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魂香》 第1节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返魂香 作者:墨染青丝 文案 三炷返魂香,飘渺通十殿。 传说中有位龙姑娘能调配出正宗的返魂香,生白骨,活死人,逆命数伦常。 只是龙姑娘有个规矩,不收钱,只收命,一条命,换一味香。 一味香一个故事~总有一个故事适合心肝儿你呀~~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传奇 主角:龙七叶 ┃ 配角:钱绛,小蛟,祝融,狻猊 ================== ☆、第1章 壹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恰是偷情的好时候。 满池红莲盛放,千娇照水。 正是偷情的好地方。 然而并没有偷情的人。李耀祖不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样天时地利,居然没有人和,若是有个如花美眷来伴他度过这良辰美景,实在是快意。 李耀祖是姑苏城有名的纨绔公子,烟花地间的常客。此番来到这红莲寺进香还是因妻子林氏三番四次的闹腾,这才来作陪的。白日里他还能做做样子上上香,夜里头实在是呆不住了,出来晃悠一圈 他正百无聊赖之际,池边忽然攀上来一双手,紧接着是白嫩□□的手臂,李耀祖虽怕,但却被这活色生香引诱,动弹不得。 须臾之间,池中爬出一个娇媚的女子,肤白似雪,湿漉漉的红纱贴在身上,窈窕的身形在月光下一览无遗。 不想真来了个如花美眷,李耀祖就跟见了骨头的狗似的移不开目光。 女子眼似横波,瞥了他一眼,幽幽道,“郎君怎么这样晚还在这里呢?倒看了人家的身子去。” 李耀祖勉强定了心神,问道,“你是人是鬼?” 女子莲臂舒展,在他面前轻巧的转了个圈,身姿妖娆丰盈,“你瞧见我的影子了吗?你说,我是人是鬼?人家不过在这里洗澡,被你撞见了不说,还要诬赖作鬼。” 李耀祖咽了口唾沫,心知这姑娘不是正经人,假模假式作揖道,“都是小生的不是,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双手护在自己胸口,娇笑道,“郎君唤奴家芊芊吧。” 美人一笑,更叫李耀祖心神荡漾,再也忍不住,饿虎扑食般搂了她入怀,又许下无数海誓山盟,一双手细细在她身子上摩挲起来,“芊芊,我的好人儿。” 芊芊柔弱无骨的靠在他怀里,揽上李耀祖的背部,声声唤着郎君。 二人耳鬓厮磨,好一番亲热。 正在李耀祖急色的扯着美人衣裳的时候,忽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叹息,听起来年岁尚小,声音十分稚嫩。 他登时三魂吓去七魄,结巴道,“不……不会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芊芊牙根一紧,又是那坏事的小东西,面上却不显,将她的郎君搂的更紧,娇笑道,“李郎难道没有听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李耀祖受不住她的笑,手指轻佻的划过芊芊耳侧,“自然听过,只是芊芊想怎么个风流法呢?” 芊芊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冷笑,“自然是做鬼的风流法了。” 李耀祖双面圆睁,张嘴欲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但见芊芊十指纤纤,戳进自己胸口却毫不费劲,须臾之间手中便多了一颗热气腾腾的人心。 失了心的身子重重倒地,李耀祖的魂魄却离地三尺,看着芊芊捧着自己的心走到池边,挑眉道,“小锦鲤,你不是喜欢偷看么?如今可看够了?要不要分你一口吃?” 莲池中跃出一尾金色锦鲤,落地即成了一俏丽女童,她恼怒非常,咬牙启齿道,“你居然敢杀生?!这可是在红莲寺。” 芊芊将人心凑到她脸旁,小锦鲤措不及防,被抹了一脸血,更是气急,“等红莲大师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他!你这个坏妖精。” 听到有脚步声由近及远,芊芊一笑,“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抬手将人心抛在女童脚下,自己步入莲池,竟化成一株红莲。 竟然是株花妖! 李耀祖身不由己的朝红莲飘去,满池都传来女子娇媚的笑声,“你喜欢我们就留下吧,留下吧。” 小蛟见芊芊把李耀祖的魂魄拘在莲池内,瞪她道,“你杀了人不算还要留下他的魂魄?这样是永不超生的!” 红莲轻颤,“郎君,你愿不愿意留下和芊芊长相厮守呢?做人有什么好的,命数有限,郎君像现在这样和芊芊在一起,长长久久的,不好吗?” 李耀祖听那声音酥软,又兼无比深情,色令智昏,张口便要应。 冷不防身后爆出凄厉的尖叫,女子飞快的奔到李耀祖身边,看他已气绝身亡,胸口一个大洞,又惊又惧,“有妖怪啊!” 这女子便是李耀祖的正室夫人林氏了。 小锦鲤满脸是血,脚边一颗人心血淋哒滴,吓得林氏带来的丫鬟婆子并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的围着她,尖叫声一声响过一声,“来人啊,救命啊!” “我不是妖怪,他不是我杀的。”小锦鲤试图解释,但是并没有人理她。 红莲寺中的僧人闻声赶来,见此场面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面安抚林氏诸人,一面去让报官。 众人见小锦鲤只是个女童,倒也镇定下来,僧人问她道,“你是何人,为什么在这里?” 小锦鲤悄悄松了口气,刚要说话,竟陡然便回锦鲤鱼身,无力的摔落在地,金色鳞片沾满了血迹。 原来是芊芊在水中使的法术,平日里她每次勾引了男人回来,这死鱼不是吓跑了男人,就是喊了主持红莲大师来,万分的可恶,此刻红莲大师在外修行,正好叫她报仇雪恨。 有胆大的僧人拿了竹筐,将小锦鲤倒扣在地上。 林氏抚尸大哭,恶狠狠的看着小锦鲤道,“我要将这鱼精剥皮抽筋,替我相公报仇!” 小锦鲤心急如焚,尾巴重重拍打在竹筐上,想要逃脱,却只是徒劳,她透过竹筐缝隙望去,这些人个个凶神恶煞,如狼似虎,只得哀叹一声,鱼命休矣。希望来世能做条幸福的鱼。 “我用一味返魂香,和你换这条小锦鲤好不好?”女子的声音如香烟袅袅,轻缓的传入耳中。 小沙弥带着一位白衣女子过来池边,他同众僧道,“诸位师兄,龙姑娘来了。” 众僧皆是神色一凛,双手合十与龙姑娘见礼。 小锦鲤不知来的龙姑娘是谁,在筐里只能看到一截白色的裙摆,裙摆上绣着连绵不绝的水波纹,流云一般自她眼前飘过。 这位龙姑娘见林氏不语,又笑问了一遍,“我用返魂香,换了这条锦鲤,可好?” 林氏因丈夫在外沾花惹草,素日最最厌恶貌美女子,此时见这女子在月下露出一张惊艳的芙蓉面,白衣若雪,清雅绝色,不禁没好气道,“返魂香是什么东西?你莫不是这妖怪一伙的?” 先前领路的小沙弥忙替龙姑娘解释道,“龙姑娘是我们主持大师的好友,她卖的返魂香,确实是起死回生的。” 林家有个婆子惊叫道,“返魂香!夫人,就是传说中那个卖返魂香的龙姑娘!” 姑苏城的传言中近些年多了一则龙姑娘的返魂香,据说龙姑娘的香可生白骨,活死人,只是必定要买香人以命换命。 林氏仍是质问道,“你别是假的吧,不是说着返魂香要以命换命吗?” “今日特惠。”龙姑娘淡淡道,语气中多了些不耐,“若我救不活这男人,你再来处置锦鲤也不迟。” 林氏心想怎样都不算亏,忙道,“我答应你。” “那就成交了。”龙姑娘点点头,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中从地上捡起李耀祖的心,又细细在莲池中洗去了上头沾染到的灰尘。 她发间银簪垂下细细的流苏,轻轻落在脸侧,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抚开。李耀祖在池中看她容颜比芊芊更姣好,动作轻柔的清洗着自己的心,生出一股异样之情来,倒忘了芊芊的娇媚,飘飘然就要朝着她去。 红莲中伸出芊芊白嫩的手臂,一把拽住李耀祖的魂魄,“郎君要去何处呀?” 龙姑娘似是无意看了一眼那红莲,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随后提着洗净的心直接塞回了李耀祖胸口的大洞。 小锦鲤只能看到她裙裾拖来拖去,一颗鱼心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这人行不行,鱼命关天啊。 “这样就差不多了。”龙姑娘满意的看着又有了心的尸体,从袖中取出一块黑色香料,“不过少了个香炉。” 小沙弥忙道,“小僧去取一个来吧。” “不用了,这红莲开的正好,恰好拿来一用。”龙姑娘探身去折那池中央开得最艳丽的那株莲花。 “找死!”芊芊冷笑道,水面翻腾,无数手臂自水中腾起,朝着龙姑娘抓去。 龙姑娘的动作一顿,右边袖中滚落一个银质龙纹香球,不过拇指大,盘龙栩栩如生,鳞片熠熠生辉,里头正燃着香料,烟气若有若无的缠绕着她。 莲妖的手臂甫接触到她的衣袖,便被一股炙热灼伤,纷纷逃回水中。 “不知死活。”龙姑娘轻笑一声,将红莲折下。 根茎折断,真身被毁,芊芊炸出尖锐凄厉的喊叫。 被她抓住的李耀祖此时已恢复自由,眼睁睁看着那红衣美人在烟气中扭曲了身形,再不复窈窕之态,化作一道黑烟包围着龙姑娘,龙姑娘白色的身影笼在黑烟里,几不可见。 小锦鲤在筐里听那痛到癫狂的熟悉声音,尚且不知发生何事。 而龙姑娘并不把黑烟当一回事,将手中红莲放置在李耀祖身侧,香料在舒展的红莲瓣中无火自燃,烟气缭绕,甜腻的味道混着满池莲香萦绕鼻尖。 紧接着那烟无声无息的将李耀祖缠绕住,拖拽回他的身体。 身体胸口的大洞转瞬长出新肉,将失而复得的心牢牢包裹住,李耀祖魂魄归位,他迷茫的睁开眼,神志有些不清的问道,“芊芊呢?” 林氏如遭雷击,冷笑道,“好一个芊芊!好一个芊芊啊李耀祖!我就说你为何半夜来莲池,想来是个媚鬼吧!早知如此,何必救你,叫你一命归西更好。” 又是一番吵闹。 小锦鲤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一条聋了的鱼。 当做香炉的红莲盛着一簇香灰,依旧艳丽如生。 第2节 龙姑娘右手朝上,黑烟如线一般在她掌心凝结旋转,被裹成一个线团,随着线团越来越大,她周身的黑烟也消失殆尽。 她将龙纹香球悬在掌心之上,香球上的银龙忽然活了,它张开嘴,将黑烟团一口吞下,随后又附回了香球,纹丝不动。 地上的红莲不知何时化作了齑粉,夜风吹过,便混着香灰被四处吹散了。 龙姑娘弯腰从竹筐里解救出小锦鲤,提着她的尾巴笑道,“你现在可是我的了。你这么笨,跟着我就没人欺负你了。” 小锦鲤扭了扭身子,“好。” 救鱼一命,当涌泉相报,虽然她不太会涌泉,但也会努力的。 “以后就叫你小蛟吧。蛟,龙之属也,能御池鱼,发洪水。”龙姑娘道,“也不指望你能发洪水,能烧开水就可以了。” 闹哄哄的众人并没有察觉龙姑娘的离开,更无人注意到,身后那一池盛开的红莲瞬间全部枯萎,满目萧索。 ☆、第2章 贰 潮湿的青石板,墙边蜿蜒而下的爬山虎,小巷尽头是一扇漆黑的门,门上的兽首都被铜绿覆盖,幽暗阴冷的小巷与外头熙熙攘攘的大街像是被无形的线隔开,两不相侵。 眉清目秀的和尚轻轻扣了扣门环,不一会儿,便有个俏丽的女童跑来开门,见了他不耐烦的道,“红莲大师,你怎么又来了?” 红莲敲了敲她的头,“从前在我寺里,每天都乖巧得不得了,如今跟了龙七叶才几天,就对我这般凶。” 这女童就是被人出手相救的小锦鲤了,新主人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小蛟。 小蛟揉揉被敲痛的地方,给了他一个白眼。她和龙姑娘回家之后,才知道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七叶,不过小蛟也很好听就是了。 红莲大师游历回来之后,一天来两趟的问龙七叶讨要小蛟,还要她赔偿红莲。 小蛟从前都不知道红莲大师居然这么的……难以形容,以前那个佛法高深,克己复礼的得道高僧呢? 万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高僧。 黑门内别有一番光景,墙边修竹劲挺,一座二层小楼临水坐落,小池边叠石似云翻雾卷,池中锦鲤嬉戏,分外雅致。 小蛟便跟着龙姑娘住在这二层小楼里,平日充作个小丫鬟,作些端茶倒水的活儿来报她的恩。 龙姑娘在凉亭里喂鱼,日光映照下她肤色如上好的羊脂玉,莹润而光泽,白裙上落满了深深浅浅的同色折纸花,她正混不顾的一把又一把的粟米撒下去,见了红莲笑道,“我酿的金谷酒好了,你要不要留下喝一杯?” “你又来了,贫僧说了很多遍了,贫僧是个出家人,不饮酒。”红莲大师坐到她身边,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要转向正题,谁知龙七叶侧过头,一副不想看到他的样子,慢悠悠的道,“不喝酒就拉倒。我拿返魂香换的鱼,你要是想要鱼可以,先还了我的香钱。” “也不是我让你救的人啊。” “佛门清净地,生出来一朵妖莲,还犯了杀孽,我若是你,便躲在大雄宝殿里念一辈子阿弥陀佛赎罪。”龙七叶说着将手里的粟米全撒完了,起身欲走。 红莲身手敏捷,一脚踩住龙七叶雪白的裙摆,“妖莲也能立地成佛啊,我本来打算渡她的。这锦鲤就更不能给你了,她生来就带佛缘,在我寺里不过百年就修了人身,跟着你岂不是不能成佛了。” “成佛啊?”龙七叶低头看了一眼裙摆上变成黑灰的花枝,诡异一笑,无端换了话题道,“话说,你知不知道世上还有一种永不凋谢的红莲?” “……知道。”红莲大师警觉道。 “知道就好。”龙七叶嘴角笑意更深,“红莲业火虽神佛,也可烧成灰烬。大师要不要见识见识?” “龙女饶命!”红莲大师撤回脚,完全不顾形象的就往门外跑,“鱼我不要了,给你,都给你!” 小蛟在一边笑得弯了腰,“胆子这样小!” “是啊,胆子太小了。”龙七叶摸摸她的头,“有客人了,你去迎一迎,莫让红莲吓跑了客人。” 小蛟到门口一看,果然除了红莲外,还站着个陌生女子,她身穿广袖白袍,腰间配着一把剑,怀中抱了只白狐,眉宇间十分傲气。 红莲恢复了往日高僧模样,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失礼了,还请施主见谅。” 他刚刚夺门而出,正撞着这白袍女子,女子不在意的摇摇头,“无妨。” 小蛟凶巴巴的瞪了红莲一眼,面对女子又换了张笑脸,“这位姑娘可是来买香的?我家主人等候多时了。” 好好一条小锦鲤,学得和店里学徒一样,还会招呼客人,佛门不幸啊,红莲在心中呜呼哀哉,面上则十分有大师气度的颔首告辞了。 虽然并没有人理他。 小蛟见那女子怀里的白狐一动不动,心下生疑,偷觑了好几眼,女子察觉到她的目光,“小姑娘是觉得奇怪吧,他死了许多年了,自然是不动的。” 小蛟吓了一跳,忙低头只管领路。 龙七叶带着裙摆上的脚印接待了这位客人,她看了一眼女子腰间佩剑,笑道,“顾宗主稍后,容我换身衣服。” “龙姑娘认识我?” “见了灵犀剑,难道还不识顾灵犀么?”龙七叶答道,又对一边迷茫的小蛟介绍道,“这是南山剑宗的顾宗主。南山剑宗离着姑苏也不远,就在江都。没个礼貌,叫人。” 小蛟忙道,“顾宗主好。” 顾灵犀点头应过,同龙七叶道,“龙姑娘请便。” 龙七叶吩咐小蛟端了金谷酒来,自己进屋换过衣服,虽仍是一袭白衣,裙摆上却用极细的银丝绣了山川图,层峦叠嶂,流云万千。那云雾并非静止,正在山间缓缓升腾,袅袅如烟。 小蛟来了这几日已见她换了数身白衣,没有一身是重样的,只是不细瞧都差不多,新主人真是奇怪啊。 顾灵犀已饮了几杯金谷酒,赞道,“醇馥幽郁,实在好酒。”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顾宗主真是识货,这酒今日方才出窖,实在是巧的很啊。”龙七叶替自己也斟了一杯,“宗主此番不会只是来同我喝酒的吧。” “我此番是来买香的。” “哦?既来了,就该知道我的规矩。顾宗主想以谁的命,换谁的命呢?”龙七叶将杯中酒饮尽,手中把玩着白玉杯。 “用我的命,换他的。”顾灵犀抚摸着怀中白狐,手势轻柔而眷恋。 龙七叶看了一眼死狐,“难怪多年不腐,顾宗主给它含了驻颜丹了。不过还请说一说因果,我好制香。” “一定要说吗?” “若顾宗主让我自己来看,也是一样的。” “那你便自己看吧,我这一生皆困扰于此,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如此便失礼了。”龙七叶腕间香气大盛,凌冽中带着淡淡的涩味,烟愈来愈浓,慢慢熏得小蛟睁不开眼,脑子也晕晕的,正在小蛟想着莫不是要做熏鱼的时候,烟呼啦一下散开了。 她看到了年轻时候的顾灵犀,不知为什么的,她就是知道那个是顾灵犀。 年少的顾灵犀灵力低微,在同门里一直受人欺负,这日她和师姐下山办事,师姐几次三番使唤她不说,还无端训斥她。 受了委屈的顾灵犀躲在林子里哭,忽然走出来个俊朗的少年,穿着南山剑宗弟子的服色,笑盈盈的问她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哭?” 顾灵犀生怕对方转头告诉师姐,并不敢说,少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以后你就跟着我一起吧,没有会欺负你。” 小蛟听到那个少年说自己叫轻安。 轻安说师父派他去临安送信,灵犀不疑有他,便和他结伴同去了,二人一路饱览江南风光,途中有遇一两只精怪,都被轻安轻松解决。 少女情怀,自然又别有一番暗思量。 不曾想,天容水色,西湖美景,最终成了轻安丧命之处。 他竟不是南山剑宗弟子,他甚至不是个人。 轻安倒在师姐剑下,一抹嘴角的血,嘲讽道,“万物有灵,你们做人有什么了不起?” 师姐横眉冷对,“我自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能斩你于剑下罢了。” 灵犀想替轻安求情,师姐寒冰一般的目光射来,“灵犀,待我处理了这孽畜再来和你算账。” 她不过迟疑一步,师姐已经出招,轻安闭上眼,化作一只白狐。 师姐提起白狐道,“莫说我不护着你,这白狐的内丹就给了你罢,省的你灵力低下,连个狐狸精都辨不出来。” 到这一幕,烟便散了。 小蛟还未从幻想中清醒,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之感。 “破腹剖丹啊,这样血腥的场面自然不太方便看。”龙七叶的声音缥缈如风,“只是恕我直言,他内丹已失,活过来也不过是只普通的狐狸。” 顾灵犀语气中有种破釜沉舟的味道,“我自然用我这一身的灵力还他内丹。” 龙七叶眼中划过嘲讽,点头笑道,“既然这样,那便卖顾宗主一味香吧,三日之后,你来取香。” 待送走了客人,小蛟气呼呼的道,“我还以为这个宗主多厉害,居然是靠吞人家内丹起家的,而且那个狐狸对她这么好!难道不是就该死吗?” “嗯。”龙七叶提起白玉酒壶,仰头倒入口中,明眸半阖,“下次换了临安虎跑泉的水试试,不知会不会再多几分清冽。” 小锦鲤喋喋不休,“现在装好人了,如果她想要复活狐狸,早就可以了啊,一定要等到现在,用人家的内丹功成名就了才说什么还不还,借人家东西诶!” “也许是我那个时候还没有开始卖香吧。”龙七叶双颊泛红,似是微醺。 “狐狸太可怜了!”小蛟总结陈词道。 龙七叶抬手将酒壶掷入湖中,闭着眼倚在美人靠上,发间银簪滑落,长发散下,发尾在水面上引起片片涟漪。 小蛟认命的变回一尾锦鲤,替她去池里把白玉壶捞上来。 好吧,新主人还是个酒鬼。 这酒鬼一睡便是一天,待得日落时分,龙七叶方才酒醒,伸了个懒腰道,“喝完酒最是好眠了,小蛟,我们开始炼香吧。” 她吩咐小蛟抱了她屋里的香炉到水边,那香炉又沉又大,比小蛟也矮不了多少,炉顶坐着一只的狮子。小蛟同龙七叶道,“我认得这个,这个是龙子狻猊呢。” “……是啊,狻猊。”龙七叶摸了摸那狻猊的头,“狻猊最喜香了。” “为什么一定要在水边,太麻烦了,抱这么些个东西出来。”小蛟抱怨道。 “狐狸是在水边死的,自然要在水边引魂。”龙七叶将第一种原料倒进香炉,“这是白纹犀牛角,可通神灵,不过凡人喜欢称之为灵犀。此事自灵犀起,便自灵犀了结吧。” “这瓶中是西湖湖水,他死在西湖边,若魂魄不灭,大约会有些落在湖水中,用这个做引最好。” 小蛟问道,“若他魂魄灭了呢?” “若魂魄灰飞烟灭,纵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寻而不得,这桩生意,便成不了。”龙七叶道,“不过这狐狸被人剖丹弄死,大约怨气重的很,灰飞烟灭是不至于的。” 她又洒下剩下的香料,“这是白檀,白牡丹,白荷花,白芷,白茯苓……” “怎么都是白的,有什么说法吗?” “……大约因为他是只白狐吧。大家都是白色的,返魂的时候好说话。” “哦。”小蛟觉得有些道理,忽然想起她救自己的那次只是随便燃了块香,也没有这么麻烦,便又问了一回。 龙七叶边倒香料边解释道,“那是因为他死得时间短,生魂就在那莲花上蹲着呢。我把莲花的精魄混着香一点就行。还好那红莲道行还行,不然还不一定救得活。” 待大香炉封炉炼制,龙七叶又另拿了一只白玉小香炉,燃了三柱清香,“这香是用来供奉这一炉香料的。” “给香料上香?” 第3节 “万物有灵,便是借这些灵气将魂魄引回来,你说要不要谢谢人家?”龙七叶闭上眼,“这三炷香尽了,方可开炉取香,香不尽,就有些麻烦了。” 有袅袅烟气从她的手腕溜出,缠绵的绕上三柱清香,不过须臾功夫,这香便燃尽了。 龙七叶笑道,“这次真是给面子,很顺利啊。” 她将制好的香粉混了炼蜜,捏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狐狸,问小蛟道,“像吗?” 小蛟见那狐狸圆润可爱,忙点头道,“像!不过是从头还是从尾巴点火?” “随这香高兴吧。”龙七叶答道,“小蛟,我捏个你吧。” “好啊。”小蛟高兴不已,不过又有些迟疑,“可以用别的,不用香吗?” “为什么呀?你不喜欢香吗?” “这个是返魂香……我暂时还不想死……” 龙七叶大笑,“那我用龙涎香给你捏一个,我们说不死就不死。” 小蛟还没来得及感动,龙七叶又道,“正事做完了,此时凉风习习,咱们不如小酌一杯吧。” 于是这天夜里,小蛟又下水捞了一回酒壶。 怎么总喜欢乱扔东西呢。 三日之后,顾灵犀如约而至。 凉亭边挂了一盏蓝色的琉璃灯,白日里也散发着幽幽的蓝光,龙七叶对顾灵犀道,“你可想好了?一旦香燃起来,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 “想好了。”顾灵犀傲气的脸上满是疲惫,“这是我欠他的,早该还了。” “宗主死后,南山剑宗该如何?” “我已经将宗主之位交付给师妹了。” 龙七叶一双碧清妙目深不见底,如那琉璃灯,幽幽的望向顾灵犀,“哦?不是师姐吗?尊师姐可是对宗主劳心劳力呢。” “师姐多年前已病……逝……”顾灵犀忽觉不对,震惊的看向龙七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了对不对?” 语气中的紧张显而易见。 龙七叶笑起来,“我能知道什么呢,宗主多虑了。” 是知道你和师姐争夺宗主之位时,她欲揭开你灵力大涨的秘密,结果被你毒杀。还是知道你被自小惊才绝艳的师妹逼得宗主之位不稳,众叛亲离呢? 都是顾宗主,自己让人看的呢。 半个手掌的大小的狐狸无火自燃,香气如六月的西湖,旖旎风流,点燃的灵犀在虚空中拓开一条无形的道路,雪白的花朵开了一路,引了那小小的白狐魂魄。 烟气中,龙七叶食指在顾灵犀眉心轻点一下,一团蓝色光团自她眉心而出,这是顾宗主毕生的灵力。 小蛟不知不觉在琉璃灯下睡去,等再醒来之时,早已不见顾灵犀的踪影。 龙七叶正和个白袍少年说话,那少年眉头紧皱,一看心情就不大好,小蛟听龙七叶同他道,“她让我转告你一声对不起。” 少年冷笑一声,“难道她道歉了,我就要原谅她不成。她若此时还稳稳当当坐着剑宗宗主,何来会想起我。” “想不想起的,现今都过去了。轻安,你若没有去处,不妨留在我这里。” 少年缓和了脸色,躬身行礼道,“已劳烦龙女救我一命,不敢叨扰,当年是我年少无知,如今重获新生,还是希望能入红尘历练一番。” “不是我救的你,当然也不是顾灵犀,是你的内丹呢。”龙七叶看了一眼腕间龙纹香球,“反倒我要谢你,替我拉了一笔生意。” 狐生性善魅惑,吞了狐狸的内丹,若有能力消化殆尽还好,若没有,这狐狸的怨气必定日日缠身,编织无数的梦境提醒你,是你害死了他。 顾灵犀原就心力交瘁,自然是要受那内丹影响的。 至于是不是因为当时那份情愫或悔恨,又有谁说得清呢。 ☆、第3章 叁 恰是阳春三月,春日融融之时,龙七叶立在船头,转头笑小蛟道,“这样好的天气,你窝在船舱里做什么。” 姑苏城仿棋盘而造,一街一河,水路发达,今日龙七叶出门便带小蛟坐了船,说是带她去看桃花。她素白的衣衫在衣襟裙摆绣满了轻软的花瓣,风一吹,花瓣飒飒飘落,堆积在裙底。 小蛟见那花瓣似是会动,正仔细在瞧,看得久了有些眼花,眼前皆是乱红在飞,听龙七叶问她,她忙挪开眼道,“怎么还不到桃花坞,你站了这半日累不累?” 恰船过之处,岸边种着一株蔷薇,临水照花,也没看清龙七叶如何动作的,她已是折了一朵蔷薇,朝着小蛟掷去,“小小年纪,这般懒。” “只是不喜欢坐船,晃悠悠的。”小蛟从头上把蔷薇拿下,小声抱怨道。 摇着撸的船娘笑起来,“我们这里就是水多桥多,不然怎么说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 后头慢慢行上来一只小船,上头几个姑娘家正在卖红菱,龙七叶掷了银子过去,那边便吴侬软语的笑开了,“姑娘给的钱太多了,别说这两筐,能买下两船呢。” “随便包些就是了,多的拿去给你们买花儿带。”龙七叶十分大方。 几个姑娘忙道了谢,用荷叶包了一大包红菱抛过来,龙七叶便捧着荷叶进了船舱,递了一个红菱给小蛟,“尝尝看。” 小蛟张嘴就咬,好在那红菱还嫩,被她从中间咬开,结果还是咬不出来,倒被菱角划了嘴。 龙七叶笑了她一回,正要替她剥一个,只听得那边卖菱的姑娘们尖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船娘亦是惊恐万分,小蛟忙出了船舱去看,只见刚才那株蔷薇花边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挥刀行凶,被砍的人蜷缩在地,口中发出让人战栗的哀嚎。 那株娇艳的蔷薇上染了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周围也有百姓上前阻止,反被那汉子所伤,小蛟脚尖一点,几步窜到岸上,行凶的汉子杀红了眼,见来了个女童也挥刀砍去,众人眼见这个小女娃要血溅当场,胆小的都闭起了眼。 谁知小蛟身形极快,侧身躲过,略顿了顿,跃到那汉子背后,一记手刀劈在他颈上,汉子的动作戛然而止,摔倒在地。 龙七叶慢悠悠的走过来,瞥了一眼那伤者,淡淡的道,“救不了了,准备后事吧。” 上前想要帮忙的人有没有忍住的,扭头便吐在地上。原来这伤者竟是被人照脸砍的,好端端的面容已成了烂肉一滩,眼珠也弹落在外,已没有个人形。 有人喊道,“去请常大夫,他还有气呢,常大夫妙手神医,说不得能保他一命。” 常大夫医术精妙,最是怜惜穷苦百姓,时有义诊,姑苏城中人提起莫不是毕恭毕敬的尊称一声常神医。就是小蛟在红莲寺时也多有听到常神医的善举。 此处离开常大夫的普济堂不远,去的人脚程快,片刻即回,气喘吁吁的道,“普济堂的小大夫说常神医到岸边来采蔷薇了。” 身后跟着他一起来的年轻大夫,四处张望道,“师父出来有一会儿,他今天穿了身墨绿的袍子,诸位乡亲瞧见没有?” 他的视线落在那伤者身上,伤者花白的头发,一身墨绿的袍子。 小大夫顿时有些哆嗦,蹲到伤者身边,颤声问道,“师……师父……是你吗?” 伤者没有任何回应,小大夫却瞧见他腰间挂了个葫芦样式的荷包,他认得这个荷包,是常家姑娘亲手绣的,老大夫极其喜欢,这几日一直挂在身上。 被害的竟然是常神医! 在场的百姓都骚动起来,有去请大夫的,有捆行凶者的,更有许多人无惧常大夫可怕的现状,将他抬了要送回家去的。 小蛟立在一旁,看人群忙碌,她问龙七叶道,“真的救不了了吗?” “嗯,回去吧。”龙七叶转身欲走,小蛟拉住她的袖子,仰头道,“是不是返魂香可以救她?” “是啊,返魂香自然是救得的。” “一定要用命换吗?” 龙七叶勾起唇角,“这是自然,一命换一命,规矩便是如此。” 小锦鲤沉默了片刻,央求龙七叶道,“我不想看桃花,我想去瞧瞧常大夫,寺里的僧人和香客都说过,他是个大好人。” 龙七叶摸摸她的头,“依你,那便去看个热闹吧。” 常大夫的胸口还有起伏,让众人心里到底还存了希望,两位年轻后生脚步加快,只盼着能救回老神医一条性命。 普济堂的小学徒一见师父模样,险些自己吓晕过去,还是小大夫镇定些,猛掐他虎口,吩咐“先去煎一剂止血止痛的药来。” 几个被请来的大夫气喘吁吁的拎了药箱跑来,凑在常大夫面前商量对策,只是一时也不得法,只得先撒了金疮药,又用金针封住大穴,勉强拖延时间。 待得止血药煎来,常大夫血肉模糊的,嘴都瞧不清,也不知道如何下手去喂,最后无法,拿了漏斗,吹凉了往里灌。 常大夫喉咙一动,好歹是咽下去了。 几个大夫对着众人作揖道,“对不住诸位乡亲父老,还是请他家人来见最后一面吧,我等束手无策啊。伤势也只有神仙下凡能救了。” 常大夫家中人丁单薄,不过老妻同女儿两个,母女俩见此情形,先是愣了片刻,老太太并不敢认,颤颤巍巍问道,“这是我们家老常?” “……是。” 老太太两眼一翻,晕厥过去。常姑娘忙扶了母亲,将她交给一旁学徒照料,自己跪在父亲身侧,拉着手哭道,“爹,您一生悬壶济世,奈何天道不公,得此下场。” 今天早上她爹还说见着河边蔷薇开的正好,要给她和娘一人摘一朵回来簪。她勉强止了哭泣,扭过头问道,“多谢诸位出手相救,可抓到害我爹的人了?” 外头衙役押了一人进来,将他摁倒在地,“就是此人了。” 常姑娘瞧了一眼,这人她认识,悲痛交加的指着他大骂道,“竟是孙富贵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我爹两副药治好了你,甚至说你家贫,连诊金都没收。你不但忘恩负义,几次三番上门闹事,说我爹骗你,你根本没病,如今还砍伤了我爹!真叫挖出你的心肝来看看,是黑的是红的!” 孙富贵此时已苏醒,脸贴在地上仍强自辩道,“明明是你爹说我病重,不吃药不会好!既然是重病,为什么两副药就好了!你们大夫都是黑心肠!什么不要诊金,分明就是在药钱里赚大发了,羊毛出在羊身上,装什么好人。” 要不是衙役来着,在场的百姓几乎就要上去痛揍他了。 小蛟自人群中挤进来,不可置信的同龙七叶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才见了多少人呢。”龙七叶话说到一半,孙富贵双目突起,嘴里溢出鲜血,竟是咬舌自尽了。 罪魁祸首死了,老大夫也只是拖时间,在场人群也渐渐散了,普济堂登时空荡荡的,留下凄凄惨惨的常家。 小蛟忍不住道,“你们要买香吗?” 常姑娘一愣,小蛟又道,“我家主人的返魂香能起死回生,不知道你们要不要买。” 她家开着药铺,往日也曾听过返魂香的传说,不想城中大名鼎鼎的龙店主竟是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她迟疑道,“姑娘真是龙店主吗?” 龙七叶淡淡应了一声,“是我。只是姑娘可知道我卖香的规矩?” 常姑娘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母亲,“知道,我愿意以身相替,换我父亲活命。” 小锦鲤睁着一双大鱼眼,一瞬不瞬的看着龙七叶,拉着她的袖子道,“你就当做件好事嘛。” “我是个生意人,做什么好事呢。”龙七叶自她手中抽回袖子,“你把我的花瓣都扯下来了。” 小蛟不解,摊手一看,手心果然多了好几片粉色的花瓣,龙七叶袖口的花瓣已是七零八落了。 “可是他们真的可很可怜啊,如果常姑娘替她父亲去死了,一家三口还是阴阳相隔啊。”小蛟也顾不上花瓣了,只管求着龙七叶。 龙七叶仍是淡漠的摇摇头,小蛟见她不肯,正要再求,却听得常姑娘道,“这位小姑娘不必为我求情,龙姑娘有龙姑娘的规矩,我愿意用命买香。” 先前去寻人的小大夫先前还没听明白她们说什么,此刻听常姑娘这般说,忙急道,“不必拿婉妹的性命,师父待我恩重如山,用我的命吧!” 第4节 几个小学徒也涌上来,七嘴八舌的道,“用我的吧。” 龙七叶扫了一眼面前抢着死的众人,低头是小锦鲤无比恳求的眼神,改变了主意道,“常大夫妙手仁心,誉满杏林,何况人还未忘,不必用姑娘的命换,他这份功德,苍天可见,我便送姑娘一味香。明日此时,我来送香,姑娘还请紧闭门户,静候我。” 小蛟惊喜的扯住她的袖子,将剩下的花瓣尽数给糟蹋尽了。 常姑娘喜极而泣,虽觉自己贪心不足,仍咬牙开口道,“我知道姑娘制香需要时日,可是我爹现在这样痛苦……” 龙七叶点了点头,将手上龙纹香球取下,搁在常大夫头边,“这是我傍身的伽蓝香,有此香在,可保常大夫这一日无痛,而且性命无忧。” 她离了伽蓝香,身上清冽的香气顿时不见,更隐隐有鱼腥味传来。小蛟作为一条鱼,对这样的腥味并没察觉。 龙七叶视线落在普济堂的百子柜上,同常姑娘道,“还劳烦姑娘将这百子柜中的药材尽数取一钱给我,记住,一味也不能少,少一味这返魂香就不灵了。” 百子柜如其名,共有一百多个下抽屉,每个抽屉分为四格,各放四味药材,几人人爬上爬下足忙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称量完毕。 ☆、第4章 肆 数百味药材被倒进一只大罐里闷煮,小蛟被药味熏得头晕脑胀,“这么多一起吃不会死人吗?” “这不是用来吃的。”龙七叶抽走了两根柴火,小蛟恍惚间看到有火舔到她的手,待定睛看去,龙七叶的手指上却丝毫没有痕迹,她蹲在炉前,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明灭重重的影子,将她的白衣染成橘红色。 小蛟不由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成天你啊我的,没个规矩。”龙七叶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说起来你又欠我一味香。” “你自己说要送的啊!” “若不是你说,我必不会管这个闲事。” “也算是积功德嘛。” “我不需要功德,我只要魂魄。”龙七叶道。 小蛟嘟着嘴,“好吧,那就欠你一味香。” 龙七叶看着光洁的右边袖口,“还有一件桃花衫。” 早上出门的时候那袖口还绣着落英缤纷,此时一片也无了。 “还能补吗?”小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的工钱不一定赔的起。” 龙七叶每月给她一两银子做工钱,作为一条鱼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了,不过显然对这件桃花衫来说,一两银子估计是不够的。 “这可是青帝座下桃花仙亲手绣的,你让我去哪里补。”龙七叶笑道,摸摸她的头,“不如拔了你的金鳞片给我做件新的?” “不要,不要,不要!”小蛟惊恐的连连摇头,自窗口窜入小池中,溅起水花一片。 她看不见的地方,龙七叶收了笑容,唯有她自己闻得到,药味掩盖下,那浓重的腥臭。小小的火苗在跳跃,她伸手去摸,那火炙热滚烫的包裹住她的手指,她有些眷恋的停留了许久才撤回了手,低声道,“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 药要用文火熬成小小的一碗,一夜尽,这一碗药方熬成。 性温的杜仲,性热的草乌,性寒的侧柏叶等等,这些药材带着常大夫这一生的悬壶济世,最后都沉淀在这一碗药里。 龙七叶开了一只白玉匣,里头的香料和白玉一色,几乎分辨不出,带着难以言喻的香气,小蛟眼睛一亮,“龙涎香!” 龙七叶的香料里,小蛟最喜欢的就是龙涎香,焚烧起来的烟气会聚成海市蜃楼,带着一丝海水气息。 而且龙七叶按她的样子,用龙涎香捏了一条小小的锦鲤送给她。 龙涎香白色为最上品,要在海中漂浮上百年,才能漂洗出所有杂质,这一匣子已逾千金之数。 照例是先燃了三炷香奉于这些香料和药材。 珍贵的龙涎香和榆树皮一起被研磨成粉末,最后被制成一柱极美的白色线香。 比起上一回的狐狸,这一次的线香简单了许多,小蛟问道,“这次的香有名字吗?” 龙七叶将线香收在长盒中,“自然是有名字的,其实每一味香都有自己的名字。这一味,叫杏林。” 她提一只蓝色琉璃小灯,小蛟小心翼翼的捧起药碗,忽然听她道,“小蛟,如果搬家了,你会欢喜吗?” “啊?为什么?” “没为什么,姑苏城住得厌了。”龙七叶笑道。 小蛟不解,怎么会厌呢,姑苏城有这么多的河可以游,还有很多好吃的糕点。 二人一路闲话着到了普济堂门前,门口黑压压的围了许多人,见她们过来,都涌了上来。 “不要挤!不要挤!”小蛟护着药,急忙喊道。 还好有普济堂的小学徒出来一齐帮忙疏散,也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从人群中脱身。小学徒拴上门,万分歉意的道,“龙姑娘对不住,许是昨日有人在门外头听了你是送的香,今日一大早就围了这许多人来。” 小蛟皱着眉道,“平日里不是都很怕我们么,这会儿怎么又敢了。” “莫说是白送的返魂香,就是白送的青菜萝卜,也会有人想要打主意。”龙七叶提着灯走到常大夫身边,用灯照了一回,浅笑道,“无妨,燃了香便能好了。” 常姑娘彻夜守在一边,眼下一圈青黑,闻言惊喜万分,跪下给龙七叶重重磕了个头,“多谢龙姑娘救命之恩。” 龙七叶低头吹了灯,将药碗搁在常大夫左侧,右侧的伽蓝香吐出袅袅烟气,包裹着常大夫周身。 雪白的线香被插在药中,在漆黑的液体里站得笔直,也不见龙七叶点火,那香便自己燃了起来,吐出袅袅青烟。 龙涎香和伽蓝香的味道萦绕鼻尖,苦涩的海水味道极其浓重。 外头忽然有人疯狂的撞门,便撞便哭喊道,“你这个庸医,骗了我们银子,还害死了我相公,你滚出来!” 并不止一个人在撞门,偌大的力道将门栓撞得险些松开,普济堂众人忙搬了桌椅过来抵住门,昨日帮忙的人想来和今日想要白得香的不是一拨,也由着孙富贵的婆娘哭喊着撞门,大约也有想着撞开了自己也能趁乱摸香的念头。 线香燃得极慢,吞吐出的翠烟浮在空中,结成一片海市来,蜃气楼台,气象万千。 这海市笼罩下,常大夫血肉模糊的脸渐渐收拢了伤口,龙七叶将他弹出的眼珠摁回眼眶,看得小蛟觉得自己的死鱼眼也疼得很。 外面的人许是累了,渐渐声弱下来。 常姑娘捂着嘴,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又有了人形,缓缓变回了从前慈爱老迈的面容。 随着常大夫面目如初的吐出第一口气,普济堂的大门也被人撞开,桌椅散落一地。先前的安静便是外头那些人联合起来在商量对策,合了众人之力,果然一击即中。 人群被半空那海市蜃楼震住,风从破门灌进来,将海市吹得东倒西歪,仿佛是遇上了海中巨浪,一下下,将繁华如梦摧毁得支离破碎。 龙七叶同常姑娘道,“令尊已经痊愈了,休养几日便能恢复如初。” 常姑娘欣喜若狂,连连道谢。 龙七叶道,“这碗落了香灰的药,还请姑娘留下,这百药还留了些灵性,可保家中一世平安。” 孙婆娘尖叫道,“既然这老东西没事,那我相公的命怎么办!” 她的尖叫惊醒了众人,撞门的人朝老大夫望去,果然恢复了,半点伤痕也不见,他们看向龙七叶的眼神就充满了狂热。 人如涨潮一样漫上来,有哭的有叫的,像是在比惨大会,这个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谁知天降不幸妻子离世,家中又贫困,没有钱续弦,那个哭自己爱郎重病眼看着不行了。 小蛟勉强挡在龙七叶身前,被人挤得狼狈不堪,发上金束带都被熊孩子拽去一根。龙七叶将龙纹香球悬回腕上,一提琉璃灯,灯幽幽的蓝光印在众人脸上,诡异得很。 “一条命,换一味香,规矩素来如此。”龙七叶神色冷淡,“既你们开口了,我便接下这些生意了。从这位姑娘到那位大伯,一共十一人刚才开口了。家中后事可备好了?” “凭什么常大夫买香不用换命!” “凭什么你送他香。” 破碎的海市烟气从半空兜头落下,不知怎的,闻着这美妙的气息,连着动作都慢了许多。龙七叶提着灯缓步绕过人群,白色的身影隐没在姑苏的青砖黛瓦之间。 待得人们能动弹了,她早已不知踪影,众人又想去寻常大夫一家,可人家早扶着老大夫从后门走了。 小蛟散乱了头发,气鼓鼓的跟着龙七叶,时不时的就要抱怨几句。 龙七叶被她烦的不行,敲敲她的头道,“你庙里呆久了,念叨起来颇有那些个老和尚的风范,佛都能被你逼疯。” 小蛟忙比了个嘘的手势,“怎么好说佛祖的,慎言慎言。” 龙七叶正要说她,灯火忽然跳动起来,蓝光明明灭灭,她停下脚步道,“引魂灯有异,这里必定有什么东西。” 小蛟刹那间就紧张起来,牢牢靠着龙七叶,不知道是会窜出一只女鬼还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呢。 结果都不是,龙七叶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团红光,很小的一团,却极亮。龙七叶颤着手去摸,还未触到,那光已经朝她扑来,隐入她眉间。 “要紧吗?怎么扑到你身上了啊!?”小蛟仰头去看龙七叶。 龙七叶恍若未闻,眼角滑落一行清泪。 ☆、第5章 伍 自杏林这味香之后,龙家门前总是不分昼夜的聚集了许多人,一路从门口排到巷子外面了。 龙七叶随手燃了一块龙涎香,托腮看着烟雾缭绕汇成虚无缥缈的重楼翠阜,她身边的烛火忽然跳了一下,调皮的扭了扭。 “出来吧。”龙七叶弹了下火苗,火苗幻化成一只小狮子,甩甩头道,“少主好凶,弹人家头。” “小瑞,你来做什么?”龙七叶反手朝上,小狮子跳到她掌心,抱着一根手指蹭啊蹭,“云夫人恳请主人传信给您,主人就让我来啦。” “瑟瑟说什么?” “云夫人说白玉京染血,帝都异变,生了许多很有趣的妖孽。如果您姑苏事了,不妨去移居去帝都,也好安慰安慰太后。” “她现在身在帝都?” “是的,云宗主也在,他最讨厌了。云夫人说话时候,他老是在那里插嘴。” “乖,他不是一直很讨厌嘛。”龙七叶揉揉它的脑袋,“你告诉瑟瑟,我要搬的东西甚多,叫她亲自来接我。” “好的。”小瑞打了个滚,“小瑞好想少主哦,少主真的不能把小瑞带在身边吗?” “不能,我怕你烧了屋子。” “少主瞎说,我什么时候烧过屋子了,明明是小火龙烧过。” 龙七叶扶额,“不要这样叫他,听起来怪怪的。” 小狮子舔了舔爪子,喋喋不休道,“小火龙,小火龙,小火龙,和主人一比就是小火龙啊。” “……去送信吧。”龙七叶将它捏起来放回蜡烛上。 “嗷!少主不喜欢小瑞了。”小狮子抱怨的喊了一声,变回了火苗。 “总算耳根清净了。”龙七叶失笑,谁料下一刻门就被砰的推开,小蛟一跳一跳蹦进来,“天啊,外面居然还有这么多人。”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多了。”龙七叶上下打量一下小蛟,小锦鲤前几日被人拽走了一根金发绳,如今干脆不绑了,看起来有些寒酸啊。 第5节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小蛟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怎么看起来有点嫌弃呢。” “是很嫌弃,你这样一条乡下鱼去了帝都,是要被嘲笑的。” 小蛟听闻帝都二字,也顾不上嫌弃了,一跳三尺高,“我们要去帝都吗?是吗?是吗?!天呐,我还是一条鱼的时候就想去帝都了,金陵帝王州啊,天上白玉京啊,天啊……” “你现在也是一条鱼,谢谢。” 早知道该让小瑞把这条吵得要死的鱼烤熟了再走,龙七叶不无遗憾的想道。既然她自己不介意被嘲笑,那就不要在意这个问题了。 小蛟因为要去帝都,兴奋的在池子里游了一晚上,翌日一早才勉强压下了高兴之情,窜出水来给龙七叶送早饭。 推开门,一绝色丽人坐在镜台前朝她笑道,“这一夜游得不累?水被你拍得哗哗的。” “你是谁?”小蛟愣在门口。 “笨成这样也是难得。”龙七叶摇摇头,本就貌美的容貌上了妆之后更是艳丽的叫人挪不开眼,额上一抹朱砂分外妖娆。 “你真的只有白衣服吗?”小蛟走上前去,摸摸她的裙摆,薄纱触手冰凉,她不免奇道,“这是什么布,很贵吧?” 白色的裙摆绣着大片的红莲,红莲在轻纱上光华四溢,如火光灼灼。 小蛟恋恋不舍的摸了又摸,抬头瞧见龙七叶将长发斜拧了一个随云髻,仍是平日的那支银钗,垂着长长的流苏。她才发现银钗被铸成龙型,流苏被龙含在口中,发如随云卷动,这钗就如云间的龙,相得益彰。 “就是一般的鲛绡,倒是这红莲麻烦些,是用火魄捻了线绣的。”龙七叶在铜镜中端详片刻,最转头问小蛟道,“好看吗?” “真好看。”小蛟先是点点头,然后想起龙七叶昨日说的乡下鱼,局促的拉了拉自己的白裙子,迟疑道,“去帝都都要打扮的特别漂亮吗?” 龙七叶提笔在她眉间也画了一道朱砂,“是啊,不过小蛟这样已经很漂亮了。” 小蛟觉得额头一痒,想摸又怕被自己擦坏了,探头过去照铜镜,“会不会很奇怪啊?有些像丹顶红白呢。” 丹顶红白是种头上有红点的小金鱼。 “不会。你一看就比丹顶红白贵多了。”龙七叶伸了个懒腰,“湘州那边的人信奉赤帝祝融,逢年过节都喜欢在额头画道朱砂,以示对祝融的尊敬。” 外头传来叩门声,一管娇媚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不轻不重,“你是准备要我亲自来请你吗?” 仿佛说话之人就站在身侧一般。 龙七叶一笑,随着她的起身,裙摆潮水般滑落,“走吧,接我们的人来了。” “什么都不带吗?” “一会儿会有人替我们搬。” 门外的人群不知何时散去,清俊的蓝衣少年带着一只巨大的白狼立在门口,见了龙七叶出来,忙拱手道,“龙女,家慈等候多时了。” “她的脾气,一弹指都算多时了。”龙七叶凑过去细细看了一回人家小郎君,见小郎君生的俊美秀气,笑道,“你长得像你爹啊,看起来脾气倒很好。你叫云什么?” 许是牵扯父亲,少年有些窘迫,又拱手行了个礼,“晚辈云鲲。” “啊,你爹是大鱼吃多了吗?”龙七叶好心的当没瞧见云鲲的小窘脸,又弯腰拍拍白狼头顶,“煞君,许久不见啊。” 煞君点点狼头,用爪子拍了拍龙七叶的裙摆,表示打过招呼了。 它坐在那里几乎和小蛟一样高,把小锦鲤吓得躲在龙七叶直哆嗦,龙七叶将她从身后拎出来放在煞君面前,“做鱼要礼貌,叫人。” “叫……叫人……” 云鲲噗嗤一笑,煞君亦甩了甩尾巴。 “来,跟我念,云鲲公子好,煞君大人好。” 小蛟鹦鹉学舌,跟着照念了一遍,龙七叶这才放过她。 先前娇媚的女声再次响起,慵懒而不快,拖着绵软的尾音道,“你是准备我亲自来请你才肯上车吗?煞君,咬死她。” 煞君听话的叼起龙七叶的裙摆磨牙。 “煞君,莫这样。”云鲲责备的将裙摆从煞君嘴里夺出来,歉意道,“家慈向来这个脾气,龙女莫怪,这边请。家慈正在车上等您。” “小鲲啊,我有句话觉得特别想告诉你。” “龙女请讲。” “歹竹出好笋啊,你爹妈这个爆竹脾气,能有你这么个儿子,前世积德了啊。” 说话间出了巷子,小蛟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外头停了一辆雪白的马车,两侧各站了一队蓝衣少女,皆是眉目如画,气质脱俗,连着她们的白马都特别漂亮,通体雪白,身形矫健。 “这便是蜃洲云家了。”龙七叶同小蛟道,“云家远在东海蜃洲,修仙世家,你瞧那些姐姐便都是云家弟子,生的好看吧?这可不是上一次那个南山剑宗可以比的。” 车内的云夫人想来等得十分不耐,第三次出声,“给我剁了那条鱼。” 仙剑齐齐出鞘,龙吟此起彼伏,小蛟忙又躲到龙七叶背后。 “瑟瑟,你被云湛带的脾气越发坏了。”龙七叶拎起裙摆,轻巧的上了马车 车内装饰极尽华丽,四角垂着白玉香囊,散着如云香烟,云夫人秦瑟瑟斜靠在软垫上,手中抱着一对小狼,“三催四请的,早知道不来接你。” 龙七叶坐到她身边,捉了一只小狼过来揉搓,“瑟瑟你对我自来最好了,不过说个几句话,有什么要紧的。” 小蛟人矮,最后还是在云家弟子的帮忙下才爬上了马车,抬头一看,立时惊呆在车头。 车里竟坐着两个龙七叶,一般的白裙,一般的银簪,皆是斜斜坐着,怀里抱一只小狼。 “嗷呜!呜!”二女手里的小狼先后跳下来,戒备的对着小蛟叫喊起来。 小蛟又惊又怕,委委屈屈的呆在那里不知道该上去还是该下来。 “猜对了哪个是真的,便放你上来。”其中一个龙七叶笑道。 小蛟嘟着嘴,来来回回的打量她们,说话的那个使了个颜色给她,小指轻轻勾了勾。 “是这个。”小蛟抬手指了,却指得是没说话的那个龙七叶。 “这小呆鱼倒很有些意思呢。”说话的那个龙七叶以袖掩唇,笑得妩媚,“你再瞧瞧,自己猜的对不对。” 小蛟再望去,她已变了模样,如她的声音一般明艳娇媚,一双碧绿的妙目宝石般熠熠生辉,她红唇弯起,叫人忍不住也跟着她弯起唇角。 她亦穿着蓝色,交领长裙外头覆了绣大片海水纹的薄纱,让人瞧了就顿生清凉之感。 秦瑟瑟伸手拎回两只小狼,笑道,“小锦鲤,过来坐。前几日它俩贪玩,被大鲤鱼拿尾巴拍了脸,现在瞧见鱼就讨厌。” 龙七叶同她道,“这可是佛前熏陶过的锦鲤,怎么样,吃瘪了吧?” “是啊。”秦瑟瑟斜睨了小锦鲤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她,从前我扮成她的样子可是少有人分辨得出来。” “如果是她,哪里会给我暗示呢。”小蛟老老实实的道。 “倒是我弄巧成拙了。”秦瑟瑟大笑,她提起茶几上的小壶倒了三杯,递给二人之后自己靠回去啜饮。 小蛟的眼神躲躲闪闪的飘到她身上,虽分辨得出来,但秦瑟瑟慵懒的样子确实和龙七叶很相像。她一边想着二人是什么关系,一边将杯中茶水往自己嘴里一灌,“噗……” “茶水”顿时喷了一地,散发出的却是浓郁的酒香,她吓得瞪大眼道,“这是酒?!完了我不能碰酒啊。” “我忘了。”龙七叶眨眨眼,“瑟瑟快去让你的人打一盆清水回来,不然今晚可是要吃葱烤锦鲤了。” “哦?”秦瑟瑟有些不明白的看向龙七叶,龙七叶举着酒杯指指小蛟,“我数三下,一、二、三!” 三字甫一出口,脸色通红的女童啪的一身摔在地上,尾巴一甩甩,变回了锦鲤真身。秦瑟瑟怀里的小狼登时激动起来,跳到锦鲤身边想扑又不敢,嗷嗷直叫。 “她啊,就是听那些老和尚听多了,说什么酒肉不能碰,总觉得自己一碰就是破戒。多喝喝就好了,我也喝酒了,难不成佛祖也把我尾巴变出来?”龙七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同笑个不停的秦瑟瑟道,“这蔷薇露不错,到时候给我来个十坛。” “统共一年也没个十坛,都给了你,我喝什么?” “反正云湛也不许你喝酒,你留着闻吗?” “我就喜欢留着闻,不给就是不给。” “小气。”龙七叶拎起小壶仰脖灌下,清冽的酒带着浓烈的蔷薇香气一路从喉咙烧到胃,灌完她一抹嘴,“话说,帝都怎么染血了?小易这太后不行啊。” “自己儿子和自己女儿打起来,你让她怎么办?” “人总喜欢打起来。还好你只生了一个。” “是啊,还好就生了一个。” 龙七叶话锋一转,“五十年才生那一个,你够废物的。” “我的天呐,你一个都没生的好意思说我吗?”秦瑟瑟拿了个杯子扔她。 龙七叶横了她一眼,“许多年不见煞君了啊,这小狼是煞君的孙子?都没听你提过,你瞧瞧,煞君都比你厉害。” “唉……你可不知道,我这样重情重义,我们煞君居然当了一回负心汉,我真是伤心啊。这是它儿子,忽然有一天就叼回来了,也不知道娘是个谁。” 车外头传来一声狼嚎。 秦瑟瑟掀了车帘,对着外头的大白狼道,“还敢还嘴,负心汉。” “嗷呜。”回应她的是又一声狼嚎。 “负心汉。” “嗷呜。” “负心……” 云鲲见怪不怪的打断她道,“娘,我们该上路了。” 秦瑟瑟瞪了他一眼,“倒要你做好人,走吧走吧,狼不乖,子不孝,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云家弟子悉数翻身上马,云鲲在队伍最前面打了个响指,车队行驶起来,数十匹马,马蹄声竟也都整齐划一。 龙七叶忽想起来件事,问道,“你家云八婚呢?你舍得和他分开超过一个时辰?” “你当面可别这样叫他,生气了还要哄,怪累的。我把他扔帝都了,夜里头帝都不太平,叫他先看着。”秦瑟瑟道,“眼看就要一甲子了,马上就能平息从前那些个怨灵,这兄妹俩来了一仗。血与骨,又都苏醒了。” “有死亡,才有买香人。到了帝都说不定我生意就好了。” “姑苏的东西可拿到了?” “拿到了。”龙七叶不欲再说这个话题,反问她道,“影城呢?你重建了几个?” “才三个。”秦瑟瑟长叹了一口气,“我们两个真是好可怜。” 小蛟缩在地上,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小狼,觉得自己才最可怜。 又不是我拍的你,你为什么要咬我!你说! 小狼:“嗷呜!” ☆、第6章 陆 第6节 姑苏到帝都虽近,也需要一天的路程。 车内的白玉香囊散出烟气,龙七叶深嗅了一口,笑道,“透骨香,你竟还熏着这东西。不怕云湛掀桌子么?” “他还想管我,吊起来打。”秦瑟瑟伸手拨动身侧的香囊,软玉般的手比玉色还要白,看得没见过市面的小锦鲤目不转睛。 小锦鲤已经恢复了人形,正离着小狼远远的坐在最外面。 秦瑟瑟斜睨了她一眼,眼里的碧色似乎要流淌下来,“还是条小色鱼。你在庙里的时候,他们没有教你□□,空即是色吗?” 小蛟脸颊滚烫,用手拍了好几下才勉强将目光抽离。 “她最是擅长声色幻象,你瞧着瞧着就习惯了。”龙七叶阖上眼,“或者学我,不去瞧她就好。” “眼闭心不闭,又有什么用呢。”秦瑟瑟右手捏了一个拈花的姿势,车内忽然飘起纷纷扬扬的花瓣,一只凤尾蝶引得小狼追逐嬉戏,玩得不亦乐乎。 花瓣落在掌心的触感很真实,小蛟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空即是色,然后花瓣还是好好的在掌心。 吹一口气,便轻巧的飞走了。 秦瑟瑟手指一转,花瓣便兜头兜脑砸了龙七叶一脸,龙七叶气道,“你是想打架吗!” “打就打,怕你不成。”秦瑟瑟笑着笑着,忽然叹了口气,花瓣随着她的叹气声消弭殆尽,两只小狼正一左一右的扑蝴蝶,谁知蝴蝶咻的就不见了,小狼撞在一起,眼冒金星。 “当日我为你弹了一段天命曲,你要的东西,姑苏城有一片,你已经拿到了。帝都还有一片,西荒也有一片,剩余的,我也无法算出来。若帝都的解决了,你便同我去西荒吧,我瞧你不像是状态很好的样子。” 小蛟原本怔怔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听到天命曲三字,不禁脱口而出道,“碧罗沙妖。” 西荒有沙妖,建城名碧罗,碧罗主城缥缈难寻,外有九座影城,来往通商者,络绎不绝。据说城主秦家有一把天命七弦琴,对应北斗七星,天命曲可卜天下事。 “你这小色鱼虽在乡下,消息倒很灵通啊。”秦瑟瑟眯起眼,语气有些发冷,“哪个庙里出来的?知道这么多?” 小蛟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我们以前庙里那个主持最喜欢念叨这些事……我偶尔听了就记住了。” “哦?什么庙?” “叫红莲寺。” “哦,原来是红莲这个妖僧。”秦瑟瑟缓了语气,“他才是沙妖,他全家都是沙妖。” 小蛟朝龙七叶靠了靠,这个美人真是比龙七叶要可怕好多。 龙七叶摸了摸她的头,“叫你乱说话吧,以后要多修闭口禅。” 马蹄声渐渐停歇,车停了下来,云鲲在外道,“娘,到了,爹在城门口。” 龙七叶忙对小蛟道,“捂上耳朵。” 与此同时,秦瑟瑟已经掀了车帘出去,恰清风吹过,帘子停留了片刻才落下。就这个片刻,小蛟见她在车头伸手,被个蓝袍男子抱了个满怀,再听得她唤了一声阿湛,原就娇媚的嗓音,甜腻的似是撒了许多糖。 “甜得我牙疼……”龙七叶头一回不顾形象的翻了个白眼,“走吧,出去看看帝都。” 自古帝王州,郁郁葱葱佳气浮,到本朝已是第六朝已金陵为王都。前朝末帝一把火焚了皇宫,先帝同太后干脆将王城建在紫金山之上,称白玉京。 紫金山坐落在金陵西北,此时刚刚入夜,白玉京如仙宫云阙,一道秦淮河斜分金陵,白玉京倒映在河中,河水中便生出一座龙宫,灯火辉煌。 河面极宽,上面架了数座白玉桥,隐然玉路,俨然金堤。最中间一座,中央建有五个亭,中间一亭突起,周围四亭对应坐落,似龙宫殿顶破水而出。 “从前秦淮河两岸俱是烟花地,美人临水,画舫往来,如今怎么这般安静。”龙七叶问道。 “全给赶走了,先帝最是得意白玉京在秦淮河里的倒影,称之为镜王城。也没谁敢在王城上头寻欢作乐。”秦瑟瑟道,她靠在先前那个蓝袍男子怀里,男子同云鲲容貌相似,十分俊美,只是皱着眉头,很是冷肃的样子。正是蜃洲云家现今的家主云湛。 “龙女。”他略一颔首,权当打过招呼了。 “啊呀,云八婚,好久不见了。”龙七叶轻笑道,“有劳相迎。” 云湛脸一黑,似是在忍气,秦瑟瑟瞪了龙七叶一眼,“你还是上车去吧,马跑得快些,等你走过去,天又该亮了。” 报了先前的牙疼之仇,龙七叶十分愉快的应了一声,拖着小蛟回去了,车轮隆隆向前,小蛟问道,“云夫人不上来吗?” “嘻嘻,她这会儿不上来,得忙着哄她家阿湛呢。”龙七叶此时兴致正好,凑在小锦鲤耳边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喊他云八婚?” 小锦鲤是正好奇的时候,忙道,“为什么?” “好些年前,云家老宗主还在的时候,想给云湛定门亲事,先后选了七家的姑娘。结果云湛每次相亲的时候看一眼就回绝了,不是嫌人家灵力不高,就是长得不美,连着声音不够好听都算个理由。后来到第八个,那姑娘据说出身世家,才貌双全,眼看要成了,又掰了。我们就给他取了个花名叫云八婚。” “噗……”小蛟拼命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被外面的云八婚听见,看他那个凶巴巴的样子,说不定把自己葱烤了,“那第八个姑娘为什么没成?” “哦,那是因为有天云宗主在海边捞上来了个姑娘叫秦瑟瑟。”龙七叶说完八卦,懒洋洋的揉着小狼。 “他脾气这么坏,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姑娘前赴后继要嫁给他?” 龙七叶不假思索道,“大约是有病吧。” 小蛟把车帘撩了条小小的缝偷看,秦瑟瑟侧身坐在云湛马前,仰头看着他道,“阿湛,你特地来接我吗?有没有等很久啊?” “顺路。” 碧色双眸眨了眨,盛满了伤心,“真的只是顺路吗?一天没有见了,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小蛟后头就没听见他们说话声音了,但见云鲲同云家其他弟子齐齐将马拽的远了一些。 白玉京在紫金山顶,顺着山道盘旋而上,偶尔会遇见巡夜的兵士,龙七叶便教小蛟道,“你看他们臂上都扎了绣有凤翎的黑巾,这就是太后麾下的凤翎军了。凤翎军由太后一手创立,立下赫赫战功。” “我听红莲说过,他说太后是天女下凡来相助先帝夺江山的呢。” “这逗货,不该出家,该说书。太后是前朝宗室出身,若无她,先帝想来也不能这样容易的夺了前朝江山。” 小蛟见马车一路畅通无阻,问道,“都不盘查吗?就这样一路放行?” “因为是云家,如果是旁人,在山脚下便被拦阻了。” “你认识好多厉害的人啊。你到底是谁?”小蛟又问了一遍曾经的问题。 龙七叶敲了一下她的头,“因为我也很厉害啊,成天你啊我的,没个称呼。” 小蛟嘟起嘴,觉得龙七叶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秘密。 天上飘起了细雨,整座王城笼罩在雨丝中,亦笼罩在无边的寂静中,不闻一丝人声。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山上的白玉京只有五宫十二楼。太后居住在阆风宫,有相迎的宫人手提数盏琉璃灯在前领路。 龙七叶裙摆上的红莲在雨幕里灿然生辉,看久了有些灼眼。 除了云家夫妇和龙七叶是雨中行走不沾滴水,其余在场诸人皆是沾了一身水汽,煞君领着两只小狼走在小蛟身边,父子三狼时不时还要甩甩身上的水,溅了小蛟满头满脸。 阆风宫修的并不华丽,朴素的不像一国太后的居所。内室里一个女子正在弹奏箜篌,只是声音实在是不堪入耳,不知道的以为她里面弹棉花。 “小易。”龙七叶喊了一声。 弦上发出“嘎”的一声,那女子瞪她道,“堂堂一国太后,竟然被人叫小名,成何体统。” 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形容,长眉入鬓,丹凤眼一挑,极其霸道。 龙七叶握了她的手道,“叫都叫了,难不成太后要砍了我不成。” “还不快放开哀家的手,你打扰哀家弹箜篌了。” “小易啊,你若想听什么,叫瑟瑟弹吧,你也七老八十的人了,要好好休息啊。”龙七叶死活不肯放,秦瑟瑟亦道,“就是,哪里要让你堂堂太后亲自动手。” 太后是前朝宗姬,昌平王府的长郡主,三人机缘巧合结识于乱世,至今要六十年了。 “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们还不让我好好过过瘾?”太后司马易扫了她二人一眼,“这次喊你们来,就是想让你们帮我料理后事。” 她虽样貌年轻,但身体却只是凡人,对龙七叶来说,六十年不过一弹指,然而对司马易来说,六十年的时间,太沉重了。 沙妖命数长些,但终有一日,秦瑟瑟也会离去,剩下龙七叶一人。 司马易看二人不语,正要再说什么,忽然爆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摊开手,掌心一滩血红。 “怎么忽然这么严重了?”龙七叶皱眉道。 “你以为我是你还是瑟瑟那个妖精,要死总要死的,你们两个先出去,等哀家过了瘾再回来。” 于是就这样被太后娘娘赶出来了。 门口宫人皆屈膝行礼,唯有一人站得顶天立地,二人觉得有异,都朝那人看去。 却不是娇滴滴的宫娥。 龙七叶定定的看着那人,嘴唇微动,半晌方道,“放出来了?” “放出来了。” ☆、第7章 柒 那人赤袍束发,左脸有一大片疤痕,触目惊心。这疤痕一看便知是烧伤,扭曲的皮肤生生破坏了年轻英俊的面容。 龙七叶看了许久,抬手摸了摸伤疤道,“师父下手也没有很重啊,怎么还没有好。” “无所谓,又不是你们女儿家。”他说罢看向秦瑟瑟,“云夫人,一别经年。” 秦瑟瑟一笑,说不尽的慵懒媚态,“钱绛,此番也算故友齐聚金陵了。” “有云宗主这样的醋坛子在,我可不敢称是你的故友。”钱绛大笑道,爽朗而明快,“还请行个方便。” 妈的,你们夫妻两个就是会挑事。 秦瑟瑟忙拖了自家相公就走,云湛脸黑得比这夜还黑。 二人相对无言,龙七叶只瞧着钱绛笑,钱绛无奈的摇摇头,眼底满是宠溺,笑道,“不如随我走一走?帝都现今也陌生的很。” “走就走,怕你不成。” 钱绛伸手拽了她就走,“不怕最好,怕也由不得你。” 被遗忘的小蛟跟在他们后面,一路横穿了整个白玉京,又一路下了紫金山,穿街过巷,最后到了秦淮河畔。 立在影与实之间,面前龙宫晶殿轻晃,身后琼楼玉宇似倾非倾。不知何处有尺八声传来,苍凉空灵。 龙七叶被钱绛牵着,立在五亭桥头,这样的宁静让她也心神俱宁,她唇角勾起浅笑,“钱绛,我师父有没有欺负你?” “有。”钱绛回答的很干脆,“不过看在是岳父的份上就算了。” 小蛟听了个八卦,这个人居然好像是龙七叶的夫君诶,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是人是鬼,家里有没有钱啊,养不养得起龙七叶啊。 她竖起耳朵还要再听,钱绛大步过来,将她拎起,“还打算在这里偷听到几时?” 他身上有股灼热的气息,压得小蛟喘不过气,忙指了龙七叶道,“我我我我!我是她家的!” “胆子愈发大了。”龙七叶失笑,从她将钱绛手中解救出来,“来帝都才多久,就闯了这么多祸。” 钱绛手长,一伸就打在小蛟头上,“没礼貌,还不叫师爹。” 小蛟捂着头,委屈的躲到龙七叶后头,钱绛两步又把她拎到自己面前,敲着脑袋道,“做鱼要有礼貌,喊人。” 第7节 “……师爹” “你到底是锦鲤还是蚊子?” 小蛟深吸一口气,耳后腮都憋出来了,扬声喊道,“师爹!!!!” 结果被白玉京上煞君的狼嚎盖过去了,狼嚎一声接一声,响彻整个帝都。 龙七叶道,“煞君示警,不知是何事。” 尺八声骤停,城中灯火相继熄灭,河面升腾起无数星光,照亮了鲜红血色的河水,桥的另一头有人影摇摇摆摆的走近,钱绛饶有兴致的道,“你猜过来的是鬼是妖?” 龙七叶道,“这有什么好猜的。” “小锦鲤,那你猜猜看,猜错了我就把你扔河里去。” “那猜对了有奖励吗?” “没有,对了是应该的。” 小蛟顶了一个鸟窝头,觉得鱼生太悲惨了,“我猜是妖。” “恭喜你,答错了。”钱绛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小锦鲤被抛进河里之后竟无法变回人形了。河水里充斥着血腥和腐朽的味道,水流背后隐藏着无数惨白的脸和不怀好意的眼睛。 鱼命休矣。 人影走近了,竟是个窈窕的美人,美人穿着前朝端庄繁复的宫装,长发及地,缓缓行来,见了钱绛和龙七叶二人先是一怔,随后露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容,“月色甚美,二位也是来赏月的吗?” 月色是很美,只是今夜是血月,一弯残血俯瞰众生。 龙七叶笑道,“也是来赏月的,夫人孤身一人吗?” 美人环顾四周,极其迷茫的道,“刚刚还有很多人啊,怎么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呢,人都去哪儿了呀。” “大概是和夫人走散了,夫人要去哪里?” “我……我要去哪里?”美人笑得无比温柔,“我要去找一个人,那个人就在桥那头等我。” 这样的温柔,大约能让无数人甘愿沉溺其中。 “那么,夫人请吧。”龙七叶浅笑着侧身让出道路,“只是,那里是王城的方向啊。” 桥的那头,有一片灯火辉煌的宫室。 美人惊恐的往后连退了几步,“不,不是这个方向,我不要去王城。” 她转过身,桥的另一头,也是灯火辉煌的宫室。 两头都隐隐传来歌女美妙而哀怨的声音,“韶华将尽,三分流水二分尘。” “啊!不是这个方向,不是这里。”美人似无头苍蝇在两头来回奔跑,口中最后发出凄厉之声,“不去王城,我不去王城!” 龙七叶轻缓的声音响起,似香烟袅袅,“夫人不去王城,要去哪里呢?” “我要去见邱郎!我要去见邱郎!”美人回头死死盯住龙七叶,一双美目充血,“是不是你把邱郎藏起来了,是不是!把她还给我!” 钱绛被她喊的耳朵疼,揉了揉耳朵,指尖聚起一团火光,“有用没用?没用我烧了啊。” “……别烧。”龙七叶心道如果早几十年,她得和钱绛打一架,暴力的小火龙。 美人十指成爪,朝龙七叶扑来,龙七叶身形不动,抓住她两只黑爪,问道“夫人听过这首曲子吗?” 说着她竟和着桥头的乐声唱了起来,同歌女的靡靡之音又不同,她唱来似蕴藉了无数的苍凉,“流泪眼桃花脸瘦,锁愁肠杨柳眉颦。韶华将尽,三分流水二分尘1。夫人可听过,这首韶华曲?这是唱前朝末帝挚爱,韶华夫人的呢。” “韶华夫人……韶华……”美人吃力的开口,嘴角淌下黑血,落在龙七叶袖上。 “夫人不记得了吗?最得宠的韶华夫人,她从前便是站在这五亭桥上起舞被末帝瞧见,随后收入宫中的。”龙七叶偏头看向河面,“夫人看见了吗?那些都是秦淮画舫呢。” 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 星光聚起,画舫奢靡,花船精巧,俏丽的女子隔水抛了香花过来,落在脚边,转瞬成了一滩鲜血。 钱绛道,“这河竟生出执念来了。” “它在怀念那些风月的时光呢。”龙七叶松开手,美人落在地上,仰头尖叫道,“为什么还是逃不走!” 她绝色的脸上爆出根根黑色的青筋,十分可怖。 “你被这座桥,这条河锁住了。它既怀念从前的光景,怎么舍得放过曾经是最美的你呢,韶华夫人。” 韶华夫人出身烟花之地,后被末帝纳入后宫,宠冠六宫,她病重难愈,末帝悲伤不已,亲自为她写了韶华曲,甚至在金陵沦陷之时,还想带她一起逃跑。 可惜病中的韶华夫人刚过五亭桥,便咽气了。已是丧家之犬的末帝将她的尸身沉入了秦淮河。 “你本来有活路的,可惜你病中魂魄不稳,被永永远远的留在这座桥上了。”龙七叶弯腰看向韶华夫人,“夫人可都想起来了?” 韶华夫人怔怔的看着四周繁华夜景,“我想起来了,我每天夜里都想走下桥,可是每天都走不下去。” “我想去见邱郎。” “邱郎一定还在等我。” 龙七叶的手温柔的搭在她的肩膀上,“我可以为夫人引路,只是夫人得用一样东西来换。” “只要你能让我下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龙七叶轻笑,“成交,夫人暂且忍耐一日,明日,我便来为您引路。” 说罢她便不再去管韶华夫人,同钱绛道,“回去罢。” “你不管那条小锦鲤了?” “小孩子,总是要经受挫折的。” 二人并肩穿过诡异的幻影,桥头并没有什么恢弘的王城,不过是一片民宅罢了。 ☆、第8章 捌 破晓之后的金陵,褪去夜里的幽怨,熙攘繁华。夜雨留在地上的痕迹,不过片刻便在夏日里消弭殆尽,不见踪影。宫娥打开窗户,让清晨的日光洒入阆风宫。 龙七叶打着哈欠,软软的趴在榻上,“你这么早喊我干什么,你是个人诶,为什么不喜欢睡觉。”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身后自然长眠,想醒都醒不了。” 龙七叶无语,“不是睡觉的时候,那是什么时候?” “陪我去看看玲珑吧。”司马易眉宇间满是疲惫,“我一生从无犹豫之时,此时竟犹豫了。我一时分不清是兄妹相残还是亲鸩爱女的痛更大些。” 今上的胞妹,司马易的幼女,曾经万千荣宠的玲珑帝姬。 如今她被关押在天牢深处,仍不失一国公主的雍容,玄色的粗布衣衫亦掩不去她艳丽娇媚的容颜。 “我还以为是兄长先来,没想到是母亲。”玲珑帝姬端庄跪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太后,“母后可是替我带来了毒酒?” “我什么都没带。”太后道,“我还没有想好。” “母亲为难了吧。”玲珑帝姬以袖掩唇轻笑起来,“不过母亲向来偏爱兄长,我最终也不过以命相抵罢了。黄泉路上,我们母女结伴,只不知道,您见了父皇要如何回答呢。” “玲珑,你不必以话激我,便是你父亲还活着,我也不会轻饶你。”太后语气严厉,“你素日里觉得兄长不过占了个长字这才得了皇位,如今你也见识到了。没有相应的智慧,就要学会安分。” “若不是母亲迟迟不死,凤翎军已尽掌我手。加上蜃洲云家,胜负还难说。”玲珑帝姬怨毒的眼看向太后,她是盼着偏心哥哥的母亲早死的,只要母亲死了,凤翎军群龙无首,自己必然有机会。 可是母亲是修过仙的人,虽年过七旬,却仍是年轻人的模样。与她相对而立,不似母女,似姐妹。 “不,没有蜃洲云家。” 是秦瑟瑟的声音,娇媚入骨。 “师父!师父是你吗?”玲珑激动的起身,抓着围栏往外望去,却没有见到预想中的人影。 回应她的是秦瑟瑟嘲讽的笑声,“你我师徒二十载,我竟头回发现你是这样的蠢货。你母亲费尽苦心送你到云家学艺,你不过学了一身皮毛媚术,就出来丢人现眼,可笑至极。” 司马易也从来没有此刻更清楚了解到,自己的女儿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她竟然还做着靠云家的美梦。 秦瑟瑟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玲珑失态的抓乱自己的头发,伏地痛哭起来,“师父我错了,我不该勾引云宗主,师父你原谅玲珑吧,你说过玲珑就像你的女儿一样啊。” “你自己的母亲尚且不肯原谅你,为什么我要原谅你。” 玲珑的手几乎抓进地面,指甲根根断裂,她对着虚空喊道,“你不过是嫉妒我比你貌美比你更年轻。如果不是你出身碧罗秦家,他肯定会纳了我的!只要我做了女皇,我就能命令他休了你!” 司马易和龙七叶都道不好,一个往左一个往右,闪出去几丈远。 龙吟声起,坚固的天牢墙面被劈开,地上裂开一道深痕,云湛提剑指着玲珑,森然道,“早知有今日,当日就不该饶你一命。” 他目光如电,自有一种锐利的俊美,似出鞘染血的刀锋。 玲珑痴痴的望着他,哪里还有骄傲的帝姬模样,活脱脱一个痴情小女人,“是她的幻术迷惑了你,这世间不会有比我更爱你的人了啊。” 云湛不耐再听,只是剑锋到了玲珑面前却不知被何物所阻,他的佩剑自是上品仙剑,劈金斩玉不再话下,此刻却被几道极细的金弦缠住,再不得近一分。 他皱起眉,目光中升腾起戾气,喝道,“瑟瑟,放开。” “不放哟。”秦瑟瑟自牢房角落现身,双手交汇如并蒂莲,指尖金光一闪,“阿湛你放开她。” 龙七叶在一旁看了半天,笑道,“云宗主放开吧。帝姬这是修炼红尘曲以致于疯魔了,何苦和她计较。” 碧罗沙妖除天命曲外,另有红尘曲一道,为幻术至高,表象声色,红颜枯骨,若悟不得,便永坠其中。 云湛哼了一声,干脆的放了手,仙剑往下一落,被金弦拖走了。秦瑟瑟眨眨眼,看都不看地上的玲珑一眼,“饿了,还没吃早饭呢。” “恩。” 夫妇俩旁若无人的从刚劈开的那个洞走了,玲珑匍匐在地,不甘心的用力捶着地,“为什么!为什么!我哪里不如她了!我哪里不如兄长了!” 龙七叶道,“帝姬既然这样不甘心,不如将白玉京一分为二,帝姬同今上一人一半,可好?” 玲珑骤的停下动作,死死盯着龙七叶道,“母后不会同意的。” “不,她会的。”龙七叶唇角勾起浅笑。 司马易一直保持着沉默,待出了天牢她方问道,“白玉京如何一分为二?” “小易,你该不会忘了,镜王城吧。” “你是想……可是这样是永不超生的。” “可是从好的地方想,不过是为帝姬编织一个美梦罢了。她修习过红尘曲,又是这样大的怨气,说不得再闹出什么乱子。她活着,必定千方百计要谋反,她死了,也未必真的死了。”龙七叶的语气轻缓而蛊惑。 司马易迟疑的看了她一眼,“你好像又变了些。” 落在从前的龙七叶手里,大概就是烧个灰飞烟灭成渣渣的后果。 “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白云苍狗,斗转星移,天地皆变。”龙七叶玩笑道,“有瑟瑟这样跟着云八婚脾气越来越大的,也有我这样改邪归正的呀。” 第8节 “玲珑真的是因为红尘曲才变成这样吗?”司马易仍旧带着一丝的希望,希望这一切都是外力所造成的。 龙七叶的眼神悲悯,“你早知道答案,不必问我。” “是啊,我早知道,世上最毒的,莫过于人心。”司马易脸上只剩平静,“成王败寇,不过如是。” 她经历的太多了,被背叛的,被辜负的,她这颗苍老的心虽会难过,但也习惯了。 司马易随意的坐在宫室的玉阶上,同龙七叶一起在晨光中缅怀了一回自己心爱的小女儿,她比了个高度,“我将江山留给了策儿,便想着也给玲珑安排一条路。从这点高,我就送她去云家那里学艺了。” “云家剑修也不错,若是修成云湛那般剑仙,也可有个数百年的命数。”龙七叶坐在她身边,“可是为什么又随了瑟瑟?” “瑟瑟那样一舞倾城,哪个女子不羡慕。” “我就不羡慕,你也不羡慕。” “哈哈……我们也算女子吗?”司马易大笑,“玲珑坚持,瑟瑟便答应了,说她那张脸也算便利。” 女子容颜美丽,本就引人沉迷,修习幻术自然是有些占便宜的。 “后来她学成就回到了金陵,我给她挑了很多人,她都瞧不上,我便也随她去了。谁知那一日,她求我赐婚。” “求了云湛?” “是啊,她说她喜欢云湛。” 龙七叶仿佛听了个极好笑的故事,捂着嘴笑了许久,方才道,“云湛若不是遇到瑟瑟这个傻子,估计得孤独终老,说不定得叫个云九十九婚也说不定。帝姬喜欢这样坏脾气的?还嘴贱。” “恩,坏脾气还嘴贱。” 只是脾气再坏也架不住云宗主灵气强大,剑术精湛,又有一副极好的皮囊,又因秦瑟瑟的原因,在蜃洲许多时候,玲珑都能见到云湛。 日久便是生情,待玲珑帝姬长成一个美貌窈窕又小有手段的少女,她就将第一个目标放在了云师爹身上。 当她看到冷冰冰的云湛在秦瑟瑟面前冰雪消融的时候,她不可避免的嫉妒了。玲珑师从于秦瑟瑟,她厌恶秦瑟瑟,希望自己青出于蓝,却又不得不利用秦瑟瑟教她的去勾引云湛。 在回到帝都之后,她是人人尊崇的长公主,无数人匍匐在她脚下,可这样的荣光来自她的母亲,她的兄长,她的不甘心到了顶点。 明明她才是该掌控一切的人,都是父母的孩子,难道她比哥哥差吗?都是修习红尘曲的女子,难道她比秦瑟瑟差吗? 江山应该是她的,云湛也应该是她的。 听完这一个故事,龙七叶沉默片刻后,笑道,“所以,你要不要买这一味香?” “买。她既然不甘心,便成全她这一场美梦吧。”司马易决断道。 “不但能成全帝姬美梦,还能镇住这不甘心平静的秦淮河。” “什么时候……会好……” “后日吧,今晚,我已经有约了。” “好。”司马易手一伸,“扶哀家起来吧,哀家有些乏了。” 龙七叶一笑,“谨遵太后懿旨。” 走出约有百步,司马易忽低声道,“我是不是个很失败的母亲?我没有教好她,现在还要抛弃她。” “小易,是她先抛弃的你。她盼着你早死好自己接手凤翎军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你是她的母亲。” “没有什么是不能抛弃的,我这个母亲,她这个女儿自然也一样。” “是啊,没有什么是不能抛弃的。” 是夜,龙七叶提一盏蓝色的琉璃小灯出了宫门口,山道旁有一赤袍男子提灯相侯,只是他的琉璃灯是白色的,照的周围亮如白昼。 龙七叶笑道,“你这灯,是妖是鬼都给照跑了。我这引魂灯还有甚用处?” 钱绛闻言吹了灯,大笑道,“我这灯自然是诸邪莫侵的。” ☆、第9章 玖 “你想和韶华夫人换什么东西?”途中钱绛问龙七叶道。 “她尸身发上有一颗月魄珠,嫦娥太小气了,总是不肯给我。”融融月色下龙七叶轻叹了口气,“大概还在记恨我当日把她兔子的毛烧掉了。” “一定要月魄吗?” “是啊。”龙七叶低头看了一眼裙摆上盈盈发光的青绿山水图,“我一直想在这夜光山水裙上加个月亮,别的珠子不是太亮就是太暗,都不合适。” 钱绛从来记不住她裙子上有些什么,不在意的道,“若是这次不成,去月宫里抢一颗便是了。” “你太暴力了。”龙七叶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不过我忽然觉得尸身上的东西,有些脏,给小蛟吃了算了。” “嗯,那我们就去抢一颗。” “再烤了那死兔子。” “好,刷了蜂蜜烤。” 秦淮河的灯火已经点亮,桨声灯影,美人如云。五亭桥上,韶华夫人茕独只影,龙七叶提着琉璃灯缓缓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夫人,我如约来了。” 两侧的宫室又传来幽怨的韶华曲,韶华夫人似是听入迷了,许久方道,“你来了。” “夫人在看上阳宫的影子吗?当年一把火,尽数烧尽了呢。” “我还记得那是个很美的牢笼。” 龙七叶一笑,“休对故人思故国,既都烧干净了,夫人无须再挂念。我们这就上路吧?” 韶华夫人展颜,“有劳尊驾,不知您要的报酬是何物?” “末帝曾赐夫人一颗月魄珠。” 韶华夫人屈膝行了一礼,“本当双手奉上,只是我尸身已在河底,可能需要尊驾自取了。” “多谢。还请夫人跟在我身后,不过,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回头。”龙七叶手中琉璃灯发出幽幽蓝光,秦淮河血色翻涌,河中白骨受了引魂灯的吸引,都纷纷爬到了桥上,匍匐在灯光之下。 五亭桥此刻白骨成堆,好似一个乱葬岗。 “让一让。”龙七叶的裙摆划过桥面,须臾之间染上许多血色,她有些恼恨的同钱绛道,“裙子弄脏了,就是有月魄珠也无用了。” 她亦没有想到,秦淮河底竟然有这么多生魂被拘,不入轮回的白骨。 “再做一条就是了。”钱绛道,“你的白裙已经可以从帝都排到东海了。” 龙七叶仍是不高兴,“特意请王希孟画的千里江山图,如今人都不知道转世多少回了。当年还特意寻了碎星辰碾磨了来用,如今哪里还有陨落的星辰可用。” 钱绛心想她大概真的很喜欢这条裙子,安抚道,“你也说是王希孟画的了,都是多少年的旧裙子了,我替你再寻了星辰,重画一条新的。” “近来真是流年不利,才失了件桃花衫,又少了条山水裙。”龙七叶叹道,说到桃花衫她才方想起来,“小蛟是不是还在河里?” “咦?还没爬上来吗?” “这条笨鱼,别是给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笨鱼在一具骷髅的嘴里直拍尾巴,打得人家下颌骨啪啪作响,“在这里!!救命啊!” 要不是那骷髅生前牙掉光了,她大概真的得被人啃了。 钱绛一掌拍碎骷髅头,将她拽出来,“除了少了几片鳞,倒还可以。” 小蛟一变回女童就赶忙躲在龙七叶另一侧,仓皇间在她裙摆上踩了好几个血脚印。龙七叶笑得阴恻恻,“你这么不长眼是还想回河里畅游一番吗?” 小蛟不敢说话,睁着一双大鱼眼可怜巴巴看着她。 “罢罢罢,横竖已经这样了。”龙七叶心情不佳的提灯往前走,时不时还要踹开几架骷髅。 韶华夫人在她身后柔声道,“这裙子到底是因为我失的,十分过意不去。金陵城外有口无声泉,清澈无垢,尊驾不妨试试用无声泉水浣洗。” 龙七叶思忖了一番,嘟囔道,“无声泉啊,那条龙崽很小气啊。” “揍一顿就不小气了。”钱绛道。 小蛟在另一半泪流满面,师爹您到底是哪路神仙,怎么能这样的暴力,好可怕啊,我要回姑苏。 行到五亭桥中央,身后忽然响起深情的呼喊,“青娘,是你吗?” “邱郎。“韶华夫人一颤,只是心中仍记得龙七叶的嘱咐,并不敢回头。 龙七叶提醒她道,“都是幻象罢了,夫人千万莫要回头,不然就永远留在这桥上了。” 她先一步下桥,返身同韶华夫人道,“夫人请吧,踏出最后一步,便自由了。” 桥身探出无数手臂扯住韶华夫人繁复的裙摆,身后的声音一声急过一声,“青娘,你要离开我吗!青娘!” 韶华夫人双目噙泪,抬脚下了桥,“我进宫三日,邱郎便在上阳宫门口被打死了,没有人会等着我了。”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叫移做上阳花。 她早就知道等不到那个人,只是不想面对,夜夜在这桥上徘徊,困住她的,其实是她自己。 “也许轮回之中,还能再相遇。”龙七叶道,低头吹了引魂灯。 “多谢。”韶华夫人的身影在月光下越来越淡,最后消失不见。 钱绛奇道,“她魂飞魄散了,哪里还有轮回?” 龙七叶瞥了他一眼,“我不过随口说说,有没有,和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啊。放火了。” 引魂灯一灭,桥头的白骨顿时失了目标,全都堆在桥头不动了。 钱绛随手扔了个火球过去,白骨蹭一下都被点燃,被烧的飒飒作响,钱绛道,“是啊,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火光中,白骨化灰,魂魄如烟散去。 龙七叶摸摸小蛟的头,“烧掉不少脏东西,现在秦淮河里大约安全一些。” “水里好多死人,好可怕。”小蛟嘟着嘴抱怨道。 龙七叶诡异一笑,“帮我找样东西吧。” “好啊,什么东西?”小蛟不疑有他,下一刻就被变回锦鲤扔进河中,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睛迅速靠拢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鱼命又休矣。 龙七叶的声音缓缓飘来,“河底有颗会发光的珠子,去叼回来。” 她拎起裙摆抖了抖,无数星光自那山水间浮起,璀璨生辉,那夜光盈盈的山水图慢慢黯淡下去。 “脏了就不要了,不想洗了。” 钱绛嗯了一声,在星光间轻抓,笼了许多小碎片在手中,龙七叶道,“你不会想拿这个糊弄我吧?” 第9节 “怎么会。”钱绛摊手一吹,小碎片便落在龙七叶脸上发间,黏在那里亮晶晶的,钱绛大笑,“有点像麻子。” 龙七叶气急,拿了引魂灯砸他,“混蛋。” “七叶。” “嗯?!” “你刚刚说了我们。” ☆、第10章 拾 小蛟心里虽然很恐惧,但还是努力的在黑暗的河底寻找那颗据说会发光的珠子,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点光亮,她拼命摇着尾巴向光亮游去。 水里漂浮着无数黑色发丝,如水草般茂密,这光点就隐藏在这发丝后面。小蛟本来害怕会被头发缠住,不想她才碰到头发,这些发丝有生命般尽数退开,水波将一颗硕大的圆珠推到她面前。 珠子的光芒皎洁而柔和,小蛟张嘴把珠子含住,开始往上游。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颗,如果不是,会不会再被扔下来啊,好可怜。 龙七叶坐在桥栏上,正在仰头望月,“你说她不无聊吗?几千年都在月宫里,也不出门来玩。” 钱绛坐在她身边只管听,龙七叶又道,“你说如果用月华织成布,再配上月魄珠好看吗?” “好看。” “不过好像太单调了,还是再撒些碎星好了。” “好看。” “下头用海潮,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不过上一句是日月之行,若出其中。再拿火精石做个太阳好了,日月同辉……” “好看。”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龙七叶推了钱绛一下,“什么就好看啊?” 钱绛笑道,“你好看。” “咳咳。”秦瑟瑟清了清嗓子,“虽然知道你们*,不过是不是先说正经事。” 龙七叶俯身用手舀了血色的秦淮河水,转身尽数泼向秦瑟瑟,“熄熄你这永不熄灭的燎原之火好了。” 秦瑟瑟正挽着云湛站在她身后,措不及防被泼了一脸,她一摸脸,手上满是血腥,气得上去就把龙七叶往秦淮河里推去。 龙七叶一个踉跄,还好钱绛急忙扶住了,她也不恼,瞥着秦瑟瑟笑道,“云八婚不会外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了吧,怎么今日反应这么慢,没护住你。” 秦瑟瑟眯起眼,“你是想打架吗?” “打就打,怕你不成。” 云湛和钱绛一人一个拉住了,秦瑟瑟气鼓鼓的瞪着云湛道,“阿湛你松手。” “莫闹了。”云湛箍着她,用袖子将她脸上血迹仔细擦去。 龙七叶懒洋洋的靠在钱绛手臂上,嘲道,“甜的我牙疼,你们两个能不这样旁若无人的秀恩爱吗?” 云湛凉凉回道,“龙女大可以和钱塘君也秀一个,并没有人拦着你。” 秦瑟瑟打了个哈欠,窝到云湛怀里,“原来你让我大晚上来就是看你们两个秀恩爱?那你快秀。” “你俩难道赶着生孩子吗?都说了是正事。”龙七叶其实特别的想和她打架。 “啊呀,我除了阿湛,哪里还有什么正事。对吧,阿湛?”秦瑟瑟道,颇有些昏昏欲睡。 “嗯。”云湛应了一声,打横将秦瑟瑟抱起,“要是困了就睡吧,我听着回去告诉你。” “阿湛最好了。”秦瑟瑟在云湛脸上亲了一口,真的闭上了眼睛。 龙七叶觉得一口牙都疼掉了,麻木道,“想让瑟瑟帮忙在秦淮河中建个白玉京的幻影,然后我以香引魂,将秦淮河中怨灵尽数镇在其中。” “不帮。”云氏夫妇异口同声道。 “主要是镇住玲珑公主。” 秦瑟瑟摆摆手,“不镇,她爱死不死,我才懒得为她花时间。建个幻城怪累的。” “你不会是不行吧?不过也是,这么大的幻象,确实挺为难你的。” “激将法也没有用,不建。” 倒是云湛问了一句,“秦淮河的河神能允许这样大的幻境吗?” 钱绛道,“我没有感应到河里有龙的气息。” 龙七叶不屑的看了眼秦淮河道,“管他有没有河神,难道我还要问他意见。” “可是你要问我的意见呀。”秦瑟瑟得意洋洋的搂着云湛的脖子,“不过看在你诚心诚意求我的份上,我就当帮你和小易一个忙好了。” 龙七叶咬牙切齿道,“我什么时候诚心诚意求你了,你爱建不建。” “就刚刚呀。”秦瑟瑟飞了个媚眼给她,“阿湛,我们回去吧,你抱着我累不累?” “不累。”云湛对钱绛颔首道,“告辞。” 龙七叶看他们两个的背影,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妈的,死沙妖,得瑟死你。” 钱绛失笑,将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好了,不气了,云夫人就是这个脾气。不过我觉得他们说得对。” “对什么?” “我们也可以秀一个恩爱。”他下头,凑到龙七叶脸边,正要做些不可描述的事,身后水花哗啦啦,蹭的跳上来一个女童,“我找到啦,是不是这个珠子?” 钱绛顿时黑云罩顶,龙七叶挣开他,接过月魄珠,表扬小蛟道,“真是厉害,就是这个哦。” “这个珠子真漂亮。” “送你了。”钱绛从龙七叶手里夺过珠子,直接往小蛟嘴里一塞,再一捏耳后的腮,小蛟咕咚一下就把硕大的月魄珠吞了下去,好悬没噎死。 柔和的凉意蔓延全身,然而嘴痛,腮痛,喉咙也很痛。她委委屈屈的看向龙七叶,龙七叶扶额,“这个是月魄珠,本来就是要给你吃的,对你修炼很有好处。” “哦。”小锦鲤仍旧很委屈,痛死了。 翌日晚上,司马易在昆仑楼前设宴,当今皇帝和天牢里的玲珑帝姬都被一并请来。昆仑楼在白玉京的最外侧,楼前可以清晰看到秦淮河和里面白玉京的倒影。 司马易道,“你们到底是兄妹手足,只当用一餐团圆饭吧,他日我死了,也好瞑目。” 今上穆策叹道,“母后身体尚且康健,何必说这个。若玲珑肯悔改,朕可以恕她一命。” 司马易心中一痛,“今日家宴,暂且不提这些了。” 玲珑帝姬换回华服,云鬓花颜,雍容华贵,她并不去看母亲和兄长,一双眼死死盯在云湛身上。 秦瑟瑟靠在云湛身上,要云湛喂她,龙七叶正要笑她,边上钱绛将酒杯抵在她唇前,“百花酿。虽然有些绵软甜腻,倒也不错了。” 龙七叶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皱眉道,“太甜了,哪里像酒。” “是甜。”钱绛将杯中残酒饮尽,“等过了今日正事,我们去无声泉偷酒,小龙崽那里有好酒。” 龙七叶眼睛一亮,这就要办正事,“久不见瑟瑟的红尘曲,今日有没有兴致一舞?” 秦瑟瑟咽下口中的东西,待云湛拿帕子给她擦了嘴,这才慢悠悠道,“有。” 玲珑帝姬不甘心的眼里几乎瞪出血来。 偏秦瑟瑟还远远朝她一笑,既嘲讽又挑衅。 夜里风很大,宽大的衣袖裙摆猎猎作响,秦瑟瑟右手作拈花手势,空中忽飘落无数花瓣,或春日桃花或夏日清荷等等,百花皆有可寻。 并无乐师伴奏,却又美妙琴音相和,龙七叶偏头同小蛟道,“你瞧她指尖,天命琴以人为琴身,那便是了。” 十指如拂*,裙裾似莲回浪,舞势随风散复收,琴声似磬韵还幽。 在场众人都沉浸在这一舞之中,秦瑟瑟借着转身抛袖之际和龙七叶对视一眼,琴声骤然转向激越,她举袖旋转起来,脚下红莲开了又谢,轮回不断。 小蛟忽落下来泪来,心里酸楚不已,龙七叶道,“红尘曲,看这一曲,如历经红尘一番,你可悟到什么了?”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巨大的破水声传来,秦瑟瑟舞步并不停,众人惊骇的看到她身前缓缓升起一座宫城,飞梁画栋,宫楼相映。 旁人还不知,司马易看得最分明,这凭空升起的宫城,与她亲手参与建立的白玉京一般无二。 这便是龙七叶所说的镜王城了,白玉京的影子,王城的镜像。 只是里头空无一人,唯有无数星光点点,如梦似幻。 龙七叶起身走到玲珑面前,笑道,“帝姬,白玉京已经一分为二,您该去执掌您的新王城了。” 穆策骇然,正要开口,被司马易制止,司马易道,“策儿,你管看着便是。” 玲珑亦骇然,“这也是白玉京?” “自然是,这五宫十二楼,有哪里不同吗?” “不,我不要这样的白玉京!我要的是江山天下!” “白玉京之主,自然也是天下之主,何况,您要的还不止江山呢。” 秦瑟瑟嘴角噙笑,镜王城门口便站了一个云湛,俊美的蓝袍男子立在那里唤道,“玲珑。” 玲珑还怕有诈,四下环顾,宴上已不见云湛身影,她提起裙摆朝镜王城门口奔去,欣喜道,“你从来没有喊过我的名字。” 云湛道,“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他转身朝着王城里走去,玲珑忙跟上他,“你等等我。” 云湛并不理她,越走越急,玲珑只得疾步跟在后面,等进了王城的大门,她这才追上,她如秦瑟瑟平日一样,将自己的手臂挽上云湛的,笑颜如花道,“湛郎。” 龙七叶立在山边,挥手撒出一盒香粉,香粉在半空中燃起,流萤一般飞入镜王城,镜王城周身的星光也跟着一齐往里头去了。 秦瑟瑟一曲舞罢,四散的花瓣悉数消失,玲珑帝姬只觉手一松,云湛已不知踪影,她惶惶的喊道,“湛郎,湛郎你在哪里?” “他自然,在我这里。”秦瑟瑟妩媚一笑,倚入云湛怀里。 “不,把他还给我!”玲珑怒不可遏的朝他们奔来,却在王城门口被一座无形的墙挡住了,她使劲的拍打,那墙纹丝不动,她哀求道,“母亲!兄长!你们真的要把我关在这里吗?我们是亲人啊!” “玲珑,我对你的眼泪已经觉得疲累了。”司马易最后看了一眼曾经心爱的小女儿,由穆策扶着离开了。 秦瑟瑟掐了云湛一把,不悦道,“湛郎哦?我甜的牙都要掉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玲珑哟?” “莫闹。”云湛握住她作怪的手。 眼见星光都飞入王城,龙七叶舒了口气,“一会儿把它送回水中就大功告成了。” 第10节 水面忽腾空而出一条黑色巨龙,朝着龙七叶吐出一个霹雳,咆哮道,“何人敢在我秦淮河放肆?!” 霹雳打在火墙上,炸出一声惊雷,龙七叶岿然不动,秦瑟瑟捂着耳朵道,“好吵啊,耳朵嗡嗡的。” 黑龙停在半空中,“原来是祝融座下龙女,为何无端在我河中起结界?!莫要以为我会怕你。” “你能不能轻一点啊?又没让你怕她。”秦瑟瑟怒道。 “放肆!”黑龙怒吼着就朝秦瑟瑟抓来。 秦瑟瑟身后跃起一个少年,青锋出鞘,白光一闪,黑龙左边龙须落了下来,云鲲举剑,温声道,“还请对家慈客气一些。” “好儿子,娘教过你的,做事啊不要做一般,留一半。”秦瑟瑟手指飞速拨动了几下,金弦一闪,黑龙右边的龙须也给切下来了。 龙七叶想忍没忍住,抱着钱绛手臂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对称啊……” ☆、第11章 拾壹 黑龙吃痛,狂怒的以尾击打着镜王城,那道无形的封印竟被他强行拍裂出一个口子,溢出无数亡灵,聚集到它身边。 秦瑟瑟眉头一皱,嘴角溢出鲜血,幻境初成便受损,她也是要受到反噬的。 “不过一副枯骨,也敢在这里充河神。”她咽下满口的血腥,十指间金弦作泠泠琴音,黑龙竟开始大片大片往下落血肉鳞片,龙血落地即生出无数蛇虫,令人作呕。 秦淮河神转瞬成了一副骨架,龙目空荡荡的悬在白骨间,诡异的注视着白玉京,“我虽是枯骨,只是可惜龙女也不过是半死之身,当日仓皇逃出金陵的样子,难道已经忘记了吗?” 龙七叶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 秦淮河神以为戳到她痛处,继续道,“天下水族,皆是玄冥大人所管。只可笑你成日高高在上,如今也不过落此下场。” “龙族,从不受任何人管辖,你甘心为玄冥驱使,得到什么了?命丧于此,被秦淮河的怨灵腐蚀个干净,你的下场很好吗?” “难道龙女受重黎驱使,又得了什么好处不成。他们还不觉得,可是我却闻得到,你那香下腐朽的味道,和我一模一样呢。” “小鲲,去后面。”秦瑟瑟扯一扯儿子衣袖,正色道。 钱绛亦将小锦鲤拎到自己身后,“别出来。 “重黎这个名字,不是你该叫的。”龙七叶目露寒光,似笑非笑,“你既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就是玄冥在此,也不敢和我这般说话。他难道没有告诉你,上一个这样辱及祝融的人,是个什么下场吗?” 秦淮河神周身盛放无数红莲,妖艳的花瓣是深红的赤焰,所到之处,无不吞噬焚尽。 赤帝祝融座下龙女七叶,其龙火得水而炽,如红莲华。 炙热的炎浪亦侵袭着在场诸人,白玉京在火光下亮如白昼,龙七叶看着秦淮河神在火中苦苦挣扎,却逃脱不得,骨架尽数被焚去,眼看就要烧到双眼,她笑道,“买一味返魂香吗?” 红莲在她开口时便已熄灭,周围重归暗夜,秦淮河神龙目灼灼,语气和之前截然不同,苦笑道,“我刚才在想,若真的烧干净了,倒也解脱。” “烧死了你,我怕玄冥水淹祝融峰。平日里一条命,换一味香,今日给你特惠。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给你香。” “你说。” “秦淮河中怨灵九成已在这幻境之中,你替我驻守着这幻境王城,如何?” “我以为你不会再插手凡人的事。” “这不是你该管的,答应,或者不答应?” “成交。” 龙七叶一笑,腕间龙纹香球烟气大盛,一缕缕缠绕上秦淮河神仅存的白骨,烟过一寸,白骨便增一寸。 龙角如鹿,龙鳞如鱼,先前的黑龙在烟气中缓慢的被重新描绘出来。 泠泠琴声又起,镜王城开始往水中落去,河面重新出现白玉京的倒影,帝城高阙,淼淼龙宫。 黑龙仰天长啸,盘旋片刻,飞身入水,再不见踪影。 龙七叶身形一晃,被钱绛揽在怀里,秦瑟瑟笑道,“总算让你们秀成一次恩爱。” 龙七叶嘴唇发白,瞪她一眼,有气无力道,“你管我,只是这幻境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帝姬这哪里是美梦,分明是个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她原本和秦瑟瑟商议的是,按玲珑帝姬梦寐以求的样子,在镜像中织就她的君临天下,织就她对云湛的一片痴心。 谁曾想秦瑟瑟就满足了人家片刻不说,还活生生秀了一回恩爱。 秦瑟瑟唇角又有鲜血溢出,她毫不在意的拿袖子擦了,语气轻蔑,“她既然有胆子偷了我的透骨香,勾引我男人,早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下场。” “如今对小易不好交代,你下手太狠了。” 秦瑟瑟沉默了一会儿,轻叹道,“万般都可原谅,唯有这个不可能。她若不是小易的女儿,如今早在无间地狱了。” “我知道,所以没有拦你。” “明日再聊。”云湛不耐烦的把妻子打横抱起,走远了方听到他低声的询问,“伤到哪里了?” 龙七叶站都站不稳了,还要嘲笑云八婚一回,“小鲲啊,以后莫要学你爹,如果不是祖坟冒青烟,可能这辈子就孤独终老了。” “额……龙女好生休息,告辞。” 硬是把人家儿子吓跑了。 钱绛冷着脸,待得人走得只剩小蛟,将龙七叶抱起道,“这秦淮河的家伙是死是活同你有什么关系?非要这样勉力救他。” “你说没有龙的气息,我就知他遇险了。人心毒起来啊,连河水都能染红,河神都能吞噬。” “你不要岔开话题。” 龙七叶头靠在他肩膀上,昏昏欲睡,“瑟瑟都把人家女儿永世不得超生关起来了,我只好替小易解决这条狗屁河的事了,怪不好意思的。” 小蛟晕乎乎的跟在他们后面,走得摇摇晃晃的,刚才虽然有钱绛挡着,但是龙七叶的龙火还是把她差点烤熟了。 有点难以消化,我的主人是传说中的龙女。 小锦鲤身体很累,心里很激动,一晚上守在龙七叶门口,待得天大亮,就端了早膳进去,“七叶,你起来了吗?” 纱帐被撩起,龙七叶披头散发的起身道,“怎么这么早?” 说完她又打了个哈欠,又倒了回去。 小锦鲤应了一声,正要将托盘搁下,偏眼贱朝床榻上看了一眼,碗口粗细的赤龙盘成一团,鼻翼轻轻翕动,看起来软乎乎的。 龙七叶半靠半抱着赤龙,吩咐道,“你去瞧瞧秦瑟瑟那妖精死了没有?” “死了云湛会来报丧。”赤龙睁开金眸扫了小蛟一眼,尾巴软软的缠上了龙七叶的腰。 龙七叶缩瑟了一下,拿手拍了他,“痒。” 小蛟脸一红,赶紧逃了出去。 谁料到了秦瑟瑟屋外,外面几个云家弟子都站得远远的,见她来问候秦瑟瑟,只是遥遥一指房门。 不用通传吗?那自己是不是要敲个门? “阿湛。”里头传来秦瑟瑟一声笑,说不出的勾人魅惑,听的小锦鲤从头红到尾巴,烫的好似在冒烟。 她的手停在半路不知该敲下去还是收回来。 “谁在外面?”云湛喝道。 “我……我是龙七叶家小蛟,她让我来问问云夫人有事没有。” 小锦鲤倒还算聪明,知道不能说死啊死的。 秦瑟瑟懒洋洋的笑道,“我没事,你回去告诉她,我赶着生孩子。” 小蛟只得又回去,龙七叶听后道,“云宗主是不是不行啊?天天赶着生孩子,也就生了云大鱼一个。”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于是她就直接管人家小郎君叫大鱼了。 钱绛还是软乎乎的赤龙样子,任由龙七叶当着枕头,“反正我觉得我还行。” 小蛟又逃出去了,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到了夜间,龙七叶方才出了屋子,小锦鲤正在门外坐着看星星,嘴里念念有词,龙七叶一听,她在念妙法莲华经,不禁扶额道,“我感觉我阻拦了你成佛的路。” “不会啊,跟着你也很好,真的。”小蛟一眨不眨的看着龙七叶,大鱼眼里闪闪发光。 “乖,带你去夜游秦淮河。” “额……这个还是不要跟着了。”小蛟道,万一又被扔到河里去,真的是好可怜啊。 钱绛随手就把她提起来拎在手上了,“走了。” 那些香艳的执念都被压在水底,此时的秦淮河夜月映水,静如白练,龙七叶站在五亭桥头,看着水中空城笑道,“不如在金陵住些时日。” “好,都听你的。”钱绛将小蛟抛进水里,“秦淮河刚刚净化完,你说不定能遇到秦淮河神同你打招呼呢。” 并不想看到那条大嗓门的大黑龙好吗!一点都不能打! 小锦鲤浮在水面上,看钱绛和龙七叶并肩而立,愉快的甩了甩尾巴。 ☆、第12章 拾贰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王谢皆世家大族,贤才众多,居孙吴乌衣营旧址,冠盖簪缨,为六朝巨室。至前唐时,后更名为乌衣巷,虽王谢皆落不知其处,但仍是贵胄聚集之处。 帝都的龙府便选在了这乌衣巷之中。 巷口朱雀桥连接秦淮两岸,龙七叶站在朱雀桥上,看秦瑟瑟抛着小锦鲤玩儿,笑道,“你要是喜欢她,干脆带她回去跳龙门算了。” 传说中鲤鱼跃龙门的龙门,恰在蜃洲附近。 秦瑟瑟拎着小蛟尾巴,“怎么样?跳过龙门就是大金龙了,不用做小鲤鱼了。” “不要,我要跟着七叶。”小蛟虽然觉得化龙很厉害,但是看秦淮河神那个样子,作龙还不如作鱼快活呢。 如果没有这些人动不动把自己扔来扔去,抛来抛去就好了。 忽然一股阴冷之气腾起,轻快的氛围一扫而空,带着斗笠的高大男子抱着一个襁褓自桥那头走来,他的白袍宽大而古怪,胸前画着猩红的五芒星。 小蛟变回女童,不明就里的站在龙七叶身后,只见秦瑟瑟敛了笑容,冷声问道。“安倍家的式鬼,你为何事而来?” 式鬼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主人有请。” 龙七叶笑道,“我不知你家主人是谁,也没有兴趣知道。若买香,让他来龙府。” 第11节 “秦城主,难道不记得我了吗?”式鬼声音一变,判若两人,似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浅笑端方。 “她记不记得,又有什么打紧呢,请回吧。”龙七叶看了冷面的秦瑟瑟一眼,慢悠悠的道,转身欲走。 “这个孩子,是她留下的。” 说到她之时,不由顿了顿,小蛟听来这人的声音底下,好像藏了许多的哀伤。 秦瑟瑟望一眼式鬼手中的襁褓,“她生来就是这样的命。” “我今日来,本是托孤,只是秦城主不愿,那便买香吧。今日夜里,必亲自到访。”式鬼说完,转头如来时一样,缓缓走了。 秦瑟瑟冷笑道,“托孤,他们有什么脸说托孤。” “到底稚子无辜。” “人啊,生来就是罪业的,有这样的父母,何谈稚子。我九座影城多少条性命,难道就不无辜了么?”秦瑟瑟说完,神情黯然,“我今日便会回去蜃洲,若有事,你让小瑞传话与我。” 她明艳的容颜亦显现出颓败之色。 “保重。”龙七叶点点头,目送她离开,不远处云湛正带着人在候她。 小蛟非常有礼貌的和秦瑟瑟告别,随后扑闪着大眼睛看着龙七叶。 龙七叶并没有要瞒她的意思,边走边道,“当年我和瑟瑟在帝都,谁知有人看中了西荒,带着瀛洲安倍家的阴阳师破了她的大阵,连毁八城,她兄长重伤垂危。只是帝都也离不得人,便让钱绛先行去了西荒帮忙,他到的那日,第九城也破了,碧落主城现世,差点就不可挽回了。后来才知道,是她属下里的一个,同安倍家的人生了情愫,自里面打开了城门。” 小蛟听得非常认真,险些被门口台阶绊倒。 龙七叶牵了她,“后来那个姑娘便跟着去了瀛洲。” “为什么放她走?” “因为即便放走了,她也活不了多久。她命不好,瑟瑟替她奏过天命曲,说她活不过三十岁。” “可是那个孩子看起来这样小!从那时到现在起码得有几十年了吧!” 龙七叶只是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龙府如今比起姑苏时候,大了许多,也不似旁家挂了匾额,大门上光秃秃的。三个人住间大宅子,显得空落落的,好在时不时会有缥缈的人影在花草或者回廊里走动,那是从前世家留下的影子。 有时候小蛟会坐在地上,看眼前两个贵公子无声的交谈,缓带轻裘,仪态从容。 一条碗口粗的赤龙在地上盘成一坨,龙七叶扶额道,“你这是个什么样子?” 赤龙懒洋洋的道,“以前看你盘着就觉得挺舒服的,现在自己盘着觉得也还不错。” “你大概脑子被我师父关坏掉了。我什么时候盘着这个样子过……”龙七叶轻轻踢了他一脚,吩咐小蛟道,“去把瑟瑟送的蔷薇露抱来,下次喝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小蛟乖乖听话,只敢腹诽一句酒鬼。 等她认命的回来准备捡坛子的时候,龙七叶不见了,只剩钱绛软趴趴的盘着酒坛,小蛟愣了一下,难道七叶今天没喝醉?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收走空坛的时候,坛口冒出来一条白影,小白龙把脑袋耷拉在坛沿上,金色的眼睛半睁半阖,犄角如白玉一般莹润。 完了,我家主人把原型喝出来了。 小白龙左右晃晃脑袋,一开口果然是龙七叶的声音,“小蛟快把我抱出来。” 小蛟小心翼翼的避开钱绛,一手托住她的头,一手去酒坛里捞她尾巴,“怎么喝成这样。” 龙七叶出了酒坛,尾巴一甩,重新变作白衣女子,两颊嫣红,微醺醺道,“酒坛太沉了,龙身喝起来方便,结果钱绛这王八蛋推我,就掉进去了。” 她抬脚踩在钱绛尾巴上,“妈的,你龙身大一点了不起啊。” “关键不是大一点啊,有的人啊,怎么变都只有一点点大。”钱绛作死道。 说来也奇,龙可大可小,譬如钱绛,他也能变作秦淮河神那样的巨龙,偏龙七叶的龙身就那一点点,变都变不大,云朵似的一团,十分可爱。 龙七叶将钱绛从坛子上拽下来,直接摁到酒坛里,然后倒扣起来,“让你大呀。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故意变得我粗一点。” 钱绛的声音在坛里听起来瓮瓮的,“我不故意也比你粗啊。” “小蛟,去拿点柴来,烤了他。” 小蛟都要哭了,两个人都喝多了怎么办啊,好可怕啊,一个都打不过。 ☆、第13章 拾叁 因为酒坛倒扣的时候里头还有不少酒,洒的一地都是。夜半时分,龙七叶终于酒醒,坐在地上伸懒腰,浑身都是酒渍。 “呀,要来客人了,我去梳洗一下。”她敲敲坛子,“喂,出来了。” 赤龙自坛子里钻出来,蛇一样的缓缓爬到她脚边,龙七叶踩了他一脚,径自走了。钱绛慢悠悠的爬在她身后,似条大蟒蛇。 小蛟默然,决定不发表意见,听见有人叩门,匆忙跑去开了。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广袖白袍的男子,长发松松系在脑后,他身后跟着白日见过的那个式鬼,和另一个未见过的女子,女子黑衣朱裳,却是一副巫女打扮。 “在下安倍泰亲,龙女可在?”男子笑问道,朗如明月,眼角微微上扬,却无端添了三分媚色。 “在,您里边请。”小蛟侧身将三人迎入龙府。 没走几步,就见龙七叶提一盏蓝色琉璃灯迎面走来,小蛟来了之后,还是头一回见她换下白衣。龙七叶此时穿着小蛟从未见过的繁复衣裳,富丽而奇特,层层叠叠,秋青的下裳拖曳在地,长发散下,如光滑的缎子。 安倍泰亲停了脚步,躬身道,“龙女的十二单衣,竟叫我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了。” “反倒是你,倒换下了狩衣乌帽,看起来不大习惯。”龙七叶在略显厚重的十二单衣包裹下,依旧脚步轻快。 “入乡随俗罢了。” 安倍泰亲走出几步,身上装束一变,头戴立起的乌帽子,和式鬼一样古怪的白袍,袖子极宽大,裤脚束起如灯笼。 “尚差一把蝙蝠扇。”龙七叶话音刚落,便见安倍泰亲从袖里摸出一把竹骨扇,不由大笑道,“泰亲你还是这样有意思。” 一路行到池边水榭,此处仍保留着魏晋时的格局,并无桌椅,钱绛已坐在屋里,挑眉道,“你倒还敢来,胆子不小。” “大约还可以吧。”安倍泰亲毫不畏惧的在他下手坐了,“当年不过各为其主罢了。若我知道……必不会……” 龙七叶亦跪坐下来,衣摆彩霞似的铺开,她提了酒壶道,“虽是来买香的,倒不如先喝一杯。” 白瓷酒壶倒出来的酒液是浅浅的粉色,花瓣在酒中沉浮,安倍泰亲不由叹道,“竟还能在帝都喝到落樱酒。” “都说樱花树下埋了死人开的最好,保不齐这几年帝都的樱花便繁盛起来了呢。”龙七叶抿了一口酒,“那孩子是你和白鹤的么?” “是。”安倍泰亲侧身从式鬼手里抱过孩子,襁褓中的婴儿闭着眼,睡得很香甜。 “这个孩子年纪不对。” 自当时白鹤和安倍泰亲远走,已是五十年有余,不知是白鹤未死还是有旁的缘故。 安倍泰亲脸上的笑容凝结,苦涩道,“这个孩子其实生下三日就该断气,只是我一直靠秘术保着他的性命,将他停留在婴儿时期。” 龙七叶抱过孩子,探手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又观安倍泰亲面色,“若不是你祖上有天狐的血脉,你现在大概也已经力竭而死了。你是想救这个孩子?” “我确实已经撑不下去了,只是以我毕生灵力,或许还能换这个孩子一条生路,故而此番才来帝都,本是希望可以将这个孩子托付给秦城主。不过龙女也看到了,她并不肯。我的式鬼也听闻了一些关于龙女返魂香的事,若返魂香可以救她,我愿意买一味香。” “这孩子命该夭折,魂魄残缺,返魂香确实可以救她。不过,一命换一命。” “好。” “泰亲啊,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你本可以有许多其他的孩子,现在却要为这个孩子失去性命。其实你不必如此,这本就该是白鹤一族的宿命。”龙七叶饮下一杯酒,轻声喟叹道。 “这是她的愿望,她希望有一个孩子能延续她的血脉。从前诸事确实是我对她不起,我愿意实现她的愿望。更何况,这也是我的女儿呢。”安倍泰亲打开手中蝙蝠扇,扇面描金画银,是一个女子在海面起舞,海面平静无澜,女子白衣窈窕。 “你既不喜欢白鹤,却又和她有了孩子。” 他迷茫的呢喃道,“可能是,她跳舞的时候,很像秦城主。我自己也分不清” 侍立一旁的小蛟觉得自己又听了个惊天八卦,忙去看龙七叶,龙七叶却只是淡淡的把孩子塞到她手里,“抱着,别摔了。” 安倍泰亲似这动静被惊醒,收了迷茫之色,仍旧是那清如秋水的笑容,“我们这样的人,在龙女眼中如露水一般短暂吧,您又怎么会懂露水的心思呢。” “露水的世,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如此。”龙七叶唇角沾了无色的樱花瓣,薄薄的一层,“奈良八重樱带草,这一味香,就叫八重樱吧。” “奈良城里牡丹樱,烂漫香薰透九重。我走的时候,樱花开的正好。”安倍泰亲吟了一句,“那就有劳龙女了。” 钱绛“咳咳”两声,“既谈完生意,是不是该继续喝酒了?” 式鬼无声的站起来将小蛟怀里的孩子抱走,又重新退回安倍泰亲身后。 据小蛟的不完全统计,这夜里,这三个人,起码喝了十几坛酒,都不知道怎么喝的。次日她去收拾,三人还未结束,已经从屋里喝到了屋外,满地的酒坛。 龙七叶斜靠在盘起的赤龙身上,拎起酒壶仰头灌下,随手将酒壶扔到池中,抱怨道,“这寻常酒壶虽轻便,喝起来太不痛快,下回还是用了乾坤壶好。” 安倍泰亲端坐一边,闻言笑道,“用了乾坤壶,未免酒的品种又单一些。” 被压在底下的钱绛忽然道,“你为什么不同云夫人说,当日你毁阵之时并不知他是碧罗城主。” “然而阵已经毁了啊。她当时那样要将挫骨扬灰的眼神,我此生都不会忘。”安倍泰亲放下酒杯,“不过是恨也好,至少不会忘记。” 龙七叶腕间香烟袅袅落入池中,池中登时浮现出如梦般的画面,龙七叶道,“我知你不介意,不妨看一看过往,也好让我想想如何制香。” 安倍泰亲道,“也好,看一看这露水的世吧。” 水中显现出支离憔悴的女子,她伏在安倍泰亲膝上,哀求道,“我自知天命难违,只望夫君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这便是白鹤了。 乘风破浪的大船之上,安倍泰亲同惶惶然的白鹤道,“我必然会想出解救你的方法。” 因着时间是倒着来的,故而此时便知,这句最后食言了。时光逆流而上,回溯从前,荒漠之中,狩衣乌帽的阴阳师用情字俘虏了留下看守的白鹤,于是他轻松叩开了一个又一个碧罗影城的大门。 少女时的白鹤同秦瑟瑟在城头习舞,举手投足默契十足,半分不差,她斩钉截铁的道,“我活十年,便辅佐你十年,我活二十年,便辅佐你二十年。” 画面更替交叠得十分快,最后停留在一片波澜不兴的海面之上,对面船上有一个白衣女子翩然起舞,月色落在她发间裙摆,恍若天人。 好似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她转头一笑,笑容明艳,碧眼璀璨。 小蛟捂住嘴,竟然是秦瑟瑟。 安倍泰亲痴迷的看着水中的人影,“本以为可以借着式鬼看她最后一眼,已是万幸,不想还能重见当日的情景。邂逅逢时心已动,而今倾慕两难中。人生若只如初见,不必相思满畵栊。” 龙七叶挥手散出水中幻影,头疼道,“求你不要吟诗了,谢谢你全家啊,喝酒,喝酒就好。” “如果当日,我在附近,是不是救到秦城主的就是我了?”安倍泰亲面露痛苦。 龙七叶摇摇头道,“你错了,虽然不想打击你,但是我还是要说真话。当年瑟瑟对云湛一见钟情,特意跑到蜃洲边上去跳海的。如若是你在,她大概根本不会跳。” 安倍泰亲不再说话,只管闷头喝酒。 三人于是又喝了一个半天,一白一红两条龙叠在一起,安倍泰亲横在水边,坛子横七竖八堆得山高。 小蛟长叹了一口气,默默的转身走了。一家子酒鬼,怎么办哦,好忧愁。 第12节 此后安倍泰亲便在龙府住下了,龙七叶要炼香,他同钱绛二人时常在廊下把盏,好在他们两个喝多了是不扔东西的。 小蛟便放心的赖着龙七叶,看她将两只小瓶里的水倒在一起,琉璃瓶中的她认识,是西边来的酴醾水,是酴醾花上凝结的冰露,香气浓烈,袭人口鼻。 “那个青瓷瓶里的是什么?”小蛟问道。 “是落樱酒,帝都没有种樱花,只得用这个替一替了。” 香粉被落樱酒染成粉色,龙七叶将香粉压成一层复一层,叠在一起做花型,朝着掌心的半成品吹了一口气,外层依附的香粉被吹落,剩下一朵轻薄脆弱的重瓣花朵。 “这就是八重樱了,这一种叫八重红彼岸。”龙七叶画风一转道,“还是同他再喝一场,再燃香的好,酒量这样好的人,不多见了啊。” 小蛟终于忍不住道,“不要喝这么多的酒啊,醉醺醺的像酒鬼一样。” 龙七叶斜斜飞她一眼,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没大没小。” 是夜,清霜满地皎如雪,月在浮云隙处明。 龙七叶将八重樱浮在酒上,推至安倍泰亲面前,“香好了,你且看需不需要燃。” “如斯月色,正好上路,便是今夜吧。”安倍泰亲道,“可惜不能与龙女和钱塘君再饮酒了,这几日实在是痛快。” 他右手掐诀,身后两位式鬼便软软的倒地化作两张纸人,式鬼手中的襁褓亦轻轻落在地上。 龙七叶袖中溜出香气,顺着酒杯盘旋而上,八重樱缓慢而坚定的在杯中凋谢。 安倍泰亲身影模糊起来,他笑道,“随月华降临,随月华消逝,此即吾身。” “我求求你不要吟诗了吧,谢谢你全家。” “龙女,这个孩子叫月姬。红尘漫漫,不想试试抚养露水是什么感觉吗?” 龙七叶想起秦瑟瑟家的云大鱼,不免有些心动,嘴角勾起笑容,问钱绛道,“你有意见吗?” “没有。”钱绛摇摇头,“交给小蛟就好了,她很能干的。” 喂喂!但是我是鱼啊,我不会养小孩子啊! “那晚的夜色,真美啊。”随着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安倍泰亲蓦然化作无数光点,龙七叶腕间银龙活了过来,穿梭着将光点尽数吞下,还剩最后一个光点的时候,龙七叶止住了它,两指捏住了光点,“这一片不用。” 银龙重新盘踞回香球,化作纹样。 地上的婴儿睁开眼,在明月清风中嚎啕大哭起来。 小蛟在两双金眸的注视下,认命的抱起了小月姬,学着从前庙里女客的样子哄了起来。 龙七叶将最后那一点魂魄碎片埋在池边,转瞬间有小芽破土而出,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长成了一株婀娜的花树,枝头八重樱盛放,层层叠叠,脆弱轻薄。 钱绛饮下一杯酒,难得感慨了一回,“婆娑红尘苦,樱花自绽放。” ☆、第14章 拾肆 月姬来了之后,整个龙府都充满了生气,因为一旦龙七叶离开月姬的视线,她马上会大哭起来,而且哭声震天响。 龙七叶懒洋洋的斜靠在钱绛身上,用手指蘸了杯中酒去让月姬舔,小蛟抓狂道,“她还那么小,你不要让她喝酒啊!” “不知道有没有遗传泰亲的酒量啊。”龙七叶收回手指,“最近买香人的魂魄都不好吃呢,伽蓝香都不高兴了。” 小蛟自认看不出那个香球的喜怒,只能默默的在边上给她倒酒。 钱绛安抚她道,“总会有好吃的上门的。” “唉……”龙七叶长叹一口气,见小蛟低着头眉间有几分忧愁,不免奇道,“你这没心没肺的鱼竟然还有心事了。不如喝一杯吧,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小蛟的笑容异常苦涩,“你都不觉得他们很可怜吗?月姬没有了父亲,白鹤那么年轻就死了,她为安倍泰亲付出这么多,泰亲却喜欢的是秦城主。” “你在佛前听了百年经,怎生还这样执着,本就是一团乱麻,何必分出对错。”龙七叶晃了晃杯中酒,看酒液漾出一圈圈涟漪,“小蛟啊,有种东西叫命,自星辰诞生之日,命数就都已注定。红尘众生皆苦,落花满身,拂去便是,何须在意,无须在意啊。” 小蛟摇摇头,“虽知道,但是做不到。” 钱绛大笑,“待你活到你师父这个年纪,自然就做得到了。” “七叶活了多久?” 龙七叶唇角微扬,“大约……比天地短许多,比水火短一些。不过肯定是比你们两个大很多很多很多的。” 小蛟睁大眼,震惊道,“那岂不是老牛吃嫩草?” “哦?”龙七叶斜睨着她,“你说什么?” 远远传来铃声,那是龙府门口新挂的摇铃,但凡来客,摇一摇里头就能听见。 小锦鲤再顾不得别的,忙起身就跑,“我去开门迎客。” 身后是龙七叶和钱绛的笑声,连着懵懂的小月姬亦“咯咯”笑了起来。 来的是一位青年,俊眉修眼,眼神极犀利,见了主人家拱手道,“我来买香。” 龙七叶从钱绛身上坐直,掩唇笑道,“莫不是说笑,你自己都没命多久了,来我这里买香。” “虽无人命,却有剑魄,不知龙姑娘肯不肯接这个生意。”青年的语气很是诚恳。 龙七叶袖中飘出香烟,轻轻落在青年周身,她扬眉道,“原来真是个剑魄,你修炼不易,真的要拿来换香吗?” “是,还望成全。” “才说没有好吃的,就来了个新鲜的。”龙七叶笑容加深,“不如客人先坐下小酌一番,再报一报姓名,说一说要救何人。” 青年坐在二人对面,对斟酒的小蛟道了一句谢,方答道,“在下无姓,只有个名字,从前的主人唤我作承影。” “原来是商天子三剑的承影君,失敬。”说话的却是钱绛,“承影君自炼成之后真的从未染过血吗?” “并非从未染血,但却从未伤过人,含光同宵练亦是如此,天子剑无法伤人。” “真是可惜。” “有时候剑又是非剑,非剑却是剑。” “是或非,都看执剑之人啊。” 龙七叶搁下酒杯,轻轻的一下碰撞声停止了两个男人的感慨交谈,她轻笑道,“承影,你想救何人?” “救一个姑娘家。”承影道,语气十分可惜,“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她不该这样早死的。” “能让你用自己来换,大概是真的很可惜了,不如说一说,我好依着这渊源来制香。”龙七叶说着,警告的瞥了双目付放光的钱绛一眼。 商朝到如今,已是千年前的事了,王朝不在,天子剑各自流落人间,承影在贵族,修士手里流转,但是他不能伤人,总是被当做一件珍贵的藏品。 后来不知怎的,到了金陵城中,新的主人是光禄大夫程衡,这个要救的姑娘便是程衡的幼女,程影。 程影非常喜欢这把和自己同名的承影剑,总是在日夕昏明之际,面向北边来观赏承影,因为唯有那个时候,才能看出承影淡淡的剑身。 若平时,只见剑柄,不见剑身。 承影被看得多了,觉得有些烦,有一日干脆现身道,“要看看我吧,莫把剑每日拿进拿出的。” 程影没被他吓死真的是胆大。 承影为表歉意,带程影夜游了一番帝都,夜里的金陵百鬼出没,看的程影瞠目结舌,觉得非常有趣。 “你倒是多些姑娘家的贞静,哪有姑娘成日里要跑出去看鬼怪的。”承影道,“人家一个指头就能碾死你了。” “不是还有你吗?”程影笑看着承影,双目似落满了星子,亮晶晶的。 像是二人的一个秘密游戏,结伴游历了血腥的秦淮河,喧嚣的夫子庙,一直到有人上门提亲。 程影全都拒绝了,夜游也到此中断,承影道,“你该嫁人了,姑娘家不都要嫁人吗?” “我不嫁。” “要嫁的。” “我不信你不明白。” “我是一把剑,我不明白。” 程影被家人许给了门当户对的公子,知道的那天,她直接一索子吊死了自己,“你若不明白,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然而承影根本没有看到她的魂魄。 更何况,他是真的不明白。 龙七叶听完后感慨道,“承影你既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去招惹人家姑娘呢,你肯定是明白的。” “明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呢?”承影露出微笑,“许多年了,我也有些倦了。” “唉……人家姑娘喜欢你,要和你死生相许呢。”龙七叶失笑,“你倒说活倦了,真是奇葩。为什么要倦呢,有酒喝,有花赏,这样的日子不到头才好啊。” 承影道,“可我是一把剑。” “随便吧。”龙七叶起身,裙摆流云般滑过,“我要制香了,你们聊。” 小蛟忙抱了小月姬跟上她,“等等我。” 这一味返魂香里添了商朝的雨,虽然小蛟觉得这个不一定正宗,千年前的雨如何还能留下呢。 龙七叶似是看透她的心思,笑道,“莫说商朝的雨,就是洪荒的火,亦能寻到呢。” 香燃起的时候,承影的神情怀念而忧愁,“是从前雨的味道。我是回去了吗?” 香球上的银龙将他的魂魄碎片尽数吞噬,地上落了一把剑,只有剑柄不见剑身。 帝都城中从来不乏鬼神之说,程家小姐死而复生的故事也不过是这些里的小小一个,没有几日便被抛在脑后。 钱绛提着承影剑十分欢喜,“我想要这把剑很多年了,难得他自投罗网。” “没有剑魄的承影剑会怎么样?”小蛟问道。 “还是一把承影剑啊,或许很多年后,会有一个新的剑魄诞生。”钱绛抚摸着无形的剑身,赞叹道,“真是好剑。” “你说承影喜欢过程小姐吗?”小蛟转头问龙七叶道。 龙七叶浅浅抿了一口酒,神色悠然,“或许有,或许没有吧。” ☆、第15章 拾伍 龙七叶在屋顶绕了许多的紫藤,紫藤盛开后垂在廊下,喝酒时候一抬头便能看到那如雾的紫色。 小蛟给月姬温了牛乳回来,只见龙七叶正枕着右手肘,横躺在走廊上,面前隔着酒壶和酒杯,酒杯有两只。 第13节 另一只酒杯的主人却不见踪影。 她奇道,“师爹去哪里?” 龙七叶心不在焉的道,“咦?不见了吗?” 小蛟懒得管她,用小勺一口一口的喂月姬喝牛乳,月姬慢慢的吞咽着,十分的乖巧,时不时还要给小蛟吐个泡泡。 门外传来摇铃声,小蛟分身乏术,同龙七叶道,“你好歹去开个门吧。” “唉……果然还是人太少啊。”龙七叶支起身子,抱过小月姬,“好了,你去吧。” 小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点也不放心把孩子给龙七叶看,便走便回头道,“你千万别喂她喝酒啊!” 龙七叶重新倒回去,食指沾了酒液,滴在月姬嘴里,月姬砸吧了一下嘴,咯咯笑了起来。 小蛟不多时便带了客人回来。 那是个生的极貌美的姑娘,温婉可人,见龙七叶横在地上也没有什么惊奇,只是姿态优雅的敛袖行礼,“见过龙姑娘,小女是来买香的。” “哦?”龙七叶唇角微扬,指指边上道,“姑娘坐下说罢。叫这样美丽的姑娘站着,真是失礼啊。” 女子跪坐下来,“如果是死了多年的人,返魂香可能救?” “能救,不过得把尸骨带来。” “尸骨纵是带来,也是多年前的样子了。是不是能将她返魂到我的身子里?” 龙七叶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女子,“若要救的是个男子,岂不是有趣。” “是女子。” “那必是没有姑娘生的美丽了。” 女子摇摇头,哀婉如垂下轻颤的紫藤花,“她同我一般样貌,分毫不差。” 龙七叶最近越发懒了,不肯拿香去看客人的前尘,便道,“姑娘不妨前因后果说一说,我也好找到制香的法子。” “好。” 这女子名唤梅婉娘,家中做着花卉生意,其中以梅花最著名,在金陵城外有个很大的梅园。她原来应当有个孪生妹妹丽娘,只是丽娘调皮,有年冬天爬到树上要折梅花,结果跌下来伤了头,没几日便过世了。 梅家伤心了一场,将丽娘的物件都收拾了锁起来,只当就养过婉娘一个女儿。 可是后来出了一桩怪事。 婉娘到自家梅园赏花之时,遇到一个姑娘坐在梅树下哭泣,婉娘见她哭得伤心,好心问道,“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那姑娘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惊得婉娘连连退后好几步。 竟生的同自己一模一样。 “我是丽娘啊,姐姐不记得我了吗?”那姑娘看婉娘害怕,很是失落的坐了回去。 婉娘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雪地里凉。” 丽娘眨眨眼,泪中带笑,俏皮的很,“我不怕凉,我比着雪还凉呢。” 她伸手让丽娘摸,果然和冰块似的。 开始是只在梅园才能见到,后来其他地方也能见到,梅夫人见婉娘总是一人说话,问她道,“婉娘你在嘀咕什么呢?” 婉娘一时口快,“我在和丽娘说话呢,娘亲你看的到她吗?就在我边上。” 梅夫人两眼一翻,吓晕了。 龙七叶听到此处,笑饮了一杯,“故事下酒,格外的舒服啊。” 婉娘轻叹了一口气,“娘亲那次伤了丽娘的心,她只肯在无人处才出来了。不过丽娘脾性和我真的是截然不同,非常活泼好动。” 丽娘坐在梅树上,摘了梅花掷婉娘,嬉笑间染了婉娘一身香。 姐妹二人好似从未分开过,非常亲密,婉娘为了丽娘,时时驱散了身边服侍的人,只和她二人呆着。 谁料有日婉娘出门,不当心撞到了个公子,那公子莽莽撞撞的拉着她直喊丽娘,婉娘不悦得很,“这位公子认错人了。” 那公子拽着她死活不肯放,“丽娘,可别乱跑了。” 婉娘又羞又窘,还是在家下人帮助下才摆脱了他,她羞愤道,“公子认错了,我是婉娘,不是丽娘。” 这天夜里丽娘特地来和她道歉,“对不起啊婉娘,钟公子把我当成你了。” “啊,他和你?” “我心悦他。”丽娘笑得甜蜜,“那次我在梅树下哭,他竟然和你一样能看到我。” 婉娘只得作罢,谁让她和丽娘生的相似呢。 待得冬去春来,钟公子上门来提亲了,丽娘却不见了。 婉娘擦去眼角的泪,“丽娘一定是在怪我,她和钟公子两情相悦却不能在一起。若她用我的身子活过来,就能嫁给钟公子了。” 龙七叶道,“既钟公子能分清你和丽娘,为什么还要上门提亲呢?他到底是想要婉娘还是丽娘?” 小蛟却觉得很好理解,“丽娘死了啊,一个鬼怎么能嫁人,婉娘和丽娘长得一模一样,他想娶婉娘也对啊。” “背叛了丽娘,又为了这张脸娶了婉娘,钟公子难道真的是这样负心薄幸的人吗?”龙七叶看着婉娘道。 “不是这样的,我和钟公子说好了,会来买返魂香,拿我的命换丽娘的,到时候丽娘堂堂正正嫁给他为妻,可不知道是不是丽娘误解了,我哪里都寻不到她。” “姑娘真的愿意以自己命换丽娘的吗?” “愿意。如果我当日拦住了她,她就不会跌下墙头,我活了这些年,也该换她了。”婉娘脸上的坚定,小蛟在许多买香人的脸上都看到过。 龙七叶点点头,“我便接了姑娘这桩生意。” 小巧的梅花型香丸被点燃,散着幽幽梅香,婉娘道,“这香好醇厚,有腊梅,白梅,红梅好几种。” “梦里美人来,说是梅花魂。”龙七叶微微一笑。 婉娘在梅香里沉沉睡去,小蛟叹息道,“等她再醒来,就是丽娘了吧。” 龙七叶没有回她,将酒壶推到她面前,“空了。” “不要喝这么多啊,会变成酒鬼的。” “嘻嘻,已经是了。” 等龙七叶又喝了三壶酒,婉娘才醒,她有些怔忪的看着自己的手,“我……没死?” 小蛟亦是一愣,返魂香失灵了? 龙七叶晃了晃杯中酒,看酒液里漾出涟漪,“婉娘就是丽娘,丽娘就是婉娘,本来就是一条命,如何以命换命呢?” 婉娘如遭雷击,整个人呆坐在廊下,动弹不得。 “痴儿,还不醒吗?”龙七叶指了远处的亮光道,“你心悦的钟公子来了。” 却是钱绛提着一盏白色琉璃灯,带着个年轻公子走过来,钱绛同龙七叶道,“我瞧着他在我们门口徘徊,便盘问了几句,他说未婚妻到府里买香,我就领进来了,别已经是阴阳相隔了吧?” 龙七叶横了他一眼,“酒呢?” “你也知道那龙崽子凶。” “哼。” 钟公子见了婉娘,忙上前道,“丽娘你怎么真的来买香了?丽娘你醒醒啊。” 婉娘目光涣散,嘴里念着婉娘就是丽娘,丽娘就是婉娘,入了迷的样子。 龙七叶“啪啪啪”三击掌,“喂,姑娘该醒了,再不回家你娘要担心了。” 婉娘被击掌声吓了一跳,眼睛竟然开始渐渐恢复光彩,她掩面泣道,“根本没有什么婉娘,婉娘小时候为了救我死了。我才是丽娘啊。” 钟公子搂着她,“不管你是婉娘还是丽娘,你都是我的妻子。” 龙七叶无声的叹了口气,甜的牙有点疼啊。 丽娘哭了一场之后,恢复了许多,这就要和钟公子走了,她红着眼睛朝龙七叶笑道,“多谢龙姑娘,不然我还大梦不能醒。” 龙七叶道,“姑娘若是能送我几坛子馨梅酿酒做报答更好了。” “自然自然,窖里的都是龙姑娘的了。”丽娘眨眨眼,泪中带笑,俏皮的很。 ☆、第16章 拾陆 芒种过后,天气渐渐炎热起来,龙七叶越发懒了,整日倚在廊下饮酒。 小蛟不耐热,白日里总是在水池里泡着,龙府里许多事就无人去管,以至钱绛去厨房寻酒,竟染了一身的灰。 他将小锦鲤从池里捞出来,挑眉道,“怎么现在这么懒?我瞧着府里头十成地方有九成覆着灰。” 小锦鲤有气无力的甩甩尾巴,“热死了。” 龙七叶手里握一把小巧的白玉折扇,轻轻扇着风,见状笑道,“你这还是吃了月魄珠的呢,要是没吃岂不是更得热昏过去。” 她虽不怕热,却也换了夏衫,白色的纱衣挂在肩头,微微透出里头莹润的肌肤。 “我又不能和你们比,鱼本来就不能离水啊。”小蛟委委屈屈的道,被钱绛重新丢回池子里。 龙七叶拿扇子砸钱绛,“你倒是下手轻些。” 小蛟在水里游了两圈,觉得还是七叶待她好,师爹简直大魔王。 钱绛伸手接住那玉扇,凑到龙七叶身边,拿了她的杯子喝酒,“等到夏至那天就能去龙崽那里偷酒了。” “啊啾。”龙七叶被他身上的灰尘弄得打了个喷嚏,瞪他道,“坐远些,都是灰,脏死了。 钱绛不动如山,展了扇子给龙七叶扇风,“她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略热些就离不了水,以后可怎么好。” 龙七叶眼底闪过狡黠,笑道,“只得再弄些个月魄给她提提精神了。” 钱绛摩拳擦掌,问道,“这是准备去寒宫抢?” “嘻嘻,让她自己给我送过来。”龙七叶趴在钱绛肩头,小声附耳说了一通,钱绛大笑,“那我先去抓只兔子。” 是夜,小蛟自水里跃出,却见龙七叶身边坐了个白衣女童,头发和她一样垂成双环髻,模样十分娇美,眉间有一点红痣。 龙七叶笑道,“以后白天家里的事就都交给她了,你只管在水里避暑就好。” 小蛟好奇打量了一番女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也是被七叶救回来的吗? 女童就捂着嘴笑了起来,“我叫玉儿,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 第14节 并没有说自己的来历。 玉儿来了之后,家里果然重新恢复了一尘不染的样子,小蛟有时候跃起来看一眼,她都十分乖顺的坐在一旁给龙七叶斟酒。 这日夜里,月华宛转,花影徘徊。 龙七叶望一眼高悬的明月,同玉儿道,“你去屋里躲一躲吧,要来了。” 玉儿乖巧的点点头,“是,龙女。” 说罢起身进了屋里,关上了门。 龙七叶悠然的喝了一口酒,“小蛟啊,一会儿可不要眨眼睛。” “啊?”小蛟一头雾水。 “来了。”龙七叶遥遥一指,小蛟抬头望去,月光倾泻流淌,一绝色丽人正步月而来,身侧云霞相偎。 转瞬间,她便落在小蛟面前,她穿着轻灵的纱衣罗裙,挽着银白色的披帛,美丽的双眼蕴藏着淡淡的哀愁。 只是她甫一开口,这醉人的哀愁就消失殆尽了。 那丽人气急败坏道,“你居然真的烤了我的玉兔!” 龙七叶不慌不忙的抿了一口酒,瞥她一眼道,“怎么会,若是我烤了,这会儿就有下酒菜了,然而我并没有啊。” “除了你还有谁能跑到广寒宫烤了玉兔?!”丽人怒道。 龙七叶微微歪头,由下自上看她,“嫦娥,你仇家这样多,说不定是那后羿射的呢,只是射的是火箭罢了。” 嫦娥仙子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你不要和我扯这些,赔我兔子。” “唉……你还是这样不讲理,喏,兔子没有,锦鲤有一条,你拿去罢。”龙七叶懒洋洋的嘲讽道,“你大小也是个仙子,怎么被人闯进广寒宫,烤了兔子都不知道。” “你,你!”嫦娥指着龙七叶的手指抖啊抖,怒火加身倒是不掩其美丽,让她看起来鲜活许多。 “我怎么了?”龙七叶搁下酒杯,“你那烤兔子带来没?带来了正好下酒,我饿了。” 嫦娥狠狠瞪她一眼,唤道,“蟾儿,把玉兔抱给这个凶手看!” 不知哪里冒出个绿衣服的娃儿,撅着嘴把手里抱着的包裹送到龙七叶面前,外头的丝绸解开,露出里头一团焦黑。 “啊,这么黑可没办法吃,要中毒了。”龙七叶可惜道,“这一看就不是我烤的啊,我手艺可好了。” “龙!七!叶!”超凡脱俗的嫦娥仙子活活给这条懒龙逼成个泼妇,她一字一顿的咬牙切齿道,好似天上的月亮都跟着晃了晃。 “我耳朵很好,你轻些说话。”龙七叶眼中闪过狡猾之色,“如果我要烧了你的玉兔,哪里还会有个尸首?你说是不是?你广寒宫离了玉兔一日也不行,倒不如先复活了她,再亲口问她谁是凶手的好,怎么样?”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哎呀,那也没办法了,你不如现在就出去找新兔子接班吧,说不定教个百八十年,就会说话了。” 嫦娥吸气又吸气,“你这坏龙肯定还有别的坏主意,你且说如何复活玉兔?” “我啊,恰好在卖返魂香,你在我这里买一炷香,保准你的兔子活过来。” “我就再信……” 嫦娥未说完,龙七叶慢悠悠的打断她道,“不过啊,这香可贵得很呢。” “呵呵,你害死的她,让她活过来是应该的。” “这可不一定,不如这样,你先付报酬,到时候玉兔活了指认我是凶手,我双倍还给你,怎样?” 嫦娥平复了许多心情,冷声道,“你要什么报酬?” “月色这般好,我非常想时时看到,嫦娥仙子不如送我一匣子月魄珠?” “可以,若你骗我……” 龙七叶掩唇而笑,“若我骗你啊,你只管再来找我算账,反正有月光照亮的地方,没有你找不到的人和东西。” 嫦娥冷哼一声,双掌向上,掬起皎洁月光,月光在她掌心凝结成一颗又一颗温润明亮的圆珠。 直到她掌心堆满了这样的珠子,龙七叶方道,“够了够了,小蛟,快去给仙子搭把手。” 小蛟手下,干脆抄了刚才端酒的托盘,“多谢仙子。” 嫦娥似又要发怒,咬牙忍住了,将那一捧月魄珠放到托盘里,“好了,你现在可以开始复活玉兔了吧?” 龙七叶的目光落在月魄珠上,笑盈盈道,“这返魂香啊,得尽心调配,你后天晚上再来罢。” “记住你说的话。”嫦娥警告道,领着小玉蟾踏月而回。 龙七叶袖中溜出袅袅香烟,缠上那一团焦黑,待得伽蓝香撤走,焦黑已恢复成了一只白胖的兔子。 小蛟睁大了眼睛,“这就是玉兔?” “不,这只是钱绛随便抓的兔子。” “啊,那也很残忍啊,把它烧成这样。” “放心吧,熏了香才烤的,一点痛苦也没有,何况现在不是活了吗?” 房门被滑开,玉儿笑眯眯的出来道谢,“多谢龙女,天上一天,地上一月,我可以好好玩啦。” “这几日也辛苦你了,你同小蛟出去玩吧。”龙七叶右手支着头,笑道,“你看,嫦娥就是这样没意思,连着玉兔都要来投奔我了。” 小蛟翻了个白眼,“可是玉儿还活着,难道嫦娥仙子看不到她吗?” 玉儿摸摸自己眉心的红痣,乖巧的给龙七叶斟了一杯酒,笑道,“我有龙女画的祝融印记,仙子感觉不到我呢。” 难怪刚刚咫尺之遥,嫦娥仙子也没有察觉到玉儿的存在,小蛟如是想。 “小蛟啊。” “啊?” “要学学玉儿啊,看她这样乖,哪里像你一点都不听话。” “喂!” 龙七叶看着跳脚的小锦鲤,愉快的笑了起来。 ☆、第17章 拾柒 龙七叶背靠着廊柱,右手搁在支起得膝盖上,左手则擎着酒杯,玉兔正在给她斟酒。 玉兔娇美的红唇欲言又止,龙七叶笑望她道,“玉儿你有话便说罢,我可不是嫦娥那样的坏脾气。” “钱塘君近来总是不在家,龙女知道他去何处了吗?”玉兔显得非常为难。 “哦?”龙七叶的酒杯停在唇前,诧异道,“你有事找她吗?” “嗯……并不是,我在夫子庙夜游的时候看到钱塘君和一个女子在一起。” 第一句说出口,后来的事就非常顺利的讲出来了。 事情确实要从玉兔去逛夫子庙说起。 自从秦淮河君复活,那些怨灵被镇压之后,皇帝便取消了秦淮河的禁令,帝都的夜晚又恢复成了许多年的热闹生气。 夫子庙在秦淮河北岸,里头分了孔庙,学宫同贡院三处。如今每日夜里都会有集会闹市,许多平民都去摆个摊子赚些家用,或是小吃摊或是卖个针线水粉的,琳琅满目。 就是苦读的江南贡生,也会偶尔出来逛一逛。 玉兔手里握一个嫦娥奔月的糖人,嘎吱嘎吱啃着嫦娥仙子的头,眼里又看着岸边一个生意极好的摊子,那里传来的酒酿味道,香甜诱人。 来来往往的人里,不乏一对对的才子佳人,玉兔心想这样多的秀恩爱,嫦娥仙子必定是不会看一眼,于是糖人啃得更欢了。 甜点摊客满了,她咬着嘴唇站在边上,失望的样子叫人心里一颤,故而身边那个正坐着喝凉茶的贡生,忙三两口饮尽,起身道,“小妹妹这里坐。” 玉兔甜甜一笑,唇边绽开两个小酒窝,“多谢大哥哥。” 摊主提着大勺,“小妹妹想喝什么?” “要一碗甜酒酿,不要放桂花,千万不要放。”玉兔郑重其事的强调道,在广寒宫里桂花吃多了,再吃恐怕要吐。 摊主忙不迭应了,煮了一碗酒酿上来,又并两个糯米团子,“这是刚做的兔儿团,送给你尝两个,特意给你挑了不是桂花馅儿的。” “谢谢老板。”玉兔瞧一眼那兔子,慢吞吞的拿起来,从兔耳朵先吃起,待的咬到胖身子,嘴里溢出红豆的香甜。 正在她预备吃第二个的时候,河里过去一艘画舫,船头站着个英俊利索的赤袍公子。 长的有些像龙师爹呢。 玉兔又看一眼,左脸有一大片烧伤,果然是龙师爹,可是他身边那个娇滴滴的妹子并不是七叶龙女啊。 龙七叶嗯了一声,浅笑道,“我当何事,随他去罢。纵是遇到嫦娥这样的人,后羿不也是恋慕上了旁人。” 玉兔皱起一张小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事了,“可是龙女您不高兴了。” 龙七叶举着空杯,“然而高兴或者不高兴,都没有任何用处啊,倒酒吧玉儿。” 玉兔只得乖巧的继续给她斟酒。 到了夜里,钱绛仍然没有回来,大门处却传来摇铃声。 “有客人呢。”龙七叶有些心不在焉的道,她身边的人已经换成了小蛟。 “我去开门。”小锦鲤嗒嗒的奔跑过去,龙七叶握着空杯,如梦初醒,“原来是小蛟啊。” 今日的客人是一对夫妻,男子小心翼翼牵着妻子的手,他的妻子面无表情的亦步亦趋。 “龙姑娘,还请救救我的夫人。”男子哀求道。 龙七叶笑道,“尊夫人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她从一月前起就是这样不哭不笑的样子,我为她寻过许多大夫,可是都没有用。大家都说她可能是丢了魂,我便又去庙里祈福,请神婆巫女为她招魂,但她还是痴痴呆呆的样子。”男子道。 “这样啊,虽然还不到要用返魂香的地步,但是听起来还挺严重的。”龙七叶微扬唇角,“不妨说一说最近没有什么异样。” “要说异样,大概是那天我们去夫子庙夜游时候有过。”男子仍旧牵着妻子的手,慢慢回忆出当日的情形。 男子原来是帝都里一个小小的杂货铺老板,因为他排行第三,街坊都喊他周三。 夫子庙的夜市最近在金陵城名气很大,周三和妻子卢氏就想着去看看,如果真的如旁人说的那样热闹,便也去摆个摊子,卖些店里杂货。 灯火通明间,游人络绎不绝,有女儿家叫卖花枝或者胭脂水粉,生意最好的摊子都是卖吃食的。 卢氏就道,“我们也尝一尝吧,我看卖吃的,比卖旁的东西要赚钱呢。” 周三点头称是,卢氏的手艺并不差,于是夫妻二人寻了一个生意不错的甜汤摊子。 第15节 卢氏尝了一碗那家的汤圆,觉得没有自己做的可口,就依稀有了主意。 和她们同桌坐了一个很清秀的姑娘,那姑娘也吃得是汤圆,忽然抬头朝卢氏笑道,“这个汤圆没有嫂子包的好吃吧?” 卢氏觉得很奇怪,仍旧点了点头。 “嫂子是觉得我很奇怪吗?”那姑娘接着道,好似可以看穿卢氏的心思。 卢氏害怕起来,在桌下握住了周三的手,姑娘笑道,漆黑的眼在灯火下深不见底,“你害怕了呢,原来这个汉子是你的丈夫啊。” “你们好像想逃跑啊,真不礼貌。” “你们是住在城西吧。” 姑娘一句接一句,把卢氏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卢氏惊恐的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在这夏夜里淌下冷汗。 周三也觉得很害怕,匆忙带着妻子回家了。 结果第二日,妻子就成了这样无知无觉的痴傻模样,给饭吃饭,给水喝水,可是眼神再没有焦距,也不再能说出长句,只是偶尔发出“咿咿呀呀”这样没有意义的声音。 龙七叶听完周三的话,手指在膝盖上轻敲,片刻后吩咐小蛟道,“去把引魂灯拿来。” 小蛟进屋,两只小巧的琉璃灯并排隔着,她将蓝色那只提起来交给龙七叶。 也不见龙七叶点火,琉璃灯里就燃起了幽幽的火,诡异的蓝色映照在每个人脸上。 龙七叶凑近了用引魂灯照了一回卢氏,摇头道,“她的魂魄被吃掉了啊,这可是难办了。” 周三对着她又跪又拜,“龙姑娘可怜可怜我们,家里孩子还小呢,不能没有娘啊。” “你先回去吧,我且试一试,若三日之后,她还不醒,此生便都是这副模样了。”龙七叶淡淡的道。 周三失魂落魄的牵着妻子离开了。 小蛟坐在她边上,质疑道,“你可不像人家跪一跪就肯答应的人,而且还是件难办的事。” 龙七叶笑着饮尽杯中酒,“因为很有趣啊,可能是遇见了如意娘呢。” ☆、第18章 拾捌 还剩大半壶酒的时候,龙七叶起身道,“我们也去逛一逛夫子庙吧。” 咦?还是头一次没有喝完呢。 小蛟心中诧异,看到睡得正香的小月姬,问道,“我们都出去了,月姬怎么办?” “无妨,有帮忙的来了。”龙七叶看向池边的草丛,草丛里走出来一个白衣少年,是先前姑苏城见过的白狐轻安。 轻安躬身致意,“龙女。” “那就拜托你了。”龙七叶略颔首,白色的裙摆划过庭院,沾了些许的灰尘。 灯火熙熙来稚老,花市绮楼随处好。 夫子庙的集市人声鼎沸,龙七叶一袭白衣走在人群里,竟似个水里模糊的影子,好像随时会在这繁盛里散去,小蛟心里一慌,忙拉住她的袖子。 龙七叶摸摸她的头,“一会儿如果我让你跳,你就跳到河里去。” “好。” 走出去大约小半条街,小蛟忽然道,“那个不是玉儿么?” 玉兔手里捏了个嫦娥奔月的糖人,正呆呆的看着河面上来往的画舫,小蛟拍拍她的肩膀,“喂,玉儿你看什么呢?” “我找钱塘君呢,刚刚还在的,怎么忽然不见了。”玉兔眉头紧锁,嘎吱嘎吱的啃着糖人。 龙七叶在秦淮河上扫了一眼,忽然呼出口气,低声道,“来了。小蛟,跳。” 小锦鲤一个激灵,拖着玉兔就往河里窜,正是人多的时候,就见两个小姑娘落水,岸边就喧哗了起来。 独有一个黑衣女人,与这喧哗格格不入,她噙着浅笑走到龙七叶面前,声音柔婉和顺,如丝绸一样让人觉得舒适,“龙女,好久不见。” 龙七叶唇角微扬,没有说话。 “是入定了吗?龙女身上有酒的气息呢,只可惜怅恨不逢如意酒,寻思难值有情人。我在众妖间听到一个消息,龙女想知道么?” 回应的仍然是沉默。 女人的笑声诡异的响起,“十年前,洞庭君为他的弟弟聘了一位钱塘夫人呢,嘻嘻,可是非常漂亮的青龙呢。” 龙七叶抬起手,以袖掩唇,笑道,“我如果入定了,你说来又有什么用。” “好在龙女没有。啊,我看到了,龙女心里正燃着熊熊烈火呢,那火如红莲花,是您的龙火吧,真是可惜,不能一见。” “您在讨厌洞庭君吗?是呢,为什么要和愚蠢的凡人一样,去插手弟弟的事呢。” “您刚才看到了吗,那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正是洞庭君选定的弟媳妇呢。” 女人一句接一句,语速轻快而愉悦。 龙七叶玉一样的手指探出袖子,在唇前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如意娘,你实在太吵了。” “啊,真的呢,我也让您讨厌了吗?”被称作如意娘的女人眯起眼,得意洋洋的道,“是因为猜中了您的心事吗,真是可惜呢。” 她贪婪的舔了舔嘴唇,“我迫不及待的想尝一尝龙女魂魄的味道呢,是不是滚烫的。” 伽蓝香清冽苦涩的味道悄悄蔓延开来,如意娘脸上得色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不可置信的道,“怎么会这样?是你已经修成佛了吗?为什么吃不到你的魂魄?” 龙七叶慢悠悠的道,“因为我,本来就没有魂魄啊。” “怎么可能!你是龙族,应该有魂魄的!” “啊,竟然是这样!” 如意娘似是探听到了龙七叶的内情,仓皇的钻入人群逃走了。 龙七叶看着她的背影,露出嘲讽的冷笑,她行到岸边,看小蛟和玉兔在水里沉沉浮浮,伸出手道,“上来吧。” 小蛟把玉兔推过去让她拉住,自己利落的爬上了岸,翻到栏杆上坐着。 玉兔不明所以,茫然道,“毛都湿了,糖也不见了。” 龙七叶摸摸她们两个的头,一股温柔的暖意笼罩周身,片刻头发衣衫都变得干爽。玉兔崇拜的看着龙七叶,“龙女好厉害!” “乖,我们再去给你买个糖人。” “要嫦娥奔月的。” “好。” 在糖人摊前要付银子的时候,一只手抢先把银子丢给了老板,大方道,“不用找了。” 又问小蛟,“你要不要?也给你买个大的。” 小蛟咬着手指,点着最小的那个兔子道,“要这个。” 玉兔很不高兴,“不许你吃兔子!你要那个龙好了,那个最大。” “不许吃龙。”小蛟不肯,老板很会做生意,忙摘了另一个凤凰的递给她,“小妹妹拿这个吧,这个也大。” 钱绛笑问龙七叶道,“你要不要也买一个?” 那糖人是用麦芽糖在铁板上画出来的,灯火下晶莹剔透,非常漂亮。 会做生意的老板忙舀了一勺麦芽糖,快手画了一朵牡丹花给钱绛,“公子拿去哄娘子吧。” 龙七叶浅笑着对老板道谢,领了两个小姑娘走了,钱绛举着牡丹花坠在最后。 “这位姑娘,可否……”有冒失的公子哥上来搭讪龙七叶,钱绛忙几步上去打断他道,“不可。” 玉兔甜甜一笑,拉着龙七叶袖子喊道,“娘,你瞧爹吃醋了呢。” 周围人见这貌美姑娘的女儿都这般大了,亦生的娇美可人,不由都用十分羡慕的眼神看向钱绛。 龙七叶给了玉兔一弹指,看她呼痛,淡淡道,“胆子愈发大了。小心喊错了娘,钱塘夫人大闹你家广寒宫。” 钱绛心中哀叹,果然是知道了,讪讪赔笑道,“你听我解释。” 龙七叶瞥他一眼,“恩,我听说钱塘夫人是位极其漂亮的青龙。不知有没有机会见一见。” “我已经打发她回去了。” “回去钱塘水府了是么?” “不是,你别乱想。” 让人不要乱想的钱塘君被个翠衫少女扯住衣袖,“夫君。” 龙七叶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钱塘君和夫人慢聊,我先告辞了。” 雪白的裙裾拖了一地,边缘有些灰黑。 钱绛一把拽住她的手道,“别闹,我们回去好好说。” 龙七叶眼底泛起金光,“松手。” 钱绛并不肯,二人僵持着。 “这是龙女姐姐吧,姐姐好,我是……”少女正要介绍自己的名字,忽听得玉兔大声喊道,“你这个狐媚子,为什么缠着我爹!现在好了,我爹娘吵架了,呜呜……我们家真的不要你做妾……呜呜……” 哭得稀里哗啦,泪水满面。 小蛟哭不出来,瞪那少女一眼,用手里的凤凰砸了她一脸的糖,“不要脸!” 看热闹的人都纷纷跟着指责道,“作孽诶,好好的姑娘家要给人家做妾。” “关键是人家不要还死皮赖脸的缠着啊。” 少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天上措不及防下起了雨,集市里登时炸开了锅,避雨的收摊的,闹哄哄的。 龙七叶轻笑道,“要不要我请你回钱塘君哭?” 少女脸涨得通红,可怜兮兮的看着龙七叶道,“我只是想跟着夫君,做小也可以,毕竟是龙女姐姐先来的,虽然用凡人的话来说我是明媒正娶的。” 龙七叶大笑道,“我成全你。” 她眸色转成瑰丽的金色,头顶的龙角莹润晶莹如白玉,脸侧龙鳞熠熠生辉,竟是现出了龙女相。 ☆、第19章 拾玖 第16节 少女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不由自主的就松开了拽着钱绛袖子的手。 不过转瞬之间,龙七叶又是寻常白衣黑发的样子,目光落在少女发间的一抹翠绿上,“不过开个玩笑罢了,这就怕了?这花倒是少见。” 碧莹莹的和少女的衣裳十分相配,想来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少女咬着嘴唇,有些抖索。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碧。” “阿碧啊。”龙七叶慢悠悠的念了一回,嘴角翘起,“你知道么?八百里洞庭也不过是一把火就能蒸干净的。” “啊?” “所以洞庭君根本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你到底为什么而来,我并不想知道。不过你带了个麻烦的事啊。”龙七叶上前几步,信手摘下她发间翠绿的鲜花,“也不知你是哪家的女娃,这般蠢也放出来。” 阿碧涨红了脸,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心意比鬼神更难测,难道你拿着解语花就能摸透钱绛的心思了么。”龙七叶轻轻一笑,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弄脏的裙摆,随手将花抛在地上,“我以为玲珑帝姬已经很可以了,不想龙族也有这样的。果然,果然啊。” 她转身离开的瞬间,雨停了,云破月初,那花落在地上,变成殷红色,碎成好几瓣。 剩下三个自然是跟着她的。一路默然,钱绛忽然道,“你不生气了?” 龙七叶侧头笑看了他一眼,“钱绛,我非常讨厌听解释。我刚才确实在想,一把火蒸干了洞庭湖。” “如意娘啊,再通人意,还是不懂,到底何谓龙,何谓神。” 小蛟照例的是听不懂,玉兔极小声的和她解释道,“如果是人类,那还说得过去。可洞庭君活了多少年了,难道是乡野村夫吗?还要为了传宗接代给弟弟娶媳妇不成?编这个故事的人,实在是太蠢了。” 钱绛借机握了她的手道,“那你也是吃醋了的。” “蠢话。” 钱绛一笑,将事情说与她听。 说起来非常丢人,然而也必须要说了。他近些天都会去城外无声泉偷酒,但是连个酒坛都没有捞到。 就在昨天他铩羽而归的时候,跳出来个绿衣服的少女,上前就要拉他,“夫君,我可算找到你了。” 这个就是阿碧了。 钱绛自然觉得她有病。 阿碧却道,“你别以为我有病,我是洞庭君给你娶得媳妇。” 钱绛觉得这姑娘真的有病,要么自己哥哥有病。 “你别以为洞庭君有病啊,我有洞庭君的信物。”阿碧掏出个白玉螭龙环,“这是当日你恭贺洞庭君和夫人时候送的贺礼,洞庭君借了给我。” ……多少信物不能用,用新婚礼物? “因为怕你不信,所以特地拿的这个。” 阿碧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是回应这钱绛内心的想法,钱绛觉得她又吵又烦,但是又非常蹊跷,故而道,“若你真是我哥哥娶的,你便回洞庭府做他的小老婆去。” 钱绛本就心思磊落,自有一种事无不可对人言的疏朗。他怕阿碧是冲着龙七叶来的,便寻了个画舫安置她。 “今天才第二日,总共就见了两次。”钱绛同龙七叶道,就差举起龙爪发誓了。 小蛟心直口快道,“我才不信,她既然清楚师爹你心里想法,难道她不知道你喜欢她,还怕她是坏人?” “应该知道的吧。” “那还死皮赖脸的?”小蛟瞠目结舌。 玉兔吐吐舌,“所以说她不要脸啊。” “不过她是怎么知道旁人心思的,是有读心术吗?刚刚看她的样子,不太像知道七叶的想法啊。”小锦鲤百思不得其解。 龙七叶的声音浮在这月夜里,带着悠然的笑意,“因为她戴了一朵解语花,一朵可读一人的心意。” 钱绛道,“阆风台解语花?” “是啊,知有阆风花解语,从来只许传闻。传闻里那朵解语花集天地灵气,最后也修成个仙身。可惜啊,她那时候探查到某个大仙的心思,偷走了对方的仙器,结果被赶下阆风台了。”龙七叶似是觉得很有趣,笑出了声,“有时候,知道对方心思,并没有任何用处啊。” “有时候,还是有的。”钱绛看着她的目光温柔而宠溺,“多谢你没有火烧洞庭湖。” 龙七叶斜睨了他一眼,只当没听见,“后来解语花又成了妖怪,给自己取个名字叫如意娘。如果被她说出全部心意,就会被吃掉魂魄呢。我从前恍惚见过一回,昨日不知怎的,就觉得是她。” “她只能算是个知意娘,这世上哪有事事能如意的人。”小蛟道,玉兔在边上拼命点头。 “一把火烧了不就完了。” “虽然不能尽如她意,可是在知道你要烧她之后逃跑也是来得及的。”龙七叶道,“她隐匿许久了,这次现世不知是为何。你们两个可要小心,尤其是玉儿,你被吃掉了魂魄,嫦娥就真的要找新兔子了。” 两个小姑娘互相对视一眼,嘴里不约而同的道,“真是好可怕啊。” 龙府近在眼前,轻安抱着小月姬在门口走来走去,见了龙七叶不由松了一口气,有些窘迫的道,“她睡醒了就开始哭,我只好带着她出来等您。” 龙七叶笑眯眯的摸摸少年的头,又去捏了一把月姬的小脸蛋。 看到龙七叶,小月姬登时不哭了,含着眼泪露出个笑容,嘴角吐出个泡泡。 钱绛见了轻安,皱眉道,“怎么来了个狐狸精?” 轻安不安的垂下头。 “狐狸怎么了?毛茸茸白乎乎的不是很有趣?我觉得喝酒时候能摸一把油光水滑的小狐狸很不错呢。”龙七叶却如是说,“轻安,要不要留下来?玉儿下个月就要回广寒宫了,家里没有人干活。” 轻安耳朵一颤,躬身道,“但凭龙女吩咐。” 钱绛不悦的啧了一下,“你能不能考虑下我的意见?” 龙七叶自他身边走过,清冽苦涩的香气萦绕鼻尖。 “不能。” ☆、第20章 廿 当轻安端了一托盘吃食上来的时候,龙七叶觉得这只小狐狸真是太可爱了。 孤傲的少年格外乖巧的将自己的点心端与龙七叶,“这个是糯米混了冰片牛乳蒸的清风饭,已经用井水凉透了。这个是透花糍,里头是豆沙,厨房里东西不多,所以做的都是甜的,龙女想吃什么我明天去买了菜回来做。” 那透花糍通体晶莹,隐约可见豆沙馅呈一只蝴蝶的样子。 “轻安真是好乖。我倒没有什么想吃的,能下酒就行。”龙七叶笑着摸摸他的头,捏了个透花糍吃,赞道,“甜而不腻,轻安的手艺真好。” 小蛟同玉兔一个尝了透花糍,一个去挖那清风饭,都眯起眼道,“好好吃!” 钱绛靠在廊柱上,看着轻安道。“喂,小狐狸,你还会做什么。” 轻安耳朵一颤,“钱塘君想吃什么?” “做些辣的吧。”钱绛道,他瞧着这甜津津的就没甚胃口,还是重口味的适合他。 龙七叶掩唇而笑,“说起辣的,洞庭府的水煮鱼可真是不错。” 钱绛附和的点点头,又道,“蜀地的麻辣兔头也很不错。” 小蛟和玉兔嘴里含了半拉吃的,齐声哀怨道,“多大仇啊!” “嘻嘻。轻安,再多多买些葡萄回来,咱们来酿酒。”龙七叶不知哪里摸出个香囊,随手抛给了轻安,“里头银子用不完的,你拿着作家用。” “是。” 那香囊不过半个手掌大小,带着龙七叶特有的清冽香气,满满当当都是碎银子。 玉兔知些世情,不由道,“若是买个大东西,倒个老半天的碎银子,岂不是吓死人。” 龙七叶眨眨眼,满是狡黠之色,“若是那东西贵得很,何必掏钱,直接搬回来就是了。” 诸人皆是大笑,轻安只是弯了弯嘴角,捧了加了蜂蜜的温热牛乳要喂小月姬,龙七叶道,“你管你你吃,让小蛟来。” “蒙龙女收留已是大幸了,不敢造次。” 龙七叶望过去,少年的侧脸俊美绝伦至极,偏叫她看出了沮丧,她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轻安不语。 龙七叶也不追问,只道,“若有什么事,只管说,难不成我还护不住你?” 钱绛听了就皱了眉,“吞吞吐吐的,跟小媳妇儿似的。” “小孩子都要有自己的秘密,碍着你什么事了?”龙七叶淡淡的看他一眼,“钱塘君不也是有自己秘密的人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钱绛闭嘴了。 龙七叶忽然想到如意娘还在外头窜,指着钱绛道,“你,以后陪轻安一起买菜。” “我?!”钱绛懵逼了,堂堂钱塘君去买菜?! “是啊,万一遇见如意娘,小狐狸就危险啦,他这样心里有事的小孩子最容易招惹到如意娘了。”龙七叶打了个哈欠,“好了,都散了吧,夜深了。” 第二日轻安果然做了一桌辣菜,譬如蜀地的口水鸡,譬如辣子鸡,又有旁的许多。 帮忙的小蛟被呛得直打喷嚏,玉兔熏得眼睛都红了,“这辣椒太可怕了,阿啾。” 玉兔一面揉眼睛,一面用爪子在捣辣椒面,“真的是人吃的吗?太熏人了。” 轻安倒是波澜不兴,哗哗哗在那里炒菜,“如果用牛油和辣子混了做锅底,烫火锅更好吃。” “火锅是什么!” 龙七叶拎了个酒壶站在厨房门口,接口道,“火锅是个好东西啊,小蛟你一会儿把边上院子理出来,我们吃火锅用,火锅可不能坐在地上吃了。” 小蛟连打了三个喷嚏,这才能张嘴说话,吸吸鼻涕道,“我可以不参与吃火锅吗?” “嘻嘻,可以呀,你可以不参与吃火锅,不过你可以参与火锅。”龙七叶故意舔了舔嘴唇,“挑了刺削成片的鱼肉,一烫就熟,外头裹了辣油,又香又辣,可好吃了。” “我要回姑苏!” “会把你的鱼骨头都埋回去的。” 玉兔眼巴巴看着龙七叶,眼泪横流,“呜呜……龙女你别吃我,我不好吃,我可听话了。” 龙七叶哈哈大笑,惊得裙摆上的红鲤鱼四散游开。 热火朝天的时候,外头传来摇铃声,小孩子都在忙,龙七叶只好自己去开门了。 黑衣的女子站在门口,笑得依旧诡异,“阿碧居然被龙女识破了,您和钱塘君真是伉俪情深啊。” 第17节 “你既然在人世呆了这么多年,就该知道空手上门是不礼貌的。”龙七叶道,“你此番现世到底为何?” “我本没有现世的心,奈何凋零在即,恰好遇到了阿碧那样的姑娘,想着如果能吞掉一条龙的魂魄,大概会多活一段时日。”如意娘道,“龙女正在想吃火锅啊,那我的礼物可能政和您心意,拿来加菜再好不过。” 她从袖里抓出一条翠色小蛇,扔到龙七叶脚下,小蛇青翠碧绿,娇艳欲滴,很是可爱。 “她的魂魄好吃吗?”龙七叶问道,袖中有袅袅香烟飘出。 “还不错吧,可惜尝不到龙女的。”如意娘呲出白牙,唇齿间溢满鲜血。 “这样啊。”龙七叶唇角微扬,“那就多谢了。” 香气无声的包裹住如意娘,她却毫无知觉的继续道,“龙女也是要吃魂魄维持的人,难道不能理解我吗?我们也算是同道中人啊。” “是吗?”声音在如意娘背后响起,烟气模模糊糊的汇成龙七叶的影子,而如意娘面前那个龙七叶仍在无声微笑。 如意娘大惊,忙要逃走,伽蓝香却将她细密的困住,动弹不得。 “你没有说实话。若你只想吃阿碧的魂魄,你今日上门来做什么?” “有一个人叫我挑拨龙女和钱塘君的关系,他愿意保我活命。我这次是想看看有没有成功,好回去复命的。” 哪怕是钱绛开门也好过龙七叶啊,如意娘如是想到。 “不劳你大驾了,我亲自同他说。”背后的龙七叶抬手在她头顶轻轻一拍,如意娘哀嚎着张大嘴,委顿在地,化作一殷红花枝。 还未来得及消化的魂魄四散逃去,有几片落在地上的翠蛇身上,更多的是消弭在夜色里。 “说是解语花,倒和学舌鹦哥也差不离,如今漫学人言巧,解语终须累尔身。留着给小狐狸当零食到不错。”龙七叶缓步走下台阶,捡起花枝,忽然轻叹了口气,“这人啊,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第21章 廿壹 小蛟抱着月姬在八重樱下走来走去,龙七叶不知怎的出了一趟门几日都没有回来,钱绛懒洋洋的盘在屋里也不出来。 她一不在家,旁的都罢了,唯有一个小月姬哭得昏天黑地,嗓子都哑了,初时看到八重樱还会停下,一天下来樱花也不管用了。轻安给她喂了些水和牛乳,吃的时候是不哭,吃完又哭嚎起来。 玉儿变作一只雪白的兔团,两只长耳朵垂下来,“我要给她哭聋了。” 不过倒还算有义气,没有抛下小蛟逃出府去避避。 小蛟笨拙的拍着月姬的背,让她不要哭得岔气了,玉儿道,“你要不抱着她到处走一走吧。” “唉……哪里都没有用啊。”小蛟苦着一张脸,“怎么这么能哭呢,也不知道七叶什么时候回来。” 眼睛红彤彤的玉儿抖了抖耳朵,紧张的看一眼房门口,“不是啊,我是怕钱塘君发飙,你知道的,他耐心不太好,我上次告完状之后他就恨不得烤了我。” 小蛟回忆起,那些被钱绛支配的恐惧,立马抱着月姬往别的地方去了,“你说的对,小命要紧。” 金乌西坠,云霞交织暮色,龙府除了龙七叶房前小池那一块,旁的地方从来没有人打理,野草闲花蔓生得和郊外一样,繁茂里透着无限生气。 月姬哭的累了,渐渐缓了下来,伏在小蛟怀里抽泣着。 小蛟松了一口气,好歹是停了,“你说你啊,怎么这么会哭,如果哪天七叶不在了,你岂不是要哭死了。” 月姬像是能听懂她的话,吸了吸鼻子张嘴又嚎了起来。 小蛟手一抖,差点没把她扔出去。 草丛动了动,小蛟戒备的往后退了几步,怕是有蛇一类的。 谁知草丛里坐起来一个少年,捂着耳朵,愁声道,“求求你,别让她哭了。” “你是谁?!”小蛟只当此人是贼。 少年松散的披着外衣,挠挠头,“我就是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这是我家来着。” “明明是我家。”小蛟瞪了他一眼。 “真的吗?”少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舒展,腰间垂挂的紫罗香囊,散着浓郁的香气,“这里既是你家,那我家是哪里呢。” 此时尚有余霞,天色未全暗,小蛟借着这点天光看见少年清俊的脸上满是苦恼,身上的衣服广袖翩然,倒和家里那些个谢家留下的影子十分相似。 他原光着脚,这会儿把鞋趿着,踢踢踏踏走到小蛟面前,戳了一下月姬的脸,“爱哭鬼。” 谁料正好月姬转头,一下碰到她嘴里去了,小蛟忙拍开少年的手,“啊呀,脏死了。” 少年捂着被打的地方,小声抱怨道,“一个小丫头,看着这么矮,居然力气这么大。” 少年身量高,小蛟是又女童模样,不过到他腰际。 “我哪里矮了?!” “你才到我这儿好吗,还不矮?” “我虽然矮,但是也没有不知道自己是谁。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啊,这个问题好。” 一个苦思冥想自己是谁,一个愁眉苦脸哄小哭包,实在是愁云惨雾。 清冽苦涩的香气蔓延开来,白衣的女子踏过满地的野草,见他们相对站着,不由笑道,“这是怎么了?” 月姬闻到龙七叶特有的味道,立时就不哭了,睁着圆滚滚的大眼到处找她。 小蛟见到救星似的,几乎就要喜极而泣了,“七叶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被讨厌鬼耽搁了两天。”龙七叶摸摸她的头,视线落在少年身上,“咦?是你啊。” “我是谁啊?”少年问道,小蛟见他一直摩挲着腰间的香囊,猜测道,“你该不会是来买香的吧?是不是离魂症啊。” “可能是吧,好像离魂症是会容易想不起自己是谁,可是我为什么又知道什么是离魂症呢。” “到该想的时候会想起来的。”龙七叶环顾四周,“这院子荒废成这样了啊。” 少年道,“天然去雕饰,这样也很好看。” 龙七叶掩唇而笑,“好看便好,小蛟,走了。” 小蛟跟着她走出去十几步,转头看少年立在那里,虽是嘴角含笑,却眉间寂寥,脱口而出道,“你也一起吧,草丛里虫子多,别被咬了。” 龙七叶亦道,“一起来吧,今日有好酒。” 少年眼睛一亮,踢踢踏踏追上来,“多谢多谢。” 轻安已在廊下备了酒菜,钱绛仍旧躲在屋里,龙七叶敲门道,“喂,你不出来我喝光了啊。” 钱绛懒洋洋声音传出来,“不喝他的酒。” “懒得理你。” 少年背靠廊柱坐下,衣衫凌乱的很,他也不甚在意,轻安欲给他斟酒,他摇头道,“哪里需得尊驾,我自己来,酒啊,要自饮自斟方好。” 壶中倒出的酒馥郁辛辣,嫣红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艳丽非常。 龙七叶靠着他对面廊柱,玉兔已变回人形,乖巧的给她倒酒,她喝了两杯,脸上浮起微醺的红晕,“这酒烈的很,量力而行。” 少年饮了一口,直赞好酒,干脆拎起小壶仰头灌下,酒液飞溅而下,有散落的水珠打湿了他衣襟上,染红一片,若他人这般,必是狼狈不堪的,这少年却只管喝酒,端的是洒脱不羁,风流蕴藉。 小蛟不知怎的,瞧着他便挪不开眼了,开口说的却是,“你喝完别乱扔啊,我可不想给你捡酒壶。” 少年大笑,“你这个小姑娘真是有意思。” 龙七叶今日倒是喝得慢,慢悠悠的一口接一口的抿着,轻笑道,“到底是你们家的人横在这儿才像个样子。” 屋门打开,钱绛大蛇一样的扭着爬出来,“是来客人了么?” “来了个芝兰玉树,你也来见见。”龙七叶朝他伸手,钱绛便顺势盘在她臂上。 少年目光灼灼,盯着钱绛直看,钱绛将头搁在龙七叶肩膀上,一双金眸和他对视,“喂,看什么看。” “不想这世上真有龙,实在是大开眼界啊!”少年略有些小激动,“仙君真的可大可小,可行云布雨吗?” 钱绛嗯了一声,吩咐轻安道,“去给我抱坛别的酒来。” ☆、第22章 廿贰 荒废的庭院布满了野草,密密麻麻的草叶上挂着露珠,在月华下晶晶亮亮,眼中的庭院如星空倒影,每一颗露珠都栖息了一枚星子,闪闪发光。 少年立在草丛间转头对小蛟笑道,“果然这样也很好看。” 这是他忽然出现在龙府的第二晚,头一晚他灌完酒,才和钱绛说了一句话便一头栽倒了,睡了一整天才苏醒。 龙七叶笑他道,“都说了这酒后劲大,你这会尝到味道了吧。” 钱绛则问他开脱道,“这和小谢有什么关系,明明是某些人的酒不好。” 小蛟想,大概是因为少年姓谢吧,所以喊他小谢,她便也这样喊了。 “你有想起什么吗?”小蛟问他道。 小谢特意到自己睡着的庭院摸索写蛛丝马迹,想要回忆起自己是谁,听得小蛟问他,他将清俊的脸皱成了一个包子,“还是想不起来。” “也没事啊,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嘛。” “小蛟,你也不是人吗?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你是不是和龙姑娘和龙师爹一样,也不是凡人。”小谢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紧接着解释道。 小蛟点点头,“我是一条锦鲤,确实不是人。玉儿是个兔子。” “可是为什么你们两个是小孩子的样子,钱师爹就……是因为品种问题吗?” 龙和鱼还有兔子,确实隔了许多条秦淮河的差距。 可以看得出来,小谢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非常好奇。 谁知小蛟张大了嘴,傻乎乎的道,“对哦,我为什么一直是个矮子呢?” 她可以变成人形之后,第一次看到的就是双发垂髫的小女孩,所以也变作那个样子,并没有想过要变成其他相貌,毕竟她在妖怪里算起来,相对来说确实年纪还小,女童样貌挺合适的。 小谢的眼睛比露珠还要亮,提议道,“你不如试试看变成别的样子?比如和龙姑娘一样的大姑娘?” “那个好像有点难啊,我得先变回锦鲤哦,你别吓到。”小蛟想了想,闭着眼化作一条锦鲤,啪嗒掉在地上。 小谢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小蛟,“金色的诶,小蛟你好漂亮啊,这样的锦鲤可贵了。” 小蛟用尾巴拍拍他的手,“你让开一点,我要变回人了。” 小谢听话的往后退了几步,小蛟有些紧张,想着比女童年纪再大一些的凡人模样是怎么样的。 金色跃起到半空,化作一个人形,落地时许是不习惯,脚下一软,眼看就要摔倒。 第18节 “小心!”小谢手挺长,还来得及把人捞住。 小蛟扑倒的势头不减,撞在小谢怀里,舒了口气,抬头道谢,“多谢你,果然两条腿没有尾巴可靠。” 白衣少女的长发散落在肩头脸侧,略有些狼狈,一双大眼清澈见底,投影着自己的影子。 她的手正搭在自己的手臂上,红唇不悦的嘟着,诉说着抱怨的小情绪。 小谢扬起笑容,诚心诚意道,“小蛟你真漂亮。” “你刚刚说过了啊,我可是纯金色的锦鲤。”小蛟站稳了身子,在地上踩了几步,“啊,变高一点好奇怪啊。” “还是比我矮。”小谢比划了一下,小蛟现在到他胸口。 “高很了不起吗?”小蛟吐吐舌,“师爹这样高,还不是怕七叶怕得要死。” “那是不一样的怕呀。”小谢抬手将小蛟的乱发抚平,细细整理了顺到耳后。 小蛟略有一怔,随后便乖乖的站在那里,他的手势很轻,带着凡人的温度,落在脸上发间暖暖的。 “刚刚漂亮,现在也漂亮。”小谢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果,“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诶?你不要说这个啦,我也听不懂,是小蛟的蛟吗?” “不是,是皎洁的皎。意思是说,月亮出来了,非常的皎洁,月光下的人,非常的美丽。”小谢翻译的非常直白。 哪知道小锦鲤竟苦恼的道,“不知怎么的,听你这样说很高兴。可是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却因为这样的表象声色而欢喜,实在是不该。” “虽不知你们非人是怎么样的,但是啊,人生在世,当喜则喜,当悲则悲,顺从本心方好,何必勉强自己。”小谢摸摸小蛟的头,“这样就很好了。” 小蛟歪着脑袋想了又想,觉得自己现在也不是在红莲寺,好似七叶就不在意这些。 见小蛟陷入深思,小谢笑道,“我随口说的,你若觉得在意,我以后就不夸你漂亮了。” “不会啊,你说的很有道理。” “哈哈……如此我心甚慰,平日我和我妹妹争辩,必是说不过她的。”小谢笑了起来,“你要是遇到她,保准绕的出不来。” “妹妹啊。”小蛟欢呼一声,拽了他的胳膊道,“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小谢闭着眼睛回忆了片刻,颓然的摇摇头,“没有,只是知道我有个妹妹。” “没事,不要急,慢慢来吧。”小蛟忙安抚他道,“不如去和七叶喝酒?他们每天晚上都要喝个不停的,轻安做的东西也好吃。” 庭院角落,钱绛拉了龙七叶一把,低声道,“走了。” 龙七叶神色晦暗难辨,半晌之后轻叹了一口气,“钱绛,对她来说不知是好是坏。” “起码此刻是欢喜的。” “为一刻的欢喜,值得吗?” “值得。” 龙七叶点点头,“值得不值得,都是命该如此,还是值得的好。” 廊下聚了家里所有人,轻安的手越发敲了,透花糍里或是卧兔或是游鱼,栩栩如生。 玉儿一个接一个的吃不停,间隙里还要提要求道,“可以捏一个嫦娥吗?” 轻安认真的想了想,“可以是可以,但是那个团子会特别大,你吃的掉吗?” “吃的掉!你看我小,我可能吃了。”玉儿边说边又拿了一个,一扭头看到小谢身边站了个眉眼熟悉的少女,惊呼道,“啊,小蛟你长高了啊。” “一直是个矮子也没劲嘛。”小蛟笑眯眯的,凑到她身边,“我比你高了哦。” 玉儿横了她一眼,“可是我心灵比你高的多,很多很多。” “你住在那里自然是特别高。”小蛟指了指天上挂着的银盘。 玉儿沮丧的趴到她身上,“只剩一个多月了,我不想回去捣药啊,看到桂花都要吐了,龙女这里多好,还有人陪我玩儿。” “为什么要捣药?” “大概是因为寂寞吧。” ☆、第23章 廿叁 夜里淅淅沥沥下了雨,龙七叶被雨声惊醒,揽了轻纱坐起来,墙角的狻猊在黑暗中口吐妖娆的香气。 钱绛手横在她腰间,微微使力,睡眼惺忪道,“怎么了?” 龙七叶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后笑起来,“我想错一件事。” “什么事?” “我原本以为那个是真的谢玄。” “难不成是假的?” “不算假的,也不是真的。”龙七叶指尖绽开小小的红莲华,照亮整个房间,她借着火光去看钱绛,他侧身躺着,脸上疤痕和头次见到一样大小,并不见变化。 钱绛睁开眼,瞧着那火光笑道,“你小心掉下来,我可怕死的很。” 龙七叶闻言一笑,正要吹灭那火,火里窜出来一只小狮子,噌噌两下跳到龙七叶肩头,爪子抓住她的纱衣,脑袋在她肩头蹭啊蹭,撒起了娇,“少主,人家好想你。” 钱绛眼睛一眯,立时翻身起来,两根指头将小瑞捏起来扔到屋角去了。 小瑞嗷的一声,一个鲤鱼打挺,四脚落地,站的稳稳的,吼钱绛道,“小火龙你干什么!” “谁让你来也不看看时间。”钱绛将龙七叶滑落的纱衣扯回肩头,打了个哈欠,懒懒的靠在她身上。 小瑞呲牙,身形暴涨成至猛虎大小,口中喷出青焰,獠牙和利爪泛着森森寒光,“你是想打架吗?!” 钱绛越过龙七叶凉凉的看了小瑞一眼,“说的好像你打得过一样。” 龙七叶头疼的两边看看,“你们两个都消停一点吧。” 青焰落在幔帐上,转瞬燃起大火,门被一把推开,玉兔跑的气喘吁吁,“啊,着火了吗?” 她在外面看到窗户上映出火光之势,就慌慌忙忙窜上来了。 “啊!”被浑身是火的妖兽吓个半死。 小瑞见玉儿怕它,摇摇尾巴,张了血盆大口吓她,谁料小兔子转身接过轻安手里的水盆,当头就朝他泼去,口中念念有词道,“天呐,被烧成这样好可怜啊,疼不疼啊。” 钱绛笑得倒到龙七叶腿上,拉拉她垂下的长发,“着火了,快逃命吧。” 看小兔子和小狐狸两个手忙脚乱的灭火,龙七叶又好气又好笑,“小瑞的火不是能用水灭的。” 她袖间滚出浓浓香烟,丝丝缕缕落在那青焰上,青焰被香一触,即刻就灭了。 “少主,你让我和他决斗嘛。”小瑞抖了抖身上的水,闷闷不乐的趴在前爪上。 “别闹,再闹打屁股了。”龙七叶推落钱绛,伸手取了床边的外衣披上,“屋里头一塌糊涂,我换个地方睡。” 钱绛瘫倒在床铺上,扯着她的裙摆不让她走,“我摔倒了,要老婆亲亲才能起来。” 龙七叶扶额,“你也是,再闹打你了。” 钱绛手未松,翻了个身趴着,“打屁股吧,都趴好了。” 龙七叶忍无可忍,一把拽过裙摆,扫过屋内诸人,“都给我收拾好了,天亮之前,不然后果自负,尤其是你,小瑞。”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雨还未停,龙七叶指尖盛放的火苗为她劈开黑暗的雾霾,雨丝在火光下如一副通天彻地的水晶帘,她想了想,朝着废弃庭院走去。 庭院里浮着无数亮晶晶的光点,小蛟正偏头和小谢说着什么,眼底有金光流转,不知是眸色还是那光点倒影。 小谢试着用手去捕捉光点,却没有成功,“真的不是萤火虫。” “难道我骗你啊,厉害吧?”小蛟昂起下巴,笑意盈盈。 “厉害,特别厉害,这样晚上喝酒就不用点灯了。” “好啊,难道我就是个点灯的啊。”小蛟作势要打他,小谢躲也不躲,被她拍在手臂上,捂着痛处抱怨道,“你力气小点儿呢,你是个姑娘诶。” “谁知道你躲都不躲。”小蛟心虚狡辩道。 “你又不大会走路,这里本就不好走,我一跑,你肯定要追,摔倒了怎么办。”小谢无奈的摊手,脸上却挂着惬意的笑容。 小蛟无声的红了脸,“总归都是你的道理。” “那肯定啊,我最有理了。” 小蛟又要打他,偏怕他不躲,手停在半空,小谢忙握住她的手,顺势往下一拉,“你要是不打就别伸着了,累不累。” “你放开我的手。” “锦鲤不该说放开我的鳍吗?” 小蛟横他一眼,“你再不放,我可用尾巴扇你了。” 小谢就摆出垂涎的样子去看她的裙摆,“尾巴可是活肉,我平日里最喜欢吃鱼尾巴了。” “喂!”小蛟气呼呼的鼓起脸。 小谢哈哈大笑,“瞧你气的,跟河豚一样,放心吧,往后我都不吃鱼了。” 小蛟一跺脚,扭过身去,“谁管你吃不吃鱼。” 这一转身恰好看到龙七叶立在不远处,忙抽回了手,小跑迎上去,“七叶你怎么来了?” “来了个调皮鬼,闹得没法睡,就出来走走。”龙七叶摸摸她的头,“这些都是你弄的?” “是啊……只是没有你的亮。”小蛟好奇的看着龙七叶指尖的火苗。 “我这个是龙火,和你的不一样。小心别碰,要烧伤。”龙七叶熄灭了指尖龙火,欣慰道,“小蛟长大了。” “也只是一点点。” “只要一直往前走,总会变得越来越好的。”龙七叶笑道,“你去帮着轻安收拾下东西,我有话和小谢说。” “哦。”小蛟听话的走了,只是没几步又回过头来瞧瞧朝小谢挥了挥手。 小谢一笑如清风明月,说不出的疏朗,亦朝她挥挥手。 伽蓝香穿过雨帘,落在他身上,龙七叶轻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你不是活人,是我疏忽了。” 小谢大有不解,也还算镇定,“咦?难不成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妖怪吗?那我的原型是什么。” “你且跟我来。” 第19节 ☆、第24章 廿肆 龙七叶走在前头,她所到之处,烟雾聚散离合,无形的手在破旧的庭院上重绘出昔年的素雅灵动,牡丹次第开放,雨雾中钓台临曲沼,飞梁并重阁,假山上悬蒿垂罗,极有野趣。 “当年王谢家,青紫满乌衣。”她的声音幽幽响起,“江左风流大抵也是这个样子了吧。” 小谢随其后,神色略有些迷茫。 龙七叶停在回廊处,烟雾中那里站了一行人,眉目难辨,只听得里头传来谈话声,“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 听到这一句,小谢一怔,脱口而出。 雾中亦有人答此句,两个声音交叠在一起,“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似是雾中人有变,但提问的仍是那个声音,“《毛诗》何句最佳。” 答的亦是同一个人。 雾里雾外同吟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雾气渐渐浓到看不见人影,有人大笑道,“羯这是前倨后恭啊。” 小谢喃喃道,“叔父。” 龙七叶掩唇而笑,“小谢这是都想起来了吗?” 小谢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苦笑道,“都想起来了。” “所以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龙七叶收了笑容,神情变得肃然,“谢庭之内,玉树森然,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她连问了两遍,小谢皱起眉,面露痛苦之色,连连摇头。 “江左高门,诗酒风流,他们都放下了,为什么你放不下。” 那藏雾中的谢安淡淡道,“小儿辈大破贼。” “叔父……”小谢冲上回廊,激动的扑到雾中,“我到底是谁?” 雾气被他打散,里面空无一人,声音也就这样消逝不见了。 小谢颓然的倒在地上抱着头,“我到底是谁。” “这是怎么了?”小蛟惊慌的跑过来跪在他身边,“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啊。” “小蛟,小蛟我想不来。”小谢抓住小蛟的手,似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向来充满笑意的眼里此刻布满了痛楚和迷茫,“我到底是谁。” “七叶,你帮帮他。”小蛟仰头求龙七叶。 龙七叶叹了口气,弯腰在小谢额头点了一下,“原来也没有在意那些个从前的幻影,不料你沾了我的返魂香,倒生出些许灵性活过来了。” 小蛟忆起那些散落在龙府各处的人影,那些轻裘缓带的贵公子,恍然大悟道,“是影子吗?” “算是吧。影生於形,响生於声,形灭而影存,当如是?”龙七叶清冽而苦涩的香气充盈周身,小谢无力的笑道,“原来我只是个影子,影子哪里来的妹妹,哪里来的叔父呢。” 小蛟却急声道,“我也只是条鱼,从蒙昧到如今,我也没有妹妹,没有叔父啊,但是天地有道,既让我们有了灵识,自有安排。” 说话间,她抱着小谢的手蓦然一空,定睛看去小谢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了,她想去握对方的手,却只能徒劳的穿过去。 “怎么会这样?”小蛟惶惶不安问道。 龙七叶白衣孑然,“小蛟,故事结束了。” “不,不会的。七叶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当时常大夫你也救了,你一定有办法的。”小蛟苦苦哀求道,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穿过小谢模糊的身影落在地上。 “他只是残影,无魂无魄,无血无骨,返魂香救不了他。”龙七叶摇了摇头。 小蛟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怎么会……” 小谢倒是缓了过来,恢复了往日疏朗模样,虚无间中他的手抚在小蛟脸上,“不要哭了,龙姑娘说的对,故事结束了,很早就结束了。” “没有没有,才刚刚开始啊。”小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们相识不过十日。”龙七叶道,想要拉她起身。 小蛟头一回躲开她的手,鼻子眼睛红红的,“你和师爹相识用了多久?” “果然长大了,还会顶嘴了。”龙七叶唇角一扬,“我们用了一眼。” 不过钱塘怒潮时,隔水望了一眼。 小蛟用一种所以你看我们十日也很长了你肯定能理解的眼神看着她。 龙七叶笑着点点头,“也罢也罢,总是依着你的。” 伽蓝香温柔的缠绕上小谢周身,龙七叶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划了一道看不懂的符咒,面前的画面陡然被劈开。 那是一个极小的房间,红莲火中有一只小小的香炉,里面燃着一炷香,香是燃着的,却不见有烟升起。 “去上一炷结愿香吧,想着你的愿望。”龙七叶扶起小蛟,将她朝红莲推去。 小蛟用力点点头,“可是香呢?” “在这里,伸手。”龙七叶拔下发间银簪,在腕间划了一个长口子,她将手腕悬在小蛟掌心上。 她的血是微微的凉,浅浅的腥气。 暗红的血液一滴滴落在掌心,凝结成一炷线香。 小蛟担忧的看着她尚在渗血的伤口,龙七叶不在意的笑笑,又推了她一把。 小锦鲤咬着嘴唇,缓缓走近红莲,炽烈的气息炙烤着她,她对着红莲拜了三拜,低声道,“愿小谢长命无忧。” 后面的话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不要分离。” 随后恭恭敬敬的将香□□香炉。 龙七叶在她身后亦双手合十,闭目祝祷,“得祝融庇护,愿小徒心想事成。” 嘴角悄悄勾起狡黠的弧度。 小蛟上完香,已经汗流浃背,晃晃悠悠的走回来,睁着一双大鱼眼紧张的看着龙七叶,“真的会有用吗?” “嘘,童言无忌。这是天地初火,你的愿望可通云霄,等香烧尽了,就会得偿所愿了。” 小蛟自是欣喜,转头看去,自己的香已是袅袅生烟,可先前那一炷却仍是不见烟气。 龙七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笑道,“那是祝融的结愿香。” “祝融是赤帝啊,也需要……” 龙七叶打断她道,“纵是神,也有无法做到的事。” 小蛟不敢多问,复又去看小谢,二人相视一笑,小谢道,“等香尽了,我们就能再见面了。” “一定会的。” 四周忽然被一股滚烫的威势笼罩,小蛟被压得低下头,浑身打颤,如有实质,似有人摁着她的背让她伏在地上,比钱绛的更为可怕。 龙七叶对虚空道,“别吓着孩子。” 回应她的是一个轻快带着调侃的年轻男声,“你怎么不怕。” “我的个亲娘诶,我怕你大爷。” “好凶啊。”紧接着是大笑,“结愿香我收到了,这个小朋友我就带走了哦。” 地上盛开一朵巨大的红莲,将小谢包裹住。 龙七叶道,“那就多谢了。” 小蛟虽被压在地上,心思却都在小谢身上,听到小谢得救,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干脆很没骨气的趴在地上,脸贴着地。 龙七叶蹲在她边上,失笑道,“人都走了,你还起不来吗?” “啊?走了吗?我背上还是很重啊。” “唉……长大一点了还是这么没用。”龙七叶拍拍她的头,“那就趴着吧。” “喂喂喂!不要这样啊。来的到底是谁啊,这么可怕。” 龙七叶笑而不语,白色的裙摆流云般从她身边滑过,“好好趴着。” ☆、第25章 廿伍 紫藤花瓣无声的飘落,龙七叶看看酒杯里的花瓣,轻笑道,“今天是夏至。” 咦?完全不懂夏至怎么了。 小蛟和玉儿一脸懵逼的看着龙七叶。 龙七叶站起身,一脚踢翻边上的酒坛,浓香的酒液顿时泼洒了一地,她目光灼灼的看向钱绛,“走了。” “喂……不要这样浪费啊……”小蛟手忙脚乱的扶正坛子。 龙七叶不甚在意的摆摆手,“等会儿就有好酒喝了。” “诶?” 钱绛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 龙七叶看两个小姑娘还愣愣的坐在地上,一人头上拍了一下,“只有夏至这天无声泉的结界才会打开,平时很难硬闯。” “还有你闯不进去的地方?” 而且没有一把火烧掉? 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小蛟默默的把后一句咽到鱼嘴里。 龙七叶抬头看向天空的艳阳,微微眯起眼,“因为那是爱的结界呀。” 抱着月姬的轻安道,“出了城也要走上半日,我去买辆马车吧。” 龙七叶摸摸他的头,“轻安好乖,不过等你买回来估计来不及,让小瑞来吧。” 无声泉在城外的栖霞山中,离得并不近。 她指尖冒出一簇小火苗,摇摇摆摆幻成一只小狮子,蹭蹭跳到她肩头,“少主找小瑞了,好开心呀。” 龙七叶挡住钱绛要来捏它的手,侧头看它道,“我要出一趟门,你驮我好不好。” 第20节 小狮子窜到地上,转身之际就变成一只猛虎大小的赤色妖兽,点头道,“少主快上来,要去哪里呀。” “去栖霞山无声泉。”龙七叶揉揉他毛茸茸的大脑袋,“小蛟留下看家。” 月姬被塞到小蛟怀里,龙七叶一一点过玉儿和轻安,地上就多了一只白兔团子和小白狐,她一伸手,毛茸茸的跳到她怀里。 小瑞在地上磨爪子,留下一道道焦痕,“去小龙崽那里啊,他好凶的喂。” 龙七叶侧坐到它背上,“是啊,好凶的,可是他有好酒哦。” 小瑞没有多说什么,斜眼看着钱绛,时不时龇牙咧嘴。 钱绛嘴角一抽,“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 金陵红尘热,栖霞白石凉。 栖霞山有别于帝都的繁华,颇有些世外仙山的境界,幽静凉爽。 小瑞载着龙七叶在山间上蹿下跳,嘴里念念叨叨,“小瑞是不是很厉害,比小火龙快吧?” 只听得一声嗤笑,钱绛立在一处山涧,嘲讽的看着兴冲冲的妖兽,“可能我们对快慢的理解不同,毕竟你不太说人话。” 小瑞张嘴就要朝他喷青焰,龙七叶眼明手快翻身下来,两手用力一合,将他的大嘴紧紧闭上。 “嗝……”小瑞从鼻子里冒出一股青烟。 龙七叶又好气又好笑,给他揉着鼻子道,“你要是再皮,我可把你送回祝融峰了。” 小瑞不甘不愿的点点头,变成小小的模样跳到龙七叶肩头乖乖趴好。 龙七叶揣着满怀的毛茸茸,往山涧尽头走去。 那山涧源头不过有一处极小的裂缝,根本不容人通过。龙七叶却未撞在山石之上,反而直接从石中穿了过去。 不过两三步的路,已是别有洞天。 四周云雾缭绕,似是在山峰之上,面前一个偌大的水潭,对岸是几间破茅庐。 以及死一般的寂静。 龙七叶将轻安和玉儿搁在地上,玉儿的三瓣嘴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说了话却没有发出声音。 “在这里等着。”龙七叶一字一顿道,玉儿可以看懂她的口型,却听不到声音。 玉兔的长耳朵颤了颤,随后疯狂的抖动起来。 我的天呐,不是聋了吧,长耳朵容易聋吗?完了完了,一定是捣药捣多的了后遗症。 龙七叶扶额,随后将头埋在膝盖里爆笑起来。 钱绛将抖得耳朵要抽了的玉兔拎起来,指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摆了摆手,示意这里本来就是听不到的。 玉儿呆滞的又抽了两下耳朵,不知该喜该忧,耳朵好酸啊,感觉要断了。 丢下兔子,钱绛半搂半抱的把笑得停不下来的龙七叶弄起来,龙七叶眼泪都笑出来了,埋在钱绛肩头半晌才平息下来。 二人并肩沿着水潭朝着茅屋走去,龙七叶在外面把风,钱绛进屋里去偷酒,分工明确,动作迅速,一看就是惯犯。 玉兔蹦跶蹦跶在外头帮着望风,“吧唧”撞到一只大脚上,眼冒金星。 红发碧眼的少年叉腰瞪着龙七叶,怒吼道,“你又来偷酒!” 他一吼,整个水潭都翻涌起来,玉儿发现自己又能听见声音了。 龙七叶眨眨眼,拎着裙子就往外跑,少年也不追她,拎着玉儿的长耳朵将她提起来,“你要是敢跑,我就烤了你的兔子。” “反正也不是我的兔子,这是嫦娥的,你烤吧烤吧,我早八百年就想烤了,我们拿他下酒吧。”龙七叶甚至破天荒的做了个鬼脸。 少年张嘴吐了个巨大的火球,气势汹汹的朝龙七叶飞来。 小瑞喷出青焰和火球撞在一起,登时火花四溅。 龙七叶被忽然变身的小瑞压在爪子下面,拽拽它的毛道,“你能不能下次别站在我肩上……” “啊!!!少主对不起!!!”小瑞想要挪开,又踩了龙七叶好几脚。 “死龙女,你也有今天。”少年哈哈大笑,钱绛蹑手蹑脚从屋里溜出来,手里提着两个大坛子。 小瑞忙一个纵身跳开,然而龙七叶已经被踩了一头灰,索性双手托腮趴在地上,“小气鬼,喝凉水!” “你才是小偷!剁手!”少年气呼呼的手里捏了好几个火球砸龙七叶,龙七叶不痛不痒的“啊”了好几声。 少年扔累了,也坐到地上,仍是瞪着龙七叶。 龙七叶和他对视片刻,袖里的伽蓝香悄无生气的飘了出来,落在少年身边,她叹了口气道,“龙崽,你不能一直躲在无声泉里酿酒。” 并且还不分给我喝。 少年似是想起了什么,刚才的鲜活一扫而空,脸上只剩平静,“你走吧。” “顾朔并不希望你这样。” “他希望我活着,我活着还不够吗!”少年恨声道,“我已经活着了。” 龙七叶本不想再说什么,钱绛已经溜到入口了,正给她打暗号。 她状似无意的抱过轻安,又要从少年手里把玉儿拖回来。 未曾想,少年眼眶一红,咬牙切齿道,“活着还不够吧。” 竟然,哭了。 ☆、第26章 廿陆 龙七叶愣住,蹲下去揉乱他一头红发,“这么大个龙崽了还哭鼻子。” 龙崽哭得更凶了,并不发声音,只是仰着头,泪水淌了满脸。 “总不见得要我抱抱吧。”龙七叶愁道。 此话一出,少年吸吸鼻子,狠狠瞪她一眼,用毛乎乎的玉儿在脸上胡乱的擦,“你离我远点儿。” 玉儿觉得背上湿乎乎的,死命挣脱开来,变作一个少女,拎起裙摆连踹了少年三脚,“你太讨厌了!” 少年双手一摊,往后躺倒,瘫成一个大字,“我是很讨厌。” “没有发火啊,真伤心啊龙崽?”龙七叶戳戳他的脸,“不哭了,来,龙姨抱抱。” 龙崽并不理她,疲倦的闭上了眼,“走吧,欠我四百零二坛酒。” 周围恢复成死一般的寂静。 龙七叶想了想,索性提着少年的脚往外拖,“今天夏至,放一天假总可以吧。” “喂喂喂喂!”少年张牙舞爪了半天也没有把脚拽回来。 龙七叶拖得气喘吁吁,“龙崽不大,重倒挺重。” 苦涩而清冽的香气蔓延开来,少年翻了个白眼,昏厥过去。 说好的偷酒,怎么变成偷龙了…… 轻安见龙崽晕了,进屋里又提了两坛子就过来,“四百零四坛,凑个整数吧。” 玉儿嘴角抽了抽,这是狐狸的整数吧。 返程的路上,小朋友们听龙七叶讲了个拐卖小朋友的故事。 从前的从前,栖霞山不叫栖霞山,叫雾灵山。 雾灵山高耸入云不说,山顶还住着大神仙。 那个时候的九州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只要能爬到雾灵山的最高峰——神仙峰,大神仙就能满足他的每个愿望,为此春夏秋冬,爬山的人是络绎不绝。从山脚下的村民,到雾灵山里的猎户,甚至是山里的猴子们,都为此发家致富。 玉儿被挤在中间,提问道,“龙女怎么知道他们好有钱的?” 龙七叶嘴角一扬,“因为我经常来偷酒。这个大神仙,酿了一手的好酒。雾灵山那个时候有满山的桃花,大神仙的桃花酒最是好喝。” 结果遇上百年旱灾,烈日炎炎,烧的山石滚烫,大地龟裂,颗粒无收。发家致富的村民重归赤贫,就是猴子也饿的成天叫,大神仙那些个桃树李树全给晒死了,就剩深山里还有些果子山涧。 似是讲到非常好笑的地方,龙七叶笑意加深,“后来这位仙君去东海龙族偷人家龙崽,想拎回来下雨用。结果,那个龙崽是个小火龙。烧的他眉毛都没了。” 身下的小瑞晃了晃脑袋,磨牙道,“小火龙最讨厌了!” 龙七叶安抚的给他揉揉鼻子,“后来仙君散了一身仙力下了一场雨,魂飞魄散了,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玉儿长大了嘴,“啊?为什么呀?” “大约是有病吧。”龙七叶看着被横架在尾巴处的少年,眼中有浅浅的悲悯,“他死前替龙崽寻了一处泉眼,设了结界,嘱咐龙崽要好好活下去。” “这个有病的,就叫顾朔。” 听到顾朔二次,少年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是个和头发一样的赤红色。 “那个龙崽叫顾望。”龙七叶将手肘撑在小瑞头上,托腮沉吟道,“望这个名字不好,可不是成望夫石了。” “但是望月是满月啊,不是很好吗?朔月是新月,这两个名字也很配啊。”玉兔可怜的瞧了一眼顾望,“好可怜啊,被人扔下了。” “喂!你才可怜!你全家都可怜!”顾望睁开眼,又开始气呼呼的瞪人。 玉兔才不怕他,戳了戳他的脸,“我是很可怜啊,你再瞪我,我就让嫦娥带你回去捣药。” 龙七叶没有管小朋友的打打闹闹,而是在想,两百年了,不知道顾朔仙君是不是死的透透的了。 “为什么要叫无声泉呢?” “你不是去过了么,因为里面没有声音啊,你这么笨,嫦娥一定很可怜。” “她是很可怜啊,整天把自己关在月亮上。”玉兔灵光一闪,“你不会也是自己把自己关在无声泉里吧?你们要出来玩玩啊。” “不需要。”顾望索性又闭上眼,懒得理全家都很可怜的玉兔。 没有别的声音,如果他回来喊自己,一定第一时间就能听到了。除了他的声音,谁的也不想听到。 龙七叶侧头浅笑,“不如买一味返魂香,试试天地间还有没有顾朔这个人。” 顾望一怔,“怎么卖?我买。” “你这么好骗,不出门是对的。万一被人卖了,是不是还要数钱?”龙七叶失笑,“你是我遇到唯一个买香一口答应的。” 顾望认真道,“你是他的朋友,我信你。” “有酒曾留客,有香可返魂。就当还你们的酒钱了,不过只能姑且一试,也许他早在那场雨里灰飞烟灭了。” 第21节 希望之后的失望,最是容易打垮一个龙崽。 龙崽摇摇头,“不要紧,我知道他还在,会回来的。” 于是龙府又多了一只小火龙,钱绛对于他夫人捡小动物的习惯,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龙七叶横在廊下,怀里摸着一只油光水滑的白狐,边上有系着金发带的小锦鲤斟酒,兔团子正用长耳朵逗着小月姬笑。 对面一只龙崽,闷闷不乐的和钱绛拼着酒。 龙七叶喝一口想了多时的酒,揉一把毛团子,舒服的喟叹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啊。” ☆、第27章 廿柒 恰是望日,满月高悬无缺。 龙七叶握着杯子,看了一眼月亮,“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玉儿却道,“月缺了还会再圆,不过要等待罢了。希望等待不要落空。” 一句话说的在场都沉默了,顾望嘴动了动,到底没有开口。 轻安照例端了吃的上来,玉儿和小蛟的都是甜食,剩下红红白白都是下酒菜,他将一盘切成薄片的搁在龙七叶面前,“这个是用酒糟卤过的五花肉,龙女尝尝看。” 龙七叶笑着捻了一片,入口咸香清爽,“很好吃,只是轻安,不必如此麻烦,每天都做这么多吃食。” “不麻烦的。”轻安说罢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他一天比一天沉默,每日里闷头不做声,龙七叶都看在眼里,因着龙崽的事腾不出手,只好再过几日了。 及至酒酣微醺,龙七叶指了小蛟道,“去把狻猊炉抱出来。边上另有一只玉匣,也带出来。” 这只炉在炼救轻安的返魂香时用过一次,搬来帝都之后就一直放在龙七叶屋里。炉顶趴着的狻猊张着大嘴,庄严威武之中有三分的傻气。 龙七叶脸颊泛红,摸了摸狻猊的头,玉匣里有三支白色线香,与白玉几成一色,却不是小蛟熟悉的龙涎香味道。 “顾朔仙君不是凡人,自然不能用寻常的香。这一味返魂香,沿用了升灵霄香的制法,烟气可上达天听。”她将盒子推向顾望,“升灵霄香专是祈福用的,乃前唐太宗为早夭的爱女所制,这样的香,要许愿人亲自来燃。龙崽你过来。” 顾望起身,以自己龙火点燃线香,随即恭恭敬敬的跪下,拜了三拜,然后在龙七叶帮助下将香插在半人高的香炉里。 龙七叶阖上炉盖,狻猊口中顿时吞吐起烟气,烟气轻软的幽幽直上,越过房檐,越过屋顶。 她袖中的伽蓝香悄悄溜出袖口,与它交缠在一起。 桃花的香气和着酒味兜头泼洒,钱绛道,“许多年没有闻过顾朔仙君的桃花酒了,青帝家的比之也多有不及。” “可惜,最后半坛我拿来炼香了。”龙七叶在酒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整座雾灵山的灵气交汇,可惜,可惜,天不佑雾灵。再也没有见过那样好的桃花了。” 她连声道着可惜,倒在钱绛身上,就着他的杯子饮了一口。 顾望神情虔诚的跪在炉前,两个小姑娘都紧张的看着高高的烟气,生怕一不当心会倒塌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龙七叶掌心朝上,有一股极细的烟落在其上,她微微变了脸色,伏在钱绛耳边道,“我闻到了海水的味道。” 池边响起轻巧的足音,来人踩出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顾望睁大眼,愣在当场,不可置信的喃喃道,“……师父” “怎么没有长大呢,还是这么一丁点儿。”来人边走边笑道。 月色下,来人不似仙君,倒似个文弱书生,风格雅致,身量高瘦。只是脸色惨白,几近透明,衣摆袖口都是湿漉漉的。 龙七叶起身相迎,笑道,“仙君。竟还有魂魄在世,真是喜事。” “龙女。”顾朔颔首,目光仍旧落在顾望身上。 “喝一杯吧,龙崽自己酿的酒,你还没有尝过吧。”龙七叶侧身,“龙崽快起来,高兴傻了?” 顾朔带着咸咸的湿气落座,“好在还留了一缕魂魄能喝酒。” “看来仙君是不想话当年了。”龙七叶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 “旱魃之祸,吾辈之劫难,没有可以说古的地方。”顾朔啜饮了一口,“阿望,这些年可好?” 顾望踉踉跄跄站起来,险些撞翻了香炉,青云直上的烟气因为抖了抖,有些歪斜。 “龙崽没有名字可不行,朔是新月,你就叫望吧,盼你日后事事圆满无缺。”当日的话还记在心里。 这个名字却只被喊过两次,一次是被关到结界里分离之时,一次便是此刻。 近乡情怯,他有些害怕的不敢坐得离顾朔太近,点了点头,“都好。” “你好我便放心了,要好好活着。”顾朔眼里满是担忧和宠溺,一瞬不瞬的看着龙崽。 玉儿不顾小蛟拉她,凉凉道,“哪里好了。整年整年把自己关在无声泉里,不肯出来不说,连声音都不肯听。” “无声泉?” “就是那个结界咯,里面有茅庐,有大湖,唯独不像一眼泉水。” “再多嘴烤了你。”顾望瞪她一眼。 顾朔询问的看向龙七叶,龙七叶点点头,“只是结界内里,外头仍是山泉的样子,你不必担心。结界入口是山背面的山涧,不会有人发现。” “你也大一些了,有时间出来找龙女或者小伙伴玩玩也不要紧,闷在里面多没劲。”顾朔揉揉龙崽的脸。 顾望感觉到他的手潮湿而冰冷,垂着眼道,“你回来吧。” “不过一缕魂魄,总有一日会消散的,若不是今日返魂香,我还不知道身在何处呢。”顾朔轻叹了一口气,“若不是香太霸道,我倒真的不想见你。” “你自然不想见我。”龙崽轻声道,有水滴啪嗒啪嗒落在膝上。 顾朔愣住,伸手去抬他的脸,顾望一把拍开,扭过头去,泪却落得更凶了。 顾朔再伸手,顾望急了,站起来朝他嚷道,“你身上是东海的味道!是不是!”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你一直在我舅舅那里。” 依旧沉默。 顾望胡乱抹了泪,“你告诉我是不是?” 顾朔避开他的视线,点头道,“是,当日是他收拢了我的残魂,一直养在……” “够了。”顾望收了脸上所以的表情,冷冷打断他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和我解释,我不想听,也没资格听。” 他站起来背对着众人,“我不会再回结界了,就这样吧。” “龙崽,不要赌气。”龙七叶不赞同的皱起眉,“你总该听他解释完的。” “我说了,我不想听,也没资格听。”顾望抬脚就走,“无声泉里的酒,都送给你了,告辞。” 想象过无数次的结果,可能是根本没有魂魄可招,可能招来的是已经转世的顾朔,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结果。 自己本来就是多余的,总是这样的。 低低的笑声响起,“我说怎么忽然有人招魂,原来是七叶龙女,忒多管闲事了吧?” 龙七叶持杯而笑,“臭不要脸的,你倒有脸来。” ☆、第28章 廿捌 小蛟近来见过出色的男子不少,俊美如云家父子,清雅如月姬的父亲安倍泰亲,就是家里的小白狐和小谢也都是一副好皮囊。 然而都及不上月下这一位。 金冠束发,贵气逼人不提,他笑看过来,双眸笑成一弯新月,眸中蕴着初生春水,似漾非漾。 融在这盈盈月色里,犹如聚珠宝在侧。 小蛟蓦然想到秦瑟瑟,有些人好像天生就会发光,让周身旁的都黯然失色。 “龙女请了阿朔来,我就是没脸,也要借了脸皮过来。”男子弯下腰,朝着顾朔伸出手,“阿朔,回去了。” 顾望的手微微颤抖,狠命咬住嘴唇。 龙七叶在钱绛肩上撑了一把站起来,全然当没看这人一般擦身走过,揽了顾望的肩膀,“才看出来龙崽你有虎牙,可爱的很。” 说罢揉揉他的脸,头也不回的吩咐道,“小蛟,送客。” 顾朔没有理会伸来的手,轻声道,“龙崽,我说我今日才醒,你信吗?我也不过刚知道,就被这香招来了。” 顾望肩头微动,吸了吸鼻子,还是没有说话。 局面一时僵持,玉儿眼睛一转要说话,小蛟忙捂住她的嘴。 “看来阿朔是不肯和我回去了。”男子直起身,虽还笑着,看向顾望的眼却寒冷冰凉,“我用我的龙珠养了他两百年,才有他今日的灵识,若离了我,他不过三日就要重新魂飞魄散。” 淡水龙一直和海水龙不是很对付,钱绛嘲讽道,“龙珠这种东西稀罕吗?你倒来吓唬孩子。” “原来是钱塘君,对于残魂,你自然最有了解,好在阿朔的魂魄汇聚起来仍是阿朔,七叶龙女的聚全之后是谁,可就只有天地知晓了。”男子一挑眉,毫不示弱的反击道。 龙七叶掩唇而笑,眸光一闪,“江磷,可惜现在还是龙七叶,按我脾气,说不得刨了你的龙珠拿出来玩儿。” “是吗?不妨一战。”江磷一笑,露出和顾望相似的一对虎牙,眼底除了冰冷又多添了戾气。 顾朔游魂一般飘起来,错身的瞬间江磷拽住了他的手,他浅笑道,“江磷,你我本为挚友,我也谢你相救之情,但仅此而已。” 似一缕清风,从指间溜走,欲握却握不住,江磷眼睁睁看他走到顾望面前,“为什么?” “你不过是不甘心。” “我不是。” “是或者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龙七叶退了几步,将位子留给顾朔,顾朔毫不迟疑的把还在落泪的少年抱进怀里,一如当日他离开之前做的,“龙崽,你看,让你好好活着不假吧,还是见到了。” 顾望比他矮一个头,此时仰着头,水汪汪的眼里映出一个小小的顾朔,“师父,回来吧,我也有龙珠,也可以养着你。我现在也会酿酒了。” “很好喝。”顾朔笑了笑,“可是对你来说负担太大了,我有另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去轮回转世,靠天道养全魂魄。只是可能要做十几世的傻子,十几世的痴儿,到时候你莫要嫌弃我,也记得要认出我。” “顾朔?!你疯了?你入了轮回哪一世才能重修仙身?”江磷失了淡定,几乎要嚷起来。 第22节 恰好小蛟放手,玉儿老神在在的道,“果然是外甥肖舅,这气急败坏的样子一模一样啊。” “谁要像他!” “哪里像我!” 甥舅两个同时吼起来。 玉兔挠挠耳朵,“怎么不像了,心悦的人都是一个,这还不够像?就是有点惨烈啊。” 顾望吼完了,也把江磷的话听进去了,摇摇头道,“你和他回去吧,我自己会好好的。” “以前从前都不哭,被人欺负了就呆呆的在边上砸石头,我走了才这么点时间,个子也不长了,还成爱哭鬼了,怎么能放心呢。”顾朔把头搁在他肩上,“我不走了。” 龙七叶觉得牙一疼,小蛟亦觉得今日仿佛秦瑟瑟再临,单独的那一个气质相似,成双的这一对气质也仿佛。 “顾朔我求求你啊,有事说事,不要秀恩爱,尤其是和小龙崽秀恩爱,错辈了好吗,你要跟着一起喊我姨妈吗?”龙七叶捂了半边脸,“钱绛,来扶我一把,我牙疼。” 钱绛哭笑不得,丢下酒杯,“你既有办法,告诉他们不就是了,一边要看戏,一边嫌牙疼。” “你俩别生离死别了,返魂香还没有燃完,燃完了不行再提别的,说不定有惊喜。若不行,龙崽也不小了,未必受不了你。” “额……你觉不觉得这话有歧义?”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一定都是秦瑟瑟的错,我现在看到秀恩爱的就觉得他们也成天想着生孩子。” 众人脸上都是一窘,顾望难得的红了脸,低吼道,“你别乱说了。” “哎呀呀,心肝儿你脸红了,来龙姨亲一口好不好。”龙七叶凑近过去,作势要亲。 结果被钱绛拖走了。 “家里头三个还不够你亲?额……小狐狸不许亲。” 玉儿捧着脸,“龙女真是厉害,刚刚我都要虐哭了,这会儿又笑了” 小蛟则是脸红红的看向一边,“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成天都抱来抱去的。” “矮油,小蛟你又不是和尚。”玉儿笑嘻嘻的瞥她一眼,“说的好像你和小谢没有抱过一样。嘻嘻……食色性也。” 小蛟抬手要打她,两个人嘻嘻哈哈闹在一起。 龙七叶背靠在钱绛,“哎哎,听见我家小锦鲤说的了吗,别抱来抱去了,酒才喝了一半,喝酒,喝酒。” 目光落在江磷身上,就多了淡淡的嘲弄,“龙崽酿的酒,大概不会合你胃口,就不请你了。” 江磷冷笑道,“单看龙女如何翻云覆雨了。” “呵……你这种人啊,一定要把你给老底揭了才会消停,当年大旱,顾朔求助于你东海龙族,你们哪个应了?到后来旱魃现世,你们这群缩头乌龟更不敢出水了,只会偷偷躲在边上,看他散了仙力再出来做好人。”龙七叶的声音如香气幽幽浮在月色里,“他是傻,不忍心看百姓受苦。可世间之事,一啄一饮,皆有定数。你说你的龙珠养他,脸实在太大了,他能聚魂重生,本就是天意。” 伽蓝香浓烟滚滚,烟气里浮现出一群在雨水中喜极而泣的人。 有小孩儿指了天上说,“是雾灵山上大神仙下的雨。” 顾朔觉得这小孩儿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来,倒是顾望道,“这是当日爬到山顶祈愿的那个小孩。” “是他啊……”顾朔在那一声声神仙显灵里喟叹道。 龙七叶缓缓勾起唇角,“人心之力,非你我可操控。” ☆、第29章 廿玖 江磷冷笑不改,狠戾的眼牢牢锁住顾望,“人心?人心是喜新厌旧,是抛夫弃子,你说是不是,好外甥?” 顾朔拍拍顾望的背,眉头紧锁,“江磷,不要闹到最后朋友也没有办法做。” “难道我们这样还能做朋友吗?”江磷大笑,“何况,我说错什么了?” “我们的确做不了朋友了。”顾朔失望的摇摇头,“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他不过是个孩子,你不该这样伤他。” 龙崽还靠在他怀里,摇摇头,“无妨,他说的都是事实,我无所谓。” 江磷一言不发,抬起右手向顾朔攻来。 “啊,我以为龙女会再想看一看他们师徒两个以身相替,生离死别的情景呢。”玉儿坐在回廊栏杆上晃着腿。 结果一招就把江磷拿下了,没劲。 小蛟托腮趴在栏杆上,“怎么可能,除非七叶不想要牙了。” 水汽织就了无形的牢笼,将江磷禁锢在其中,龙七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向下一拽,看着那春水荡漾的桃花眼,笑道,“怎么你真的不要脸起来了?” 江磷忿忿道,“你也要与我为敌吗?” 龙七叶语气里有难以察觉的失落,“江磷,真的该给你一面镜子,看看现在的样子。” 从惊艳了月色的贵公子,到这样张牙舞爪口不择言的江磷,不过隔了不甘心三个字。 细幼的烟气携着碎小的星光逆势而下,缓缓显出一条狭窄的银河,引得小朋友连声惊呼。 钱绛道,“惊喜来了。” 媳妇儿你是不是先把手松了,虽然这厮的下巴生的很好看。 龙七叶一笑,十指翻飞,那银河便缠绕在她白皙的指尖,被绕成一个晶亮亮的绳结。 “虽不多,也能暂时保全你了,仙君之后好生修炼,终归会恢复元气的。”她将绳结摁在顾朔眉间,转瞬即逝。 只有顾朔感觉到,她似乎还送了些别的东西过来,那炙热的气息帮助他稳固了残魂,正欲问,却看她微微摇了摇头,便不再多言。 先松了小龙崽,郑重的长揖到底,“多谢龙女。” 龙七叶将手搭在龙崽肩上,笑眯眯的捏捏他的脸,“这下不哭了?爱哭鬼。” “你才是爱哭鬼!”龙崽吼道。 “你再凶我,把你的虎牙都拔掉。”龙七叶拽拽他的耳朵,“喝酒,酒才喝了一半啊。” 她向后一挥手,水汽散去,江磷静立半晌,阴沉着脸转身消失在月光里。 龙七叶饮下一杯酒,叹道,“又少了一个喝酒的人。” 龙崽不过喝了两杯,便倒在顾朔膝头熟睡了,虽身边有月姬哼哼唧唧的哭声,小蛟和玉兔的打闹,却是两百年来前所未有的心安。 顾朔抚着他火红的头发,慢慢用手指梳理通顺了,“龙女好像变了很多。” “我好像遇到一个熟人就要说一次,五十年的熟人这样问,两百年的熟人也这样问。”龙七叶小小打了个哈欠,“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啊仙君,你变了,龙崽也变了。” “龙崽变了很多。” “我一直没有问过他的身世,龙崽到底是东海哪一位龙女的孩子?看江磷这个样子……” 顾朔没有打哑谜,直接道,“是月城和敖祝由的。” “熬猪油的孩子?”龙七叶一愣,“熬猪油在南海不是有孩子么?不对不对……我有点乱……熬猪油就是那个被月城带绿帽子的?” 她顾忌着小龙崽,后半句说的极轻。 顾朔的手罩在龙崽耳朵上,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天下,还是太小。”龙七叶袖里钻出袅袅伽蓝香,飘到龙崽身边,让他睡得更熟一些。 “你好像很喜欢龙崽。”顾朔的语气很肯定。 “大概吧。”龙七叶点了点小蛟,玉儿和轻安,“我是从龙崽之后才发现,小孩子这么有意思,不过我们家的,可比他乖多了。” “龙崽身世很可怜。月城和云百桑私奔之后,剩了龙崽一个蛋,敖祝由盛怒之下直接回了南海,江磷一族自然也不会喜欢龙崽,他是自己破蛋出来的,我去偷……咳咳……的时候,他一个人蹲在边上,拿石头砸石子玩,脾气大得很,老是喷火。” “你是个人贩子喂,不喷你喷谁,拐孩子的。”龙七叶笑道,斜睨了钱绛一眼,“早知道你小时候我也去偷你出来玩儿。” 钱绛失笑,“真是可惜,你应该来偷的,等我长大了就能给你当媳妇儿了。” 这话却是调侃顾朔的,顾朔果然有些发窘。 龙七叶扫一眼家里的小孩子们,“听见没有,可以准备起来偷孩子了,尤其是轻安,记得要偷漂亮的。”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一时笑得手抖,一杯酒全泼在自己的纱衣之上。 “这是怎么了?”钱绛随手拎了玉儿过来,娇美的小姑娘在他手里变成了一只兔团子,然后被用来给龙七叶擦衣服。 “云百桑这个名字耳熟不,我才想起来。这是云八婚他爹啊!”龙七叶笑的停不下来,“仙君你后来死了不知道,云百桑和秦百柳并称兄弟蜃洲双贱啊。” 小蛟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觉得很厉害,难怪云宗主看起来这样凶,有这样一个爹是谁都不会温和了。 酒酣耳热之际,众人便听龙七叶讲了一个云宗主家的八卦,她声音幽幽浮在酒香夜色里,虽是个贱人的故事,也听得心里十分宁静。 云百桑和秦百柳皆是蜃洲云家弟子,云百桑是宗主,秦百柳是他师弟。秦百柳的故事俗套点,不过是渣了十几个姑娘,被人家堵在门口,险些阉了。还是云百桑救的他。 那个时候云百桑的名声还很好用。 后来就臭了。 有一天,云百桑的船遇到大风暴,他力竭堕海,被恰好路过的东海龙女,月城救了。 就是这一天,刚刚诞下龙子的东海龙女月城和刚刚有了儿子云湛的云百桑一见钟情了。 两个人没有压抑住心中奔腾的感情,抛妻/夫弃子的私奔了。 小蛟张大了嘴,“我以为只有凡人里还有这样的人,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 玉儿则是一贯凉凉的语气,“这两个人是不是有病,肯定是有病。” “说完了好想吐。”龙七叶连喝了两杯酒压惊。 顾朔道,“好像兜兜转转,倒霉的都是龙女的朋友。” “……你说的太有道理了。”龙七叶又喝了一杯,“怪我咯,现在绝交还来得及。” “怎敢怎敢。”顾朔敬她,“希望你我千百年后,还能这样坐在一起喝酒。” “借你吉言。”龙七叶含笑饮下,“饶是仙君龙女,也要汲汲求生啊。” “你我红尘久客,各有牵挂罢了。” ☆、第30章 卅 是夜,天将欲雨,乌云压顶,星月不见。 一双绿色磷火幽幽漂浮在半空,在夜色中缓缓行,离得近了,才看到是两个妙龄少女提着灯。 第23节 那灯极诡异,无灯罩,无烛火,不过是丝线下悬着一团浓艳的绿火,灯杆亦非寻常或竹或木,而是碧莹莹的翠玉,雕成雕成一只奔跑的小狐,狐口衔着丝线,狐尾提在手中。 待得到了地方,其中一女轻巧的跃上台阶,摇了摇这家府邸门边悬着的摇铃。 不多时,便有主人家来开门。 正是龙府中的小锦鲤小蛟。 她已从女童化作少女,身量纤细修长,长发由龙七叶给她结作青螺髻,眉间点了朱砂印。 此时虽俏生生站着,偏又白衣素淡,眉宇间气韵舒朗,倒叫提灯二女颇有些惊艳。 “二位可是来买香的?里面请。”小蛟侧了身子迎客,髻下垂着的金色丝带在磷火下微微闪光。 先前摇铃的少女欠身道,“吾二人是来寻人的。家中小辈正寄居府上,王十分担忧,故而只得叨扰了。” 小蛟愣了愣,家里头人少,并没有谁寄居的呀,因此问道,“不知二位所寻是谁?有名字吗?” “轻安,应当是在贵府上。” “哦,你们是轻安家里人啊。”小蛟将二女请进门,看她们容色娇艳,和轻安倒挺像一家人的。 恰好是夜宵时间,轻安还在厨房忙活。 廊下悬了一双琉璃灯,照的庭院亮如白昼,垂下的紫藤花落在灯旁,花影绰绰。 龙七叶持杯瞥了一眼恭恭敬敬站在廊下的少女,“先把狐火熄了,太碍眼了。” 少女忙吹了磷火,将玉狐收进袖中,复又恭敬的垂手立好。 “他既然在我这里,自然是不肯和你们回去的。”龙七叶抿了口酒,轻轻舔去嘴角沾着的紫藤花瓣。 “王一向看中轻安,自是不放心他一人在外。” “我在狐王眼里已经不算是人了吗?在我这里,有什么不放心的。”龙七叶干脆搁下杯子,淡淡的看着她们。 另一个忙解释道,“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到底我们也想念他。” “哦?”龙七叶有些嘲讽的拖长了尾音,“那他死了的那些年,就不想了是吗?” 未曾想到她这样难缠,二女有些手足无措的对视一眼,为难道,“我们也只是遵从王命,还请龙女行个方便。” “你们自己问他吧。”龙七叶闻到熟悉的香味,懒懒的靠向钱绛,“今天晚上又是透花糍,你猜轻安给玉儿捏嫦娥了吗?” 玉儿双眼闪闪发光,“肯定是捏了,轻安最好了。” 不消片刻,俊美的小郎君便端着夜宵出现在院里,他见了二女先是一怔,随后便归于平静,和往常一样将吃食送到众人面前。 给钱绛的是早市才买的香辣鱼脯,这家每日只卖一百碟,要早早去排队才有。 龙七叶又见他放在玉儿面前的果然是个硕大的透花糍,半透的糯米皮下面是嫦娥奔月的剪影,不免又要说他,“不必这样惯着他们,都是不给吃也饿不死的人,每日里这样辛苦。” 轻安摇摇头,带了一点笑意道,“闲着也无事。” “你啊。”龙七叶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轻安最乖了。” 像是刚想起来了的人,她指着廊下道,“她们说要接你回去。” 轻安有些诧异,对着她们笑了笑,“劳烦两位姐姐白走一趟了,我于修炼已再无进益,就不回去占地方了。” 先前摇铃的可以看出是二人中做主的,性子也急些,挑眉冷笑道,“我当你攀了什么高枝,不过是自甘下贱给龙女当奴仆罢了。王既有命,你敢不遵从?” 小蛟看到轻安虽仍笑着,却蕴着许多苦涩,叫人看了心里头难过,立时站起来指着狐女,扬着下巴傲然道,“想来你们是被你们什么王当奴仆惯了,以己度人,看谁都觉得和你们一样自甘下贱。” 她最后四个字说的极慢,一字一顿的重重出口。 摇铃的呲出獠牙,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好话不说第二遍。”小蛟学着龙七叶平日的样子,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凭你也敢在龙府放肆。” 想来这狐女想要咬死小蛟的心都有了,同伴只得死死拉着她。 “看你们来的时候装模作样的,既知叨扰,何必上门呢。” 龙七叶伏在钱绛肩头大笑,“小蛟你实在太厉害了,果然是长大了。” 钱绛亦是含笑,束起大拇指赞道,“这才像你师父的徒弟,有你师爹我的风采。” 玉儿托腮看着她,半个透花糍咬在嘴里忘了嚼,“哇,小蛟你不但人高了,气势也高了许多啊。” 轻安则是拉了她的袖子,将她拽回来,不赞同的道,“不必为了我如此,就算是做龙女的奴仆又如何。” 龙七叶回首睨了他一眼,“你这话说的我就伤心了啊,我还不够疼你?” 轻安笑着摇摇头,先前的苦涩一扫而空,“没有没有,只是说若是当您的仆从也愿意。” “算你乖觉。”龙七叶重新伏回去,随意点了点狐女道,“你们是预备自己走还是被我扔出去?我预备就寝了。” 狐女气得不轻,胸口起起伏伏,咬牙切齿道,“那我们就告辞了,只是轻安,保不准明日就是王亲自来请你回去了,到时候可别怪姐姐别提醒你。” 龙七叶不悦的眯起眼,慢悠悠的看向她,“你这是在威胁我了?” 水汽骤然升腾,结成绳索,将狐女牢牢捆住,动弹不得,连着嘴里都横着一根绳索,只能吱吱呜呜的出声,却说不出话。 “你。”龙七叶一点她的同伴,“回去告诉你们狐王,我在这里恭候她。” 同伴灯都顾不得点,落荒而逃,哪里还有来访时候的诡异艳色。 轻安看她背影,不由担忧道,“龙女不必为我和狐王交恶,我和她们回去便是了。” “你是我徒弟,和她们回去做什么?”龙七叶打了个响指,狐女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化成一只白狐,引得小月姬拍手直笑。 不知是体质问题还是旁的,她这一个多月已经长得似个周岁大的孩子,粉雕玉琢的靠在玉儿身上笑。 轻安眼里漫出惊喜,随后如渐渐褪去,“我……我已经没有办法修成九尾狐了,龙女还是不要……” 钱绛皱眉打断他,“怎么会没有办法修成九尾狐?” “我……曾经被人刨丹……如今的灵力也是旁人的。”他说的断断续续,极其艰难,后来许是痛麻木了,也就顺了,“我没有办法再结内丹了,自然也没有办法修成九尾狐了。” 龙七叶拍了钱绛一下,“你这么凶干什么。” 说罢朝轻安招招手,轻安听话的凑过去,头上落了一只手,轻柔的摸摸了他的头。 “九根尾巴有什么好看,你要是喜欢,我把她们的尾巴都割下来给你玩儿。”龙七叶笑道,“我说你怎么总是不开心,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轻安心里挣扎,毕竟做一只九尾狐是他从小的夙愿,谁不想像王一样厉害呢。忽然手指热热的,低头一看,小月姬不知道何时爬过来,把他的手指含在嘴里,正在认真的啃。 龙七叶大笑,“她这是在安慰你呢。” ☆、第31章 卅壹 室内氤氲一片,令人看不真切,四角的琉璃盏内没有点燃烛火而是各安放着一颗夜明珠,耀眼的光茫透过水雾,照亮了中央的白玉浴池。 池边的女子缓缓褪去衣物,步入浴池,让源源不绝的热意拂去一身的疲倦。白芷莲瓣在水面之上漂浮,香气清雅。半刻之后,女子闭着眼吐出一声叹息,将体内的倦意也一并吐出。 忽然间,外面响起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最终驻足在阻隔水汽的珠帘外。女子神情不变,娇媚的声音渗透了淡淡的水汽,显得有些飘渺,“进来吧。” 纤长的手指撩开珠帘,圆润的珍珠碰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音。 却不是她意料中的侍女。 炙热的气息逼得她陡然睁开眼,厉声喝道,“谁?!” 龙七叶斜倚在门边,笑道,“自然是我。” “你怎么闯进来的?”女子皱着眉自池中起身,赤足点地,水珠顺着曼妙的身躯逐一滑落,她随手拎了一旁的丝袍披在身上,妖娆旖旎。 龙七叶侧过头并不去看她这副妖精模样,“都道碧落城主是个妖精,合该看看你的样子。” “她自然不能与我这样的老妖怪相提并论的。”女子略有不耐的挑眉道,“不过让两个丫头去你那里接个人,我还没计较你徒弟口出狂言,你倒找上门来了。” 龙七叶随手拨动着珠帘,“我只是好奇,轻安既然已经无法再修炼了,你要他回来做什么?” 女子并不理她,径自掀开珠帘,去了外间。 龙七叶被珠子打了一下,也不在意,跟在她身后,“妲己,你既不告诉我,那我就留下他了,别再有个阿猫阿狗上门来讨人。” 九尾狐王妲己回首瞪了她一眼,“留下吧,若不是当初笨呼呼的去招惹人,现在也能小有所成了。不过旁的不说,这小家伙手艺好得很。” 她虽未笑,眼角眉梢亦带着无限春情。 龙七叶唇角一扬,“要不是差了辈,你和东海江磷那桃花龙倒是可以凑成一对,两株大桃花。” “我可以没有你这样老牛吃嫩草的兴趣。”妲己冷肃着一张脸,“你既然说完了,可以滚了。” “真是冷淡啊心肝儿。”龙七叶懒洋洋的坐到她的榻上,“我大老远的来了,你不招呼我喝口酒吗?” “你扰了我一番清静,倒有脸问我要酒喝。” “你看看你,非要做个大冰山的模样,好端端的学什么嫦娥。”龙七叶见她一直板着脸,偏妩媚妖娆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浑然天成,忍不住又去撩人家。 妲己淡淡看了她一眼,“要什么酒自己去看,别在我这儿喝。” “娇滴滴的大美人儿倒学得和和尚一样,酒喝不得,乐听不得。” “龙七叶!” “啊……我刚刚想起来,家里头冷清得很,你挑几个妹子给我带去。” “作甚?一个轻安还不够?” “都说冷清的很,自然是带回去唱歌跳舞了。”龙七叶没有半分自觉的踢了鞋,干脆横在人家榻上,“不然总是光坐着喝酒,实在是无趣的很啊。” “你愈发无耻了,我族中没有会唱歌跳舞的,你另寻他处吧。”妲己下了逐客令,“快滚快滚,看着你就烦。” 龙七叶伸了个懒腰,阖上眼,“走的累了,等我睡醒了再滚。” 她睡相极差,拖了一旁松软的枕头抱着,随手抽下发间银簪,黑压压的头发铺了满床。 妲己索性不管她了,自己该干嘛干嘛去了。 月落乌啼,龙七叶吸吸鼻子,尚未睁开眼便笑起来,“我闻到酒香了。柳林的西凤酒吧。” 妲己已梳妆妥当,厚重的黑衣压在身上,长发整整齐齐的绾成一个圆髻。 龙七叶趴在榻上,看她死气沉沉的打扮,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不过在看酒的份上就不多说什么了。 妲己端坐一旁,冷冷道,“睡够了总可以滚了吧?” “好吧,我这就滚了。”龙七叶一个翻身,留下被她弄得乱糟糟的床铺,“多谢狐王的酒啦。” 踏出门口之际,妲己忽道,“帝都不太平,若是可以,早些带着轻安离开。” 第24节 龙七叶顿了顿,随后笑道,“再不太平,也不过一把火就能烧干净了。” 妲己在她身后轻叹道,“你和人离得太近了,前车之鉴,难道还不够吗?” “多谢。”雪白的裙裾流云一般划过门槛。 金乌西坠,狐族亮起无数狐火,星星点点,皆是诡异而浓艳的绿色,蔚为壮观。 龙七叶缓步穿梭在狐火中,四周狐族皆是肃然行礼。 她有些烦躁的挥退她们,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中已是夜宵时分,一伙人看到她都是目光灼灼,小蛟招手道,“七叶你快来,都在等你呢!” 鼻子里钻入一股香辣的气息,龙七叶就见众人都围着一个大盆,里头满满当当皆是红色甲壳。 那东西个头大得很,头顶尖长,和螃蟹似的有对大钳。 “原来做了红螯虾啊,这东西下酒正好。”龙七叶兴致勃勃的将讹回来西凤酒搁下,“又是轻安做的吧?” “这还用问吗,这虾好凶啊,我拿了一只玩儿差点被夹到。”玉儿笑嘻嘻道,“龙女没有回来,轻安都不许我们吃呢。” “我还是觉得小龙虾好听啊。”小蛟道,以前在红莲寺的莲池里偶尔也会有蹦出来一两只这东西,后来都被红莲大师抓走了,他管这种红螯虾叫小龙虾。 龙七叶拎起一只红螯虾,拿大钳指着钱绛,大笑道,“小龙虾这个名字好,颜色也像哈哈哈……钱绛这是你们小火龙的亲戚啊,和你像不像?张牙舞爪的哈哈哈……” 钱绛默默的瞅了一眼小蛟,把小锦鲤瞅到了玉儿背后。 轻安劈开酒坛的泥封,将西凤酒分给众人,龙七叶又拿钳子对准他道,“我刚刚听狐王说你手艺可好了,是不是也做吃的给她过?” 轻安不明所以,点头道,“偶尔会奉一些吃的。” “以后只许做给我吃。”龙七叶道。 “……好。” “还有我,还有我啊。”玉儿和小蛟凑上来急道。 钱绛默默的瞅一眼轻安,轻安眼中含笑,“自然还有师爹的。” 龙七叶用沾了酱汁的手抹了轻安一脸,“你怎么能这么乖呢,太乖了啊小狐狸!” 轻安好脾气的也不擦,花脸猫似的给她剥小龙虾吃,“今日买菜时候正好看到有农户在卖,就买了一篓子给您下酒。” “为什么喊他师爹不喊我?”龙七叶笑道。 轻安抿了抿嘴唇,半晌方轻声道,“师父。” “乖徒弟!”龙七叶弯腰叼走他手里的虾肉,又拿了龙虾头丢小蛟,“你,就你!没大没小的,七叶也是你叫的?以前怎么教你的?” 小蛟避之不及,青螺髻上立时挂了个尖尖的龙虾头,红红的,死不瞑目的睁着眼。 她嘟囔着把龙虾壳拿下来,“师父。” 钱绛非常粗鲁的捏爆一个龙虾,然后挑出里面的肉吃,“你是蚊子变得吗?” 小蛟手下没控制住,也捏爆了一个龙虾,溅了自己一脸汤汁,鼓起勇气喊道,“师父!” “笨死了。”龙七叶又吃了一个轻安的剥好的,不屑的看看把虾壳捏的粉粉碎的二人。 待得这一盆吃完,除了钱绛的赤袍不明显,穿白衣的几个衣服上悉数是斑斑痕痕的,溅得一塌糊涂。 玉儿辣的直哭,一边抹眼泪,一边啃着虾肉道,“好好吃,我能带一筐回广寒宫养吗?” “可以啊,让嫦娥给你做虾壳馅儿的月饼和桂花味的炒虾仁。”龙七叶提着一只红螯虾正和它在大眼对小眼,最后得出结论,“不止像你啊钱绛,还有些龙崽的感觉,明天送一盆去无声泉。” 玉儿被她说得情形吓到,哭得更厉害了,红着眼道,“我不要回去,呜呜……不要回去捣药,呜呜……不要吃桂花……” “她纯粹是闲得慌,你随便弄一会儿,然后自己溜出来玩儿不会吗,她要是发现了嫌弃你更好,你就回来我这里。”龙七叶丝毫没有负罪感的企图教坏别人家的小孩子。 “额……龙女在吗?”温文尔雅的蓝衣少年站在墙头,望着正吃得昏天黑地的一伙人。 他在门口摇了半天铃没有人应门,只好做起翻墙的勾当了。 龙七叶挥挥手里虾算是打过招呼了,“云大鱼,快来一起吃,一会儿要被他们抢没了……” 云鲲嘴角不易察觉的抽了抽,“我吃过晚饭了。” “这是夜宵,你们修仙的难道不吃夜宵吗?”龙七叶觉得秦瑟瑟家真是没有乐趣。 云鲲跃下墙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见过龙女,这次是有正事相求。” “怎么了?” “额……我娘和我爹吵架了,如果找到您这里,还请千万通知我们。” “吵架了怎么会找到我……”龙七叶恍然大悟,“秦瑟瑟离家出走了啊?” 小郎君俊美的脸色写满了尴尬,“……对,离家出走了 ☆、第32章 卅贰 龙七叶朝云鲲勾勾手指,“大鱼你来给我说说经过,我正闲着无事。” 云鲲端端正正跪坐下来,背挺得笔直,踌躇了一番,似是在组织语言。 轻安见有客来,忙开始收拾一地的餐食碗碟,只是今日的盆实在太大,他不小心踩到地上的虾壳,脚下一滑,手上一轻。 玉儿和小蛟同时呆住。 香辣的红汤汁冲着云鲲兜头泼下,要不是钱绛眼明手快抓住了,连着那盆都要砸他头上。 饶是如此,云家小郎君的情况也很难言喻了。 发间挂着死不瞑目的鳌虾头或是大钳子,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目,红红黑黑的染了满脸满身,最惨是眼睛。 云鲲只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疼,闭也不是,睁也不是。 至于身上摔了个轻安这种事,他已经不是很在意了。 轻安趴在云鲲身上,也沾了不少汤汁,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脚滑了。” “……不要紧,没摔到哪里吧?”云鲲也不恼,反倒温声询问轻安。 “没有……”轻安在他肩头撑了一把,借力站了起来,“你别乱动,我去打水给你洗眼睛。” 他站起来就看到云鲲狼狈的脸,很是过意不去。 云鲲却道,“你领我去池边吧,那样洗的快些。” 龙七叶亦道,“小池是活水,直接去洗吧。” 轻安小心翼翼扶了云鲲起来,“当心台阶。” 说着用脚碰了一下云鲲的,“对,踩下来。” 云鲲一个练家子,想说闭着眼也无妨,只是轻安体贴,无微不至,连着面前碎石等都一并踢开了,便又觉得不好意思说了。 龙七叶持杯靠在廊柱上,看云鲲蹲着在洗脸,轻安变回白狐,用尾巴轻巧的拂过他的脸,已充作布巾用,又替他掸去头上脏东西。 “这个时候,觉得尾巴多一些比较方便。”龙七叶感慨了一句,她家小狐狸实在是乖巧。 她看向也乖巧的玉儿和小蛟,“去收拾个院子出来给大鱼住。” 云鲲听见了,忙推辞道,“我在金陵有住处的,就不打扰龙女了。” 龙七叶道,“你住在我这儿方便些,万一瑟瑟来找我,也省得去通知你了,你还不知道你娘,差个一炷香,说不准又跑了。” 在云鲲这里,必定有知母莫若子这一句格言的,故而只得答应。 “轻安你和大鱼一起睡吧,别老是趴在门口守着了。”龙七叶又道。 轻安自然不会违背她,亦点头答应了。 两个小姑娘拉着手嘻嘻哈哈的去收拾房间了,云鲲洗了脸,身上还是狼狈的很,头发也油腻腻的。 轻安十分过意不去,“我去烧热水给公子洗澡。” “我说刚刚软软的很舒服。”恢复光明的云鲲摸了一把人家尾巴,“原来你是小狐狸啊。” 轻安虽然拖了个大尾巴,还是头回给人摸,热乎乎的感觉痒痒的,忙变回人身,“我去烧水了。” 耳根子红红的。 钱绛大笑,“尾巴可不能乱摸,这是给媳妇儿摸的。” “你倒是懂得多。”龙七叶笑睨了他一眼,“大鱼别理他,正好都散了,你来说说瑟瑟和你爹为什么吵架。” 云鲲神色就黯淡下来,他寻常只见父母恩爱,不曾想一时争吵竟是地裂山崩的动静。 “从帝都回了蜃洲没多久,娘不知道作了什么噩梦,醒来之后就一直神不守舍的。”云鲲将始末一一道来。 原只是神不守舍,吃着饭就发起呆来,不过倒还有个笑脸,并没有太大的异常。 哪知这一日夫妻两个正督促云鲲练剑,秦瑟瑟忽问云湛道,“阿湛,如果我生的很丑,你还会娶我吗?” 因是父母私事,不待大人开口,云鲲便避到远处去了,留了地方给他们说话。 也不知道云湛说了,云鲲只听到自己娘亲拔高了声音怒道,“是是是,我无理取闹,行了吧!” 远远望去,秦瑟瑟已经不是往常声色,云湛眉头紧皱,伸手拽住她,秦瑟瑟却一把挣开,拂袖而去。 之后几日便是冷战。 云鲲哄了娘亲许多次,娘亲面上笑了,背地里仍是不开颜的样子。 “三日前,我去寻娘亲,人影不见,又有弟子说看到她带了碧罗门人坐船走了。”云鲲愁道,“龙女也知道,她最是精通幻术,我追她的途中,走了好几次弯路,最后便失了踪迹。我想她不是回西荒就是来找您,所以还送信给了舅舅,派人守了去西荒的几处道口。” “你爹呢?” “……” 龙七叶看他为难的样子便知一二,“你爹必然说什么随她去,他这辈子也没在人前说过软话。如果找到你娘,也别劝她回去,你爹这狗脾气是要改改。” 云鲲默然不语。 说话间家里的小朋友们去而复返,轻安道,“都备好了,公子去沐浴更衣吧。” 三人皆已是雪白无暇的白衣了。 龙七叶也就不再多说,“轻安你领他去吧,不必回来了,这里还有两个苦力呢。” “嘻嘻……我来就好,轻安做饭已经很辛苦了。”玉儿做了个鬼脸,“不过明天不要忘记给我捏透花糍哦。” 第25节 龙府极大,然而除了吃火锅的时候,一般大家都聚在龙七叶的院子里。小蛟给云大鱼挑了个离龙七叶挺近的小院,院里和其他地方一样,杂草丛生,屋里却打扫的干干净净。 云鲲看着那个大大的冒着热气的浴桶正要道谢,忽听得轻安道,“公子把衣服脱下来给我去浣洗吧。” 忘了还要换衣服这件事。 云鲲道,“不必了,我一会儿传信让人把行囊送来便是。” “我去替公子取吧。” “不必了,传信很方便的。” “那我先去睡了。” “不必……云鲲一时说顺口了,自知口误,只得歉意道,“抱歉,你去休息吧。只是小事罢了,不要放在心上。” “你这个人真是客气,以后叫你不必公子算了。”轻安忍不住笑,“你快脱了衣服,一会儿就能洗好,又是送信又是送衣的,天都要亮了。” “有劳了。”云鲲也笑起来,听话的开始解腰带,待得脱了外衣忽觉不对,脸涨得通红,“额……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怎么不自觉的就按着他的话做了呢。 狐狸本就善于魅惑人心,轻安吃过解语花之后,隐约也能探查到一些心思,只是并不用这点。 偏没忍住对云鲲施了一点小动作逗他,看他手足无措,背过身去笑的狡黠,“都是男的,公子怕什么,你快脱,等你入了水我再转回来。” 水声过后,云鲲方道,“好……好了。” 轻安转身一看,险些要笑出声,这小公子竟把脏衣服整齐叠好了放在那里,横平竖直,方方正正。 龙府诸人皆是随便之人,小蛟和龙七叶住在姑苏那会儿还好,小楼园林,活得细致。结果如今一干人等都学会了有事没事横在廊下,家里桌子椅子都成了摆设。 乍来了个有礼温文的小郎君,还挺新鲜的。 云鲲洗漱了完了,见门口放了一沓子衣服,拎过来穿戴整齐,想着要道个谢,谁知一拉门,差点踩在一坨白团子上。 轻安变回白狐,抱着自己的尾巴在门口睡得正香。软乎乎,毛茸茸的一大团,油光水滑的大尾巴,通身雪白,一丝杂色都没有。 云鲲回忆起刚才大尾巴的触感,等他回忆完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摸在人家尾巴上了。 上下其手把人家摸了个遍,居然还敢抱起来揣在怀里,他振振有词道,“夜里头凉,睡在地板上会着凉的。” 于是揣床上去了。 听到这句,轻安半睁开眼不屑的睇了他一眼,三伏天的谁会着凉? 也没有挣脱开,把自己的尾巴又紧了紧,重新睡去了,今天炒了这样大的一盆龙虾,小白狐也累了。 结果这天夜里愣是没睡好。 肚子上压着云鲲沉重的大头,轻安后悔万分的想到如果他知道云鲲的睡相和皮相差了一个东海这么远,刚刚一定拿尾巴抽他一脸,然后跳下来。 短短一个时辰,他充当了怀里的玩偶,肚子上的软被,脑袋下头的枕头。身上永远有个重压。 所以说,做人不要太虚伪啊,白天装模作样温文尔雅,夜里头就原形毕露和个猴子一样。 万籁俱寂之时,龙七叶看着袖里伽蓝香依依袅袅往外蔓去,同钱绛道,“希望尽快找到瑟瑟吧,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妲己和我说了那样的话。” “你也说了,不过一把火就能烧干净的。不要担心,我在这里。” “嗯。” ☆、第33章 卅叁 轻安熬到天色泛白之时,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也顾不上抱尾巴了,软软的垂在云鲲脸上。 一呼一吸,吹拂尾巴尖一起一伏。 云小公子觉得有些痒,伸手摸了摸,随后非常顺手的拉着尾巴把小狐狸拖过来在胸口抱好。 被人这样折腾一夜,佛也要发火了。 轻安昏昏沉沉的翻了个白眼,化作人身跨坐在云鲲身上,一只手支在耳侧,一只手捂住口鼻。 “唔……”云鲲拨了一下没拨开,也就懒得拨了。 反正他会闭气。 “大鱼啊,好像找到你娘在哪里了,我们现……”龙七叶愣了下,随后把被她暴力推开的门又轻轻阖上了,“你们现在继续睡……还早……还早……” 轻安耳朵颤了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云鲲正好睁开眼,闲着的手去捏了捏人家耳朵。 轻安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拍掉,云鲲的嘴得到解放,笑道,“耳朵红了。” 于是被小狐狸连瞪了好几眼。 龙七叶提着裙摆转身慢悠悠的走下台阶,小蛟诧异道,“咦?不等云鲲公子吗?” “我自己去也无妨,小孩子要多多睡觉才能长得高。” “哦。” “你也留在家里。” “为什么?!” “乖。”龙七叶捏捏她的脸,“在家帮轻安做饭,让他做点秦瑟瑟爱吃的。” “我不知道云夫人爱吃什么啊。” “你鼻子底下那个是干嘛使的,去问云大鱼。” 于是龙七叶一个人也没带,孤身去找秦瑟瑟了。 旁人瞧不见的细微烟气一路指引,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她顺着烟气走过朱雀桥,穿街过巷,最后到了秦淮河另一岸的民居处。 这里不同于乌衣巷的宁静,恰是早市最热闹的时候,街边卖菜的在和人讨价还价,卖花小女孩的手里还带着露珠。 她抬脚进了街角破旧的小客栈。 遍寻不得的秦瑟瑟正若有所思的坐在大厅角落,面前一碗白粥热气腾腾,分毫未动。 “这位客官您……”小二麻利的上来招呼,龙七叶挥退他道,“找人。” 秦瑟瑟被惊动,朝这里看了一眼,随后笑道,“你来了,过来坐,吃饭没有?小二再上一碗粥。” 看似和寻常没有什么区别的娇媚入骨,引得几个客人频频注目,门口亦有躲躲闪闪的青年偷觑她。 龙七叶看她眼下青影,“吵架归吵架,一个人瞎跑什么。” “总不见得嫁人了就哪儿都不许去了,一个人散散心算什么。”秦瑟瑟托着腮道,还是有些走神的样子。 “你儿子找来了,总不好牵扯小孩子。” 秦瑟瑟却答非所问,“你肩上有东西吗?” 龙七叶侧头看去,“没有啊,你说什么东西?” 秦瑟瑟哦了一声,“我说脏东西,那大概是幻象了。” “你看到幻象了?”龙七叶一怔,“是什么样的幻象?” “左不过是些冤魂厉鬼一类的。”秦瑟瑟的绿眸在晨光中比之前黯淡了许多,不复宝石一般光彩,“别用香探我,没用的。” 她指尖金光时隐时现,一时用力握起手掌,鲜血自指缝间溢出。 龙七叶握住她的手,强迫她摊开,白玉一样的掌心纤指已经被割得伤痕累累,十七八道横横竖竖的长口子。 “这样清醒一些。”秦瑟瑟笑道,“我如今清醒的时候少。” “为什么会这样?” “当年我一曲秘杀了五万人,难道不要报应吗?”秦瑟瑟像是又看到了什么幻象,吃力的闭上眼,“还是闭上好,这样就知道都是假的了。” “那些人……” “也不都是该杀之人,但是不得不杀。” 龙七叶尚记得那时候惨烈的无间地狱。 西荒遭遇重袭,钱绛虽解围了碧罗主城,然而他总不能一把火把这些凡人都烧死吧,也只能勉强守住。 帝都解围之后,秦瑟瑟赶回碧罗城,城墙上奏了一曲红尘。 听起来和寻常曲子没有什么不同,看起来和寻常舞步没有什么差异,可随着她的琴声,黄沙之下爬出数不尽的骷髅,燃起浇不灭的红莲业火。 攻城的军队都陷在无穷无尽的攻击之中,没有尽头,没有出口。 饶是龙七叶和钱绛都被这景象震撼到。 秦瑟瑟奏琴的手未停,面上笑道,“我还以为破我大阵的有多厉害,不过如是。” 直到金弦染了血色,直到新一日的来临,天光乍破,她拨动最后一个音节,铮铮如刀剑相击。 转瞬之间,白骨红莲悉数随风而逝。 军队却没有醒来,他们疯狂的攻击着周身所有能够到的人,那不是他们的战友,都是黄泉下的骷髅军团。 安倍泰亲依靠着式鬼相护,带着白鹤仓皇逃走。 碧落主城从此封闭了南边的这个城门,只从北边出入。 因为南边有个万人冢,每逢月圆之日,那里就会有厮打声和惨叫声。 秦瑟瑟站在城墙之上,缓缓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七叶,我会有报应的。” 年轻时决绝和此刻的迷茫交汇在一起,龙七叶竟无言以对,只得先用伽蓝香治愈她手上的伤口,“先吃饭,幻象怕什么,看到了又怎么样,也不会少块肉。不过你都这样了,还和他闹什么?等缓过了这阵子,想离家出走到九重天去都行。” 秦瑟瑟摇摇头,“他本来就是我强求来的,也不必这样苦苦纠缠,对大家都好。” 龙七叶又有片刻无语了,跳海时候你不说,成亲时候你说,等儿子都生完了,两个人整日腻着秀恩爱,你来探讨这个问题了,是不是有些晚了? 苍凉的狼嚎声响彻整条街,客栈外紧接着传来百姓闹哄哄的惊叫。 蓝袍的弟子鱼贯而入,分立两边。 云宗主大步跨进客栈,黑着脸道,“和我回去。” 秦瑟瑟正眼都不给他一个,“不回去。” “你也是当娘的了,有什么事不能说,非要和个孩子一样的闹脾气?”云湛怒道,“就算要出门,需要把跟着的人都甩了?你亲儿子都找不到你,秦城主好本事。” 第26节 秦瑟瑟绿眸又暗上许多,冷笑道,“哪里比得上云宗主,我不过是怕自己人老色衰碍了宗主的眼罢了。” 云湛气急,一掌拍碎了桌子,勉强压了火气,“就算我说错了话,至于这样小题大做么?” 碎木四溅,白粥淌了一地。 “何止小题大做,还无理取闹不是吗?” “回去再说。” “不回去。” “我再……” 秦瑟瑟骤然起身,直视云湛道,“你问几遍都是一个结果,我不会和你回去了,云湛,你我和离吧。” 云湛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方缓缓道,“到底怎么了?” 秦瑟瑟瞳孔一缩,“没怎么,只是觉得彼此这样纠缠没意思,你我和离,从此各不相干。” 云湛怒极反笑,咬牙启齿,一字一句道,“好一个从此各不相干,要不要索性把儿子杀了,这样才是真正的各不相干呢。” 客人早吓跑了,小二和掌柜缩在柜台里,云家弟子皆是垂手而立,只管盯着自己鞋面,大气也不敢出。 龙七叶头疼无比,挡在二人中间,“都不要说气话,云湛你自己什么脾气你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说个软话吗?” 云湛背过身去,拳头握得死紧。 龙七叶又去劝秦瑟瑟,“你不要钻牛角尖了啊,他怎么对你,旁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少听几句肉麻话又不会怎么样,儿子都这么大了。” 秦瑟瑟痛苦的闭上眼,手指用力摁在额角,“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七叶你是和我说话吗?” “我是在和你说话啊,你听得到吗?” “好像能听到。” 秦瑟瑟耳边炸起惨厉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将龙七叶的话盖了个干干净净,聚精会神去听,才能隐约听到一些。 偏云湛背对着她,还以为她在说气话,故意装作听不见。 “你若真的不想回去,就在帝都住几日也罢,旁的以后再说。” 秦瑟瑟压根听不到他说什么,亡魂怨灵漂浮在她周身,个个睁着血红的眼,“我好恨啊。” “秦城主,我死的好惨啊。” “秦瑟瑟你还我命来。” 秦瑟瑟手指拨动,试图以天命琴把幻象压下去,结果她连自己的琴声也听不到了。 “我听不到自己的琴声了。”她喃喃道。 “瑟瑟……你的眼睛……”龙七叶凑近了去看,也是一样的结果。 秦瑟瑟的眼睛变成黑色了,不只是瞳色,连着眼白也一并变作漆黑,黑洞洞的睁着,若深渊不见底。 “眼睛怎么了?”秦瑟瑟只觉眼前景物飞速交替,头晕目眩。 熊熊大火里一人仰天大笑,“秦城主终归还是输了的,他不过爱你容颜倾城罢了,你秦瑟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在意吗?” 待云湛察觉不对转身之时,恰好看到秦瑟瑟拔下发间玉钗,往自己脸上划去。 玉钗并不锋利,故而划下时使了十二分的力道,皮开肉绽,血倒是慢慢的来渗出来。 “夫人!”云家弟子皆是惊骇。 “咳咳……”云湛喉头一动,扭头往地上喷了一口血,他惨白了脸色道,“你情愿自毁容貌也要和离,我成全你,成全你。” ☆、第34章 卅肆 秦瑟瑟往后退了几步,手里的玉钗落在地上摔成两截。 东海特有的冰玉,色泽是莹润的浅蓝,通身雕着秦瑟瑟最喜欢的西域蔷薇。 是去岁生辰时候云湛亲手雕给她的。 玉碎之声像是惊醒了秦瑟瑟,她迷茫的摸了摸散落的头发,大梦初醒似的道,“刚刚那个不是你啊,吓我一跳。” 眼角到下巴,触目惊心的一道伤口,皮肉翻卷开来。在场诸人皆是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往日惊艳九州的云夫人黑眸可怖,凄厉若鬼。 云湛咽下嘴里的血沫,朝秦瑟瑟伸出的手微微颤抖,“没事,我在这里。” “阿湛,我分不清了。”秦瑟瑟黑眸闭上眼复又睁开,带下眼角两行血泪。 云湛揽过秦瑟瑟,“瑟瑟,我在这里,你能分清的。你被红尘曲反噬了是不是?没事,我在这里。” 红尘曲编织的梦境可重叠九重,让人最后难辨梦境和现实,迷失其中。反噬起来,对主人自然也是这个待遇。 秦瑟瑟疲惫的吐出一口气,“阿湛,你爱过我吗?你从来没有说过。我觉得好累啊,一直是我追着你在跑。刚刚我看到你说要娶秋灵水,她挽着你,笑得真好看啊。” 龙七叶的伽蓝香徒然的缠绕着秦瑟瑟,随后消弭散开。 “云湛,只有你能带她走出来,她陷在心魔里了。” 若是幻象由心而生,心不灭,幻象不灭,只有靠自己走出来了。 云湛心揪到极处,神情却慢慢平静下来,他紧了紧抱着秦瑟瑟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这辈子,只会娶你一个。”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云家弟子无声的陆续退出了客栈,顺便把老板和小二也提溜出去了,听宗主对夫人忏悔,纯粹是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龙女。”为难的看看龙七叶。 您在这里很容易打扰我们宗主发挥了,万一哄不好夫人岂不是悲剧。 龙七叶拖着凳子坐到墙角,“我坐这里,不偷听行了吧,万一有事,也好搭把手。” 当局者迷,大约就是秦瑟瑟这个样子了。 单看云八婚前八个相亲对象就该懂了,若心里没有她,云八婚会是个什么反应。 云湛安抚的拍着秦瑟瑟的背,“我把你从海里捞上来的时候,就知道你是故意的,并不是因为你比秋姑娘貌美我才悔婚的。” “你生得好看生得丑,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你是碧落城主或者平民百姓,都不要紧。” “我要的,只有秦瑟瑟这一颗真心。” “你生而无忧,碧罗城中金银如流沙一般,谋臣异士无所不有,我能够给你的,也只有这一颗真心。” 虽知情形不合适,龙七叶仍是默默的捂住了腮帮,牙疼。 “你我夫妻多年,我竟不从不知道你心底还有这样的不确定,瑟瑟,真的要把心挖出来给你看才相信么?” 秦瑟瑟并不是撒娇,那日她问得极其认真,似是真的这样想。 云湛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一时气结,便斥她无理取闹。 方有今日之事。 他此时亦是后悔,若能察觉秦瑟瑟的不对劲,或是平心静气哄她一回,她便不用承受今日之痛。 秦瑟瑟手指轻轻搭在他唇上,感觉那一翕一合,她皱着眉听得极吃力,眼角血泪不断,“阿湛……” 匆促的脚步声哒哒靠近,云鲲第一眼就瞧见母亲惨状,煞白了脸喊道,“娘!” 秦瑟瑟眯起眼看去,“儿子你来了。” 龙七叶见她神智清醒一些,当机立断道,“先回龙府再说。” 龙府慵懒欢快的气氛一扫而空,秦瑟瑟时醒时迷,掌心密密麻麻皆是天命琴割开的伤口。 云湛父子除了日夜守着她,也别无他法。 龙七叶悄悄吩咐小蛟,“你带着月姬住到旁的地方去,别让云湛看到。” 两个罪魁祸首留下的血脉,保不准云湛要迁怒。 轻安熬了清淡的汤汤水水送过去,“先前公子说夫人喜食甜食,我做了牛乳绿豆沙。” 云鲲道,“多谢。” 他将吃食送进去,自己仍旧出来守在门口,温和的脸上布满了心焦,轻安还未离开,捧着托盘同他道,“云夫人吉人天相,公子同宗主也注意身体。” 眼底绿光一闪,只是云鲲并没注意到。 龙七叶背靠廊柱,杯中的酒丝毫未动,“送饭回来了?” “嗯。” “乖孩子。”龙七叶一笑,“如果好不了,她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或者到了撑不住的时候,自我了断。” “师父的香也没有用吗?” “我只能治好她的伤,治不了心。” “我刚才勉力探了一回云夫人的心意,觉得云夫人最大的心结可能不是云宗主。” “哦?轻安是怎么想的?” “云夫人同您提到了当年之事,必定是幻象里也出现了相关的。恕我无理,没有人能真的忘记自己手里染过的血,譬如当年顾灵犀,心底仍旧是有留下影子的。” 顾灵犀便是曾经剖去轻安金丹的那位南山剑宗宗主,后来在龙七叶这里买了一味香,以命换命了。 龙七叶抿了口酒,“轻安你继续说。” “死去的人早已成了白骨,可死的并不单单是敌军。如果说报应,他们的下场,难道不是因为杀害那些无辜城民得到的报应吗?”轻安眉间显现出凉薄之色,“师父,成王败寇,何须愧疚,无须愧疚。” “你有一颗很冷的心。”龙七叶饮尽杯中酒,见轻安有些无措,她探身过去揉乱他的头发,“你这样我很欢喜。不然还怕你笨呼呼的再被人诓了去。” 她今日有些想说古的心思,将杯子递过去任轻安替她斟满了酒。 “我们都不过是天地的棋子,天地想要祝融掌火,他便是赤帝。再往前,五方天帝莫不是如此。”她松松的抓了一把,“日升月落,江河湖海,莫不是天地的道。你我,也是。” “女娲命妲己灭商汤,她的下场你看到了吗?” “妲……己?狐王是妲己?” “是啊,你们的狐王便是妲己。她得到了什么?人,才是天地的宠儿啊,金木水火莫不是为他们所用,他们建立王朝,他们繁衍生息。而我们,看起来不可一世,一只手,一把琴可以杀千万人,可是太没有意思了。” 轻安听到一把琴时,忽然灵光一闪,急切道,“师父,琴!天命琴!” 第27节 “天命琴怎么了?” “天命琴七弦暗合北斗,是不是可以借北斗的星光帮助云夫人清醒?北斗既然能为天下指路,为什么不能为云夫人一指呢?” 北斗定四时,分寒暑。 斗杓东指,天下皆春,斗杓南指,天下皆夏,故而称它们为天下指路。 “这只是一个设想,我要仔细想想。”龙七叶在虚无中轻点,“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 随着她的动作,细小的火苗被点亮,暂且充作星星。 “好像不行,我怕一个不好,反而弄断琴弦。”她一拂袖,星星次第熄灭。 “师父,那让我试一试,我自从吃了解语花之后,有时候可以通人心,如果我借了师父的香入了云夫人的梦,是不是可以替她解除心结,随后带她走出来?” “我没有制过这样的香。”龙七叶顿了顿,“不过应该不难。只是如果你也走不出来,你应该知道后果。而且红尘曲的反噬,并不是走出来就可以渡过的。” “尽力一试。” 龙七叶在夜半时分,捧出来一盒香,七枚极小的香饵被摆成北斗的样子。 她同此刻还清醒的秦瑟瑟道,“弹琴吧心肝儿,为你自己弹一次天命曲。” 秦瑟瑟笑道,“万一是个身死弦断的结局,倒不如不知道。” 她靠在云湛身上,双手合十,再然后分开之时七根金色的琴弦凭空悬停,只见她手指拨动,却未听到琴声。 天命曲,是无声之乐。 香饵无火自燃,烟气却很淡,轻柔的散开。 龙七叶道,“这一味香,叫青岚。” 初夏的第一道微风,轻柔而充满生机,盼着它可以吹到你心里。 她脚下一只白狐蜷身而卧,似是熟睡。 曲未完,香未尽,秦瑟瑟双手一松,在烟气里沉沉睡去。 云湛看向龙七叶,“没有弹完要紧吗?” “不要紧,重要的是香。如果能渡过此劫,她的红尘曲当再上一重。” “不练最好。” “她这样心高气傲,你让她不练,不亚于折了猛虎利爪啊。” 轻安是头一回做入梦这样活儿,但是好像还比较顺利,小小的狐狸顺着青岚的香气幽幽的飘远。 不知过了多久,他脚下多了一片土地,黄沙传来滚烫的热度,面前是一座从未见过的城池,周围皆是穿着铁甲的士兵。 大风拂过,吹起尘沙,模糊了视线,轻安仰起头,只见城墙上坐着个少女,绿眸璀璨尤胜额间垂下的宝石。 ☆、第35章 卅伍 轻安仰望着从前的秦瑟瑟,心里暗叹云大鱼真是不会长,居然放着这样美的一张脸不像,反而长得像爹。 她立在城头,仿佛是雨后云间露出的第一道天光,仿佛是湖面冰雪消融后的第一抹水色,耀眼而夺目。 父母都是这样张扬的人,云大鱼竟然生了个温和的性子,真的是好奇怪…… 耳畔响起悠然的琴声,城墙上的秦瑟瑟笑道,“远道皆是客,这一曲便为诸位洗尘吧。” 指尖金弦掠出一点刺眼的光芒,轻安周身的将士们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环顾四周,却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轻安一时也不知要如何做,只是站在原地仍旧胡思乱想了一阵。 如果能去到城墙之上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便真的眼前景物一变,赫然站到了秦瑟瑟身边。 一旁缓步走来两人,女子白衣若雪,男子赤袍金冠,正是他的师父和师爹。 龙七叶并无甚变化,钱绛脸上却没有如今的烧伤。 时光总是带走一些东西的同时,又留下一些。 “师父。”轻安虽知道对方听不见,却还是喊了一声。 不想龙七叶竟朝他一笑,勾了勾手指。 轻安忙凑过去,小声道,“师父怎么也来了。” “若是这么个事也解决不了,怎么当你师父。不过你来了也挺好,讨好一下未来公公婆婆吗,省得他们刁难你。”龙七叶笑道。 “诶?”轻安满头雾水。 龙七叶已经指了城下诸人分说给他听,下面尚有人没有沉浸在幻象之中的人,她指着侧翼穿着古怪白袍的男子道,“那是月姬的父母,安倍泰亲和白鹤。” 安倍泰亲和白鹤此时情形还好,周围有几个胸前画着猩红五芒星的人替他们挡住了来自各方的攻击。 “他们的护卫皆是式鬼,五芒星是安倍家的图腾,往后月姬想来也要用这个。” “到时候给她的襟口或者袖口绣一个,像式鬼这样大的未免太难看了。” “那你回去研究下绣花。” “诶?” “至于这个,便是他们的头了,阎罗将军宋严。女的好像是他相好。”龙七叶的手指向着军队最前面的男子,那姑娘和他并肩,脸上罩着面纱瞧不清长相。 宋严脸色森然,扫一眼身后的场面,自那姑娘手中接过一把几乎有人高的巨弓,朝着秦瑟瑟射出一箭。 利箭出弦,恍有劈天之势,夹杂劲风而来。 秦瑟瑟足尖一点,自城墙上跃起,侧身让开这箭,奏琴的手并不停,待她重新落在墙头,身后啪啪落了两截残箭,断面光洁如利刃割开。 她展颜一笑,“看来好像宋将军不太喜欢我这曲子呢。” 龙七叶一拍她肩膀,“喂,你老公喊你回家吃饭。” 秦瑟瑟一愣,手下就错了一个音,大概因为这个错音,下面的幻境便被解除了,军队虽哀嚎还在,却没有之前的凄厉,还有劫后余生的欢呼。 微微有风吹过,带着清爽的香气,像是夏日雨后的气息。 龙七叶指着轻安道,“你儿子都讨媳妇儿了,你还在这里纠结老黄历做什么?” 秦瑟瑟歪头看向轻安,“诶?你是我儿媳妇啊?” 轻安在梦境里耳根也是一红,忙道,“不是,不是。” 秦瑟瑟手里的金光尽去,叹了口气,“儿子真是没有用。” 她似是要拉轻安过来,却悄无声息的给龙七叶使了个眼色,龙七叶会意的一点头,将轻安推到她面前,“喏,我徒弟还不错吧。” 她的视线和城下蒙面女子对上,那女子笑得眉眼弯弯,宛若新月。 远处奔腾起滚滚黄沙,女子留恋的看了宋严片刻,随后凭空消失在龙七叶眼前。 “瑟瑟,你被人暗算了。” 二人同时醒来,龙七叶对着倚靠在云湛怀里的秦瑟瑟如是道。 秦瑟瑟眼中墨黑尽褪,一双绿眸微眯,满是杀气,“让我知道是谁,我每天把他剁成泥,再让你把他弄活过来,第二天接着剁。” 轻安抖了抖尾巴,缩到龙七叶身后,云夫人好可怕啊…… 龙七叶白了她一眼,袖里的伽蓝香氤氲出一片,秦瑟瑟面上伤痕在烟气里慢慢转淡,“你什么时候开始清醒的?” “我特么划完自己脸就清醒了。”秦瑟瑟白回去,“我每次要找到那暗算老子的小贱人,就特么醒了,你刚才找到没有?” “心肝儿,我友情建议你不要说脏话,你儿子还在呢,不要教坏小朋友。”龙七叶忽而掩唇一笑,“何况你不是还赚了一场真心告白来着,云宗主可是……” 眼看云宗主脸色晴天转阴,阴转雷暴雨,龙七叶识趣的收了话,抱着小狐狸施施然的功成身退了。 秦瑟瑟打了个哈欠,软软道,“阿湛~~我好困啊,这几天都没有睡好,好可怕啊,人家梦了好多好多次那个情形。” 云湛道,“吃些东西再睡。” “只想睡,不想吃。” “那睡吧。”云宗主将秦瑟瑟放平,秦瑟瑟嘴角一翘,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放。 龙七叶揣着毛团倚在门口,笑着对云鲲道,“你娘没事了,你留在里头插蜡烛啊。” 云鲲摸摸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方才退出来,忽然眼前一晃,龙七叶朝他抛了个白团子,“喏,你媳妇儿你自己抱着。” 云鲲手一僵,差点没接住小狐狸,轻安爪子搭在他手臂上,不满的朝龙七叶道,“师父,我才不是。” “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为师说是,就是。”龙七叶道,“大鱼啊,刚才你娘也见过轻安了,这件事就这么办了啊。” “诶???”云鲲懵圈了,低头去看怀里的小狐狸。 小狐狸不悦的睇他一眼,抱着大尾巴盖住自己。 ☆、第36章 卅陆 轻安在认真的和面,估算着这几天嫦娥就要来把玉兔领回去了,他准备多做几个玉兔喜欢的透花糍给她。 锅里煮着的红豆冒出香甜的味道,是一会儿要熬豆沙用的。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的道,“云公子饿了吗?想吃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我?” 轻安心道我又不傻,拒绝回答了这个问题。 云鲲走近了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没有。”轻安残忍的又拒绝了他。 云鲲“哦”了一声,站在边上没有动,“这是在和面吗?要蒸馒头还是做包子啊?你做饭是和人学的还是狐狸学的?” 手下一抖,水就加多了,轻安无奈,想要再加些面粉进去。 他刚刚抬起面粉袋。 “我帮你吧。”云鲲果不其然帮了他一把,“哗”的一声,雪白白的面粉倾斜下来,“这些够了吗。” 第28节 扬起一阵白雾。 “噗……”轻安面无表情的吐出嘴里的面粉,又抹了把脸,默默的看着云鲲。 “噗……”云鲲看他满头满脸的□□忍俊不禁。 轻安又看了他一眼,把他赶出了厨房。 然后这天晚上的夜宵就只有透花糍了。 秦瑟瑟尝了一口,“哟,手艺很好啊,儿子你以后有口福了。” 小狐狸耳朵颤了颤,“云夫人说笑了。” 龙七叶大笑,“我说笑的,你倒当真了,嫁到你们家,我吃什么?” 秦瑟瑟斜睨她一眼,“那让我儿子入赘怎么样?” 龙七叶正要说什么,被撕心裂肺的哭声打断,小蛟心力交瘁的抱着月姬过来,“拿你的衣服也试过了,实在哄不住了。” “你生的?”秦瑟瑟又瞥了一眼钱绛,“还是钱塘君生的?” “是啊,他生的。”龙七叶沾了酒液的手指落在月姬小嘴上,月姬立时破涕为笑,捏着她的手指舔舐起来。 秦瑟瑟仔细看了一回,“这孩子生得有些面善。” 龙七叶也不和她卖关子,“白鹤和安倍泰亲的,叫月姬。” “哦……”秦瑟瑟神情并不见不悦,“安倍月姬,挺好的,你养着玩儿吧。” “你知道什么叫月姬吗?”龙七叶问道。 “我怎么知道。” “小蛟,去把泰亲的扇子拿来。” 秦瑟瑟靠在云湛怀里,举着透花糍喂他,“甜的。” 云湛咬了一口,“你自己吃。” “唉……你又不许我喝酒,看着这一家子酒鬼,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啊。”秦瑟瑟叹了口气,随手把点心搁下了。 云湛眉头一皱,“刚好,不许喝。” 秦瑟瑟仰起头,双眸如波光粼粼的湖水,可怜兮兮望过去。 龙七叶为了自己的牙考虑,忙打断她道,“说不许喝就不许喝,你别撒娇啊,撒娇也没用。” “有你什么事啊?”秦瑟瑟夺了云湛的杯子扔她。 轻安在一旁道,“师父之前酿的葡萄酒应该好了,那个是果酒,想来云夫人喝一些不要紧吧?” 秦瑟瑟双眼一亮,撒娇的扯了扯云湛衣袖,“阿湛~~~” “嗯。” “嘻嘻,阿湛最好了。”红唇在云湛脸上印了一下,这才兴高采烈的回转过来,“小狐狸,快去抱来,你师父的琉璃杯也多得很,用来喝葡萄酒正好。” 龙七叶心道等安倍泰亲的扇子找出来,看你喝个大头鬼。 小蛟不多时便翻了安倍泰亲那日持着的蝙蝠扇,龙七叶并不接,“去拿给咱们秦城主看。” “我看着贱人的东西做什么?”秦瑟瑟不解,但是小蛟毕恭毕敬的捧了来,她便也展开看了一眼。 随着扇面展开,上面的描金画银跃入众人眼帘。那是副美人图,图上海面平静无澜,女子白衣窈窕,舞姿绮丽。 云湛登时就沉了脸。 秦瑟瑟翻来覆去看了一回,恍然道,“啊,我就说那次感觉有人在偷窥,原来是这贱人啊。” “哪次?” 秦瑟瑟讪讪道,“忘了。” 云湛捏住她的下巴,把脸转回来,“说。” “嗯……就是吧……准备去蜃洲边上跳海之前。” 听到跳海,云湛神色缓和了许多,拿过扇子,随手捏成了齑粉。 “好歹也是件月姬父亲的遗物,云八婚你真是太讨厌了。”龙七叶懒懒的朝钱绛倒去,“不过泰亲对瑟瑟真的是一往情深啊,他到此都念念不忘那一晚,人家说了,那一夜的月色,真美啊。” 云湛就缓慢的抬头看了一眼月亮,云大鱼差点以为自己爹在考虑把月亮射下来的可能性。 秦瑟瑟则是掸了掸身上的鸡皮疙瘩,“被这种贱人一往情深,我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 她嗅嗅鼻子,“我闻到香味啦。” 轻安托着的琉璃瓶里装着色泽鲜红的酒液,秦瑟瑟一指云鲲道,“让他来吧,儿媳妇你休息休息。” 小狐狸躲到龙七叶背后去了。 云鲲替诸位长辈斟酒,第一杯先给了龙七叶,“此次有劳龙女为家慈费心。” 龙七叶把轻安拎出来,“轻安也出力不少,你谢他就好。” 云鲲就笑着斟了一杯要敬轻安,轻安不肯接,“也没帮上什么忙。” 龙七叶摸摸他的头,“哪里没帮上忙,要不是带了儿媳妇去,瑟瑟哪里肯这样快的醒呢。” 轻安直接从脸颊红到耳朵尖,偏小蛟还在边上疑惑道,“哪个是云夫人的儿媳妇?” 玉兔塞了一嘴的甜豆沙,指了轻安道,“这个嘛,我看龙女和云夫人都定下了。” 小小的白狐拖着蓬松的大尾巴落荒而逃。 龙七叶笑的前仰后合,“我倒不知道,轻安这样的害羞。” 钱绛一边揽了龙七叶避免她笑趴下,一边同云鲲道,“那日就说了,尾巴只有媳妇摸的,你就认了吧。” 云鲲道,“不敢不认。” ☆、第37章 卅柒 星河银界,锦绣天街。 揽着月色披帛的绝色女子步月而来,她似笑非笑看了龙七叶一眼,“玉儿呢?” 擦了额间红印的玉兔乖乖上前道,“仙子,我在这里。” 嫦娥摸摸她的头,“没事就好。我们回去吧。” 玉儿眼睛红红的和众人招招手,变回一只兔团子被嫦娥抱好。 “告辞。”嫦娥颔首,径自走了。 秦瑟瑟看她月下背影,笑问龙七叶道,“这个就是嫦娥?” “是啊,这个就是嫦娥了。”龙七叶道,“还好来了个小狐狸,不然玉兔走了,家里就没人干活了。” “你们神仙真是麻烦。”秦瑟瑟抿了一口杯中酒,“大家都不老不死的,岂不是要看她永生永世的讨厌。” “谁说不是呢……我和她最是两相生厌的。”龙七叶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和她不对盘?” “这个吧,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哦?” 龙七叶脸上浮起淡淡的厌恶,“她父亲杀过我师父一次,我自然看她不顺眼。” “哦,帝喾啊,难怪你讨厌她了。你最是护短的一个人。” “祝融诛共工氏不尽,见罪于帝喾。”龙七叶一笑,“最初的他们,也都是人。说不定哪一日我们消弭于天地,现在的凡人会替代我们承载天道,变成神呢?” “这些事,你我都看不到了。”秦瑟瑟道,冷不防手里的杯子被云湛夺走,云湛皱眉道,“不许再喝了。” 秦瑟瑟笑睨了他一眼,“都听你的。” 小池边被轻安架起篝火,龙七叶奇道,“轻安你这是做什么?” “狐王今日命人送了不少野味过来,我预备给师父烧烤下酒。”轻安道。 “那野味呢?”龙七叶看看只有孤零零的篝火。 “云公子说他来拿,应该要到了吧。”轻安不自在的捏捏自己耳朵。 “没有红,别捏了。”龙七叶掩唇而笑。 云鲲怀里抱着轻安已经收拾的獐子并鹿肉,右手还提着两只鸡,蓝袍被血染得一塌糊涂。 小蛟则捧着各色酱料跟在他身后。 ……还得给他洗衣服,早知道自己拿了。 云鲲将野味搁在火边的芭蕉叶上,“我来烤吧。” “你会吗?”轻安横了他一眼,“公子去换身衣服吧。” “不用换了,一会儿吃的都是味道,还得再换。”云鲲挠挠头,“那我给你打个下手吧。” 被轻安以“你还是去换身衣服吃完了再换我可以一起洗”以及“你走远一点不要打扰我烤肉好了会叫你的”这两项罪名赶走了。 小蛟眼巴巴的看着他,“轻安我在火边会熟的。” “没事,你也去那边坐吧。”轻安大手一挥,你们都走吧。 獐子肉上刷了混合的调料,又抹一层蜂蜜,等将将要熟之时,简直香飘十里,诱人垂涎。 两只鸡被抹上泥巴,包成大大的泥团。 额……忘了,叫花鸡应该先埋了再点火,现在塞不进去了。 龙七叶起身道,“你仔细烧着手,我来埋。” 轻安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龙七叶拖着雪白的裙裾,分花拂柳一般将篝火撤了一些,然后用燃烧的树枝刨了个坑。 火焰在她白皙的双手间跳跃,并不留下一点痕迹。 秦瑟瑟羡慕道,“真是个好手艺,明天烤些栗子,要是世人都和你一样,也没有火中取栗这个词了。” 龙七叶朝她弹个小火苗,没等到面前,已经熄灭了。 第29节 轻安道,“云夫人,这个天还没有栗子呢,烤些玉米可以吗?” “可以啊,要找甜玉米呢,烤出来脆脆的,还有汁水没干,清甜清甜的。”秦瑟瑟道,“像是香菇也可以,厚厚的,比肉还要好吃。下次带你去蜃洲吃烤鱼,海边刚捞上来的鱼,就在岸边立时烤了,连盐都不用撒,又嫩又鲜,你准喜欢。云鲲最喜欢吃了。” 她打开了话匣子,简直停不下来。 “还有各种贝类,扇贝啊蛤蜊啊,弄上一大盆,吃一个扔一个。帝都的扇贝简直没法吃,又老又柴,一点也不新鲜。虾也不错,带一点甜味,看它们在火里红红的卷起身子可好玩了。小黄鱼不太方便烤,拿个小陶罐,扔进去煮汤,一会儿就白白的了,这个云鲲也很喜欢。” 小蛟初时听到烤玉米还忍不住咽口水,待得听到烤鱼的时候已经躲在角落去了,万一云夫人说得过瘾了,想要吃烤鱼把她烤了怎么办。 秦瑟瑟又说起西荒,“不过算起来,西荒的烧烤才最好,在大漠里寻一处用石子搭个大坑,整匹整头的猎物扔下去。要配烈酒,幕天席地而坐,实在是畅快。” “轻安。”钱绛忽然喊道。 “诶?师爹有什么吩咐。”正在给烤肉翻面的轻安问道。 “还有多久?饿了……”钱绛道,“是不是火不够大,我帮你……” “不不不不不不!”轻安连声喊道,“您坐着坐着,马上就好,真的……” 龙七叶瞪秦瑟瑟道,“你还是别说了。” 秦瑟瑟懒洋洋的趴到云湛怀里,“好吧,我不说了。” 一时没有等到烤肉,却等来一阵铃声。 “这个时间挑的刚刚好,正好赶上饭点。”龙七叶笑道。 ☆、第38章 卅捌 门外并没有人,只是孤零零的飘着一只白色的纸灯笼,灯笼柄上栖着一只纸鹤。 小蛟胆子大了许多,四处张望了一眼,见并无旁人,便问那灯笼道,“是你在摇铃吗?” “是我。”纸鹤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里面请。” 小蛟提着琉璃灯走在前面,那灯笼晃晃悠悠的跟在他身后。 “好香的味道。” “我师父正在吃夜宵。” “早知如此就该亲自来的。”纸鹤软趴趴的垂下两只翅膀,很是可惜的样子。 秦瑟瑟嫌烫,由云鲲切了小块,云湛夹了喂她,钱绛见状觉得后槽牙也略有一点疼,就看了一眼龙七叶,龙七叶笑道,“你别想了,我不嫌烫。” 也是,人家火里来火里去的,嫌什么烫。 小蛟欠身道,“师父,客人来了。” 龙七叶叼着獐子肉往她身后看去,“哟,你怎么来了?” “我来了,自然是做生意的,龙女不知道有没有兴趣?”纸灯笼飘到龙七叶面前,定定悬住不动了。 “帝都已经到了可以开阴阳集的程度了吗?” “是啊,龙女虽封印了秦淮河,让帝都平息下来,可我不得不说,打草惊蛇了,就好像一床锦被,面上花团锦簇,揭开来底下却全是虱子。”纸鹤在灯笼柄上晃了晃,“真的好香,我太讨厌你了。” 龙七叶舔了舔手指,“如果你告诉我,谁是蛇,我请你大吃一顿。” 纸鹤摇了摇小脑袋,“唉,可惜我不知道。” “还有你不知道的?”龙七叶问道。 “当然有我不知道的,我只是一个中间人罢了,谁会告诉我呢。不过这次有几家的香料还不错哦,龙女不妨一看。”灯笼转向秦瑟瑟,“原来云夫人也在,稍后为您补上一张请帖,还请不要见怪。” 秦瑟瑟笑道,“如果我偏要见怪呢。” “好嘛,不要见怪,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呢。你来看看嘛,据说东海近年兴起了鬼市,云夫人去过吗?”纸鹤像个小女孩一样撒起娇来。 “没有去过。” “唉,真是可惜,我还想问问您和我们阴阳集比哪个好呢。” “天下哪有比得过你的呢,心肝儿。”龙七叶摊开手掌,“帖子我接了,到时候会去的。” “啊,您不要这样叫我啊,我怕钱塘君烧了我,这样就不秒了。”灯笼带着纸鹤往后退了几步。 秦瑟瑟道,“不用再给我送帖子了,我和七叶用一张就好,到时候可别让你的人给我拦在外头了,那真的是要见怪了。” 纸鹤连连点头,随后展开翅膀,平稳的滑行到龙七叶掌心,不再动弹, 龙七叶直接把纸鹤拆了,白纸上写着血红的大字,“恭请龙女大驾。” 署名是阴阳集三字。 小蛟忙问道,“师父,阴阳集是什么?我都没有听过。” “你这样的乡下鱼,能听过什么?”龙七叶在她额头弹了一下,“去帮轻安烤肉,吃了这么多的月魄珠还怕热,干脆还是直接烤了你算了。” “听完了再去。”小蛟死赖着不肯走。 “好吧。”龙七叶揉揉她的脸,“那就告诉你吧。所居阴阳界,所贩阴□□,阴阳集就是个集市罢了,主人向来喜欢开在阴气极重的地方,所以集市上做生意的有怨鬼有邪魔,有趣的很。这段时间在帝都看到纸鹤,不要去招惹,尽量避开。” 秦瑟瑟支肘托腮看看儿子又看看小蛟,“你们几个小孩子都留在家里,我们去就好。” 云鲲是个温顺性子,他娘说什么是什么,立刻点头答应。小蛟看到秦瑟瑟怕得很,撅着嘴不敢问,跑去帮轻安烤肉了。 “我要带轻安去。”龙七叶抿了口酒,“他先前失了内丹,正好去阴阳集上看看有没有他能用的东西。” “那让我儿子一起去。” “我能把轻安变个小狐狸抱着,你能把你儿子抱着?要是你不放心,就让他留在家里,到时候我们轻安买了什么,你这个婆婆来给钱就行了。” 云氏夫妇对视一眼,还是云湛做主道,“无事,让他去历练一把。” 秦瑟瑟仍旧有些犹豫,龙七叶道,“真的是当娘的,不要这样担心啦。我们有云影姬的请帖,只要不乱闯……” 她话音未落,只听轻安咬牙切齿的道,“云公子,您能离我远一点吗?” 云鲲本来想帮他刷一下酱料,正好轻安弯腰翻面,蜂蜜抹人家脸上去了。 “瑟瑟,你中邪完了轮到你家大鱼了是吗?我开始怕他闯祸了。”龙七叶看着气急败坏的小狐狸,笑得特别开怀,“不能这样欺负我家轻安啊。” 云鲲忙拿袖子去给轻安擦,歉意道,“抱歉,我没有注意,不要生气。” “不生气,呵呵。”轻安脸上黏糊糊的,被他一擦半张脸都是蜂蜜,没好气的自己去池边洗脸了。 小蛟默默的给烤鹿肉翻了个面。 轻安见云鲲也跟着过来,眼中闪过狡黠,捧水洗完脸,哗的泼了蹲在边上的云鲲一脸。 “咳咳……”云鲲措不及防,还呛了一口水。 小蛟默默的给烤鹿肉刷了层酱。 云鲲敲了下轻安的头,想用袖子替把他脸上水珠擦干净,然而他的袖子刚刚也用来擦过轻安脸上的蜂蜜。 黏糊糊的触感再一次落在脸上,轻安抓狂道,“你是故意的吗?!” 低着头哗啦啦又洗了一遍脸,然后把云鲲袖子拽过来,哗啦啦也洗了一遍,瞪云鲲道,“现在!云公子你离我远一点!” 云鲲拎着淌水的袖子,点点头,往边上走了两步。 “站火边去,把袖子烤干了。太近了,当心别碰到火。”轻安指挥道。 小蛟默默的又翻了个面,这个池子是她平时常呆的,你们洗个脸也就算了,洗个衣服就有点崩溃了啊。 泥团爆裂开,露出里面喷香的烤鸡,龙七叶亲自火中取鸡,见轻安和云鲲相对站着,笑道,“你们两个罚站呢?快过来吃东西了。” 云鲲应道,“这就来。” 轻安又瞪他一眼。 秦瑟瑟吃得有些撑,靠着云湛昏昏欲睡,云湛将她拦腰抱起来,嘱咐云鲲道,“不要睡太晚。” 云鲲恭送爹娘离开,这才坐下来吃烤鸡。 他为了表达歉意,扯了个鸡腿递给轻安,“给。” 龙七叶捂着嘴直笑,“轻安你怎么不接?” 轻安只得把鸡腿接过来,闷声道,“谢谢。” “不用谢,你喜欢吃什么?都说狐狸爱偷鸡吃,你爱吃鸡吗?”云鲲温声道,口气十分舒缓轻柔。 你才喜欢偷鸡,你全家都喜欢偷鸡。 轻安险些把鸡腿砸他回脸上,低头狠狠咬了一口鸡腿。 “看起来好像是爱吃呢。”云大鱼自言自语的嘟囔道。 “噗!”钱绛扭头一口酒尽数喷在地板上,不是钱塘君不淡定,实在是小朋友太有趣。 “钱绛你看那株八重樱。”龙七叶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往池边看去。 原本繁盛娇媚的八重樱尽数凋谢,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的花瓣。 “火太热烤死了?”钱绛推测道。 轻安忙认错,“都是我不好,不该在池边烧烤。” 龙七叶摆摆手,“不干你的事,大约是有些人的冷言冷语伤到了樱花脆弱的心灵呢。” 那樱花是安倍泰亲魂魄碎片所化,刚才秦瑟瑟说被安倍泰亲看上是倒了八辈子霉,被美人这样嫌弃,可不是要伤心到凋零了。 刚才小狐狸不在,龙七叶不免又把阴阳集的事给轻安说了一回,随后警告道,“在阴阳集里可不许打闹,那是个三不管的地界,不是说怕谁,只是鱼龙混杂,万一有谁暗地下手,可就要吃苦头了。死是不怕,熏熏香就成,不死不活就尴尬了。” 云鲲问道,“东海有个鬼市,是不是和这阴阳集差不多?” “有些相似,但鬼市并无人管,阴阳集却是有主人的。去了东西也不要擅自乱买,有些东西不是用钱买的。”龙七叶又嘱咐了一回,叹道,“我依稀觉得自己是个碎嘴的老婆子。” 钱绛喂了她一口酒道,“谁让你心软呢。” 轻安就低头笑起来,“师父最好了。” 云鲲问轻安道,“你喜欢什么,到时候我买给你?” 又塞了个鸡腿给人家。 轻安往边上挪了挪,“我喜欢你离我远一点。” 第30节 “这个不用钱买,不算,说个别的。”云鲲道,手里拿了个鸡翅膀慢条斯理的啃着,吃完了骨架还是完整的。 小狐狸不答话,三口两口吃完鸡腿,拖着蓬松的大尾巴一骑绝尘。 ☆、第39章 卅玖 “今晚要提哪一只琉璃灯?”小蛟指着那一蓝一白的琉璃灯问道。白色是钱绛的,蓝色是龙七叶的引魂灯。 龙七叶在帘后换衣服,闻言道,“都不提,钱绛的灯估计能把集市大半人都吓跑。” 小蛟愁道,“那你们提什么?” 龙七叶笑道,“你只管自己带着月姬看好家就好了,我们还要你操心不成。” 她撩开帘子,“好看吗?” 她今日的白裙和平时都不大一样,绘着的亭台楼阁间或坐或立,有着许多的美人。 小蛟点头道,“好看。” “嘻嘻嘻……谢谢姑娘啦。”裙摆上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小蛟一惊,定睛看去,竟是那些美人在笑,有的纨扇遮了脸,有了纤手捂了嘴,皆是欢欣的模样。 唯有坐在假山最高处凉亭里女子,凭栏眺望,不知望向何处。 “都是活的……”小蛟不可置信看着龙七叶。 “这可是我当日花大价钱从阴阳集上买来的,平时嫌她们太聒噪,一直压箱底。”龙七叶拎了拎裙摆,美人们摇摇晃悠站个不稳,口中惊呼不断。 “是画的吗?” 龙七叶凑在她耳边道,“都是拘着的冤魂,说不准一会儿就要露出七口流血的可怖模样。” 小蛟小心翼翼的偷觑了一眼裙摆,“冤魂穿在身上多不好啊。” “你不觉得特别适合阴阳集这个地方吗?”龙七叶拖着裙摆往外走,“今日带着月姬睡在我屋里,不要出去。” “知道了,玩的开心点。” 龙七叶揉揉她的脸,“会给你带礼物的。” “不要不要。”小蛟连连摆手,如果带回来一群冤魂可真是要哭了。 秦瑟瑟没骨头似的倚在云湛怀里,看她出来,嘲笑道,“你交代完了?从前可不是这样嘘寒问暖的性子。” 龙七叶道,“总比活了许多年,还和三岁一样幼稚的好。” 秦瑟瑟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快去快回吧。” 门铃不知被人摇响,声声清脆。 龙七叶一伸手,轻安化作白狐跃入他怀里,还不忘瞪云鲲一眼,紧紧抱住自己的大尾巴。 云鲲一笑,退到父母身后。 门外候了一辆漆黑的马车,车头悬了一排鲜红的小灯笼,拉车的是只无比巨大的黑纸鹤。 车上跃下一人,拱手道,“主人特地让我来接龙女,龙女请上车罢。” 龙七叶指着那纸鹤扬起唇角,“云影姬也太偷懒了吧?” “代步罢了,看起来也笨拙有趣不是吗?”来人披着黑色的斗篷,面目隐在帽兜里看不清楚,“多年不见,龙女风姿依旧。钱塘君,别来无恙。这是云宗主和秦城主的孩子吧,果然凡人说虎父无犬子有道理。” 声音里满是笑意,与众人一一寒暄。 “魑魅,有劳你。”龙七叶递过去一枚小小的香饵,“权当你走这一趟的谢仪。” “多谢龙女。”魑魅自斗篷下伸出一双白骨,恭敬的接过香饵。 裙摆上的美人们的尖叫此起彼伏,“啊!是魑魅大人,让我看看,魑魅大人!” 争先恐后的冲到了裙摆正前方。 “原来这条裙子被龙女买走了。”魑魅往后避了一步。 龙七叶道,“太吵了,有点后悔。” “是啊,太吵了。” 众人一一登车,秦瑟瑟正要上车,苍凉的狼嚎响彻半边金陵,秦瑟瑟奇道,“煞君怎么来了?” 巨大的白狼背上趴着两只小狼崽,转瞬就奔到她面前。 一大两小两只狼不满的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对不起啊,把你给忘了。”秦瑟瑟抱过两只小狼,又揉一把煞君,“你想我了是不是?嘻嘻……带你去玩儿啊。” 煞君不满的又呼噜了一声。 龙七叶从车里探出头,“从前你走到哪里都要靠着煞君,现在走到哪里都要靠着云八婚自然是要忘了他的,难怪煞君跑出去生儿子了,嘻嘻……” 秦瑟瑟瞪了她一眼,“进去进去,有你什么事,你趁我不在赶紧和钱塘君亲亲抱抱。” 魑魅的黑袍一动不动,“秦城主若是想带便带着吧,车上大得很,装得下煞君。” 煞君友好的朝魑魅甩了下尾巴,然后不等秦瑟瑟反应,径自窜上了车。 “哎呦,你压着我了煞君,快把你的爪子挪开!”龙七叶坐在最外面看戏,被煞君扑了个正着。 秦瑟瑟不厚道的笑了,云湛道,“让煞君跟着吧,有他看着云鲲,你我也放心很多。” “不跟也跟了。” 里头和寻常的马车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大了很多。秦瑟瑟拎着小狼翻来覆去的看,“怎么也不长大呢,煞君那会儿长得可快了。” 煞君正蹲在龙七叶身边,拿爪子拍那些个美人玩儿,一拍一个准,连喊都来不及就翻了个白眼晕过去了。 好好的亭台美人图,成了海棠春睡图。 车轮滚滚向前,龙七叶摸着轻安丰润的白毛道,“轻安,你想要什么?要件兵器还是要个解语花这样吃着有进益的?” 轻安轻轻甩了下尾巴,“师父看着好就成。” 车外魑魅问道,“解语花……被龙女吃了?” “不是我,是我徒弟吃的。” “好吃吗?” 轻安道,“不太好吃,很苦。” 魑魅可惜道,“如果留到今日去阴阳集上可是能卖一大笔钱,每次卖的最好的就是这些关于蛊惑人心的。” “谁让云影姬来的太晚呢。”龙七叶又问道,“这次可有什么新鲜东西?” “这个自然,每次都会有几件新鲜东西的。譬如有一家专卖南海鲛人,个个貌美的很,自南海由敖祝由掌控之后,这还是集市上第一次有鲛人卖。再有就是北边马家船队带回来异国的货物。”魑魅顿了顿,“还有家头回来的香铺,卖一味透骨香。” 秦瑟瑟眯起眼,“透骨香啊?这可是要去瞧瞧。” 龙七叶则道,“居然还有人能从北冥走船?那寡妇脸想通了还是怎么着。” 魑魅笑悠悠道,“这个就不知道了,龙女知道,我们只管提供场地,收取佣金,旁的我们可就管不到了。到地方了,龙女请。” 幽暗的无名小巷通向灯火喧嚣的闹市,龙七叶抱着轻安走过小巷,脚下有苍老的声音道,“这只小狐狸看起来很好吃,送给我吃吧,我饿了好久了。” 龙七叶扬起唇角,“我只怕你,没命吃。” 伽蓝香丝丝缕缕的漫出她的衣袖,眼看就要落到脚边。 魑魅欠身道,“不过是寻着味道来讨饭的恶鬼而已,龙女不要介意。在这里动了手,岂不是无趣?” “也罢。”龙七叶摸摸轻安的头,“不要怕,师父在这里。”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师父最好了。” 踏出最后一步,眼前豁然开朗,集市里陈列着各种摊位,摆放着稀奇古怪的货物。每个摊位上头都有一只纸鹤叼着灯笼,以作照明。 秦瑟瑟挽了儿子,同龙七叶笑道,“你先逛,我去寻那卖透骨香的瞧瞧。” 魑魅便接话道,“我领秦城主去吧,集市太大,找起来不是易事。” “今晚真是劳烦你了。”秦瑟瑟亦有东西相赠,浑圆的珍珠有半个手掌大,光华流转,莹莹生辉,“愿你夜夜美梦。” 魑魅这次没有立时接过,“是……蜃珠?” “是啊,我也是偶然相得。” “太过贵重了。” 秦瑟瑟并不容他推辞,又往前递了递,“你不会要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掀你袍子硬塞吧?” 魑魅不再迟疑,双手接过,笑道,“多谢秦城主。” “这次带了犬子一起,若孩子哪里有些做的不好的,还要你帮着周全。” “自然自然,城主这边请。” 云湛听他口口声声秦城主,略有不悦,却顾念儿子在身边不好发作,秦瑟瑟挽着云鲲笑看了他一眼,容颜在灯光下愈发娇艳,额间垂下的一串宝石此起彼伏的闪烁着光芒。 龙七叶看他们一家走远,方往另一边去了,“是不是当了娘真的不一样?” “那你现在也差不离了。”钱绛戳了戳她怀里的轻安,小狐狸吃痛的缩了下。 “你下手轻点。”龙七叶把他的爪子拍开,自己先笑了,“好像是有一点。” 二人走过几家卖器皿的摊子,钱绛停步道,“从前倒没见过这样的。” “呀,郎君来买件人皮不,有男有女,个个俊俏。”摊主朝钱绛抛了个媚眼。 她摊上挂着十几件衣裳,细细看去竟都是人皮囊,扁扁的悬着,倒也能看出她这个个俊俏所言不虚。 轻安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第二眼,用尾巴盖住自己的脸。 ☆、第40章 卌 走到这一排的末尾,人声鼎沸,特别的热闹。 龙七叶道,“我闻到了海水的味道。” 钱绛看着这里三层外三层,“进去看看?” 第31节 龙七叶扬声道,“诸位,让一让。” 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并无甚动作,龙七叶腾出一只手,指尖绽开红莲华,笑道,“让一让好吗?” 炙热霸道的气息一瞬往前压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径以供她走,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不断,“是七叶龙女和钱塘君。” “啊,生了个狐狸?” 龙七叶只当没听见,“多谢。” 巨大的白玉缸雕着精美的莲花,里头盛着的不是别的,却是两个容貌精致的女子,精致到了极致反而显得有些脆弱的柔弱感。 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贴服下来,眼睛是海水般幽深的蓝色,惊恐万分,腰际以下是鳞片覆盖的鱼尾。 其中一个女子见到龙七叶,眼中迸出惊喜,攀着沿边道,“龙女!龙女救救我们!” 摊主手里的漆黑鞭子抽在她身上,她吃痛的收回手,白到透明的肌肤上赫然一道血痕。 龙七叶勾起唇角,笑意却没有落到眼底,她看了那摊主一眼,是个身高八尺的壮汉,胡乱裹着兽皮,手臂上皆是鼓鼓的腱子肉。 壮汉恭敬却强硬的道,“这位姑娘,您挡着我做生意了。” “你是凡人?”龙七叶略有些稀奇,“一个凡人去南海抓了鲛人来卖?真有意思。” “抓着了就是我的本事,这些个鲛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水中的鲛人怨毒的望着摊主,“他分明会什么邪术。” “会邪术也是了不起不是?我看你是忘了疼。”壮汉冷笑着扬起鞭子朝她抽去,到了半路却抽不下去了。 龙七叶握着他的鞭子道,“你还有多少鲛人,我一并买了。” 壮汉轻佻的勾起鲛人的下巴,在她的红唇上粗鲁了抹了一把,“就剩这两条了,不过这条不卖,我还指望着尝尝她的味道呢。” 四周围观的人哄笑起来,“下头是尾巴你怎么尝?” “还不是有嘴吗?”他拇指抵在鲛人下巴上,企图掰开她的嘴。 龙七叶用力一拉鞭子,将壮汉拽了踉跄,她已是气极,声音如烟气幽幽浮在这闹市中,“问你最后一遍,卖不卖。” “不卖,你一个姑娘家,买她们做什么,莫不是回家做姐妹吧,哈哈哈……那你相公可真是好福气。”壮汉站稳身子,上下扫了龙七叶一眼,“叫我说,这几个鲛人可没你生的好,你相公要是有眼无珠喜欢他们,你倒不如……” 龙七叶怀里的轻安窜出去,照着脸就是一通挠,他的爪子利得很,转瞬便把壮汉抓了个面目全非,脸上道道血口子,有几道深可见骨。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随着一声,围观的人群再一次分开一条道,丰腴的红衣女子摇摇摆摆走过来,“哟,这不是七叶龙女吗,看中什么了?妹妹买了来孝敬您可好?” 龙七叶把壮汉头上抓狂的小狐狸抱回来,笑道,“魍魉妹妹,那就麻烦你了,这人手里所有的鲛人我都要了,也不叫你破费,我自己出就是了。” “这有什么难的。”魍魉拍了两下手,“没听见龙女吩咐吗?” 随着她的掌声,地底钻出来三四副白骨架,咿咿呀呀的上前扛了大缸就走。壮汉双眼圆睁,怒吼道,“我说了不卖,你们怎么抢东西?” 魍魉慢腾腾的扭头看了他一眼,“多少钱?” “多少钱也不卖了!” “你来的时候,和你定契约的没给你讲规矩?”魍魉眼中寒光一闪,“做生意可以,可是阴阳集还是有个规矩的,你一个凡人,呵呵呵……” 她捂着嘴轻笑,地底又钻出许多白骨去擒他,壮汉牛一样的横冲直撞,倒也被他撞碎好几架骷髅。 看热闹的人早就都跑完了,龙七叶正给轻安擦爪子上的血迹,教育他道,“你是狐狸,不是猫,不要自己亲自去挠人,脏不脏?” 轻安抖了抖耳朵,尾巴甩啊甩。 龙七叶捏捏他的耳朵,“也没个云公子在,你抖给谁看,我说的听见没有?” “听见了。”大尾巴盖住自己。 那边噼里啪啦白骨散了一地,壮汉突破重围,跌跌撞撞奔逃走了,魍魉脸色就难看起来,“找死。” “这个凡人不太对劲。”龙七叶拍拍她的肩膀,“哪有寻常人能抓了鲛人,毁了你的骨差的。” 魍魉强笑道,“叫龙女看笑话了,我还得去处理了他,失陪了。” “正事要紧,若是让他一路这样冲撞过去,成什么样子了。”龙七叶道,“让骨差把鲛人送去我家。” “是。”魍魉欠身应了,匆匆离去。 钱绛揽过她的肩膀,“不知道熬猪油愿意为这两条鲛人付多少赎金。” “让他把该给龙崽的都吐出来,不然整个九州都会知道,他熬猪油除了脾气暴躁一无是处,自己南海的鲛人被凡人就捞走了。你说……到时候会不会有人觉得他很傻很好欺负,什么东西都朝他招呼呢。”龙七叶笑得狡黠,“走吧,逛逛别的。” 来来往往的人群,热情招呼的摊主,莫不显示着这个小插曲对集市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龙七叶看了几处香料都不甚满意,倒是买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小东西,例如不会凋谢的青莲,水精珠串起的风铃一类。 “轻安,有没有你喜欢的?” 轻安刚刚见了一处卖人肉的,手手脚脚摆了一桌子,依旧拿尾巴盖着自己脸,听罢小心拨开了些,这家琳琅满目,皆是各异的铃铛。 “……没有!” “嘻嘻,还想给你挂个铃铛的,这样你害羞起来逃跑了,云大鱼也能找到你。” “师父,我是狐狸!不是狗!” 龙七叶裙摆上被拍晕的美人,此时也尽数醒了过来,吵吵嚷嚷道,“居然是阴阳集!我们又回来阴阳集了,主人是要把我们卖掉吗?” “不要把我们卖掉呀!” “不要卖啊,我们会弹琴会跳舞,特别多才多艺的!” 龙七叶拎起裙摆重重甩了甩,美人顿时东倒西歪,她道,“最好都闭上嘴,不然我就把裙子送到炉子里去,烧成灰。” “啊!烧成灰!唔……”这个美人被同伴捂住嘴了。 钱绛忽道,“那个你肯定喜欢。” “咦?”龙七叶斜睨了他一眼,“不喜欢怎么办?” “随你处置。”钱绛从她手里拎过轻安,“我们都在这里,怕什么,让他变成人自己走。” 白狐跳到地上,化作一个俊美的小郎君,不管其他,先凑过去牵着龙七叶的衣袖。 “乖。”龙七叶摸摸他的头。 三人到了钱绛刚刚瞧见的摊子那里,龙七叶果然喜欢,摊主卖的竟是一对憨态可掬的小竹熊。 竹熊抱着竹子啃得认真,除了耳朵和四肢的黑的,眼旁一圈也是黑色的,其他都是白色,端的是黑白分明。 龙七叶揉揉胖乎乎的肚子,那只竹熊翻了个身,抛了嘴里的竹子,爬上来抱住龙七叶的手臂不肯放。 “老板,怎么卖?”钱绛问道。 那摊主是巴蜀人,官话说得不太利索,“这个,两百两黄金一只。” “光吃竹子就可以了?” “对嘛,竹熊竹熊,吃竹子嘛。” 钱绛从袖里掏出一只钱袋,底朝下开始倒,“十两,二十两……四百两,齐了。两只都要了。” 轻安想到自己买菜用的碎银子倒不完那个的荷包,心道果然师爹比较高端,倒的是金子。 师徒二人一人揣一只竹熊,钱绛还嘱咐轻安道,“家里没种竹子,你明日得空去买些回来。” “嗯,种在院子西边可以吗?”轻安问道,那里离着水池最远。 “好……不好。种你和云大鱼院子里,竹熊也养那儿。”钱绛看龙七叶摸着竹熊爱不释手的样子,立马改了口。 “哦。” 秦瑟瑟那边由魑魅领着,走了大约一刻钟就到了那卖透骨香的摊子,秦瑟瑟拿起来闻了闻,细细打量着那摊主。 贼眉鼠眼,穿得邋里邋遢。 “这位夫人真是识货,这香可是当朝玲珑帝姬用过的,叫透骨香,只要熏一次啊,骨头里都能透出香来,你这样的大美人,用这个香可不是正合适吗?”摊主谄媚的笑道。 “这香是你制的?” “自然是我制的。” “我全要了。” “您真是爽快人,一共三千两金子。” 秦瑟瑟点点头,“你稍等一下。” 魑魅便道,“若是秦城主喜欢,权当我送你的。” 云家父子敏锐的发现,提到秦城主之时,那摊贩明显表情有些不自在。 秦瑟瑟也看到了,她笑着摇头道,“魑魅你太客气了。原就是我的东西,要给什么钱。” 她语气陡然转冷,指尖金光一闪,那摊贩便被绑了个结实。 “你干什么!你准备明抢吗!来人啊!抢劫啦!”摊主扯着嗓子喊起来,金弦被无声的拨动了几下,他便再出不了声,软软的瘫在地上。 魑魅看的分明,拱手道,“虽说我们只做中间人,但这人偷了城主的东西,不如交给我,我必定给你一个答复。带了孩子来,总是好好玩一番的,别让这人扫了兴。” 秦瑟瑟拍拍他的肩膀,“那就交给你了。魑魅啊……” “嗯?” “还是长点肉好,那样手感好,这骨头架子硌手。” “骨头架子省心,也省衣服,红颜枯骨又有什么区别呢。”魑魅打了个响指,地底爬出两个骨差,将晕倒的摊主抗走了。 秦瑟瑟走了几步嫌累,索性趴到煞君背上,“阿湛你看好儿子啊。” “还是我抱着你睡吧。”云湛生怕她趴在下头被哪个不长眼的踩了。 “煞君毛厚,趴着舒服。”秦瑟瑟搂着煞君脖子蹭了蹭。 不知飘来诱人的香气,带着诡异的甜味,云鲲道,“闻起来好香,娘要不要去看看?” 秦瑟瑟干笑了一声,“儿子,你如果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香味,你肯定不想去看。” 云湛道,“去看看,他是来历练的,自然要看不敢看的。” 绝对的是亲爹,特别的亲。 沿着香气寻去,是个老婆婆的摊子,她守着一口大锅正在咕咚咕咚熬汤,小狼在云鲲怀里呲出牙,防备的呼出声。 煞君亦是警觉,结果差点把秦瑟瑟抖下去,她拽了煞君耳朵道,“你,别乱动啊。跟着凑什么热闹。” 第32节 “嗷呜。”煞君乖乖趴伏下去。 老婆婆满脸皱纹,见到来了客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眯眯的招呼道,“小郎君来买碗汤喝吧,上好的汤头,喝完了包你还要第二碗。” “婆婆,这是什么汤?”云湛温和有礼的问道。 “小郎君一看就头回来,阴阳集里的,自然是阴阳汤了。”老婆婆用大勺搅了搅汤锅,熬白了的汤在锅里翻滚冒泡,“正好没生意,瞧你生的俊,婆婆给你讲讲。这阴阳汤里要放十八个活的,十八个死的,大火煮开然后慢慢炖,炖的皮酥肉嫩,入口即化。” 云鲲听得仍有些糊涂,不知她这活的死的是什么,上前想要看一眼。 老婆婆好心肠的用勺子将底下沉着的材料捞起来给他看,“喏,你看,是不是都酥了,来一碗吧,可好吃了。” 勺子里骇然盛着个婴儿状的东西,手脚已经被煮烂了看不分明。 ☆、第41章 卌壹 云鲲胃里翻涌,嘴角笑容微滞,“东西虽好,我吃不惯,打搅婆婆做生意了。” 老婆婆苍老浑浊的眼里露出惊奇,“这位小郎君倒是好气度。看你是修仙之人,倒确实不适合你吃。” 云鲲一拱手,欲要退开。 “周婆子,两碗,料多给些。”有妖媚的女子笑嘻嘻的道,若有若无的靠向云鲲,“我请公子喝一碗吧,这阴阳汤最是养颜不过。” “姑娘稍坐坐,这就来。”周婆子一勺下去,在大碗里盛了一大块肉,连汤带水的,异香诱人。 细小的手软软的浮在碗中,云鲲看不下去,转身要走。 “怎么走了呢。”女子飞过个媚眼,软软的搭上他的臂膀,“我可是头回请人吃东西,公子这点面子不给吗?” “他们凡人哪里懂得享受,姑娘别理这呆头鹅,自己来吃,另一碗算我老婆子请你的。”老婆婆又盛出另一碗,“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女子勾魂眼溜溜在云鲲身上打转,不甘不愿的撒了手,舔舔嘴角,“也罢,不解风情。” 她的舌头分叉成两截,嘶嘶作响。 云鲲默默地摸出锭银子搁在摊上。 秦瑟瑟趴在煞君身上,揉揉煞君耳朵,叹得欣慰,“这个孩子啊……” 若丈夫是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儿子便是带着刀鞘的,温和而厚道。不知道这个孩子,出鞘了会是什么样子的。 云鲲回到父母身边,走出去一段距离方低声问道,“这样吃别人孩子,没有人管吗?” “阴阳集是个三不管的地方,但凡和他们签了契约进来做买卖的,卖什么都可以。”云湛道,“许多高门女眷还会特意来买这阴阳汤。” “为了养颜?” “对,为了养颜。”秦瑟瑟接话道,“许多年老色衰的喝完了都有回春的秒效。” “*真是可怕。”云鲲喟叹道,“这些孩子的父母不知道该有多伤心呢。” 秦瑟瑟一笑,“所以这汤喝多了,有报应的。” 云湛皱眉道,“你所经之事太少,看多了就习惯了。” 云鲲点点头。 秦瑟瑟也精神了一些,从煞君背上爬起来,拖着父子两个东瞧西看的,云湛不似儿子,还要看个热闹,他默默的跟在一边,只管给钱。 秦瑟瑟不满道,“喂喂,你再这个态度是敷衍我,我要生气了。” 云鲲忙哄道,“爹给您付钱还不好啊?” 秦瑟瑟挡着云湛正要扔银子的手,指着摊上诸多漆黑器皿怒道,“这个是啐了毒的骨器,你们两个谁有兴趣?买回去吃饭用好了。” “咳咳咳……”云鲲别过头去。 云湛面不改色的收回手,“我也不懂这个,那就不买了。” “夫人您别看这黑的不好看啊,我一会儿给您外头上了釉色或者涂了金,拿回去害人,保准一毒一个准,毒不死您来找我!”憨厚的摊主见他们改变了主意,急忙热情的招呼起来。 说话间便又来了客人,温婉的妇人买了一对杯子,摊主不知抹了什么东西在外面,那漆黑的骨杯在他手下须臾之间便化作金碧辉煌的金器。 “看她这样子,多半是要回去谋害亲夫。”秦瑟瑟道。 云鲲颇有些麻木的样子,“这个集市里卖的都是害人的吗?” “那也没有,按理说,碧罗城应该也会有商队在这阴阳集里做些生意。” “卖什么?” “刀剑匕首一类的。” “那不也是害人的么?” 秦瑟瑟摇摇头,“会害人的,只有人。譬如这骨杯,若没有人来买,搁在这里,又能害到谁呢。刀剑之所以是刀剑,因为持剑之人把他们当成刀剑。” 阴阳集按着摊贩所售卖的东西大致有分区,许是过了骨肉这一块,眼见的都是些精致的小东西。 但凡秦瑟瑟多看两眼的云湛都付钱买下。好在有煞君这个苦力,不多时,背上便扛了许多东西。 秦瑟瑟弯腰在煞君两只耳朵上分别挂了一对花环,又去给小狼崽挑铃铛,“儿子,你要不要给你的小狐狸送一个?” “娘……人家是狐狸,不是狗。” “可是这样他跑走了,你就能知道他逃到哪里了啊。” 云鲲摸摸头,“开开玩笑就好了,娘你不要当真啦。” 秦瑟瑟拽拽他的耳朵,“我是开玩笑啊,你当真啦?诶,阿湛你快来看,儿子脸红了。” “才没有当真,谁当真了。轻安人很好,我想大家都做好朋友就好了。”云鲲道,“不过他总是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就是因为他不太开心,所以才要送人家礼物啊。要是铃铛不好,送个趁手的兵器也行。要不买点好吃的?”秦瑟瑟出着主意。 想到刚刚那个阴阳汤,云鲲干笑道,“这里的好吃的还是算了。” “也有真的好吃的。”秦瑟瑟斜睨了他一眼,“又不是全部卖人肉,那干脆叫人肉集市好了。” 最后云鲲买了一盒子百花糖,各色的糖浆被浇铸成百花的样子,繁花似锦的积了一匣子。 秦瑟瑟挑了家茶铺坐下,听人家姑娘抱着琵琶唱了一段吴侬软语,笑同云湛道,“还是有些困,等下寻到七叶,我们就回去吧。” 云湛点头。 姑娘唱完了,又来推销货物,捧出一只细颈的琉璃瓶道,“夫人要不要看看这个酒,十年才出这一回,很是难得。” “今日倒都看出我是花钱的。”秦瑟瑟笑道,“这个什么酒?” 当然也有云湛冷了一张脸,上书“生人勿进”四个大字的缘故。 “这个是美人涎,夫人可曾听过?”姑娘将琉璃瓶递到秦瑟瑟面前让细瞧,那酒液是浅浅的粉色,如美人似羞又怯的娇态。 “听是听过,只是不知道你这个是不是我听过的美人涎。”秦瑟瑟看她一眼,“若是我知道那个,可不用十年这么久。” “我这美人涎可与他处的美人涎不同。选了上好的鲜果,挑选容貌姣好的处子,由她们和着糖嚼碎了,然后用作酿酒用。这样自然是不用十年的。”姑娘殷勤笑道,“可我这酒是窖存了十年的陈酿,自然是比刚酿成的更醇厚馥郁了。” 秦瑟瑟唇角笑容有些诡异,“这瓶酒我买了。” 云鲲奇道,“听起来就怪恶心的,买回去作甚?” “买回去给那嗜酒的懒龙啊。”秦瑟瑟大笑,“等她喝完了我再告诉她,看她是个什么表情。” 不想头上一沉,她伸手一摸,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缠在她手上。 竟是龙七叶站在手上,往她头上放了一只小竹熊。 龙七叶笑得杀气腾腾,“你现在就能看看我是个什么表情了。” “哎呀,好可爱,送我一只。”秦瑟瑟看着手臂上抱着不肯撒手的竹熊同龙七叶道,“你送我只竹熊,我送你瓶酒,喏这个,好看吧。” “你留着自己喝吧,美人涎这东西除了老色鬼,谁会买。”龙七叶挤着她坐下,“老板还有什么酒?” 姑娘招呼道,“上好的汾酒玉壶春都有,勉强也能入口。” “来一壶汾酒吧。这个收起来,”龙七叶指了指美人涎,“这回的阴阳集略没有意思啊,都是些小东西。” 秦瑟瑟支着下颌,“谁说不是呢。早知道就让小孩子们自己来玩了。” “看你这山一样的,我倒是没觉得。”龙七叶嘲道。 秦瑟瑟横了她一眼,问云鲲道,“儿子,不是有礼物要给轻安吗?” 龙七叶笑道,“真是巧了,轻安也有礼物给大鱼。” 云鲲将百花糖放在轻安面前,“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摊主说什么味道都有。” 轻安打开看那流光十色的糖花,道了一声谢,然后将怀里掏出个剑穗,“看你剑上没有,就买了一个。摊主说凡人管这个又叫平安扣。” 秦瑟瑟表情有点古怪的看着龙七叶,龙七叶气定神闲的一摊手,“没有嘛,就买了一个。” 天青色的丝线垂着一枚小小的碧玉环,云鲲有些怔忪,半晌方笑道,“多谢。” 说着将剑穗挂了上去。 秦瑟瑟眨了好几下眼,将嘴里的话咽下去了,暗地里下死手掐了龙七叶一把,龙七叶吃痛的打回她,附耳道,“你不是说的跟真的一样吗?怎么,不舍得?” “我不是跟着你说笑么,也太突然了。”秦瑟瑟咬牙。 “我知道你要做个好娘亲,可是大鱼自己挂的。” “……都是你。” 于是又狠狠掐了一把。 “嘶……你再来我还手了。”龙七叶揉着手臂,恰好店家端了酒上来,忙倒了一杯,“走了半天渴死了。” 这个时候,每个摊位上头提灯的纸鹤都发出了鸣叫,清脆的声音响彻集市,“一刻之后,拍卖就要开始了,还请诸位得到请帖的贵客移步。” ☆、第42章 卌贰 “拍卖上的都是些云影姬的私藏,不知今年有什么好东西。”秦瑟瑟道,“要去看看吗?” “要去的。”龙七叶匆匆喝了杯酒,从袖里掏出写着血红大字的请帖,请帖在纸鹤的声声鸣叫中被一只无形的手叠成纸鹤,晃晃悠悠飞起来。 众人跟着纸鹤走,也有几波人和她们一个方向。 纸鹤停在西市的一堵墙前,墙上绘着精美的散花天女图,一身黑袍的魑魅正守在门口,“诸位请。” 第33节 纸鹤扇扇翅膀,消失在壁画前。 龙七叶笑道,“又是云影姬的新玩意儿。” “帝都寸土寸金,不免要用些手段。”魑魅道,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今日主人会卖一只小凤凰,能否请龙女帮忙替我买下来,花费的东西我事后会送到府上。” “难得有你感兴趣的,最高价是多少?”龙七叶问他。 “无论任何代价。” 龙七叶拍拍他的肩头,“我知道了。祈祷你不要倾家荡产。” 往前走了几步,周围已是移形换影,变作殿阁重重,云海宫舍。 数位娇美的少女上前接引,轻声细语道,“贵客这边请。” 云海中间建着广阔的水榭,乐声隔水传来,缥缈幽怨。八座白玉小桥如霓虹连接两岸,龙七叶笑道,“这倒是个好地方,云影姬的新收藏?” 领路的少女回首欠身道,“这副画,也在这次的拍卖里,龙女如果喜欢,还请多多关照我们生意呀。” 龙七叶掩唇而笑,“阴阳集的人,就是这么喜欢做生意,如果买画送美人,我想来会更高兴些。” 少女但笑不语,转身继续带路。 水榭早备了酒宴,皆是软榻小几,每个座位边上仍是一只纸鹤悬停,龙七叶手指轻轻弹了一下纸鹤翅膀,“云影姬还是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啊。” 小狐狸和云大鱼被长辈单独发配了一桌。 轻安略知一些,小声和一头雾水的云鲲解释道,“云影姬的纸鹤便是她的秘术,代表她的一只眼。据说她一直在找一个人,所以天下遍布她的纸鹤。” “找遍了天下一定很辛苦。希望她能早日找到这个人。”云鲲道。 纸鹤的喙似动非动,“多谢云小公子,今日的收藏便只拍卖九件,第十件赠予你。” 是先前听过两次,阴阳集主人云影姬的声音。 陆陆续续进场的贵客都听到了,朝云鲲投来或是好奇或是冰冷或是艳羡的目光,云鲲忙道,“我只是随口一说,还请您将东西收回去,万万不敢当的。” 云影姬的声音清脆年少,笑意盈盈,“就是这随口才好,云小公子赤子之心,实在感激不尽,还望安心收下,借你吉言了。” 秦瑟瑟偏头看了一会儿,笑道,“如此就多谢了。” 她身侧的纸鹤也动了动,“秦城主生了一个好儿子。” 云湛面无表情的将纸鹤弹远了一些,“是云夫人。” 龙七叶懒懒的靠在钱绛身上,“云影姬,这第十件是什么不妨先拿出来罢,你别到时候没人买的塞给我们家孩子。” 纸鹤齐齐挥了挥翅膀,带来云影姬的不满,“龙女真是讨厌,云小公子稍待片刻,我让她们送来就是。不过,赠品可是不退不换的,龙女可别打坏主意了。” 龙七叶大笑,“那就等着看了。” 云鲲有些不好意思,轻安不知在想什么,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不多时,红衣的魍魉亲自提着礼物来了,她手里倒拎着一只半人高的拖着流光溢彩大尾巴的……红鸟…… “……这不会是魑魅让我代买的那只凤凰吧?”龙七叶奇道,“既然可以送人了,怎么不给魑魅呢。” 纸鹤落在她肩头,啄了啄她发间垂下的银流苏,“这只凤凰给谁都可以,唯独不能给魑魅。” “为什么?” “这只凤凰涅槃重生过了。” “你逗我?涅槃重生变得这么小?” “也算涅槃失败,重生完了和傻子差不多,成天黏着魑魅。” “那就黏着呗,魑魅也挺孤单的,自从那只凤凰负心薄幸烧……了……他。”龙七叶最后几个字七零八落的说出来,“是那只?变小傻子了?” “与其每天看着小傻子触景生情,不如卖了拉倒。”纸鹤被钱绛无情弹走,不满的狂扇翅膀,“钱塘君和云宗主简直一样讨厌。” 云鲲看着魍魉提凤凰和他家厨房大叔提山鸡一样,有些好笑,魍魉笑着打了声招呼,“云小公子好。” 小凤凰挣扎的扭动着,轻飘飘的落了一根漂亮的翎毛下来。 “就是不太听话。”魍魉笑容有些僵硬,将小凤凰塞到云鲲怀里。 小凤凰好一阵的扑腾,又落了好几根毛,轻安看着好笑,眼里绿光闪了闪,“你再闹毛就掉完了,到时候跟个秃毛鸡一样,就不好看了。” “啾。”小凤凰慢慢停了动作,乖乖呆在云鲲怀里,大眼睛扑闪扑闪,开始往下掉眼泪,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既然送到了,我就先失陪了,这小东西什么都吃,不挑食。”魍魉妩媚的撩了撩头发,只是看着怎么这么像掩饰尴尬呢。 “等等,它有名字吗?”云鲲喊住她问道。 魍魉想了想,“叫吉光光。” “哦,光光啊。”云鲲顺了顺小凤凰的羽毛,触手是淡淡的温热,很舒服。 轻安戳了戳小凤凰头顶的翎毛,“别哭了,要是不哭给你好吃的。” “啾。”小凤凰哭得更凶了。 “咦?”轻安眸中绿光大盛,随后恍然大悟,“原来你有认同的主人了啊。” 一抬头,对上云鲲的视线,眼底倒影出自己诡异的绿色狐眸。 轻安不自在的错开了眼,收回了逗弄小凤凰的手,“它喜欢吃梅子,要很酸的那种。” 云鲲默然的点了点头。 乐声停歇,酒宴之前被搬上一只大桌,魑魅和魍魉一左一右的站着,先前领路的少女捧着第一件珍品上来了。 本是该魑魅先说话,他却一言不发,魍魉知他是瞧见吉光光了,只得先笑道,“头一件,是主人无意中遇到的,西洲曲便是这一把琵琶弹响的,虽是凡人的东西,却也是举世难得了。”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西洲在西荒的最深处,乃是一片绿洲,最初的碧罗秦家便是自西洲而来。 果不其然,秦瑟瑟叹道,“这一把琵琶,叫长生。是先祖为妻子亲手所制,他们离开西洲之后,一路到达江南,最远至东海,最后回到了西荒。” 天命长生,天命仍在,而长生已在他人手中,不难看出碧罗秦家伊始也遭遇过些什么。 因是凡人之物,在场并无谁感兴趣,魍魉说一百两黄金起拍,秦瑟瑟便道,“我出两百两。” 魍魉欠身道,“若无人出价,便是秦城主的了。” “我出一千两。”着鹅黄色襦裙的女童缓步走入水榭,年龄虽幼,却仪态端庄,眉间花佃两颊靥钿显得她的笑容诡异而幽艳。 云湛道,“两千两。” 女童在指引下落座,双手交叠在腿上,背脊挺得笔直,端庄不改,尤其和懒洋洋依靠着各自夫君的龙七叶和秦瑟瑟一比。 “对我们来说,钱财不过是身外物,不如用些别的。”女童垂下眼,“我愿意用自暖杯来交换长生。” 秦瑟瑟打了哈欠,“晋阳公主连陪葬品都拿出来了吗?不过这给云影姬不大合适,给龙七叶这酒鬼倒不错。” 自暖杯是前唐奇物,非金非玉,薄如蝉翼,注酒入杯,酒可自暖。太/宗以此作为爱女晋阳公主的陪葬品之一。 龙七叶就隔着钱绛睨了她一眼,“你别来招惹我,还是先想想怎么买你的琵琶吧。” 秦瑟瑟慢悠悠道,“这个自然不要你担心,我愿意替云影姬奏一曲天命曲。” 晋阳公主闻言便道,“是我输了。” “先祖遗物,不敢旁落他人之手,公主见谅。” “我不过喜欢那琵琶的名字,若知如此,便不出价了。” 秦瑟瑟朝着纸鹤吹了一口香风,“云影姬,如何?” 云影姬的笑声极其愉快,“成交,长生物归原主。” 龙七叶伏在钱绛肩上,“天命曲换了长生,这可真是个不划算的买卖。” 钱绛斟了几案上的酒喂她,“云夫人觉得划算就行了,算算这琵琶年纪也挺大的,也没修炼个精怪出来,不然自己就长脚跑回来了。” “修成个琵琶精给云八婚做妾么。” “他又不是纣王。” “那你想不想当纣王?” 钱绛将杯中转过来,嘴唇印在刚刚龙七叶喝过的地方,将残酒饮尽,“要看你想不想当妲己。” ☆、第43章 卌叁 第二样东西,终究被晋阳公主买走,那是一颗前唐的记事珠。 记事珠呈深蓝色,泛着盈盈的珠光。 “据说如果有忘记的事,只要手持此珠,都会想起来,事无巨细,一无所忘。”魍魉亲自将收有记事珠的玉匣奉给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微微一笑,“我好像忘了一些事,正好要用到它。” 人最宝贵的是感情,然而在长生面前,感情失去所有的意义。 太/宗的升灵霄香让晋阳公主得到了永生,被凝固在幼年,因为有人不想失去她,却又让她永远活在失去的悲伤中。 魑魅终于撤回了看着小凤凰的眼神,将几案下的一只铁笼提上来,“伯奇。” “是食梦兽啊。”龙七叶只看了一眼便失去了兴趣,“我一直觉得他和解语花一样无聊的东西啊,太喜欢乱吃东西了。” 她这样想,旁人却不是,伯奇竞价的十分厉害,待她喝光面前这一壶酒,方定下了花落谁家。 终年沉在江湖之下,数百年方得一见的伏羲大帝照骨镜,镜中可见筋骨血脉、五脏六腑,照镜者可消百病。 在座之人亦是追捧异常。 魍魉捧出第四件时,看着秦瑟瑟的眼神就有些戏谑,“这一面可不是照骨镜了。原也没有名字,主人取名叫照妆阴阳镜,正面为阳,照一美人,可摄其容貌,除非这美人重新再照或是换一个,不然这阳面的影子都不会褪去。背面是阴,不管何人来照,顷刻便化作这阳面的美人的木有,分毫不差。叫我说,若买了这镜子,借着这场合,偷偷照了秦城主实在是划算的很。” 云湛的脸当时就黑了,秦瑟瑟安抚的在他脸侧亲了一口,笑道,“和云影姬做生意,哪有划算这个说法。魍魉妹子不妨用照妆镜照我一回,看看到底划不划算。” 龙七叶懒洋洋的起身,“我来玩一回。” 她随手指了侍立一旁的少女,“就用她试吧。” 秦瑟瑟将脸埋在云湛怀里,“我不要,你走开。” 龙七叶去拽她,“喂喂,配合一下,快点,不然照你家云八婚了。” 艳丽的红唇抿起,秦瑟瑟佯作不悦的瞪了她一眼,将散落的鬓发拢到脑后,“要不要笑啊。” 第34节 “肯定要笑啊,笑的好看一点。”龙七叶将照妆镜正面对着她,“快笑。” 秦瑟瑟半掩了脸道,“对着你哪里笑的出来,要看着我家阿湛才能笑呢,你去后面站着。” 龙七叶不以为意,站到云湛身后,“这样可以了吧?” 秦瑟瑟盯着云湛一眨不眨看了片刻,唇角勾起,展颜一笑。 堪称满室生辉。 宁静之后,便有人开始叫价,转眼就攀上了个高峰,数人出价咬得紧追不舍。 “咳咳,还没照完呢,诸位急什么。”龙七叶朝她选中的少女招招手,“你过来。” 少女以阴面照脸,转瞬之间光滑的镜面上便显现出秦瑟瑟艳丽的容颜。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红唇,却偏偏又显现出不同来。 被照妆镜改颜的少女如一个精致的玉雕人偶,美则美矣,不见风情。秦瑟瑟却活色生香,娇媚入骨。 晋阳公主道了一句,“意态由来画不成。” 云湛看着别扭,皱眉道,“怎么让她变回来?” 魍魉笑道,“只要镜面再照一个新美人,这一回的咒术就解开了。” 秦瑟瑟忙指着龙七叶道,“照你自己吧,别想跑。” 龙七叶抬手欲抛开照妆镜,“那就让她顶着你的脸吧,也挺好看的。” 纸鹤扇扇翅膀,“你们这样一闹,我这镜子卖谁去?” “谁让你的手下说错话呢。”龙七叶对镜一笑,乌发银簪,肤白胜雪,便留在这镜面之上。 魍魉笑着收回照妆镜,“我们还是看看下一样。” 后面几件都是些诡异而精巧的小东西,如魑魅来时所说,受欢迎的都是些蛊惑人心的东西。最后一件被摆上的时候,钱绛不悦的眯起了眼。 魑魅白骨森然的手里绕着一条翠色的小蛇,“最后一件是凑数的,帝都外头捡的。伤了魂魄的龙族呢,可怜连龙身都维持不了了。” 角落里传来粗鲁的笑声,“云影姬太敷衍我们了吧,这连龙身都没有的蛇也来了,真的是凑数了。” 魑魅将翠蛇倒拎起来,“虽说没有龙身,可有龙珠。刨出了龙珠,于诸位修炼可大有进益。这还是条小青龙呢。” 轻安轻轻战栗起来,手指控制不住的打着颤。 等听到魑魅说可以当场刨珠之时,他已经听不下去,变作一只白狐,奔到水榭外面。 云鲲正在喂小凤凰吃酸梅,等他发觉之时,只看到了一小点白色的背影。 龙七叶道,“这可是你的钱塘夫人,要不要救回去?” 钱绛道,“她虽不知天高地厚,但也是龙族,这样任人宰割……” “与我何干。”龙七叶冷冷的打断他,自他身旁再一次起身,径自出了水榭,她裙摆上的美人们本来聚精会神的看着拍卖,见她要走,此起彼伏的尖叫起来,“魑魅大人!我要看魑魅大人!” “还没结束呢!不要走!” “太吵了。”龙七叶指尖绽开红莲华,轻巧的落在裙摆上,亭台楼阁登时化作灰烬,美人儿成了缕缕黑烟,狰狞的散去。 龙七叶在里面,轻安并不敢走远,小小的身子蜷在栏杆下面,龙七叶弯腰抱过小狐狸,“没事,我们回家了。” 小狐狸毛茸茸的身子犹自发抖,发出细弱的悲鸣。 利箭划开皮肉的疼痛,被背叛的懵懂情感,日日夜夜在心头鲜血淋漓,不知如何救治。每每午夜梦回,便会想到湖光水色旁自己的惨状。 一旦顾灵犀的灵力散去,他就会变作一只没有灵识的野狐。 龙七叶抚着他的背脊,“轻安,没事的。” 云鲲紧跟着追出来,见状欲言又止,龙七叶并没有同他解释的心情,尤其在没有得到小狐狸同意的时候。 也许小狐狸并不想让自己的小朋友知道曾经的悲剧呢。 秦瑟瑟抱着琵琶,云湛抱着秦瑟瑟,唯独不见钱绛的踪影。 龙七叶垂眸道,“回去了,鲛人应该也送到家了,不知道小蛟有没有吓到。” 秦瑟瑟沉默的点了点头。 一路皆是相对无言。 小蛟被鲛人和月姬搞得焦头烂额,如蒙大赦,“师父你总算回来了,这两条什么鱼啊,好可怕。” 龙七叶冷冷的看了一眼要回嘴的鲛人,“最好闭上你们的嘴,安静些。不然敖祝由只能收到割了舌头的你们了。” 鲛人被她吓到,静默的沉到水缸底下。 小蛟见回来个个脸色难看,敏感的察觉不对,也不知道问个谁。 龙七叶坐在廊下逗了一回月姬,便道,“瑟瑟你早些回去睡吧,刚才就说困了。” 秦瑟瑟道,“不过一条小龙。他是龙族,自然看不下去同类被刨腹取丹。” “瑟瑟,你去睡吧。” “好。” 秦瑟瑟不再多言,问云鲲道,“儿子,你不去睡吗?” 云鲲抱着个凤凰,只管盯着龙七叶怀里的轻安,“等一下再去吧。” 龙七叶抬手塞过来一团毛茸茸,“交给你了,哄好他。” 吉光光被小狐狸压在下头,很不高兴的“啾”了一下,下一刻就被云鲲拽出来塞给小蛟了,“小蛟姑娘,劳烦你照顾下,它喜欢吃梅子,很酸的。” “诶?”小蛟和吉光光大眼对小眼,小凤凰一张嘴又要不满的啾,被小蛟一把捏出嘴,“不许叫。” 师父心情不好,再叫说不定拿你做汤啊。 轻安似是睡着了,软软的蜷着,云鲲抱着他往外走,叹了口气道,“你睡着时候会抱着尾巴,你醒着吗?” 小狐狸睁开眼,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说不出一个字。 云鲲摸摸他的尾巴,“有不开心的事要说出来啊,这样才能纾解情绪。” 絮絮叨叨了一路还不够,就寝时候摸着人家尾巴还要絮叨,最后自己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沉沉睡了过去。 半夜里不知怎的惊醒,怀里的小狐狸已经不见了。 推开门,白衣的少年披散着头发坐在台阶上,满脸的迷茫。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没有要给我说的吗?”云鲲觉得自己大概有些生气,将少年的头发揉的更乱了。 轻安轻轻呼出一口气,“和你说了也没有用。” “你说出来,我也好知道该怎么哄好你啊。”云鲲看他通身的落寞,有些郁闷的又把轻安的头发用手梳理整齐了,“我们是朋友啊。” “云公子,我不需要朋友,朋友太可怕。”轻安轻轻一笑,还是将当日之事说了。 云鲲静静的听完,“……轻安。” “嗯?” “是不是很痛?” 轻安的手落在腹部,“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不记得,一定很痛。”云鲲的手覆在轻安的手之上,“因为没有内丹手才这样冷吗?” “可能吧。我不太记得有内丹时候是什么样了,死了好久。” “你和我回蜃洲修炼吧,我也没有内丹,还不是一样修仙。” “不,不必劳烦了。” “不劳烦啊,我们是朋友啊。” “我说了,我不需要朋友。”轻安不耐烦的皱起眉。 云鲲轻轻用力,抓紧了那只冰冷的手,“是,你不需要朋友。可是你可以需要我啊。” 轻安怔忪,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月渐西移,夜幕被缓缓撤去。 龙七叶随手泼出一杯酒,同小蛟道,“把他的东西都清理出来。” “诶?谁的?” “钱绛的。” “哦,清理出来晒太阳吗?” “扔出去。” ☆、第44章 卌肆 一只手强硬的揽在龙七叶腰上,将她拉近,“怎么真生气了?” 龙七叶侧首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安置好你的钱塘夫人了?” 钱绛将她嘴角一点酒渍舔舐干净,“扔给秦淮河君了。” 龙七叶往后仰了仰,肩头的纱衣滑落,露出莹润的肩膀,钱绛顺势往下,动作却顿了顿,“小蛟。” 小蛟面红耳赤,“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带着月姬退下了。” 边喊边跑,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随着一声脆响,龙七叶发间的银簪跌下,长发散下,她的头发并不是完全的乌黑,日光下泛着淡淡的青光。 “钱绛。” “嗯?”钱绛炙热的嘴唇落在她肩膀上,“不气了?” 龙七叶将他推开一些,“如果阿碧是个好姑娘……” 钱绛坐直了身体,有些好笑的问道,“是又怎么样?” “我总有一种预感,我想找的那东西就在附近。”龙七叶答非所问,发丝散乱,有几簇遮住了眉眼,半露出她的迷茫。 钱绛沉默。 第35节 龙七叶拂开乱发,目光不知落在哪里,“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你愿意说了吗?” “是啊,我本来不愿意说。” “我其实猜到一点。”钱绛的手落在她发顶上,“祝融只说你魂魄不全,需要伽蓝香为你引回残魂。伽蓝香燃尽之前,如果寻不回,便会出大事。”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顾朔的残魂一炷香便能引回来,我的却不行,还要时常吞噬些买香人的魂魄?”她的声音细弱的浮着,衬着这清晨格外的宁静,“我其实也算不得是龙。只是却要从很久前说起,我师父有个挚友,性喜烟气,故而时常缠着他。有一日他在海上觅得了一棵奇树,香气蔓延千里,死者闻之既活。他问我师父借了天地初火,将树制成三枚返魂香。” 钱绛并不知她为何说起远古之事,只是静静听着。 “我师父被帝喾处死那次,他用了第一枚。后来共工撞倒不周山,天塌地陷,他用第二枚救了那些凡人。第三枚,便是这个。”龙七叶撩起袖子,露出腕间的龙纹香球。 “龙子狻猊?”钱绛道。 太过久远的事,他们并不知道,却也听闻过一些,自东海起,紫气氤氲而生,烟气往东行,过境之处,死者复生。 “是。那之后,我师父便再也没有见过狻猊。他在东海盘桓数十年,最后捡到一条抱着最后一枚返魂香的小龙。”龙七叶眼角晶莹,沁出泪花,“那个就是我。” 她冰凉的手摁在钱绛嘴上,示意他不要说话。 “钱绛,我是狻猊残魂所化。我这数十年汲汲求生,都是在寻找狻猊剩下的魂魄碎片。” 钱绛拉下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那我们便去找,金陵没有便去其他地方,走遍九州总能找到的。” 嘴角无力的勾起,“钱绛,你想过没有,找全了之后,是我,还是狻猊?” 钱绛平生头一回感受到如遭雷击的滋味,“如果不找全,会怎么样?” “你记不得当年我的样子?”龙七叶抽回手,轻轻摸在自己脸上,“那日帝都大胜,瑟瑟的天命琴七弦截断。她说,七弦皆断是改朝换代的星象,新的帝星已经升起。然后她看着我的神情是那样吃惊。就是从这里开始烂起,黑色的,和秦淮河君一样,一摸便有大块的血肉掉下来。我甚至来不及等你,就逃回了祝融峰。不到三日,浑身都烂了,像一条被人踩扁的蚯蚓……” “不要说了。”钱绛打断她,“七叶,不要去想了……求你了。” “我师父便取了这最后一枚返魂香,央青帝替我制了这伽蓝香。青帝说,如果燃尽之前,可以引回所有魂魄,便能保得一命。”龙七叶说到最后有些怔怔的坐在那里,“可是引齐之后,我又是谁?” 她这会儿衣衫不整,发丝凌乱,香艳得很,钱绛却只剩心疼。 祝融座下龙女七叶,都道肆意妄为,好美酒喜交游,此刻她迷茫的坐在这里,问一句,我又是谁。 钱绛将她重新揽回怀里,“你除了是龙七叶还能是谁,凡事总要赌一赌的。” 龙七叶搂着他的脖子,如菟丝子缠绕着依附着,“……钱绛。” 日光倾城,倾的不知是哪座城。 待得午后,秦瑟瑟来串门,龙七叶和钱绛仍未起床,院里空荡荡的。 她调侃的笑道,“有些人吃了大半晚的醋,今日白日宣淫啊。” 回应她的是窗户里扔出来的一只花瓶。 秦瑟瑟拎着裙摆轻巧的闪过,吐吐舌,“小气鬼,喝凉水。” 轻安要出门买菜,一开门,门外站着黑压压的卫队,臂上都扎了绣有凤翎的黑巾,凤翎流光溢彩,和吉光光尾巴上的只有大小差别。 如果不是马车上的人说话,轻安几乎都没注意到卫队簇拥着的马车,那是一辆路上随处可见的普通马车。 “你家主人可在?咳咳……”声音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像是很勉强才把话说完整。 “在,您里面请吧。” “还请她出来相见,只说司马易有急事。” 轻安提着菜篮子回去了,在门外将来人的话说了。 半晌,龙七叶方懒洋洋的回道,“知道了,这就去。” 秦瑟瑟逗完了龙七叶正要走,见了小狐狸难免又摸了一把,轻安耳根红红的避开她的手,秦瑟瑟笑道,“糖好不好吃?” “还没有吃。” “为什么?” “太好看了,不舍得。”轻安老老实实的道。 秦瑟瑟就摸摸他的头,“早知道应该送两盒,一盒吃,一盒看。” “别逗他了。”龙七叶打着哈欠出来,也摸摸轻安的头,“昨天休息好了吗?今天不用做饭,别累着自己。” “还好。”轻安有些犹豫道,“客人说有急事。” “这不是去了么。”龙七叶靠在秦瑟瑟身上,“一起吧心肝儿,你搀着我。” 她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星星点点皆是红痕,秦瑟瑟慢悠悠的瞧了一回,低声笑道,“这算不算小吵怡情?” “你才大吵伤身过,最好不要来招惹我。”龙七叶掐了她一把。 “你再掐我,我要还手了。” “你那天掐我两下好吗!” 一路打打闹闹方才到了门口,司马易的咳嗽声在马车外头都听得一清二楚,堪称撕心裂肺。 “太后今日怎么亲自来了?”龙七叶打趣道,却对上司马易无比郑重的眼,“七叶,出事了。” 马车驶向对岸的一处大街,越过凤翎军层层封锁,龙七叶闻到了鲜血和焦糊的味道。 一掀车帘,所见之景,简直骇人听闻。 ☆、第45章 卌伍 马车被烧的只剩下支架,车前立着两具狰狞焦尸,呈开膛破腹惨状,大约是为了让他们站住,两柄长枪分别将从肚子他们钉在地上,脖颈处垂着未烧尽的绳索。 “咳咳……”司马易勉强止住咳嗽,霸道的眉眼间沧桑而悲伤,“这是我凤翎军中的两个孩子。” 焦尸并没有绣着凤翎的黑巾,想来是在火中焚尽了。 秦瑟瑟不忍的挪开眼,扶住她道,“节哀顺变。” 四周渐渐聚集起看热闹的百姓。 司马易轻轻推开秦瑟瑟的手,厉声道,“我凤翎军至今已有七十年,如今帝都三万守军,皆是我凤翎男儿。帝都之战,虽与末帝生死一诀,凤翎却没伤百姓分毫。帝姬叛乱,守将尽反,唯有凤翎赤胆忠心,秦淮异变,亦是凤翎彻夜护卫。这些年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两千两百五十一人,伤者不计其数。可他们都是死在战场,死在敌手!唯有这两个孩子!死在百姓手里!你们看到他们手中的剑了吗?凤翎军令,不得与民众动手!他们有武器,却不曾还手!” 焦尸手里攥着佩剑,攥得极紧,哪怕手指被烧得变形,也没有松开。 司马易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血丝鲜红,她嘶哑的声音高亢而激越,“这两个孩子,今年都只有十八岁,刚刚来凤翎一年。守军被围,他们两个领命掩护战友撤退。自己却逃不过了。先在车顶吊死,又以利刃破腹,最后放火烧!就因为这些乱民以为车里的是大贪官!哀家告诉你们!车里的是左都御史海中正!你们的海青天!”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骤然跪地恸哭,“是我害了他们,我为什么禁令他们不许与民动手。他们每一个都是我的孩子啊。” 年逾古稀却仍如三十许人的太后,在百姓眼里和神几乎没有区别,她却失态的跪在那里,跌落在尘埃中。 一手创立的凤翎军,最初时候只有王府的护卫,因为她的缘故,取名做凤翎卫。后来慢慢人多了,旁人都说什么战无不胜,可对她来说,凤翎军对她是亲密的孩子,最牢不可破的支柱。 她丈夫决定叛乱的时候,她召集了凤翎诸人,问他们,“你们跟着我,就会成为乱臣贼子,如果想离开,我为你们准备最后一次饷银。” 凤翎卫跪了一地,一个离开的也无。 “郡主,您不要这样,您快起来。”不知是凤翎中哪一位高位将领,上前欲要搀扶他。 凤翎无主帅,她便是他们的主帅,他们对她仍旧沿用旧称,哪怕她已经是一国太后。 司马易没有动,他也不敢太过用力。 龙七叶的声音轻缓而淡定,她跪到司马易身前,轻轻拍着司马易的背,“小易,不要哭。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做吗?” “咳咳……人老了,不比从前果决了。”司马易自嘲的抬起脸,原本保养得宜的眼角出现了松弛的眼纹,她扶着龙七叶的手站起来,乌黑的鬓发悄然变作花白。 龙七叶暗暗看在眼里,和秦瑟瑟对视一眼,各自心中叹息。 这场民变对司马易打击太大了,她原本因为修仙聚起的那一口气已经散了,苍老的身体会更快的走向腐朽,最后死亡。 “将这两位带回龙府罢。”龙七叶道,“小易,要不要买一味返魂香?” “不然我为什么寻到你门上。以我这个老太婆的命去换他们的,也算值得。”司马易拍拍她的手,“你放心,一命换一命,我必然不叫你吃亏。” “买一送一,也无不可。” 司马易摇摇头,眼睛也开始浑浊,视物不清,“七叶,天道恒常,难道你逆转生死不用付出代价么?我虽心疼孩子,却也不想害你。” 龙七叶嗯了一声,别无他话。 龙府里一大家子正在吃午饭,一抬头秦瑟瑟扶着个老人进来,还好。 再一抬头,凤翎军抬了两具干尸进来。 钱绛面不改色的笑问龙七叶,“什么事这样急着出去?” 龙七叶道,“接了一笔小易的生意。” 司马易走近了方看清钱绛,颔首道,“钱塘君,别来无恙。” “托福。”钱绛对司马易非常客气,还客套了一句。 毕竟是帝星啊,凡人中千百年来,亦算翘楚了。 小蛟咬了一口烤香菇,此刻含在嘴里,不知该吐该咽,轻安递了个杯子给她,“喝口水,别噎着了。” 她忙接过来饮尽,等回味的时候方想起来,“这是酒啊!完了完了,我不能喝酒。” “啪嗒”变作一条金色锦鲤。 龙七叶扶额,和司马易打招呼道,“抱歉,家里孩子蠢了些。” “很有趣。”司马易用手轻轻摸了摸小蛟金色的鳞片,“真是漂亮。” “蠢得有趣。”龙七叶扫一眼,“轻安带你的小伙伴下去,把你师妹扔酒坛里去,什么时候能喝酒了,什么时候出来。” 这才转回正题。 云湛闻说之后,放出一支响箭。 片刻就有云家弟子窜到墙头,“宗主有何吩咐?” “昨日可有人在琵琶巷?” 这位小哥表示宗主您真是问对人了,“宗主,昨日我在。” “可有异象?” 小哥努力回忆起昨夜,“其实离我们还是挺远的,但是远远的火光非常可疑,所以我和师兄便决意探查一番。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人早没了。我们以为是妖邪作祟,毕竟实在太过惨烈。然而真的一点妖邪的气息都没有。大概百十来号人吧。” 第36节 ☆、第46章 卌陆 阆风宫前跪着凤翎军的十位副将。 司马易陷落在层层锦绣中,面容衰老灰败,穆策跪在床前,“母后,已经派人去请了。” “她们会来的。策儿,有些流血是为了保全更多人的性命。”司马易浑浊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芒,“你如今要怎么做!” “帝都有贼人冒充平民叛乱,朕自然是不能姑息的。”穆策沉声道,声音复又低下去,“母后,朕会对帝都做一次大清洗。” “唯有血能洗去这肮脏的血迹。”司马易此时并未咳嗽,却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之势,她最后和儿子道,“我知道你觉得我对玲珑心狠,策儿,当日你外祖出征之时和我说了一句话,天下没有舍不去的东西。他舍弃了性命,方有我们母子今日。某种程度来说,我亦舍弃了自己的血统,成就了穆家的天下。从一个哥哥来说,你可以忍让玲珑,但是从一个帝王来说,你不可以。这个江山不是你的,是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无数人牺牲得来的,你没有这个权利将它弄乱,只有治理好他的义务。” 穆策不语。 司马易死死抓着他的手,“答应我!” “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我将凤翎交到你手上,他们便是你的了。”司马易的气息微弱下去,“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秦瑟瑟仰头看了一眼天际,“这一代的帝星有两颗,可惜啊,从今往后又只剩一颗了。这一颗未有继承者,将就此湮灭。” 历代的星辰,诞生或是陨落,都沿着注定的轨道。 这一代的帝星,终于走到了尽头。 天空飘起细雨,和小蛟来帝都的第一夜一模一样,龙七叶和秦瑟瑟皆换作无纹白衣。身后跟着恍若噩梦惊醒的两个青年凤翎军。 提一只普通的白色纸灯笼,再一次走上紫金山,白玉京灯火通明,与秦淮河中倒影相映生辉。 “我来了。”龙七叶道,将两个凤翎军推到她面前,“你看,好好的了。” 司马易挣扎着坐起来,朝二人伸出手,穆策让开了位置,二人噗通就跪下了,“属下见过郡主。” “好孩子,没事就好,都怪哀家,叫你们受苦了。”干枯的手落在青年肩头上拍了拍。 “属下万死不敢做此想,入凤翎之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谨以此身报效郡主。”青年道,斩钉截铁,无一丝犹豫。 “哀家知道,下去找你们将军报道吧,也叫他们高兴高兴。”司马易无力的挥了挥手。 二人恭恭敬敬磕了头,这才退出去。 “我要去找穆二了,你们两个珍重吧。”司马易露出安宁的浅笑,“他一生忍的,我一生狠的,到此刻方能舒一口气。” 龙七叶和秦瑟瑟都不约而同的回忆起,当年她的样子。 总是习惯高傲的扬着下巴,凤眼一挑,极其霸道。她丈夫穆念远却是个好脾气,微微低头,浅笑端方。 这个看似好脾气的男人确实忍了一世,末帝暴虐,暗杀了他的全家,却又将在外游学的穆念远召回帝都,赐婚昌平王府长郡主司马易。 穆念远为报家仇一直暗自培植势力,最早却是被他岳母昌平王妃所发现,昌平王此时已战死在外,王妃哀声要求司马易去劝丈夫,“你们都是有出息之人,你劝劝他,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总要想一想你的。” 司马易那时候笑了,“满目山河空念远?山河是我的,念远也是我的。若我们两个龟缩不前,岂不是愧对父王的英明果决,一片栽培?” 这一步踏出,自此便是乱臣贼子,开国帝后。 穆念远登基之后,追谥昌平王为前朝睿武皇帝。 旖旎的香气幽幽飘来,闻得人心猿意马,一袭织金红衣的女子步步生莲,“母亲大限,怎生皇兄也不通知我?” 秦瑟瑟嘴唇动了动,无声的说了三个字,“透骨香”。 云鬓花颜,赫然就是被拘禁在秦淮河中的玲珑帝姬。 “师父,玲珑可是非常想念您呢。”她唇红似火,凑到秦瑟瑟耳畔道。 秦瑟瑟侧头以手隔开她的靠近,笑道,“你莫要在此作态了,我的幻境未破,你怎么出来的?” “师父前些天沉迷往事,险些和湛郎翻脸,你还有心力去管幻境么?竟可惜,那疤没有留下来。” 秦瑟瑟尚未说话,床上的司马易已经大笑起来,“你不是我的女儿,竟得见你一面。” “是吗?我还以为太后这样狠心的母亲,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呢。”红衣女双手交叠胸前,弯腰行了一个古怪的礼,“帝姬太好骗了,我不过说了几句,她就忙不迭的收拢了那些个粗鲁人做入幕之宾,可惜,都不得大用,抵挡不过凤翎军。” 司马易阖上眼,“你送了我一份大礼,再见了。” 最后一口气呼出,已是与世长辞。 龙七叶淡淡道,“她最是心疼女儿之事,你跳出来说是你蛊惑的,可不是送了她一份大礼么,让她安然辞世。” 穆策立在一旁,虽不知发生何事,却还淡定,目光落在母亲的遗容上,“这位,你冒充玲珑,自然是有所图,不妨出去说,不要打搅了母后身后安宁。” “难怪你做皇帝呢,这铁石心肠和她如出一辙。” 耀眼的织金红衣闪着绚丽的光芒,惹得穆策眯起眼,冷笑道,“我不知你是何方神圣,但也容不得你在这阆风宫里放肆。” “你能奈我何?”女子飞了个媚眼,颇为随意的道,“帝王算什么,从三皇五帝到如今,多少皇帝?你算什么?你穆家算什么?” 龙七叶袖里漫出丝丝缕缕的烟气,“所以你今日来做什么?” “我是来看看我的好师父,仅此而已。”女子上前一步,逼视秦瑟瑟道,“你夺我所爱,我必要让你尝尝这等滋味。丧夫丧子之痛,还请秦城主好好担待着。” 秦瑟瑟看着她道,“哦?我等着。且看……你有没有这样的命让我等了。” 指尖金弦闪烁。 女子丝毫不在意脖子上缠着的细弦,“秦城主这是怕了啊,被你害的人何止玲珑帝姬一人,你坑杀过的人,叠起来可以堆满这个宫室,他们没有问你来讨命吗?” “原来是你。”秦瑟瑟金弦收紧,在她脖子上勒出血痕。 “是我啊,可惜你怎么没有死呢。你这样的人还活着,我的爱人却死了!” “要讨命尽管来啊,活着都没用,死了做鬼难道我还怕她不成?” 龙七叶在一旁掩唇而笑,“晋阳公主,您玩够了吗?” ☆、第47章 卌柒 面对这样一个敌人,秦瑟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你杀了这样多的西荒人,你的嘴里根本不配唱出西洲曲。” “成王败寇罢了,若我们胜了,此时就是在碧罗城头唱这西洲曲又有谁敢说。” 秦瑟瑟懒洋洋的收回金弦,“可惜你败了。况且,你确信他胜了便能活到今日?胜与败,都不过你孑然一人。” 外面传来惊慌的呼救声,晋阳公主笑眯眯道,“你说再多也没有用,已经开始了。” 收到龙七叶的眼神,秦瑟瑟最后看了一眼司马易的遗容,快步走了出去。 阆风宫外血肉横飞,不知哪里飞来许多人面怪鱼,该是鱼鳍的地方也长着一对手臂,正在半空中追着宫女同凤翎军厮打。 人面怪鱼满口尖利的牙,一口下去便咬断了小宫女的整截手臂,手臂也极有力,轻轻松松便将大活人撕成了两半。 凤翎军举剑相迎,然而鱼的数量众多,渐渐落了下风。 秦瑟瑟随后抓过刚才跪着的一个副将,“去保护你们皇帝,最好让他躲在安全的地方不要出来。” 也不知道只有这里,还是整个白玉京都是怪鱼,小易刚没了,总不能让她儿子出事。 女童端庄的踱步而来,“这可都是我的坐骑,秦城主的琴声可不管用了。金弦又能杀了几只?” 龙七叶轻笑道,“公主的话,不要说得太满了。” 竟是墓葬煞。 秦瑟瑟忍不住冷笑道,“你那个爹可真是给你陪葬了许多好东西。” 在晋阳公主等着看她黔驴技穷的眼神里,秦瑟瑟抬脚踹在一条怪鱼上,手腕一翻,掌心已多了一对精巧的匕首。 她身形很快,在怪鱼中穿梭,怪鱼的手臂被一一割下,噼里啪啦落如雨下,她的加入也使得凤翎军缓过一口气,迅速恢复过来。 “她动起手来也很跳舞一样,真的是羡慕。”晋阳公主道,转头问龙七叶,“龙女觉得是吗?” “公主真的只是想给宋严报仇吗?”龙七叶低头看着女童,“不像报仇雪恨来的,倒像是个恶作剧的孩子。” 听起来压根不是什么惊天大局,反而东一榔头西一棍子的在恶心人。 “我才不要做个孩子。” “可是公主就是个孩子,不是吗?” 二人说着不咸不甜的话,都牵制着彼此的动作。 龙七叶万般可惜的叹了口气,“看瑟瑟出刀,真的是千载难逢,如果有一壶酒就好了。” “我能感觉到龙女身上有和我一样的熟悉味道,龙女觉得吗?”晋阳公主问道,“我,有龙女想要的东西。” 龙七叶笑容未改,“公主先说说是什么吧。”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我知道,是被父皇的升灵霄香引来的,一个红色的光团。我本来是个将散未散的魂魄,结果那个光团没入我的体内,我竟然又重新活过来了。我也活够了,我拿这样东西和你交换秦瑟瑟。” “是如意娘告诉你的吧。我原先以为是祝融做的。只是没有想到,你这么早就盯上我们了。她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了,能探到这些,可惜啊,被你骗来自投罗网。” “我没有骗她,是她运气不好,直接撞到你手上了。龙女觉得这笔交易怎么样?” 伽蓝香幽幽的朝晋阳公主飘去,晋阳公主扬起小手在鼻尖挥了挥,“龙女若是想用香引回去,这是不能了,毕竟这东西和我多少年了,也有感情了。” 龙七叶道,“我只是觉得这笔交易不怎么样。” 伽蓝香传回来的讯息竟真的有狻猊残魂在晋阳公主体内,勾得伽蓝香依依不舍的绕着对方。 节操呢,那个并不是爸爸好吗,不要乱认。 “龙女拿我没有办法了吧,如果用了红莲业火,狻猊残魂也会被一并焚烧尽呢。” 龙七叶心道我能烧死我爸爸真的是给力了,你怎么不说我能烧死祝融呢。 她现在给狻猊的定义就是这样古怪。 毕竟是师父的同辈,不行喊叔叔也可以。 不过如果狻猊算我爸爸,那晋阳体内这块其实是我妹妹?集齐了所有妹妹,可以变成爸爸? 这种天道我也不是很懂。 龙七叶竟倚在宫柱上破天荒的发起呆了,一定是这几天酒喝得不够啊,龙太清醒脑子就不好了。 秦瑟瑟劈的是香汗淋漓,扭头骂她道,“懒龙你看戏呢?!” 龙七叶回神,笑道,“我不看戏,看你呢。” 第37节 不过仍旧是打了个响指。 晋阳公主脚底绽开璀璨的红莲。 她鹅黄色的襦裙被火苗舔舐,脸上的笑容却古怪而得意,“比我想的更有意思,龙女的红莲业火,对我没有用呢。” …… 龙七叶有一瞬间的无语,狻猊是伽蓝香的爸爸,不是红莲业火的啊,大红花你这是闹哪样…… 秦瑟瑟你回来自己砍吧,本座搞不定了。 晋阳公主道,“告辞了,我可得把送给秦城主的大戏去唱好了才是。” 幼小的身影如烟气般消散在眼前。 秦瑟瑟手下发狠,直接将一条怪鱼一劈二,“你倒是来这儿烤鱼呢,烤不了她你还烤不了鱼?” “算了,你心情不好,我不和你计较。”龙七叶道,“我看你劈的都差不多了,也不用烤鱼了。” 秦瑟瑟正要回嘴,天空中炸出一个蓝色烟花,闪得眼前一花。 云家的响箭。 她脸色大变,“就在秦淮河边上,是龙府放出来的……” 龙七叶道,“还不快去英雄救美?一会儿云八婚被人抓走了。” 秦瑟瑟抬手亦放出个响箭,炸在夜空中却是一双极大的绿色眼睛。 这个是碧罗城的,碧眼修罗。 “你这个要把小孩子吓哭啊。你平时揣这么多东西在袖子里累不累啊。”龙七叶看着秦瑟瑟已经奔出去很远的背影,忽而轻轻的笑了一声,“不是还有钱绛在家么,就你紧张。” 她手下倒是没停,时不时的放个火,把人面鱼烤成焦炭。 又同筋疲力尽的护卫道,“加强戒备吧,我会留守白玉京,有事就叫救命吧,大声点。” 她想了想还是说了,“敲钟吧,太后崩了。” 这些或者年轻或者不年轻的汉子,眼眶都是一红,朝着阆风宫门口跪下,砰砰砰的磕了四个响头。 秦瑟瑟跟道白影一样掠过,身后不知道何时多了许多黑影。 碧罗小伙伴的情绪就比较复杂了,城主嫁人之后很少召唤我们出来使唤。结果你看,关键时候,云湛这个小白脸一点都不!靠!谱! 我们一点都不想去救这个小白脸啊,城主可以带着小公子改嫁呀,棒棒的。 龙府门口的确聚集了很多老百姓,但是都离得远远的,门口站了个魁梧的汉子,正声如洪钟的在自言自语,“到底有没有人在家!云湛你给我滚出来!你老婆也给我滚出来!” 秦瑟瑟一个旋身便站到了龙府的房檐之上,居高临下的道,“我滚出来了,你要干嘛?” 黑影也跟着轻巧的落在她身边。 “你怎么从外面回来?哦,我说刚刚怎么放信号,原来你不在家啊,怎么?出门给云八婚戴绿帽去了?” 黑影都不由自主的点了点,阁下说的十分有道理,我们都非常希望是这样。 秦瑟瑟抱着手臂,挑眉笑道,“你这个话要说给熬猪油听才是,看你哥哥打不打折你的腿。” “城主,他是条龙,没有腿。” “哦,那就打断尾巴吧。”秦瑟瑟不欲理会来人,转身跃下,黑影正要紧跟,秦瑟瑟吩咐道,“分头去金陵城里看看,有什么持刀伤人之类的都截下来。” “城主,我们是影卫……” 这种维持国都平安秩序的高尚行为听起来就不是我们做的,我们想跟您进去看看小白脸怎么了。 秦瑟瑟举起手指,“我数到三,一,二……” 人已经走光了。 她走到一半,忽然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被人从后面牢牢抱住。 手里的匕首还淌着那墓葬煞腥臭的血,这一抱全蹭自己衣服上了。 云湛的声音紧绷着,“怎么了?有没有受伤?” “诶?”秦瑟瑟觉得这句不是应该自己问的么,“我看你们放响箭……” 云鲲一旁挠挠头,“我看月姬老哭,放个烟花给她玩儿。” 紧接着忙讨好的道,“爹可紧张了,看到你的响箭,马上就冲出去了,我们都白玉京晃了一圈回来了,快吧。” “阿湛,你先松一松手。”秦瑟瑟拍拍丈夫的手臂,朝儿子招招手,“儿子,你过来。” 云鲲小心翼翼挪过去。 秦瑟瑟照着头就是一下,“玩儿你大/爷。” 差点没给你亲娘吓死,你是垃圾堆里捡回来的还是买饴糖送的? ☆、第48章 卌捌 秦瑟瑟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她同云湛道,“你带儿子先回蜃洲,她的手没有伸的这么长。” “嗯?” “她是冲着我来的,必定要对你做些什么……” “我不会让她对我做什么,我只想对你做什么。”云湛沉着脸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明天去城外泡温泉吧。” “大夏天泡什么温泉。”秦瑟瑟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说那个‘做什么’,我是说……” “做什么呢?”云湛揽着她的腰,舔舐起她的耳廓。 湿漉漉的触感,外带着酥麻的痒,秦瑟瑟颤了下身子,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你不要太过分。” “嗯。”云湛含糊的应了。 感觉到温热的嘴唇下移到脖子,秦瑟瑟挣了一下,“喂!” 云湛解开她的腰带,正要滑进衣襟。 “砰砰砰”连着十几声巨响。 二人下意识往分开,先后跃上屋顶,天际之上绽放了无数璀璨的烟花,有蓝色有绿色。 刚才门口那汉子不知何时进来,站在对面的房顶上,吹了个口哨,“秦城主忙着交公粮呢。” 云湛往下看了一眼,云鲲已经赶到,会意的将自己的佩剑扔上去,云湛就势直接抽剑出鞘,朝着那汉子劈去。 秦瑟瑟旋身接住剑鞘,稳稳落在云鲲面前,“刚才一共几个云家响箭,几个碧罗的?” “八个云家,七个碧罗。” “这么多……所有云家的都派出去了?” “是,刚好八波人。” 秦瑟瑟揉了揉额角,正色道,“你马上去钱塘君那里,哪里都不要去,就呆在龙府。” “娘?” “没事,要听话。”秦瑟瑟踮脚抱了抱他,“如果……算了,没有如果。” 小小的纸鹤灵活的挥动着翅膀,盘旋在她面前,“云家的美人儿都被墓葬煞困住了,暂时还能抵得住,碧罗的是发现了闹事的人。” “多谢云影姬,碧罗和云家欠你一个人情。” “晋阳公主在五亭桥,那是个好地方,汇聚秦淮灵气。”纸鹤又道,“不必欠我人情,让小云公子常常来我阴阳集便可。” 秦瑟瑟的心神因为云影姬的消息渐渐平复,她扬手道,“阿湛,走了,别理他了。” 汉子咚的摔在她面前,哀嚎道,“为什么不理我。” “熬豆油,你不如想想擅闯龙七叶家是个什么后果吧。”秦瑟瑟脚尖踢了踢他,张嘴大喊道,“钱塘君!你们家进贼了!快来啊,熬豆油来偷人了。” 敖斗游怒道,“你太不厚道了,当心云宗主也偷人。” 钱绛站在院门口微微一笑,“这么说,你确实是来偷人的了。我正好今晚还没用夜宵,轻安,拎回去吧。” “师爹,他这么大,我拖不动。” “直接把火架在边上烤就是了,我亲自动手。”他打了个响指,敖斗游周身燃起一圈烈火。 “卧槽,你来真的啊!是不是兄弟了!”敖斗游被困在火中动弹不得。 钱绛看都不看他一眼,“云八婚你还不走,是想一起吃宵夜吗?” 云湛破天荒的朝他笑了一下,颔首道,“是该走了,你在家好好看孩子。” 今夜的金陵城注定热闹,时不时有哭喊声被风吹进耳朵,秦瑟瑟挽着云湛,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好像在踏青。 五亭桥头站着个鹅黄襦裙的女童,她双手交叉握在小腹,端庄而高雅。 “公主殿下。”秦瑟瑟和她打了个招呼。 晋阳公主她此时没有再上妆,露出一张英气俊俏的脸,眉宇间有天家女子的骄纵以及难以言喻的沧桑感。 “你是准备自己来送死吗?” “你明知道你杀不了我,活了这么久,还是做不到真正长大吗?小公主,觉得你的恶作剧很有趣?” 晋阳公主手里把玩着一颗蓝色的珠子,那是她从阴阳集买来的记事珠,“恶作剧啊,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很喜欢临摹父皇字迹,几可乱真。我那天写了首诗,骗稚奴哥哥说是父皇写的,他绞尽脑汁夸了很久,还是父皇最后揭穿了我。”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这是后人写给公主的。”秦瑟瑟缓缓道,“如今朝露被凝结住了,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会不再叹息。” 晋阳公主赤红了眼,露出小兽一样的样子,怒道,“你何必在这里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 “那我不说了,公主要不要听一曲?”秦瑟瑟问道。 晋阳公主冷笑着看了一眼水面,“如果我击碎了水中的倒影,秦城主不知道又会受什么用的伤呢?” 云湛眼中戾气难掩,手摸在佩剑之上。 秦瑟瑟安抚的拍拍他的手,慵懒的靠在她怀里,似叹非叹,“公主此时要杀我为宋严报仇,难道李建成活过来向你父皇索命,你也觉得应该么?你辅佐宋严?你为他挑选了西荒?你真的是不了解阎罗将军,他是我父母的义子,你回想一下,他是不是特别熟悉西荒诸事?和我哥哥一战之时,又有什么异样?” “是又如何?他是谁不重要。” “是啊,对你来说,你是谁才最重要。公主手握着记事珠,记起自己是谁了吗?晋阳公主李明达,已经死了,活过来的又是谁呢?” 她红唇馥郁,绿眸璀璨,蛊惑人心,莫过于此。 第38节 龙七叶自桥的那一头慢慢走近,笑道,“公主不必理会她。” 晋阳公主忽然兀自笑起来,坐到白玉桥的栏杆上晃了晃腿,“他摸到我的陵里,结果触动机关,险些丧了性命不说,还被我的那些小东西追了一路。” 晋阳公主正坐在自己高大的棺椁上和人面怪鱼玩猜拳,虽墓葬煞蠢笨一些,倒也认得石头剪刀布。她连输了好几把,有些不太高兴。 忽然石门被推开,冲进来几个活人,衣衫褴褛,鲜血淋漓。 他们看到她都非常的害怕,想要退出去,可是后面又有怪鱼冲上来。 最前面的是个很阴沉的男人,黑色的眼眸波澜不兴,哪怕怪鱼又拖了他的同伴出去撕咬,他也只是浅浅的皱了眉毛。 晋阳公主觉得很有趣,毕竟她已经无聊了许多年了,她喝退了墓葬煞,问男人道,“如果你叫得出我的名字,我就放你出去。” 男人想了想,小声说了两个字。 那一刻,晋阳公主笑了,她随这个男人出了陵墓,她还盗了自己的墓,将父亲给她陪葬的诸多珍宝搬了出来。 那个男人,就是宋严。 宋严对她很好,给她买新的衣裙首饰,带她去吃各种美食,虽然她的舌头已经尝不出任何问道,可是她还是吃的很高兴。 帝都已经从长安变作金陵,这个地方没有从前长安的宏伟壮丽,她一点也不喜欢。 于是他们又从金陵去了临安,在临安宋严遇到了一个故人,他虽然没有说,可她就是知道。 他们在西子湖上泛舟,细雨朦胧,杨柳垂条。 宋严忽然盯着岸上一处不说话了,晋阳公主跟着看过去,是一个很美的姑娘独自站在岸边,她拿柳条抽着水,显得非常不高兴。 “你认识这个姑娘吗?”晋阳公主问宋严。 宋严点点头,“这是我一个妹妹。” “我们接她一起来玩吧。” “她不会想看见我的,我们自己玩吧,吃橘子吗?我给你剥一个。”宋严转过身去剥橘子了,晋阳公主却趴在那里看了很久,“下雨天,她那样会着凉的。” 后来不知道跑出来一个人,把宋严的妹妹抱走了。 宋严仍是浅浅的皱了眉头,“她就是胡闹,那个人大概是兄长吧。” 晋阳公主从回忆里清醒过来,轻声问秦瑟瑟道,“他对你这样好,你怎么能杀他呢,他是你哥哥啊。他看你的眼神,就和以前稚奴哥哥看我的一模一样。” 秦瑟瑟摇了摇头,笑容变得嘲讽,“公主知道吗?我们的兄长,看他的眼神也是这样。可是也是他,带人攻破了我们的家,重伤了自己的兄长。那些人啊,曾经是这样的信任他。你们的人里面,有一个叫白鹤吧。” “是有一个白鹤。” 秦瑟瑟摸了摸心口,哪怕时隔多年,也在隐隐作痛,“我们小时候,四个人便是玩伴。兄长和宋严舞刀弄枪的,白鹤就跟着我练琴学跳舞。宋严学会第一套刀法的时候,他说,以后我要和兄长一起保护瑟瑟,瑟瑟只管每天漂漂亮亮的跳舞就可以了。” 龙七叶和云湛也是头一回听到宋严便是她的义兄,云湛没有打断她,只是握了她的手在掌心暖着。 “白鹤说,我活一年,便辅佐你一年,我活十年便辅佐你十年。后来这两个一个为了权势,一个为了真爱,联手叩开了我碧罗的大门,那里曾经是被他们叫做家的地方。” 眼眶有些热,她飞快的眨眨眼,将湿意驱散开。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哭过一次,今日也不会。 晋阳公主陪着宋严征战,怎么会不知道,她侧过头不去看秦瑟瑟,“那你不该杀他。” “那你告诉我,我碧罗城中哪个人是该杀的该死的!”秦瑟瑟几乎是嚷了起来,“我特么受够了!我已经忘了这些事,就是因为你,你如果想宋严,你去陪他死啊!一遍遍的要我去回忆,难道我没有心吗?” 手足背叛,兄长垂危的煎熬,她一日不敢忘。可一曲幻术虐杀数万大军,她也一日不能忘。 云湛想要抱她,一个人比她动作更快,将秦瑟瑟拉到怀里,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瑟瑟,不要哭。” 秦瑟瑟呜咽道,“我才没哭。” 云湛收回手,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兄长。” “嗯。”他点了点头,看向栏杆上的小女孩,“碧罗秦萧,你是南风吧。从前宋严就说,如果以后找到一个妻子叫南风就好了,可以每天给她唱西洲曲。” 晋阳公主跳下栏杆,有些手足无措,“南风其实只是他给我取的化名。” “足见他是把你当妻子对待的。”秦箫除了身量不同,样貌几乎和秦瑟瑟一样。 “当时你半死不活的没看出来,你们兄妹长得很像啊。”龙七叶从边上凑过来,“说是双生子,也有人信。” “所以我爹一直很生气,觉得我应该长得像他才对。”秦箫回道,转眼淡淡的瞥了云湛一眼,“瑟瑟哭了。” “是我不好。”云湛的老实态度都惊到龙七叶了。 “离家出走,画花脸,你也出息了?谁准你去阴阳集这种地方的?”秦箫捏捏秦瑟瑟的耳朵。 龙七叶余光瞥到晋阳公主小小的身子站在桥边,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交握的手却有些颤抖。 秦箫亦看到了,他道,“当年的是,是瑟瑟不好,她年纪小下手没有轻重。公主想为宋严报仇无可厚非,她受到你的教训也是应该的,不过我们是不是能揭过这章了?公主也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也是西洲曲的真谛。” 晋阳公主骤然抬起头,“不,我……” 她说不出口,宋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宋严口中喃喃,“兄长对不起,瑟瑟对不起。” 她虽然说着要杀了秦瑟瑟报仇,却只是用着劣拙的手段,挑唆凡人去做些事。 龙七叶拍拍秦箫肩膀,“大舅子你先去教训妹夫吧,我来和公主谈一谈。” 秦箫应了,两张相似的脸看过来,简直令人炫目,龙七叶道,“你们还有弟弟吗……我家里还有个小的……” 秦瑟瑟破涕而笑,“龙媒婆你怎么这样了,嘴角应该贴一颗痣。” 他们渐渐走远,龙七叶干脆坐到地上,仰视着小女孩,“公主是个好孩子呢。” 晋阳公主苦笑道,“真的吗……” “虽然你抓鱼,偷香,放墓葬煞,蛊惑民乱,但是还是个好孩子。”龙七叶揉了揉她的头,“只是公主有没有想过,那些被虐杀的凤翎军,还有刚刚死在白玉京的宫女,他们会不会也有家人有爱人在家里等他们?就像你等着宋严一样。” “我知道,我只是想杀秦瑟瑟。” “你明知道你杀不了。你只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因为她没有内疚过宋严的死,是不是?”白衣的龙女伸了个懒腰,小孩子啊,真是世界上最矛盾的小东西了。 “我没有。”晋阳公主辩白道。 “兕子。”龙七叶的声音缓缓浮在夜色里,“兕在湘水南,状如牛,苍黑,独角,凶猛异常。你的父母很爱你。” “可是我还是失去了他们。这样的长生中,我时常在失去。” “习惯失去了,也就好了。公主不该买记事珠的。” “龙女也失去过吗?” “每个人都会有失去的东西,知道或是不知道。” 晋阳公主手心摊开,那里静静的躺着一枚红色的圆珠,“我用这个和你买一味返魂香吧,希望因为我造成的失去,可以挽回。” “公主要回陵墓吗?”龙七叶没有接,只是笑问了一句。 “我想到处去看一看,也许想明白了什么是西洲曲的真谛,就不会痛苦了。”晋阳公主将圆珠搁在她面前,雾气一般消散了。 圆珠似是感应,化作一团亮光,升腾起来隐在眉间。 龙七叶摸摸眉心,浅浅一笑,“西洲曲的真谛,知道了大约会更难过。” 踏遍九州,仍旧回归故土,历经红尘,又湮灭在红尘之中。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第49章 卌玖 云鲲跪在秦箫的房门外已经一个时辰了,小狐狸趴在他身边,尾巴不时甩一下。 秦瑟瑟心疼的从窗口瞄了好几次,忍不住求情道,“哥哥……” 秦箫就笑看着她,“怎么了?” “一个时辰了,哪有哥哥这样做舅舅的。”秦瑟瑟嘟囔道,闷闷不乐的坐回去。 秦箫见了云鲲什么话都没有,只管让外甥去跪着反省。 “有你这样做娘的?只管惯着孩子,小鲲原本是个多稳重的孩子?”秦箫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现在为了哄小孩子就敢随意放响箭,明日是不是就能烽火戏诸侯了?” 他说着就瞥了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云湛,“妹夫有什么看法?” 云湛颔首道,“兄长处置的对,是该让他正正规矩。” 秦箫笑容不改,“你觉得对就好。你们夫妻两个也说说到底是什么事,让瑟瑟一人出海到金陵?” 手指细细在秦瑟瑟脸上检查了一回,“还好有龙女在,没有留疤。” 云湛索性站起身,认错道,“兄长,都是我不好。我当时若……” 秦瑟瑟忙暗暗朝他摆手,将他挡在身后,急切打断道,“没有没有,是我和他发脾气。” 空气里充盈着清冽而苦涩的香味,龙七叶轻轻推门进来,笑道,“没有打扰秦箫箫你打孩子吧?” 秦箫笑起来,绿眸让人想到幽深的湖水,有着和秦瑟瑟截然不同的清雅,“刚刚开始训诫,还没到开打。” 雪白的裙裾拖过门槛,龙七叶在他身边落座,“那大鱼怎么说?罚也罚过了,你让他跪着,我们家小狐狸也跟着受罚,都没人做饭了,还想和你喝一杯呢。” “这次给龙女一个面子。”他并未扬声,整个院子却都响起他的声音,“起来吧,这一次就算了。” “多谢舅舅。我一定好生反省。”云鲲站起身,并不拍身上尘土,老老实实的躬身再认错。 小狐狸尾巴在他身上掸了掸。 “去休息吧,晚上再来说话。”秦箫吩咐道,看秦瑟瑟仍旧闷闷的,“一夜也不是没跪过,不打不成器。” 秦瑟瑟正要回嘴,听得秦箫道,“你们两个联手镇压了秦淮河可以,把人家帝姬关起来是为什么?到底也是碧罗门下之人。瑟瑟,你行事愈发刻薄激进了。” 龙七叶便掩唇而笑,“原是我的主意,不怪瑟瑟。” “帝姬不过是个凡人,好或者不好,都会被岁月带走。”秦箫虽说着秦瑟瑟,不悦的目光却落在云湛身上,“女孩儿家不懂事,让她的家人教训就是了。你让太后如果是好?她依着你,把女儿关起来,这便是永世不得超生,你以为她不难过?不过是不想得罪云秦两家,她这样顾忌你,你却丝毫不为她着想。你心里有妹夫,这是你们的缘分。你既相信他,你何必对旁人这样赶尽杀绝?还是说,他不让你放心?” 龙七叶道,“瑟瑟也是吃了苦头的,箫箫你这样劈头盖脸的训斥,岂不是叫她难过。” “家里有个红颜祸水,如何能叫我放心。” “哥哥,那你说要我怎么办?” “去把帝姬放出来,交给穆策就是了。太后崩逝,她也该出来哭灵。” 秦瑟瑟思忖片刻,点头道,“今夜便去。” 龙七叶见他们兄妹达成一致,笑道,“既说完话了,还是去喝酒吧,给你接风。” 第39节 “久在红尘,不是好事。”秦箫道。 “顾朔那日说,红尘久客。我觉得这个词不错,谁不想归故里呢?” “做客就要有做客的规矩,红尘是凡人的天下,我们还是尽量少插手的好。” “秦萧萧啊,你还是这样的讨厌。”龙七叶托腮看着他,“你现在是在我家里做客。” “自然该听龙女的规矩。”秦箫从善如流。 这一日的酒从旭日东升喝起,龙七叶望着天边朝霞绚烂,叹道,“又要无趣一些时候了。” 秦箫浅浅的抿了一口,“龙女不考虑卖一些别的香吗?总是卖一种的确很无趣。” 龙七叶表示认可,“这个主意还不错,你什么时候回西荒,我们和你一起上路,到时候开个香铺在碧罗城。” 秦瑟瑟惊喜道,“你拿到了?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秦箫晃晃食指,“不许去。” “为什么?!” “孕妇不宜远行。” “诶?!”众人都是惊讶万分。 钱绛忍不住指着云湛大笑,“云八婚你完了,大概这十年你大舅子都不会给你好脸色了,自己老婆有身孕都不知道。” 云八婚觉得自己略有点冤,老婆自己都不知道。 只是看到秦瑟瑟惊喜的摸着小腹,严肃的脸上忍不住也挂了笑,“是个女儿就好了。” 秦箫摸摸妹妹的头,“是啊,如果是个女儿就好了,要长得像你。” “哥哥你是想要长得像你的外甥女吧?自己去生嘛。”秦瑟瑟朝他吐吐舌,“不过你要是生女儿还好,生个儿子长得像你不大好,以前爹就一直嫌弃你长得女气。” 两张相似的脸齐齐看向云湛,齐声叹道,“如果这个宝宝长得像妹夫/云湛可怎么办。” 虽然秦家美人倾国倾城,但是云湛觉得自己也没有丑的天怒人怨,怎么就成了拖后腿的。 云鲲凑在父亲边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张脸回望过去,云鲲小声抱怨道,“长得像爹也没有不好啊。” 轻安将吃食推到他面前,还是多吃东西少说话吧,在你娘和你舅舅面前,长得像爹肯定不好啊。 黑影无声的从墙头落下,龙七叶指着他道,“我们家墙头就这样好翻?” “龙女不要见怪,他们不懂规矩。”秦箫收了笑脸,训斥影卫道,“下次走正门,什么事?” “孙初冬到帝都后四下寻找返魂香,已经到巷口了。” 话音刚落,有人摇响了门口的铃铛。 ☆、第50章 圩 秦箫就解释道,“孙初冬是碧罗商队里的一家。” 龙七叶笑道,“认识也不便宜。” 小蛟领进来一个身形消瘦的高大汉子,那汉子衣着很朴素,只是短打,眉宇间精明外露。 孙初冬见到秦箫微惊,转瞬面色如常,拱手道,“不知公子在此。” 秦箫笑而不语,食指朝秦瑟瑟点了点。 孙初冬再掩不住惊诧,“见过城主。” 秦瑟瑟懒洋洋的摆摆手,“不要多礼,这次阴阳集中没有看到你的货物,是我去的晚卖完了?” 孙初冬不自然的笑了下,“家中出了些事,耽搁了。” 秦瑟瑟不再多问,“你既要买香,那我们就暂且避让吧。” 不等她起身,已经被云湛拦腰抱起,她不满的掐了云湛一把,“我又不是残废了。” “小心为上。”云湛由着她掐。 龙七叶看着一家子慢悠悠晃出去了,抿了口酒,问道,“不知孙老板想要为谁买返魂香?” “家中如夫人骤然病重,痛苦不堪。” “人没死?” “已经奄奄一息了,听说返魂香可以生白骨,治百病。” 龙七叶一笑,“孙老板听茬了,是生白骨,活死人,治百病的该是伏羲照骨镜。可惜这次阴阳集上被别人买走了。孙老板不妨去查探下照骨镜的下落吧,返魂香是要一命换一命的,不划算。” 孙初冬却决然道,“不瞒姑娘,我寻遍了名医,都说她并无病,可能是中邪,我又找了无数的道士和尚,亦没有用。如果姑娘的香可以治好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您是公子和城主的朋友,一定可以有办法的。” “你好像很爱她?” 这个精明的汉子露出温柔的笑容,“是,我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 龙七叶想到刚刚秦箫建议她可以做些别的生意,便道,“也罢,这个生意我接下了,只是成或者不成,要等我看过夫人之后才知道。” 孙初冬连连道谢,又问何时可以上门观病,他来安排车马。 龙七叶搁下酒杯,“今晚便可,不必劳烦车马,夜色甚好,我想走一走。” 孙初冬也不坚持,道自己住在珊瑚巷,晚间会在巷口相迎。 仍旧让小蛟送出去了。 诸人散尽,庭院里透出一种清静寂寞,钱绛道,“这样安静倒不习惯了。” “也不错,只是一堆小朋友看着有趣。” 她这样喜欢孩子,却没有办法拥有一个自己的,眼神里有隐约泛着失落,钱绛道,“果然是人间呆久了,这样看过来,你挺有慈母风范的。” 龙七叶就哭笑不得横了他一眼,“不过看着大鱼和云湛长得像觉得好玩,你倒来调侃我。这样的血缘羁绊,我们可能是感受不到了。” “一啄一饮,皆是定数,我们这样不是也很好。”钱绛把玩着她白皙的手指,“天道自有安排。” 小蛟片刻便回来了,手里握着两个金元宝,“这个人好生奇怪,塞了两块金子给我。” “他这是会做人,给你送礼呢。” “挺重的,留着让轻安买菜。”小蛟随手掷在边上,又问道,“师父,什么是如夫人?这说他夫人姓如吗?” “是他的小妾。” “凡人真是奇怪,妾就是妾,非要说是如夫人,硬往脸上贴层金。” 龙七叶失笑,“哪日你师爹纳妾,我就派你去管她们这些如夫人。” 小蛟大惊失色,“师爹要纳妾?上次是个青龙,这次是个什么龙?” 钱绛在她头上重重敲了一下,“哪里来的上次?” “哪里没有上次。”小蛟吃痛,委屈的嘟着嘴,揉了揉头顶。 “龙不大好,我觉得轻安族里的狐女还不错,家里那两条鲛人也可以。”龙七叶笑意盈盈,“不过都不是温顺听话的性子,若是有凡人供奉河君,送两个貌美女子也可以。” 钱绛附身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再胡说,师徒两个联手挤兑我。” 夜半时分,龙七叶和秦瑟瑟在大门口遇上,笑看一眼,龙七叶道,“秦淮河君刚刚活过来没多久,你不要又把人家龙须割了。” 秦瑟瑟睇她一眼,“知道了,割也会割的很对称。” 秦箫捏捏她的耳朵,“又闹。” 众人分散两路,各自行事。 蓝色的琉璃灯亮着幽幽的蓝光,照出路上形形□□的游魂鬼魅。 龙七叶白色的裙摆上绘着海波汹涌,在灯光下可见惊涛拍岸,隐约能听到水声。 珊瑚巷口果然站着孙初冬,他手里提了个很大的羊皮灯笼,照亮了整条街,四周亮如白昼。 钱绛看那灯笼刷着鲜艳血色,低声道,“是个人皮灯笼。” 龙七叶勾起唇角,“还是个美人皮。” 灯笼旁站着个如泣如诉的红衣美人,一双眼幽幽的望过来,无限哀愁。 她的脚腕上有一条红绳,末端是那个灯笼。 龙七叶袖中飘出细幼的烟气,缓缓游走到孙初冬身边,那红绳被烟气所缠绕,骤然断开。 红衣美人神情一怔,动作僵硬的朝龙七叶福了福,消失在灯笼旁。 那灯笼的光亮就暗了许多。 钱绛并未看到美人,只是觉得一阵阴风,问龙七叶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龙七叶踮起脚攀在他肩头,“我刚刚放了个美人。说不定一会儿看中你,要来以身相许呢。鬼妾也很不错。” 钱绛咬在她鼻尖上,“我要生气了。” 孙初冬并未察觉有红绳断开,他满心都在龙七叶身上,只是怎么这对夫妻反而在那里说起悄悄话了,一时心急如焚,快步迎上来道,“龙姑娘请随我来,她又发作了。” “是什么样的病症?” “头疼,有时候疼到神志不清,说要把头砍掉。” “这样啊,什么时候开始的?”龙七叶信口问着小妾的情况,脚步并不快,只肯慢悠悠的走,把孙初冬急得满头大汗。 进了孙宅,夏日的炎热顿时被那森冷的凉意所驱散。 “孙老板做的生意,可不是普通生意。”龙七叶道,“这样浓的阴气,可不是一两件东西能聚集起来的。” 孙初冬有些讪讪,“做些刀口舔血的生意,养家糊口。” 小妾的院子在东南角,庭院里绽放着姹紫嫣红的牡丹,华丽而美艳。 屋里传来女子痛极的尖叫,“你们放手!” “夫人!”想来是服侍的丫鬟。 龙七叶提着灯,抬脚进了屋。 屋内一片狼藉,地上蜷缩着个人,周围的丫鬟都哭哭啼啼的。 孙初冬冲上前将女子抱起来,“茉莉,茉莉你怎么了?” 第40节 丫鬟便哭道,“夫人实在忍不住疼,撞墙了……” 孙初冬呲目欲裂,怒斥她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夫人的!那么多人竟然让她撞了墙,来人!把这几个不经心的奴婢都卖到窑子里去。” 丫鬟又跪又求,一时吵吵嚷嚷。 龙七叶皱眉道,“都闭上嘴吧,让我看看。” 孙初冬忙将这茉莉抱到榻上,龙七叶拂开她脸上散乱的长发,细细打量了一番。 很美的一张脸。 印堂青黑。 额角红肿,大概是刚刚撞出来的,力气想来用的不大。 引魂灯的蓝光下,女子的魂魄虚弱的隐在肉身里,。 龙七叶道,“中邪了,不是病。” 孙初冬急道,“龙姑娘有办法吗?” “暂时看不出其他端倪。明日来我府上取香,先拿驱邪的试一试。”龙七叶思忖着桃木月磷香都可一用。 “那她今晚……” “已经晕了,还会有什么事。”龙七叶有些不耐烦,吹灭了引魂灯,“告辞。” 那几个丫鬟还跪在地上,孙初冬又要喊人来把她们拖出去,丫鬟抱着他的腿哭道,“我是跟着夫人从醉花颜出来的人,服侍了夫人这么些年,老爷饶我这一遭吧,我肯定好好服侍夫人。” 这一抱就挡了龙七叶的路了。 “妹妹还病着,老爷就要卖了她的丫鬟,她醒了岂不心寒?”进来一个妇人,手里还牵着个幼童。 孙初冬并不解气,喝骂她道,“你管得什么家?!这些奴婢都很不成样子。” “旁的就罢了,这个梨薇是妹妹从窑子里带出来的,亲自调、教的,与我何干呢。”妇人柔柔弱弱的,说出来的话却并不甘示弱。 “什么叫窑子,你嘴放干净点。” “那醉花颜不是窑子,那是什么?” 钱绛不耐道,“你们夫妻吵架,是不是先把路让开?” 孙夫人看了他们一眼,行礼道,“这是老爷请回来的高人吧,妾身失礼了,二位请。” 孙初冬一脚将那梨薇踹开,“龙姑娘走好,明日一早我去取香。” “午时再来。” 孙初冬欲言又止,“……好。” 龙七叶从孙夫人身边走过,侧首看了她一眼,孙夫人生的寻常,印堂也是青黑。 ☆、第51章 圩壹 返程的时候,二人都没有点灯,慢悠悠的走在微弱月光的映照下。 今夜是新月。 红色的衣袂不小心飘在龙七叶的裙摆上,女鬼慌忙把它拉回来,已经*的在滴水了。 龙七叶笑道,“你跟了我一路,难不成要以身相许。” 女鬼的动作已经流畅许多了,沉默的捏着袖子,只管站在她身边。 “有脏东西?”钱绛问道,想要和她换一边。 女鬼听到钱绛说话,恐惧的退开了好几步,她急切的张开嘴,却发不声音。 龙七叶看到她嘴里,没有舌头。 钱绛见龙七叶眼神落在一处,隐有悲悯,便道,“是看起来又很惨?” 不知怎的,本该移开眼的,心里却升腾起了古怪的怜悯之心,龙七叶摸摸心口,这是属于狻猊的感情么? 她淡淡的同女鬼道,“你是希望拿回那个灯笼吗?” 女鬼点头又摇头,泪水不住滑落,鬼的眼泪是血色的,泪珠落到地上就化作黑烟不见了。 “也罢,你随我回去吧。”龙七叶淡淡一笑,手却不自觉的去握钱绛的。 “这是怎么了?很吓人?”钱绛不解,牢牢反握住她的。 龙七叶摇摇头,心里叹了一口气。 小蛟和轻安正领着月姬在八重樱下练习走路,月姬摇摇摆摆像只小鸭子,见到龙七叶,抓着手里的樱花跌跌撞撞跑过来。 她好像又长大一些,具体龙七叶也说不出她像几岁的孩子,细软的黑发梳理的很整齐,襟口绣了小小的红色五芒星,笑起来眼里好像有星光闪烁。 “啊!”她将手里的花举起来。 龙七叶弯腰摸摸她的头,接了一朵,随手簪在自己发上。 月姬见了就高兴的拍起手来。 忽然她的视线落在身后的红衣女鬼身上,朝她咿咿呀呀说着什么,走了两步将剩下的樱花举得高高的。 红衣女鬼手足无措的扯着衣角,月姬就拼命挥着手,像是在催她。 “既然她送给你,就拿着吧。” 女鬼深深鞠了一躬,小心翼翼从月姬手里接过樱花,深怕自己苍白的手会碰到月姬的。 月姬歪着头笑嘻嘻的,扭头去拽龙七叶裙摆。 “惯得你们,一个个的,越来越皮。”钱绛将小东西拎起来,月姬舞动着双手,张牙舞爪的看着他。 小蛟忙上来将她抱走,“师父师爹回来了。” 轻安紧接着道,“云夫人他们还未回来,师父先用宵夜吗?” “不太饿,去倒酒。”龙七叶指着女鬼道,“能看见她吗?” 二人一愣,先后点头道,“可以看见,是鬼吗?” 龙七叶便问钱绛,“怎生你看不见?” “我是龙,又不是神,自然有看不见的东西。”钱绛笑了笑。 龙七叶眯起眼,盯着他不放,“你骗我,我们以前去南海,你能看见落海者的魂魄。” 她的手冰凉而柔软,落在钱绛眼睛上,钱绛下意识闭上眼,任由她在自己脸上细细摩挲。 “你的伤势在加重。”龙七叶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没有的事,刚刚灯笼那时候我是真没看见,后面是骗你的,红衣服的站在那里是不是?”他拉下龙七叶的手,捂在手心里,“喝一杯暖暖身子。” “我师父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没有对我做什么。”钱绛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牵着她到廊下。 馥郁的酒香落在口中索然无味,龙七叶失神的浅饮了一口,她心底有一个念头,然而谁都不能说,也不敢说。 半晌,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另拿了杯子,亲自斟了一杯酒,对女鬼笑道,“既来龙府,也请饮一杯吧。” 女鬼欠身道谢。 不见她如何动作,杯中的酒已经失了香气。 龙七叶起身,“小蛟来帮忙,我们要制味驱邪香。” 桃木和月磷香是刚才想好的,桃木驱鬼,月磷辟邪,两者为主导,又添了余的一些。 小蛟见她好像心情不太好,开了香料匣子俱是随手抓了往里扔,忙道,“师父你仔细脏了手,要加什么加多少,你和我说,我来动手吧。” 龙七叶拍干净手里的粉末,“你随便加吧,看你悟性。” 小蛟往日也见过不少她制香的流程,老老实实的混了所有的材料,最后用蜜蜡捏成十多枚香丸,“这样可以吗?” “可以。” 龙七叶刚才在那妾的屋子里留了一缕伽蓝香,此时摊开掌心,丝丝缕缕的烟气落在其上。她道,“看一看到底是怎么个中邪方法吧。” 伽蓝香从袖里氤氲而出,汇出屋里的情形。 茉莉正睡在榻上,孙初冬亲自给她守夜,时不时的掖掖被角,抚摸她苍白的脸。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白色的绷带映着黑发触目惊心。 “他好像真的很爱这个女人。”小蛟道。 龙七叶朝着幻象吹了一口气,烟气散开一些,露出床头的一个黑色影子,不知什么东西正蹲在茉莉枕边,黑漆漆的一大团。 那黑影半天不动弹,小蛟有些不耐,龙七叶却悠然地靠在桌子上看的目不转睛。 终于,那影子动了。 它伸出不知手还是触角的东西,朝着茉莉挥了挥。 “那是把扇子?”小蛟惊道。 黑色的触角里蓦然露出一把折扇,不紧不慢的在茉莉枕边扇着风。 约莫有个几十下,茉莉猛然睁开眼,抱着头爆出尖利的嘶吼,“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这扇子倒有意思。”龙七叶挥散了烟气,“明日如果有人来要香,你就把这个给他们。我去睡了。” “诶?这么早就睡了?轻安做了好吃的呢。” “多吃点。”龙七叶揉揉小锦鲤的发顶,“我不太舒服,想静一静。” “我知道了,云夫人如果回来了,我肯定不让他们来吵你。” “乖。” ☆、第52章 圩贰 小蛟坐在栏杆上晃脚,红衣女鬼站在墙边,不是往这边偷觑,手里还捧着刚刚月姬送给她的八重樱。 轻安问她道,“师父呢?” 第41节 “师父说要睡了,还说想静静。”小蛟踢了踢自己的裙摆,“刚刚我看到那个女的枕边蹲了个黑乎乎的东西,它拿出把扇子扇了扇,那个女的就大喊头疼。” 钱绛正在自斟自饮,抬头看她一眼,“这桩生意不妨你去做吧,吃了那么多月魄珠总要有些进益吧。” “诶?”小蛟怔住,指着自己道,“我也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钱绛挑眉道,“你如果抓出了幕后黑手,我送你一样兵器。” 小蛟皱着小脸,想了许久,“好,不过师爹要说话算话。” “我还骗你个小锦鲤不成。”钱绛搁了杯子,也进屋了。 “轻安,你会帮我的吧?”小蛟眼巴巴看着轻安。 轻安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会的,你放心吧。” 正午时分,孙初冬果然亲自来取香了。 小蛟抱着匣子道,“我师父不放心,让我和你再去看看。” 孙初冬大喜过望,“再好不过了,姑娘这边请。” 轻安趴在她肩头,轻轻的甩了甩尾巴。 正午原是阳气最浓的时辰,这个男人却周身一道道的阴气缠绕。 这一回茉莉的侍女没有让她撞到墙,几个女孩子下死力拽着她,将她摁在床上,“夫人再忍忍,老爷就要回来了。” 轻安趁人不备,悄悄隐匿在房间角落的书架下面,对面就是床榻,看得很清楚。 茉莉已经不认得人了,嗓子也喊哑了,只管抱着头嘶吼,“头疼啊,好疼啊。” 小蛟燃起了香,烟气铺满了整个房间,孙初冬的眼里就多了几分期待。 茉莉在浓烈的香气慢慢安静下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轻安就看到有淡淡的黑气从她眉心溢出,边上几个丫鬟都舒了一口气,孙初冬亲自给她盖了被子,怜惜的亲了亲她的脸颊,“多谢这位姑娘了,报酬必定不会少的。” 小蛟却道,“报酬不急,待得这位姑娘痊愈了再说。” 丫鬟捂着嘴笑起来,“这可不是姑娘,这是我们夫人。” 有幼童冲上来就踢这丫鬟,“什么夫人!我娘才是夫人呢!” 丫鬟也不敢还手,畏缩着由着孩子踢。 面容寻常的孙夫人笑着上来抱了他,柔声哄道,“丫头不懂事,宝儿怎么能和她计较。” 宝儿在孙夫人怀里仍是愤恨的瞪着那丫鬟,“爹,把她拖下去打一百大板!” 这一个并不是昨日说的那个梨薇,故而孙初冬并无迟疑,就呵斥道,“没听见少爷吩咐?” 那丫鬟要跪下求饶,孙夫人笑看她一眼,“你们夫人刚安稳睡下,你是准备吵醒她吗?老爷,不妨外面处置吧。” 孙初冬点点头,对着宝儿是一张无比慈爱的面孔,“宝儿,爹抱抱好不好?” 宝儿眼珠滴溜溜的一转,“爹要是杖毙了这丫鬟,我就让你抱。” “好!爹都听你的。”孙初冬抱过儿子。 早有壮实的家丁将丫鬟堵了嘴拉下去。。 孙夫人淡淡的扫了一眼余下的诸婢,语带警告,“好好服侍茉莉,” 小蛟见这孩子几句话便要打死人,难免看不过去,“你们怎么能这样草菅人命。” 宝儿急道,“她才不是人,她是我们家买的下人,我让她死就死了。” 孙初冬敬她是龙府来人,便犹豫道,“这是请来的高人,既然她说了……” “这个姐姐很厉害的,她的话宝儿不能不听。”孙夫人摸摸宝儿的头,“那就发卖出去吧,也为茉莉积些德。” 小蛟一直在屋里守着,茉莉安安生生的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小蛟便道,“她这样应该无事了,我先告辞了,明日再来为她燃香驱邪。” 这是她和轻安说好的,怕她留下了那黑影不来,所以只留轻安在暗处。 推辞了孙初冬要派车送她的好意,这家人实在是让她不喜欢。 出了门,红衣的女鬼期期艾艾站在暗处,躲着孙府门口挂着的两只灯笼。 小蛟奇道,“你怎么在这里?” 女鬼指了指孙宅,又指指自己,随后在脖子上比了个割的手势。 “啊,是他们杀了你?” 女鬼点头,泪水一串串的在地上化作黑烟。 小蛟回首瞪了一眼孙宅大门,“这家真的不是好人。你怎么不找他们报仇啊,红衣厉鬼不是都很厉害吗?” 女鬼惭愧的低下头,手指又指向孙宅。 小蛟凝神看出,那对大红灯笼下面各吊了一个红衣女,血红的眼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转,探查着四周的情况,指甲黑漆漆的,足有两寸长。 “好吧,你和她们比确实有点差距。”小蛟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你有没有想过去投胎?” 女鬼的泪落得更急了。 小蛟看她可怜,伸手想给她拭泪,不想那泪水冰凉凉的直往她指尖里钻。 “我叫文莲。” 寂静中小蛟听到这样一个声音,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你可以说话了?” 女鬼摇了摇头,声音却没有停,“大概是姑娘你碰到了我的眼泪,可以听到我的心声。” 怯生生的娇柔,似水面上小小的涟漪。 “那你是想报仇还是投胎?” “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总会有自己的下场。可是用我做的那盏灯还在他们手里,我没有办法投胎的。” “什么叫用你……”小蛟骇然,“他们剥了你的……做灯?” “是啊,从背开始剥,一寸寸,一刀刀,真是疼啊。因为割了舌头,只能像禽兽一样的嚎叫。”女鬼眼中聚集着浓烈的怨毒,“他们用咒把我的魂魄像狗一样拴在灯上,就为了给他们照明。这样的人皮灯笼,就是在黄泉也会亮起来的。” 小蛟打了个寒颤,“简直不是人。” 女鬼反而不哭了,“人有时候比鬼更可怕。他家里不止是这样的灯,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夜里头,库房里满是哭声,都是被困住的魂魄在哭。每次他点亮灯笼,我就会再次重复一遍被活生生剥皮的痛苦,直到最后一寸皮被扒尽才断气。我在灯笼上看着我的尸体,血淋淋的,光秃秃的。日日夜夜,都不能忘却。” 往日身边都有龙七叶,今日却只有她一个人来面对这样的惨状,如果是龙七叶会怎么样?她大概会淡淡的笑一下。 小蛟却淡然不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也要哭了,眼睛湿湿的,她道,“文莲,不要想了,越想越痛。” 这样的安慰太过单薄。 她不由自主的颂起了往生咒,虽然知道没有用,可仍然希望能带给文莲一丝安慰。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她无声的动着嘴唇,秀丽的面容在黯淡的月色和那诡异的灯光下,透出庄重之色。 文莲先是不解,后来感激的垂下头,认真的倾听这无声的经文。 饱受痛苦的心,因为这样的善意而得到了平静,纵是这一刻灰飞烟灭,也不会忘记,有一个姑娘悲悯的为她念着往生咒。 一遍又一遍,温柔而坚定。 清冽带着苦涩的香气传来,龙七叶的声音幽幽浮起,“灯笼对你的束缚早被我切断,且去往生净土吧,欠你的人,自会承担自己的罪业。” 白衣黑发,清浅笑意。 小蛟念完口中最后一句,惊喜道,“师父。” 龙七叶摸摸她的头,“小蛟做得很好。” 文莲绽开一个春花般绚烂的笑容,向着二人福身。 夏夜的微风吹过,红衣的女鬼在风中四散而去。 “师父,她下辈子命会好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忘记这一世的痛苦,总是件好事。” “是啊,有时候忘记,也是好事。”小蛟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师父怎么来了?” “有些不踏实,总觉得那扇子有问题。钱绛也是胡闹,你们两个小孩子,万一遇到个强敌可怎么办。”龙七叶牵了她往孙宅走。 伽蓝香轻缓的上飘,切断了孙宅门口那两个灯笼和女鬼之前的红线。 “小蛟,为她们两个也念一段往生咒吧。” 小蛟乖巧的点点头,轻叹了一口气,“世上最毒,莫过于人心。” 夜间孙府的阴气更重,如有实质,似晨间的露水,打湿了衣衫,裙摆都重了许多。 龙七叶慢悠悠的走在孙宅,“轻安在那女人屋里?” “是。” “你们两个啊,瞎胡闹,他一个小狐狸,能抓得到谁。” 小蛟有些不满的看过来,双眼透着璀璨的金色,“我们会变得厉害的,师父不能这样小看我们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中元节快乐 订阅和收藏都在掉,是因为我更的慢么,我实在对不起你们。 今天很努力把工作收拾完回来爱你们了,嘤嘤嘤。 ☆、第53章 圩叁 轻轻推开茉莉的房门,屋里是一片死寂。 龙七叶指尖绽开一簇火花,照亮眼前的黑暗。 服侍的丫鬟七横八竖的倒在地上,似都在沉睡亦或是昏迷。 床头是那团熟悉的黑影,小小的白狐正咬着它伸出的那一把扇子,黑影收不回去,轻安也抢不过来,呈胶着之势。 黑影显然被骤然亮起的火光吓了一跳,瑟瑟发抖的遁入墙里,扇子也不要了。 轻安正在用力,对面一下松了手,他没收住,砰得摔在地上。 “呜……”轻安摔得有些疼,哀鸣着抖了抖毛,变回一个少年,“师父你看,这个扇子。” 第42节 非常普通的纸折扇。 龙七叶将扇子翻了个面。 火光映照出扇面上的窈窕身影。 空落落的绘着一个女人,女人斜坐着,以袖掩面,独露出一双蕴含哀愁的眼。 龙七叶笑了。 这把扇子她自然认得。 她熄灭了指尖的火光,带着两个徒弟和来时一样,慢悠悠穿过孙府浓郁的阴气离开了。 “师父,不去抓黑影吗?”小蛟问道,“它是来害人的。” “这把扇子会告诉我们到底是谁在害人。”龙七叶白皙的手指捏着折扇,露出些许厌恶之色,“泣鬼扇,是个老物件了。” 小蛟以为龙七叶会说出些什么,像平常似的教导一番,结果她一路都无话,回去之后直接将扇子给了秦箫。 秦箫展开扇面,随机将自己杯中酒倒在那扇子上。 扇子丁点未湿,将酒液尽数吞没,扇面上的女人双眼就弯成了新月,看上去笑盈盈的。 “龙女哪里得来的扇子?” “孙初冬家里,就是有人拿着这把扇子作祟。” “可是晋阳公主不在,这东西可是宋严家的,她留着最好不过。”秦箫给自己又倒了杯酒,“许是宋严身死,鬼匠的东西就散落在外了。” 龙七叶这时才有分说的兴致,“泣鬼扇只是个小东西,以泣鬼扇扇人魂魄,十八日后泣鬼会放下袖子,露出笑脸。那人的魂魄自然也就被吞噬了。宋严之所以被誉为阎罗将军,是因为他有一支阴兵,这支阴兵源自他的父亲,鬼匠宋砚池。宋砚池最擅阴邪之术,拘人魂魄以作驱使。” 轻安为她倒满酒,“可是如果宋严有一支阴兵,为什么那日秦城主还能以那些地狱恶鬼坑杀了他们?” “如果他没有阴兵,瑟瑟还未必能做出这样的幻境。”秦箫接口道,“唯有亲自见识过阴兵,还会觉得那些恶鬼真实,更何况,还有许多反噬的阴魂。我最担心的,是鬼匠其他的东西。” 龙七叶以食指蘸了酒液喂月姬,“有什么好担心的,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扇子你若要,就拿去玩儿。” “这东西太过阴鸷,借龙女一把红莲业火,烧干净了才好。”秦箫将扇子递回去。 龙七叶微微一笑,掌心窜起火焰,那泣鬼扇须臾之间就化作灰烬,她拍了拍手,“小蛟,擦地。” 小蛟嘟囔着将地上的黑灰清理干净,“扇子烧了,那个茉莉是不是就会好了?” “孙初冬一家都是这样的东西,想好,可不容易。”龙七叶后背靠向廊柱,“碧罗居然还有这样的商贾。人皮灯,泣鬼扇,样样精品。” “龙女这是不满我呢。”秦箫轻笑,“卖什么,取决于商队自己,他们并不归我管辖。” 翌日,孙初冬带了重金上门,说茉莉已经清醒了。 龙七叶没有收,将其闭之门外。 下午,孙夫人带着宝儿来了,龙七叶见了。 面容寻常的孙夫人透着疏朗大气,跪坐在龙七叶对面,笑得满是深意,“是龙姑娘放走了人皮灯上的鬼魂吧。” 龙七叶答非所问,“我开始以为那鬼影是人的生魂。” “自然不是,那是我养着的怨气。家中这样多的阴鸷东西,养一团怨气做奴役很容易。”孙夫人并无遮掩,“我今日登门,是来讨要泣鬼扇的。” “烧了。” “果然是高人,这扇子水火不侵,竟然能被龙姑娘烧了。”孙夫人显然是不信,语气里有些淡淡的嘲讽。 龙七叶一摊手,“真的烧了。” 孙夫人收起笑容,板了脸要走。 龙七叶忽然问道,“值得吗?” 孙夫人怔忪。 龙七叶掩唇而笑,“孙夫人,值得吗?他说他爱那个女人胜过生命,纵是你害死了她,你丈夫也会来买返魂香救活他的。” 孙夫人普通的眉间里透出阴冷的煞气,“我根本没想害死她。死,最简单不过。我库房里的那些个鬼,哪个不想早日解脱,魂飞魄散,偏个个死不掉。可惜你坏了我的事,不然过了这十八日,她就会成为新的泣鬼,被困在那扇子里不得超生。你以为只是扇扇风这么简单?要以茉莉的血来唤醒泣鬼,方能成事。” 她说话的时候浑然不避讳宝儿,宝儿似懂非懂听得认真。 “你是当家主母,自然有许多方法拿到她的血。” “不只是她的血,她的头发,她的指甲等等,但凡可以下诅咒的,我都有。要谢谢她那个小丫鬟黎薇呀,她迫不及待的向我投诚,每日给我报告茉莉的惨状。”孙夫人摸着儿子的头,“如果龙姑娘愿意从此不搀和我们家的事,我愿意出双倍金子。” 龙七叶仍旧在笑,“夫人很自信。你不怕我把这些告诉孙老板?” “龙姑娘不会的,我能看出来,你不是普通人。这个世上,最不会多管闲事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孙夫人道,“你们看着我们觉得人心狠毒,我们还觉得你们这些人铁石心肠,了无生趣呢。有时候,恶毒也是一种乐趣。” 小蛟不赞同的瞪大了眼,龙七叶警告的瞥了她一眼,小蛟闷闷不乐的,干脆退了下去。 龙七叶道,“我自然不会搀和,夫人请回吧,日落了,外头不安全。冤有头,债有主,债主要找上门了。” 孙夫人轻轻撩起袖子,露出腕间一串沉香佛珠,“倒还能护些周全。” “好像孙夫人对家中事物比较了解?孙老板连我放了灯中女鬼都看不出来。” “原来就是我家的生意。”孙夫人摩挲着佛珠,“他是入赘的。姑娘也知道,少有人会做这样损阴德的买卖,他肯干,我爹娘便招赘了他。” “所以刚刚才问孙夫人,值得吗?”龙七叶问了第三遍。 “我也回答姑娘了,有时候,也是一种乐趣,谈不上值得不值得。”孙夫人终于站起身,“姑娘不要忘记自己的话,告辞了。” 轻安为龙七叶又满上一杯,“师父好像对这个孙夫人映像还不错?” 龙七叶啜饮着杯中酒,“只是觉得很有趣,从来遇上负心汉的,莫不是喊打喊杀哭哭啼啼的。她却下得了狠心,全然置身事外的样子。” “不过是因为痛多了,就知道狠心了。若真的置身事外,又何必去折磨小妾。”轻安道,“我看到孙夫人心里,纠结着无数的不甘心,染得心都是黑色的了。” “轻安。”龙七叶喊了他一声。 “师父你说。” “我发现啊,还是要你们去做生意才有趣,我做生意太无聊了。”龙七叶喟叹道,“比起我一把火烧了扇子,我更想看你叼着扇子的样子。” “谨遵师命。”轻安恭声道。 隐约有喧闹声传来,渐渐靠近。 龙七叶侧首,秦箫抱着两只竹熊,云大鱼揣着小凤凰,秦瑟瑟手里拎着条小锦鲤,笑眯眯道,“你们家小孩儿掉酒缸里啦。” 龙七叶忍不住扶额,“这个迂腐的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明日送你去庙里当尼姑吧,省的挡了你的成佛路。” 月姬见到黑白相间的竹熊兴奋的拍着小手,秦箫将两只都放在她身旁,她一会儿抓抓这只耳朵,一会儿摁摁那只的肚皮,忙的不亦乐乎。 秦瑟瑟就道,“长得怎么和父母一点就不像呢?不过不像也好,否则看着就讨厌。” 小池边的八重樱闻声枯萎,凋零了一地。 龙七叶正要笑她,一道黑影从墙头蹿下,“公子,城主,孙初冬死了。” “滚出去。”秦箫不悦的蹙了蹙眉头,“这样的事也要拿到城主面前来说?越发不知轻重了。” “哥哥你太小题大做了,有什么听不得的,不就是死了个人么,死就死了,我怀儿子的时候,还去挖坟……”秦瑟瑟毫不在意的道。 云湛和秦箫同时沉了脸色,异口同声道,“闭嘴。” 龙七叶则问那碧罗影卫道,“孙夫人刚走,孙初冬是什么那个的?” “他今日本该去阴阳集的,结果半道上遇见东西惊了马,当时就重伤那个什么了……”影卫还是避讳了下死字。 龙七叶缓缓弯起嘴角,“倒不知谁人来问他买香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又更新了,坐着都要睡着了。 周末啦~_(:3」∠)_好想谈恋爱啊,然后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可以让我爱。 有这样一个人多美好。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第54章 圩肆 秦箫看那影卫欲言又止,勾勾手指道,“你过来说轻些就是了。瑟瑟,把耳朵捂上。” 秦瑟瑟没好气的双手捂着耳朵,“这样可以了吧?” 云湛半揽着她,双手覆在她的上头,“可以了。” 秦瑟瑟就瞪他一眼。 影卫这才道,“孙初冬被人扒了脸皮,挖了眼睛,剔了鼻梁骨。关键,一滴血都没有,经脉都露在那里。” “他的冤亲债主这样多,谁知道是哪个做的。”秦箫挥退影卫,“孙夫人如果还想跟着商队就跟着,不想跟着也随她。” “这样异常之状,公子不去……” “不去。” “哦。”影卫神色黯然。 龙七叶盈盈起身,“他不去,我去。” 影卫见秦箫点头了,便道,“尸身已经运回孙府了,龙姑娘请随我等来。” 骤然之间,月姬大哭起来。小蛟和轻安皆是难以控制的瑟瑟发抖。 倒是吉光光拖着长尾巴,向着半空啾了好几下。 院内无端弥漫开一股杀气,尖锐的逼得人惶惶不安。 云湛父子的手皆摸在剑上,随时便要引剑出鞘。 龙七叶一把拎起吉光光,不过一瞬,一道剑痕落在吉光光刚刚站着的地方。 “何人?” “滚开。”口气狠戾。 秦箫绿眸里闪过笑意,“你脚程倒快。” 龙七叶道,“秦箫箫你朋友?” 她未问完,钱绛已经在上空燃出两条火龙,火中央隐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在火中动也不动,语气却温和了许多,“你说找你妹妹,如今妹妹找到了,可以回去了。” 第43节 秦箫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我除了找她,还有别的事要做,这里都是我的朋友,你不要吓到他们。” 只见身影轻轻抬了手,火龙被斩断熄灭,他落到地上,方看清是个黑袍男人,面如冠玉,黑发披散,平添妖异,眉间有很深的痕迹,仿佛时常皱眉。 龙七叶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原来是您来了。” 男人的眼神锐利如膺,死死锁着龙七叶,忽然上前捏了她的下巴,龙七叶垂着眼帘,任由他看。 钱绛极是不悦,欲要上前拉开他,却被秦箫拽住了,秦箫摇头道,“钱塘君,他们的家事。这人最小气不过,不要轻易得罪他。”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放松开了手,冷冷道,“不知弄这些个烟烟雾雾的有什么意思。” “保命。”龙七叶嘲讽的笑了,“不比您,虽元神大伤,到底青山还在,不怕没柴烧。” “你这副样子和狻猊真是一模一样,小时候有意思多了。” 龙七叶面无表情,“您来所为何事?” “我来找他。”男人指指秦箫。 秦箫摸摸秦瑟瑟的头,对着惊骇的妹妹道,“喊嫂子。” “啊?”秦瑟瑟目瞪口呆,“哦哦,嫂子好。” 男人淡淡的看了一眼秦瑟瑟,“长得挺像。” “亲生的,能不像吗。”秦箫坐着没动,“你先回碧罗,我还有些事。” “你已经食言了。” 秦箫笑道,“那你要如何?” “我要留下。” 龙七叶无声的叹了口气,“秦箫箫我以后是不是要喊你二伯母?” 男人分明弯了下嘴角,“是二嫂,小五。” “我不是。”龙七叶极快的回道,“难不成你们九个拼起来还是个龙神不成?你的小五死了,早死了。” 男人眉头深锁,不怒自威,“是不是,到时候自有分晓,你不要逼我宰了这小火龙。” “我都不一定有命等到那时候。”龙七叶拂袖而去,“我去看死人了。” 连着秦箫都没有听懂他们二人打什么哑谜。 秦箫吩咐影卫道,“陪着龙姑娘一起去。” 龙七叶走到院门口,回头喊钱绛,“你留着那里等着他宰了你?” 钱绛失笑,快步追上她。 秦瑟瑟靠在云湛怀里,一脸的懵逼,“我嫂子厉害到可以宰了钱塘君?” 很是想不开的样子。 她追问秦箫道,“哥哥,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你成天眼里独有一个妹夫,什么时候你也关心不到我啊。”秦箫笑道,“见了我妹妹,难道不该给见面礼么?” 后半句是对着那男人说的。 男人道,“没钱。” 秦瑟瑟小声道,“哥你先把他带走,小东西们都要被他吓死了。” 连着竹熊都乖乖的趴着不敢动。 轻安好一些,招呼客人道,“不知道尊驾喜欢吃什么。” 男人单手把他拎起来,舔了舔嘴唇道,“我最喜欢吃你这样的小狐狸,从脖子开始咬。” 秦箫“砰”的搁了杯子,脸色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就走了。 “也不知道谁小气……这样也生气。”男人将轻安甩开,跟了上去。 云鲲忙接住轻安,“没事吧。” 秦瑟瑟在云湛怀里蹭了蹭,“嫂子脾气不太好啊。” 难道我们家就喜欢这口的吗? 龙七叶跟着影卫一路慢悠悠的走去龙府,钱绛牵着她的手,时不时瞄一眼,“这是你们家谁?” “睚眦。” “看起来不太像凶兽。” “他还不凶谁凶?”龙七叶嘟囔了一声,“就他又凶又小气。秦箫箫也不知道是不是瞎了。怎么秦家人都喜欢这样凶巴巴的。” 孙宅门前已经挂上了写着奠字的白色灯笼。 影卫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为难的看着钱绛,“他们在办丧事,您穿成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钱绛赤袍金冠,实打实得被人打出来。 龙七叶笑道“倒忘了,你在外头等我。” 府里静悄悄的,灵堂前孙夫人带着宝儿正在烧纸钱。 影卫还上了炷香,又转达了秦箫的意思。 孙夫人甚至回了个笑脸,“多谢公子,我们会继续行商的。” 她视线落在龙七叶身上,“龙姑娘也来了。” 灵堂里摆放了两具棺材。 龙七叶道,“还有一个是茉莉吧。” “他既爱她如生命,自然是想要她一起上路的。”孙夫人在火盆里有添了许多纸钱,“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吶。” “夫人手脚真是利索。”龙七叶道,“没有想过为他报仇吗?” 孙夫人不自然的摸了下手腕,露出些许紧张,“我自小浸淫其中,有这样手段的人,不是我能报得了仇的。鬼匠谱里记载有一套玉容刀,是用来易容改命的。以玉容刀剥皮切骨,无血迹,伤口可自愈。许是落在我们仇家手里了。” “夫人果然知道鬼匠。千魂百魄只信手,十殿阎罗不入眸。不知道夫人和鬼匠有何渊源?” “这是我私事,龙姑娘就不要过问了吧。”她又添了纸钱,忽然腕间一松,佛珠散了一地,有几颗甚至落在了火盆里。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开始放飞自我了。 这个写完写几个小故事吧_(:3」∠)_总说主线有点无聊 ☆、第55章 圩伍 龙七叶一笑,帮着她添了纸钱,“茉莉想来也已经是孙初冬那副模样了吧。” 孙夫人的目光随着滚走的佛珠一路飘远,“她本来是我的一个杰作,我亲手为她做了这张脸,没想到她居然用来勾引我相公。如今收回来,难道不应该吗?” 右侧的棺材里传来细微的抓挠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孙夫人笑得愈发开心了,指尖轻轻在自己脸上碰触,“我从前长得比她还要美,可是我娘说,美人生而不祥,亲自用玉容刀给我换了容貌。孙初冬这样的男人怎么配得上我,他不过是我家的一条狗。狗,居然还敢反咬主人。” 龙七叶嗅到她身上传来隐隐腐臭味,“好自为之。” “恕我不送了。”孙夫人道。 身后的抓挠声停歇了。 影卫显得很淡漠,许是习惯了平日小蛟的咋咋呼呼,这样的淡漠让她有些不习惯。龙七叶开口道,“你不救人?” “不是说已经成孙初冬那样子了么?有什么好救的。”影卫挠了挠头,“公子说反正人都是要死,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 钱绛等得有些不耐烦,正仰头看着天,见了她便露出个笑容,这个人,总是这样笑得温暖。 影卫道,“我还有事要办,就不护送二位了。” “还不知道谁护送谁呢。”钱绛一拍他肩膀,好悬没给人拍地上去。 龙七叶拉着钱绛缓缓的走,感觉像是牵了只大狗,她无意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影卫进入孙宅的背影。 钱绛道,“去而复返,必然是有不方便你我知道的事。” “如果我背叛你,你也会像孙夫人这样狠吗?”龙七叶问道。 没头没尾的话,钱绛猜到大约孙初冬的死和他夫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握紧了龙七叶的手道,“不会。” “我不信,你说不定会烧死我呢。” “我烧不死你。” “如果能烧死呢?”龙七叶倚他的手臂轻笑。 发间被轻轻碰触了一下,是钱绛落下的吻。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如果你想要离开,就离开吧。”钱绛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和以前一样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龙七叶不语,半晌方幽幽道,“钱绛,我现在每天也都很高兴。” 回西荒的日子被一再延后,原本空荡荡的龙府住下许多人,成日鸡飞狗跳的,不是竹熊圆溜溜的滚过来抱住腿,就是月姬揪着裙子要抱。 小蛟简直要疯。 什么清修戒律早忘到脑后去了。 她一面帮着轻安摘菜,一面抱怨道,“如果玉儿还在就好了,我们这样要做到什么时候啊。” 轻安是一贯的好脾气,“你摘完这些剩下我来吧,很快的。” 小蛟掰着指头数,“早起做早饭,吃完就要做午饭,等午饭做好又要开始准备晚饭,晚饭……” “晚饭完了又是宵夜。”云鲲抱着一筐玉米进了厨房,“今天宵夜烤玉米吧?再烤些香菇好下酒。” 小蛟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好忧愁啊,毛也要薅光了。” 龙七叶只顾着和人喝酒,连着帮她梳头发的功夫都没有,原本漂亮的青螺髻早不见了,随意披散了一头黑发。 云鲲笑道,“小蛟,你那个叫鳞片。” “呵呵。”小蛟干笑了两声,“云公子你这个笑话不太好笑。” 第44节 夜里果然吃了烤玉米和烤香菇。 龙七叶同轻安道,“不愧是我徒弟,贴心。为师近来最不喜欢吃肉了。” 睚眦看着面前黑漆漆的香菇,皱了皱眉,推到了秦箫面前。 他不吃素。 秦箫失笑,自己先夹了个尝了,“还不错,要不要试一试?” 睚眦凑过去在他的那个上面咬了一口,然后眉头深锁,满脸厌恶的咽了下去,“凡人真是可怕,居然吃这种东西。” 龙七叶大笑,杯中酒随着她的动作溅出几滴,“这里有一个凡人吗?您就不要找借口了。入乡随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小蛟嘟囔道,“其实月姬也算是个凡人。” 龙七叶在她头上敲了下,“就你话多,倒酒。” 睚眦连喝了几杯酒漱口,才把那可怕的味道冲淡,“我细想了想,你说得也对。” “您还有细想的时候?”龙七叶惊奇道,看起来就是在装样子。 睚眦露出獠牙,“你最好不要一直挑衅我。” “真是开不起玩笑,小气鬼。”龙七叶端起酒杯,“那敬您一杯吧,当赔罪了。我说的都挺对的,您是指哪一句?” “二伯那句。”睚眦板着脸,指指秦箫,“喊二伯母吧。” “噗……”龙七叶扭头,一口酒尽数喷在钱绛身上,还呛得咳了起来,“我们能不要以凡人论辈分么,太可怕了。” “所以我说了,凡人真可怕。”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龙七叶扶额。 秦箫笑呷了口酒,“我明日想去栖霞山走走。” “一起。”睚眦道。 “不带你。” 睚眦握着他的手,强行将他杯中酒喝了,“不许。” 结果第二天秦箫趁着睚眦和龙七叶纠结二哥还是二伯的时候自己带人去了栖霞山。 龙七叶掩袖而笑,“您这个表情,我真是毕生难忘。” “那你就好好记着吧。”睚眦退后一步消失在她面前。 龙七叶正要叫小蛟给她端壶酒,秦瑟瑟疾步冲过来,“我哥呢?七叶你瞧见我哥没有?” “你哥不是去栖霞山了吗?” “他去栖霞山干什么?” 秦瑟瑟说着捂住肚子脸色一白,“都给我滚出来,他去干什么了?” 影卫跪了一地,龙七叶望着自家的墙头,觉得是不是得再建高些。 “他是不是带了星罗棋?”秦瑟瑟嘴唇也转为煞白,“七叶拦住他,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我有预感,不是好事。” “睚眦跟着去了,不会有事的,你先坐下。” “他要杀睚眦……”秦瑟瑟说完这句便软软往下倒。 作者有话要说:  猜对为什么杀的送个小红包~ ☆、第56章 圩陆 石窟很干燥,地上覆着一层厚厚的尘土。 睚眦板着一副死人脸,“脏兮兮的有什么好看的,你袖子脏了。” 秦箫穿着利落的窄袖长袍,抬手一看,果然袖口沾了些灰,他掸了掸,似是不经意问道,“他也很喜欢干净么?” “谁?” “你说我像的那个人。瑟瑟长得和他也很像吧。” “她没有你像。” “我知道了。”秦箫笑了,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他比睚眦矮一些,要略抬头才能和他对视。 睚眦看他绿眸比平日更亮,仿佛藏着璀璨的星辰,有一瞬的失神。 这一瞬,秦箫侧身退出去几步,石窟地面上浮现出光芒,渐渐炽烈起来。 玉石一样的棋子在尘土里构成一幅星斗图,睚眦脚下正是北斗七星。 睚眦被钉在七星上,双眸转为血色,口中獠牙呲出,“你要杀我?” 秦箫似是不解,“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他手里握着一把小刀,非金非银,是通透的白色,他一下下在自己掌心割着口子,大约划了十数条,一丝血迹也无。 睚眦左手化爪,朝地上的棋子抓去,棋子纹丝不动。 秦箫看他如困兽一般,绿眸如深不可色的湖水,泛着幽幽的涟漪,“你从来没有问过,不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最擅长的,是阵法。星罗棋暗合漫天星斗,可作诛神阵。你再善战,也抵不过北斗之力。” 睚眦朝他扑去,却被无形的墙挡住了。 忽而飘过清冽而苦涩的香气,秦箫头也不回的道,“龙女来了。” 龙七叶在鼻前挥了挥,“好大的灰,睚眦你别乱动。” “龙女是来阻止我的?” “瑟瑟晕倒了。” “我一会儿就回去。”秦箫笑道。 “秦箫箫,你实在恨他,我帮你套个麻袋。”龙七叶站在洞窟口,星光落在她的脸上,明灭重重,“弑神是大罪。” 不知秦箫做了什么,星光大盛,强烈的威势一下将睚眦逼得跪倒在地,他张目怒视着秦箫,如玉的脸上爬上道道血痕。 秦箫走到龙七叶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龙七叶摇了摇头,“他出来了必定会杀了你。” “无所谓了。”秦箫转了一下手心的小刀,第一道划的口子已经愈合了,“人总是要死的,早些死,早些解脱。” 龙七叶微微一笑,“那我在外面等着给你收尸。” 同来时一样,无声的退出了洞窟。 秦箫重又走近睚眦,跪坐在他面前,手穿过重重星光,落在他脸上。 睚眦一下就打掉他的手,眸中红的能滴出血,嘶吼道,“为什么?!” 秦箫白皙的手背上立时红肿起来,他不在意的再一次摸了摸睚眦的脸,“那你为什么又要来招惹我?” “你恨我强迫你。”睚眦像是被卸掉了力气,不知怎的有些落寞,他道,“那你杀吧。” “我记得,你的逆鳞是在这里。”秦箫的手落在他耳后,温柔的摩挲着。 跪着的睚眦骤然变作一只豹身龙首的凶兽,咆哮着咬在秦箫手臂上,大量的血溢出来,滴落在地,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秦箫没有动,甚至又笑了,“果然是这里。”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呼……”睚眦喘着粗气松了嘴,委顿的趴在地上。 秦箫看都没看伤口一眼,“第一次见到你的真身,挺好玩的。” 回应他的只有睚眦的喘息声。 “睚眦,我一直很惶恐。”秦箫轻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也会这样惶惶不安的一天。” 面前的凶兽闭上了眼,“我不知道你这样厌恶我,你走吧。” 秦箫继续在掌心割着伤口,“我每每想到如果那个我很像的人回来了,都会很惶恐。那时候作为一个赝品的我,大概会被抛弃吧。你是龙子,如果不是倒霉成龙女那样,应该可以和天地同寿。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沙妖。也许这个人不回来,等有一日我死了,你就会重新去找一个像他的人,我就会被你遗忘。与其那样,不如让你恨我吧,至少不会忘记。我特意找到孙初冬,就是为了他夫人手中的玉容刀。这样的刀剔逆鳞,可能会疼得轻一点,不会流血。” 他只低头认真的划伤掌心,没有察觉到睚眦睁开了眼,正静静的看着他。 “剔掉了你的逆鳞,够你恨我吗?”他声音轻得像是自问自答。 “够,你动手吧。”睚眦脑袋往前凑了凑。 秦箫的左手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无力的垂在身侧,他摇了摇头,“算了,你走吧。” 小巧的玉容刀被掷到角落,他用力在伤口上抓了一把,沾了满手血,随手朝地上的棋子上抹去,不过两三颗棋子挪动,整个阵法便不复存在。 石窟变得暗淡,只剩入口处的日光依稀透过来。 睚眦身上禁桎一松,他往前扑去,爪子摁在秦箫肩膀上,利齿抵在他脖颈处,微微用力。 秦箫后脑撞在地上,疼得眼前发黑,倒抽一口凉气,“嘶……” 龙七叶只听到里头一声闷响,也不知他们两个谁揍谁,进来一看,睚眦正把人家秦箫箫扑在地上啃。 唇上传来撕咬的痛楚,秦箫久久回不过神。 龙七叶扶额,“睚眦,秦箫箫留了一地的血您见着了吗?能回去亲吗?” 睚眦瞪了他一眼,把秦箫捞起来抱着,“那个,你的香借来用一下。” “自己咬的,有本事自己治啊。”龙七叶慢腾腾的看了他一眼,“治死了也不要紧,你可以重新找个替身。” “哪里来的替身?” “自己的套路,拜托自己记住好吗。”龙七叶撕开秦箫左手袖子,偌大的齿痕,深可见骨,“你下口可真狠,人家不过关你一会儿,你来真的。” “来真的手都咬下来了。”睚眦皱着眉,透着几分焦急,“你特么快点。” “我要告诉祝融你骂我。”龙七叶袖里飘出袅袅香烟,缠绕着秦箫的手臂,伤口以可见的速度愈合。 睚眦冷笑道,“告诉吧,然后他把你带回去细心呵护,保准永生永世都没人骂你。” “你一定要和我这样互相伤害吗?”龙七叶学他的样子皱起眉头,“还是想想你怎么和秦箫箫解释吧。按他的脾气,保准以后和你一刀两断。” “他敢。” “你说他敢不敢。”龙七叶一摊手。 洞□□出一声惨叫,“哥!” 云湛脸色和睚眦有的一拼,一把接住喊完就晕倒了的秦瑟瑟。 第45节 作者有话要说:  公布谜底了!请同学们自己总结。 _(:3」∠)_我已经改过大纲了,主角们最后都是he,你们放心继续在坑里呆着吧。 ☆、第57章 圩柒 云湛背后露出个红色的脑袋。 红脑袋怒道,“你们搞什么呢?一会儿山塌了。” “龙崽你怎么来了。”龙七叶笑眯眯的朝他挥挥手,“来得正好,我正愁这地上洒了一地棋子没法捡。” 顾望本来要拒绝的,结果又气呼呼的点了点头,“要不要去喝杯酒?” “真是可爱,会寒暄了。”龙七叶揉揉他的脑袋,“那等你捡完了我们一起去喝酒。” 龙崽嗯了一声,见到睚眦的时候嘴就瘪了瘪,往龙七叶身后躲了躲。 黑漆漆的影卫和乌鸦似落了一地。 云湛脸色极难看,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抱着秦瑟瑟转身上了马。 领头的影卫试探着喊道,“公子?” 秦箫头疼好些了,一个翻身从睚眦手里挣脱开,稳稳落地,“嗯,走了。” 睚眦探手抓住他的肩膀,问道,“你的刀呢?” 秦箫手指微不可觉的动了下,没有说话。 睚眦从背后贴近他,附在他耳边道,“你左手的刀呢?我以为你的刀在才咬的。” 他喷出的气息凉飕飕的,刺得有些痒,秦箫侧头避开了,微微一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向来不用刀。” “是吗?”睚眦的另一只手牢牢锁在他腰上,“那是谁说左手藏了刀刃,如果哪日你失了神智要杀我,千万记得提防左手有刀?” “我自己怎么不记得了?您大概是记错人了。”秦箫被他箍得只能靠他胸前,扫一眼众影卫,“你们先下去。” 耳畔传来刺痛,睚眦啃着他的耳垂,低沉的声音里暗藏着愉快,“你怕伤到我,所以特地没带刀。”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秦箫挣了挣,这次没有像之前那样轻易的摆脱睚眦,背后的胸膛轻轻颤动,竟是睚眦在笑。 龙七叶简直没眼看,拎着龙崽进洞里捡棋子了,秦瑟瑟醒过来没见到星罗棋,说不定又要晕过去。 她突然站住不动了,洞窟底下钻出一只青黑的小手臂,飞快的抓住玉容刀。 龙崽抛了个火球过去,那手臂却已经遁入地下不见了,徒留火球炸了个空。 “那是什么东西?”顾望有些生气,居然被跑掉了,栖霞山才不许有这种脏东西出现。 “应该是冲着这把刀来的。”龙七叶捏捏他的脸,“快帮忙捡东西,早点捡完早点喝酒。” “酒鬼。”龙崽瞪了她一眼,还是乖乖的蹲下身在将尘土里如玉的棋子一颗颗收在掌心。 星罗棋很小,洞里又暗,龙七叶负责点光照明,龙崽负责一寸寸的找。 外面两个人还在僵持。 秦箫终于耐不住,叹了口气,“你把手松开行吗?” 睚眦摇头,“不松,松了你就跑了。” “我不跑,我们谈谈好么?” 睚眦勉强答应了,稍微放松了些,“松了,你谈吧。” 秦箫向下一坠,从他怀里再一次挣脱出来,他转身和睚眦面对面站着,视线却落在道旁的小树上。 睚眦往边上挪了挪,挡住秦箫的视线,“树有什么好看的,你看着我。” “你还不如树好看。” 无形的刀刃重重撞击在小树上,哗啦一声,小树倒了,只剩了个树桩。 “好了,现在我好看了。” 秦箫又好气又好笑,半晌露出一个苦笑,“实在对不起,我本来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但是我真的受不了。我没有办法去做谁的替身,我们这样一刀两断最好,谁也不要再牵扯谁。说不定你下了栖霞山就能遇到第二个长得和他很像的人呢。” “长得像也不是你。” “对,只要不是我,是谁都行。” “可我只要你。” “可我不要你。” 睚眦忍不住磨牙,眼里闪着暴虐,又要伸手拉他。 秦箫早有防备,灵敏的避到右后几步,“我们该说的也说了……嘶……” 睚眦的动作快的出奇,转瞬就站在他面前,一把将人摁在怀里,“根本没有那个人。也不对……那个人就是你。” 秦箫气息一滞,“你说什么” 睚眦的手顺着他的肩胛骨一路摸到腰际,那里有一道很长的伤疤,是当年宋严偷袭碧罗时候留下的。 宋严伤了秦箫的兵器是一柄□□,刀环之上刻的就是睚眦,那一战到最后宋严的这柄刀自己碎了。 “你的血唤醒了我。如果不是我止住了刀,你早被劈成两半了。”睚眦的手也很凉,透过衣服传来森冷之意,“那刀伤了你,我便碎了他。秦箫,我很高兴找到你。” 只是一缕残留的神识附在刀上,旁的都不记得,只依稀看到血战下那绿眸如星辰般耀眼,以及他滚烫的血。 不知怎的,就醒了,甚至用神识毁了刀。 “而且我没有说过你像谁,你自己说的。”睚眦重重咬了他一口,“你自己想。” 秦箫吃痛的缩了一下,脑海里不停回忆当时初见的情形。 妖异的黑衣男子凭空出现在碧罗城头,看到他第一句话是,“终于找到你了。” 秦箫并不以为意,“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并不相识。” 睚眦道,“没有认错。” “可我们真的不认识,也许是我长得很像你要找的人?” 睚眦缓缓的弯了下唇角,没有再说话,秦箫却从此断定了他找错了人。 聪明人很容易落入一个俗套,那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睚眦确实没有说过他长得像谁,是秦箫自己一门心思认为他认错了人。 睚眦见他睁着眼不言不语,显出平时没有的呆气,晃了晃他道,“想起来了?” 秦箫舔了下嘴唇,“那个……” 唇上一凉,睚眦已经覆了上来。 他的右手成爪,在自己耳后划了一道,割了一小片东西下来,疼痛让他在忍不住在唇齿间粗鲁的碾压,暴戾的在秦箫嘴角咬出口子。 秦箫闻到血腥味,却推不开他,被动的承受着他的肆虐,眼里弥漫开水光,轻轻的喘息着。 直到吮破了秦箫的舌尖,睚眦方有些餍足的松开,额头顶着额头,沉声道,“你要逆鳞,拿去便是。” 秦箫的掌心被小心摊开,睚眦将刚刚割下的黑色鳞片放在上面,他的龙鳞泛着刀锋一样的青色,很快被秦箫掌心的温度暖热了。 他耳后的伤口淌下血来,濡湿了长发和肩头的衣服。 秦箫不可置信道,“你疯了是不是!能不能让龙女给你补好了?!” 睚眦却毫不在意道,“这个东西已经没有用的。” 逆鳞隐没在沙妖的血肉里,留下一个黑色的印记。 他握紧秦箫的手,“秦箫,你才是我的逆鳞。” 秦箫几乎要晕厥过去,深吸了好几口气,既欢喜又心酸,只能喃喃道,“你怎么这么傻。” “以后不要惶恐了,有逆鳞在,你会和我活的一样长。”睚眦眸中翻腾着血色,那是浓烈的占有欲,“以后的以后,终有一天,你会是我的,完完全全的。我厌恶每一个落在你眼中的人,你眼里只能看到我。”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你的家人,你的朋友,甚至你的西荒都会变作沧海一粟,唯有我还在你身边。 秦箫一笑,“那你记得……” 睚眦接口道,“记得你左手有刀?” 秦箫贴着他嘴唇,“记得我爱你。” 睚眦摁着他的后脑回吻过去,“以后还是带着刀,被你伤了我也无所谓。” “两个疯子……”龙七叶看着就觉得自己的逆鳞也在隐隐作痛,默默的拉着龙崽从边上小道绕了过去。 龙崽走出去老远来了句,“那个绿眼睛胆子好大。” “诶?为什么?” “黑衣服的那么吓人。他居然还敢……还敢那个他。” 小孩子敏锐的直觉,真是惊人。 “黑衣服的可是大凶兽睚眦,吓人是肯定的。”龙七叶失笑,“不过因为喜欢,所以会克制,秦箫箫自然不怕他,” 龙崽抱着一兜的棋子,“原来是睚眦啊,我要是有他这么厉害就好了。” 龙七叶揉乱了他的红毛,“他是龙九子,你估计是比不了了。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可以和钱绛一样厉害。” “钱塘君啊……”龙崽不高兴了,“他也没有很厉害啊。” 钱绛抱臂站在路边,听了个全场,“虽然不是很厉害,不过打你屁股还是够的,你可不要哭着回去和顾朔告状。” 顾望勉为其难道,“好吧,你也就很厉害,不过我以后要比你更厉害。” 山石轰隆隆作响,接二连三的往下落。 一声巨响,最后掉下来的是个人形,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尘土中伸出一只手,“咳咳……大侄子,你怎么不说要像你叔叔我一样厉害呢!” ☆、第58章 圩捌 第46节 龙崽踢起一块碎石,重重敲在那只手上,面无表情的从石堆旁走过去了。 “咳咳!别走啊,等等我。”敖斗游从碎石里爬出来,三两步追上龙崽,和只大狗一样围着他转悠。 龙七叶笑道,“既然熬豆油来了,我们下回再喝酒了,你好好招呼下他。” 着重咬了招呼二字。 龙崽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谁要招呼他。” 二人渐行渐远,钱绛揽过龙七叶的肩膀道,“回去了。” 龙七叶不知为何无端心口一疼,随即一笑,“嗯,回去了。” 家门口站着个红发少年,乍一看去还以为是龙崽追到前面来了,不过身量很高挑,比龙崽要高上许多。 胡乱扎着长发的少年扬起个灿烂的笑容,挥了挥手,“七叶!” 龙七叶扶额,“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玩够了没有。”少年一挑眉,“就这么好玩儿吗?” 龙七叶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没什么好玩不好玩,你不是知道我下祝融峰干嘛的么。” 少年摸着额头,笑嘻嘻的撒娇道,“那我要和你一起。” “随便你。”龙七叶给他介绍道,“这是钱绛。” 少年歪着头看了看钱绛,“哦,钱绛你好。” 钱绛笑问道,“这是你们家哪位?” 龙七叶看着少年的眼神满是笑意,“这是我师弟赤君。” 赤君眨眨眼,“师姐,我头发乱了。” “进去给你重新梳,弄得和疯子一样。”龙七叶松开挽着钱绛的手,领着赤君走在前面。 钱绛的脸色不由沉了下去。她先把自己介绍给了自己,说明……她和赤君比较熟悉。而且,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有一个师弟。 廊下只有小蛟在看月姬走路,摇摇摆摆像只小鸭子,见了龙七叶忙道,“师父。” “轻安呢?” “说去看秦公子了。” “嫁出去的徒弟泼出去的水啊。”龙七叶叶吩咐小蛟道,“去拿梳子过来。” 赤君盘腿而坐,“一股的酒气。” 龙七叶笑着瞥了钱绛一眼,回道,“唯有美人和美酒不可辜负。” 赤君双手绕到脑后,自己解下了发绳,耀眼的红发铺了一地。 “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只凤凰。”龙七叶用手轻轻替他梳理通顺,他的头发要比龙崽的再亮一些,泛着凤翎一样的光彩,摸在手里微微发热。 小蛟递来她平日用的玉梳,通透的羊脂白玉上雕着龙纹,龙七叶动作很轻柔,一股股红发从玉梳齿中流淌下来。 二人看起来有说不出的默契和安宁。 “凤凰那么弱,一揪一把毛。” 龙七叶从梳齿上取下缠绕着的断发,举到他眼前,“你不揪也掉毛。” 赤君握住她的手,“几根而已,又不是一把。” 龙七叶另一手就拽了拽他的头发,“松手,不然给你揪成秃子。” 赤君低头在她手上亲了一口,“你胆子大了,还敢揪我?” 小蛟已经懵逼了,回头去看自己师爹,钱绛果然黑着脸,语气淡淡的,“你们师姐弟感情可真好。” 赤君扭头看他,笑容有种不谙世事的明媚,“被你看出来了。见笑,见笑。” 钱绛眯起了眼,“不过还是希望避讳些,到底你师姐现在是我夫人。” 赤君挠挠头,刚刚梳好的头发又被他弄乱,“好吧,你可真小气。” 龙七叶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刚刚梳好,不许乱动了。” 香甜的味道从门口传过来,轻安身后跟着端了大托盘的云鲲,云鲲道,“轻安做了红豆汤。” 龙七叶将赤君的红发束起来,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做给秦箫箫补血的?” “是啊,秦公子脸都白了,半身都是血。”轻安将第一碗端给龙七叶,“诶,有客人?” 赤君弯腰就着龙七叶的手喝了一口红豆汤,“小狐狸手艺还不错,再甜些就好了。” 龙七叶整个碗塞给他,险些泼了他一脸。 钱绛道,“我那碗给你师父。” 他向来不喜欢吃甜的。 “不用端过来。”龙七叶坐到钱绛身边,软软往他身上一靠,“你喂我,懒得动。” 小蛟就大声哎呦起来,“师父师爹又来了,我看着牙好疼啊。” “一会儿我给你都拔了,以后都不会疼了。”钱绛看了她一眼,小锦鲤立时敢怒不敢言的躲到边上去了。 赤君喝着红豆汤没有再说话。 这天夜里浓云蔽月,丝毫清辉不见。 龙七叶自床上坐起,静静地看了钱绛片刻,忍不住又轻叹了一声,推门出去了。 八重樱下站着赤君,明明是漆黑一片,他的身影却看得分明。 龙七叶缓缓走过去,“你到底来做什么?” 赤君一手搭着龙七叶的肩膀,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低头笑道,“你说呢?” “我就是不知道。” 赤君在她唇上轻吻,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即离,然而这一下已经炙热的像要烫伤人,“好孩子,你知道。” 龙七叶淡然的偏过头,但是身子轻微的颤抖起来,她抬起手抵在自己和赤君之间。 赤君道,“我把神力都收起来了,你怕什么?要不是睚眦在,我才懒得这副样子来。” “我依稀猜到会这么一天,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龙七叶眼角蔓着难以察觉的水光。 “我已经等了太久了。”赤君强硬的将她的脸正过来,“你一切都是我给的,七叶,你要为了钱塘君背叛我吗?” “我不是他。” “我知道。不管你是谁,你都只能是我的。”赤君的吻纷繁的落在她脸上,“我那样精心的教导你。当日的龙女,喜则大喜,怒则大怒,何等肆意妄为。可现在的你呢?你和他一样对世人生出了慈悲心,你那样浅笑的样子,和他一模一样。” 房门被砰的打开,钱绛冷声道,“你们姐弟半夜是做什么?我只怕没办法见笑了。” 赤君轻蔑的看着他,“伤还没有好就敢这样放肆。” 龙七叶一怔,随即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伤的他,你告诉我。” 赤君贴在她耳旁,“我在他身体里种了一味真火,那火会慢慢燃尽他的神魂,最后只剩下一具躯壳。” “熄灭它。”龙七叶唇角勾起个惨淡的笑容,“我和你回去,你放过他。” 赤君大笑,“好孩子,我等你回来。” 巨大的威压一瞬间爆发在龙府,赤君在笑声里消失不见。 众人都被惊醒,睚眦皱眉道,“他怎么来了。” 秦箫睁开眼,满是疲惫,“是谁?” “没有谁,一个朋友而已,你好好睡。”睚眦手掌覆在他眼上,“快闭眼。” 钱绛握着拳,极力在克制自己的暴怒,“你告诉我,他是谁?” 龙七叶抿了抿嘴唇,脸上灼热的感觉还在,“没有谁。” “师父?” 是小蛟过来了。 钱绛不耐烦的道,“滚!” 小蛟一愣,这样粗暴的钱绛让她觉得很害怕。 龙七叶勉强笑着安抚她道,“你先下去,我这里没事。” 小蛟连委屈都不敢,匆忙逃跑了。 钱绛深吸了几口气,“刚刚是我态度不好,你告诉我那个到底是谁?” 龙七叶想从他身边进屋,“我说了,没有谁,睡吧。” 钱绛一把捏住她的手臂,“龙七叶,我问最后一遍,他是谁?” 龙七叶低着头,长发披散,露出姣好的侧脸和小巧的下颌,她眼角的泪水已经干了,许久之后,她轻笑一声,“是我师父……嘶……” 她被抱起一把摔在床上,紧接着是钱绛压上来,“你又要不告而别多久?上次是五十年,这次准备隔多少年再告诉我?” 他说的很慢,但是声音崩得很紧,似是再一用力,就会被崩断的弓弦。 龙七叶沉默的闭上了眼,她没有办法回答。 钱绛在她身上粗鲁的亲吻,扯开她素白的纱衣,“不要走。” 日光透过窗户的缝隙落在屋里。 屋外静静的,不像往常一早就有家里的小孩儿在外面嬉笑。 龙七叶撑起身子,脖子到肩膀满是红痕,手腕已经发青。 钱绛从背后搂住她,“对不起。” 龙七叶回头咬了他一口,“禽兽。” “我就是禽兽。”钱绛手臂收紧。 “钱绛,我要回祝融峰了。”龙七叶淡淡的道,感觉身后的人僵硬了起来。 钱绛慢慢松开手,“好。” 第47节 “钱绛,我……”龙七叶想说什么,又觉得没有可以说的,最后轻声道,“好好活着。” “生死有命,随便它吧。”钱绛起身换了衣服,“我正好要回一趟洞庭,就不送你了。” 他不等龙七叶回答已经大步走出去了。 等小蛟战战兢兢来送早饭的时候,发现只有龙七叶一人坐在镜台前发呆,她道,“师父,吃饭了。咦?师爹呢?你们吵架了啊。” “我不想吃东西,你拿下去吧。对了,以后不要叫师爹了。”龙七叶随手打开一盒胭脂,看着那嫣红的颜色,只觉得厌烦,一抬手将镜台前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小蛟道,“师父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龙七叶拂开她,“没事,你收拾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这章的细节,龙女表示,朕才没有仓皇233. 等下就更新哈=3= 爱你们 ☆、第59章 圩玖 龙七叶立在八重樱下,她闭着眼,能听到四面八方来的声音。 但凡有火的地方,她都可以看见,可见听见。 不远处的院子里,重伤初愈的秦箫正在教导她家的小狐狸。 大约是小狐狸见着睚眦总是忍不住要发抖吧,龙七叶这样猜着前情。 秦箫的声音温和优雅,却在笑意里夹杂着铮铮之音,他道,“朝闻道,夕可死,万物皆是如此,不过他们的朝夕长些,我们的朝夕短些罢了。何所惧?无所惧啊。” 龙七叶骤然睁开眼,唇角绽开一个浅浅的笑,“是啊,无所惧啊。” 她伸出右手,以二指抵在眉心,凝聚了神力的指尖泛出红光,眉间显现出一枚妖娆的红莲印记。 微微用力,红莲便从白皙的皮肤下漂浮出来。 红莲似是感应到龙七叶的异常,疯狂的扭动起来,如同焚烧的业火。 袖中的伽蓝香不知何时弥漫开来,包裹住她的周身。 左手化爪,在眉间和红莲间奋力一划去。红莲瞬间暴涨,在半空炸开,升起惊人的威势。然而也只是这一瞬,威势转瞬即逝,紧接着一枚白色的鳞片掉落下来。 龙七叶伸手接住鳞片,眉心一道血痕,不流血,亦不愈合,鲜红的濡湿着。 她从来都是那个肆意妄为的龙女,以前是,现在也是。 睚眦来得极快,黑色身影眨眼就落在他身旁,皱着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白色的鳞片没入掌心,龙七叶笑道,“只许你自割逆鳞,我就不许么?” 睚眦一时失语。 龙七叶的笑意已经散的干干净净,她道,“既他说我一切都来源于他,那如今便还给他。红莲业火一直置在我的逆鳞里。” 二人相对而立,此时一黑一白,竟是泾渭分明。 龙七叶又道,“九州曾有三大劫,第一劫不周山倒,以至天塌,女娲以五色石补天,这之后苍天补,四极正。第二劫,四海汹涌不息,竟至九州裂,地不周载,龙神以身覆九州,一道龙脉封印四方。龙神残存的神识交织各州地气化作九子。” 睚眦道,“不错,这一劫后便有了我们。” 小蛟静静的坐在廊下,听得极其认真。 “第三劫,乃是人灾。有一位修士,得窥天道,修成通天大拿,自称天之子,他誓要屠尽天下人,以女娲五色土重新造人,成新一任人皇。”龙七叶和睚眦对视一眼,“你便是那时伤的,他想要以你的龙骨为剑。后来天降血雨,生灵涂炭,雨后瘟疫滋生,死伤无数。” 睚眦眼中是化不开的浓墨,“之后便是小五以神魂燃起了返魂香。” “三劫之中,看似凡人死伤无数,可真正死去的,却是神祗。”龙七叶面露讽刺,“这就是天道。” 睚眦一笑,无数沧海桑田便隐没在他妖异的眉宇间,“说着你,你倒说起故事来了。” “我是觉得有些倦了。我等和蝼蚁蜉蝣有甚区别?生为天命,死亦天命。”龙七叶袖中掉出一物,叮当坐在地上,却是她从不离身的龙纹香球,“重黎心魔已生,不知会否又是一场劫难。” 已经记不清是多久前了,从第三劫开始,便只有她和祝融在一起。 师父是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可她由不得谁来主宰。 白色的裙裾停留在伽蓝香旁,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小蛟见她过来,忙站起来,“师父,那个不要了真的没关系吗?” 睚眦弯腰拾起伽蓝香,“旁的都可以不要,这个不行。这是小五留下最后的东西,不管你是不是,这个终究是你的,你自己的。” 他的手很凉,有种冰刃的感觉,碰在龙七叶掌心,将龙纹香球塞回给她。 红衣的少年扎着乱糟糟的头发,斜靠在廊柱上,哭丧着脸道,“你下手也太快了吧,我才想回来道歉诶。” 龙七叶走过去,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重黎,没有下一次。” 重黎想要凑过去碰她额间的伤口,龙七叶一手拍开他,“留着他,以后你看到了,就知道自己欺负过我了。对了,还有我男人。” “诶,我已经熄灭了啊,说不定小火龙休养个二三四百年就能恢复过来。”重黎看向睚眦,“大黑,你帮忙哄一哄嘛。” 大黑冷冷一笑,“活该。” 重黎委委屈屈的又看龙七叶,龙七叶神色端肃,定定的看着他,“师父,你日后再发疯,就想一想这道伤口,莫要再受心魔影响了。” “什么叫发疯?” “这就叫发疯。” 重黎的嬉笑都湮灭在龙七叶的正色中,他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 “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龙七叶拽了拽他的头发,“过来梳头。” 小蛟依旧是瞠目结舌,“那师爹,不是……钱塘君怎么办啊?” “凉拌。”重黎解开发绳,凤翎般耀眼的长发散落下来,“凉拌小火龙,祝融峰招牌菜。” 睚眦投来眼神讳莫如深,重黎冲他一笑,比了个口型,“大黑。” 暴躁的龙五子扭头就走。 管你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觉得这章会很长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送十个20点红包弥补下心肝儿们吧。 我好喜欢重黎啊,我承认我是个渣。 这样亦师亦友亦父的数千年相依为命,看着就好萌。 伤害已经造成啦,只是潜伏在底下。 三劫已出,尚有一根线留着。 ☆、第60章 圆 夏末初秋,透着难掩的颓靡之势。 龙七叶坐在镜台前,轻轻摸了摸自己额间的血痕,她长发挽作随云髻,坠那一支素来不离身的流纹银钗。 “好看吗?”她偏了偏头,流苏发出细微的声响。 小蛟点点头,“真好看,今日是要出门吗?” “要去见一个老朋友,你要同我一起吗?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龙七叶抬手在她眉间也点了一笔朱砂,“这次的老朋友,你一定会喜欢。” 是属于赤帝祝融的印记。 “难道是老情人?” 龙七叶起身,裙摆潮水般滑落,“故人越来越少,情字害人不浅。你可听说过远山道人?” “清源山的远山道人?”小蛟眼里放出光来,“你认识远山道人?他英俊吗?俊俏吗?天啊,我还是一条鱼的时候就听过他一剑劈开清源山的故事。啊……” 最后一声是头上又被龙七叶敲了一下,“你现在也是条鱼。都和你说了,红莲是个半吊子,远山是女子,这世间剑用的最好的女子。” “当日清源山剑宗没落,以至于清源山为妖孽所占,门派没落,是远山一己之力劈开清源山,震慑群妖,方有清源山派的今日。” “不想百年未见,七叶倒也会夸人了。不过劈个山罢了,不值一提。”广袖白袍的女子站在门口,眉眼间傲气凌然。 “说曹操,曹操到。”龙七叶快步走到她面前,静静看了一会儿,笑道,“你同以前也大不一样了。” 远山随着她笑,目光在她发间银钗上多停了一会儿,又道,“车架已备好,东西都带上吧。这是新收的徒弟?” “是啊,这是小锦鲤,还有一只小狐狸。”龙七叶眼角瞥向小蛟道,“将桌上的匣子抱好,我们出门了。” 小蛟眼神止不住往远山身上飘,低声应了,将硕大的紫檀匣抱在怀中,远山从她怀中夺走,道,“还是我来吧,小姑娘力气小。” “你啊,就是心疼徒弟的命。”龙七叶又在小蛟头上敲了一下,小蛟鼓鼓嘴,心里却是不自觉的安定了下来,这几日龙府发生的事让她不自主的就心里害怕。 远山准备的马车很大,内饰极尽华丽,四角垂着白玉香囊,锦被软垫一应俱全,龙七叶斜靠近锦被里,“远山你真是会享受。” “这车是你的。”远山即使是此时也挺直了背,坐得端端正正。 “年纪大了,不记得了。”龙七叶提起茶几上的小壶倒了三杯,递给二人之后自己放重新靠回去啜饮。 小蛟的眼神躲躲闪闪的盯在她身上,虽然从英俊变成美丽,但是并不妨碍她崇拜鱼生里第一个偶像。她一边想着剑仙把剑藏在哪里了,一边将茶水往自己嘴里一灌,“噗……” 远山先是有些不明白,看小蛟跌落在地变作一条金色锦鲤,旋即了然,忙吩咐人去打水,哭笑不得的对龙七叶道,“你既知道她不能喝酒,怎么好喂她。” “多喝几次就好了。”龙七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源山的酒真是一绝,到时候给我带个两坛。不,是十坛,也不对,都给了我吧,以后你不在了,就喝不到了。” “他也会给你的。”远山脸色严肃的看向龙七叶,“七叶,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等上个几年,便去嫁人了,如果我只是个剑修,等上个几十年,人死了也就万事空了。可是我已然是仙体,不死不老的这么等着,我等不下去了。他如果觉得是我这个师父的错,便是我的错吧。” 龙七叶拎起小壶仰脖灌下,清冽的酒一路从喉咙烧到胃,灌完她一抹嘴,“原该是你的劫数,罢罢罢。谁让你收了这个兔崽子呢。” 小蛟在地上啪啪的甩了两下尾巴,谁让我这个兔崽子被你收了呢,快给我水啊,要干死了。 两个时辰后,马车已经停到了清源山脚下,龙七叶道,“从帝都到这里的路程本要月余,你们清源山的神驹不错,回头给我两匹拉酒。” 远山摸摸白马的脖子,说道,“这是你当年拉车的麒麟马后代,比不上当年先祖了。不过也比凡马好多了。” “你到底还藏了我多少东西?”龙七叶摇摇头,“这是强盗。” 二人的身影一白一蓝走过山间小径,看得水盆里的小蛟羡慕不已,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做一条像师父一样的鱼就好了,简直是鱼生巅峰,尾巴忍不住高兴的拍起了水面,溅了端盆的小剑修一脸水。 远山于藏剑阁中捧出封印多年的佩剑,剑身上锈迹斑斑,她眼中酸涩,到底也没湿润,想来是忘了该如何哭了。 第48节 龙七叶从腕间摘下龙纹香球,伽蓝香温柔的伸出出手,包裹住远山同剑。 “以后我就是你师父啦。”远山牵着一个小少年的手,从清源山的小径上山,少年紧紧拉着她,眼神满是依恋。 那时候的远山眉眼温婉,虽然灵根极佳,却心思不在修炼上,少年却是好强的性格,在远山带他入门之后,修炼堪称一日千里,甚至修习了一手好剑术。 终于,他厌烦了远山这个师父,他要下山了。远山脸上有些寂寥,“徒弟你为什么一定要下山?修道之人何苦染上红尘。” “红尘中也能修道,呆在清源山,和坐井观天有何不同?”少年却神情骄傲自负,执意持剑下山去了。 小蛟听到远山口中低声喊了明夏,比树叶落地的声音还要轻,远山自责,是自己这个师父没有用,让他瞧不上了。 十年间,远山的徒弟明夏成了名闻九州的剑修,他是众人口中称颂的大侠,可渐渐的他的名声变了,他同妖孽厮混,好勇斗狠。清源山当时的宗主下令,要远山亲自去捉他回来领罚。 远山去了,没有人想到温婉的师父同长大的明夏会产生情愫,在小蛟看来,是变坏的明夏刻意勾引了远山。 纸终究包不住火。 清源山剑修来了十二人来清理门户,远山同明夏被困在剑阵中,几次交锋,远山都不肯下手伤人,明夏终于耐心用尽,对远山道,“师父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今日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们死,你居然还手下留情?对你来说,我算什么?” 远山尚未开口,明夏竟将她推到剑锋处,自己斩杀了两人后逃走了。远山重伤而回,被囚禁了三年。此后宗主去世,清源山没落,便有了远山劈山一事,剑修们不计前嫌,推了她当宗主。 后来,明夏死了,远山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她只是安静的带回了他的尸体,将他仅剩的残魂封印在自己的本命剑中。 “为什么我要这样被困在一把剑里?为什么?你不是宗主了吗?你为什么不派他们去找方法?”明夏的魂魄日日在剑中嘶喊。 远山也纵着他,每次都是好严相劝,可笑明夏成了剑魂仍然是不安分,妄图走魔道那套聚魂夺魄的法子。远山摇摇头,将本命剑封印在藏剑阁深处,一开始便是她错了。 “一开始便是我错了。”当日伤心的远山与今日淡然的远山重叠在一起,她的手掌在刀刃上划过,隔开长长的口子,“辛苦你这些年困住它了。” 血气迅速蔓延整把剑,上头的锈迹慢慢褪去,变回小蛟香气里看到的样子,可是为什么里面没有龙七叶呢? 龙七叶捏着尾巴将她从水里拎起来,“还不赶紧干活。” 小蛟一甩尾重新变回俏丽的少女,嘟着嘴将匣子推到龙七叶面前。龙七叶从里面取出三支清香,“远山,你决心已定,这支香,你去上给清源山这些先辈吧。得仙身而求死,当是清源山第一人。” 藏剑阁中设有历代宗主排位,往日都是由远山主持祭祀的,今日独她一人站在灵前,她沉默不语,恭敬的上了香,转头又去看龙七叶面前的剑,“他的尸身在后山冰洞中,可需要我带你去?” “不必,就在此处吧。我不想见他,你最好也别见他。”龙七叶将一丸香放置在剑身之上,“今日也不用香炉了,就用你这宝贝剑吧。” 血腥气弥漫开来,带的后面馥郁的香气都腥甜,这一味香她做了足有五十年,一直存放着希冀远山不要用,结果还是用了。小蛟这次一种香料也没有闻出来。 “远山,我叫这个香,剑魄。第一味是你的血,你明知他心术不正,却不加以劝阻,第二味是龙鳞,龙鳞无香,只当是我随手放错了,第三味,是佛莲,第四味……”龙七叶一一细数,叹了口气又道,“你要知道,他如若还是不能醒悟,最终是什么下场。天道伦常,非你我能抗衡。” 远山眉宇间傲气散去,如百年前一般温婉柔和,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七叶,保重。” 香燃尽,地上的剑也碎成粉末。小蛟抬头朝远山处看去,人已不在,“她……她人不见了。” “逆天转命,魂飞魄散了。”龙七叶用手拢起地上的粉末,小心装在备好的盒子里,粉末难集,她小心翼翼的装了许久,生怕漏掉一点,“剑仙与本命剑本是一体,这也算是她留下的了。” 小蛟跪在她身边,半晌轻轻开口道,“……我不会这样对你的。” 龙七叶在她头上重重敲了一下,“你啊我的,没个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  小短篇~ 上一章的每个评论都戳红包啦~ 谢谢英可和子不语的红包~~~ ☆、第61章 圆壹 龙七叶收拾了个包裹给小蛟的时候,小蛟是懵逼的。 “师父?你要赶我走?”小蛟憋着嘴,立时就要哭。 龙七叶道,“我收了消息,说洞庭龙女下月大婚,你替我去送一回贺礼。” “我知道!顺便看看师爹好不好!”小蛟激动起来,“可是师父,为什么你不要找师爹回来啦,祝……不是已经好了吗?” 她怕祝融的很,并不敢称呼。 龙七叶露出个没有什么笑意的笑容,落寞的很,“等他真的好了再说。” 小蛟点点头。祝融真的好吓人。 第二天就要上路,小蛟难得的睡在龙七叶身边,枕头边还趴着个小月姬。 也许是龙七叶房中的香熏得人微醺,她竟做了个梦。 她站在一个村落里,看到月上中天,鲜血和火光染红的月色,耳边是杀伐声、呼救声,她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等杀戮停止,整个村子再也听不到人声,仿佛死一般寂静。 有一双很好看的手从父母的尸体中抱出个小女孩,抹去她脸上的血迹,淡然道,“桑桑,你跟我回去吧。” 小蛟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这个桑桑,二人一举一动俱是清晰分明。 而桑桑却只能看到对方也很好看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听到一丝声音,所以她没有给一点反应,仍旧死死看着中秋的圆月。只要不移开视线,就看不到那些了,都是假的。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男子微皱了眉头,如平静的水面波澜一现。 小蛟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个男子叫苍凛,很犀利的名字。 “我……”桑桑看到她嘴唇又动了,可是一张口,耳边就响起了凄厉的惨叫,父亲母亲临死的叮嘱,老祖母垂死时的诅咒。 苍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一手抱着桑桑,另一手阖上桑桑母亲的眼睛,“她与你缘尽于此,日后断无相见了。我自会渡她。” 雪无声地落下,盖住这一片惨烈,落在苍凛脸上是并不在意的微凉,桑桑却被这小小的冰冷下回神,墨色的眸子里凝聚出火光,她挣脱苍凛的手,跪在父母尸身前,重重磕了三个头,“女儿不孝,总有一日,手刃这群贼人,替你们报仇。” “不要……”苍凛再捂住她的嘴已是晚了,“何苦再牵因果,你是要跳出这生死轮回的人。”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了,都被这些人的叫声盖住了。”桑桑解释道,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沧桑。 “业障,这都是业障啊。”苍凛苦笑,黑衣黑发,几乎遁入暗影之中,“天意如此,只盼你懂我一番苦心。” 一把火焚完了桑桑前半生的牵挂,小蛟看到她自此随苍凛入山隐居,桑桑此时方知苍凛是修仙的世外高人。 山中岁月清净,不过是每日修炼。只耳边日日夜夜有焚烧之声呼喊之声,凄厉异常。 苍凛黑色的衣袂滑过桑桑的脸颊,如浓重的墨色画上又褪去,轻声道,“你心中不肯放下他们,方有此声。命是天定,他们合该如此,不过缘尽,何必执着。” 习惯了这声音之后,倒是能听到苍凛说话,只是需要凝神去分辨,苍凛的声音在这鬼哭中犹如神明一般淡然无情,桑桑不悦地别过头去,“若事事都缘尽而终,世人何必为情所困?若事事命定,吾辈与蝼蚁何异?!” 怨恨之情溢出,被小蛟探到苍凛心底的画面。恍惚竟是苍凛昔年记得的不屈不挠,铁骨铮铮,一人剑指苍天,无惧雷劫,“我一生修道,自问俯仰无愧天地,此刻也是如此,你若不舍仙途,自去吧。” 修了一辈子的道,为何还看不清,难道她葬身雷劫,便能改变一切?那些百姓奉她如神明,称她是女侠,又有何用?该死的总要死的,为了这乱世沾染鲜血,哪里值得了! 苍凛的心原来这样的怨恨,小蛟觉得有些奇怪,说是清修问道,他自己却还是有执念啊。 “世人为情所困不过是他们愚昧,你在山中这些年还不懂么?”苍凛气急,拂袖而去。 桑桑一人站在原地,她已从那小小的少女长成与苍凛一般高,她不喜欢苍凛的黑衣,只得穿了未染的白色,此时一黑一白,恍若那日龙七叶和睚眦再现,竟是泾渭分明。 次日,苍凛掷了一柄剑到桑桑脚下,“你既仍然心有尘世,便下山去吧,你我再无干系。” “动不动就说再无干系,哪里有个高人样子。你难道看透了么?若不能依着自己,便直接割舍掉,等割到成仙,你还剩什么?”桑桑苦笑,捡起地上的剑,剑身入手,嗡的一声,剑气激荡,几乎脱手。 她最后看苍凛一眼,黑衣黑发,永远苍白而好看的脸,“苍凛,保重。” 山中日月恒常,山下乱世烽火。 桑桑一人一剑,也曾救过与家人失散的孩子,也曾救过被叛军□□的村落,耳边的惨叫和着这乱世,渐渐轻了,换成了这真实的声音。 杀的人越来越多,手中的剑越来越快。她也上了叛军的通缉名单,赏金千两,换桑女侠一颗头。 这日,她于路边救了一个老人,按着他指的路,背着老人回了家。迎接她的不是千恩万谢的家人,而是从背后捅入的利刃,撒入眼睛的石灰。 等她狼狈地逃出这家人,一双眼已经被灼坏了,她静静地趴在地上,犹如年幼时趴在父母的尸体之下。 一双好看的手将她从地上抱起,捂住她溃烂的双眼,“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苍凛叹息。 “你我纵是缘尽,得见你最后一面也是值得。我这几年救下的人,也许都是命不该绝的,但终究对得起自己的心。” “我不愿做什么神仙,无悲无喜,又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我也到该死的时候了。” “苍凛,苍凛,你说你第一次见我时候,我是聋的,最后一次见我,我是瞎的。是不是也是注定的。” 苍凛将额头抵在桑桑额头上,直到她失去了呼吸。天上下起大雪,如漫天劫灰,纷纷扬扬,盖住这世界。 桑桑身边的剑忽然裂成两段,苍凛轻叹,“我终究是渡不了你。也罢,同去吧” 小蛟蓦然从梦里惊醒,脸上湿湿的,不知何时竟落了满脸的泪。 龙七叶睁开眼,摸了摸她的脸,“这是做什么噩梦了,哭成这个样子。不怕,师父在这里。” 小蛟觉得有什么从心里一闪而过,却抓不住,“师父,我梦到一个人叫桑桑,她本来在修仙,后来下山当女侠,最后被人害死了。” 龙七叶给她把脸擦干净,“难怪哭了。梦都是假的。你许是不习惯我屋里的香,你看月姬,也做着梦呢。” 小月姬抱着枕头,张着的小嘴口水直流,还不时吧唧吧唧嘴。 小蛟镇定下来,只是还是觉得真实的可怕,“我还记得那个教她修仙的人叫苍凛。” “苍凛?”龙七叶怔住,“还能记得长什么样吗?” “嗯……长得很好看,白白瘦瘦的。” 龙七叶起身点亮烛火,从柜子里翻出一只锦盒,递给小蛟,“你打开看看。” 小蛟见她拿火折子点蜡烛,倒顾不上那梦了,红了眼眶,心酸道,“师父,你以后都不能点火了。” “噗……不能就不能吧,省的总是怕伤到你们。”龙七叶催她道,“你快打开。” 小蛟打开一看,看到那是两截断剑,她瞪大了眼,“师父!和我梦里最后看到断了的剑一模一样!” 龙七叶摸摸她的头,“许是你和这剑有缘。很久以前有个修士因屠尽一营叛军,妄动杀念,遭天雷轰身。这就是她的剑。后来苍凛为让她再入轮回,甘愿放弃仙途,化身山鬼。可惜却是重蹈覆辙。” 小蛟并不懂这样复杂的感情,“我梦到的应该是这个修士的第二世,好可惜啊,做女侠真的这样重要吗?” “就像你会求我救人一样,对你来说重要吗?” “重要。可是师父对我来说更重要,如果救人的后果是失去师父,或者要以师父做代价,我肯定就……不救。”她为自己的想法觉得羞愧,佛说普度众生,她却有私心难改。 龙七叶摸摸她的头,“快睡了,明天还要出远门呢,这可是你第一次自己出门办事。万事小心。” 小蛟重重点头,“师父你放心吧!我一定可以的!” 结果一早看到重黎趴在床边,把小锦鲤差点吓死,那些个豪言壮语都给忘在脑后了。 “你不是要去洞庭湖吗?怎么还在这里睡懒觉?”重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发,戳戳小蛟的腮。 第49节 ☆、第62章 圆贰 小蛟孤零零的上路了,手上多了一只可以放很多东西的乾坤环。 龙七叶和秦瑟瑟在朱雀桥告别,一个从秦淮河去码头换大船回蜃洲,一个则踏上了去往西荒的道路。 秦箫说要磨砺外甥,扣下了云大鱼。 偌大的马车里装了他们几个,还略有些宽敞,重黎就开始作妖了,一会儿挤在龙七叶身边,一会儿又去招惹睚眦。 等他蹲到秦箫旁边的时候,睚眦忍无可忍,拽了一把他的头发,“你是属猴子的?再窜打死你。” “小黑你娶了媳妇儿还这么凶。七叶你快救我。” 龙七叶弹在他额头上,“好生坐着。” 马车没走出去多远,轻安忽然道,“师父,我想和小蛟一起去,她笨呼呼的,别走丢了。” 龙七叶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你要替我看着月姬,红莲不太靠谱。本来也没有打算你和我一起上路,我们先去红莲寺寄养月姬,你留下。” “好。” 龙七叶眉心血痕一道,仍旧没有愈合,漆黑的眼,尖尖的下颌,显得冰冷而妖异,隐没着森然之意。 她似是无意看了一眼云鲲怀里的小凤凰,缓缓笑了。 小孩子的事啊,还是该小孩子自己处理。 不过半日便到了姑苏城外,红莲寺孤零零的立在山脚下,偶尔有僧人出入,比之前龙七叶来时更萧条了。 龙七叶问重黎道,“见一见吗?” “当然要见。”重黎率先跳下马车。 穿着僧袍的红莲大师,看到那一头乱七八糟的红发,扭头就往寺里跑,“我的佛祖诶,魔王来了。” 重黎扑上去挂在他背上,“小花花!有没有想我!” 红莲露出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勉强扭头去看龙七叶,“七……” 龙七叶道,“你别闹了,快下来。” 重黎不甘不愿的爬下来,龙七叶接过轻安怀里的月姬递给他,“我此去不知何时归,这个孩子麻烦你了。” “诶?怎么是个小姑娘,我这里是个和尚庙诶。” 龙七叶袖口弥漫出浓重的烟气,将红莲寺的山门几乎淹没,她轻笑道,“何必再装模作样呢。” 烟雾背后隐隐传来厚重的阴气,红莲寺已然看不见,只有一片黑暗的荒芜。 “重黎告诉你的?” “没有,我自己猜的。以命换命这样的生意,惊动忘川主并不足为奇。” 凡人身死而魂不灭,渡忘川而轮回。 忘川之主便是凡人那些故事中的阎王了。 只是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布置个十殿阎罗来审判魂魄,投胎成什么样子,自然有天道论断,他懒得很。 红莲用手指戳了一下月姬粉嫩嫩的腮,“你确认要把她给我养?” “只是寄养,不用你费心,我徒弟会留下来照顾她。”龙七叶将小狐狸拎到面前,红莲噌的亮了双眼,“真是可爱。” 轻安好像回到了最初那个冷冰冰的少年,眉眼淡漠,站着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灵感,朕讲不出小故事了啊啊啊啊啊 心肝儿你们有没有想听的故事?我讲给你们听 ☆、第63章 圆叁 红莲丝毫不介意轻安的冷漠,侧身比了个请的手势,“走之前,不如来忘川边喝一杯?” “你这个表情,就是有事心虚。”龙七叶慢悠悠的笑了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忘川要干了。” 旁人尚未开口,睚眦已皱着眉道,“带我去看看。” 穿过迷雾,是一片虚妄的黑暗,深黑色的河水中幽魂浮浮沉沉,唯一的光亮是河水的尽头,那是轮回的终点也是起点。 只是河水流得很慢。 一叶小舟载了众人,慢慢的飘向下游。 红莲手持一朵红色莲花,莲心光华灼灼,划破忘川的幽暗。 四周的魂魄都离小舟远远的。 不知走了多久,开始出现许多漩涡,众人面前显现出一面黑墙,阻挡了大半的河水。 红莲扬手将莲花往上一抛,这才看清,这不是墙,而是一柄无比巨大的剑。 “这剑竟还在。”睚眦一跃踩在剑柄之上,“他留下的威势不多了。” 红莲在幽艳的光芒下,露出淡淡的不甘,“可是忘川,也要干了。水势下降很多了。也许过上不足百年,就再无忘川。” 龙七叶拍拍他的肩膀,“有没有兴趣讲个故事?” 红莲侧头看了看她,讲了一个九州第三劫时候的故事。 那位通天大拿,道号玉清子。 玉清子既要抹杀凡人,自然不能再允许有轮回,一剑毁了阎罗殿,斩了轮回道。 九州自此唯有身死魂灭,再无转世。 那时候出现一个异世之人,和玉清子从前颇有渊源。 “便在此处,她问玉清子,是不是成魔成圣对他来说,胜过事件万物。”红莲仰头看着那柄剑,“玉清子说,你我缘尽,何苦纠缠。” 睚眦难得带了一丝缅怀,“她仰天大笑,随后不知用了什么玄仙法器,竟汇聚了凡人对轮回的信仰之力,硬生生打开了轮回六道。那一日,天降忘川,带着世间无数亡魂,奔入轮回道。” “不想龙子竟还记得。”红莲喟叹道,“玉清子以此剑妄图挡住忘川,却还是功亏一篑。” 似是勾起了忘川的回忆,水面上凭空出现一人身影,大笑道,“哪日忘川水尽,方是你我缘尽之时。” 就是淡定如龙七叶,也有些震惊,她问重黎道,“这……传说中的异世之人是个姑娘家?” 重黎眨眨眼,贴在她耳边道,“还有更吓人的。玉清子和她有个儿子。” “咳咳……”龙七叶掩饰的轻咳了两声。 无言以对。 ☆、第64章 圆肆 唯有徐徐水声和亡灵此起彼伏的哀嚎。 龙七叶忽然整个人觉得一松,四周已非先前景象。 不过仍旧很黑,看到边际的黑。 她面前盘腿坐着个纤细的少女,正摇头晃脑哼着歌,精致的面容却掩盖不住她的痞气,她仰头问龙七叶道,“咦?你怎么能进来的?” 龙七叶在她对面坐了,“我也不知为什么,就进来了。” “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龙七叶。” “七叶啊,七叶重光,海内冠冕?” “算上我,才三代。约莫是我师父随便取的。” “闽地有种七叶树,又叫娑罗树。在我的家乡,娑罗树意味着守信和圆满。真好,你师父对你真好。”少女托着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师父却把我关在这里。” “半斤八两吧,我师父才差点杀了我丈夫。” “啊,那可真是麻烦。不过我还是比你更可怜一点,我想嫁给我师父,他却只想着得道。”少女沮丧的摇了摇头,她的头发在脑后束成马尾,也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我该怎么称呼您呢?上一任的忘川之主。”龙七叶觉得盘腿有些累了,变了个姿势,抱着膝盖看向少女。 少女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显得非常兴致盎然,“比起狻猊,你可有趣多了。我叫琉璃。我娘生我时候经书看多了,你可以叫我小璃。” “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难怪琉璃夫人能有如此修为。” “有何用?”琉璃眼中满是嘲弄,“若是可以,我不过想回家乡做个平凡人。你如果能放我出去,我将忘川送给你。” “那红莲怎么办?” “他自然是大喜过望,求得解脱。” “我近来听过许多故事,不如讲给夫人听?” “你说来听听。” 龙七叶将她这些时日卖香遇到种种都慢慢道来,红莲寺中那一池枯萎的莲花,那一尾金色的鲤鱼,又或是终于走下五亭桥的韶华夫人。 琉璃听得很认真,直到龙七叶笑着道,“我的故事都说完了。” 她才方回神,长长的睫毛轻扇,脆弱而美好,她道,“投桃报李,我也说个故事与你听罢。” 那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众神隐没在凡人中,而凡人寻得修仙之道,说不得明日你隔壁卖菜的女孩儿就被哪个仙门带走,后日打渔的少年被南海的鲛人赠了稀世的明珠。 然而修仙之人的**却永远不会满足,寿命延长之后希望长生不死,能御飞剑之后又希望能御风雨,他们寻求着诸神的痕迹,却又怨恨为何他们生而就掌握九州的权柄。 玉清子是个中翘楚。 而琉璃不过是失足从异世跌落的少女。 偏偏跌在玉清子怀里。 偏偏被他收了当徒弟。 第50节 偏偏异世之人,修仙之路一日千里,时人称玉清之徒为天命之子。 如果是个俗套的故事,诸如远山和她徒弟。 结果琉璃吐出一口落寞,“我其实只是想睡他。可是睡完了,他好像又不想让我再睡他了。可我也回不去,哪里知道这么倒霉,有了红莲。” 时日太久了,爱或者不爱,都在这忘川水中慢慢忘却了。 作者有话要说:  _(:3」∠)_ 跪求不打我 ☆、第65章 圆伍 琉璃摊开掌心,那里盛放着一朵红莲,“其实还是爱的,不过他一点也不爱我,我也不好死皮赖脸的再谈爱不爱。” 她也能撕心裂肺的质问,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哪怕一点点。 玉清子不过淡淡的看她一眼,吐出二字,“没有。” 他看着琉璃的眼神,就像看世上那些平常的花草,没有丝毫的波澜。 琉璃的心,忽然就沉了下来,无悲无喜,像是自我封印了。 闹也闹过了,哭也哭过了,还能怎么样呢? 那场浩劫里,是狻猊护着她,方能平安生下红莲,可玉清子却重伤了狻猊的兄长。 她没有告诉玉清子,二人有过一个孩子。 最后天雷轰顶,玉清子身死道消,琉璃没有忍住,送了他最后一程。 玉清子坦然的闭上眼。 琉璃知道,他早就算到今日的结果,却还是这样做了,他大抵最后一句话,会是果然如此。 “我骗你的,不过假装我是被他关起来的,他何曾会为我多花那一点心思呢。”琉璃合起手掌,红莲便无声枯萎了,“是时候了,该去寻些忘川的摆渡人了。” 众人本立在那剑前,忽然龙七叶就站着不动了,整个人都似失了魂,重黎拍了拍她的肩,也没有得到回应。 红莲道,“我娘请她去做客了,你不用这样着急。” 他背上忽然挂了个少女,琉璃双臂揽着他的脖子,“儿子,有没有想我?” 连着睚眦都露出了些许笑容,“琉璃,你终于肯出来了?” “呀,小黑也来了,你是来当摆渡人的吗?”琉璃朝剑上的睚眦招招手,“你快下来,我要把这破剑弄走了。” 睚眦一跃而下,拉了秦箫过来道,“我媳妇儿。” “噗。”琉璃埋在红莲肩头大笑起来,先前龙七叶眼前略有些模糊的少女立时鲜活成耀眼的剪影,“总算啊,总算。” “小琉璃!” 重黎戳了戳琉璃的脑袋。 “小火花!”琉璃跳过去抱住重黎,将他一头红发挠得乱七八糟,“我好想你啊小火花!你那个红莲业火快借我用用,我还镇场面。” “那是我家七叶的,怎么好给你。” “骗鬼呢,那天这么大的动静,她分明就是不要了,快点交出来,这黑漆漆的鬼地方我受够了啊。” “可不是鬼地方嘛。”重黎无奈,在她眉心点了一下。 琉璃双眼一亮,打了个响指,忘川两岸立时燃起无数红莲,照亮了整条轮回路,“我看哪个不长眼的再来我这里偷魂魄回去,烧死了活该。” 红莲道,“既然母亲出来了,那我就出去玩啦。” “出去是可以啊,不过你现在才是忘川之主,你要去找命定之人回来建渡口了。”琉璃看向忘川的尽头,“十八个渡口,十八位主人,慢慢会建立起一个新的冥界。红莲,这是你的责任。” 她说着眼角落了泪下来,自己一把抹了,“也挺好的,天降大任。” 异世而来,普普通通的活着,被父母宠大,此间经历的一切像本狗血的修仙小说,琉璃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淡的生活,而非做个狗屁的忘川之主。 红莲却道,“都由我自己挑吗?” “当然你来挑。”琉璃扫过面前几人,“喏喏,这几个都挑走,哈哈……让重黎留在这里给我生火做饭。” 红莲指了一人道,“我要这个。” 琉璃见是个少年抱着个小女孩,“诶,这孩子太小了吧,等她长大还要些时日。” “是小狐狸。”红莲愉快的勾起嘴角,“我觉得他就挺可爱的。” “可爱的留下自己睡,当什么渡口主人。”琉璃翻了个白眼,凑到轻安身边,“小狐狸,你多大了,有两百岁吗?我儿子年纪是大了点,老牛吃嫩草,不过你看他肤白貌美气质佳,是不是能凑合下?” 秦箫从云鲲怀里把吉光光拽出来,“你再不去,媳妇儿就给人抢走了。” 云鲲小声道,“轻安最近好像不太想理我。” 秦箫气个仰倒,“你真是你爹的好儿子。你整天抱个鸟,谁能理你?” 睚眦更直接,直接伸手把琉璃拎开,“有主的狐狸,不要抢。” 龙七叶抱臂在一边看戏,小徒弟不开心自己早看出来了,奈何轻安这个孩子不太喜欢麻烦人,最多自己默默的避开。 红莲动作很快,他马上占了琉璃刚刚的位置,“我觉得你一百岁都没有啊,看起来小小的。” 上手就要摸人家脸。 云鲲抬手一挡,他们两只手倒握在一起了。 轻安一声不吭,低着头躲在龙七叶背后去了,龙七叶道,“差不多行了,谁在动手,手剁下来。” “龙女,能不能让我和轻安说几句话?” “说话?”龙七叶摊手,“不行。我徒弟说要走的时候,你也没说话。现在说,晚了。” “我以为他心情不好不想理我。”云鲲脸上染了淡淡的焦急,“我不知道他是因为和我闹别扭才要走。” “没有和你闹别扭。”轻安在龙七叶身后轻声道。 “小凤凰是云影姬所赠,不好随意处置,你若不喜欢我抱他,我往后不抱了。” 轻安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我不过是个蛊惑人心的妖怪,公子不必如此。” “这有什么,我觉得蛊惑人心特别好。”红莲绕到龙七叶背后,“以后你想蛊惑谁就蛊惑谁,要不要我去托生个皇帝给你玩儿?” “你这话说得是赌气了,我何曾介意过这个。你那日探查小凤凰心神,我便见识过你的本事。”云鲲道,“你若是不高兴,为什么不来探查下我的?你既觉得我抱着小凤凰你不喜欢,为什么不同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 “我是不信我自己。公子不必对我这么好,没意思。” 云鲲正要去拉他,红莲收了笑脸拦住他,“小公子,你说出口的话,自己想清楚了吗?话说的这样暧昧,你让小狐狸怎么想?是把你当朋友还是当什么?你倒是撩了人了,换他一个人胡想。若是朋友,你们这些个距离正好,再近可不行了,这只狐狸我要了。” “你以为他是什么?你想要就要了,饶是忘川主也没有这样霸道的。” “呵,我想要了,自然就要了,问问你自己,把他当什么,我可以再说一遍,你们这个距离正好。” “忘川主今日不过头一回见他。” “头一回又如何。”红莲一挑眉,脸上的痞气简直和琉璃一模一样,琉璃拍手道,“儿子说得好,唔……” 被睚眦捂着嘴拖到一边去了,“小孩儿的事你别多管。” 龙七叶道,“这样吧,让红莲和我们一起上路,你带着月姬在忘川玩儿。到时候,就各凭手段了,如何?” 她说着忍不住笑道,“我徒弟真是万人迷,往后再有旁人来抢,我饿不知护不护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朋友吵架咯。怪云大鱼,说了你可以需要我之后,就开始整天抱着小凤凰了。 小狐狸是个心里自卑的小朋友,你说了,他忍不住会想靠近你,又怕是自己想多了,索性跑的远远的。 ☆、第66章 圆陆 红莲道,“这般就好。你我也算是故知,难不成你不肯站我这边?” “踩我裙子的故知?”龙七叶大笑。 琉璃见红莲应了,也就点头了,她转头看向那柄巨剑,轻轻挥了下手,也未见什么法术异光,那剑忽然从剑柄开始坍塌,轰隆隆碎裂开,坠入忘川中被冲走。 她眉宇间神色端凝,透出与祝融相当的威压,“从今往后,六道轮回便是陈善罚恶,畜生自有畜生的去处。” 红莲望着那些被冲走的残剑,有些失神,随后摇了摇头。 这种父亲,不要也罢,不见也罢。 龙七叶索性将月姬托付给琉璃,琉璃笑道,“正好让她陪我玩。” 辞过琉璃,离开忘川之后再回头,又是那香火不旺盛的红莲寺了。 红莲将寺院托付给个大和尚,行装也未带就上路了。 一个红莲,一个重黎,在马车里招猫逗狗的上蹿下跳,重黎要去摸红莲的光头,“你非要做个和尚,我还没摸过和尚脑袋!” “你没事瞎摸人家脑袋干什么。”红莲躲得余地很有限,差点就用上法术了。 眼看马车要被拆了,龙七叶一手拎了一个,“消停一点,再闹都下去跟着车跑。” “还是这么凶。”红莲只得老老实实坐好。 重黎挠挠又乱糟糟的了头发,“是啊,就是这么凶。七叶,我头发又乱了。” 红莲眼睛一亮,“你给他梳头发,我来帮你抱小狐狸。” 为了节省地方,轻安干脆变回白狐窝在龙七叶怀里,毛茸茸的大尾巴扫来扫去,叫人看着手痒。 睚眦眼疾手快,他伸手之前把小凤凰塞到他怀里。秦箫一直抱着这小凤凰,让人看着就想把凤翎揪光。 轻安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窜到云鲲身上,尾巴扫了下云鲲的鼻子,然后盖住自己。 红莲抱着个小凤凰伤心欲绝,拽着人家毛道,“你说我哪里不好了,我好歹也是个忘川之主,嘤嘤。” 龙七叶揉了揉额角,觉得头疼无比。 小凤凰被他拽疼了,仰头就是个小火球,然后是朝着对面的。云鲲正在给轻安顺毛,一个火球迎面而来。 第51节 哪怕重黎一把拍灭了,仍是有些烧到,轻安抱着自己焦黑的尾巴尖,狠狠瞪了吉光光一眼,眼里绿光直冒。 吉光光无力的扑了两下翅膀,豆大的眼珠就开始往下落。 龙七叶头更疼了,“咱们来理一下好吗,不要动不动打起来,万一伤着外面凡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手指率先指着睚眦,“这个,龙五子,杀人如麻脾气暴躁;这个,他媳妇儿沙妖,摆个诛神阵,睚眦尚且挣脱不开,我就是白给。重黎就不介绍了,那个,我干儿子,他怀里我徒弟,这俩小的伤到哪个都不行,我烧不死你们,都要放烟呛死你们。” 她转向另一边,“红莲你们懂的,想不想投胎看你们,不过如果万一有个好歹,就等着与天地同在吧。那凤凰,阴阳集魑魅的,涅槃失败的小傻子,不过人家从前有个称号叫凤君,如果等他恢复了,会不会带着千八百的凤凰来集体涅槃,我就不知道了。” 几位都安静下来了,龙七叶总结陈词,“行了,既然彼此都不能完全摁死对方,现在就友好的相处吧。” 马车慢悠悠的朝着西面走,然而过了不过安静的半个时辰,里面就有闹起来了。 “我刚梳好的头发,死秃子!” “你有头发了不起吗!死红毛!”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故事是第一个找到的渡口主人,叫双子渡~ ☆、第67章 圆柒 越往西去,天便越热,尤其车里还放着一只重黎和一只呆凤凰。 龙七叶失了红莲业火之后,便如常人般畏火,除了轻安,就只有她怕热。 “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龙七叶揉着怀里的毛团子,她的手凉凉的落在身上很舒服,轻安便不肯再让云鲲抱了。 重黎打了个哈欠,“怎么会呢,不过我忽然想起来个事。” “什么事?” “我们为什么要和凡人一样坐马车。”重黎一开始觉得挺好玩,后来就觉得很无聊了。 “因为无聊吧,什么事都要慢慢来,不然做完了岂不是又没事做了?”龙七叶道,眉间伤口没有愈合。 “既然不急,我们不如顺道去芙蓉城?”秦箫提议道。 “有什么好玩的?” “吃火锅。” 龙七叶眼睛亮起来,“吃!” 睚眦正在闭目养神,这一车的人在,他和秦箫也不好做点什么,尤其秦箫还带着孩子,“鸳鸯锅。” 龙五子不吃辣。 龙七叶吩咐了拉车的麟驹几句,让它们往芙蓉城去,秦箫笑道,“你这马要成精。” “你是不是也是故意的?”龙七叶斜眼看他,“你快摆个马上就不热的阵。” 秦箫随手取了几个星罗棋,抬手镶在车顶,一瞬间凉意席卷了整辆马车,小狐狸挠了挠鼻尖,打了个喷嚏。 “舅舅,是不是太凉了。”云鲲伸手要把小狐狸揣过来,被红莲抢先一步,红莲拖着小狐狸尾巴就给拉过去了。 “这小家伙还挺娇气。” “啾。”龙七叶也打了个喷嚏,扭头看向红莲,“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知冷知热多好玩呀,对吧七叶。”红莲笑笑,捏了捏轻安耳朵,轻安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秦箫箫,你知道什么叫舒适吗?” “我知道啊,我现在就挺舒适的。”作为一个沙妖,秦箫不怕冷也不怕热,“你加件衣服不就玩了。” 龙七叶手腕上挂了只和小蛟当时一模一样的乾坤环,不过她这只装的是全副家当,她道,“那么多东西,哪里找得到。” 而且她只有白衣白裙,哪里有保暖的东西。 重黎凑上去道,“你可以抱着我,我暖和。” 龙七叶不说话。 “那我给你在裙子画几朵火精?” “穿不了,没有红莲业火,上身就是烧死的命。” 二人正扯皮,外面拉车的麟驹忽然一生嘶鸣,来回踱着步不肯再向前走了。 睚眦道,“来了两个小东西。” 话音刚落,路边的小树林里步出一只巨大的白狼,堪比煞君的身形,上头坐了个妙龄少女,一人一狼慢悠悠的挡在了马车前面。 少女一袭血色罗裙,俏生生的笑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龙七叶有些无语,令两匹麟驹绕过去。 少女可惜的叹了口气,“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啦。” 她手指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花型,朝马车打来。 轰的一声,马车被得四分五裂,麟驹受惊往前奔去。 龙七叶抱着轻安,忽然被谁拽了一把,失去了失去了意识。 ☆、第68章 圆捌 龙七叶是被香气熏醒的,并不是她向来偏好清雅的那种味道,而是浓郁的夹杂了无数**的许多种香气汇聚在一起。 香到极致,透出了糜烂。 她被这糜烂熏得有些睁不开眼,好在怀里那团毛茸茸还在,甚至打了个小喷嚏,大尾巴轻轻扫过她的脸。 龙七叶这才勉强能清醒,然后捂住了轻安的眼睛,轻声吩咐道,“不要变成人,就这样。” 酒池玉林,莫过于此。 数十个赤/裸的女人站在酒池中嬉戏,她们或妖娆,或俏丽,薄纱被酒打湿,贴服在白皙的胴/体上。 “真是棘手。”龙七叶垂下眼,不去瞧那些香艳的场景。 巨狼的足音很轻,但是并没有被嬉笑声盖过,先前古怪的少女缓缓朝龙七叶走来,酒池里的女子明显都很怕她,收敛了动作缩到另一边取了。 “七叶龙女,主上有请。”少女朝她伸出一只手,“失礼之处,还请龙女见谅。” 龙七叶避开的她的手,从地上站起来,利落的拍了拍裙摆,“这个下马威我觉得不太有意思,白花花的伤眼睛。” “哦?那真是可惜了,龙女大概也要成为她们中的一员了。”少女笑着收回手,拍拍身下的巨狼,巨狼笨拙的转身,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额间的伤口隐隐作痛,龙七叶安抚的摸摸怀里的徒弟,跟着少女往走,少女的红裙很长,在酒池边擦过,被酒液打湿。 “你是朵牡丹花吧,闻起来很香。”她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轻轻说了一句。 少女似是想回首,半途又停住了,“龙女鼻子真好,在这里,除了脂粉香和酒香再没有别的味道了。” “用心闻,总是能闻到的。” 走过奢靡的酒池玉林,再穿过树墙,眼前便呈现出一座宫室,看起来和人间的那些没有什么不同,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有瑞气。”龙七叶道。 宫室之上盘旋着金色的瑞气和黑色的死气,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诡异的云烟。 少女并不进去,轻盈的跳下龙背,守在门边,“龙女请吧。” 殿内充斥着死气,衰败的阴冷包裹着通身,轻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龙七叶倒是无甚影响,瞧着殿上高坐的那位主上笑道,“原来是你,几百年不见,倒成了主上。” “你认错人了。”男子不耐烦皱起眉头,“这样的借口对我来说听得太多了。” “你是他哥哥?” “你的话太多了。我不过是想尝尝龙女的味道罢了。”男子隔空朝龙七叶抓来,却只抓到了淡淡的烟气。 龙七叶落在离他几步之外,细细打量着他,“小瑞兽,你这样可不太妙哦。我从前遇到过一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小麒麟,他说他在找哥哥,他哥哥丢了。” 她说着右手在虚空中画了两道,伽蓝香从袖口滚出,凝结成一只龙头鹿角的小家伙,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 男子定定的看了许久那幻影,随即将烟气挥手拂去,双目通红,满是暴戾之气,“你以为把他拿出来当挡箭牌,我就会放过你?” 原本是清秀柔和的相貌,做起这等凶神恶煞的样子,更是渗人。 轻安窜到地上,化作白衣少年,“放了我师父,我留下。” 他知道龙七叶如今神力不济,甚至自保都不能,不然也不会被个牡丹花抓到这等地方来。 龙七叶尚来不及把轻安拉回来,男子已经粗鲁的一把将他拽过去,轻佻的抬起他的下巴,“原来是只狐狸,长得倒还不错。听说狐性淫……嘶……” 烟气直接冲向男子双眼,熏得他闭上眼,龙七叶趁机拉着轻安就跑,她刚才观察过,大殿的右侧还有路可走。 虽然不知道又会撞上什么,不过总比留在这里好。 师徒二人一路狂奔,伽蓝香在途中留下一个又一个幻境。 不知道跑了多久,龙七叶感应到身后的伽蓝香通通被打散了,她一咬牙,钻进了走廊尽头的一扇小门里。 纯白的房间,充盈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温和的少年惊诧的看过来,“七叶?” 他似是察觉到什么,朝着龙七叶比了个嘘的手势。 随即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清和,醒了吗?” “醒了,怎么了?”他的声音如春风拂过般温柔。 “……没事,你好好休息。” 听声音是刚才那个男子,口气却很柔和,少年没有再说话,只是听到他呵斥手下时候,浅浅的皱了眉头。 像是一汪湖水被清风吹皱,叫人心生不忍,恨不能用手抚平它。 脚步声渐渐走远到听不见,少年失落的笑了下。 龙七叶道,“清和,那是你哥哥?” “是啊。”清和微微睁大了眼,“我哥哥抓你回来的?” 第52节 “应该是啊,他说想尝尝龙女的味道。”龙七叶摊手,“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很少有麒麟会像他那样被染成黑色。” 清和在软榻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下说罢。” 龙七叶也是头一回这样夺路而逃,不客气的坐在他身边,指了指轻安,“我徒弟。” “很可爱。”清和探身在轻安额头点了一下,“作为赔罪,祝愿小狐狸心想事成。” 指尖白光一闪,轻安觉得被他点过的地方温温热热的。 “麒麟赐福,真是多谢你了。”龙七叶扯了一下轻安的耳朵,“希望你的心愿值得。” “心愿哪有值不值得,只要是真心所想的好愿望,都值得被实现。”清和在龙七叶眉间也点了一下,“当我谢谢你当时给我指路。没有你的烛火,我不可能这么快找到哥哥。” 天下有火的地方,便都是祝融目之所及。 宁静的小房间里,轻安跟着龙七叶,听了一个忧伤的故事。 本是双生的小麒麟,在无意中走散了,清和运气比较好,遇到了龙七叶,清徽则被蜀王手下的异士捕获到,敬献上去。 麒麟出处,必有祥瑞。为了这个祥瑞,蜀王用刻着符咒的铁索穿过麒麟的四肢,将他锁在用术法层层禁锢的宫殿内。 “后来不知道谁和蜀王说,麒麟化人,样貌要比凡人好看,他又做了丹药灌给哥哥,想要……那天哥哥拼死挣脱了禁锢,杀掉了蜀王。麒麟是瑞兽,天道不允许我们杀生。所以你看到了,我找到哥哥的时候,他已经变成这样了。”清和轻声道,“蜀王的残魂和蜀地的怨气都依附在他身上,我没有办法为他除掉这些死气,他有时甚至会控制不住自己伤到我。” 龙七叶带着嘲讽轻笑道,“他既违背了天道,如何还算是一只麒麟。天道不是一直这样么。被染黑了的瑞兽,会有的结果,不外乎那几种。” 要灭世的修士不过雷劫之下身死道消,被他杀的人去哪儿说理去?被残害的祥瑞不能还手,报个仇立马逐出祥瑞组织,这小麒麟又找谁说理去。 狗屁天道。 门被撞开,清徽站在门口,眼里的血雾像是要滴下来,“我没有想到,连你也会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没有弃_(:3」∠)_ ☆、第69章 圆玖 清和只是轻轻一笑,“哥哥要进来喝杯茶吗?” 修长的手指死死攥住,重重砸在门上,清徽哑声道,“不用了。” 他颓然的转身,刚才的那些气势消散的一干二净,为清和轻轻带上门。 “就好像是你欠了他的钱一样的沮丧。”龙七叶饶有兴致的道,她双手撑在背后,随意的晃着脚。 “如果有办法能驱走他身上的煞气和怨灵就好了。”清和认真的看着她,温和的眼中除了坚定还有恳求,“七叶,帮帮我们。” 没有人能在这样眼神里拒绝什么,连着轻安都有些紧张的等着龙七叶的回复。 袖口中溜出袅娜的青烟,清冽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龙七叶却道,“没有办法。也不算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九重雷劫作天谴,劈不死诛邪皆除,要是劈死了就不大好说了。” “这样啊,我送你出去吧,哥哥应该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你已经很虚弱了,既然不想他变成这个样子,就不要纵容。”龙七叶道,“这里外面有你的结界,连着那牡丹身上都藏了你的气息,不然她没有办法这样悄无声息的弄晕我。清和,你这样很容易成为第二个你哥哥。” 清和摇摇头,“哥哥既然被天道不容,我也不想做什么瑞兽。” 他摊开掌心,那里已经有黑气隐隐成团,“当日我走到南海,见鲛人被捕杀□□,只为了凡人的私欲。鲛人落泪化珠,麒麟生为祥瑞,故而被凡人视为猎物,众生皆苦,我辈何辜?” “有善有恶,方成人性,我辈难道不也被这些浸染了么。不然如上古诸神,无喜无悲,无欲无求,无肉身无灵识,散入这天地间,观蜉蝣朝生暮死,观九州沧海桑田。”龙七叶歪过头看他,发间长长的银流苏落在脸侧,泛着浅浅的银光,“到最后,诸神寂灭,凡人尽覆,星辰陨落,天地不存。也许会有漫长的岁月,再凝结出生机。这便是天道。” “听起来很让人难过。” “是啊,不知道那日会是怎样的景象,我大概是看不到了。” “所以好像现在赌一把,也不算很迟。” “总是要死的,晚死早死又有什么区别。”她伸手拂开流苏,“买一味香,我替你引雷劫,如何?” 清和点点头,“你想要什么报酬?” “如果你以后遇到钱塘君,也请为他赐一次福。” “如果可以活下来的话,一定。哥哥也不是傻的,站在原地被雷劈,到时候你告诉我怎么燃香……” “不必哄骗他,他会答应的。这香得让我亲自燃才有效果,你只负责在这里替我照顾小狐狸。” “需要什么原材料吗?” “不必了,有伽蓝香就够了。雷嘛,别的倒还没有办法。” 雪白的龙鳞被磨成粉末,浅浅的一盒子。 龙七叶除了眉间,脸侧也多添了一道伤口,那口子更深,皮肉都几乎翻卷起来,她皱眉道,“睚眦果然是……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逆鳞弄下来的。” 轻安蓬松的大尾巴绕住她的手,担忧的蹭了蹭。 “小毛团子,好好呆着。”龙七叶揉揉他的头,“以后大鱼再欺负你,你可怎么办。” “师父?”小狐狸不舍的舔了舔她的手心。 “乖。” 门外照旧站着黑漆漆的哥哥,眼神闪闪避避的往里看,龙七叶瞥了他一眼,“既然不舍得,就要努力活下来。不要怕雷,锻筋炼骨,凡人被劈一劈都能成仙,多好玩。” 清和朝他挥了挥手,清徽抿着嘴角道,“先前多有得罪,还请龙女恕罪。” “我已经不是龙女了,只当我是清和的一个老朋友吧。”龙七叶袖中的伽蓝香幽幽飘出袖间,她跟着烟气缓缓走,“不要想别的,只要记住一点,要活着。” 自从红莲业火归还祝融的那一刻,龙女七叶便已经成了从前。 连着这伽蓝香,也不是自己的,这是狻猊留下的。天地浩大,没有什么东西,是单纯属于她龙七叶的。 她在一处角落停下了脚步,转头问清徽道,“准备好了吗?” 鲜红的伤痕愈发衬得她肤色苍白,原本羊脂玉一样莹润的肌肤,已然是冰一样的剔透,像是会融化在阳光下。 清徽道,“龙女请。” 龙鳞碎末被扬到空中,被伽蓝香温柔的包裹住,不过片刻,天色转暗,乌云聚集。 “去吧。”龙七叶一挥手,细幼的烟气飘向云堆,有风吹过,吹起她的黑发白裙,却没有打搅到那看似微弱的烟气。 云间隐隐有雷光窜动。 “这是用我的龙气激起的雷劫,我食人魂魄,颠倒生死,比起你,也没有多被天道喜欢。昔日有业火压身,如今业火已在忘川,自然也得被劈一劈。”龙七叶背着身道,“这雷劫刚好借你一用。” 她话音刚落,一道白色雷电当空劈下。 ☆、第70章 进 雷劈来有千钧之势,紫电白光,天地失色。 重黎到的时候,雷劫早劈完了,那香艳的蜀王行宫被劈毁了一半,正往外冒着黑烟。 清和抱着小狐狸在废墟里不断的搜寻,他的白衣被残留的雷火烧的焦黑,却依旧不肯放弃,“哥哥?” “七叶?!龙七叶你死哪里去了?”重黎不怕雷火,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这灰暗中,唯他红衣似火,灼烧人眼。 找了有大半个时辰,不见龙七叶,也不见清徽。 重黎抓了抓头发,“不会真给劈成灰了吧?” 缕缕烟气从他脚边蔓延出来,烟气是从未见过的金色,如丝线缠在他周身,“你成灰,我都不会,你踩着我了,快把我挖出来。” 重黎赶忙往边上挪了几步,和睚眦两个人徒手挖土,好在龙七叶埋得不太深,约莫一丈就给刨出来了。 她半跪在地上,咳出来的都是黑灰,狼狈的抹了一把脸,出乎意料的吐了个字,“爽。” 手背上是焦黑的皮肤,碰上那诡异的金色烟气,转瞬就恢复成平日的莹白如玉,她眉间颊边的伤口已然愈合,看不出踪影。 龙七叶手腕一转,龙纹香球滑落出来,龙眼金光一闪,随即隐去。 重黎手有点抖,拍拍她道,“不是劈傻了吧?” “你才傻!”龙七叶吐出最后一口浊气,拽着他的衣服站起来,“返魂香啊,返魂香啊!老子不用再靠你了,重黎你自己玩儿去吧。” 睚眦捏住她的手腕,往上摸了两寸,“竟被你吸收了返魂香的精魄。如今说你便是返魂香,也不为过。” 红莲扶着清和过来,一只手顺势落在轻安的尾巴上,轻安动了动,没抽出来。 “你再调戏我徒弟,我这会儿就去忘川熏死人玩,看是投胎快还是返魂快。”龙七叶瞪了他一眼,面对清和又换了一张面孔,温柔的摸了摸清和的头,“小麒麟你莫急,你哥哥还要花些功夫。” 烟气在她指尖缭绕颤动,她闭着眼道,“一香既腾,诸真洞鉴,各尊法旨,不可稽延。” 不知何处传来细碎的响声,烟气陆续将焦黑的灰烬卷到龙七叶眼前。 “你的雷劫太吓人,还能劈死麒麟……” 清和红了眼,想想也知道哥哥受了多大的罪。 轻安搭在他肩膀上,仰头舔掉他的泪珠,温柔的用尾巴扫了扫,“一切都只会越来越好。” 重黎捅捅睚眦,“她那几句什么意思?怎么听着和道士似的。” “哦,我那年去三清观看小道士,跟他们学的,感觉听着还挺玄乎的。”龙七叶道,骤然一拍手,“……算了,编不出来了。” 金光翻涌,腾空而起一只小小的麒麟,鹿角牛尾,圆鼓鼓的。 “诶?变得这么小啊,那要重新修炼了。”龙七叶眼睛一亮,“好可爱啊,我都没见过这么小的麒麟,让我抱抱!” 清徽转头屁股,落地变成一个……小男孩。 只比清和膝盖高一点点,一大一小还挺像。 轻安识相的从清和肩上跳下来,轻巧的跃到云鲲怀里。 “小时候的哥哥啊。”清和蹲下去,难得的有些惊讶,然后笑着一把抱住,“欢迎回来。” “小麒麟,有没有兴趣去忘川守个渡口啊?可以带家眷。嗯?带弟弟也可以哦。”红莲忽然道。 渡口的诸位主人并不会在脸上写字,不过作为忘川主,他可以感应到,第一个渡口的主人并非清和,而是在雷劫下死去,又在返魂香中复生的清徽。 忘川自此有了第一个渡口,双子渡。 善者自可前行无阻,恶者坠入水底,待得恶行被忘川水洗去,方可浮出水面,再如轮回。 这蜀王别宫就此空荡荡的。 重黎和龙七叶相对坐在那奢华的廊柱下,良久未语。 第53节 月上中天,已然夜深时分,龙七叶起身笑看了重黎一眼,“正是个好时候啊。” “你要去洞庭找钱绛么?” “不,我要去蜀中吃火锅。”龙七叶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九天开出一成都,不知道成都的火锅好不好吃。” “保重。” 龙七叶忽然回头,“不要从火锅的炉火里偷看我,影响食欲。” 重黎大笑,“那可说不定。哪日你烫着毛肚,小瑞就从锅底窜出来了。” 待得她的背影即将消失眼前的时候,重黎忽然轻声道,“但凡有火之处,皆可成你的庇护。” ☆、第71章 进壹 成都城里最近悄无声息地新开了一家香料铺子,只要叫得出名字的香料,在这家店里都能买到。 边上是家琴行,总是叮叮咚咚地传来响声,这家香铺却是安静地很,时常连个看店的人都没有。 这日又是如此,店主好似不怕人偷似的,就这样大门敞开着,琴行老板是个温和的姑娘家,时不时就要出来向来买香的人解释一番。 直到日暮时分,方见一白衣女子匆匆而来,白皙的脸上满是红晕,边走还不住地在咳嗽。琴行老板闺名作琴音,见状忍不住笑起来,“龙姑娘这是怎么了?” “见街边小吃馋得很,没忍住尝了一串,谁知道忽然呛了一口。”龙七叶无奈道。 琴音便招呼她进来喝茶,又邀道,“你打了烊过来吃饭吧,我们今日吃火锅,人多了才热闹。” 龙七叶想起那时乌衣巷龙府,还专门辟了个院子吃火锅,种种热闹不提,如今也是各自散去,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吃吧,我刚辣喉咙了,今晚不敢再多吃。” “到了蜀地,自然要吃辣的。”琴音笑了笑,也回去准备关门。 香铺很小,龙七叶锁了前头大门,撩了帘子去了后头,又过两间内室,却是别有天地,精巧的小楼假山,池水中锦鲤点点,俨然是她姑苏住处的翻版。 她不知哪里摸出来一袋鱼食,依旧是大把大把地抓了往里扔。 如果小蛟在,必然又要嚷起来,“你这样是要撑死它们的。” “早知道养些草鱼了。”龙七叶看着池中的锦鲤走神,那些鱼因为她喂得多,条条大得吓人,最大一条就快赶上草鱼的个头了,要是养些能吃的鱼,晚间倒还能烤一条吃。 没有捡到小蛟之前,也是这样的日子,如今倒觉得有些无聊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她给自己下总结。 好不容易改好了的性子,怎么能又因为无聊闹腾起来呢。 裙摆是无纹的白色,袖间的烟气袅袅往外冒,她无声地又叹了口气。 等鱼食扔完了,已是入夜的时候,飘起了雨,龙七叶坐在那儿还是没动,毛毛细雨落在身上,并没有什么感觉,她也懒得点灯,龙府如今的灯笼一概是摆设,失了红莲业火之后点灯实在是个麻烦事儿。 正预备起身的时候,头顶忽然不飘雨了。 赤袍金冠的男子打了伞站在她身侧,侧脸有一块伤疤,一看便知是烧伤,“傻不傻,淋着雨。” 龙七叶仰着头看他,笑道,“这位客官是买香么?” “买返魂香。” “返魂香的规矩,一命换一命,客官想换谁的命?” 钱绛在她头顶揉了一把,“我的命,换你的,如何?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你的命就是我的。” 袖中伽蓝香无声无息地漫出来,似温柔的手,悄然抚平他脸侧的伤疤。 龙七叶一笑,“这桩生意,我接了。” 小锦鲤站在池边目瞪口呆,“它们怎么都这么胖啊!呀!” 龙七叶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还不去点灯,黑漆漆的。” 小蛟嘟着嘴跑去挂灯笼了,忽然门外传来铃音,她忙大喊道,“来了来了,我马上去开门。” 来人清袍玉冠,作揖道,“想同龙姑娘买一味香。” -end-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各位。 这本写到后面成大杂烩了,不是最初要的那个感觉了,还是我准备不够,笔力不够的缘故_(:3」∠)_ 有机会的话会认真地重写一本单元类灵异,做好大纲再开…… 再次感谢。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