上蒙蒙晨雾在逐渐亮起来的万丈金光中渐渐消散,夜里透骨的寒意这才散去些许。 魏正远下朝回府,看了一眼迎上前的小厮,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辰时了,二爷。”小厮回答了魏正远的话,又道:“饭菜已经备好。” 魏正远“嗯”一声,走了两步似是想起什么,又问:“蔷儿和妍儿起了吗?” “三姑娘起得早,现下已经在厅里等着了!”小厮利落回答。 魏正远闻言面色稍缓,略微颔首表示赞赏,随即眉头微蹙,道:“妍儿呢?” “这……”小厮为难,支支吾吾半晌憋出一句,“小的、小的不知……” 说话间已到厅前,魏正远挥退小厮进厅。 厅里等候多时的魏蔷见到魏正远,眼睛一亮,面露欣喜迎上前来,“阿耶!” 魏蔷亲昵的态度让魏正远心中一阵熨帖,任由魏蔷拉着他在主位上坐下,“蔷儿昨晚睡得可好?” 魏蔷点头,道:“嗯,一觉到天明呢!险些不能陪阿耶用饭。” 魏正远哈哈一笑,怜爱的摸摸她的发顶,温声道:“为父用饭的时辰早,蔷儿不必如此,起不来便罢了,为父知你心意。” 魏蔷却是摇头,“我们是一家人,自然是要一起用饭的,女儿可不能做那不孝之人,让阿耶独自用饭,那该多冷清!” 她话里若有似无提及的意思让魏正远面上笑意微敛,状似随意的问道:“怎么不见妍儿?” 此话一出便见上一息还笑着的魏蔷神色一僵,似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她极快扯开一抹笑,勉强道:“妹妹、妹妹许是还在睡。” 见魏正远看来,她飞快道:“妹妹昨日刚归家,许是累了,这才、这才没起身,阿耶不要怪她……” 这样说着,她不安的起身,“阿耶别生气,我这就去叫妹妹,我这就去……” 见魏蔷明明失落却强装欢笑为苏妍开脱的样子,魏正远心疼之余又有几分无名怒火烧起,他一拍桌子,喝道:“你坐下!” 桌上杯盏登时咯吱作响,厅里下人皆是一个哆嗦,忙低头屏息生怕发出丁点响声。相比于大爷的威严,这位二爷素来是个脾气好的,极少有发火的时候,平日里若是语气稍稍严厉些都很是少见,更别说如此怒气冲冲的模样,着实将众人实实在在吓了个正着。 魏正远吼完才见魏蔷缩着身子站在远处,那柔弱可怜的模样让魏正远又是一阵心疼。 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女儿素来是性子张扬鲜亮,如同春日里的花儿,灿烂娇俏惹人疼爱,如今却仿若一夕之间寒霜来袭,那花儿便枯萎在指头,颤巍巍的苍白脆弱。 而这一切的源头…… 思及此,魏正远眉头皱得更紧,面对魏蔷时却压下心头怒火,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些,“蔷儿,你坐下。” 见魏蔷面色仍有几分苍白,魏正远抬手捏了捏眉心,道:“蔷儿,为父没有怪你,只是这几日府衙事务繁多为父有些疲累,一时未能控制好情绪,让蔷儿受惊了。” 听魏正远这么说,魏蔷一急,忙担忧道:“阿耶要保重身子。” 这才是他的女儿啊! 魏正远心中轻叹,拍拍魏蔷的肩膀以示宽慰,转而对厅里伺候的一丫鬟道:“去看看四姑娘起身没,若是起了,叫她来用饭。” 不多时那丫鬟便匆匆返回,面色有些怪异,对着魏正远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二、二爷,四姑娘不在院中……” 魏正远和魏蔷齐齐看来,那丫鬟低着头迅速说完:“奴婢、奴婢听玉清小筑的人说、说四姑娘一早便进宫去了……” 说完那丫鬟飞快抬头看了一眼面色青黑隐有怒气萦绕的魏正远,又飞快低下头。 “这……”魏蔷使了个眼色让那丫鬟退下,转而看向魏正远,小心道:“阿耶……” 魏正远双手握拳,深吸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心中的怒火,抬手制止了魏蔷未出口的话,“不必说了,吃饭吧。” 魏蔷犹不死心,犹豫着想说什么,却被魏正远的阴沉的脸色吓退,最终只喃喃道:“阿耶别生气,当心身子。” 她犹豫着拿起筷子,顿了顿,迟疑的看向兀自吃饭的魏正远,小声道:“妹妹会这么做许是有她的道理……” 魏正远抬眼看她,魏蔷忙低头,小口小口的喝粥。 魏正远定定看着魏蔷的发顶,好一会儿,他长叹一口气,用公筷夹起一块点心放到魏蔷面前的碟子里,温声道:“快吃吧。” 用过饭,魏正远去找魏正晖,魏蔷送他到院门口又折返,对着早间在厅里伺候的下人吩咐道:“方才的事不要让妹妹知道,省得她难过。” 众人面面相觑,许久才迟疑着点头,“是,三姑娘。” 待魏蔷走后,一圆脸丫鬟凑到另一年长些的丫鬟身边,悄声议论:“诶?你有没有觉得这位不太对劲?她以前可不是这样儿的,那要多嚣张有多嚣张,要多跋扈有多跋扈,怎么四姑娘一回来就……” 圆脸丫鬟扯了扯嘴角,憋出一句话,“就跟吃错药似的,看着怪瘆人的!” 见年长丫鬟不说话,她又嘟囔一句,“我可不信她是真是因为那什么姐妹情……” 听到这句话,年长丫鬟严厉的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既然知道你还敢这么说?小心被听到!” 圆脸丫鬟忙捂嘴,讳莫如深的看了看四周,小步跑开。 *** 长乐宫里,用过早膳,苏妍扶着太后在殿里散步,桂枝嬷嬷低声向太后说着昨日晚间发生的事。 听罢,太后拉着苏妍的手将她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见她没少一根头发丝,这才轻舒一口气,随即拧眉道:“酉儿啊,你还是听哀家的话,就在宫里陪着哀家,别回那镇国公府了,你父亲是个拎不清的,又有魏蔷作妖,哀家实在放不下心啊!” 苏妍闻言笑道:“我也想呢,但如今已然迟了,想必昨日我刚进府门,镇国公府二房多了个四姑娘的消息便传遍了长安了吧?” “若是在这时候离家住进姨婆您的宫里,外头那些人会怎么想?”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苏妍笑了笑,无奈道:“我这回可是站在风口浪尖了。” 这些稍一想便能想到的事,太后怎会不知?会那么说不过是心疼苏妍罢了。 此番苏妍回府对外宣称是魏蔷的孪生妹妹,因出娘胎便身子羸弱,又恰好逢上了闻大师为她批命,道是此女命中有一劫,十六岁前需得在寺中清修,否则便会应了那劫数,是以镇国公府众人虽是不舍,却也只能送她去佛光寺跟随了闻大师清修顺道调养身子。 至于为何会在十六岁生辰过了这大半年才回长安,自是因着太后在佛光寺遇到了她,一见如故心生喜爱,便留她在身边承欢膝下。 甚至太后今岁突地改变主意回长安,也是因了这位四姑娘哩! 总归,一切已经解释妥当,即便是有心人发现了端倪也会碍于太后的威严而不敢妄加揣测。 太后轻叹一声,“你倒是想的明白。” 苏妍扶着太后坐上罗汉床,倒了杯热茶,迟疑的问道:“姨婆,了闻大师那边……” 太后啜了口热茶,拉苏妍坐下,道:“这你不必担心,哀家早已派人支会了闻大师,又有仲康出面,了闻大师即便心中不赞同,明面上却也不会说什么。” 只要了闻大师不出声,旁人自会以为了闻大师是默认,如此也不算是违背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戒律。 苏妍若有所思的点头。 太后轻拍苏妍手背,宽慰她,“不要担心,凡事有哀家。” 顿了顿,她又道:“还有仲康,他若是当真想娶你,便知道该怎么做,若是连这等小事都处置不妥当,哀家可不能放心把你嫁给他!” 这说着说着怎么说到这个上来了?! 苏妍俏脸一红,随即便听殿外传来一道清冷从容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如此,太后只管放心,这等事,我自认还是能办妥的。” 这下子,苏妍的脸岂止是红,而是红的要滴血! 眼见着那道丰神俊逸的身影越走越近,苏妍如坐针毡,按捺一二,腾地起身,飞快道:“姨婆,我去找桃枝嬷嬷,说好的要教我络子的新花样……” 话音未落便逃一般的转身绕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插屏,往殿后去了。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消失在插屏后,太后愉悦笑开,摇头道:“这丫头!” 殿后是太后就寝的地方,窦宪自然不会冒失的闯进去,他整好以暇的坐在圈椅上,端起手边热茶从容不迫的轻啜一口,跟太后聊家常。 苏妍坐在殿后绣墩上,一边心不在焉的打着手里的络子,一边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时不时探出头偷偷看一眼前面,神色又是期待又是懊恼,精彩极了。 桃枝嬷嬷看着苏妍,暗笑一声。 姑娘素日里明明极沉得住气,偏偏一遇到窦相便自乱阵脚,窦相呢,在旁人面前多么儒雅正经的人,偏偏是个喜欢逗她们姑娘的。 这两人当真是天做的姻缘,怎么看都是一对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有一个久违的帅锅要粗线惹! 大家鼓掌啪啪啪欢迎!o(* ̄▽ ̄*)o 二酒可喜欢这个帅锅了呢!【捂脸 第57节 ☆、第74章 30.01 第七十四章 窦宪在长信宫中喝了杯茶便起身离去,若不是临走前朝插屏后看去的那一眼,真会让人以为他此番来当真是在御书房闷得狠了‘随、意’出来走走‘顺、道’跟太后‘聊家常’。 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阶下,苏妍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落。 苏妍在宫中留了一整日,自卯时末到酉时用过晚膳才出宫。 日头西沉,暮霭沉沉,苏妍走出宫门的时候,太阳尚未来得及收起最后一抹余晖,宫门外的孤木下,那一身天青锦袍的人沐浴在淡淡的金黄里,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俊美不似凡人。 苏妍的脚步不自觉放缓,眼里只余下那一道颀长俊逸的身影。 “药药。”窦宪转过身来,眼里添了几分柔和,几分笑意。 苏妍提步上前,想也未想的问道:“你在等我?” 话落方觉这话怎么听怎么突兀,不由有些懊恼,暗道‘美色误人’,抬头又见他眸中星星点点笑意,苏妍脸上一烧,撇过头,“我要回去了。” 语罢不等窦宪开口便旋身走向一旁的马车,待到了马车旁,她脚下微顿,回头看去,却见窦宪竟是紧随着她的脚步而来,此刻正停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苏妍不知他欲作何,抬头不解看他。 窦宪仿若早知她会如此,整好以暇道:“相府的马车回去了。” 回去了?苏妍微愣,随即回过神来,双目圆瞪,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一派从容淡定的人。 最终窦宪还是和苏妍上了同一辆马车,好在这马车是太后特地赐给她的,足够宽敞,才能坐下四个人。 流萤和桂枝嬷嬷坐在一处齐齐将头转向一边,竭尽全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苏妍见状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这到底谁是她们的主子?一个个的都恨不得她明儿便嫁出去似的! 还有这人!苏妍转头瞪了身侧端坐的人一眼。 真当她傻呀?相府的马车没有主人的吩咐会自个儿离去? 不过…… 苏妍移开视线不自在的看向一侧,两颊染上些许淡粉—— 她知道他是刻意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同她共处…… 美人如花,双颊含春,眼波流转欲迎还拒,嗅着她发丝上的清香,窦宪喉头微动,放置在膝盖上的大手稍一挪动便将那柔弱无骨的小手纳入掌中。 苏妍被他的动作惊到,如受惊的小兽般飞快看了前头的流萤和桂枝嬷嬷一眼,待见二人背对着她丝毫没有察觉后,她瞬时紧绷的身子才放松,小小挣扎一番便作罢。 窦宪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二人便维持着这样单手交握的姿势一直到马车停下。 许是得了窦宪的吩咐,车夫并未就近将窦宪送回相府,反倒是绕路先去了镇国公府。 流萤和桂枝嬷嬷先下了马车,苏妍正欲动作,刚站起身倏地手上传来一股大力,她一个重心不稳便直直栽下去,落入身后那个坚实宽阔的怀抱里。 苏妍及时止住嘴边的惊呼,将要转头便觉肩上一沉。 窦宪埋头在她的肩窝,腰上的手紧紧禁锢着她,让她不能挣离他的胸膛。 苏妍放松身子静静让他抱着,一时间两人都未曾说话,车厢里静谧温馨的空气静静流淌。 不过几息的时间,窦宪便放开她,帮她将有些泛起褶子的衣裳理好,“去吧。” 苏妍点头,临出马车,又回头看,便见那人端坐在马车里,温柔专注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身上。 苏妍心中一暖,唇畔浮现一抹清浅笑意,而后不再留恋,回头下了马车。 朱漆大门缓缓关上,府门前的马车却未立时离开,直到车厢里传来一道清冷声音“走吧”。 车夫扬起马鞭,口中轻嘚儿一声,车轮滚动,马车缓缓驶离。 *** 不出苏妍所料,她刚刚转过垂花门,还未走到玉清小筑前,那边便来了人,粉衫白裙的丫鬟拦在她面前,规矩有礼的福身,“二爷请四姑娘去一趟。” 苏妍淡淡点头,吩咐流萤先回院里,自己则带着桂枝嬷嬷往魏正远院中去。 传话的丫鬟一路不时偷偷回头看她,似有什么话要说,却一直在犹豫,直到苏妍要进魏正远的院子前,她才下定决心一般,低着头低低提醒苏妍,“二爷早间听说姑娘一早便去了宫里,发了好大的火……” 顿了顿,她飞快往院里看了一眼,又道:“三姑娘也在,姑娘当心些……” 说完这两句话,她便正了正神色,若无其事的将苏妍带到魏正远书房前,躬身告退。 苏妍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便推开书房的门,神色淡淡的迈过门槛。 她发现一件事,一件许只算得上是巧合的事—— 她这位父亲见她,从来都是在书房,这样一个公事公办,不带一丝温情的地方。 苏妍暗自摇头轻笑,不过两次罢了,她理好诸多心绪,在案前站定,不远不近的距离透着生疏。 “父亲。”苏妍唤道,顿了顿,她稍稍侧首看向一旁梨木圈椅上的人,笑了笑,“姐姐也在。” 苏妍生得漂亮,那是一种乍看惊艳,细看却柔和似水的美,尤其是那双眼睛,清亮透彻,轻易让人生不出厌恶,现下她眉眼弯弯,对着魏蔷笑得温和无害,几是刹时便让魏正远生出一种感觉—— 他这个归家没多久的嫡女也许并不是多么介意魏蔷的存在。 看着那张肖似其母的面庞,魏正远有些出神,直到案前的烛火摇曳,灯芯炸开发出噼啪响声,他才略微回神。 是啊,都说女儿像阿娘,衫儿那般良善宽和的性子,她的女儿自该是随她的。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又自小流落在外无人教养,能有几分心机? 这般想着,本预备好的严厉质问不知不觉化为了温和的问询:“妍儿今早入宫了?” 听他这么问,案前那道纤细的身体有一瞬的紧绷,她似是有些紧张,无意识的咬唇,抬眼偷偷看他一眼,才喏喏道:“嗯。”小心翼翼的模样。 终究是自己的女儿,尤其……魏正远自觉对她有所亏欠,面对苏妍如此姿态,魏正远竟再硬不起心,他放缓语气,“日后若是出门提早支会为父一声,你一介弱女子,为父自然是要多挂心几分的。” 他话音刚落,便见他那还有些陌生的女儿猛地抬头,杏眸圆睁,半是不敢相信半是欣喜的看着他。 魏正远忙露出最为温和的笑,施以抚慰。 不想苏妍竟是一瞬红了眼眶,泪意莹莹,沾湿她长长的睫羽。 她低着头,魏正远便更清晰的看到她不安抖动的睫羽,这般柔弱姿态,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是楚楚可怜。 魏正远心中一瞬时竟生出层层愧意心疼,扰得他一时不能开口。 一旁的魏蔷却开口了,她不安的起身,似是想上前安慰苏妍,却又顾虑着什么不敢太过接近她,只敢在离苏妍尚有几分距离的地方站定,略有些不知所措,“妹、妹妹,你别怪阿耶,他也是担心你,你昨日刚归家,照理、照理今早该陪阿耶用饭的……” 似是想到什么,魏蔷脸色有一瞬的苍白,她抢在苏妍开口前急急道:“若是、若是妹妹不想见我,我、我可以……” 苏妍自始至终垂眸,听着她声色俱佳的演出一钞可怜’庶女被‘骄纵’嫡女欺压的戏码,心中冷笑一声,不就是掉眼泪?不就是比谁更楚楚可怜吗?当谁不会似的? 如今的苏妍哪里还是那个小山村不谙世事毫无心机的苏妍,自从得知她的身世,太后同月芝雪芝两位嬷嬷便明里暗里教她一些这些世家贵族后宅的手段,这几位都是浸淫后宫多年踩着多少人的尸体走上高位的,魏蔷这等小角色哪里能与之抗衡?即便苏妍只学到些许皮毛,也足以与魏蔷一较高下。 更别说宫里还有一位庄皇后,这位虽素来不屑那些阴诡手段,却也是个不好相与的,最爱做的便是扮猪吃老虎,你柔弱无依我便泪盈于睫,你楚楚可怜我便不语泪流,端的是‘杀人于无形’,便是明昭帝都拿她没办法。 自晋阳长公主去了军中闹腾,庄皇后看着宫里那些个嫔妃使劲浑身解数你争我斗,看了三年无非就是那些手段,庄皇后早就看腻了,没有新鲜事物注入的宫中生活可谓是百无聊赖,越发无聊,好容易遇到一个合自己心意的,自然是欢喜的紧,当即“毫不吝啬”的将自己的看家本领、诸多心得不加隐瞒的教给苏妍。 魏蔷还在那里惴惴着同苏妍解释,不过这解释却是每一句每一字都在提醒魏正远他早间是多么的怒气中烧,苏妍是多么不懂事云云。 却见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言的苏妍终于抬头,话语里满是不可置信,“姐姐,你怎么会这么想?” 魏蔷一愣。 苏妍不再看她,转而看向魏正远,眼里的泪意重又急速积聚,眼眶里层层水光,似是下一瞬便会不堪重负落下,但她没有,而是竭力忍着不让泪珠落下,将嫣红的唇咬的苍白。 深吸一口气,苏妍再度开口,“阿耶,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汹涌泪意终于忍不住,豆大的泪珠扑簌而下,苏妍哽咽道:“我从小便知道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们有疼爱他们的阿耶,有温柔的阿娘,可我、我没有……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可是、可是后来突然有人告诉我,我有阿娘,有阿耶……” 苏妍抬手抹去眼角太过汹涌的泪珠,露出一抹笑,“……我很高兴,真的!我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醒了便什么都没了。” 那莹润玉白的双颊还挂着几滴泪珠,可魏正远却真切的感受到她的高兴,只因那抹笑实在太过粲然,轻易便可直击人心最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上章预告是错误的orz 其实……其实……也许,也许是下章 不过最迟,最迟就下下章!︿( ̄︶ ̄)︿ -------------------------------- 啊,今天蠢酒这边下雨了,好冷啊tat 说好的夏天,说好的三十度,说好的酷热难耐呢!摔! #想穿短裤的心情是这么的迫不及待##瘦了就想嘚瑟系列# ☆、第75章 30.01 第七十五章 “所以我怕,我怕做错事惹阿耶生气,我怕姐姐不喜欢我……”苏妍说着飞快看了面色铁青的魏蔷一眼,“我怕姐姐觉得我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所以,所以我不敢接近阿耶,不敢接近姐姐……” 魏正远神色有些复杂,他总算知道为何这个女儿自回家便一直对他和蔷儿神色淡淡,若即若离,原来竟是害怕! 这一瞬,魏正远恍然明白了什么。 他从前一直将两个女儿放在平等的位子上去思考她们的一举一动,但是他却忘了,妍儿她自小流落在外不知受了多少苦,长安对她来说是那么陌生,那么遥不可及,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骤然从自小生活的小山村到了截然不同的长安,当然会不适应,会惶恐,会患得患失。 更别说,对她来说,他这个阿耶,蔷儿这个姐姐,都是陌生的,自然不能立刻便亲近起来。 这样想着,魏正远便自觉的为苏妍镇日待在宫里的行为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将她接回来的是太后,在他们这些人里,她第一个接触的也是太后,自然会对太后有依赖,便似雏鸟恋巢一般。 魏正远看向案前苍白脆弱摇摇欲坠的小女儿,心中的愧疚心疼接连而立,险些淹没他,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是为父错怪你,莫要再哭。” 魏蔷见势不对,急道:“阿耶!” 魏正远抬手制止她,“蔷儿,方才妍儿说的你也听到了,妍儿初回家中,心中定是百般不确定,你这个做姐姐的该好好照顾她,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姐妹俩的情意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一直立在苏妍身后未曾说话的桂枝嬷嬷往前一步,福身行了一礼,道:“魏大人,原本奴婢不该多嘴,可如今一切既已说开,老奴便多说一句。” 她转向魏蔷,道:“三姑娘,老奴知道,若不是我家姑娘突地出现,你不会知晓自己的身世,更不会一夕之间从名正言顺的嫡女变成这般尴尬的境地,所以你心中有怨有恨是应当的,可你不该这般明里暗里处心积虑的挑拨魏大人和我家姑娘父女间的关系。” “我家姑娘性子单纯,不是三姑娘这等浸淫后宅多年见识过诸多手段的人的对手,更别说她根本未曾想过要与三姑娘争什么,她只是想要几个亲人罢了。”桂枝嬷嬷又是一福身,道:“还望三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姑娘。” 第58节 魏蔷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不仅没让魏正远彻底厌恶苏妍,反倒给自己惹了一身骚,一时间连面上的神色都忘了伪装,面色不善的看着犹自低头抹泪的苏妍。 这样的情形几乎稍一想便能想通其中关窍,魏正远心中也隐隐有所察觉,但他不肯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蔷儿只是一时想不通闹别扭罢了,她还小。魏正远宁愿这样想。 若是让桂枝嬷嬷知道魏正远在想什么,定会嗤笑一声,都到该出嫁的年纪了还小?她家姑娘和魏蔷一个年纪,怎么就不见他对她家姑娘宽容些?这样苛责。 魏正远这厢开口,语气不善道:“嬷嬷慎言,虽说你是太后的人,却也不能这般诬蔑我镇国公府的嫡女。” 顿了顿,他又对苏妍道:“妍儿,蔷儿她……只是小孩子心性,和你闹着玩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姐妹两还是要好好相处。” 听到这话,苏妍差点忘了维持面上的伪装,她低头掩去眸中的不屑,心中不住冷笑。 小孩子心性?魏正远为何不想想被魏蔷如此对待的她也是个‘小孩子’呢? 原本以为自己这个父亲只是一时割不断和魏蔷的感情,现在她总算知晓,他只是偏心罢了,只是偏心。 这样想着,苏妍却是乖巧点头,轻声道:“女儿知道了,日后定会和姐姐好好相处。” 苏妍和魏蔷表面相安无事一道走出书房,待出了院子,魏蔷再不用伪装,低声在苏妍耳边道:“看见了吗?阿耶最疼的还是我,你就算有了高贵的出身又能怎么样?”话语里是掩不住的恶意和自得。 苏妍脚下一顿,目光轻轻扫过魏蔷有些扭曲的面庞,顺着她的话点头,“嗯,看见了。”但那又怎样?魏蔷表面上越张狂越恶毒,心里便有多惶恐多不安,虚张声势罢了。 说完她便绕过魏蔷径直往玉清小筑去了。 自己费尽心机想要争取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却是不屑一顾,魏蔷被苏妍轻飘飘满不在乎的态度惹恼,站在原地看着苏妍离去的背影,气得身体止不住的哆嗦。 苏妍!苏妍!苏妍! 她一定不会让她好过!一定! 却说这头,苏妍脚下不停回到自己院中,流萤慌忙迎上来,止不住的担忧道:“姑娘,二爷没难为你吧?婢子听说他今早生了好大的气,姑娘……” 桂枝嬷嬷制止流萤的喋喋不休,旋身倒了杯茶递给苏妍,“姑娘快喝杯热茶,方才掉了那么多眼泪。” 苏妍笑着接过茶盏,“可不是,我还是头一回哭得这样用心,还挺累。” 事实上苏妍是进了书房见到魏蔷才一时兴起生出那样的主意,不就是比谁能哭会哭吗?当谁不会?! 原她并不想同魏蔷过多的纠缠,但魏蔷既然主动招惹她,她便不会忍气吞声,这才有了这一回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苦肉计’。 流萤一听炸了,急道:“姑娘哭了?姑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二爷骂你了?他、他、他怎么能这样对姑娘!” 流萤急得眼眶都红了,眼看着下一瞬便要哭出来,苏妍忙咽下嘴里的茶水,道:“流萤你先别哭,我没事……” 桂枝嬷嬷见状道:“姑娘喝水吧,老奴跟流萤说。” 等听完桂枝嬷嬷的话,流萤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声,“姑娘真坏!三姑娘现在怕是气得直哆嗦呐!” 苏妍道:“这下你总算是放心了吧?” 流萤连连点头,绕着苏妍直转,“没想到姑娘还有这样的本事,以后看三姑娘还敢不敢随便欺负姑娘,真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不过……”流萤停下脚步,担忧的看向苏妍,“姑娘心里定然也很难过的,明明姑娘才是二爷嫡亲的女儿,二爷却这样对姑娘,那三姑娘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鸠占鹊巢的……” “唔!嬷嬷!”流萤痛呼一声捂着后脑勺。 桂枝嬷嬷收回手,“妄议主子,小命不想要了是吗?” 流萤嘟囔:“她又不是我主子……” 桂枝嬷嬷觑她一眼,正色道:“你最好管好你这样嘴,小心哪天祸从口出害了自己事小,再连累了姑娘!” 流萤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着实逾矩,低头认错,“姑娘,我知错了……” 苏妍正想说不碍事,却被桂枝嬷嬷一个眼神拦下,她心知桂枝嬷嬷是为了流萤好,便不再说话。 最终桂枝嬷嬷罚了流萤二十个手板子,把小丫头的手心打得通红一片,眼泪汪汪直说自己记住教训了,以后再也不敢随便说话了。 苏妍自然是心疼自己这个小丫鬟的,待桂枝嬷嬷罚完,苏妍便取了药亲自给流萤搽药。 *** 苏妍那日既在魏正远面前演了那样一出戏,自然是要演到底的,翌日便未曾入宫,晨起同魏正远魏蔷一道用饭,晚间魏正远回府三人又坐在一起用晚饭,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总归表面上是一派和谐其乐融融。 魏正远见此心中颇是欣慰。 而魏蔷许是知道苏妍不是她想的那般好欺负,其后数日都不曾主动招惹她。 如此过了几日,便到了腊月二十九。 冬日天冷,既不入宫苏妍便懒得动弹,早间去魏正远那边吃过饭后一回来便上了里间的炕,腿上盖着条厚厚的被子,抱着手炉靠坐在炕头看桂枝嬷嬷带着几个手巧的丫鬟剪窗花,流萤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赞叹。 没一会儿外头有丫鬟通报说二姑娘来了,苏妍舍不得炕上热乎乎的劲儿,又觉着这样坐着等着人来太不成样子,正犯难,那边帘栊已经挑开,苏妍歪着身子往外间看,便见魏鸢风风火火的进来,一边解着身上的披风,一边进到里间来。 见苏妍窝在炕上,她笑了笑,把披风递给身后的丫鬟,“你倒是舒坦,我来了你都不知道迎一迎。” 苏妍忙道:“正准备起身呢,你这不就进来了?” 言下之意不是我不迎你,是你走的太快了些。 魏鸢被她气笑。 苏妍自知理亏,忙拍拍身边的位子,道:“姐姐上来吧。” 魏鸢脱了外头的棉褂子脱掉绣鞋爬上炕,钻进苏妍的棉被里,姐妹俩挤在一处,也算是暖和。 魏鸢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不甘心,她颠颠儿的来找她,她倒好,悠哉哉的坐在炕上动也不动一下,便抢了苏妍的手炉自己捧着,扬起下巴得意洋洋道:“喏,算是你不迎我的惩罚。” 这算什么惩罚?苏妍失笑,却又不敢笑得太过明目张胆,连连点头,嘴上附和,“不敢了不敢了,下次姐姐来我一定早早便在院门口迎着。” 魏鸢觑她一眼,道:“这我可不敢奢望,只求你跟前儿一样动一动我就满意了。” 前天魏鸢来的时候苏妍正坐在前头的罗汉床上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正百无聊赖的时候魏鸢正巧来了,苏妍自然是欢喜的很,忙下地迎她。 “咦?嬷嬷手上剪得是什么花样?”魏鸢被桂枝嬷嬷手上的窗花吸引,倾身问道。 桂枝嬷嬷手上不停,那红纸便渐渐勾出个轮廓来,苏妍也凑前去看,“看着是个女娃娃。” 桂枝嬷嬷抬头朝她二人笑笑,没一会儿便停下剪子,把剪好的花样展开给她们看。 魏鸢一眼便看出来,叫道:“是两个女娃娃!” 她指指苏妍又指指自己,笑道:“可不就是咱们俩?” 苏妍一看,还真是,便伸手跟桂枝嬷嬷要来那张剪纸,两人凑在一处细细端详。 红红的薄纸剪得是两个女娃娃,靠在一处相对说笑,栩栩如生纤毫毕现,那手里捧着手炉扬着下巴的便是魏鸢,那低头笑着的便是苏妍。 魏鸢新奇的看了一会儿,满是羡慕的跟苏妍说:“我院里的那些婆子就会剪个福字,最多再加几朵花,年年都是如此,一点意思没有。” 苏妍笑了笑,无奈的看向桂枝嬷嬷。 桂枝嬷嬷一福身,道:“这剪纸都是一个道理,会剪花儿自然就会剪人,二姑娘只需跟她们提一提,她们自然会让主子满意。” 魏鸢不情不愿的点头。 中午的时候魏鸢懒得回去,派人跟陈氏说了一声,留在玉清小筑和苏妍一起吃。 腊月二十四府衙便开始放假,足足放到正月二十,近一月,魏正远这几日便在府中用饭,是以苏妍一天三顿都要和那两人一起吃,虽说没什么大不了,但到底有些不舒坦,魏鸢如此正和苏妍的意思。 苏妍便也让人去知会魏正远一声,道是要同魏鸢一道吃饭,不能陪他,魏正远自然不会说什么。 *** 下午魏鸢正想着带苏妍出去走走,马上就要过年,长安街上热闹得很,有不少好玩的,戏班子也拿出拿手好戏紧锣密鼓的开唱,更别说还有自外地来的杂耍伶人。 “到处都是好玩的好吃的。”魏鸢如是说。 两人正说着,桂枝嬷嬷从外头进来,拿着个帖子,“姑娘,阍者说是有一自称庄夫人的人邀姑娘同游。” 庄夫人?苏妍眨眨眼,她认识的庄姓之人就一个,打开一看,脸上登时一烧,帖子上那苍劲有力的字可不就是窦宪的字迹? 看着帖子上冠冕堂皇的话,苏妍忍不住笑了笑,意识到身边还有魏鸢,她忙正了正神色,将帖子给魏鸢看,道:“真是巧,咱们正想着出去瞧一瞧,就有人送帖子了。” 魏鸢不认识窦宪的字,接过帖子看过,不作他想,道:“这不是正好?我先回去换身衣裳,一会儿来找你。” 苏妍自是点头。 魏正远那里苏妍自然没说实话,只说要同魏鸢一起出去,魏正远本想让她带上魏蔷,又想着魏蔷和魏鸢素来不对付,便作罢。 将要过年,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苏妍她们却是一路畅通无阻,盖因这马车上有国公府的标识,稍稍有些眼色的人自会让道。 马车在长安城最大的酒楼客来居前停下,苏妍和魏蔷下了马车,酒楼的掌柜早得了吩咐,忙迎上前,“二位姑娘,楼上雅间请。” 二人相携着上楼,小二领着二人到了一间雅间前便退下,魏蔷正要跟着苏妍进去,隔壁雅间的门突地打开,一身穿蜜合色褙子,葱黄绫子棉裙妇人模样打扮的年轻女子从里走出。 魏鸢转头看去,登时愣住。 庄皇后掩唇一笑,拉过魏蔷的胳膊把人拉进隔壁雅间,临关上门前还不忘朝苏妍挤挤眼。 可怜明昭帝“死乞白赖”的跟着自家皇后微服出宫,本想着能体验一把寻常夫妻的生活,却冷不丁多了一个魏鸢,这下可好,他家皇后拉着那不知道姓甚名甚的小姑娘不放,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明昭帝这边如何憋闷暂且不说,再说这厢,庄皇后那样明显的做法,苏妍自然知道这雅间里极可能只有窦宪一人,她强忍着脸烧推门而入。 偌大的雅间里,只一人端坐在黑漆彭牙圆桌前,他今日穿着身鸦青色素面锦袍,极简单的样式,没有过多的纹样,穿在他身上却是恰到好处的俊逸儒雅。 苏妍反手合上门,提步来到桌前,视线在几个空凳上转了转,正欲在他对面坐下,便听窦宪道:“药药,来。” 他指了指紧挨着自己的那个位子。 苏妍略一踌躇,还是坐了过去。 窦宪笑了笑,倒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本想明日邀你一起过,但明日你要陪着家中长辈守岁,我只好退而求其次要了今天。” 苏妍心说她其实她更想陪他守岁,但她也知道这话不能说,便点点头,转而道:“我方才见到皇后娘娘了……” 窦宪了然,“皇上也来了。” 苏妍想到方才被庄皇后拉走的魏蔷,愣了愣,道:“二姐姐也来了,刚才在门外被皇后娘娘拉走了……” 窦宪神色如常的点头,“嗯,我们要谢谢皇后娘娘。” 至于皇上怎么憋闷不爽,那就不是他的事了,谁让咱皇后娘娘高兴呢? 苏妍还欲说什么,却被窦宪的动作打断,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窄长的盒子,里面赫然安放着一条珊瑚手串,红的似火的颜色,颗颗浑圆饱满,稍稍一动便有流丽的红光流转。 窦宪取出手串,拉过苏妍的手为她戴上。 秾艳的红衬着莹润如鹅脂般的细嫩肌肤,鲜艳的颜色反差极招人眼,窦宪握着苏妍手腕的手紧了紧,拇指拨过手串上的珊瑚珠,声音有些喑哑的赞道:“很美。” 苏妍的手腕有些凉,窦宪的手心却是火热,苏妍只觉得被他握住的地方似有火星在蔓延,暖而烫的温度,让她忍不住想要缩手,又留恋那热度。 “喜欢吗?”许久,窦宪才放开她的手腕,哑声问道。 苏妍抿唇,点头道:“很漂亮。” 第59节 窦宪嗯了一声,“是很漂亮……”也不知是说人还是说手串。 苏妍缩回手,拉了拉袖子将手串掩住,然而那残留于肌肤上的温度却是迟迟不肯散去。 *** 苏妍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在雅间小坐了半个多时辰便到了晚饭时间。 这客来居是长安城最大的酒楼,尤善做鱼,那一道招牌名菜松鼠鱼更是全长安城都找不出第二家来。 既是招牌菜,自然是要点来一尝,又因着是晚饭,不好吃的太过油腻,便又点了几道如一品豆腐、藕丝荷粉这般味淡去腻的小菜。 用过晚饭又喝了杯清茶,外头夜幕已垂,街上行人却并未少去几分,人来人往热闹的很,苏妍临窗而望,神情中颇有向往。 窦宪看出她的心思,起身道:“下去瞧一瞧?” 苏妍眸子一亮,点头应了。 二人便出了雅间,一前一后往楼下去,刚到堂中便听酒楼门口一阵喧哗,几个年轻男女有说有笑结伴而来,皆是锦衣华服,风姿过人。 “周正,你下次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带到我三哥面前,小心我不客气!” 一道清脆声音传来,苏妍不经意抬头望去便是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专注卖兄弟三十年的窦丞相# 媳妇儿和兄弟怎么选择,窦丞相交上了他自认为满分的答卷! 并且,抽了他兄弟的卷子:) -------------- wuli叶蓁蓁小天使回来啦!所以今天是大肥章~5700+~~~ 么么哒我的蓁蓁~o(* ̄3 ̄)o 一回来就砸出一个火箭炮~ 天啦噜,差点把蠢酒砸晕,人生第一个火箭炮~ 猴开熏~~转圈~~ ☆、第76章 30.01 第七十六章 “哎我说,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那头戴二龙戏珠紫金冠,着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手执一柄巴掌大精巧玉扇的贵公子轻挑眉梢,潋滟桃花眼透着几分风流,上上下下睨了那一身柿子红撒金纹荔色滚边袄的模样俏丽的青葱少女一眼,口中啧道:“生猛如虎。” “你!”那少女柳眉倒竖,对周正怒目而视,半晌气急败坏的跺脚,转而向身旁的同伴求助,语气中多有嗔娇:“三哥,你看他!” 被她称作“三哥”的年轻男子着一身象牙白暗绣云纹圆领锦袍,玉冠束发,清雅似雪姿容出尘,正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此刻却未及时应声,一双熠熠星目直直看着面前相隔几步的苏妍。 “三哥!”少女等不来回应,扬声又唤。 这一声似是打破了什么,又唤起了什么,白袍男子向前走了几步,在苏妍面前站定,目光柔和,语调亦柔和,开口唤道:“阿妍,好久不见。” 幼时相逢,唐寅初是苏妍经手的第一个病人,也是足够特殊的病人,十岁到十六岁,苏妍渐渐长成大姑娘,唐寅初却始终是七岁稚子的心智,他对苏妍付出了不亚于对唐夫人的全然信任和依赖,自然得到了苏妍相同分量的重视。 后来顾江一事苏妍为唐寅初所救,尚未来得及亲口问上一句他是否当真心智恢复如常,便得知了唐家举家搬迁的消息,且自此杳无音信,自那时起唐寅初的下落就成了苏妍心中一个解不开的心结。 本以为天地茫茫,她极可能再见不到故人,却没想到在这繁华长安重逢。 苏妍看着面前恍若脱胎换骨的唐寅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那几个男女显然认出了苏妍身旁的窦宪,相携着上前打招呼,“窦……公子。” 窦宪淡淡颔首,转眸看向目光熠熠隐含期待的唐寅初,剑眉微蹙,率先开口道:“秦三公子。” 他顿了顿,朝苏妍道:“药药,这是武北侯府秦寅初秦三公子。”简单而明了的介绍,好似苏妍和秦寅初并不认识一般。 苏妍回神,领悟了窦宪的意思,对秦寅初略一点头,微微一笑便算见过礼。 秦寅初听到窦宪对苏妍的称呼,愣了愣,随即看到苏妍的态度,眸子有些黯然,却仍是会以一抹温润如玉的笑。 随秦寅初来的几人方才离得远,并未听到他唤苏妍的那句,远远瞧着只以为他是在和窦宪说话,现下亦并未多想,那俏丽少女好奇的打量苏妍,末了恍然叫道:“你就是那个刚回长安的魏四姑娘,是不是?” 方才她和那名唤周正的贵公子一来一往间被苏妍瞧在眼里,心道这位姑娘的性子倒是和魏鸢有几分相似,便生出几分好感,此刻听她这般问,也不觉得唐突,笑着承认,“是。” “哈!”俏丽少女有些得意的挑眉,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道:“我姓秦,秦凌云。” 指了指秦寅初,道:“这是我三哥。”又指向同行的另一粉裙女子,“唔,秦凌清,算是我二妹。” 算是?苏妍笑了笑,暗暗打量一袭粉裙楚楚可怜的秦凌清,心道,看来这位秦凌云秦姑娘不喜欢她这个二妹。 这般想着,苏妍面上却是不显,一样无二的朝秦凌清点头微笑,“秦二姑娘。” 秦凌云介绍完自家人,纤纤素手转了个弯指向周正,却是久久不开口,似还是在为方才之事介怀。 见此,周正玉扇拨开她的手指,嫌弃的嗤了一声,待面向苏妍却又是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桃花眼潋滟含笑,“在下周正,周周正正的周正。” 他这副做派又惹得秦凌云好一番恼怒,气鼓鼓的瞪他。 苏妍不由一笑,依言唤道:“周公子。” “我们这么些人站在这里难免挡到掌柜的生意,”秦寅初提议道:“不如我们上去说话,不知窦公子和魏姑娘意下如何?” 久别重逢,苏妍确有些问题想问秦寅初,听他这么说不由有些心动,却未立即答应,而是看向窦宪。 见到苏妍如此,秦寅初眸中添了几分苦涩,窦宪却被她的反应取悦,微微颔首算是赞同。 如此,窦宪便带着众人往方才的雅间而去,至于其余三人的意见,他和秦寅初齐齐选择忽视。 在他们身后,秦凌云和周正对视一眼,难得一次没有意见相左—— 自己这个三哥(好友)什么时候这么‘热情好客’了? 要知道,这位秦三公子虽说面上看起来是那么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实则只有接触过他的人才知道他的性子有多冷淡疏离。 秦凌云和周正还想看看秦寅初究竟是为了窦丞相还是为了那位魏四姑娘才这般反常,谁知他们刚一进雅间还没喝口水便和秦凌清一道被赶去了另一间雅间。 这边秦凌云三人抓心抓肝的想不出个所以然,那厢三人没了“外人”的打扰终于可以安心“叙旧”。 “那日不告而别确是我的不是,”秦寅初目光灼灼看向苏妍,“阿妍,我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如今看来……”你我缘分未尽。 苏妍避开他的眼神,问道:“你……武北侯府?” 秦寅初自嘲一笑,“是啊,我也没想到,我的生身父亲竟然会是这样的身份显赫……” 见他这般,苏妍想安慰他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转移话题,“你是什么时候恢复心智的?之后身子有没有什么不适?”这是她一直挂心的。 听苏妍这样问,秦寅初神色一暖,温润一笑,道:“如何恢复心智的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不过应是那次中毒,应祸得福。” 苏妍若有所思的点头,确实有可能。 “之后,除了初初几日头有些涨之外并无什么不适。” “嗯……”苏妍放下心,再多的她也不再去问。 许是因着一年的分离,又或许因为彼此身份皆是天翻地覆焕然一新,却到底不能如从前一般亲近。 一时无话,屋子里寂静一片。 秦寅初心中苦涩,却温润笑着看向窦宪,道:“那时不知仲康竟是窦相,多有得罪,莫怪。” 窦宪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相亦不知你乃武北侯之子。” 这却是不明说是介意还是不介意了,秦寅初一噎,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屋子里静了静,却听窦宪又道:“世子之位,想要吗?” 秦寅初猛地看他,迟疑道:“此话何意?” 窦宪却不回答他,拉过苏妍放在桌上的手,隔着衣袖拨弄着她手腕上的珊瑚手串。 秦寅初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两人交握的手,许久方才移开,涩然道:“想。”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此事怕是与窦相无甚关系。” 窦宪睨他一眼,淡淡道:“有没有关系你知道,顾江如今可是跟着你?” 秦寅初有些诧异他竟连此事都知道,亦猜到他所为何事。 当日武北侯夫人毒害他不成便将气撒到苏妍身上,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 害过苏妍的人,窦宪自然不会让她逍遥自在下去。 思及自己回府以来行事多有便利,秦寅初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他看向窦宪,二人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多余的便再不必说。 苏妍从头听到尾,半是明白半是糊涂,世子之位她知道,顾江又是谁? 若是让她知道了顾江便是当初那个掳走她差点欺负了她的人,又不知该作何想。 到底这一天过去,苏妍也没能得偿所愿去长安街上走上一遭,然而与秦寅初重逢却弥补了这个遗憾。 总归长安城就在这里,日后总有机会的。 *** 除夕这日贴窗花贴对子,挂灯笼结彩绸,整个镇国公府红彤彤一片,过年的气氛渲染着府里每一个角落。 临到傍晚却下起雪来,初时是细细碎碎的小雪,逐渐大了,待到夜幕低沉万家灯火起的时候已然是纷纷扬扬的撒盐一般,很快便积了厚厚一层。 苏妍披着大红羽缎翻毛斗篷手里抱着暖炉,在流萤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老国公院里去。 刚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一阵笑声,苏妍略一分辨,大致听出似是魏鸢说了什么俏皮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外头候着的丫鬟见苏妍来,忙恭敬的打起帘栊,苏妍迈过高高的门槛,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流萤。 她一进门魏鸢便看了过来,放开陈氏的胳膊急走几步来拉苏妍,“你怎么这么慢?” 苏妍笑着任由她拉着自己到了众人面前,一一行过礼方才回答她的话,“外头雪厚,走过来花了些功夫。” 陈氏理解的点头,“玉清小筑与阿耶的院子着实离得远了些,雪天路滑,小心些没错。” 说着她看向魏鸢,笑骂道:“你该学学你四妹妹,娴静些,别整日风风火火的,叫人担心。” 魏鸢撇嘴,不高兴道:“阿娘,大过年的你就不能饶过我一次?” “好了好了,”老国公今日心情极好,脸上的笑便没下去过,打圆场道:“鸢儿说得对,过年是该开心,你们几个大人也别整天板着脸,我老头子瞧了都烦,别说孩子们。” 陈氏自然不再说,笑着朝老国公点点头。 几人正笑着,帘栊再次打开,魏蔷来了,她今日穿着身水红色刻丝十样锦的小袄,披着同色的斗篷,娇俏可人,手上牵着一十岁小童。 第60节 ☆、第77章 30.01 第七十七章 见到魏蔷手上牵着的神情怯弱的男童,在座知情之人神色都有些复杂。 当年魏正远和康乐郡主夫妻情浓之时,魏正远房中别说妾室,便是通房丫头都没一个,以致康乐郡主去后二房竟只有魏蔷一个女儿,老国公不愿二房香火就此断了,便强逼着魏正远纳了一个通房丫头,便是后来的魏泽洳的生母林姨娘。 林氏天性柔弱不好争,魏正远又心心念念都是亡妻,这两人郎无情妾无意,就这么相安无事,直到五六年过去,眼看着魏正远已近而立,林氏的肚皮一直没动静,老国公再次急了,命人给魏正远熬了盅药性猛烈的虎鞭大补汤,这才成了两人的好事。 许是林姨娘命中该有一子,只这么一次便中了,不久之后就查出了有孕,十月之后诞下麟儿便是魏泽洳,二房香火有了着落,老国公大喜之下便命魏正远抬了当时还是通房丫头的林氏为姨娘。 却也因为这一回,让对林姨娘本还存着些怜惜之心的魏正远彻底疏远了林姨娘,顺带厌恶上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魏泽洳。 他不敢责备老父,便将所有的不满发泄到这一对无辜的母子身上,林姨娘本就是个懦弱无争的性子,见此更是小心翼翼。 这十多年,即便是过年这种全家人该聚在一处的大日子,林姨娘母子也从不参与,只远远在房外请过安便罢,渐渐地,除了老国公偶尔想起孙儿问上一问,这镇国公府的小公子便跟从没存在过似的,时日长了这母子俩便活成了个隐形人儿。 此番冷不丁见到魏蔷领着魏泽洳来拜年,知情的人除了不习惯外无一不在想魏蔷又在打什么主意。 在众人的注视下,魏蔷倒还坦然,被她牵着的魏泽洳便有些显而易见的拘谨,不住往魏蔷身后缩。 魏蔷却不顾他的不适,硬是把他从身后拉出来,对魏正远道:“阿耶,我路过林姨娘的院子听到弟弟嚷着说要来见阿耶,我便自作主张带他来了,阿耶不会怪我吧?” 魏正远眸色复杂的看向神情拘谨惶恐缩着身子努力减少存在感的魏泽洳,沉默了一瞬,尝试着向他这个幺子招手,竭力摆出慈父的模样,道:“泽、洳儿,过来。”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一动作,魏泽洳便是一个瑟缩,神情愈发惶恐,眼圈竟已红了。 见到魏泽洳这般反应,魏正远一时兴起的心情也没了,眼里闪过一丝不耐,摆手作罢,“罢了,你下去吧。” 魏泽洳眼睛瞬时便亮了,如蒙大敕般松了一口气,转身欲走却被魏蔷拽住,她微微蹲身做出一个好姐姐的模样,诱哄道:“弟弟难道不想多陪陪阿耶?” 她意有所指道:“阿耶开心了,姨娘才能开心,你说是吗?弟弟。” 魏蔷的语气明明极为和善轻柔,一旁看着的苏妍却发现魏泽洳明显一个瑟缩,眼里竟有些惊惧,苏妍微微蹙眉,细细看着两人的互动。 见魏泽洳不再挣扎着要离开,魏蔷奖励般摸摸他的头,却被魏泽洳缩着脖子躲过,魏蔷动作一顿,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对老国公道:“祖父,弟弟也是国公府的一员,过年这样的大日子怎么能让他和姨娘独自守着那个空院子,我看着都觉得凄清,这一回便让弟弟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吧。” 不待老国公点头,她又转向苏妍,面上的笑深了深,道:“妹妹觉得呢?” 苏妍正要说话,她身侧的魏鸢轻拽她的衣袖,低声道:“她又在刷什么花招?” 苏妍挑眉,饶有兴致的看了眼魏蔷,低声回答魏鸢,“不知道。” 魏鸢撇嘴,“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你小心点。” 苏妍不再说话,反而看向魏泽洳,笑着对他招招手,“三弟,来。” 魏泽洳看了看魏蔷,见她没有阻拦,方才慢吞吞挪着步子来到苏妍面前,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她。 苏妍想摸一摸他的头,又想到方才他缩着脖子躲避魏蔷的手的模样,已经伸出的手半空换了方向扶上他的肩膀,蹲下身子与他视线持平,语调轻柔的问他:“你想留在这里吗?” 魏泽洳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愣了一愣,有些犹豫。 正在此时,魏蔷插嘴道:“妹妹这问的便有些奇怪了,全家人都在这里,三弟自然是想留在这里的。” 苏妍掀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魏鸢矮着身子打量面前的小童,魏泽洳的样貌随了林姨娘,细细的眉毛,清澈的圆眼,小巧的鼻头,嫣红的唇,皮肤雪白,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秀气。 魏鸢越看越觉得喜欢,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弟弟呢?想到魏蔷这厮想利用这个漂亮弟弟做坏事,魏鸢看魏蔷便更加不顺眼,呛声道:“妹妹这就说错了,你又不是三弟,你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镇国公府三姑娘和二姑娘自小到大不知干过多少嘴仗,从未赢过,魏蔷自知说不过魏鸢,便转向魏正远,“阿耶,我只是看弟弟可怜,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亲弟弟,从前尚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见到他便想到自己……” 魏正远这才明白魏蔷今日为何突然对魏泽洳那般特殊,原来是觉得自己和他同病相怜,看着柔弱无依的女儿,他心疼不已,便道:“既然洳儿想留下来,便随了他的愿吧。” 他看了看四周,问道:“怎么不见小公子的乳母?唤她来伺候。” 魏蔷笑了笑,道:“是女儿吩咐她不必跟来的,今日既是家宴下人多了总觉得不太好,再说,我和妹妹都在,合力照顾弟弟总不会出错的,阿耶只管放心。” 魏正远赞赏的笑了笑,道:“蔷儿是个好姐姐。” 从前也不见魏蔷这般好心,嚣张跋扈的谁也不放在眼里,魏鸢好几次看到魏蔷欺负魏泽洳,今次却好像良心发现似的,这般对魏泽洳…… 魏鸢越想越觉得魏蔷不安好心,用手肘顶了顶苏妍,示意她当心些。 *** 魏蔷带来的小插曲很快过去,有魏鸢和过了年将将十岁的魏兰在,两人一个明艳活泼性子直爽,一个童言童语单纯懵懂,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将气氛重又推向热烈,和乐融融。 这期间魏泽洳一直跟在苏妍身边,魏蔷见状道:“看来三弟很喜欢妹妹呢……” 家中子嗣和睦,于魏正远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安慰,他微微颔首看向正低头轻声跟魏泽洳说话的苏妍。 烛火下略微有些模糊的面庞和那微笑低头的弧度让他再一次失神。 魏蔷将他的神色收入眼中,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说了一句:“这般看着,妹妹和郡主阿娘真像,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魏正远书房里有一个视若珍宝的画卷画着康乐郡主,魏蔷见过,是以知道,也正是因此才更恨苏妍。 苏妍生得和康乐郡主一个模样,而她这张脸上却找不出一处和康乐郡主相似的地方,有心人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魏蔷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极快的闪过,快到抓不住,她没有在意,敛眸掩去眸中的阴暗。 熬年的时候人多热闹着便不觉得有多难熬,不知不觉外面连绵爆竹声响起,络绎不绝升空的烟火将整个长安城映的恍如白昼,钟漏中最后一缕细沙落下,新的一年便来了。 苏妍和魏鸢几人挨个向长辈拜年,得到了几个鼓鼓的红封,就连一向不受魏正远重视的魏泽洳今日也从魏正远手里得了一个小红封。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魏泽洳那张秀气的脸上才露出些许明快。 拜过年,府里有官阶的男人和有诰命的陈氏要去宫中向帝后拜年,魏蔷和苏妍照理也要去的,但太后早就命人传下话来说是让苏妍明日再入宫拜年不迟。 苏妍不去,魏蔷自不会去自讨没趣,便这么散了。 魏正远不在,魏蔷也懒得再伪装,冷下脸回自己院里去了,魏鸢和苏妍便一道送魏泽洳回去。 走在路上,魏鸢指着一路看过来的红灯笼问魏泽洳,“好看吗?” 魏泽洳抿嘴,犹豫一二,方才点头:“嗯。” 魏鸢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 这几个时辰的相处让魏泽洳知道这个二姐是真心对自己好,见魏鸢如此,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嘴抿得更紧了些,轻轻拽拽魏鸢的袖子,严肃而认真的再次道:“好看。” 他这么一抿唇魏鸢才发现这小家伙竟有梨涡,浅浅的恰到好处的点缀在两颊上,漂亮极了。 魏鸢有些嫉妒的捏捏他脸上的肉,“恶狠狠”道:“生得这么好看,让我都嫉妒了!” 魏泽洳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魏鸢瞬时便心软,改捏为揉,好生蹂.躏了他一番才算解恨。 苏妍在一旁看着魏泽洳被魏鸢狠狠蹂.躏的时候犹不忘紧紧护着自己怀里的红封,想到方才小家伙收到红封时明显亮了亮的眼睛,心中有些好笑,不由想逗一逗自己这个性子腼腆的弟弟。 魏泽洳的脸被魏鸢方才一番揉弄,红润润的多了几分血色,此刻正低着头单手捂在胸口,似是在感受里面银票的厚度。 苏妍想了想,拿出自己明显大一些的红封亮给魏泽洳看,又指指他怀里,道:“三弟,我和你换好不好?” 魏泽洳看着面前那比明显比自己怀里的分量要重不少的红封,有些心动,定定的盯着面前诱人的红封,终于忍不住一般撇过头,摇头道:“不换。” 作者有话要说:  啊!魏蔷同学正在冷却技能ing。 以及…… 窦丞相默默读条准备放大招:) 以及的以及…… 大家发现了吗?魏鸢小姐姐的属性标签—— 颜控。 终极颜控。 啊!这个角色其实是蠢酒未来想写的一个故事中女主角的小缩影~ 先写来练练手解解馋(?﹃?) ☆、第78章 30.01 第七十八章 “不换?”苏妍有些诧异,将手上鼓鼓的红封在魏泽洳眼前刻意晃了晃,放轻了声音诱惑,“四姐的压岁钱可是比你的要多许多,你不想要?” 魏泽洳眼珠子不受控制的钉在那仿若在向他招手的红封上,用力抿了抿薄薄的透着瑰丽的嫣红的唇,重重往后退了一步,远离诱惑,表明自己的立场。 态度坚决的出乎苏妍的意料。 魏鸢在一旁看着,捂着嘴咯咯笑,按下苏妍的手,“四妹别白费力气了。” 魏鸢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的宝贝,眼睛眯成月牙,她挪到魏泽洳身旁,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将小家伙揉的东倒西歪站不稳才作罢。 规格不算大的小院门口站着柔弱如菟丝草的林姨娘,长安街上千家万户连绵不绝的爆竹声还未停息,璀璨的烟火仍旧不知疲倦的映着整个夜空,那道纤细的身影在这样的夜里格外叫人心安。 看到林姨娘的瞬间,魏泽洳脸上明显多了些明快,身上那股子欢乐的跃跃欲试的气息没有丝毫遮掩的暴露于众人眼前,他往冲了两步,后又想起身后的人,转身看向两人,勉强压下心里的急切,规规矩矩的揖手道谢:“多谢二姐四姐送我回来。” 小小少年偏偏装作稳重老成的模样,魏鸢忍了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压着声音嗯了一声,挥挥手道:“我们就送你到这里,回去吧。” 魏泽洳抬眼看了她们一眼,正欲转身步子却是一顿,低着头极轻又极快的说了一句:“小心魏蔷。” 顿了顿,他又道:“我不想见阿耶……” 他说的极快又有些含糊不清,魏鸢唔了一声,待要再问,却见那小小少年已经极快转身如幼鸟归巢般张开双臂扑进林姨娘怀里,那原不想做人妾室却无法反抗最终除了麟儿只得到一户小小院落的妇人抬手揽住怀里的幼子,轻轻朝苏妍二人点点头,一大一小母子俩牵着手走远。 魏鸢想起方才魏泽洳的话,问苏妍:“你听清他说什么了吗?” 苏妍淡淡移开视线,嗯了一声,将魏泽洳的话重复一遍。 魏鸢虽平日里看起来有些大咧咧,该有的心思却一点不少,苏妍刚说完她便理清其中诀窍,“魏蔷逼三弟去的?” 联系魏蔷方才的话,被她用来威胁魏泽洳的东西不言而喻—— 林姨娘。 魏鸢冷哼一声,轻蔑道:“越发长了本事了,主意都打到自己亲弟弟身上了!” 语毕她却是一顿,隐晦的看了苏妍一眼。 这还是魏蔷亲妹妹呢,魏蔷不照样算计?顶着人家身份享受了十六年的荣光,到头来正主回来了还是她受委屈了?成日琢磨着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也不知是谁教的! 堂堂国公府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儿孙外出求学,老国公特地请了先生教他们学问,这些个金贵娇弱的姑娘们自然也有女先生教导,琴棋书画辞赋文章女工。 魏鸢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登时神情便有些微妙—— 第61节 骂人一不小心把自己也骂进去了,任谁都不会痛快。 魏鸢撇去脑中那些杂乱的思绪,飞快的将话题扯到苏妍身上,“魏蔷估摸着是想在三弟身上做手脚,然后赖到你身上。”如此一来魏蔷今日突然反常的将魏泽洳带到众人面前,又刻意让他跟苏妍亲近便有了解释。 “她用林姨娘威胁三弟,若是三弟到时为她所迫,说出几句不利于你的话,你便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魏鸢极快的分析形势。 “不过……”魏鸢回头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小院。 苏妍接过她的话,“不过她没想到三弟会把事情说出来。” 魏鸢不屑的嗤笑一声。 魏蔷仗着自己得魏正远看重宠爱便去威胁林姨娘母子,却也不想想,苏妍上有太后和明昭帝帝后明目张胆的偏袒,下有从一品郡主头衔,随便拎出一个都不是魏蔷能比的,魏正远? 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魏正远他能做什么? 生在这些世家贵族的人都不是什么单纯角色,即便是一个十岁孩童,魏泽洳显然也想明白了上面几点,这才提醒她们。 或许,其中会有几分是因为真的喜欢她和苏妍这两个姐姐? 但,能有几分? 魏鸢想的苏妍也想到了,她侧目看了一眼神情有些恹恹的魏鸢,道:“他方才显然是很想要我手上的红封的,但还是忍住了。” 魏鸢蓦然扭头看她。 苏妍轻松一笑,“反正我十岁的时候没有这样的心性,林姨娘很会教孩子。” 老人总说三岁看老,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有的长辈总觉得孩子还小,做些不好的事只是不懂事,长大了总会好的,但苏妍却觉得年纪小不能当做借口,从一个人小时候的所作所为就能看出他长大后的心性。 听到苏妍的话,魏鸢顿了顿,脸色明显好了几分,嘴里却不肯承认,嘟囔着到:“跟林姨娘有什么关系,郭先生是当世大儒,教出来的弟子当然不一般。” 郭先生是老国公专门请来教导这一辈的儿孙的先生,魏泽洳虽然不受魏正远重视,却到底也是二房的公子,很可能还是日后二房香火的延续,老国公自然不会放任他不管。 苏妍笑了笑,不再说话。 *** 翌日用过早饭,宫里便来了马车。 新年伊始,按照惯例皇后会在宫里摆个小宴,邀请全长安的贵女们赴宴,今年太后在,皇后便干脆将小宴的规格扩大,将各家的夫人和贵女们全都邀来。 这事众人都知道,但这时候显然还未到开宴的时刻,宫里却来了马车接苏妍,显然是太后挂念苏妍。 魏蔷看着苏妍穿过垂花门往府门去的身影,用力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天子居处重重宫门,即便是过年,充满喜气的红绸锦缎点缀着雕梁画柱,也依旧掩藏不住那股子森严肃穆。 换了新装的粉裳宫人排成列趋步走过,檐下成排的红灯笼,明黄流苏微微摆动,荡出如水纹路。 长乐宫中也装点的极为喜庆,较之一路上看到的许多宫殿,长乐宫多了几分烟火气息,五六名粉裳宫人围成一圈在殿前踢毽子,见苏妍来,她们嘻嘻哈哈挤成一团,嘴里说着吉祥话向她行礼。 月芝嬷嬷下了殿前的石阶迎出来,笑着乜了她们一眼,“行了,踢你们的毽子去。” 宫人们笑着谢过嬷嬷,重又聚成一圈热闹开来。 月芝嬷嬷含笑对苏妍道:“好容易过个年,又关在宫里见不着家人,太后可怜她们就允她们闹一闹。” 许有的人会觉得太后这样太过于放纵这群宫人,难免少了些规矩,但真正的上位者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们不需有形的规则去约束下人,因为那些威慑是深入人心的。 太后坐在罗汉床上稍歪着身子依着小几,见苏妍来,她面上多了几分笑意。 雪芝嬷嬷拿来蒲团,苏妍规规矩矩磕头拜过年,太后亲自扶起她,将一个厚厚的红封塞到苏妍手里,笑呵呵道:“新的一年哀家的酉儿要常乐安康。” 苏妍亲昵的揽着太后的胳膊,道:“谢谢姨婆。” 她又看向殿内的四位嬷嬷,笑道:“给嬷嬷们拜年了。” 苏妍这样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真如小辈一般给四位嬷嬷行礼,但只这样一句话便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心意,四位嬷嬷笑得熨帖,纷纷拿出自己备好的礼物。 月芝嬷嬷送了一件猩猩红镶银鼠毛斗篷,雪芝嬷嬷的是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并着件月白撒花挑线裙子,桃枝嬷嬷手上的是海棠金丝纹香囊并着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桂枝嬷嬷则送了个岫玉如意锁东陵玉璎珞项圈。 苏妍看着面前的几样东西,轻笑道:“嬷嬷们是商量好了不成?” 太后点点宫人手上托着的衣裳物件,问道:“喜欢吗?” 苏妍自然点头,在太后的示意下去屏风后换上,袄裙小靴都极为合身,斗篷大小亦正合适。 苏妍自屏风后走出来,殿内众人眼里纷纷闪过惊艳,苏妍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不过素日里极少穿这般鲜亮的颜色,如今穿上这一身,不仅没有压下她的好相貌,反倒让那一身锦衣华服沦为陪衬,将她的如玉肌肤精致五官凸显出来,保管让人一眼看去便再也移不开眼。 太后拉着她连连打量了好几遍,才满意点头,拍板道:“一会儿便穿这一身赴宴。” 苏妍看了看身上的衣裳,犹豫道:“是不是太过扎眼?” 太后嗔她一眼,不满道:“哪里扎眼了?大过年的不就得穿得喜庆些?哀家看正好!” 苏妍无奈一笑,点头应了。 反正到时她和太后一起去,即便是有人觉得碍眼,也只敢在心里说说,不敢摆上明面罢了。 苏妍想,大不了被人多瞪几眼,不疼不痒的她便当不知道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 一到过渡章节就疯狂卡文 在电脑前坐了六个小时才码出来这点_(:3ゝ∠)_ 今天先更一章,明天一定一定一定补上该补的双更嘤嘤嘤! ------------------- 唔,明天窦丞相的大招就读条完毕了:) 以及,魏泽洳小弟弟的属性—— 财迷,小财迷。 一个一本正经的财迷。 总觉得苏妍的兄弟姐妹画风都有点清奇【望天】 颜控的魏鸢小姐姐,财迷的魏泽洳小弟弟 丧心病狂的魏蔷大笨笨╮(╯▽╰)╭ -------------------- 最后,有情豆丞相发表新年贺词,大家鼓掌啪啪啪! 豆丞相【面无表情】:新的一年,离娶媳妇又近了一天。 明昭帝【地鼠般迅速窜出】:啊!老婆孩子热炕头!幸福! 豆丞相【拔剑】:弑君:) 于是豆丞相被当做乱臣贼子即刻问斩,苏妍小宝贝儿嫁给了阿初小竹马。 本文完。 ↑ 绿唧唧某作者在连载文完结当日被发现猝死家中,原因不明。 ↑ 下一期节目:《豆丞相的报复:亡灵归来》敬请期待 ☆、第79章 30.01 第七十八章 皇后将宫宴的地点选在了未央宫西南角的一处梅园里。 在这未央宫里,梅园可算的上是一处僻静而落寞的存在,没有奢华的雕梁画柱,没有曲折的九曲回廊,唯有三间殿室无声的守着寂静的梅林,等过三个季节,等来一季的花开。 昨日刚下过雪,在宫人的清扫下,青石铺就的小径上已不见雪痕,余处却是积雪未消,厚厚的积雪同攒攒簇簇的花一道压弯了枝条,偶有微风轻拂,枝条颤动,树下便又是一场细细碎碎的雪。 这里几乎汇集了天下所有种类的梅,从最常见的宫粉到玉蝶、洒金、乌羽玉、骨里红,苏妍能认得的便是这些,还有那些她从未见过的,或重瓣或单瓣,或白或粉,色秾色淡,夹杂着交叉着开得冰清玉洁纯贞高雅,口鼻之间满是淡淡幽香。 小径尽头便是正殿,依稀可以听到几声嬉笑,几声调侃,苏妍扶着太后上了殿前玉阶,蓝袍太监高声通报,话音落下的同时候在外面的粉裳宫人推开殿门。 殿里的热闹瞬时停歇,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后,皇后率着殿内众人齐齐屈膝行礼。 待行过礼,众人各自回到各自的席位,再抬头看去,几是一眼便看到了太后身侧的年轻女子,猩猩红的斗篷将她整个娇小玲珑的身躯包裹其中,只露出一张玉白小脸,秾艳的红,莹润的白,一双妙目中似隐隐有水光闪过,格外摄人心魄。 在座众人几是立即便知道了她的身份—— 这样一个一回长安便得到无上荣宠的国公府嫡女,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现在又加了一条,旁人难以比拟的无双颜色。 家中有未出阁的适龄贵女的夫人心中暗自思忖,不知太后会把这位她千般疼宠万般呵护的侄孙女许给哪家公子,可别是她们看好的人。 而那些贵女,则是羡慕有之,观望有之,不屑有之。 一时间种种复杂的目光齐聚苏妍身上,任是苏妍有再好的心理素质,此刻都有些耐不住,她微微敛眸侧首,抬手替太后解下斗篷交予一旁的宫人,复又解下自己的斗篷。 待她做完这件事,重又扶着太后的手臂,太后则是亲昵的拍拍她的手背,二人相携着往上首的方向走去。 庄皇后迎上前来,挽住太后另一边的胳膊。 太后在自己的席位坐定,方随意问道:“怎么选了梅园?” 庄皇后有些苦恼道:“宴上无景难免无趣,冬日又没什么好去处,臣妾思来想去便选了这梅园,好在梅园的花都开了,否则臣妾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太后轻笑着觑她一眼,道:“旁人说这话哀家还能信上一信,你这丫头向来点子多,说这话哀家可是不信的。” 庄皇后闻言一笑,邀功道:“那母后觉得臣妾选的地方如何?” “哀家也许久没来过这梅园,”太后并未直言,只语气中多了些慨叹,“梅园的花还是一样的好。” 庄皇后一听便知这地方合了太后心思,复又问苏妍:“酉儿呢?可喜欢这梅园?” 苏妍自然是喜欢的,笑着点头。 上方几人交谈完毕,这才到了开宴的时候,手持托盘的宫人如流水般涌入,又如穿花蝴蝶般穿行在各个席位间,将一道道珍馐佳肴送至众人面前。 苏妍低头看了看,有些新奇的发现面前各道菜多多少少都与花有些关系,或是如红梅珠香,汉川荷月这般名中带花的,或是如鸳鸯五珍烩,杏仁豆腐这般用以萝卜雕花装饰的,更有琉璃盏盛放的各色花糕,最后又有一队宫人鱼贯而入,将一盏盏由锤目纹冰盏盛放的百花酿送至众人案上。 晶莹剔透的冰盏中色泽莹透的玫红色液体微微漾起,几朵小花点缀其中,有一种脆弱瑰丽的美。 用过饭,庄皇后与太后耳语几句,笑了笑,道:“我看着这样也不好,有我们在,她们小丫头哪里敢说话,众位夫人们不妨随本宫一同去暖阁说会儿话,把此处留给她们。” 第62节 其实庄皇后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她这么说也无人敢反对,众夫人接应声,起身离席往一侧的暖阁去了,当然,离席前都会或多或少对家中女子叮嘱一二,无非是些宫中规矩多莫要胡闹一类的。 苏妍送走太后,旋身看着下方,性子娴静些的贵女听到叮嘱,多会乖巧点头,那活泼些的便是嬉笑着催促阿娘快些离去。 这么扫过一眼,便对在座贵女的性子有了大致的了解。 待殿内的夫人尽数离去,那些个贵女便各自寻着交好的同伴聚到一处,苏妍看向左手边魏鸢魏蔷的席位,魏鸢恰好也朝她看来,见状朝她招手,“四妹。” 苏妍走近,“二姐。” 顿了顿,又对魏蔷道:“三姐。” 魏蔷不自在的应了一声,在殿内扫了一圈,朝着斜对面几个贵女走去。 魏鸢乐得见她走开,魏蔷刚一走她便往魏蔷的位子挪了挪,拉着苏妍坐下,不等苏妍发问便自发为她介绍殿内众人。 待到了魏蔷那一众人,她一个个介绍完,最后才轻轻指了指最中央被围着神情有些倨傲的女子,撇撇嘴,道:“广安郡主武玉嫣,平阳大长公主的女儿。” 武玉嫣察觉到,朝这边看了一眼,又淡淡收回视线。 魏鸢暗地里戳戳苏妍,压低声音道:“你看。” “你们在说什么?” 突地,一道声音在两人头顶响起,正准备说人坏话的魏鸢一个激灵,抬头看去,待见到来人后,她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道:“秦凌云你走路怎么不发一点声音?吓着我了!” 一身杏色衣衫的秦凌云冷嗤一声,挨着苏妍坐下,呛声道:“你自己心虚还怪别人。” 魏鸢自知理亏,撇撇嘴不再跟她吵。 秦凌云打量苏妍几眼,愤愤道:“长得这么好看还盛装,给不给人活路了?还好我今儿没穿红衣裳,否则定要被你压得不知如何自处。” 虽是这么说,她语气里却无一丝恶意,苏妍笑了笑,没说话。 反倒是一旁的魏鸢接过话茬,“你就是不与她穿一样颜色的衣裳也是一样的结果。” “魏鸢!”秦凌云恼极,作势要去抓魏鸢。 魏鸢忙住嘴,身子往后倾,忙不迭道:“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动手,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秦凌云这个悍女,旁的贵女幼时都是金尊玉贵娇娇弱弱,就她,抱着武北侯的大腿缠了足足半月,才让武北侯答应教她武艺,这一学便上瘾了,加之她对这方面的悟性极高,短短几年时间便学有所成,十多岁的时候便能四两拨千斤,把她那不争气的兄长打得满地找牙。 魏鸢小时候没少被她以武力威胁,好在近几年武北侯夫人拘着她,这才让她有了个贵女的样子,不再如从前一般舞刀弄枪动辄喊打喊杀。 有时候魏鸢不由会去想,日后要怎样一个强悍的男人才能收服秦凌云,每每想着想着她便会不自觉的去生出一阵寒意,然后对秦凌云的夫君产生深切的同情—— 洞房花烛夜被打出房,啧啧。 见魏鸢求饶,秦凌云这才满意的放下拳头,转而问苏妍,“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不等苏妍回答,魏鸢便道:“还能是谁,武玉嫣呗。” 苏妍抿唇一笑,点点头。 秦凌云撇撇嘴,面上的神情竟与魏鸢方才如出一辙,她隐晦的看了武玉嫣一眼,挪了挪身子,侧对苏妍,道:“想听吗?” 苏妍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魏鸢,又看向脸上写满“说想听想听”的秦凌云,含笑点头,“嗯。” 秦凌云和魏鸢交换了一个眼神,先行开口:“武玉嫣呢,要我来说她就是自以为是自以为是自以为是。” 苏妍眨眨眼,看向魏鸢。 魏鸢呶呶嘴,解释道:“其实,她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但是我们就是讨厌她。” 秦凌云接着道:“可不是我们心胸狭窄,实在是她的性子太不讨喜,大家都一般岁数,出身也差不离,可她就是觉得自己是长安最高贵的贵女,谁也没她美,谁也没她有才华,我们见了她就该围上去讨好她,你没看到她看人都是用鼻孔的吗?” “她身边围了那么些人,你当有几个是真心喜欢她的?就你那三姐,暗地里还不知怎么诋毁她呢!” 秦凌云指指武玉嫣身边的一个人,苏妍仔细一瞧,依稀想起那似乎便是秦凌云的庶妹秦凌清。 秦凌云道:“知道我那好妹妹是怎么被她看中的吗?” 苏妍摇头。 魏鸢替她回答:“因为秦凌清曾说了一句‘丞相夫人的位子定是广安郡主的’,无意被她听到了。” 秦凌云撇撇嘴,“当我不知道?秦凌清自己也喜欢窦丞相,偏偏能面不改色真诚无比的说出这句话。” 冷不丁听到窦宪的名字,苏妍愣了一愣,不由道:“窦丞相?” 魏鸢重重点头,道:“我们起初也不相信,窦丞相那样的人怎么能看上这么一个眼高于顶的人,直到两年前窦丞相受重伤去庄子里调养,那时候她恰好在城郊别院里,便隔三差五去探望窦丞相……” “旁人连门都进不得,唯独她能进去……” 苏妍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绪。 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那时候窦宪还是憨傻的仲康,而在庄子里养伤的根本不是窦宪。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女人一台戏,戏开锣了 被卖了的窦丞相还毫不知情【远目】 ----------------------- 蓝后,这么久了,魏蔷的盒饭终于可以领了_(:3ゝ∠)_ ☆、第80章 第八十章 这种世人皆被蒙蔽只有自己知道真相的感觉有些奇妙,苏妍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顿,犹豫着开口:“或许窦丞相只是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 她的话没说完,盖因身边的两人看她的眼神。 苏妍默然,也是,这样的借口别说她,便是长安城内稍有见识的三岁幼童都不会相信。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个人是窦宪,是未及弱冠便封侯拜相名扬四海的窦丞相。 秦凌云以为苏妍尴尬,大咧咧的拍拍她的肩膀,浑然不在意的一笑,道:“你刚回来没多久,不知道这些事也是应该的,时日久了就知道了。” 秦凌云随意拨弄着腰间的宫绦,对苏妍说:“总归你要知道在这长安城里,没人敢不给窦相脸面,也没人敢端着架子让窦相顾着他的面子,即便是大长公主也是一样的。” 苏妍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面色复杂的对身边两人道:“旁的我不知道,但……” 她有些犹豫,声音愈发微弱,却是清清楚楚的传入二人耳中。 “窦丞相不会娶广安郡主,一定不会。” 话到末尾,她却是倏然一笑,眸子清亮,那般笃定的模样让魏鸢和秦凌云二人齐齐愣住。 四周静了一静,魏鸢若有所思的看着苏妍,眸子微闪。 秦凌云低头思忖了一会儿,蓦然眸子一亮,看向苏妍,正要开口问她,一旁的魏鸢突地起身,秦凌云到口的话被她打断,抬头语气不善道:“魏鸢你又要做什么?” 魏鸢顿了顿,佯装无事的理了理裙摆,“这里太无趣,又太闷,我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她指了指殿外,商量着对秦凌云道:“我记得你也好久没来过梅园,也不知是不是添了新花种,要不你们陪我出去看看?” 自方才魏鸢打断秦凌云的话苏妍便猜到她许是隐隐察觉了什么,现下见她这样拙劣的妄图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心中更是确认无疑。 不过苏妍也没想到魏鸢会这样护着她,心中不由一暖,对魏鸢清浅一笑,附和道:“我也觉得有些闷了,倒不如出去赏梅。” 秦凌云见她二人都这样说,心中虽仍有些怪异之感,却也没多想,从善如流的跟着二人出了殿门。 *** 那厢三人自由自在赏梅,白雪红梅暗香袭人,端的是轻松自在,却说这厢,一众女子围着武玉嫣殷切奉承。 “郡主这副头面可是如意阁如意娘子最新出的头面?” 武玉嫣轻轻瞟了身侧一圆脸女子一眼,淡淡道:“正是暗香疏影。” 如意阁乃是长安最好的首饰坊,向来得长安女子青睐,而那如意阁的掌柜如意娘子亲手所制的首饰更是备受追捧,盖因这如意娘子不仅才貌双全,手艺更是已臻化境,更重要的是这如意娘子一年之中只做一副头面,多的再没有。 如此如意娘子所做的首饰可称是奇货可居,无怪乎那女子如此艳羡。 又有另外一女子出声道:“郡主如此衿贵,自然唯有如意娘子亲手所制的首饰方能配郡主。” 出声的乃是工部郎中赵大人之女,名唤赵萱,并无甚出彩之处,却凭着一张会说话的嘴得了武玉嫣的‘另眼相待’,赵萱也因此颇为自得,时常仗着武玉嫣的威风做些狐假虎威之事。 魏蔷被挤到一边的角落里,冷眼瞧着被人围在最中央殷勤奉承的武玉嫣,看着她自衿的扬着下巴偶尔‘施舍’给旁人一个眼神,魏蔷有如百爪挠心。 从前她还是货真价实的镇国公府嫡姑娘的时候,在这个圈子里,她和武玉嫣几乎是平起平坐的地位,这些人也会如奉承武玉嫣一般对她百般讨好,但如今,一夕生变,便被这些人这般轻慢。 在这长安城的世家贵族里,几乎是没什么秘密可言的,镇国公府对外宣称的那一番说辞只能骗一骗那些布衣百姓,对那些已成精的各家夫人来说,魏蔷的身世在苏妍踏入镇国公府的那一日便已不是什么秘密。 这些魏蔷都知道,她更知道,因着驸马府的那摊子理不清扯不断的糟心事,武玉嫣向来最厌恶的便是那些自恃美貌妄想着爬上主子床的丫鬟,而她作为长公主嫡女的出身亦让她厌恶极了底下那些庶子庶女。 而如今,魏蔷将这两样都占全,武玉嫣定然是厌恶她到了极点,说不得是将她视作长安贵女中的污点。 这一切魏蔷都明白,一字一句刻在脑海,再不能更清楚,可她却还是要攀着武玉嫣,甚至低下身姿如同身旁这些人一般,去奉承去恭维武玉嫣。 不为别的,只为武玉嫣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嫡亲姑姑平阳大长公主的独女,是皇上亲封的广安郡主,而她,如今只是一个披着光鲜壳子的野种。 好在这么多年的相处,她已将武玉嫣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魏蔷紧握的手渐渐松开,她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上前一步道:“郡主,我方才来时瞧着外头林子里梅花开得极好,尤其以那几株龙游梅开得最好,众姐妹不妨一齐去赏梅观雪,再烹上一壶热茶,岂不是悠哉雅哉!” 武玉嫣自诩长安第一才女,煮茶赏雪这等雅事乃是她心头一大好,魏蔷有九成把握她会答应。 果不其然,武玉嫣虽怀疑的乜了魏蔷一眼,却仍是淡淡道:“我正有此意。” 武玉嫣既已开口,其余众人自是欣然应允,簇拥着武玉嫣往殿外去。 梅园虽地处偏僻,却到底是皇家园林,该有的规格仍是有的,那梅林中便有一左一右两座亭子,飞檐翘角瑞兽福纹,檐角宫铃声声,在这冬日里格外清脆。 今日皇后在此处设宴款待众夫人贵女,梅园的宫人们自是悉心准备,力求面面俱到,是以这两处亭子四面早已搭上厚重的帘子,自顶至底将亭子遮得严严实实,挡去四面寒意,而亭中四角则各放着一鎏金瑞兽纹朝冠耳三足铜炉,其中的银丝炭无声烧得通红,将亭子烘得暖意融融。 一众人到了亭前,武玉嫣正欲带着众人往左边的亭子走,便听随行的宫人提醒道:“郡主,安昌郡主和镇国公府的二姑娘、武北侯府的大姑娘正在里面呢。” 安昌郡主?武玉嫣略微蹙眉,淡淡看向那宫人。 那宫人心知这位郡主素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主,自不会费心记旁人的事,便低声道:“安昌郡主便是前些日子刚回长安的镇国公府四姑娘。” 这么一说武玉嫣便迅速记起这么一号人。 要说武玉嫣本对苏妍并不在意,这么一个流落在外十六年,未曾受过世家贵族教导的不知从哪来的人,即便是有着镇国公府嫡女的出身又能如何?在外沾染的粗俗习惯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掰正的,但平阳大长公主却是耳提面令,要她好生同这位国公府四姑娘相处,只因上头那三位都护着她,太后更是将她当心尖子疼。 思及此,武玉嫣眉尖紧蹙,虽说心里并未曾把苏妍当回事,但仍是朝着亭子走去。 候在亭外的宫人低声向亭内通报一声,“三位姑娘,广安郡主和几位姑娘来了。” 亭内,魏鸢和秦凌云对视一眼,齐齐撇嘴,心道这武玉嫣今天吃错药了不成? 第63节 正想着,前头的帘子已被挑起,武玉嫣带着乌泱泱一群人便进来了。 苏妍三人先前命人撤了亭内的石桌石凳,铺满氍毹,只在正中间摆了一张小几,三人跪坐在氍毹上喝茶吃点心,端的是轻松自在。 现下突然多了这么些人,她们自然不能再如方才一般,更别说这一张小几哪里够这十数人围坐。 宫人自是又是一番进出忙碌,撤下小几换上圆桌圆凳,虽说这一套桌椅只够八人同坐,却也比之前的小几要好多了。 再摆上点心茶水,宫人们便退下。 桌椅不够,便要有几人坐在美人靠上,虽说布置了松软的软垫和迎枕,却到底有些被排斥在外的意思,是以并没有几人愿意去坐美人靠。 魏鸢和秦凌云早就自顾自占了位子,恍若无人的喝茶,她二人不动,苏妍自不会动,如此一来,后来随着武玉嫣来的众人便按着家中的势力挑了座位,家中势力不够的那几位便只得憋闷的坐上了美人靠。 武玉嫣端起手边茶盏轻啜一口,眸中微亮,却并未说什么。 在她身侧的贵女则并未多想,直接将心理所想问出口:“这茶清香扑鼻却带着些花果的甘甜滋味,同我从前喝过的茶都不一样,却不知是什么茶?” 她的同伴本想说是她孤陋寡闻,一尝之下果真如她所说,便将到口的讥讽吞回腹中,略带好奇的看向那三人。 苏妍笑了笑,直言道:“这是我闲来无事自己制的果茶,没有名字。” 听她此言,坐在美人靠上的赵萱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她意有所指道:“安昌郡主好有意趣,竟亲自动手制茶,我等……却是万万不能的。” 她话里暗藏的鄙夷,魏鸢和秦凌云几乎当即便变了脸色,赵萱说这话本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落苏妍的面子,讨好武玉嫣,却不想,这一回武玉嫣却并未站在她这一边,反倒是觑她一眼,眼中暗含不满。 熟料苏妍却并不恼,反而道:“我只是服侍姨婆之时一时兴起所得。” 她低头笑了笑,又道:“只是看着姨婆皇后娘娘都喜欢,又恰逢小宴,这才想着请众姐妹品一品罢了。” 短短几句话里暗含多层意思—— 其一,这茶是太后和皇后喜欢的,赵萱贬了这茶便是打她二位的脸;其二,苏妍背后有太后撑腰。 此言一出,赵萱当即脸色一白,冷汗涔出,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蠢事。 又听苏妍扬声道:“罢了,既然这位姑娘不喜欢这果茶,便为她换上一盏吧。” 外面候着的宫人应了一声,不多时有一粉裳宫人低着头端着托盘进了亭子,却在路过魏蔷之时脚下一个趔趄,将手里的茶水尽数泼到了魏蔷身上。 魏蔷腾地起身,那宫人抢在她发怒前跪地求饶:“姑娘恕罪,姑娘恕罪……” 魏蔷今日穿了件胭脂色袄裙,撒青长裙,茶水洒在上面洇开一片深色。 这么些金尊玉贵的姑娘在亭内坐着,梅园的宫人自不会怠慢,候在外面的宫人中便有一位掌事姑姑,听到动静忙不迭进来,瞪了那宫人一眼,道:“自去领罚!” 宫里的宫人魏蔷即便再生气都没有处置的权利,只能忍了心中的怒火。 “姑娘的衣衫湿了,冬日里当心受凉,不如先随奴婢去换身衣裳?”掌事姑姑小心道。 魏蔷自然随她去。 这一个小插曲并未有几人注意,在魏蔷走后,亭内依旧是维持着不咸不淡的氛围,直到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叫,随即便是一阵嘈杂。 亭内众人齐齐起身出了亭子去看,便见魏蔷衣衫不整的自偏殿跑出。 作者有话要说:  天…… 语早死就不该胡乱预告orz 其实蠢酒缩的盒饭出炉的意思是…… 只是表达一个开始的意思,但是小天使们好像误会了_(:3ゝ∠)_ 蠢作者以后绝对不干这种事了!qaq 【噗通【跪碎膝盖 ☆、第81章 30.01 第八十一章 魏蔷踉跄着往前跑,双手合在胸前颤抖着拢着衣襟,她身上仍是那身洒上茶水的衣裳,显然是还没来得及换便遭遇变故。 面前便是玉阶,魏蔷急冲几步踏上玉阶,却因为腿脚发软一个不慎便从阶上滚下。 便在此时,殿内冲出一道身影,是个粉裳宫人,身形纤细,她向前冲了一步,埋在阴影里的脸便露了出来。 只见那张脸上布满深可见骨的刀疤,血迹蜿蜿蜒蜒爬满她整张脸,而她却仿若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仍在笑,笑得开心灿烂,血染红了她的唇,流进她的嘴里,染红她的牙齿。 她仍在笑,一声一声轻轻的叫魏蔷:“魏家姐姐,你跑什么呀,你等等我。” 魏蔷跌坐在地上,身下是冰凉的雪,寒彻透骨,让她剧烈的哆嗦起来,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灭顶的恐惧给了她突如其来的勇气,她尖叫一声,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拼命往前跑,口中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见她如此,那本还笑着的宫人脸上笑意凝滞,蓦然换作狰狞神色,紧追着魏蔷下了玉阶,凄厉的呼号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双手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却摸到沾了满手的血,她倏然仰天长啸一声,尖厉的声音划破耳膜。 魏蔷被这声音慑到,再度跌坐在雪地上,绝望的看着身后的人追上来。 那宫人站在魏蔷面前,日光从她身后照来,将魏蔷笼在一片阴影里,她低头看着魏蔷,倏地弯下腰轻轻抚摸魏蔷光洁的脸颊,看着那张玉白莹润的脸染上斑驳血迹,她似是极满意,咧嘴笑了笑,轻轻问魏蔷:“魏家姐姐,你看我现在好看吗?” 魏蔷感受着脸上的黏腻,不禁毛骨悚然,吓得全然说不出话来。 那宫人却好似感受不到魏蔷的惊惧绝望一般,继续轻轻道:“我现在这样都是拜姐姐你所赐呢。” “你派来的那些人都好凶,他们把我堵在巷子里,撕开我的衣服,我求他们,他们不听……” “我觉得身上好疼,下面在流血,可他们就是不肯放过我……” “最后还划花我的脸,我倒在巷子里,一直在想为什么……” “姐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她没说一句,魏蔷的面色便灰白一分,到最后,她的声音愈发甜美,魏蔷却面如死灰,捂着耳朵不住摇头,张着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见她如此模样,那宫人欢快的笑了笑,突地想起了什么,极为天真的歪了歪头,“哦!姐姐还不知道吧!” “我死了。”她睁大眼睛,重复道:“我死了,姐姐。” “啊!”魏蔷陡然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站在梅林边上的一众贵女早已被吓得动弹不得,僵硬的站在原地,不敢发出丝毫响声。 好在暖阁里的人终于听到了动静,急匆匆到了殿外见到如此场景,当即纷纷变了脸色,庄皇后厉喝一句:“还不把她给我抓起来!” 直到此时,周围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宫人才回过神来,两个胆子稍大的太监上前将那宫人按倒在地,这才有宫人上前将昏死在雪地上的魏蔷搀扶起来。 庄皇后斜斜睨了魏蔷一眼,脸上喜怒难辨,甩袖进了殿内,“把人带进来。” 一众贵女心惊腿软,站在原地挪动不了分毫,更有那胆子小的直接瘫倒在地,捂着脸嘤嘤啜泣,显然被吓得不轻。 苏妍侧首,看着身侧面色如常甚至因为这一出好戏过早结束而有些意兴阑珊的二人,心里的感受一言难尽。 秦凌云不耐烦的看着身前瘫倒在地嘤嘤啜泣的女子,撇撇嘴,道:“哭什么哭,没看见那个人脚下的影子啊?你见过哪家的鬼有影子?烦死了……” 她扭头看向苏妍,待见到苏妍面色如常并未有多少反应后,眼睛亮了亮,上前一步挽上苏妍的胳膊,有些得意的扬起下巴看了一眼周围失魂落魄的众贵女,“魏鸢,魏妍,我们走。” 待到三人走远,众贵女才接连回过神来,想到方才那宫人脚下确实有影子,她们纷纷拍着胸脯大松一口气,一边在心里感激秦凌云点醒自己,一边又恼她的语气。 *** 殿内,庄皇后端坐高位,那宫人被两个太监按着跪在地上,一旁的魏蔷被掐了人中,悠悠转醒的瞬间便见一张放大的布满刀疤与血迹的脸,甚至那脸还对着她笑了笑。 魏蔷连连后退几步,瘫倒在地,口中喃喃道:“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梅园不大,些许动静便能传遍整座园子,是以方才那宫人口中的质问低诉在场之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再联系魏蔷的反应,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纷纷向她投去厌恶的眼神。 后来赶来的庄皇后和众夫人也在宫人详尽的描述下得知了事情的全部,一时之间殿内众人无一例外对魏蔷心生厌恶,对那宫人则生出些许同情。 即便如此,该问的还是要问,庄皇后微一挥手,便有一嬷嬷上前问那宫人:“你是何人?为何要这么做?” 那宫人挣开按着自己的两个太监,以头触地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回道:“奴婢名唤杨巧,是前京兆尹杨昌之女……” 不是多么冗长的故事,不过是杨巧的姐姐杨灵被魏蔷暗害,毁了容貌又失了清白,绝望之下选择了自缢,大女儿遭此变故,杨夫人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撒手而去,杨昌查出真相却碍于仇人势大无力为女儿报仇,只得辞官远去,杨巧却不甘心姐姐无辜受罪,想方设法为姐姐报仇。 一个简单,却让人闻之毛骨悚然的故事。 卸去脸上的伪装,杨巧俨然是一个清秀可爱的青葱少女,只是那双清凌凌的大眼睛此刻却溢满悲痛与仇恨,她道:“姐姐视魏蔷为最好的朋友,魏蔷却如此对她!请皇后娘娘为民女做主!” 魏蔷终于缓过神来,不住喊冤,“皇后娘娘不能信她,她这是血口喷人,臣女没有做过这等事!绝对没有!” 她看向杨巧,道:“杨巧,杨灵死了我也很难过,但你不能这样诬蔑我,我可是你姐姐最好的朋友。” 杨巧却不理她,兀自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的匣子双手呈上,“皇后娘娘若不信,这是家父当年查出的证物。” 一旁的嬷嬷接过匣子,打开细细查验一番,末了神情凝重的将匣子呈给庄皇后。 庄皇后接过一看,那匣子上的印记是如意阁独有的花纹,里面则放着一支玉钗,庄皇后执起玉钗细看,果真在那钗身上见到一个蔷字。 如意阁有一众人皆知的习惯,若是普通的首饰便罢,但若是定制的首饰,如意娘子便会在那首饰上刻上主人的名字,以显示这首饰是独一无二的。 而当年,魏蔷十二岁生辰时,魏正远送她的生辰贺礼正是如意阁如意娘子亲制的一只玉钗,名唤“采薇”,魏蔷因此得意了好些时日。 这时一直未做声的镇国公府大夫人陈氏蓦然开口,道:“妾身记起来了,蔷儿明明极喜欢这只钗,却不知为何戴了没多久便再没见她戴过,妾身当时觉得奇怪还问了一句,她说那是二弟送的礼物,怕有所损伤,便收起来了,原来却是……” 魏蔷犹自挣扎,道:“这支玉钗臣女早就遗失……” 庄皇后冷冷瞧着她,将手里的纸扔到她面前,道:“那你说说这是什么?” 魏蔷心中一惊,颤抖着手拾起地上的纸,当即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那张纸是当年被魏蔷买通的三个乞丐签字画押的认罪书,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写着魏蔷身边的丫鬟碧玉如何买通她们…… 而那支玉钗…… 碧玉同去找那三个乞丐的时候魏蔷便坐在巷外的马车里,那三个乞丐不知为何并不相信碧玉所说自家姑娘是个有权有势人家的姑娘,碧玉无法,只得跟魏蔷要信物,可魏蔷当日身上并未带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一时无奈便将这支玉钗给了那三人,双方约定好待事成之后魏蔷主仆再给那三人一大笔银钱,那三人便把玉钗归还。 只是事成之后那三个乞丐却说玉钗已经丢了,任碧玉如何威逼利诱就是不肯归还,魏蔷恼怒却没办法,心里虽生出杀意,又碍于长安城乞丐众多,他们刻意躲藏之下魏蔷主仆自然寻不到人,那时魏蔷到底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时心软便纵虎归山酿成今日大祸。 不知何时,碧玉已跪在魏蔷身侧,哭嚎着招了所有的事。 到此时,真相大白,事情已全无转圜余地,庄皇后厌恶的看着殿内跪着的魏蔷,冷声道:“魏氏三女魏蔷,品行拙劣心思歹毒,着废去县主封号,逐出长安永不召回!” 顿了顿,庄皇后又道:“即刻命人将此女恶迹张贴各地!” 这便是要彻底毁了魏蔷,陈氏有些犹豫,魏蔷毕竟是镇国公府的三姑娘,若是如此,只怕会影响其他几位姑娘的声誉。 陈氏正要开口,便见一直未曾露面的太后从殿后转出,朝立在一侧的苏妍招招手。 苏妍乖巧上前,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问道:“没吓着吧?” 第64节 苏妍摇头,想了想,道:“二姐一直陪着我。” 太后笑了笑,捏捏她小巧的鼻尖,道:“以为哀家不知道你的心思吗?” 话虽如此,她却是朝魏鸢道:“你也过来。” 待魏鸢上前,她仔细打量魏鸢一番,却未曾与魏鸢说话,而是对众人道:“皇后今日废了镇国公府一个县主,哀家便添一个。” 她看了看魏鸢,道:“便封魏鸢为县主吧,皇后觉得如何?” 庄皇后笑了笑,点头道:“母后想的周到。”随即又赏了魏鸢一些金银首饰锦缎之类的东西。 殿内众人见此便知太后和皇后这是在明晃晃的告诉众人,魏蔷此事对镇国公府没有丝毫影响。 *** 出了魏蔷一事,小宴自然不能继续,众人便散了,苏妍留下来陪太后和庄皇后说话。 暖阁里暖意融融,不多时苏妍便觉得意识有些昏沉,眼皮子沉甸甸的。 太后见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心中怜爱,便让她在暖阁中小憩,月芝嬷嬷和流萤在一旁伺候着,太后和庄皇后各自回宫去了。 苏妍这一睡便是足足近一个时辰,待到她苏醒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有些昏暗。 月芝嬷嬷和流萤不知去了何处,苏妍嘤咛一声,轻唤道:“流萤,月芝嬷嬷?” 无人应答,却有一声轻笑从屏风外传来,“药药醒了?” …… 作者有话要说:  real为我胡难过,尊的【我才不会承认我在偷笑】 霍霍是心如女神的了,我胡是我的了!【大雾】 ---------------- 唔,魏蔷的戏份大概还有一丢丢? 三章之内大概就能解决了吧……吧……吧…… 至于渣爹…… 看缘分【望天】 以及,要豆丞相和苏妍妍秀恩爱的 ↑你看,这不是来了? 蛤蛤蛤! --------------- 不知道有没有小天使记得,前文中窦宪跟苏妍说魏蔷的时候提到的~ 杨灵就是那个被魏蔷买通乞丐毁了清白的…… 至于武玉嫣,就是那个被魏蔷暗地里诋毁的倒霉蛋╮(╯▽╰)╭ ☆、第82章 30.01 第八十二章 将将睡醒,身子还有些酥软,思绪更是飘荡着尚未寻到着陆点,这样的时候这道低沉带着缓缓笑意的声音便格外摄人心魄,轻易便直击苏妍毫无防备的心防,撩拨她的心弦,飘荡着的思绪仿若倏地被风扬起,又晃悠悠的落下…… 苏妍耳廓酥麻,连带着心尖都颤了颤,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呆愣愣道:“嗯……” 带着鼻音的轻嗯软软糯糯响在耳边,窦宪再度低低笑开,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 只这样静静坐着,隔着一扇屏风,甚至不必做什么,只要她在他身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心里便会有化不开的欢愉。 而他也不想压抑自己的愉悦,他想让她知道,让她知道他满心的欢喜。 他乐于与她分享自己所有的心情。 这大抵是他最大的改变。窦宪想,重来一世,他已经来不及去计较旁的什么,只要她在他身边,就算让他把心窝子刨给她他也甘愿。 屏风内,苏妍单手轻轻抚上胸口,那里面正在一下一下极快的跳着,她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问道:“月芝嬷嬷和流萤呢?” 窦宪答道:“在外面候着,要我唤她们进来?” “不、不用了……” 鬼使神差的,苏妍出声拒绝,末了又欲盖拟彰道:“我自己可以……” 这正合了窦宪的意。 事实上,那两人,流萤被彭雷缠住了,那小丫鬟不知为何恁的不待见彭雷,三下两下跑进梅林里又不许彭雷进去,彭雷无法,只得在梅林边守着,两人就这么僵持住了,而窦宪,作为彭雷的主人,他没有去阻拦。 至于月芝嬷嬷,窦宪方才算着苏妍醒了腹中该饥了,便让月芝嬷嬷去做几样苏妍爱吃的小点心备着,没一会儿子回不来。 窦宪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茶盖,氤氲茶香袅袅,模糊了他的面庞。 刚醒来的那段日子,窦宪几乎夜夜都会梦到苏妍生产的情形,梦里苏妍躺在他们夜夜恩爱欢好的拨步床上面色红润的对他笑,笑着笑着画面突地一变,她的身下涌出大滩的血,染红了整张床榻…… 他只能看着她极快的苍白了面容,极轻极轻的对他喊痛,什么都做不了…… 每每这时窦宪便会猛地惊醒,然后整夜整夜的不敢阖眼。 后来他渐渐的意识到自己真的回来了,他的小妻子还鲜活生气的在他身边,这梦才渐渐不再出现。 而昨日,他布置好一切,确认一切不会出现意外后,在书房里的矮榻上,他又一次梦到那个画面。 这一次,画面里多了魏蔷,他看见魏蔷双手沾满他的妻儿的血,笑得猖狂…… 窦宪捏紧了茶盏,冷了眸子。 魏蔷母子害死他的妻儿,一尸两命,他怎么能轻易放过她们?杨氏已死于杖刑便罢了,魏蔷还活着。 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难熬不是吗? 窦宪出神的时间,苏妍已极快的拾缀好自己。 她睡觉素来规矩,乖乖巧巧的把自己缩进锦被里,睡时是什么模样,醒时便是什么模样,动也不动一下,是以发丝并不凌乱,只需穿上外衣便可。 苏妍走出屏风,窦宪放下茶盏对她招招手,“药药,过来。” 苏妍顿了顿,移步上前,站在他面前低头看他,眸中有些迷茫。 窦宪伸手将她拉近,圈在自己两腿间,看着她因久睡有些发干的唇,眸色深了又深。 她身形娇小,平日即便两人并肩站着,她也堪堪只到他胸膛处,现下这般姿势,她也只比他高出些许,他稍一仰头便能吻上她。 这样想了,窦宪也这样做了,他伸出舌尖一寸寸舔舐着她的外唇,将她的唇彻底滋润,而后稍稍移开,欣赏自己的成果,又再度贴上,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长驱直入的同时,他一手扶上苏妍的腰肢,一手移到她的脑后,将她向自己压了压,然后吻得更深纠缠的更彻底。 从前二人也如这般唇舌纠缠过,但却未曾有过如此疯狂的时刻,那大舌力道极大的缠着她的小舌,唇齿相接间多了些抵死缠绵的味道。 苏妍隐约察觉出窦宪似在确认什么,那抵死纠缠的疯狂下掩藏着细细微微让人难以察觉的脆弱…… 些许铁锈味弥漫开来,苏妍蹙起眉尖,却并未推开窦宪,反倒是抬起双臂圈住他的脖颈,小心翼翼的轻轻的回应他。 察觉到苏妍的回应,窦宪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动作愈加激烈,苏妍几欲撑不住自己,歪到在他怀里。 许久,狂风暴雨才渐渐平息,化为丝丝缕缕缠绵温柔的春雨,星星点点落在苏妍唇上,安慰着她。 苏妍微张着唇,大口呼吸,歪在窦宪怀里胸口不住起伏,让窦宪再度深了眸子。 好在他理智尚存,只扶着苏妍腰身的长臂略微用上些许力道。 “药药……” 窦宪一手抚上苏妍被他咬噬的有些红肿的唇,有一处甚至破了皮,点点血迹洇出,平添一分诱惑。 苏妍被他的手摩挲的有些不自在,微微偏过头躲开他的手,他却不依不饶的追上来。 如此往复几次,苏妍恼了,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威胁似得瞪他,“不许再动!” 窦宪便乖乖听话,果真不再动,只是被苏妍捉住的手却偷偷滑脱,再一反手反将苏妍的手握住,送至唇边轻轻一吻,目光专注灼热的看着她。 苏妍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扭了扭身子道:“你放开我。” 窦宪不说话,依旧定定看着她,仿若一眨眼她便会没了似的。 苏妍无法,只得随他去。 再说,她虽觉得有些羞人,心里却也不是不高兴的,那丝丝缕缕的甜几乎要溺了她。 苏妍清咳一声,竭力让自己忽视他灼人的视线,问道:“你怎么来了?” 顿了顿,又问:“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窦宪道:“想你了便来了。” 这人怎么能这样…… 随口就能说出一句情话,偏偏又是用着这样一本正经的神情,叫人不自觉便信了。 心里生出无边欢欣,苏妍撇开视线,几不可闻的轻“嗯”一声。 窦宪笑了笑,又道:“也没来多久……” 苏妍刚松了一口气,便听窦宪接着道:“将将一个时辰——” 苏妍蓦地抬眼看他,一个时辰还叫没多久?!那便是她刚睡了他便来了…… 想着他就在外面等着,而她却在里面呼呼大睡,苏妍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窦宪好巧不巧又加了一句,“见你睡得香甜便不忍心叫醒你。” 轰! 苏妍觉得脑中有什么炸开,拼了命的想自己睡觉有没有什么劣习,会不会、会不会睡姿太过粗鲁,会不会说了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梦语,会不会…… 苏妍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睡觉时是不是有流涎水的习惯…… 窦宪看着怀里的人面色一息一变,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简直爱极了她这副为他心神不宁的模样,他以拳抵唇,轻笑一声道:“药药睡觉着实——” 苏妍猛地看他,他却故意拉长调子,又顿了顿,吊她的胃口。 见她实在着急,他才道:“着实乖巧极了。” 他看着她安安静静的缩在锦被里,乖巧软和的模样让他想把她搂在怀里,揣在心间…… 窦宪轻叹一声,将她拥入怀里,头埋在她的颈间,道:“药药,我有些等不及了……” 第65节 等不及想将她娶回家,日夜守着,寸步不离,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安下心来。 一年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长到他觉得似已过了好些年,实则才不过堪堪两月…… 窦宪没有明说他等不及什么,苏妍却懂了,她没有回答,却抬手搭上他的肩膀。 暖阁里静谧一片,浓浓暖意流淌,直到外面隐约传来脚步声,苏妍猛地一惊,挣离了窦宪的怀抱,从他腿上下来,连连后退几步,扭头看向那两扇门。 “吱呀”,一扇门被轻轻推开,露出门外的人,是月芝嬷嬷,她手里提着一个红漆描金梅花食盒轻手轻脚的进来,转身合上门,路过八仙桌,她轻轻放下手里的食盒。 直到进了如意纹雕花落地罩,她才看到里面的两人—— 神情有些惊慌失措眼神游移的苏妍,整好以暇眸中笑意闪动的窦宪。 月芝嬷嬷觉得有些奇怪,待一细看,发觉她家姑娘那唇有些不自然的嫣红和红肿,再看窦丞相一脸餍足,月芝嬷嬷哪里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心中虽有些不赞成窦丞相这般……但看着这两个有情人你眼中唯有我,我眼中唯有你的甜腻模样,却到底是欢喜的。 在她看来,不止是月芝嬷嬷这样认为,太后及另外几位嬷嬷也是这样觉得的—— 唯有龙章凤姿的窦相才能配上苏妍,也唯有苏妍,才能配得上让丰神俊秀的窦相放入心间。 “嬷、嬷嬷……”苏妍支支吾吾叫她。 月芝嬷嬷打定主意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如往日一般含笑应道:“姑娘有事?” 苏妍自然不会说自己有事,她踌躇了又踌躇,末了摇头,低低道:“没有……” 月芝嬷嬷余光瞄到在苏妍说出“没有”二字时,那位端坐圈椅喝茶的窦丞相眼中分明闪过几丝笑意。 “姑娘可是腹中饥饿?老奴做了几样姑娘爱吃的点心,姑娘先垫一垫。” 浸淫深宫多年,月芝嬷嬷若是想装作不知道一件事,那任是旁人瞧破天去也瞧不出分毫。 苏妍循着月芝嬷嬷的手看向落地罩外的圆桌,当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不自觉挪步向圆桌走去,走了两步又霍然想起身后还坐着窦宪,便回头看他。 迎上她的视线,窦宪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道:“正好我也觉得有些饿了,不知嬷嬷这点心可有我的份?” 月芝嬷嬷自然不会说不,窦宪便心安理得的同苏妍坐在一处吃点心去了。 *** 正月初一这一天皇后娘娘的小宴上出了这样一件大事,几乎不到半天的时间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况皇后娘娘又命人将此事张贴各地,在皇上和丞相的默许下,禁卫军和五城兵马司出动,迅速将魏蔷所做恶事印发各地,是以不过短短半日,就连长安城周边的许多小镇也知道了此事。 照如此情形下去,只怕再过数日,天下所有人都会知晓有一位镇国公府丫鬟生的庶女做出了这等恶事。 是的,这一回因着庄皇后怒气之深,镇国公府自知理亏,哪里还有脸要求保全国公府的脸面—— 堂堂国公府教出这样一个心肠歹毒之人,皇上皇后未曾问责便已是幸事,哪里还敢要求别的! 不过,因着窦宪的授意,这张贴各地的皇榜着意将魏蔷的身世模糊一二,刻意将围观众人的思维向另一个方向隐去,再加上窦宪穿插在民间为他发声的棋子,种种协作之下,众人只知魏蔷是被杨氏充作了国公府嫡女,而不知苏妍其人。 当然,那些知道真相的长安各世家贵族,只管看戏,下去蹚浑水这事自然是不会去做的。 毕竟这水边有上头那三位守着。 当天苏妍并未回镇国公府,太后命人传了话回去,言道安昌郡主此番受了大惊吓,需留在宫中静养。 陈氏闻言暗道,这哪里是受了惊吓,只怕是太后因此事对国公府心生不满,借题发挥罢了,顺道还能将魏妍从这摊子事儿中扯出来。 陈氏看了眼一旁面色难看的魏正远,心道若她是太后,只怕也会这么做,有这么一个生身父亲在,又出了这档子事,自然是让魏妍离得越远越好。 老镇国公的院子里一片寂静,就连仆从走起路来也轻了许多,只余下檐下成排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蓦地,一声呼喊打破这片寂静,只见一丫鬟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跑进院子,还未进屋便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三姑娘撞柱自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正正经经走了这么久的剧情,终于能秀一次恩爱了! 感谢英勇无畏作大死的魏蔷大笨笨!鼓掌啪啪啪!(≧▽≦)/ --------------- 窦丞相【委屈脸】:药药,我做噩梦了,好怕怕,要亲亲。 ☆、第83章 30.01 第八十三章 魏蔷撞柱自尽了。 苏妍翌日才听到这个消息,她愣了一愣,心里生出一丝异样。 虽说和魏蔷认识不久,但以苏妍对她的了解,魏蔷并不像是会做出自尽这种事的人,况昨日她被带走之时尚还恶狠狠的朝着她喊“贱人,定是你害我”,恨不得将她扒皮拆骨,又怎么会一转眼便生出死意。 苏妍拧眉,问道:“现下如何了?” 雪芝嬷嬷闻言将没说完的话说出口:“自然是没死成,不过……” “不过什么?”苏妍见雪芝嬷嬷一副如鲠在喉的模样,再一转头,见殿内众人也是一般无二的神色,不由问道。 却是月芝嬷嬷接了话茬,“不过患了离魂症,前尘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任是谁站在面前都不认得了!” *** 苏妍到底还是回了一趟镇国公府,甫一回府便被魏正远叫来书房,父女二人一坐一立,相对无言。 许久,魏正远方才开口,犹豫道:“蔷儿她……” 顿了顿,他道:“如今什么也记不得,又伤了头……” 苏妍抬眼看他,轻易便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他想说的话—— 魏蔷受了伤,又忘记了所有的事,从前她做的那些恶毒事便可以轻易绕过了。 果不其然,魏正远接着便道:“蔷儿如今也算是为自己犯下的错赎了罪,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苏妍心中暗自好笑,应有的惩罚? 杨灵可是被魏蔷毁掉了清白又失了性命,而魏蔷呢?作为罪魁祸首,她可还好端端的躺在床上!不过伤了一回头,失了些许记忆,便能抵掉一条性命了?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若说苏妍之前尚还对魏蔷撞柱自尽一事半信半疑,如今却是敢下断定,所谓撞柱自尽离魂症只是魏蔷的苦肉计,目的便是博取魏正远的同情,好为自己争取时间—— 只要不立即被撵出长安,只要她还住在这镇国公府里,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父亲想说什么?”苏妍直接了当的问道。 魏正远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撇开视线,道:“你深受太后看重,又得皇后喜爱,若是你开口……” 魏正远以为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他这小女儿应当痛快应下才是,哪有真的让长辈放下身段去求她的?更何况魏蔷到底是她姐姐! 苏妍却是当真没有半点要答应的意思,只站在原地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突地,书房外一阵嘈杂,紧接着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似隐隐夹杂魏鸢的声音,“别怕!我陪你……” 旁的却听不太清楚,魏正远皱眉,正要问发生了何事,外面传来小厮慌慌张张的声音,“二爷,二姑娘带着小少爷闯进来了!奴才们拦不住……” 他话还没说完,书房门便被猛地推开,魏鸢带着魏泽洳气势汹汹的走进书房,将一干苦着脸小意哀求的小厮丫鬟关在门外。 “鸢儿,你这是做什么?”魏正远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二人,不耐烦道:“二叔和你四妹妹有要紧事要商量,你快带着洳儿出去。” 魏鸢不顾魏正远的不满,带着魏泽洳又上前一步,礼也不行了,直接道:“我有事要同二叔说。” 敢在魏正远开口前,她又道:“很要紧的事。” 看她那模样若不让她把话说完,她说什么都不会走,魏正远无奈,捏了捏眉心敷衍道:“行了,你说吧。” 魏鸢却是转头给了身后的丫鬟一个眼神,那丫鬟便自袖里拿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双手捧着呈到魏正远面前。 “二叔可认得这个荷包?”魏鸢问道。 魏正远看也不看那荷包一眼,道:“不认得。” 魏鸢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兀自蹲下身拍了拍一侧的魏泽洳的肩膀,鼓励他,“说吧,别担心,二姐给你撑腰。” 说着她又指了指苏妍,道:“再不济还有你四姐呐!她可是郡主,太后皇上都喜欢她,有她在,你谁也不用怕。” 闻言魏泽洳似乎果真有了一丝勇气,自进门来便缩着的脖子总算伸长了些,他在魏正远不解的目光下犹豫着上前一步,勉强挺直腰杆,舔了舔嘴唇,又咽了咽口水,这才开口:“阿、阿耶,这个荷包是三姐给我的。” 魏正远不知他怎的突然说起这个,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三姐说、说让我把这个荷包里的好、好东西给四姐吃了……”魏泽洳捏了捏拳头。 不等魏正远发问,魏鸢便冷笑一声,道:“二叔以为这荷包里的‘好’东西是什么?” 她朝身后一不起眼的灰衣小厮勾勾手,“把你查到的东西告诉二叔。” 那灰衣小厮上前半步,低着头恭恭敬敬道:“回二爷,小的查过了,此乃小剂量的砒.霜,分量把握的极好,一两回无甚大碍,时日久了却能不声不响的夺人性命。” 魏正远登时一震,原本靠在官帽椅上的腰背挺得僵直,死死盯着那灰衣小厮道:“你说什么?!” 灰衣小厮极为镇定的将方才的话毕恭毕敬的又重复一遍。 “二叔若是不信,给三妹看诊的太医不是正好在府上?请他来一看便知。”魏鸢又道。 若是从前,魏正远定然不会相信魏鸢和魏泽洳这番话,但如今…… 魏正远想到魏蔷曾命人毁了一无辜女子的清白和容貌并害她殒命的事,心里一时惊疑不定,却仍是挣扎道:“那便请张太医来一趟……” 他此话一出,苏妍和魏鸢便知他心中已然信了。 张太医很快便到,要辨识砒.霜这等最常见不过的毒物对他来说不过几息的时间,很快张太医便下了定论,“确是砒.霜,这砒.霜的分量把握的极好,服用一两回不会出事,但若是长时间服用便有性命之虞。” 魏正远久久未曾出声,只目光复杂的看着面前的魏鸢苏妍魏泽洳三人。 他到此时却突地福至心灵—— 会不会是苏妍憎恨魏蔷,才会趁着此番魏蔷患了离魂症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对付她?至于魏鸢、魏泽洳,甚至这张太医都是被她收买了,一同来陷害魏蔷的。 “如今蔷儿什么都不记得,只单听你们一面之词实在不能让我相信……”事到如今,魏正远仍在无力挣扎,苍白的为魏蔷辩护。 事实上,他不是相信魏蔷,他只是不敢接受事实,不敢相信自己教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竟然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人! “父亲说的有理。” 一直没出声的苏妍蓦然开口,她淡淡看了魏正远一眼,道:“一面之词确是不能轻信,女儿也是这样想的。” 她道:“既然如此,我却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还请父亲准许。” “我请父亲看一场戏。” 作者有话要说:  orz血泪教训敬告各位小天使,好好休息,好好睡觉 别熬夜别熬夜别熬夜【重要的话说三遍】 蠢酒已经快炸了…… 第66节 前两天哪里都疼,不止头,竟然背上腰上都疼_(:3ゝ∠)_ 疼得根本坐不住 熬夜是大忌,太伤身子了【跪】 ☆、第84章 30.01 第八十四章 回到玉清小筑,关上门,魏鸢随意挑了个鼓凳坐下,把魏泽洳拉到身前,问他:“方才怕吗?” 魏泽洳脸色苍白中透着些许瑰红,他抿了抿嘴,那抹瑰红愈发明显,摇头道:“不怕。” 魏鸢不信,挑着眉毛睨他,“当真?” 魏泽洳飞快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道:“二姐不是说会给我撑腰?” 这话甚合魏鸢心思,她捏了捏魏泽洳的脸颊,自得的笑,“也是!有我在,谁敢欺负你!” 末了,似是觉着这话有些狂妄,她顿了顿,看向坐在她对面兀自端着茶盏轻啜的苏妍,又道:“你四姐也会保护你的。” 魏泽洳点头,“我知道。” 魏鸢这才放开他,将桌上的点心推到他面前,转而对苏妍邀功,“如何?我方才没露出破绽吧。” 正如魏鸢话里所透露的意思,方才她们对魏正远所说魏蔷威逼利诱魏泽洳给苏妍下毒一事实是子虚乌有,魏蔷是准备对苏妍使些手段,却不是下毒这样拙劣的法子。 不过是还未实施便被魏泽洳将事情一股脑告诉了苏妍和魏鸢。 既然知道魏蔷的心思,苏妍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和魏鸢稍一思忖,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先下手为强,只是没想到魏蔷突然出了事,反倒方便了她们。 苏妍笑着乜她一眼,倒了杯热茶推到魏泽洳面前,魏泽洳抬头飞快轻声跟她说了句“谢谢四姐”,苏妍动作顿了顿,这才回答魏鸢,揶揄道:“二姐出手自然不同凡响。” 魏鸢听出她话里的揶揄之意,却也不恼,反倒是自衿的扬着下巴坦然受了。 魏泽洳吃掉了两块点心,复又拿起一块点心,递到魏鸢面前,“二姐。” 魏鸢摸了摸他的头以作嘉奖,接过点心,魏泽洳高兴的眯了眯眼睛,点漆似的瞳子亮晶晶的教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心里的高兴劲儿。 苏妍看着他二人的互动,又看了看她这个一向情绪不显的幼弟。 初初她便觉得这个三弟似乎对魏鸢更为亲近,本还以为是错觉,现下看来着实是。 苏妍一细想,随即恍然,勾唇笑了笑—— 魏鸢性子明朗直接,又是个护犊的,魏泽洳这样偏冷的性子遇上她不熔化才怪。 吃完一块点心,喝了口茶清嘴,魏鸢用帕子抹了抹嘴,又捏捏魏泽洳鼓起的腮帮子,问苏妍:“你方才说的请二叔看戏是什么意思?” 闻言,魏泽洳也抬头看苏妍,两双眸子一样的好奇,一样的亮晶晶,苏妍不由一笑,将魏正远在书房中对她说的话说与魏鸢听。 魏鸢听罢怒极反笑,冷笑着讥讽道:“二叔还真是爱女心切!” 魏泽洳也皱起细长的眉毛。 苏妍看着面前气鼓鼓的两人,心里一阵暖流划过,接着道:“我本就觉得奇怪,她那样的性子怎么会一转眼便生出求死之心。” “方才听了父亲的话,我心中反倒明晰了,魏蔷十有**是苦肉计。” 魏鸢点头赞同,“我也觉着奇怪,本想去她屋里看一眼,也好一探究竟,但我阿娘不许我去。” 魏鸢有些不甘心,道:“若是我去看了定然能看出真假,还能多帮帮你。”魏鸢和魏蔷斗了这么多年,不敢说是最了解魏蔷的人,却也是能排的上号的。 苏妍忙道:“是真是假明日不就知道了?不急在这一时。” 苏妍心道陈氏应当也看出了魏蔷的把戏,这才没让魏鸢去,魏鸢本就根魏蔷不对付,若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再当场闹起来那可就不好看了,毕竟魏蔷是二房的人,二房的事大房总是不好插手的,即便是亲兄弟也不行。 陈氏是个难得的明白人,也因着这点,才能将这偌大的国公府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 翌日,采薇院 因着头上的伤,这两日魏蔷房中的饭食俱是清清淡淡,少油少盐寡淡的很,魏蔷看着面前的清汤寡水,只觉得额头突突的跳,再看向身旁伺候的丫鬟,她心中更是烦躁。 她身边伺候的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自小宴之事后或被打杀,或被发卖,现如今伺候的这几个是暂时从下面提上来的,手脚利不利落另说,到底是从前做粗使丫鬟的,伺候起来总是缺了些细致。 魏蔷心中冷笑,不过是管事瞧着她大势已去,便随意敷衍她,否则堂堂镇国公府还能缺几个丫鬟不成? 魏蔷张口喝下丫鬟舀来的粥,却立时吐了出来,一边嘶嘶的吸冷气,一边对那丫鬟怒目而视,“烫!” 那丫鬟被她瞪得心尖一颤,忙不迭跪下,连连求饶,“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若是从前,魏蔷定当想也不想便命人将这丫鬟拖出去发卖,但如今却得忍着,她闭了闭眼,挥挥手道:“罢了,你下去吧。” 那丫鬟如蒙大敕,躬身退了几步,迫不及待的快步走出屋子。 魏蔷看了一眼由始至终恭恭敬敬立在一侧的赵嬷嬷,深吸一口气,拿起竹筷,自己动手慢慢吃了起来。 正吃着,一个丫鬟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姑、姑娘,不好了!” 她话没说完,苏妍身边的桂枝嬷嬷便带着几个膀大腰宽的婆子进了屋子,一行人俱是眉眼带煞气势汹汹的模样。 魏蔷见状心中没有来的一紧,暗自思忖发生了何事,面上却是装作茫然无措,嗫嚅着问道:“这、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向一旁的赵嬷嬷投去求助的眼神,“嬷嬷,她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能不通报一声便闯入我的闺房?” 赵嬷嬷自然不会回答她,桂枝嬷嬷冷哼一声,远远睨她一眼,道:“老奴奉命请三姑娘走一趟。” 说着不等魏蔷答应,她身后那几个婆子便一股脑围上去,强势的将魏蔷人连着身上的被褥一道扛起,往院外去。 魏蔷被扛在肩上忍受着来来往往的下人的指点议论,攥着被角的手指节泛白,强压着心里的愤恨思忖到底发生了何事。 桂枝嬷嬷带着那几个婆子直接闯进了魏正远的院子,一把将魏蔷扔在地上,好在还有一层被褥垫着,否则这么一摔定要将魏蔷摔出个好歹来。 魏蔷挣扎着爬起,抬头便见魏正远坐在桌前,眸色晦暗不明的看着她—— 这几个婆子竟敢当着魏正远的面这样对她,而魏正远却没有阻止。 魏蔷心中不安更盛,却强压着不显露出来,维持着跪坐的姿势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与委屈,问魏正远:“阿耶叫女儿来是有要事吗?” 魏蔷没等到魏正远说话,却见一旁的桂枝嬷嬷上前一步,恨恨看着她,道:“三姑娘可知道,我家郡主中毒了?” 魏蔷被桂枝嬷嬷凶恶的眼神吓得往后缩了缩身子,道:“中、中毒?” 她此刻是真怕。 然而一瞬间的恐惧过后,她心中瞬时便清明起来,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魏正远,睁大了眼睛问他:“阿耶怀疑是女儿做的?” 魏正远看着那双迅速泛起雾气的眸子,和那柔弱无依的身形,若是往日,他此刻定会亲自上前扶起魏蔷,再好生安慰她一番,但此刻,他却没动,耳边张太医和魏泽洳的声音交替响起—— “三姐让我把这荷包里的好东西给四姐吃了。” “此乃小剂量的砒.霜,分量把握的极好,一两回无甚大碍,时日久了却能不声不响的夺人性命。” 见魏正远不说话,魏蔷膝行几步,有些绝望的问他:“真的是我?我为什么会对妹妹下毒?我怎么会对妹妹下毒?” 她含泪看向魏正远,“阿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耶,我不记得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她凄凄的哀求,茫然而无措,绝望而凄苦,两滴清泪落下,挂在她苍白的颊边,让人怜惜。 “你忘了别人可还记得!” 蓦然,一道声音传来,魏鸢出现在厅外,手上一个用力将魏泽洳推入厅中。 正厅的门槛有些高,魏泽洳被绊了个正着,趔趄着扑入厅中,在地上滚了半圈才堪堪停下,他忙不迭爬起,跪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 魏鸢施施然迈过门槛在一侧的圈椅上坐下,一个丫鬟上前用脚尖踢了踢魏泽洳的膝盖,魏泽洳抬头飞快看了她一眼,又瑟缩着低下头,哆嗦着道:“别打我,别打我,我说,我什么都说……” “过年前三姐来找我,说会给我找个由头,让我装作跟四姐亲近,得到她的信任后就、就……” 魏泽洳飞快抬头看了魏蔷一眼,瑟缩了一下,咬牙道:“就把药下到她的饭食里,还、还说这药量少发作慢,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知道……” 魏泽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就连声音也开始发颤,“我不肯,三姐就拿我阿娘威胁我,还说在这府里,她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收拾了我……” 魏泽洳正说着,张太医从外面进来,神色凝重道:“大人要有个准备,这……” “郡主可能……” 魏泽洳一听慌了,连连道:“是三姐让我做的,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这是三姐给我的,这是她给我的,是她给我的!” 一时间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魏泽洳手中那精致的荷包上,此时魏蔷开口了,她看着魏泽洳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可以随意污蔑我?” 她本是想引导魏正远,让他觉得是有人想趁着她失忆污蔑她,却不想魏正远根本不搭理她。 “三姐救我,救救我!” 魏泽洳一边往她身边爬,一边在口中高喊:“我照你说的做了,你不能不管我!” 魏蔷连连后退躲他,惊慌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魏泽洳手脚并用没几下便爬到她身边,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不放手,魏蔷被他勒住脖子,伸手去掰他的手,却不料魏泽洳看起来瘦瘦弱弱手上的劲却大的很,魏蔷使出浑身的力气都没能掰开他的手,反倒让自己呼吸愈发急促。 此时魏鸢在一旁冷笑一声,似是对魏正远,又似是对魏蔷说:“我看不必查了,定是魏蔷指使三弟给四妹茶水里下毒。” 她扬声道:“砒.霜,呵,魏蔷,你真是越发长进了!” 砒.霜?! 魏蔷被魏泽洳掐着脖子混混沌沌之际,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猛地听到魏鸢的话,她眼睛一亮,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挣开魏泽洳,扑到魏正远身前,道:“我没给他砒.霜!阿耶不信可以命人去查!” “不是砒.霜?那是什么?”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 魏蔷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心有余悸,想也不想便道:“反正不是砒.霜!” 话音刚落,魏蔷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连忙捂嘴,怔怔的看向魏正远。 魏鸢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看她,啧啧道:“三妹不是什么都忘了吗?这话听起来可不是什么都忘了。” 魏蔷此时哪还有和她斗嘴的心思,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魏正远。 魏正远垂眸睨她许久,方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蔷儿,你……” “阿耶,阿耶你听我说!”魏蔷回过神来,扑到魏正远的腿边哀求,“阿耶,你听女儿解释!” 魏正远耳根子软遇事又拎不清,可这不代表他蠢笨,方才魏蔷的话让他意识到他这个女儿不止威逼幼弟谋害亲妹妹,还骗了他! 第67节 魏正远觉得自己一片慈父之心被魏蔷狠狠利用,他满腔怒火,连带着呼吸都粗了几分,胸膛不断起伏,连道三声“好”,用力一挥袖,往厅外走去。 却见厅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众人,为首的那位赫然就是窦丞相,魏正远步子一滞,脸上滑过一丝恼怒,上前迎道:“窦丞相何时来的,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我好迎你。” 想到自己的家事被这位丞相看了个明明白白,魏正远又是一阵恼怒,既恼怒魏蔷不知好歹,又恼怒窦宪窥看旁人家事。 窦宪朝他淡淡颔首,态度疏离有礼,道:“魏大人,本相今日来是奉了太后的命令给魏大人送三个人来。” 他朝后稍稍侧首,冷声道:“把人押上来。” 一对男女被五花大绑着押到魏正远面前,同时还有一粉裳宫人低着头上前,窦宪淡淡觑了他们一眼,对魏正远道:“魏大人,告辞。” 语毕他便旋身离去,从头至尾未曾朝厅内看一眼。 魏正远看向身前跪着的三人,莫名觉得那五花大绑的二人有些眼熟,正欲开口问,便听那男人道:“小的胡安见过二爷!” 作者有话要说:  唔,胡安大家还记得吗? 胡安和玉鸳,杨氏临死前招出来的两人 也是窦宪真正埋下的棋子→_→ 窦丞相说了,不会让魏蔷随随便便死了就算了 要一点点玩才是真正的折磨啊【望天】 不造为啥突然想起猫捉老鼠,总是捉了放放了捉,玩死为止 ------------ ☆、第85章 30.01 第八十五章 一直畏缩着躲在胡安身后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妇人忙不迭磕头,“奴、奴婢玉鸳见过二爷……” “胡安、玉鸳……”魏正远低低重复二人的名字。 他自然是记得这二人的,当年有人告发康乐院中一个二等丫鬟和前院一管事之子私相授受,本该是被发卖的下场,彼时康乐临盆在即,挺着九个多月的肚子向他求情,这才压下了这件事,只等着康乐诞下孩儿,便找个由头让二人成亲,却不想…… 想到之前杨氏所说当年之事与他二人亦有脱不开的关系,魏正远面色不善,冷冷觑了他二人一眼,问道:“你二人今日来所为何事?” 似早料到魏正远会有此一问,压着这二人的侍卫上前一步,朝魏正远拱了拱手,拿出一张状子,道:“魏大人,这是他们的供词。” 魏正远展开极快的扫了一遍,面色大变。 不等魏正远开口,那侍卫又道:“大人只管放心,在卑职这里没有屈打成招这一说。” 魏正远阖了阖眸子,收起供词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对那侍卫点了点头,拂袖进了厅内。 这一番对话语焉不详,即便听了个清清楚楚,厅内众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伸着脖子想看一看魏正远手上的“供词”。 路过魏蔷身侧,魏正远脚下顿了顿,面上飞快闪过一丝厌恶,魏蔷却没看到,她此刻只当魏正远是自己仅剩的救命稻草,膝行两步抱住魏正远的腿,泪眼婆娑,“阿耶,阿耶,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 魏正远低头睨她,面色晦暗不明,意味不明的重复道:“救你?” 他的语调淡淡的,仿若暴风雨来临前波澜不惊的湖面,底下却暗暗蕴藏着滔天的巨浪。 魏蔷不知为何心中一跳,搂着魏正远腿的手不知不觉松了松,“阿耶?” 她竭力仰头想要看清魏正远的神色,却只是白费力气,魏正远身后有粼次微光从细细的窗棂间透过,逆着光,她纵是使出浑身的力气也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魏蔷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她复又紧紧抓住魏正云的衣摆,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急道:“阿耶,你要救我,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要救我……” 她迫不及待的亮出自己最大的底牌。 说出这句话,魏蔷有一瞬的安心,神色亦平静了许多,甚至暗暗朝魏鸢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是啊,即便她的出身如何如何的不堪,这些人却不能否认她身上流着阿耶的血,是阿耶的亲生女儿。 魏蔷暗暗挑了挑眉,以阿耶的性子,只要她谦卑柔弱些,哭求两句,他定然不会忍心责备她,旁的事日后再细想也不迟。 魏蔷心中算盘打得啪啪响,却不想本还无甚反应的魏正远在听到她那句“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后面色陡然一变,他后退一步将衣袍下摆从魏蔷手中挣脱,那嫌恶的模样仿佛魏蔷是什么瘟疫妖魔一类的秽物。 魏正远面上毫不掩饰的厌恶让在场众人纷纷一愣,魏蔷更是如蒙雷击。 “亲生女儿?”魏正远讽刺一笑,将手中的供词狠狠摔在魏蔷脸上,“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他气急,教养也顾不上,伸手指着魏蔷,恶狠狠咒骂:“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们母子二人!腆着脸做出背主之事,还意图蒙骗我!” “杨氏这个贱婢!” 魏正远狠狠喘了口气,胸膛急剧起伏,显然是方才那几句咒骂不能让他出气,但他自幼读圣贤书,自开蒙起一年年养成的簪缨贵族的良好教养让他除了“贱婢”二字竟想不出旁的恶毒的咒骂,只能气急败坏的重复这一句。 在他腿边,魏蔷已看完那份供词,惊愕、恐慌、心虚、等等情绪纷沓而至,纷杂的情绪狂涌而至,她有些六神无主,颤着手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供词,不住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这不可能!”魏蔷尖叫一声,猛地倾身扑上前,双手紧紧抓着魏正远的下摆,不住摇头,“阿耶,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我是你的女儿啊,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她凄凄的问。 魏泽洳捡起魏蔷脚边那薄薄的一张纸递给魏鸢,魏鸢接过一看,也愣住了。 她和魏蔷你争我斗呛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想过魏蔷原来竟不是镇国公府的血脉! 魏鸢心中一时百味陈杂,若说起初在得知魏蔷原来是顶了嫡女身份的出身不堪的庶女时,她心中是幸灾乐祸的,如今知晓魏蔷原来竟连镇国公府的血脉都算不上时,魏鸢竟有些同情魏蔷。 那些许的同情实在太过微弱,魏鸢轻嗤一声拂去那微弱的情绪,随即后背猛然生出森森冷意—— 这一层层的身份剖下来,魏蔷就好像是被按在砧板上的鱼,被人一层层剥去鳞片,只能徒劳的甩着尾鳍妄图溅起些许水花,却连执刀之人的衣襟都未曾沾湿。 魏鸢觉得自己似乎触到了一层模糊的真相,那幕后之人显然是布下了层层的局,只等着魏蔷自己踏入,布局开始,魏蔷便身不由己,一步步按照那人设定好的一切踏入这最后的牢笼。 不明就里的人或许会问,为何不直接揭露魏蔷的身份,偏偏要花费功夫布局?恁的多费了时间和精力。 魏鸢看着身前不远处渐趋癫狂的魏蔷和被魏蔷紧紧抓住不放的魏正远,她心中无比清明的知道—— 那幕后之人要的便是如今的局面,不是一下子将人打入尘埃里,而是慢慢的,犹如最好的猎手戏弄着他的猎物,看着她在网中挣扎,看着她惶惶不能终日,看着她为了自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时可笑的得意炫耀…… 甚至,魏正远也在某一瞬被拖拽着入网。 魏鸢垂下眼帘,眸中冷冷淡淡,那一幕仿若是戏台上咿咿呀呀敲锣打鼓被人唱来的戏,而她只是台下的看戏人,戏中之人的悲喜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作者有话要说:  orz期末考试+专业课实验 ☆、第86章 30.01 第八十六章 若说没有发生这样的事,魏正远许会因着魏蔷做出的种种表象而心软,为她求情,但如今却再不会。 魏正远从前对魏蔷百般纵容千般疼宠,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便是魏蔷是他的血脉。而现在,在得知魏蔷装失忆欺骗他之后,他紧接着便得知原来自己疼爱了这么些年的女儿其实并非他的亲生骨肉。 如今的魏正远看着魏蔷含泪的眸子,看着她凄凄的唤自己“阿耶”,只觉得仿若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他觉得自己沦为了众人的笑柄,觉得自己的脸面被下了个干干净净,而这一切的源头便是魏蔷杨氏母子。 被欺瞒,被背叛的感觉让魏正远怒火中烧,恨不得掐死魏蔷,哪里还会去管她。 老国公爷听闻此事,只长长兴叹一声便再未说什么,魏正远又当场拂袖而去,是以即便陈氏当即命人压下此事,不许再提,但魏正远当时在厅中指着魏蔷咒骂一事仍是隐约传了出去,国公府下人心中都有一杆称,当下便知这位三姑娘怕是要失势了,一时间整个镇国公府竟无一人愿意搭理魏蔷。 临近傍晚,本以为这一天的波澜已经平息的国公府又迎来了京兆尹的一班捕快。 京兆尹的捕快捉人执行公务却也要顾及着国公府的脸面,是以只敢在门外候着,倒是赵嬷嬷带着两个婆子将魏蔷押了出去。 黄昏时候日暮西沉,冬日的风带着丝丝透骨的凉意,苏妍披着月芝嬷嬷送的那件猩猩红镶银鼠毛斗篷站在院门前远远看着魏蔷卸尽满头珠钗,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养病时穿的半旧褙子,衣料单薄挡不住冬日的寒风,她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踉跄着一步一步往前走,身后的两个婆子嫌她走得慢,厉声呵斥着推搡着她往前走。 临到垂花门前,魏蔷似有所感,突地回头朝玉清小筑遥遥看来,玉清小筑和采薇院中间隔了两个院落,隔得太远,苏妍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只依稀见她嘴唇张张合合不知说了句什么,被身后的婆子用力推着出了垂花门,消失在长长的曲径上。 “姑娘出来怎么不带上手炉……” 流萤本和桂枝嬷嬷在为苏妍熏衣,一回头便发现自家姑娘不见了,问了伺候的丫鬟才知道是在出来了,还不许人跟着。 流萤捉住苏妍笼在袖中的手,果不其然是满手冰凉,她嘟囔着将白铜刻梅兰竹菊四君子手炉塞进苏妍手中,又将苏妍的斗篷紧了紧这才抬头循着苏妍的视线看去,“姑娘在看什么呐?” 苏妍回神,扭头看了流萤一眼,见小丫鬟脸儿通红鼻子通红,那一双眼睛却是熠熠生辉,亮晶晶璀璨璨好若上好的宝石。 苏妍敛眸清浅一笑,摇头道:“没什么,回去吧。” “哦……”流萤应了,跟在苏妍身后往回走,却仍是不甘心的回头想看看自家姑娘方才究竟在看什么,却只看到几颗光秃秃的树和回廊下在风中轻轻摇曳的灯笼。 *** 转眼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前一日秦凌云命人送了帖子来,说是在客来居包了雅间,请苏妍和魏鸢一起去看花灯,苏妍和魏鸢自然不会推拒。 这日一到傍晚魏鸢便来了玉清小筑,和她一起来的还有魏泽洳,小少年穿着身杏黄底团花锦衣,脚踩鹿皮小靴,颈间戴着个银项圈,下坠如意长命银锁,许是因着衣着亮了些,连带着他气色都红润了不少,脸上虽仍带着几分稚气,却已能看出日后的公子如玉的资质。 苏妍多看了他几眼,笑道:“三弟今日有些不一样。” 她说的是魏泽洳,却叫魏鸢搭了话,“你瞧着如何?” 苏妍并未直说,只道:“这颜色适合三弟,往日的那些颜色未免太过寡淡。” 魏鸢点头应和,“可不是,旁人都恨不得自己一日比一日年轻,咱们这三弟可好,这么一小点儿就爱穿些什么灰白石青,死气沉沉的看得我都难受。” 她呶呶嘴,自得道:“得亏了我去瞧了一眼,这颜色真好。” 魏鸢矮身捏了捏魏泽洳泛着红晕的脸颊,“小孩子就该活泼些,总死气沉沉的容易老!” 魏泽洳躲不过,只能任由她捏,眸子却是亮晶晶的,少有的有生气的样子。 魏鸢今日穿的是如意纹大红通肩交领袄,宝蓝织金双澜马面裙,明亮之极的颜色,将她本就明艳的五官衬得愈发出众。 见苏妍看自己,魏鸢扯了扯衣摆,脚下提了提裙摆,嘟囔道:“阿娘非要让我穿这身,太亮了些……” 苏妍摇头,认真道:“大伯娘的眼光真好,你可不知道你穿这一身有多美。” 开了年魏鸢便十七了,年前陈氏便张罗着要为她议亲。 “若我是男人,定被你迷得晕头转向,非卿不娶了!”苏妍打趣道。 魏鸢斜她一眼,“看上个美人就非卿不娶,这样的登徒子也想娶本姑娘?痴心妄想!” 说着她还自衿的扬了扬下巴,苏妍掩唇直笑,直把魏鸢笑恼了她才收敛笑意,三人相携着出门。 *** 三人到的时候雅间里已坐了几人,秦凌云、秦凌清、秦寅初和周正,都是那日苏妍见过的。 第68节 秦凌云上前迎他们,见到魏鸢的装扮,她挑了挑眉道:“魏鸢,你从前不是说大红宝蓝俗气吗?今儿怎么自个儿倒穿上了?” 一进门便听到这么一句话,魏鸢忍了忍才没立即转身走人,她不冷不淡的回了一句,“我现在不觉得了。” 秦凌云一噎,撇撇嘴看向苏妍,朝她笑了笑,又看向魏鸢身侧的魏泽洳,“这位是?” 魏鸢兀自生气不理她,苏妍见状笑了笑,道:“这是幼弟,魏泽洳,家中排行第三。” 此时几人已经坐下,魏泽洳便起身有模有样的朝秦凌云揖了揖手,道:“秦姑娘。” 秦凌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道:“你这小子叫什么秦姑娘,我和你两位姐姐一般年纪,你也叫我姐姐就好。” 魏泽洳不言,看向魏鸢,魏鸢仍是不说话。 秦凌云见状撇撇嘴道:“好了,你也知道我就是随口一说,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 她顿了顿,又道:“其实……你穿这一身挺美的。” 魏鸢面色这才好了些,觑她一眼,道:“自己没弟弟,羡慕我?” 秦凌云忙点头,“是是,羡慕,羡慕的紧!” 魏鸢斜她一眼,对魏泽洳道:“你便听她的,叫她一声姐姐,好叫她圆了多年夙愿。” 其实若要真算起来,武北侯府和镇国公府是有姻亲关系的,如今的武北侯府老夫人乃是续弦,而老侯爷的第一位妻子便是康乐郡主的阿娘,当今太后的嫡亲姐姐,只不过那位老夫人膝下唯有康乐郡主这么一个女儿,又自小养在太后身边,跟武北侯府不甚亲近。 老侯爷在的时候还好些,自老侯爷去后,两家来往便少了,后来连康乐郡主也去了,便更加生疏,到如今,即便是苏妍认祖归宗这样的大事,武北侯府也没派人来过问一声。 魏泽洳抿了抿嘴,低低叫了一声姐姐,秦凌云便笑得眉眼弯弯,让一旁的周正看去,说了她一句,“我还比你大一岁呢,怎么没听你叫过我哥哥?” “来,叫一句周家哥哥听听。” 秦凌云一拍桌子站起来,追着周正打去了。 “魏四姑娘初回长安,这些日子可习惯?”秦寅初坐在窗边花几旁的黑漆嵌螺钿圈椅上,再次见面,他已经没了重逢时的失态,临窗而坐神态从容,俨然一个矜贵优雅的贵公子。 苏妍临桌而坐与他正好面对面,闻言轻轻点头,道:“我很好。”她知道他真正想问什么,便这样回答了。 秦寅初颔首,不再继续同她说话,转而看向正追着周正满屋子跑的秦凌云,沉声道:“凌云。” 秦凌云当即便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讨好道:“三哥,你叫我?” 不等秦寅初说话,她连忙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她回头瞪了一眼周正,这才慢悠悠的回到座位。 认真说来,苏妍还是头一回见到秦寅初这般模样,不由多看了两眼,一旁的魏鸢则是戳戳秦凌云,幸灾乐祸道:“你也有今日?” 秦凌云拍掉她的手,正欲开口便听一侧的秦凌清道:“三哥别生气,姐姐只是跟周公子闹着玩罢了。” 苏妍和魏鸢二人自进门便没听这位秦二姑娘说过话,此番她一开口便齐刷刷朝她看去。 这位秦二姑娘今日也同上一回见到那般,一身淡粉衣裳更将她衬得弱质芊芊楚楚可怜。 魏鸢上上下下打量了秦凌清一番,道:“我们知道秦凌云是在跟周正闹着玩。” 想了想,魏鸢又看向秦寅初,问道:“秦三哥不知道?” 秦寅初淡淡摇头,“凌云的性子我知道。”言下之意他知道。 魏鸢便道:“那秦凌清刚才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我怎么弄不懂了?” “噗嗤!” 秦凌云当即笑出声来,苏妍也被魏鸢这一副唱作俱佳的表演逗乐,掩唇轻笑,周正则是一副不可说不可说的讳莫如深的表情,而秦寅初始终表情淡淡。 秦凌清见状面色又青又白,支吾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是我看错了……” 魏鸢:“哦。” 作者有话要说:  魏鸢小姐姐和秦凌云小姐姐的友谊大概是—— 我们互相损没关系,你们看着就可以了,别瞎搀和! 一切外来入侵者都会被联手neng死。 23333! --------- ☆、第87章 30.01 第八十七章 众人点了些饭菜用过便相携着出了客来居,天幕低沉暮色四合,漆黑夜幕点缀着几点星子,清冷月光似流水倾泻,地面上却是热闹非凡,万家灯火并着满街满巷的花灯烛火点亮了整个夜空,街道上行人往来熙攘,穿着大红褂子梳丫髻的幼童人手一盏花灯你追我赶的嬉闹,后方的长辈低声呵斥,言语中、脸上却都是满满的笑意。 这样普天同庆万民同乐的日子一年来统共不过三五回,难得的日子便更叫人珍惜,没有人愿意在这样阖家欢乐的日子里闹出什么龃龉,行人都是面带笑意,一团和气,就连周正和秦凌云这两个一见面就不对头的冤家都难得的和平相处。 一行人悠悠漫漫的在街巷上走着,遇上好看的物件便驻足,魏鸢拉着魏泽洳,秦凌云拉着苏妍,想方设法的挤进人群。 满街满巷花灯熠熠,其下缀着的红纸在晚风中飘飘摇摇,都是些简单取巧的字谜,对于几人来说实在简单,走着挑着,不多时,四个姑娘除了秦凌清一人手上拎了一盏花灯,或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兔子,或是纤毫毕现精致美好的莲花,烛火摇曳,在地上投下圆圆的光影。 “有喜欢的吗?” 在一个小摊前停下,魏鸢指着架子上挂着的花灯问魏泽洳。 魏泽洳看了一眼那形态各异的花灯,又看了一眼魏鸢,抿了抿唇,摇头道:“二姐,我不要。” 魏鸢扭头在架子上挑着花灯,闻言唔了一声,问道:“为什么不要?”她低头看魏泽洳,“不喜欢?” 魏泽洳不说话。 魏鸢挑眉,护着魏泽洳往人群外挤,“后面还有呐,总能找到一个合你心意的。” “二姐。” 魏泽洳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魏鸢。 “嗯?”他脸上神情有些严肃,魏鸢不自觉便随着他停下脚步,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怎么了?” 魏泽洳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负在身后,抬着头对魏鸢认认真真道:“二姐,我是男儿。” 魏鸢点头,“我知道。”魏鸢有些糊涂。 看魏鸢没明白他的意思,魏泽洳有些懊恼,细长的眉拧了一拧,略一思索换了个说法,“花灯是女儿家玩的,我……” 还以为他是有什么大的由头,却不想竟是为了这个! 众人忍俊不禁,齐齐笑出声来,见此魏泽洳耳尖微红,薄薄的唇紧紧抿着,偏着头死死盯着身前的空地。 看出他的窘迫,众人忙收敛了笑意,魏鸢以拳抵唇清咳一声,敛去脸上的笑意,上前道:“你还小,算不得数的。” 魏泽洳有些犹豫,点漆墨瞳亮晶晶的看着魏鸢。 他这模样像极了恋巢的小兽,一旁的秦凌云看了只觉得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便道:“你这小家伙,年纪不大怎么这般老成?” 秦凌云意有所指,瞥了一眼趁机从自己手里抢走花灯的周正,待周正看她,她却极快的低头揉了揉魏泽洳的发顶,道:“素日里稳重些便罢了,今日是上元节,开心才是首要的,其他的呀,先抛到一边,等过了今日再捡起也不迟。” 秦凌云一直想有个弟弟,她好教他习武耍枪,待将来弟弟长大了,便跟阿耶和祖父一般,一身战功威名赫赫,好不威风! 可惜…… 秦凌云眼神黯了黯,可惜有阿娘在,她这辈子再没可能有个弟弟了。 撇去这些沉重的扰人的想法,秦凌云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几步上前在摊位上选了个黄澄澄的花灯,那花灯是个幼虎模样,一只前爪松松及地,另一只则浅浅的捂着右眼,憨态可掬,再加之匠人炉火纯青的技艺,让这花灯仿若活了一般,让人看一眼便喜欢不已。 不耐烦再去猜灯谜,秦凌云掏出一块碎银子直接买下花灯,而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魏泽洳面前,强硬的不容一丝拒绝的直接塞到魏泽洳手里,“喏,给你的!” 魏泽洳尚是一个十岁的男童,力气哪里及的上自小舞刀弄枪不输男儿的秦凌云,无奈之下只得接受。 见此,秦凌云的心情才勉强好了些,彻底将府里那些腌臜事抛诸脑后,一行人继续悠悠哉哉的游玩赏灯。 经过这一个小小的插曲,秦凌云似是更喜欢魏泽洳了,也不管魏泽洳愿不愿意,径直拉着他东走西看。 魏泽洳脚下竭力跟着秦凌云的步伐,面上一派老成之色,但若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眼中的惊慌不适,更遑论他还频频回头看魏鸢。 对自己承认的亲人,魏鸢素来是个护短的,当即便快步上前拦住兴致冲冲的秦凌云,将魏泽洳从她手中解救出来。 秦凌云正在兴头上,魏鸢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她有些疑惑,便问:“怎么了?” 魏鸢冷哼一声,道:“这是我弟弟,给你牵着算什么!”说着便牵着魏泽洳绕过秦凌云径直往前走。 秦凌云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便追上前去,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渐渐便将其中众人远远落在身后。 眼见着两个年轻姑娘和一个半大少年将要消失在人群里,周正收敛了身上的痞气,神情严肃的对秦寅初道:“他三人两个年轻姑娘,魏家小兄弟又尚且年幼,我不放心,寅初你……” 他看了眼秦凌清又看了眼苏妍,欲言又止。 秦寅初虽对武北侯夫人厌恶至极,对秦凌云这个妹妹却是讨厌不起来的,甚至多多少少将她当做了自己的亲妹妹,他亦是知晓周正对秦凌云的心思,闻言便点头道:“嗯。” 周正这才快步朝着方才秦凌云三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秦凌清见状急急喊了一声,“周公子!” 周正恍若未闻,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秦凌清顿了顿,看了眼神色淡淡的秦寅初,又看了眼他身侧的苏妍,咬咬牙道:“三哥,我……” 秦寅初半垂着眼帘神色淡淡的看她,秦凌清只觉得他的目光能把自己看透了一般,她有些不自在,咬咬唇移开视线看向别处,“我、我也不放心姐姐……” 半晌不见秦寅初说话,她鼓足勇气看了一眼秦寅初,见他还是方才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究竟,她便只当秦寅初是默认了,咬咬牙一跺脚追着周正去了。 一行人便只余苏妍和秦寅初二人,二人自幼相识倒没什么不自在的,照旧赏灯,便如之前的许多年一般,不过如今的秦寅初却已不是当年那个每每出门都会被人讥笑的痴傻之人,而苏妍,也不再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孤女。 他二人一个是屹立百年的武北侯府的公子,一个是荣宠无限的镇国公府嫡女,只见那男子身姿颀长清隽秀雅,那女子螓首蛾眉秀婉柔顺,并肩站着如一对玉人,不免吸引了不少人的注视。 静默着并肩走了许久,蓦然又是一声响,一朵烟花在头顶的天幕绽开,引领着数以百计的烟花争先恐后的绽开,直将整个天幕映得透亮,恍如白昼,孩童兴奋鼓舞的声音不断传来。 秦寅初停下脚步,仰首凝望漫天灿烂,语调带着些虚无缥缈的怀念,“阿妍……” 许久未曾有人这般称呼自己,苏妍怔了怔方才回神,轻轻应了一声。 满天烟花如流星坠落,秦寅初低头看苏妍,眼里的情感压抑而炙热,他定定看了苏妍许久,闭了闭眼,却是道:“还记得你初来阳乐县的时候吗?” 苏妍点头,“记得。” 那时她随师父四处云游.行医,路过阳乐县本不欲停留,却无意间看到了唐夫人重金求名医的布告,师父一生活人无数以行医为己任,自然不会放置不管,何况是个无辜稚子,便揭了那布告。 那是苏妍第一次见秦寅初,面容精致的少年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即便那时她并未有多么精通医理,却也能一眼看出他身上的颓丧死气。 坠马又被马蹄践踏,几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这样重的伤势即便是师父也花费了不少的心力方才将他救回,可惜他坠马伤到了头,淤血聚在脑后,自此便如七八岁稚童一般。 第69节 七八岁稚童的心理最是好懂,你对他好,他便百倍还之,便是这段时日的相处让当时尚且心智不全的秦寅初彻彻底底的依赖上了那个眉眼精致语气和缓的小医女。 然后,在往后的数年里,一点点的不知不觉的便放在了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考完试了啦啦啦啦~【表问我考得怎么样,心疼【捂胸 ☆、第88章 30.01 第八十八章 记起那几年的事,秦寅初看苏妍的眼神柔了又柔,在这样热闹而温馨的氛围下,他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情潮,禁不住喃喃问道:“阿妍,若……” 两个嬉闹着的孩童你追我赶的自二人身边经过,当先的那个跑的略急了些,脚下有些不稳,眼看着便要踉跄着扑倒在地,苏妍忙俯身抱住他。 自己怎么被一个天仙似的姐姐抱着了? 那小童不知发生了何事,懵懵懂懂的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看着苏妍,他身后的妇人忙上前抱过孩子,一迭声的跟苏妍道谢,苏妍朝她笑了笑,说不用谢,那妇人这才抱着孩子离开。 待妇人离开,苏妍回身看向秦寅初,微微蹙眉,道:“阿初你方才说什么?” 她本是认真听着的,却冷不丁被方才的小童扰了心神,便没听到后面的话。 秦寅初正欲开口,余光却看到不远处一道身影,他满心苦涩却无人可诉,只摇了摇头,温润一笑,道:“无甚,些许琐事罢了。” 苏妍心中疑惑,秦寅初方才的神色显然不像是要说什么无关痛痒的琐事,但见他不愿说,她便未曾强求。 三两句话的功夫,窦宪便已到了两人近前,他今日穿着件素面云纹圆领长袍,披着件尽雪白的白貂斗篷,自那人影幢幢、万家灯火中走来,长袖飘逸眉目俊逸,恍惚如仙人临凡尘,却少了些触手难及的虚无缥缈,多了些人间烟火气息,夜空如昼烟火不绝,无边无尽的美景尽皆成为他的陪衬。 秦寅初看着窦宪走近,看着他自始至终落在自己身侧之人的灼灼目光,秦寅初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发苦,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出身修养,才华气度皆是自己不能比肩的。 想到前几日这人遣人送来的消息,秦寅初闭了闭眼。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甘心的?这人比他更有能力保护好苏妍。 “窦相。”秦寅初朝窦宪拱手。 窦宪微微颔首受了他的礼,“秦三公子。” 苏妍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窦宪,心中有些欣喜,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窦宪勾了勾唇,未曾答话,只是定定看着苏妍,一双眸子里满是炙热的深情。 苏妍却是知道了他的答案,不由有些脸热,慌慌张张的移开视线,“既、既然如此,我们便一起赏灯,听二姐说前面有灯轮,我、我去看看……” 语毕不等身侧二人应声便胡乱选了个方向,埋头匆匆忙忙的走了。 看着小娇妻慌不择路的羞赧模样,窦宪心情大好,连带着面上的神色都柔和了几分,再加之他今日这一身装扮更显公子如玉,温润翩翩。 街上摩肩接踵,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虽有侍卫紧随其后,窦宪却也不放心苏妍孤身一人,他无意耽搁,正要提步上前便听秦寅初道:“窦相。” 窦宪朝苏妍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未曾走远,稍放下心来,脚下微顿转眸看向秦寅初。 秦寅初远远看了一眼人群中那道纤细的身影,道:“当日初相逢未曾想到窦相是如此身份,多有失礼还望窦相莫怪。” 窦宪一清二楚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不知者无罪。” 秦寅初笑了笑,道:“我与阿妍一同长大,她素来待我极好,那时我虽心智不全,却也……” 窦宪皱眉,他并不想听秦寅初在自己面前说他和小娇妻从前的种种。 却不想下一刻秦寅初却是话锋一转,对窦宪道:“如今我也想明白了,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哪里有资格去保护她。” 他郑重又郑重的对窦宪道:“唯有窦相你能护她一世安稳,让她后半生平安喜乐再无忧愁,如此,我便再无他想。” 窦宪没有说话,半响,只淡淡“嗯”了一声,提步朝着苏妍的方向而去。 在他身后,秦寅初久久的看着他的背影,许久,释怀一笑,旋身离去。 他方才问苏妍的那句话是“若当初我未曾离去,今日会不会有所不同?”如今想想却是不必了,他放在心里七年的小姑娘,即便是痴痴傻傻仍旧无限喜欢的小姑娘,他是知道她的—— 看起来弱质芊芊顺从的紧,却是最有主意的,这样的她,不会因为他当日在不在便改变对他的感情。在她心里,他大概永远是那个偏远县城里小小庄子中的小傻儿,她会用她的良善之心善待他,会因着数年的相处看重他,却不会爱上他。 另一边,苏妍转头看身侧的窦宪,问道:“阿初呢?” 最繁华的街道已经过去,这一段路上鲜少有人来往,窦宪便将身侧的人儿拉入怀中,敞开斗篷将两人裹在一处,大掌包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为那冰凉的触感皱了皱眉,这才道:“他府上有人来寻,便先行回去了。” 回去了?苏妍略一想,又问:“凌云知道吗?他们一道来的……” 既已命属下详查武北侯府诸事,窦宪自然知晓苏妍口中的凌云乃是何人,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答:“自然知道,两人如今怕是已经见了面了。” 苏妍并不怀疑,“那便好。” “今日怎么没有入宫?太后未曾宣你?” 迎面走来一路人,见他二人裹在一个斗篷里,不免多看了几眼,苏妍忙埋头在窦宪胸口,闷声道:“凌云约我和二姐赏灯,我昨日让人跟姨婆说了。” 这些窦宪自然是知道的,他只是不想小娇妻的注意被旁人分去罢了,现下却生出了逗弄怀中之人的心思,便道:“太后是知道了,我却不知,今日只以为你会入宫,巴巴的在宫里等了许久。” 闻言苏妍也顾不上羞赧,忙从他怀里出来,道:“你等我做什么?”也怪她没有事先知会他一声,害得他在这样好的日子里平白的在宫中耗费这好些时间。 窦宪怎么会让她从自己怀里出去,抓住她一只手捏了捏,笑着反问道:“等你做什么?你自己不清楚?” 好好的说着话怎么又不正经了?苏妍瞪了窦宪一眼,没好气道:“我怎会知晓?” “当真不知道?”窦宪低声问。 苏妍不搭理他。 窦宪左右看了看,不动声色的引着人往一旁的暗巷里走,借着斗篷的遮挡低头飞快在她唇上轻啄一下,见她羞红了脸,羞恼的捂着唇瞪他,窦宪低哑着笑开,舌尖轻绕,低低问她:“现在知道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论窦相撩妹一百零八式# ☆、第89章 30.01 第八十九章 出了正月,天儿渐渐暖起来,万物生长的季节,陈氏命人往苏妍的玉清小筑中移了不少花花草草,待到四月苏妍生辰之时院中已是花草成荫。 回廊之下铃兰盛开,小小的花苞如倒垂的铃儿,花乃重瓣层层簇簇洁白无瑕,微风拂过淡香袭人,东侧临窗的银杏树叶儿叶绿了,院子西北角如当日所说,请巧手的匠人打了个藤架,移来几株葡萄藤子,藤蔓弯弯绕绕缠着,叶顶嫩黄,在入夏的熏风中颤巍巍的摆着。 苏妍倚在架下安放的美人榻上手执一卷医书,慢慢翻看,流萤端来琉璃盏,盛放着满当当的樱桃,樱珠红透,果肉饱满,入口清甜。 给自家姑娘嘴里喂了几颗樱桃,流萤一转头就见一支藤蔓在风中轻轻点着,是刚分出的细藤,芽叶都还是嫩黄的,细细的藤蔓勾不住架子便掉了下来。 这几株葡萄藤子初初移来的时候满院的人没几个觉得它能活过来的,如今却已能分出新藤来了,流萤不免有些欣喜。 这葡萄藤子本是院中几个下等丫鬟侍弄的,偏偏流萤喜欢,每日得了空便来瞧一眼,当宝贝一样护着,如今这藤蔓长得好,流萤自然是最高兴的,凑到那细嫩的藤前细细的看,着魔似的数着芽儿,自己高兴还不够,又忙叫了苏妍:“姑娘,姑娘你瞧!好嫩的芽儿!” 桂枝嬷嬷从院外而来,见状喝道:“吵嚷什么?远远的就听到你这小丫头的声音,教你的规矩都给吃了不成?” 桂枝嬷嬷素来是个重规矩的,流萤在她手底下受过好些罚,偏偏这小丫头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刚被打过手心受过教训,一转眼便能忘个干干净净,该怎么跟人撒娇还怎么来,没心没肺的样子让桂枝嬷嬷都无可奈何,不过也是多看在苏妍的面儿上不忍下重手罢了。 正高兴着呢冷不丁被这么一喝,流萤有些委屈,撇撇嘴看苏妍。 瞧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苏妍失笑,放下手里的书坐直身子亲自替流萤向桂枝嬷嬷求情,“这藤子分了新枝,流萤见了难免开心便有些忘形,嬷嬷便看在我的面上饶过她吧,到底这藤子熟了也是我收益不是?” 这情形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了,两手都数不清了!桂枝嬷嬷早已没了脾气,却仍是忍不住念叨:“这小丫头就是心性不稳,教了这么长时间,再厚的皮子都磨薄了,偏偏她、一点长进没有!也就是姑娘护着她!” 苏妍回头轻乜了流萤一眼,瞧,给你求情倒害了我了! 眼见着桂枝嬷嬷还要继续说下去,苏妍连忙告饶:“我知错了,知错了!日后嬷嬷对流萤是打是骂我都不管了,嬷嬷快饶了我吧!” 桂枝嬷嬷忍俊不禁,“老奴在姑娘心里便是个凶神恶煞的不成?瞧姑娘说的!” 苏妍笑道:“哪里呢!嬷嬷在我心里是最可亲的。” 桂枝嬷嬷上前挪了挪苏妍身后的迎枕,让她靠的更舒服些,苏妍顺着桂枝嬷嬷的动作移了移身子,懒懒的歪在榻上问道:“如何了?” 桂枝嬷嬷回道:“帖子都送出去了,大夫人做事最是细致的,姑娘尽可放心。” 苏妍点点头,“待这几日事完了我便亲自去谢过大伯娘,牢她为我操劳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桂枝嬷嬷闻言不禁心上一酸。 这算什么呢?康乐郡主去得早,她们姑娘早年又流落在外,好容易找回来了,眼巴巴的认个阿耶,这阿耶却是个瞎了眼的,把那鱼目当珍珠,却把真正的明珠弃之如履,自家姑娘过生辰,那位却没个表示,好似要过生辰的不是自己女儿一般! 心里这么想,桂枝嬷嬷却不会在苏妍面前说,平白的让自家姑娘难过,她想起方才在前面听的事,便斟酌一二,挑拣着跟苏妍说了。 听罢苏妍蹙眉,问道:“当真?” 桂枝嬷嬷点头,道:“确是真的,武北侯当场便要写休书,被老夫人拦下了,后来肃毅伯亲自登门,这才压下此事,不过……” 苏妍抬眸,“什么?” 桂枝嬷嬷皱了皱眉,这才道:“今日早朝下后武北侯向皇上请旨抬唐氏为平妻。” 当年平定藩王之乱肃毅伯曾于乱军之中救过老武北侯一命,武北侯便顾念着这一恩情未曾休了武北侯夫人,可却也只是如此,回过头来便有了这么一出,明晃晃的打了肃毅伯和武北侯夫人一巴掌。 想到那武北侯夫人做下的种种恶事,桂枝嬷嬷不免有些心惊,武北侯也是可怜,娶了这样一个毒妻,不仅没能让侯府开枝散叶,反倒绝了自己的子嗣! 难怪这么些年武北侯膝下子嗣如此单薄,除了几个庶女,活下来的男丁便只有武北侯夫人所出的二公子一人,好在后来多了个三公子。 流萤插嘴,“咦?嬷嬷,不是说妾室不能扶正吗?” 桂枝嬷嬷摇头道:“唐氏非是妾室。” 原本唐氏只是无声无息养在外面的外室,连个妾都不算,后来失踪了这么些年再回来,又带回一个惊才艳艳的公子,武北侯膝下唯有三子,大子早夭,二子又是个寻花问柳扶不起的纨绔,好容易有了这么个争气的子嗣,别说武北侯,便是老夫人都是高兴极了的,这位秦三公子甫一回来便得到了重视,吃穿用度一律比着嫡子来的,老夫人甚至为了抬他的身价硬是让唐氏一跃变成了侧室。 这侧室与妾不同,妾室即便是诞下子嗣,身份上仍旧是下人,随意便可打杀发卖的,更是不可扶为正室,侧室却不同了,虽说仍及不上明媒正娶的正妻,却也是有名分的,是以扶正个膝下有子的侧室在世家之中虽不常见,却也不是没有的。 苏妍想的却不是这个,她想到了秦凌云和秦寅初。 这二人俱是她的好友,如今却是一母损一母荣,叫她不知该喜该忧,更怕秦凌云因此记恨上秦寅初,兄妹反目。 苏妍这一担忧在几日后生辰之时便散了。 苏妍的生辰办得格外热闹,几是长安城所有排的上号的贵女夫人都来了,请了长安城最好的戏班伶人在园子里热闹着,场面大的很。 苏妍并不想将生辰办得如此隆重,她只想着请上几家贵女,自己在院子里热闹一二便罢了,但太后说这是苏妍在家中过的最后一个生辰,该好好办,这才有了如今的场面。 想到这里苏妍不禁有些脸热。 二月份的时候山东那一片遭了鼠灾,成千上万亩的良田遭到啃噬,家畜死伤殆尽,窦宪奉皇命前去赈济灾民,做得十分漂亮,万民称赞,皇上问他要何赏赐,他便请皇上赐婚。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旨娶安昌郡主,皇上当即便下旨赐婚,婚期便定在七月。 第70节 作者有话要说:  舍友拿方言和男朋友拌(秀)嘴(恩爱) 单身狗从头听到尾整个人都是疯的…… 并且…… 现在满脑子都是舍友的方言—— 我(二声)怎(四声)么(平声)就(球)这么(折磨)不(三声)顺捏! 啊啊啊啊啊啊啊! 卒。 ☆、第90章 第九十章 翌日苏妍生辰,镇国公府早早便热闹起来,小厮丫鬟奔走着布置迎客。 这日是天公作美,万里无云,因着来的都是些女眷,陈氏和桂枝嬷嬷一商量便把席面设在了后院的花苑中。四月的天儿最是怡人,又正逢花期,苑里匠人精心培植的花儿或是含苞待放,或是盛开怒放,大朵的花儿垂坠枝头,小朵的便点缀其间,打眼一看,当真是花团锦簇,好一幅姹紫嫣红的美景! “我可真是羡慕你,生了个好时候,哪像我,过生辰的时候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光秃秃的,也没个花儿啊草儿啊的!” 虽说大半个长安的贵女夫人都来了,但说到底与苏妍有来往,能说到一起的也就那么些个,陈氏体恤她们小姐妹,便独独给她们在苏妍院中开了一席,好叫她们说些女儿家的私房话。 用过饭,众人见院里风光好,便唤人收拾了碗碟,坐在院中闲聊。 魏鸢看着苏妍院中那一众花花草草,再想起那置在百花丛中的席面,呶着嘴佯装不忿,“你说你,怎么这样会挑时候呢!” 苏妍失笑,觑她一眼,道:“这怎么也怪到我身上了?” 人的出身生辰,从来不是自己做的了主的。 一旁的秦凌云笑道:“你别理她,她啊,如今是什么都能找出不顺心的地儿,都有能说的!” 语罢与苏妍对了个眼神,会心一笑。 开过年,陈氏便给魏鸢定下了人家,睿郡王的嫡次子朱齐。 睿郡王乃是先皇七弟端亲王一脉,先皇当年乃是以霹雳雷霆之手段一路踏着众多兄弟的白骨登上皇位,先皇在位之时因其手段冷硬嗜血,是以皇室众兄弟虽说心中各有各自的打算,但都畏惧先皇手段不敢轻举妄动,后先皇重病,一夕暴毙,那些个魑魅魍魉便一个接一个冒出头。 好在明昭帝自出生便得封太子,多年来众位太傅倾尽心力,教他天子谋略,制衡之道又自幼跟在先帝身边,多少学了些先帝的手段,加之朝中以庄太傅为首的众位忠臣的不二忠心,这才平息叛乱肃清皇室。 那场叛乱几乎先帝尚在人世的众位兄弟几乎都有参与,是以平叛之后,到如今皇室亲王安然无恙的便只有一个端王,一个贤王。 睿郡王乃是端亲王幼子,自幼目睹着端亲王为人处世的方式,待到自己封王建府,更是身体力行的将中庸之道贯彻到底,是朝中人人称颂的好脾性。 陈氏会挑中睿郡王府便是多多少少考量了这一点。 都说知女莫若母,陈氏心里清楚魏鸢性子比一般的贵女少了些娴静,又是个素来受不得太多规矩拘束的,这样的性子若是许给了旁的规矩大的人家,定是要受委屈的。睿郡王夫妇二人都是和善的人,若是嫁过去,以他夫妇二人的性子定不会为难魏鸢。 至于朱齐本人,陈氏更是多番打听求证,知道他为人周正,素来不做寻花问柳之事,身上更是没有那档子纨绔子弟的恶习。 如此陈氏对朱齐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当即便定下这桩婚事,到如今六礼已过,五月中便是嫁娶之日,是以魏鸢这些时日便被陈氏拘在家中待嫁。 朱齐此人合了陈氏的心意,却没能合了魏鸢的心意。 许是性子使然,又或是自小与舞刀弄棍的秦凌云一同长大的缘故,魏鸢自懵懂之时便对习武之人有着天生的好感,待得再大些,有了些女儿家的心思,更是想着自己日后定要嫁个将才。 一身武艺保疆卫国,这样的男儿才是魏鸢心中的良人。 可朱齐…… 自从知道定亲一事后,魏鸢便托秦凌云打听朱齐此人。 长安众多世家,倾其半族之力供养的公子们,或是清风朗月,或是鲜衣华服恣意昂扬,哪一日信马由缰自街头倏忽而过,便能让升斗小民茶前饭后说上数日。更遑论如今皇室子孙单薄,朱齐作为睿郡王的嫡次子,论身份地位是长安这一代的勋贵中排的上号的,照理随便着人打听便能听到些消息,偏生这朱齐是个另类。 那些个公子少爷的宴游之事他极少参与,青楼舞馆烟柳之地更是没他的踪迹,就连马场猎园都打听不到他的行踪,好似这人不住在长安一般。 秦凌云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位睿亲王嫡次子,自十岁过后便不甚出府。 魏鸢心中本就对朱齐不甚满意,知道这一点后更是不满这桩婚事。 虽说她心里清楚陈氏疼她,定不会将她往火坑里推,可到底没见过人,心里难免惴惴,便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不甚出府? 难不成是身有隐疾? 亦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 魏鸢愈发坐不住,终于在三月的一日狠下心瞒着众人自己偷跑出府…… 许是缘分天定,许是旁的什么原因,魏鸢那日一时冲动孤身出府,竟真的让她见着了鲜少出门的朱齐。 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魏鸢和朱齐,大概没人清楚,苏妍只知魏鸢午后出门,临近黄昏被睿亲王府的马车送了回来。 后来魏鸢被担惊受怕的大半日的陈氏罚跪了两个时辰的祠堂,苏妍去看她的时候,这个一向明媚的姑娘露出了她鲜有的女儿家的姿态,轻声说:“他其实,没有我想的那样不堪……” 不过这话魏鸢如今可不会认,她自那日出府后便被陈氏拘在了家里,如今已是月余。也不知为何,她把这事怪到了朱齐身上。 几人正拿魏鸢逗趣,远远便见丫鬟带着一名外府装扮的小厮自前院而来,在玉清小筑院门前驻足,那小厮躬身将手上捧着的方匣给了流萤。 “姑娘,是睿郡王府的人。”流萤嬉笑着看了魏鸢一眼,将手上的匣子放在苏妍手旁,道:“睿郡王府的二公子祝姑娘常乐安康呢。” 苏妍没去看那匣子,只揶揄的看了魏鸢一眼。 魏鸢耳尖嫣红,妙目流转,瞪着苏妍,“看我做什么?” “哎哟!好大的酸味!” 秦凌云煞有其事扇着手,闻着压根儿没有的味儿,故意曲解魏鸢的意思,打趣道:“我看呐!阿妍你可千万别收下这贺礼,说不得就让人惦记上了!” “秦凌云!”魏鸢娇斥一声,却在苏妍和秦凌云的眼神下慢慢红了脸儿。 半晌,她起身拂袖,往苏妍屋里去了。 “我乏了。” *** 待宾客们酒足饭饱,园子那边戏班便紧锣密鼓的开唱,请的是当红的角儿,唱功身段都甚是难得,又是新排的戏,是以一时间女眷们几是尽数都去了园子那边。 秦凌云不喜听戏,魏鸢有些春困,苏妍便陪着她们二人,三人窝在东窗矮榻上。 那边乒乒蹡蹡开唱,流萤听着隐约传来的声响,手下虽然做着事,魂儿却早已飞到了戏台子上,苏妍见状不由一笑,放她去凑热闹去了。 临出门正巧遇上自外头来的桂枝嬷嬷,少不了又是一番数落,不过说是说,到底还是没拦她。 “老奴知道姑娘与流萤情意不一般,可也不能太过纵着她。” 苏妍一边接过桂枝嬷嬷手上的画本,一边忙不迭点头应下:“嬷嬷说的对,待流萤回来我便好生说她几句。” 话是这样说,可桂枝嬷嬷知道待流萤回来,苏妍是不会忍心责备她的,暗暗叹了一口气。 只希望那小丫头能认清自己的身份,莫要惹出什么祸事,再牵连了主子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七月到现在总算是能说一说了…… 一路追过来的小天使应该知道二酒是想保研的,本来确实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但是后来因为二酒自己的原因,这事到了最后一步没成…… 这篇文剧情其实已经走过了四分之三,当时计划是七月份完结,可惜因为保研意外的事影响了心情,那段时间真的可以用人生昏暗四个字来形容,二酒心里委屈不甘怨愤各种情绪交织着,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有点难受…… 后来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去平复心情,然后紧接着开始手忙脚乱的准备考研,其实到现在,心里还是没底,甚至是清楚自己这一回很可能就是重在参与了,更是做好了重来一次的准备。 可能人生就是这样吧,学业受挫,友谊又经受考验,一直以来觉得真心相对的一个朋友实际上完全没拿我当朋友…… 不过也许正是这样吧,总归是不能比现在更糟糕了不是?于是反倒平静下来,于是有了今天这一章。 更新还是不能保证,但是绝对不会坑,大概以后是周更吧。 暂定周二晚上。 爱你们。 希望所有姑娘们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却说桂枝嬷嬷捧过来的这几本画本子,倒不是寻常姑娘家爱看的书生小姐状元公主一类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反倒俱是些通灵志怪、奇闻异事。 是周正命人给秦凌云寻来的。他怕她闲下来多想。 前些日子武北侯府好一番动荡,武北侯夫人多年来所作所为在长安世家传了个遍,一时之间秦凌云这个原本不知多少人艳羡的身份尊贵的武北侯府嫡女竟饱受非议,从前那些一个个要低着头小心翼翼跟她说话的玩伴竟都莫名趾高气昂起来,好似、好似一夕之间武北侯府已然落败,她们一个个都骑到她头顶来了! 秦凌云本就不是不通世事的天真之人,对于这些人的真面目她多多少少是知道些的,知道她们小心谨慎的捧着她是为了她身后武北侯府的势力,知道她们明面上与她姐妹相称,暗地里说不得会暗啐她骄纵跋扈…… 可她到底没想到人心竟能恶到如此地步,如今不过是些许的风吹草动,他们便耐不住了,一个个的做出这般丑相…… 这还尚不是她自己招惹了事,何况母亲虽做的不对,可如今到底还是武北侯明媒正娶回来的嫡夫人;何况父亲亲口承诺不会因母亲的行差踏错责备迁怒于她…… 秦凌云与魏鸢同岁,在这件事没发生前,也是长安诸多公子哥们争相求娶的对象,来往的媒人要踏破门槛似的。这事一出,竟一个个都不见了踪影,对她唯恐避之不及,仿佛只要与她多说一句话她便会缠上他们,祸害了他们! 秦凌云也是被父兄捧在掌心千娇万宠着长大的,虽说性子有些大咧,内心深处到底还是个姑娘家,面对如此境况,心中自然烦闷难解,眼看着人一日日消瘦,性子也不似从前爱说爱笑,时常自己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 老夫人看着打小长在膝下的孙女日渐憔悴,花儿一样的颜色渐渐黯淡下来,心中又是着急又是心疼,更多的却是恨。 恨刘氏心狠手辣手中不知夺了多少未出世的孩儿的性命,恨她让自己的独子天命之年子嗣单薄,恨她自己做错事还要连累了孙女的名声…… 可又有什么法子? 人言可畏,蜚短流长,最是害人。 自古以来不外如是。 秦凌云心知母亲所做之事对自己名声所累,最悲观的时候她甚至做好了孑然一身孤独终老的打算,再或者一剪子绞了头发,青灯古佛经卷木鱼,再怎么还是要过这一生的。 周正便是这个时候来的,他难得没有带自己的折扇,肃着脸,脚步沉稳的走进武北侯的书房,从正午到傍晚才出来。 秦凌云站在院门前,看着他随着父亲从书房走出,夕阳暖黄的光打在他二人周身,莫名的竟让她生出一种恍惚感。 见了她,周正愣了愣,阔步上前,在她面前站定—— “等我来娶你。” 逆着光,秦凌云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从他的语气中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定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定。 第71节 若要认真究来,周家是及不上武北侯府百年的底蕴的,但周父会审时度势,当年皇室之乱周父平乱有功,明昭帝甫一登基便将他提至兵部尚书一职,对他很是看重。是以周家在朝中可算是“新贵”。 这样的出身,加之周正自身仪表不俗,周母自然是希望儿子能娶个门当户对端稳大方的女子,如此方能配得上周正。 秦凌云自然是算不得的,周母从前便不喜欢她,长安的贵女太多,温婉贤淑落落大方的不在其数,偏偏秦凌云不是其中一个,她只是胜在出身好。 可在周母眼里,侯府伯府簪缨世家与朝中新贵没多大差别,她只要个自己看得过眼的儿媳。 秦凌云一开始便输了,如今更是一败涂地。 性子不为周母所喜,如今名声又被生母所累,这局面任谁看来都是必输之局,再无翻身可能。 偏偏周正信誓旦旦的对她说:“等我来娶你。”再认真不过的样子。 秦凌云不知怎的便信了,周正说让她不要去听外面的蜚短流长,让她不要打听周府的事,她便当真不去打听,当真一心一意的等着周府上门提亲。 或许,她是在逼着自己相信。 苏妍稍稍侧身把身后的妆花迎枕往秦凌云那边塞了塞,让她靠的舒服些,秦凌云侧头看她一眼,手中的画本子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看吗?” 苏妍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封皮。 与昨日来时看的那本已然不同。 “志怪杂谈?”苏妍轻轻念出书名,看向秦凌云。 秦凌云点头,欲要张口对她说书中所讲,却瞥到了枕在苏妍腿上睡得正酣的魏鸢,一时有些犹豫。 苏妍轻唤一声,一旁候着的桂枝嬷嬷带着两名婆子轻手轻脚的把魏鸢挪到碧纱橱里去了。 许是困得紧,自始至终魏鸢竟未动也未动,毫无所察的便被挪了个地方。 “睡得真沉,咱们若是心术不正之人,存心害她只怕她半分招架之力都没有。”魏鸢挪去了里面,总算能稍许放开声音说话,秦凌云半是嫌弃半是玩笑道。 苏妍笑道:“二姐这些时日也是百无聊赖了。”镇日被陈氏关在房里绣嫁衣,要磨一磨她的性子。 语罢转头看向秦凌云手上的画本子,挑眉,“周正这几日给你送了两大箱子的书了吧?” 这才几日? 秦凌云略一细思,咦了一声,道:“好像……是有两大箱子了!” 她也有些诧异。 周正命人送来她便收,命人锁进箱里,一本本的看,倒也未曾注意,这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他送来的书竟已有两大箱子!也不知段时间里,他从哪寻来这些书。 秦凌云低头看了看肘侧的几本书。 这几本是方才才送来的,致斋先生的书,她从前最是爱看,盖因她觉得这位致斋先生书中所写字里行间总是透着些洒脱的味道。 苏妍暗自笑了笑。 谁能想到,素日里看起来对什么都不上心的周正为了秦凌云如今竟能做到这般地步。 不由生出几分揶揄之心,“我从前看你们二人见面便斗嘴,还以为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却不知道……”看着秦凌云蓦然红了的耳尖,故意顿了顿。 秦凌云欲盖拟彰,故作不知问道:“不知什么?” 苏妍却不再说话,只眼含笑意看着她。 “……”秦凌云又羞又恼,卷起手中的书轻巧的在苏妍手臂上敲了一下,气恼道:“不是要看书?” 苏妍不再逗她,敛了面上的揶揄之色,配合的低头问道:“你与我说说这书说的是什么?” 秦凌云便细细与她说了。 苏妍年幼之时随师父遍游天下,走得多了自然听过不少故事,是以对这些玄之又玄的故事也有几分兴趣,又听秦凌云说的有趣,两人便凑在一起接着秦凌云讲到的地方往下看。 不多时,便见桂枝嬷嬷手里拿着个方匣子进来,附耳在苏妍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又将匣子递给苏妍。 是窦宪命人送来的。 他近些日子忙得很,不知明昭帝给了他什么旨意,月初他便离开长安南下去了,如今已然半月余。 生辰贺礼不是昨日已经送到了吗?苏妍心中奇怪,却也不做他想,径直打开盒子,却先是一愣,而后蓦然便红了面颊。 秦凌云见她如此反应,不由好奇,凑上前看。 苏妍飞快合上匣子塞回桂枝嬷嬷手中。 她动作虽快,却还是让秦凌云看到了,当即暧昧不明的拖着长长的音调打趣她,“玉连环?” 苏妍粉颊含春,一双眼儿飘忽不定,却还要故作镇静,“是吗?我从前未见过这样的玉,竟是两个套在一处的……” 语毕却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 “是呀!玉连环,玉连环,自然是连在一处的……”秦凌云笑了笑,略提高声音在苏妍耳边道:“好似你与他二人,亲亲密密永不分离呀!” 苏妍已经羞得说不出话来,暗道,果真风水轮流转,几刻钟前还是她打趣秦凌云,没想到现在倒反过来了。 心里却是掉进蜜罐子一样甜。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昭帝:丞相跟朕嘚瑟他马上就娶媳妇了,朕虽然是有妻有子的人生赢家了,但是朕还是很不爽,谁让他在皇后面前揭朕的短,于是朕瞅准时机在他媳妇生日的时候把他派去公干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92.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七月初七这日天刚蒙蒙亮,桂枝嬷嬷便把苏妍叫了起来,苏妍许久未曾起得这样早过,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待净过面后脑中好容易有了几分清明,一转身便看见了桂枝嬷嬷身侧的雪芝嬷嬷,“嬷嬷?” 雪芝嬷嬷一福身,似是知道苏妍在想什么,笑道:“今儿是郡主一生一次的大日子,娘娘不放心,特命奴婢来帮衬一二。” 正说着,流萤带着一个丫鬟端着几样吃食进来,见苏妍皱眉,流萤忙道:“就算没胃口,姑娘也要吃一些,若是这会儿不吃,便没机会啦!” 苏妍知道成亲流程繁多,不吃一些恐怕是没体力撑下去,是以就算没什么胃口也逼着自己坐下吃了几个水晶饺子。 见她吃得这样少,桂枝嬷嬷不由又道:“姑娘再吃些吧。” 说着将一碟子蒸得松软的银丝卷儿放在苏妍面前,“姑娘昨儿说想吃银丝卷儿,今儿奴婢特特做了,姑娘尝尝?” 桂枝嬷嬷做点心吃食的手艺一向好,苏妍不由又多吃了两个银丝卷,喝了小半碗的莲子血糯粥这才放下筷子。 流萤和方才的丫鬟利落的收走碗碟,雪芝嬷嬷扭头唤了一声,便见碧纱橱外进来两个面生的妇人和几个宫人。 “这两位是娘娘特地寻来的全福妇人,为郡主开脸的。”雪芝嬷嬷道。 苏妍点点头,在一众人的簇拥下面向北边坐下,两个妇人分别在苏妍两侧站定,一人手持一根红色双股线来回拉扯,那线便挨着苏妍的脸颊不断开合,妇人一边拉线一边低低的唱:“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姑娘胎胎产麒麟。” 待开脸完毕,外头天已是大亮,苏妍坐在窗前清楚的听到府里的热闹,因了苏妍的性子,玉清小筑一向清净,今日却是人来人往的热闹,雪芝嬷嬷带着一干宫人和仆从忙碌的准备着成亲的各项事宜,一遍遍的叮嘱着相关事宜,就连一向活泼大咧的流萤今日也难得的敛了神色,神情严肃如临大敌。 苏妍看着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对流萤道:“别急,时辰还早呢。” 流萤乜她一眼不说话,面上明晃晃的不赞同。 “哪儿早了?”陈氏风风火火的进入碧纱橱,见苏妍坐在镜前的轻松模样,不由道:“你这性子叫人说什么好?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倒显得我们这些人空着急。” 说着又想起已然出嫁一月有余的魏鸢,笑着嗔道:“鸢儿何时能有你五分的淡然我也能少为她操些心了。” 魏鸢平日说着不想嫁不愿嫁,嘴上百般嫌弃朱齐,可到了出嫁那日却又是紧张又是着急,一点儿坐不住,若不是陈氏早有安排,那日险些就出了乱子。魏鸢回门那日陈氏揪着这件事好一番说教。 陈氏一边说着魏鸢,一边自桌上齐齐排着的一排大小不一的玉梳中挑起一把为苏妍梳妆。 这玉梳是太后昨日特地命人送来的,自婚期将近,太后不知往苏妍院中送了多少东西,叫长安一众贵女艳羡不已。 那是她们还未见过太后为这个心尖儿上的侄孙女儿添的嫁妆。陈氏心道,那哪儿是添妆啊,太后怕是把自己的整个私库都添给苏妍了。 再想想苏妍的亲父,陈氏不由暗自摇头。 这个小叔,她是越来越不知他整日到底在想些什么。从前即便他耳根子软在大事上拎不清,到底洁身自好,自魏蔷一事后他沉寂了好些日子,前些时日好容易有了些精气神,却不知从哪里认识了个秀才之女,不顾老侯爷和兄长的劝诫,硬是要抬进门。如今整日与妾室厮混,一众事务都抛之脑后,就连独女出嫁也没让他收敛一二,反倒愈发荒唐。前几日若不是老侯爷拦着,他竟是险些将二房的一众事务尽数交到柳姨娘手中。 康乐郡主去后当年的十里红妆尽数入了他的私库,如今苏妍出嫁他拿出来的只怕连一半都没有,苏妍是不在意,可宫中的太后却轻易过不去,他这辈子纳再多的妾室也别想再有个孩子。 好生的父女情就让他这般嗟磨没了,陈氏暗地里不知为苏妍可惜过多少回,后来转念一想,苏妍如今哪还需要别人为她可惜嗟叹。 有太后护着,如今又要嫁给窦相,那窦相可是在太后面前赌咒发誓说此生只苏妍一人,再不他娶。 一生一世一双人,多少女子少时盼过的,窦相便这样给了苏妍。 有这样的两个人护着疼着,苏妍这一生只有旁人羡慕的份儿。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 陈氏为苏妍梳发,桂枝嬷嬷站在苏妍身侧笑着说着吉祥话,说着说着声音就有些哽咽。 苏妍自镜中看到,蓦然便红了眼眶,眼里聚起蒙蒙水意。 陈氏忙道:“哎哟别哭,可千万别哭!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桂枝嬷嬷扭头擦去眼角的湿意,点头道:“都怪奴婢,平白招惹姑娘……” “不是……”苏妍摇头,泪珠便扑簌簌落下,滴在浅雪粉的里衣上,瞬间洇开一团湿意。 流萤自外面进来,本来脸上还带着喜色,见屋里二人红着眼眶,小丫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个儿也跟着眼眶一红。 这头一时也梳不下去了,陈氏扔了手里的玉梳安慰苏妍,“你嫁过去嬷嬷和流萤也是要跟过去的,哭什么?” 她一边拿着帕子给苏妍擦泪,一边轻声道:“若是因为舍不得府里,那便更不需要哭,你即便出嫁了,也还是魏家的女儿。” 陈氏给桂枝嬷嬷使了使眼色,桂枝嬷嬷意会,挥手让流萤先出去。 “什么时候想回来了,遣人说一声,我和你大伯父总是高兴的。”陈氏顿了顿,又道:“至于旁的,你大可不必理会,有你祖父和大伯父在呢。” 苏妍知道她说的是魏正远,点了点头,道:“劳烦大伯娘了。” 女儿家出嫁时难免有些眷家,柔软的心百转千回最后只能化作几滴泪。 陈氏又劝了劝,苏妍这才止住。 一番耽搁待梳完头已过了午时,一个粉衣丫鬟搀着位鬓发俱白的老夫人前来,是宋国公府的老夫人,苏妍曾见过。 老国公和老夫人乃是少年夫妻,成亲六十余载,一路相携着,是长安城里有名的伉俪情深。此番老夫人受了太后的嘱托来为苏妍挽髻。 说是挽髻,其实也只需老夫人亲自为苏妍簪上一只发钗便好。 老夫人为苏妍簪好发钗,在苏妍道谢的时候慈蔼的笑着拍拍苏妍的手,道:“是个好姑娘,也是个有福气的。” 梳好发髻,本是要上妆,陈氏略一思忖道:“还需哭嫁呢,再哭花了。”魏鸢当时便是先上了妆,结果哭嫁的时候搂着双亲大哭一场,再好的妆都花了。 好在魏正远虽荒唐,却知道今日出不得差错,同魏正晖一道在老侯爷院中等着,苏妍磕头拜别家中长辈,其后又免不得一番落泪——却是舍不得祖父和大伯父。 虽说自她归家,如今不过半年多,但祖父是极开明和善的,大伯父平日里虽不苟言笑,但苏妍知道这只是他的表象,私下里他待底下这一众小辈都极好。魏鸢常说,别看阿耶总肃着脸,但只要我一撒娇,他就什么都听我的。 第72节 两个月连着嫁了两个孙女儿,本就不甚热闹的侯府日后更要冷清许多了,老侯爷有些感慨,道:“你好容易认祖归宗,本该多留些日子,不过……” 想到窦宪来提前的时候说过的话,老侯爷抚着胡须笑了笑,道:“既出嫁,日后便好好过日子。” 魏正晖看了看身侧的弟弟,心中微叹,对面前的侄女儿道:“日后若是受了委屈,尽可回家来,伯父……为你出气。”顿了顿,不知怎的,他又道:“不过还是要好好过日子。” 回屋之后便是上妆,微修黛眉鬓角,涂上淡淡一层胭脂,匀匀的抹上口脂,一层层的穿上嫁衣,戴上凤冠。 嫁衣上的织金云霞翟文与凤冠上缀着的明珠相映成辉,这熠熠光辉却比不上那双妙目流转的微光。 琼脂凝腮,粉面含春,唇色水润,一颦一笑皆是倾城色,看痴了众人。 恍惚间外面传来鞭炮声,唢呐锣鼓声渐渐行近,一粉衣丫鬟自外面满脸喜色的跑进来,嘴里不住叫着:“来了来了!迎亲的队伍来了!” 这才惊醒了一干人,又是好一番手忙脚乱,忙乱间,苏妍戴上游龙戏凤的盖头,一霎时眼前一片红蒙蒙,手里不知被谁塞了一柄镶金玉如意。 流萤和桂枝嬷嬷搀着她出门,在花轿前,苏妍稍稍顿足,透过盖头不甚清晰的看到了迎亲队伍最前方高头大马上的身影,许是心有灵犀,他正巧从马上侧身看着她,盖头下,苏妍微微扬唇。 花轿稳稳行进,十里红妆从侯府门前一直蔓延了整条长街,迎亲队伍在城中绕了绕这才往相府而去。 *** 拜过堂在礼官的高声唱和中,一众宾客拥着二人进了新房。 已是傍晚,薄暮冥冥,儿臂粗的大红喜烛摇曳着烛光,映得一室明光。 窦宪看着端着在床前的人儿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几分紧张,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这才在众人的催促下拿起如意称,慢慢地挑起盖头。 盖头完全挑起,窦宪呼吸一窒,先是愣了一愣,而后不着痕迹的移动身子遮住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 炽热的目光犹如实质的落在她脸上,苏妍有些赧然,微垂着眼,长睫不断抖动,突地,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 “诶?挡什么?让我们也看看今天妍儿有多美。” 苏妍陡然抬眸,便撞进了一双黝深的眸子,那双眸子一瞬不瞬,紧紧锁着她的身形,苏妍只觉得脸上愈发发烫,艰难的移开视线,看向他身后。 许是窦宪提前告诫过,先前来洞房的路上一路笑闹的众人大多在新房门前便散了,此刻房中除了喜婆丫鬟,只余另外两人,赫然便是换了常服的明昭帝帝后,做了男装打扮的庄皇后正垫着脚倾着身子想要看苏妍,却被明昭帝扯住了胳膊,正挣扎着,恰好苏妍从窦宪身后探出头。 霎那,庄皇后的眼睛亮了又亮,煞有其事的扇了扇手中的折扇,装出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学着不知从哪里看来的画本上的词,说道:“哟,这是哪来的如花美人,嫁给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冰块实在是叫本公子可惜,不如美人跟本公子走?本公子定然将卿卿放在心尖上疼爱,正所谓椒房专宠……” 明昭帝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将自家皇后拖了出去。 自家皇后当着自个儿的面勾搭美人,被无视了个彻底的明昭帝暗自决定,皇后明天不需要从床榻上起身了。 椒房专宠,嗯? 庄皇后临走前还不忘朝苏妍挤眉弄眼一番,惹得苏妍忍不住轻笑出声,一不小心又对上面前的人的目光,赶忙垂眸,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握紧。 这一会儿子的功夫桂枝嬷嬷和窦宪府上的孙嬷嬷已经撒完了帐子,花生桂圆红枣荔枝莲子落了满床,一个个胖乎乎圆滚滚的散落在百子千孙大红锦被上可爱的紧,可是想到这些东西的寓意,苏妍羞红了脸,目光却不住的往那百子千孙被上看。 撒完帐,孙嬷嬷又端来青瓷小碗,夹起一个馄饨递到苏妍嘴边。 苏妍轻轻咬了一口,在嬷嬷百般催促的目光下咬着唇低声说了一句:“生的。” “诶!生得好!生得好!百子千孙!百子千岁!”孙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不住说好。 明知不该难为情,苏妍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双手不住握紧。 看出她的紧张不安,窦宪在她身侧坐定,握住她的手,目光在她脸上有如实质的逡巡了一番,而后低声道:“等我回来。” 苏妍微低着头,轻“嗯”一声。 窦宪却仍是握着她的手坐着不动,好一会儿,苏妍忍不住抬头看他,窦宪执起她的如玉小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才在她催促的目光下起身宴客去了。 苏妍这才看向房中另两个不认识的丫鬟。 见苏妍看她们,两丫鬟齐齐上前行礼,道:“奴婢映翠(映巧),见过夫人。” 孙嬷嬷道:“锦墨居原先只有几个小厮伺候着,从前只有二爷一人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夫人嫁进来,老奴想着诸多事情不方便,便拨了几个丫鬟过来,映翠映巧便在房中伺候,其余的,今日有些晚了,明日再来见过夫人。” 孙嬷嬷是窦宪的奶嬷嬷,窦宪素来尊重她,苏妍自然会更加尊重,便道:“有劳嬷嬷。” 孙嬷嬷从前以为以二爷的性子,这辈子怕是难有妻室了,没料到如今不仅娶了妻,还是这么一个珠玉般的人儿,身份又尊贵,听说性子也好。如今一看知道外头所说非虚,心中更是高兴,自然怎么看苏妍都觉得好,笑意不由又深了几分。 卸下头上沉重的凤冠,流萤伺候着苏妍沐浴更衣,换上一身海棠红的薄衫,脚上是浅杏色的软缎绣鞋,这才觉得身上松快了许多,不由松了一口气。 苏妍刚自净室出来,孙嬷嬷便端来一碗红枣薏仁粥,道:“夫人这一天都没吃东西,腹中怕早就难受了,快用些热粥垫一垫。” 苏妍喝粥的时候,孙嬷嬷又在一旁道:“这粥是二爷吩咐的,老奴原先还担心二爷性子冷不知道心疼人,如今看来,这哪是性子冷,压根儿是没遇上夫人!” 一番话说得房中一众人皆是暗笑不已,苏妍自然免不了一番羞涩一番甜蜜。 喝完粥没一会儿,窦宪便回来了,二人喝过合卺酒后,房中一干人便退了出去,窦宪怕自己一身酒气熏着她,便转身去了净室沐浴。 出嫁前桂枝嬷嬷早已教过她今日该做的事,箱底还有太后特地着人送来的避火图,苏妍自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正是如此她更加忐忑,双目忍不住看着净室的小门,不知是期盼多些还是害怕多些。 窦宪心里惦念着小娇妻,草草擦洗便算了事,一出净室便对上一双盈盈妙目,直接将他的心勾了去,脚下不由快了几分,待到跟前却又慢下脚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人儿看,越看便越觉心中欢喜,满腔柔情止不住的要溢出。 苏妍被他看得羞窘难耐,忍不住动了动身子,这一下仿佛触到了什么开关,窦宪大步向前打横将她抱起,双臂紧紧箍着她的身子,似要将她按进自个儿身子里,与她合二为一似的。 下一瞬却又将她轻轻放在了床榻上,欺身上前,高大的身躯将她娇小的身子全然笼罩起来。 苏妍搁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抓住他结实的手臂,怯生生的抬眼看他。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窦宪的眼睛亮的吓人,只看着苏妍便觉得那其中的火焰要将她焚烧殆尽。他缓缓压下身来,却是极轻极温柔的在她饱满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接着是眼睛,顺着面颊落在唇上。 薄唇轻轻摩挲她红润的双唇,伸出舌尖浅浅勾勒她的唇形,而后慢慢撬开她的齿缝…… 无言的温柔无形中让苏妍放松下来,微阖着眸子与他亲近,待到身子一凉才发觉彼此已然赤诚相见,她觉得羞怯,忍不住想要缩起身子,却被他大掌拦住,轻拢慢捻的取悦她,她这才发觉他的身子火热,烫得她浑身软了下来,他这才温柔的吻着她压下.身子…… 两位嬷嬷领着几个丫鬟在外候着,便听见里面娇.喘阵阵,粗重的呼吸声伴着低低呻.吟声响了大半夜才平息。 屋里彻底静下来后,窦宪披着外衣要了次热水,没让人服侍,自己擦完身子又亲自为苏妍擦身,苏妍被他折腾了大半宿,早已精疲力尽昏睡过去。 窦宪将换上干净里衣的小娇妻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才睡去。 ☆、93.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夏日天儿亮的早,苏妍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她身侧的窦宪早已醒来,见她睁眼,动作自然的拨开她因睡了一夜有些凌乱的额发,在她的额头上印上一吻,问道:“醒了?” 低低的声音略带些喑哑,昨日那些带着火热喘息和纠缠的记忆瞬时浮出脑海,苏妍脸上一热,待感受到两人紧密贴合的姿势后更是一阵赧然,俏脸通红想要从窦宪身上下来——昨日窦宪是将苏妍搂在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胸膛入睡的。 不料她只是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便传来重重的不适,尤其是下半身酸疼不已。 自苏妍醒来便观察着她的表情,欣赏着小娇妻含羞带怯的可人模样的窦宪见状既是心疼又是愉悦——心疼的是他昨夜尝到蚀骨滋味,食髓知味,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太过孟浪累着了初次承欢的小娇妻;愉悦的是怀中人儿如此娇态是他辛勤耕耘的成果。 想到昨夜的欢愉,饿了许久的窦宪又有些蠢蠢欲动,但顾及到小娇妻的身子,他暗暗压下清早的火气,稍稍动了动身子让苏妍枕得更舒服些,一只手来到苏妍的后腰上。 他一动苏妍便身子一僵,一双翦瞳怯怯的看着他,生怕他再像昨夜一般。 窦宪本就有些心猿意马,如今被她这样一看,正当壮年的年轻身子瞬时有些受不住,又是清早火气最旺的时候,一股热意自四肢百骸飞速涌至脐下之地。 见苏妍还要动,窦宪粗喘一声,附在她后腰上的大掌稍稍用力制止住怀中之人的动作,声音粗噶道:“药药,别动。” 二人身子紧密贴合几乎不留缝隙,他身子的反应苏妍自然感受到了,一张俏脸红的不能再红,又羞又恼的瞪他一眼,却被他炽热到要将她吞噬殆尽的眼神吓到,忙低下头,声若蚊呐的问道:“你、你怎么又……” 昨夜他折腾了半宿,起初尚顾忌着她,温柔小意的哄着她,可没过多久便开始横冲直撞,又快又急,不管她如何哭求,他都无动于衷,到最后她嗓子也哭哑了,身子也浑然没了气力,只能软着身子由他摆弄,根本不知他是何时停下的…… 知道自己昨日的孟浪许是吓到娇妻了,窦宪忍着焚身的欲.火,竭力放轻声音安慰苏妍:“药药,别怕,我不动,我只是帮你揉一揉,真的……” 他再三保证苏妍这才半信半疑,趴在他怀中让他为自己揉腰。 窦宪手上用了些力道在苏妍后腰上轻轻揉搓,苏妍被他揉得舒服许多,腰上的酸疼渐渐没那么严重,她半眯着眸子猫儿一般趴在窦宪光.裸的胸膛上,时不时轻哼几声,小奶猫一般。 如此情形让窦宪不由想起上一世,他也是时常不知收敛累着她,便如现在一般为她揉身子,起初他控制不好手上的力道,让她挠了几次才渐渐好起来…… 这般想着,窦宪忍不住将怀里的人儿拥得更紧,低头在她发间送上一吻,温声问道:“可觉得好些?” 其实昨夜结束后窦宪弄来热水让苏妍好生泡了一会儿,多少能缓解一些,只是苏妍到底是初次,这半年来又被太后捧在手心娇养着,这才格外受不住。 这一会儿的功夫苏妍又有些昏昏欲睡,迷蒙着一双杏眸,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讷讷地点头:“嗯……” 她这般模样让窦宪喉头一紧,忍了许久的弦终于崩断,大手扣住她的腰,稍一用力翻了个身对着红润樱唇吻了上去。 “唔……”苏妍口中溢出一声惊呼,双手抵在他赤.裸精壮的胸膛,在他的攻势下努力别开头,艰难道:“要、要敬茶……”成亲头一天便起晚,不知婆母该如何想她…… “母亲不在意……”窦宪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便再忍耐不得,喘息着再次重重吻上她的唇,封住她未出口的话。 窦宪虽摆出一副要将苏妍再次吞吃入腹的架势,可他心里明白若是自己再来一次,苏妍的身子怕是承受不住,更何况,他可不想成亲第一天小娇妻便对自己冷眼相待…… 是以即便再如何的蠢蠢欲动,也只能忍着。 含住苏妍的唇狠狠吮吸一番,窦宪强迫自己离开那张叫他食髓知味的小嘴,重重喘息两下,松开苏妍,道:“起吧……” 苏妍心下一松,轻舒了一口气,正欲起身,却顿了一顿,看着窦宪腿间明显撑起的那一块,见他额上青筋暴起,似是忍得格外辛苦的模样,又忍不住有些犹豫:“你、你……” 她想了想,一咬牙道:“要么你别忍了,我、我还……” 说着就咬着牙往他怀里撞。 窦宪被她如上战场般的表情逗乐,轻笑一声,低着头将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声音低哑带着些许蛊惑的问道:“药药,你想好了?我可是要……”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一边带着极大暗示的轻轻噬咬她颈后的软肉。 苏妍被他撩.拨的身子一软,想了想,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毅然决然道:“嗯,你、你轻点……” 话音刚落,窦宪便低吼一声再度将她压在身下,急切的在她脖间锁骨上吮吻着,一只手紧紧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却带着她的手来到身.下…… 两人这一胡闹便又是小半个时辰,赵嬷嬷和流萤在房门外等了又等,铜盆里的水换了一茬又一茬,眼看着早膳的时间都要过了,赵嬷嬷终于忍不住在房门外轻声唤道:“二爷,夫人……” 苏妍正红着脸用手帮窦宪,可她手都酸了也不见他有任何要出来的迹象,正着急的时候听到赵嬷嬷的声音,吓了个正着,手上不由用了点力气,把窦宪那话握得险些…… “你怎么、怎么还不好?”苏妍看着手中精神抖擞的小窦宪,有些欲哭无泪。 窦宪稳了稳心神,大手带着苏妍柔弱无骨的小手快速动作了几下,这才咬着苏妍的唇交代了出来。 苏妍草草用窦宪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便急急忙忙的下床打开房门让门外等候已久的赵嬷嬷进来。 “二爷,夫人。”赵嬷嬷行过礼后便直奔床榻而去,在那一夜过后一塌糊涂的床榻上一眼便看到了那抹刺眼的红,不由欣慰的笑了笑,一转身又看到神态从容的站在自家夫人身侧正低头不知跟夫人说些什么的二爷,目光落在他的后背上,先是愣了一愣,而后直接乐出了声。 赵嬷嬷这一笑让在一旁刚放下铜盆正欲伺候苏妍净面的流萤好奇的望了过来,恰好也看到了窦宪背上抓挠出的红痕,直接闹了个大红脸。 苏妍本有些不明,待循着二人的目光看过去,好容易恢复净白的脸色又瞬时红了,头埋在窦宪怀里既羞又窘的低声道:“快些穿好衣服,你背上……” 她说着不自觉的抬手去看自己的指甲。 见她这模样,再一想昨夜的事,窦宪哪还有不明白的,低头在她侧脸了轻啄一下,低笑着穿衣去了。 待收拾妥当,二人便同赵嬷嬷一道往佛堂而去。 窦宪的父兄多年前战死沙场,母亲杨氏悲痛欲绝却又放不下幼子,忍痛将幼子抚养成人,从此吃斋念佛,长伴青灯古佛,多年不理俗事,更是一步不出佛堂。 苏妍在此之前未曾见过杨氏,难免有些忐忑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