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宠(作者:风晓樱寒)》 第1节 《佞宠》 作者:风晓樱寒 文案: 苏琬觉得沈桓这个人实在太坏了,不仅心狠手辣、残暴专横,还总是欺负她。 她只能在某个时候欺负回去。 可是她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年幼失忆还未成长的他捡了回去,给他改了一个接地气的小名,还狠狠地欺负了他。 后来的他权倾朝野。 苏琬: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放过! 沈桓:呵,晚了。 ---- 时空逆转,回到过去,三次相遇,揭开被时间掩藏的秘密。 1、1v1,甜宠文。 2、男女主均本土人士。男主是只大反派,但三观必须正! 3、本文架空,谢绝考据。内有私设,勿谈设定。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苏琬,沈桓 ┃ 配角:配角一二三四五 ┃ 其它:反派,奇怪的东西,甜文,宠文,爽文 金牌编辑评价: 苏琬初见沈桓,正是他将朝中只手遮天的丞相府抄家之日。彼时大盛朝尽是沈桓心狠手辣、残暴专横的传言,苏琬因此对他落下不好的印象。随着不断的接触,苏琬无意中发现了昔日的真相,认识到不一样的沈桓,却也因此卷入了错综复杂的夺权斗争中… 本文基调由轻松诙谐渐入佳境,逐渐揭开一段隐藏的真相。悬念迭起,画面感极佳。作者在塑造人物上有独道见解,人物个性鲜明饱满,感情描写细腻,刻画深入人心,感染力强,值得一读。 第001章 秦王 这是苏琬第一次见到沈桓。 正逢上元佳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等入夜后,篝火起,花灯亮,舞龙的在街上游走,那将会是一场盛况空前的花灯宴会。 苏琬左顾右盼。她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街头,一时之间喜上眉梢。 她拢了拢身上绒毛滚边的织锦斗篷,回头看向后方的兄长,雀跃道:“二哥,你快点!” “琬琬!”等苏玦追至此处时,小姑娘的身影早已没入了人群之中。 将将入午时,空中忽的飘起了鹅毛大雪,素银的白瞬间将整个上京城所笼罩,红砖绿瓦渐隐,古树枯藤掩埋,只有几株梅花零星的扎堆着角落,形成了艳红的点缀。 苏琬下意识放缓了脚步,看了一眼在指尖融化的雪花,却在不经意的抬头间撞入了一双宛如千年寒潭般沉冷的黑眸中。 蚀骨的冰寒。 一瞬间仿佛被毒蛇盯上,那毒辣的目光刺得她遍体生寒。 苏琬赶紧低下头去。探究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方才移开。 “那不是秦王殿下……” “柳丞相乃三朝元老,为官以来,清正不阿,为民请命,为何……” 细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稍微唤回了她的神思,但周围的人很快便噤了声。 苏琬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丞相府外,男女老少跪了一地,官兵正拿着封条到处乱帖。 凄凄戚戚的哭声在此处盘绕不散,路人纷纷侧目,却因为凶神恶煞的官兵不敢驻步停留。 苏琬微微诧异。她挤在人潮之中,偷偷窥向那个容色淡漠的青年。 十里长街挤满行人,此时却是噤若寒蝉。 秦王沈桓,她是听说过他的事的。 当今圣上第七子,为元后姜氏所出。 传言他行事乖张、心狠手辣。 沈桓六岁那年,姜皇后遇刺身亡,年幼的沈桓因此受到刺激而染上了怪疾,被皇帝送往宫外养病。 十年之后,沈桓却是强势归来。不到弱冠之年,便以铁血手段成功镇压蛮夷。那一役,他让蛮夷伏尸三千里,并将蛮夷君主之首悬挂于城墙之上,以儆效尤。 又传言他扰乱朝政、逞凶肆虐、谋害忠臣、残害胞弟。 归朝之后,他不动声色地清洗了朝堂,逐步架空了重臣手中的权力。 他曾一把火将柳继后的寝宫烧掉,逼着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抽得皮开肉绽。温柔贤淑的柳继后当场晕了过去,自此一病不起。 然而皇帝却对他极其宠信,任由他胡作非为…… “沈恒!科举舞弊一事的确是老夫监管不力,但那本是我一人之事,为何要连累我全族!”一声怒喝将苏琬的思绪拉回,她看着一名头发蓬乱的花甲老者挣扎着被押解出府。 老者是恨极了沈恒。 踩过铺满一地的落雪,沈恒走到他的面前,与他平视,那眼神却如看蝼蚁。 “科举舞弊?不,通敌叛国,谋权篡位,哪一样不是死罪?谋反之罪本该满门抄斩,连诛九族,但本王念在右相为国鞠躬尽瘁的份上,于是特地向父皇求情,让柳氏免受灭族之灾。成年男子流放三千里,女眷和孩童发卖为奴……如此结果,右相就不必感谢本王了。” 沈恒不紧不慢道,虽是平铺直叙,却如见血封喉的毒药一般致命。 “你……你……”柳丞相颤抖着指着他,目眦尽裂。 冬日寒风凛冽,国公府的牌匾被吹得啪啦作响,竟有摇摇欲坠的倾向。 沈恒的嘴角扯开一抹讥讽的弧度:“至于柳皇后……哦不,现在应该是柳废后了。本王向右相保证,绝对不会对她下毒手。本王会让她在冷宫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所以,右相不要辜负本王的好意才是。” 柳继后乃柳丞相之女,柳氏一脉便是她的母族。 柳丞相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你……你……沈恒,你这乱臣贼子,必不得好死!” 沈恒背过身,不再理会他:“带走。” “哈哈哈!那昏君听信谗言,是非不分,残害忠良,滥杀无辜,不配为帝!”柳丞相跌坐在地上,对着苍天大声哭嚎,“苍天无眼,佞臣当道,天下当危!这江山迟早败在这等黄口小儿的手上!” “堵上他的嘴。”沈恒不耐道。 立刻有官兵上前,柳丞相却抢在官兵动作之前,指着怒声咒骂道:“佞贼!吾命不足惜,只愿吾命能换来天下太平!” 说罢,他目露悲愤狠决之色,老泪纵横,一头撞向大门一侧的石狮子! 苏琬大吃一惊,却被恰好追赶上来的苏玦捂住了眼睛。 “琬琬,不要看。” 只是苏玦的手并没有完全遮挡住苏琬的视线,她从他的指缝间看到了让她惊骇的一幕—— 血花四溅。 血在地面上蔓延开,无声地染红了白雪。 老者当场咽了气。 百姓缄口不言,眼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沈恒似是无动于衷,只冷冷地瞥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扯起唇说了一句:“拖走。” 一瞬间,苏琬只觉得身上涌起无尽的寒意,覆在她眼睛上的手也在无声的颤抖后,不自觉地放下。 就在官兵们拖着老者的遗体离开时,忽然从宅子里冲出一个急冲冲的少女。 她生得如花似玉,一身油绿色的长裙衬出她娇小的身材。虽然面容憔悴,却依然显得娇美动人。 眼前一幕映入眼帘,她不由惊呼出声:“祖父!”她飞扑上前,猛地抬头,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沈恒,“你、你怎么可以……” 少女双目含泪,欲语还休。 沈恒漠然地看着地上那滩血色的红,没有回头。 少女死死盯着他,神色渐渐转为悲愤,她疾言厉色道:“沈桓,你这个乱臣贼子,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就范,那你就想错了!我永远不会爱上像你这样心肠歹毒的小人!就算你逼死我,逼害我的亲人,逼得我家破人亡,我的心里也永远只有表哥!” 她的一番话话在百姓的心里惊起了惊涛骇浪,但没有人敢出头为她鸣不平。 “我与表哥自幼青梅竹马,心意早已相通,我们之间是容不得第三人插足的。我们早已有了婚约,只等他考取功名,我和他便会成亲。可、可我没想到你如此卑鄙,竟然利用权势在科举考试中做手脚……可、可即使这样,我也不会……”停顿须臾,少女面露悲愤之色,掩脸而泣,“沈桓!你杀了我吧!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委身于你!你害我全家,我只会恨你一辈子!” “那与我何干?”沈桓侧过身,冷笑。 一番苦情的诉说瞬间成了天大的笑话。 见他毫无动容,少女受到了羞辱一般,尖叫一声:“沈桓!我柳瑾秀就算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刚落,她便如她的祖父一般,神情决然地向墙壁撞去。 沈桓身形微动,毫不犹豫地侧了侧身,为少女让开了一条毫无阻拦的通道。一声娇呼后,少女一头撞到了墙上,随之软绵绵地滑倒在地上。 “殿下……”官兵踌躇着不敢上前。先前少女的举动被他们看在眼里,暗道这个少女莫不是与这位大人有何瓜葛,有些为难。 沈桓深如墨夜的黑眸中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拖走吧。” “琬琬,我们回去。”苏玦终是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连忙拉过苏琬的手,准备带她离去。 可这时却有人从身后撞了过来,等苏琬回过神时,却感觉到有什么从她的腰间掉落。那东西被路人踢了一脚,直直滚向了沈恒。 湖蓝色的小物件撞到了他的靴子上,方才停了下来。 苏琬不由倒吸了口气,只觉得浑身都僵硬了。 那是她的荷包! 那个小物件的确引起了沈恒的注意,他一怔,目光落到了脚边的荷包上。再抬眸,清冷的目光落到了苏琬身上,眸若寒星。 第2节 苏玦也被这样的变故惊住了,连忙拉过她转头离开。苏琬拉回思绪,犹豫不决地看向自己的荷包,却被兄长一把拽过。 他不由分说:“走!” 苏琬眼神挣扎:“可是……二哥,我的荷包……” “琬琬,听二哥的,不要捡了。此地不宜久留,快跟二哥走。”苏玦边迅速带着她离开,边压低声音告诫道,“一定要记住,离那男人远一点,千万不要去招惹他!” 第002章 苏家 大雪微霁。 晨光潋滟,为院落那身素白的新装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淡金色。 庭院里,蓬松柔软的积雪堆中防不粹地伸出了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紧接着,一团雪白的猫儿从里面滚了出来,几下将身上的积雪抖落。 它睁着圆滚滚的眼睛警惕地打量了四周一遍,方才傲然地昂首挺胸,在院中趾高气昂地散着步,远远地看上去,就像一个雪团在雪地上滚动。 “喵?” 一根雪白的羽毛突然被送到它的跟前,小白猫歪了歪脑袋,按捺不住好奇伸出爪子抓了一下。可是这么一抓,它便落入了陷阱。 偷袭成功的苏玦卧倒在雪地上,看着怀里的猫团子,眯着眼睛贼贼地笑了起来:“小团子,抓到你了。” 看清来人,猫团子顿时炸毛,毫不领情地挣扎起来。见反抗无效,不由“嗷呜”一口咬到了他的手上。不料苏玦早有防备,猫团子扑了个空,不由急得喵喵直叫。 咻! 一道劲风突然从他的头顶掠过,势如破竹。等到苏玦反应过来时,泛着冷光的长箭已经钉在了他头顶之上。 正中靶心! 苏玦僵住,看着仍在狠颤的箭簇,错愕了瞬息才反应过来,不由不由冷汗涔涔:“琬……琬琬,你这是要谋杀亲兄吗?” “当然不是,我有瞄准靶心,绝对不会射中你的。”身穿着粉蓝色袄裙的小姑娘回头看他一眼,笃定地说,手中的弓箭并未放下,泛着锋利的光泽的羽箭已稳妥地架在深褐色的弯弓上。 再次拉弓,放箭!羽箭乘着疾风离弦,瞬间定在另一块空靶的靶心中央。 “等等,琬琬,别、别冲动!”苏玦惊得低头捂住脑袋。尽管并非第一次了,他依然和前面的很多次一样被吓到。 猫团子乘机将一爪子拍了过去,从苏玦手中挣脱出去,跃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苏玦缩回了手。眼见这个愚蠢的人类被吓着了,猫大王得意地喵喵叫着,抬起肉爪准备继续巡视自己的领地。 他不甘心地伸出手,打算再度“偷袭”。 苏琬放下手中的弓箭,唤了一声:“团子。” 听到主人的声音,叫团子的小白猫“喵”地叫唤了一声,立刻转头向她跑了过去。一改方才凶狠的模样,乖巧地蹭了蹭她的脚踝。 苏玦抬眸哀怨地看向妹妹:“琬琬……” 苏琬将团子抱到了怀里,看着它安分地窝在自己怀中,撒娇地喵喵叫着。 她不由莞尔。 团子猫是她在几年前的一个冬天里捡回来的。这只小猫得了长不大怪疾,体型只比巴掌大一丁点,因而同族遗弃在路边。那时候它小小的一团,蜷缩在雪堆里,冻得瑟瑟发抖。 “喵。”病怏怏小猫虚弱地朝苏琬唤了一声,她一时心软,便将它抱了回来,为它改名为“团子”。 苏玦原以为这只小猫难以养活,没想到在苏琬的悉心照料下,也健健康康地活下来了。 苏琬极为喜爱团子,因此以团子猫为原型,在衣饰上绣满了猫咪的图案。就连她的荷包上,也被绣上一只可爱的猫咪。尽管那绣工歪歪扭扭,让人不忍直视。 “哼,琬琬你对它居然比对我还好。”看着团子猫在苏琬怀中肆意地撒娇,苏玦不由酸溜溜地嘀咕道。 团子抬起头,狐假虎威地朝他龇了龇牙。 “哎哟,这猫都成精了吧!” 苏玦又忍不住捏了捏团子的耳朵,惹得它龇牙咧嘴。 就在这是,远远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有人走了过来——是在苏琬身边伺候的丫鬟墨衣。 “姑娘,夫人准备了红豆丸子汤和点心,让奴婢给姑娘送过来。” 苏琬微微颔首:“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吃。” 墨衣知道她的习惯,将点心搁下,行了礼后便告退了。 “我说,琬琬你一个姑娘家,整天顾着舞刀弄戟,让大伯娘看到,她怕是又要不高兴了。”苏玦凑了过来,毫不客气的捻了一块糕点便往嘴里扔。 红豆丸子汤是苏琬的娘亲云和郡主亲自下厨做的。将红豆泡开,以大火煮开后,再加陈皮和葡萄干,之后放入糯米搓成的丸子,直至煮熟为止。 点心酥软可口,丸子味道酸酸甜甜,红豆沙而细腻,香甜暖胃,配合着食用风味极佳。 苏琬对苏玦蹭吃蹭喝的举动习以为常,她瞥他一眼,顺手掰了一块小点心喂给团子:“二哥你不是刚好跟我相反吗?” 苏玦面色一僵,差点被呛着。 看着堂兄狼狈的样子,苏琬不由笑了出来。 没错,苏玦并非苏琬的亲兄长,而是堂兄。 苏家一共两房,皆为嫡系。苏琬为大房长女,娘亲云和郡主是长公主府的嫡幼女,而爹苏慎是郡王,战功赫赫,手握重兵。云和郡主才貌双全,与苏慎情投意合,但她毕竟名门所出,又作为长公主最疼爱的女儿、皇帝最宠爱的外甥女,郡王可是经历百般阻挠才抱得美人归。对于这个儿媳妇,苏老夫人自然是非常满意的,她更是将云和郡主视为亲女。 苏琬在府中排行第五,上头有四个哥哥,但只有大哥苏珩同是大房所出,其余三位哥哥均为二房所出。 作为郡王府唯一的姑娘,苏琬自然是被捧在心尖上疼,从小是在娇宠中长大的。 最疼爱苏琬的,莫过于苏老夫人了。 云和郡主不喜苏琬舞刀弄戟,但她的性子偏偏随了父亲,极具习武的天赋。而她的二堂兄苏玦恰恰相反,他经常逃避武学,平时喜欢舞文弄墨,那身子更是弱不禁风,没少被两位弟弟和苏琬嘲笑,同为武将的苏二爷对他更是恨铁不成钢。 就在这时,一名梳着双髻的青衣丫鬟端着托盘,疾步从水榭穿过。 “墨竹姐姐。”苏琬唤住了她,那正是苏家大公子身边的大丫鬟墨竹。 墨竹注意到苏琬,匆匆朝她行了一礼:“姑娘。” 苏琬注意到托盘上的精致的茶点和沁人心脾的袅袅茶香,微微一怔:“府上来了客人吗?” 墨竹忙道:“是大公子,还有……” “大哥回来了?”苏琬霍然抬头,惊喜地道。说罢便站了起身,迫不及待地招呼一旁埋头苦吃的团子猫,“团子,走,我们去找大哥。” 大哥苏珩自从被调职到兵部之后,便常常忙于公务,两兄妹平常难以见上一面。此时听到苏珩就在府中,苏琬自然是惊喜的。 团子“喵”地应了一声,将糕点丢开,三步两下跳到了苏琬的肩膀上。 “哎,琬琬……” 苏玦来不及叫住苏琬,她已经跟随着墨竹消失在院落的另一端。 苏玦有些为难地回头看向那一地的凌乱。歪七八糟的断箭和羽毛散落满地,还有被倒在地上的靶子……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真是的,不把这里收拾好,等会又要挨训了……” 怎么办呢? 算了,看在妹妹把团子给他玩的份上,他就帮她收拾摊子吧,勉为其难地。 谁让他是爱护妹妹的好兄长呢? 哼, 才不是因为每次被责备的只有他一人呢。 苏二公子不高兴地想。 第003章 兄长 苏珩向来疼爱苏琬,什么都倾囊相授。他从来舍不得让妹妹受到一点委屈,从小到大,两人感情最为亲密,就连苏琬那一手好箭法,也是他手把手教她的。 但身为苏家长子,苏珩自幼便被苏慎寄予重望。他也的确不负所望,年纪轻轻便凭着自身实力得到了皇帝的赏识,目前在军中担任要职。 常年见不着一面,苏琬实在对他想念得紧。 “大哥,你回来——” 青竹堂是专门接待宾客之用。还未走到时,苏琬便听到从里面传出的谈话声。 喜色漫上水眸,她不由加快了脚步,可当穿过门庭,踏出大厅时,她一眼便看见那道熟悉的背影正要往外走。 苏琬登时一怔:“大哥,你又要出门了么?” 苏珩那身墨色的斗篷还落有几处尚未融化的雪花,显出几分的风尘仆仆。 听到苏琬的声音,他转过身来,眼中多了一丝惊讶:“琬琬?” 苏珩面容俊朗,剑眉英挺,跟苏慎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到苏琬,他冷峻的脸容温和了不少。打量了苏琬一眼,他又忍不住蹙眉:“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我刚刚听墨竹姐姐说,你不是才回来吗?”苏琬三步当两步追了出来,急切地问道。 苏珩微一颔首:“我还有要事,需要出去处理一下。” “我知道大哥一直很忙,可是……”苏琬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可是,你上次明明答应过,回来后便教我箭法的。” 苏琬肩上的团子猫似乎意识到主人的失落,也凶巴巴地朝苏珩叫唤了一声:“喵!” “抱歉,琬琬。”苏珩揉了揉她的脑袋,歉然道,“下次吧,等我回来,下次再教你。” “好、好吧。”苏琬撇开脸,小声嘟囔道,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之情,“虽然大哥每次都这么说……” “团子,你会帮我照顾琬琬吧?”苏珩伸出手指摸向龇牙咧嘴的团子,微微一笑。 “喵!”当然! 团子猫毫不客气地伸出爪子拍开了他的手,骄傲地抬起头。 即使愚蠢的凡人不说,喵大王也会这样做的。 旁边的人忍不住“噗哧”笑了出声。 是一位有着芝兰玉树气质的青年,他嘴角缀着温和的微笑:“阿珩,没想到琬琬现在还是这么粘你。” 苏琬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不由一怔:“昭表哥,是你?” 眼前这位青年,便是洛阳侯府的世子江昭。 江昭是苏珩从小到大的玩伴,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是挚友,也是相互竞争的好对手。算起辈分,他也算是苏琬的表哥。虽然这个表亲隔着有些远,但幼时江昭时常来找苏珩,一来二去,苏琬也跟他熟悉了起来。 第3节 “琬琬,好久不见。”江昭微微一笑,似是看出苏琬眼中的疑问,停顿了一下,他又道,“我有事要拜托阿珩,便来寻他了。” “原来是你要来跟我抢大哥!”苏琬瞪圆了眼睛,气鼓鼓地指着他道。 “抱歉了,因为那件要事……”江昭自知理亏,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需要借你大哥几天,马上就还你。” 苏琬哼了一声,鼓着包子脸瞪他一眼,便转身跑掉了。 “没想到婉婉连我也瞪。”江昭有些无辜地摸了摸鼻头,看着飞快消失在门厅的身影,怀念道,“小时候她总是像尾巴一样追在我的身后,怎么现在就这般不待见我呢?” 苏珩无奈一笑:“琬琬要学着长大才行。” 两人说着,一同往外走去。 “是了,琬琬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应该快要定亲了吧?”江昭想到什么,突然提起道。 苏珩摇了摇头,容色淡淡:“母亲并未提过此事。” 见苏珩没有延续话题的意思,江昭若有所思,却不多提。 一剪梅花不经意映入眼帘,他抬眼望去,墙角梅花开得正盛,似有幽香飘来。 微风吹拂着挂在窗棂上的轻纱,让午后的日光变成了斑驳的光斑,屋内燃烧着清新好闻的熏香,带出模糊不清的慵懒味道。 苏琬午间只是小憩了一会便醒了过来,闲来无事,便绣起之前还未完成的新荷包来。 想起之前在上元节丢失的荷包,她还有有些可惜的。 那是她至今为止绣得最好的一只荷包。 从前听说沈桓自小流落民间,是在死人堆中长大的。啖死人肉,睡死人骨——经历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才造成了他现在喜怒无常的性子。 若是惹怒了他,那只荷包……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但若是被他人拾到,也不是一件好事。女子将亲手制作的荷包送给男子,也有向心仪之人表白之意,幸好她未在荷包上绣上自己的名字或苏府的标记。 苏琬坐在软塌上,针线在她手中灵活舞动,不一会儿,一只歪歪扭扭的猫咪轮廓便出现在荷包的缎面上。 苏琬歪头看了靠在她身旁的团子猫一眼。它蜷缩成一团,安静地窝在她的身边,就似是一团雪色的绒球。团子已经熟睡,在甜蜜的黑梦乡中发出细微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苏琬莞尔一笑,却很快被一个声音打断了思绪。 “琬琬。” “娘。”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苏琬连忙将针线收好,将未完成的荷包放到一旁。 云和郡主的身影出现在室内。 一身水色锦缎同色蝴蝶暗纹的袄裙更是衬得她整个人光彩照人,挽在双臂之间的披锦和胸口系带的锦带使用了庄重素雅的藏蓝色,一身素色锦服彻底压制住了她娇艳的姿容。 虽已年过三十,但云和郡主的容貌比起年轻时毫不逊色,更添成熟风韵。 云和郡主的目光落到苏琬右手边上那只半成品的荷包上。 “娘,你找我什么事?”苏琬被娘亲这般盯着,手不自觉地触上了荷包的边缘——这是她心虚时会无意做出的小动作。 知女莫若母,云和郡主知道苏琬肯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苏琬最近怪异的举动,似乎是从上元节回来后开始的。 可无论是苏琬,还是领着她出门的苏玦,一律对那天的事情绝口不提。 云和郡主还敏锐地察觉到,苏琬一直舍不得离身的荷包似乎莫名奇妙地失踪了。问起的时候,苏琬只道是她觉得那荷包绣得不好看,因此把它扔掉了。 但云和郡主是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她珍视的荷包不可能没有缘由就把它丢弃掉了。她直觉苏琬更可能是将荷包送给了心上人。 这么一想,云和郡主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女儿终于开窍了,忧的是害怕女儿识人不深,一时被歹人所蒙骗。 于是,云和郡主向苏玦以及苏琬身边的丫鬟旁敲侧击向打听女儿的“心上人”,但什么也没有打听出来。 云和郡主愈发忧虑。 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向苏琬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郡王府的门槛。 苏琬有着傲人的家世,兼之容貌娇俏可人,自然是成了炙手可热的争抢对象。 但奇怪的是,初时云和郡主向外打听,上京中适龄的人选,除去已订了亲的,不是突出意外,便是忽地爆出了诸如吃喝赌嫖、宠妾灭妻、金屋藏娇、包养外室诸如此类的烂事,转眼间便街知巷闻。 最后那些求亲的人都被打发了回去。 更何况,云和郡主也舍不得唯一的女儿,所以迟迟没有作出决定。 云和郡主和苏慎都不是迂腐之人,他们也尊重闺女的意见。若是两情相悦,又门当户对,那就最好不过了。 可过了及笄之年,苏琬迟迟也没有开窍,云和郡主这才开始急了。 云和郡主走了上前,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道:“琬琬,你老实跟娘说,你有没有心仪之人?” “娘,你说什么?”苏琬攥紧了荷包的边角,顿时红了脸,“我、我哪有什么心仪之人?” 她哪有什么心仪之人? 可娘怎么会突然提起这种事情?莫非她还在怀疑那只荷包的去向? 不知为何,在想起那只丢失的荷包时,那个在上元节那天看到的身影,却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云和郡主执起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若你有了心仪之人,娘与你爹也觉得合适的话,那么……” 苏琬打断她道:“娘,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陪在爹和娘的身边。” 云和郡主点了她的鼻子一下,无奈笑道:“说什么傻话呢,爹和娘总不可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的……” 苏琬像只撒娇的小狗似的在她的怀里蹭了蹭:“那琬琬可以一辈子陪着你们呀。” 云和郡主不由哑然失笑:“你这孩子……” 第004章 寿宴 “还有,娘,过几日不是外祖母的生辰吗?这个节骨眼暂可将我的事放一放。”苏琬眼珠子一转,适时地转移话题。 她本身对男女之事还未开窍,可近来云和郡主时不时就在她耳边念叨,这着实让她头疼。 云和郡主哪会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不由叹气道:“你呀,都老大不小的了,总不能永远留在娘亲身边吧?找个人照顾你,总归是让娘放心,娘也是为你着想。” 苏琬往云和郡主身边靠了靠,她挽着她的胳膊,语气特意放软,“娘亲,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如若你当时着急嫁了,怎么可能遇到像是爹爹这么对你好的男子?” 云和郡主一愣,显然没想到苏琬会拉出她的夫君,她喃喃道:“我和你爹爹又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人世间唯有‘情’字才能让二人结为夫妻,以后能成为我夫君的,也定是我所喜欢的,所以娘亲,你不用再为我操心了,现在首应关心的是外祖母。” 这丫头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可说起话来却是一套一套的,云和也不知道她像谁了。不过苏琬说的那番话还是有道理的,两个人若是没感情,在一起也不会幸福,她的确是操之过急了。 云和郡主放软语气,她疼惜的摸了摸女儿的脸颊,“随你吧,还是那句话,为娘的总是喜欢儿女幸福安好,这就够了。” 苏琬抱着她的手臂,嘻嘻笑道:“我知道娘对我最好了,对了。”她话头一转,“我选了几件衣服的花色,但不知道哪件最好,娘你的眼光最好了,帮我看看,定能选出一件让外祖母满意喜欢的。” 云和郡主笑着点头,而苏琬却暗松了一口气,看这情形,娘亲应该是不会再为难她了。 秦王府。 秦王沈桓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椅臂,墨色的长袍滚着金边,缎面绣着淡淡的云藻龙藤,衬出他不可言说的气势。 他冷冷地看向跪在脚下的手下宁晋,气势逼人:“这么多人,竟然还看不住一个女人?” “此事确实是属下失职,请王爷将降罪。”宁晋低着头,如此禀告道,“行至墨苍山时,那柳氏女趁着看守的官兵不备挣脱了缰绳,逃入了林野深处。属下已命人去捉拿……” 沈桓打断他,讥讽道:“不必了,让人都撤回来。墨苍山时常有野兽出没,稍有不慎便会葬身狼腹,既然柳氏女自寻死路,本王成全她又如何?” 宁晋一怔,随即回道:“属下晓得了。” “自己下去领罚。”沈桓瞥他一眼,冷漠道,“下不为例。 “是。” 宁晋行了一礼,起身退了出去。 他出门时,迎面碰上了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的小童:“王爷,长公主府差人送来了帖子。” 沈桓看向小童手中那封刺金帖子,目光微微一凝:“长公主府?” “回禀王爷,两日之后,就是长公主的寿辰。”小童跪地回禀道。 见他半晌不语,小童忙道:“小奴这就将帖子拿出去销……” 正要起身时,却听沈桓淡然的声音钻入耳中。 “拿过来。” 小童动作一顿,面露讶然之色,但随后还是起身往前几步,恭顺地将帖子交到了沈桓手中,心中却万分不解。 ……王爷向来厌恶那些无聊的宴会,外头送来的帖子都是看也不看就命他拿去销毁,为何今日突然改变主意? 隔日,是长公主的寿辰。 云和郡主早早便将苏琬唤了起来,让墨衣给她梳妆打扮。 今日苏琬穿了一件水蓝色织锦缎袄裙,乌发绾成别致的双螺髻,虽然被绒毛滚边的织锦斗篷裹得严严实实,但整个人看起来依然般般入画。 “小姐稍加打扮就这么好看,未来的姑爷真是有福了。”墨衣说着为她理了理衣裳。 苏琬笑笑,捏了捏墨衣的脸,“就你会说话。” 墨衣鼓了鼓腮帮,“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好了好了,我们要是再不快点就赶不上请安了。” 墨衣抿唇笑了笑,低头说了一声是。 向苏老夫人请了安后,云和郡主领着她登上了早已在府外等候的马车。 一个月前崇州突发洪灾,百姓流离失所,附近的山匪趁火打劫,郡王苏慎被皇帝派往崇州处理灾情,而兄长苏珩又有要务在身,暂时不得脱身,因此今日前往长公主府贺寿的仅有云和郡主和苏琬。 这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晨光懒洋洋地铺遍大地,微弱却也清爽,照得人暖暖的。 团子猫似乎也知道今日要出门,显得格外兴奋,一路东张西望。 第4节 刚上马车,它便飞快地跳到座上,伸出前爪够向窗口,想要往外张望。可惜它的身子太短了,折腾了许久也够不住边缘。 团子急得朝苏琬“喵喵”直叫。云和郡主被它逗乐了,忍不住笑了出声。 看着团子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苏琬连忙将它抱到窗户上,让它的前爪顺利搭到窗户边缘。 车轱辘骨碌骨碌地转动,马车飞快前进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 直到它看够了,苏琬才将它抱了下来,伸出手指往它雪白的肚皮戳了戳:“团子,一会到了外祖母府上不要乱跑,知道吗?” “喵!”团子用软爪抱住了苏琬的手指,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马车在长公主府前停了下来。 云和郡主是长公主最为疼爱的小女儿,爱屋及乌,长公主对苏琬向来也是极为宠爱。 长公主虽已年过半百,但丝毫不减老态,尊贵威严的姿势浑天而成。 见到长公主,苏琬甜甜地唤了一声:“外祖母。” 大概是听懂了苏琬的叮嘱,下了马车后,向来爱闹腾的团子也乖巧地窝在了苏琬的怀里。 “琬琬来了,快过来让外祖母看看。”长公主眉开眼笑,连忙招呼苏琬过去。 苏琬听话地走了上前,任由长公主打量。长公主对这个外孙女可是喜欢得很,将她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即皱眉道:“怎么看着瘦了不少,是不是苏府的人苛待你了?”声音带上几分凌厉。 苏琬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爹和大哥,还有祖母都对琬琬很好。”她搂上长公主的手臂,又笑嘻嘻道,“女孩子还是苗条些好看,琬琬也想像外祖母一样漂亮。” “喵!”团子似乎听懂了主人的意思,也急切地跟着应和了一声。 长公主笑道:“就你嘴甜。” 两人说了一会话,长公主也知道苏琬生性好动,是坐不住的。 “琬琬,去外头寻你几位表哥玩吧。”长公主慈爱地笑道,“外祖母再和你娘说些话。” “谢谢外祖母。”苏琬早就憋不住了,长公主的话如临大赦,让她喜上眉梢,苏琬行了一个礼,然后抱着团子往后院走去。 苏琬的脚步声消失在耳际,长公主才回过头,看向云和郡主。 “琬琬也过了及笄之年,她的终身大事不容疏忽,也应该尽快定下来了。缨儿,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缨儿正是云和郡主的闺名。 “娘,我会留意的了,但琬琬那个孩子……”想起现在的那番话,云和郡主无奈笑笑。 “我这里倒是有几个人选。”长公主知道她的意思,“不妨让琬琬与他们见上一面,若是琬琬喜欢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一到无人的地方,团子立刻像解放了一般,从苏琬肩上跳了下来,卷成了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这是它高兴时才会做出的举动。 “团子,不要跑太远。” 苏琬莞尔一笑,嘱咐了一声,便四处寻找起公主府几位表哥的身影。 但是表哥她没有见着,倒是有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墩“滚”了过来。 “琬琬,琬琬,你终于来了,等了你很久。” 这只小胖墩是皇帝最小的儿子,十三皇子沈昭,他的生母是目前当宠的温淑妃。 可沈昭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熊孩子,他天不怕地不怕,自小就被皇帝和淑妃宠得无法无天,在宫中横行霸道。 初次见到他,是苏琬第一次跟随母亲入宫的时候,可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 那个时候,沈昭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用弹弓和小石子在背后射她。 苏琬自然不是吃素的,当下便将他拎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揍了一顿,任由他哭得稀里哗啦也不动摇。 那一次后,苏琬将沈昭收拾得贴贴服服,从此他看着她的眼中只有崇拜。 “沈昭,你怎么会在这里?”苏琬在看到他时,眼中有一丝讶然。 前段日子,她才听说这小胖墩把皇帝最爱的一棵玉兰树砍了,皇帝一怒之下将他禁了足。 “我知道姑母的寿宴你一定会来,于是就央求了母妃,瞒着父皇偷偷溜出来了。”沈昭的背后似有一条尾巴在拼命摇晃,“本皇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上次说教我打水漂的,快快快点教我吧。” “……可现在是冬天。” “冬天怎么了?”沈昭脸上写满了疑惑不解。 苏琬道:“湖面上结冰比你的手掌都要厚。” 沈昭期待的神色瞬间全僵在了脸上。 “怎、怎么会?!我竟然忘了这事。我好不容易才……”他难以置信道。受到很深打击般,小胖墩摇摇欲坠,整个人都蔫了。 苏琬只觉好笑。 不远处,许久没有机会出门的团子猫玩得太疯,像一只雪球那样笔直地滚了出去,一不留神,撞上了一双银丝边流云纹的锦靴上。 刚想逃跑,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拎了起来。 “喵!” 团子着急的叫唤声拉去了苏琬的注意力。 她连忙循声望去,沈昭也回过神,同样回过头来。两人视线顺着那只修长的手往上移,在看清来人的脸时,脸色齐齐一变。 第005章 偶遇 “七、七皇兄……” 似是受到惊吓一般,沈昭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脸上写满惊惧之色。 沈桓冷冽的目光掠过他,最后落到了苏琬身上,听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她是谁?” “皇兄,她……她是琬琬……”刚才还伶牙俐齿的小胖墩变成了小结巴,但还是下意识上前一步挡道了她的面前,身体止不住地发抖,“皇兄,琬琬是个好姑娘,你不、不要……” 欺负她。 沈桓一个淡淡的眼神扫了过去。 沈昭一个激灵,一下子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他猛地惊醒似的瞪大了眼睛,然后惊慌失措地回过头,看向苏琬,语无伦次道,“琬琬,那、那个,我、我突然想起有事,要、要是回去晚了,被父皇发现了那就糟糕了,那我先回去了,下次再见!” 说罢,便拔腿一溜烟似的跑掉了。 外面的天气似乎变得寒冷起来,风挂过她的面颊,带起阵阵冰冷的气息,让人想要不由自主的缩起脖颈把自己窝成一团。 沈昭那只小胖墩很没骨气地逃掉了,只留下苏琬一人面对眼前这人。 他身着玄紫长袍,云纹滚边,外头披着狐毛滚边的大氅,气度逼人,宛如深潭的眼中一片冰冷漠然,深邃而不可琢磨,令人不敢生出亲近之意。 是他,秦王沈桓。 团子还被他拎在手中,喵喵叫着,蹬着四肢拼命挣扎。 苏琬想要上前将它救下,但看见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又不敢迈出脚步。 ……他是认出自己了吗? 莫非是因为上元节那天的事情,他要杀人灭口? 苏琬心跳如擂鼓。 “琬琬,你要记得,离这个男人远点。” 想起先前二哥苏玦让自己远离他的话,苏琬心中转过思绪万千。迫于对方身份,她也不好一走了之,苏琬硬着头皮上前,作了一揖:“臣女见过秦王殿……” 那双云纹锦靴映入眼帘,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沈桓走上前,掰起苏琬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你叫琬琬?石碗的碗吗?” 男人手劲极大,她下巴被捏的生疼,而对方轻佻的语气更是让她恼火万分。苏琬下意识瞪向他,先前对他仅有的一丝丝好感烟消云散。 这人真是好生恶劣! “……王爷,请自重。”苏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冷淡些许。她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小小地后退一步。 见此,男人唇角不由勾了一抹笑,“本王只是好奇,你的名字当真特别。” 她叫琬琬!不是碗!碗! 沈桓的手稍微松开,团子落到了地上,立刻飞速跑到回到苏琬身边,惊魂未定地用小小的身体倚着她的脚踝。 苏琬连忙将它抱起,转身就跑。 但跑到一处假山时,却听见一个夹杂着满足的娇喘声从里面传出。 “许公子,别在这里,不、不要……”女子的声音如同低吟,又轻又浅。 紧接着传来一个狂妄霸道的男声:“不要什么?” “不……不要停……”女子的声音愈发娇媚动听,“嗯……不要这样……啊……慢点……” “呵,小清儿真是喜欢口是心非,既然你这么迫切了……”他声音促狭,“那本公子今天就好好的满足你。” 男人话音刚落,暧昧的声音便不断从里面传了出来。 这阵声音逼得苏琬脚步硬生生一顿。 这画面让苏琬吓了一跳,她又羞又臊,差点尖叫出声,可就在此时,她被人捂住了嘴巴拉到了假山的另一头。 “唔……” 对方身上的气息让她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不会是……苏琬的心突地一跳,连忙侧目看去。 沈桓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一手将她箍在怀中,紧贴着她的耳际低声说:“不想别发现就不要乱动。” 苏琬瞪大着眼睛看着他,似乎惊魂未定。 “什么人?!”那名贵公子似乎注意到声音,他停下动作,有些警惕地回过头。 “公子?有、有人来了?”一想到有人可能会在,女人的声音不由得染上了一抹惊慌,动作慌乱地拉上衣服。 不好!要被发现了。 苏琬呼吸急促,就在此时,沈桓不慌不忙地掐了苏琬怀中的团子一把,惹来它不满的“喵”的一声抗议。 “原来只是猫儿,是本公子多心了……”听到猫叫声,男人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向来嚣张跋扈的团子似乎很惧怕眼前的男人,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反抗。 第5节 苏琬跟着松了一口气,她轻轻安抚着怀里的团子,被顺毛的团子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它蜷了蜷身子,闭目假寐。 哼,本大王不和这个愚蠢的人类计较! “你不出声我就松手。”沈桓压低声音道。 苏琬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沈桓见她答应,便依言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男人的气息总算远离,苏琬不愿与他太过接近,便小心翼翼的往一边移动了些许。 “你要是再动,可要被他们发现了。” 苏琬脸上不由有些发红,她不情不愿的往过移了移,里面那对男女应该还在继续,听着那不断传来的声音,像是有只羽毛在挑动她心一般,又是痒又是好奇,终于,苏琬忍不住瞄向了假山另一侧那对大胆的男女。 年轻女子软软的依靠在健壮的男子怀中,千娇百媚,对他的折腾更是千依百顺。 这大冬天的,天气严寒,这对男女居然如此大胆在室外寸缕不着,还在做大胆妄为的事情,似乎周围的温度也因此升高了起来。 他们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男的看起来很陌生,但看那衣着,能看出出身不凡。而那个女子,似乎是长公主府中的一等丫鬟。 看到这般活色生香的场景,苏琬不由赤耳面红。 她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心情渐渐地才平复下来。 但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沈桓的手一直放在她的腰间,有力将她圈在了怀里。 两人紧密相贴,能听到他胸膛里面跳动的声音,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青竹味道,比任何一种香料都好闻。 苏琬不安分地扭动了起来,她想拍开箍在自己腰间的手,但他反而收得更紧,“你再乱动,本王不保证会做出什么。”沈桓声音低沉沙哑,颈侧的位置上来回摩挲着,漫不经心地说。 苏琬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浑身僵硬。她羞红了脸,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许公子,你、你真的要求娶苏家的姑娘吗?”一番巫山云雨后,女子泫然欲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子轻笑一声:“小妖精,你这是吃醋了?” 女子失落道:“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自知配不上公子……” “真是个傻姑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种娇蛮大小姐迎娶回来也不过是一个助力。本公子对你如何,你还不清楚吗?”男子道,“等一切安定下来,本公子一定将你娶为平妻。” “真、真的吗?” 男子唇角轻勾:“自然当真,本公子何时欺骗过你?” 又是一番新的翻云覆雨。 假山之后,两人难分难解、情迷意乱却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人尽收眼底。 “呵,你看上的未来夫婿,就是这种货色?”沈桓紧贴着苏琬的耳际,冷声道,眼底一片冰寒之色。 苏琬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冷嘲热讽。 而且……未来夫婿?他在说什么? 那个男人素不相识,况且还在光天白日之下……怎么可能是自己的未来夫婿? 苏琬忍不住蹙眉。 但现在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搭理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假山那头引人遐想的声音终于消失了,那堆男女将松垮的衣服整理好,转眼间便不见踪影。 苏琬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动静消失了,沈桓却依然没有松开禁锢着她的手。 苏琬挣了几下,想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但没有成功。 沈桓淡淡瞥她一眼:“本王帮了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本王的?” 苏琬身体一僵,连忙低垂下眼睑,道:“多……多谢王爷。” “本王不是什么时候都如此好心的。”沈桓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腰际,意有所指道,“脏了本王的手,你以为,一句谢谢就可以把本王打发了吗?” 他这是什么意思!? 苏琬恼了,头脑一热,一把推开他,冷哼一声:“你这是在玩欲擒故纵吗?很好,你成功吸引了本姑娘的注意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苏琬脸色一僵,连忙捂住了嘴巴。对上沈桓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恨不得当即挖一个深坑一头扎进去。 都怪二哥那家伙,总是偷偷将酒肉和尚写的话本拿给她看,害她说出这般羞耻的台词! 第006章 条件 正当苏琬不知该如何接话时,却听沈桓道:“哦?欲擒故纵?” 苏琬红着脸撇开了脸。 ……她竟然对沈桓说出了这样的话。 沈桓抬步接近她,慢条斯理道:“碗碗姑娘觉得,本王有必要……欲擒故纵吗?” 苏琬下意识地微微后退,却不想对方一把将她怀中的团子拎了出来。 “喵!” 团子! “王爷,请把团子还给我。”苏琬心中一急。她本想掉头走掉的,但团子被沈桓挟持在手中,不由停下了脚步。 “这只胖东西叫团子?”沈桓挑眉,冷眼看着手中这团圆滚滚的雪绒球。 愚蠢的人类,本喵才不是什么胖东西! “喵嗷!”团子极不高兴地对着眼前这个无礼之人张牙舞爪,向他发出示威般的叫声。可对上沈桓那幽深且冷冽的眼神时,它立刻将爪子缩了回去。 团子爪住了他宽大的衣袖,讨好地朝他“喵”了一声,声音软糯糯的。见他没有反应,又吭哧吭哧地爬上了一些,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狗腿地看着他。 看着骨气全无的团子,苏琬忍不住来气。 但是,她现在的处境跟团子何其相似。 苏琬咬了咬唇,低眉敛目:“王爷要怎样才肯把团子还我?” “这只胖团子对你很重要?”沈桓捏着手中的团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苏琬道:“是,团子对我来说……” “那真不巧。”沈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本王最爱的,便是夺人所好。” 苏琬直接懵了。 她又气又恼,连耳根子也跟着发红。 这人……好生无耻! 不等苏琬作出回应,却又听沈桓道:“想要回这只猫儿,那就亲自到秦王府上来寻本王。” 苏琬一愣。 待她反应过来时,沈桓已抬步离开了。 长公主府建在了上京的明玥湖西岸,风景秀丽,被十几个花园所围绕。 苏琬穿过门庭,转过一个弯,沿着这缦回的长廊走,视线陡然开阔。 这里是公主府中最大的一处花园,也是今日真正设宴的地方。 寿宴宴请的宾客众多。今日天气严寒,到处被落雪覆盖,枝桠和屋檐似快被积雪压垮,湖面上也结着厚厚的冰层,但宾客们的兴致丝毫没有因此而减少。 相熟的闺秀和夫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话儿;男宾客则在行酒令和比试投壶,长公主府的几位表兄也在其中。 后花园中的欢声笑语将冬日的萧条冲淡了不少。 难怪她刚才找不着人,原来是寻错了地方。 苏琬有些心绪不宁地想道,直到被一个声音唤回了思绪。 “阿琬,这边。” 凉亭那边,一个身穿玫红色衣裙的姑娘看到了苏琬,立刻挥手招呼她过来。 那正是苏琬的表姐沈恬,长公主府中唯一一个尚未出嫁的姑娘。 长公主的驸马是当年的新科状元,但因为出身贫寒,为长公主的母亲安慈太后所不喜。最后驸马为了迎娶公主,心甘情愿地入赘了公主府,因此孩子和孙儿都是随了长公主的姓氏。 跟沈恬一同的还有几个与苏琬相熟的闺秀。 苏琬刚走过去,便听见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并不时看向一个方向。 “太过分了。” “什么人嘛,这般嚣张。” “就是说呀……” 苏琬看了过去,只见凉亭的另一侧,坐着一个穿着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乌黑亮泽的长发简单地绾成葫芦髻,金菊点翠的折枝发花随意点缀发间,贵气逼人。 她的身侧除了一位伺候的丫鬟再无他人,明显被周围的闺秀孤立了起来。 而且这位姑娘看起来面生,苏琬从未在上京城中见过她。 “阿琬,我来时明明看到你府上的马车,怎么你比我还晚到?”坐在苏琬身侧的舞阳县主凑了过来,拉拉她的衣角小声问道。 苏琬收回视线,忙道:“我刚刚迷路了,好不容易才绕出来的。” 舞阳县主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容有疑。她松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方才没看见你,我和澜衣真是担心极了。” 苏琬下意识抬眸,却不经意地发现坐在她对面的宋澜衣眼圈红红,好像哭过的模样,不由一怔:“澜衣,你的眼睛怎么了?” 宋澜衣是尚书府的嫡女,与苏琬是闺中好友,俩人时常有来往。 宋澜衣幼年丧母,是由继母养大的。苏琬知道宋澜衣的继母也是良善之人,对她极好,却不知道她为何养成了怯懦的性子。 宋澜衣连忙抬袖擦了擦,摇头道:“没、没什么,我只是被风沙迷了眼睛。” 冬天虽时常寒风似刃,但今日天气极好,晴空万里,哪来的风沙? 苏琬一下便听出她话中的蹊跷,正要追问时,却被舞阳县主兴奋的声音打断。 第6节 “阿琬,你说谁会赢?”她拉着苏琬的衣袖,指向一处,问道。 苏琬抬首看去。 不远处,两名男宾正在比试投壶。以支数作为计算,一轮比赛每人十支箭矢,以投中多数者为胜。 目前已各投出四支箭矢,穿着石青袍的男子共投中三支箭矢,其中一支落空;而另外一名穿蓝衫的少年,投出的四支箭矢只有最后一支落入壶中。 “看来那位蓝衫少年输定了。”舞阳县主数了数两人壶中各自的支数,有些惋惜道。 苏琬仔细观察了一番,下结论道:“我看未必,那位蓝衫少年说不定会赢。” 只是她的话音刚落,便惹来旁边那位鹅黄色衣裙的姑娘的嗤笑:“班门弄斧!一群养在深闺平时只会绣花扑蝶的娇小姐竟然对箭术高谈阔论,真是惹人发笑。” 言语间满是嘲讽,她身后的丫鬟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黄衣姑娘当真嚣张! 苏琬心中不悦,却没有将不喜明显表现出来。 她压低声音,向沈恬打听:“表姐,那位黄衣裳的姑娘是谁?好像从来没见过。” 沈恬撇了撇嘴道:“那位姑娘是靖安王府的玲慧郡主,这次是受皇上的宣召跟随靖安王进京。她自小在边疆长大,还是初次来京,听说连皇上也对他们礼让三分。” 她的语气却是带着不屑的。靖安王是大盛朝唯一的异性王,据传第一任的靖安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流寇领头,因为开国有功而被太祖封为异性王,封地在边疆一带,自此代代袭爵传承。 时下正值盛世王朝,国泰民安,而靖安王府自成一方势力,靖安王手握重兵、且封地占据边境重地,这自然成了皇帝的一块心病。这次召靖安王到京,也不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 而那玲慧郡主说到底也不过是流寇的后代,她自小在军中厮混,养成了娇纵的性子,蛮横无礼,也难怪会被上京的贵女所不喜。 “琬琬,快看!” 舞阳县主的一声惊呼将苏琬的注意力重新拉了过去。 那一场开头看似毫无悬念的投壶比赛却出现了反转。 原先领先的石青袍男子渐渐落了下风,后面投出的箭矢大部分都落到了地上;而蓝衣少年却后来居上,从前三支箭矢无一投中到了后面百发百中! 直到两人手中的箭矢全部投完,石青袍男子一共才投中五支,而蓝衣少年出乎意料地投中了七支箭支! 胜负已定,当真被苏琬言中了结果! 舞阳县主和众闺秀都惊讶极了,玲慧郡主亦是一脸诧异之色。 “阿琬,你怎么知道那位蓝衣少年会赢的?好厉害!” 闺秀们都好奇极了,纷纷围着苏琬询问原因。 苏琬解释道:“投壶其实跟射箭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刚刚那位石青袍的男宾客一开始明显是依靠蛮力和运气取胜的。而那位蓝衣少年则不一样,他初始投出的几支箭矢只是在摸索调整最为合适的投壶方向,所以才有了后面百发百中的结果。” “原来如此……” 舞阳县主睨了玲慧郡主一眼,十分解气道:“刚刚还有人嘲笑阿琬高谈阔论呢,这下不知道谁才是真正可笑的人。” 玲慧郡主脸色一僵。 “真不愧是阿琬。” “她还说什么班门弄斧呢,说不定是她自己举起了斧头结果砸了自己的脚吧。”另一名闺秀笑了出声。 玲慧郡主身后的丫鬟有些着急地看向她:“郡主,她们……” “呵,不过是纸上谈兵,也敢同皓月争辉?” 玲慧郡主霍然站了起身,冷笑出声,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轻蔑。说着,抬步走到苏琬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既然你对箭术如此有研究,不如,我们来比试一番如何?” 第007章 比试 众闺秀愕然地看向了她,四周一时噤若寒蝉。 玲慧郡主是打心底瞧不起上京的贵女的。 她是靖安王府唯一的嫡女,自幼跟随父兄在军中厮混,整日与军中的将士切磋比武,最为骄傲的便是一身好武艺,就连靖安王手中的将领也夸她极有天赋。 当她听到那群弱不经风的闺秀对箭术评头论足时,只觉得可笑极了。却没想到,会被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丫头落了面子。 玲慧郡主向来心高气傲,此时被苏琬夺去风头,又见她被众闺秀众星捧月般围着,心里不甘,也不愿被她比了下去。 “不知道郡主想要跟我比试什么?”苏琬压下心中的惊讶,与她对视,神情显得波澜不惊。 玲慧郡主丹唇轻勾:“你刚刚话中提到了射箭,我们就来比箭术如何?” 苏琬语气平静地回道:“那恐怕要让郡主失望了,今日前来贺寿,我并未带弓。” 玲慧郡主用看穿一切的眼神睨她一眼:“没关系,本郡主有带弓,大可借你一用。” “郡主。”她话音刚落,旁边的丫鬟便立刻呈上一把弓。弓身漆黑,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宛如一弯新月。 这姑娘连参加宴会也随身带着弓箭,真是好生彪悍。 苏琬暗想道。 “本郡主愿意与你比试,那是你天大的福分。”玲慧郡主莲步轻移,从左到右打量着苏琬,目光挑衅,“还是说,你这是怕了?” 她见小姑娘长得娇小玲珑,仿佛弱不禁风,心中愈发不屑。 舞阳县主气愤道:“不想比试就是怕了,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沈恬也忍不住开口道:“玲慧郡主,即便你是圣上请来的贵客,也不能这般强人所难。” “本郡主方才听你这般谈论箭术,还以为你是射箭好手,想邀你切磋一番。现在看来,上京的贵女都不过如是!”玲慧郡主倨傲道。 她这一句话,让在场的闺秀都面露不悦之色。 大盛王朝民风开放,开国皇帝推翻了前朝的制度,去芜存精,大力推行文武兼顾、男女平等的政策。 盛世繁华,君子六艺是大盛朝为官的必修之道,即便是文官,也能够坐在朝堂运筹帷幄、跨上战马足以威震边疆的。女子亦然,在大盛朝,即使是女子,亦可读书习武。寻常人家的女子皆会学习一些武道旁身,但不会轻易外露。 王侯贵胄之家的小姐养在深闺,自然是娇气一些,但也不至于玲慧郡主说得这般不堪。 “玲慧郡主这话也太过了。”苏琬将前面的话题一笔揭过,“不过既然郡主盛情邀请,那苏琬再拒绝便却之不恭了。” 宋澜衣拉拉她的衣角,担忧地小声道:“阿琬,你真的要答应跟她比试吗?这玲慧郡主自幼在军中长大,最擅长的便是骑射,听说她的箭术是一等一的好,连普通的成年男子也未必如她。” 听宋澜衣这般一说,苏琬反而有种棋逢对手的热血沸腾之感。 她安慰道:“不过是切磋一下,不必担心。” 玲慧郡主看到苏琬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不由冷哼出声。 不自量力! 一行人来到了一处空地,那里早有下人摆好了箭靶。 听闻初次来京的玲慧郡主点名要苏琬跟她比试,在场的宾客无一不感到好奇,纷纷上前围观。 他们低声议论着,交流着事情的前因后果,并猜测着最后谁会胜出。 玲慧郡主指着箭靶,说出了规矩:“我们每人各射三支箭,谁射的箭距离红心越近,谁便胜出。”她停顿了一下,又道,“由谁先开始?” 苏琬谦让道:“来者是客,郡主先请。” “既然如此,那本郡主便不客气了。” 玲慧郡主只当她是惧了自己,冷笑一声,将弓握在手中,上前一步。她架上箭,瞄准了箭靶中央——拉弓,放箭! 离弦之箭快如疾风,瞬间定在了红心的区域中。 然后,她再次重复方才的动作,三支箭接连射出。 最后三支箭都稳当当地定在了箭靶的红心区域,紧紧挨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正三角的形状。 “好!”在场一些宾客忍不住拍手叫好。 玲慧郡主得意地放下弓箭,回头看向苏琬:“轮到你了。” 最正中的位置已被她射中,她就不信苏琬还能胜过自己。 苏琬有些迟疑,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过玲慧郡主递来的弓。 沈恬知道她的习惯,忙道:“阿琬,你稍等,我知道你不习惯借用别人的弓,我去找阿兄拿一把新的弓来。” 刚转过身,边听见一个声音传来。 “不用了,本王这里有一把新弓。” 循声望去,闺秀们不由花容失色。众宾客齐齐往远离他的地方退去,瞬间让出了一条道路。 秦王殿下! 怎会是他? 无视众人异样的目光,沈桓将一把长弓扔向苏琬,苏琬下意识接过。 她抚着长弓表面,深褐色弓身光滑结实,握上去的手感正好,让她爱不惜手,这的确是一把上等好弓! 苏琬有些惊讶地抬眸,压低声音问道:“王爷,你哪来的弓?” “既然要比试,那便要用最好的弓才是,不要丢了长公主府和皇家的颜面。”沈桓面无表情道。 旁人想起苏琬的身份,顿时恍然大悟。 苏琬有着长公主府血脉,同为皇家人,也难怪秦王会出手相助。 苏琬垂下眼睑,低声提醒道:“可是王爷,玲慧郡主是皇上邀请来京的客人,要是当众落了她的颜面,恐怕……不太好吧?” 沈桓挑眉道:“你只管放心比试,万事都有本王替你扛着。” 苏琬想到什么,连忙问道:“那我要是赢了,王爷可否把团子还给我?”她没有忘记,沈桓还挟持着她的团子。 “你再跟本王闲扯下去,恐怕其他人要生疑了。”沈桓目光掠过她,压低了声音,漫不经心道,“好好比试,别丢了本王的脸。至于你养的那只胖团子……” 这个时候,团子吭哧吭哧从宽大的衣袖底下爬了出来,露出半个圆滚滚的脑袋,耳朵张了张,它冲她小声地叫唤了一声:“喵!” 然后飞快抬头看了沈桓一眼,又迅速将小脑袋缩了回去。在那宽大的衣袖里面,隐约可见两只毛绒绒的白爪子。 他微微勾唇:“似乎不愿跟你回去了。” 团子这个叛徒! 苏琬有些气恼地转过身去,玲慧郡主早已等得不耐,见她拿着一把崭新的弓箭回来,不由哼了一声,语气充满讥讽:“好弓又如何?若是技不如人,好弓拿在手里也成了坏弓。” 苏琬仿若未闻。她一言未发,站定之后,直接抽出三支箭矢同时架到了弓弦上,拉开弓弦,将眼前的靶子当作了沈桓,然后放箭! 第7节 三支羽箭同时射出,宛如迅雷般朝着箭靶而去。 然而苏琬的动作落入玲慧郡主眼中,却化成了难以置信。 难道她是被自己的话气疯了吗?三支箭怎么可能同时…… 仅是一眼,玲慧郡主登时瞪圆了眼睛,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怎、怎么可能!? 苏琬射出的箭支并未落到箭靶上的其他位置,而是直接破开了箭镞,从玲慧郡主射出的箭支中央直接贯穿,瞬间定在了箭靶的红心上。 那正是方才玲慧郡主的羽箭射中的位置,分毫不差,完完全全的一样。 鸦雀无声! 须臾之后,有人吃惊地前去检查,只是刚一触碰,方才玲慧郡主射出的三支羽箭从中央裂开,化成了竹枝掉落到地上。 而苏琬射出的羽箭依然稳稳当当地定在箭靶红心的最中央! 不输玲慧郡主毫厘,也不赢她半分,反而是最最打脸的。 真是聪明的做法! 沈桓低笑一声,不着痕迹偷偷将脑袋伸出衣袖去偷看苏琬的团子塞了回去。 “看、看到了吗?刚刚那三支羽箭是从玲慧郡主射出的箭矢中间贯穿,她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还是三支箭同时发出的,真真令人不敢相信。” “好生厉害!” 那些议论的声音传入玲慧郡主耳中,似乎都化成了尖酸刻薄的讽刺。她瞪向了苏琬:“你……你……” “让郡主见笑了。”苏琬收起弓箭,看向玲慧郡主,平静道,“这场比赛我们打了个平手,无输也无赢。” 玲慧郡主后退了一步,看着地上那几根废竹条,只觉得格外扎眼。 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这苏琬分明知道这次比试是这种结果,所以才让她第一个开始。她分明是故意让自己出丑的! “你们欺人太甚!” 一种耻辱的感觉漫上心头,玲慧郡主愤然地将手中的弓箭折成两半,用力扔到地上,转头走掉了。 她的丫鬟焦急地紧追而去:“郡主!” 第008章 清白 早听闻靖安王有一女英勇无双,当看到玲慧郡主那精准的箭法时,在场之人不免为苏琬担忧。 但是,他们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玲慧郡主出言不逊,惹怒了不少前来赴宴的贵女,这下实在大快人心。 几位相熟的闺秀见比试结束,立刻朝苏琬围了过来。 舞阳县主娇笑一声,故意扬声道:“输不起就不要提出比试啊,真当我们好欺负。” 沈恬趁着苏琬转过身来时,捏了捏她的脸,笑道:“阿琬真给我争脸。” “表姐,不要捏脸——”苏琬伸手去捂,却是慢了一步。 从小的时候,表姐就爱捏她的脸玩,至到现在,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变。 “阿琬真可爱。”沈恬看着她漫上了红晕的小脸,忍不住又捏了一把。 “阿琬的箭法已经出神入化了,刚刚露的那手箭法真是吓倒了我。”舞阳县主一脸憧憬,她小鸟依人般偎依到苏琬身旁,半开玩笑道,“可惜阿琬是女儿身,若阿琬为少年郎,我一定要让阿琬娶了我。” 沈恬装作嫌弃般看她一眼,将苏琬搂了过来:“哪里轮得上你,阿琬是我家的。” “那阿琬不若三妻四妾,把我们都娶回去吧。”舞阳县主笑嘻嘻地道。 这时,一声重哼从一旁传来。 舞阳县主下意识看了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秦王殿下眼中入骨的冰冷,卷着戾气翻涌而来,叫人不敢直视。 不知道哪里惹恼了这位爷,舞阳县主吓得赶紧低下头避开那道逼人的视线,冷汗直冒。 再抬头时,沈桓已抬步走开。 “阿琬,我觉得秦王殿下好生可怕。”直到他的身影远去,舞阳县主凑到苏琬身旁,小声道,“为什么他要瞪着我们看?” 沈恬想到什么,略微皱眉问道:“是了,阿琬,你和秦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说沈桓向来行事乖张,宾客也只当他是维护皇家和长公主府的颜面才出手相助。 但沈恬却总觉得他不可能没有缘由便将弓借予苏琬,心里担心他接近苏琬是别有所图。 苏琬摇摇头道:“我和秦王殿下并不相熟,今日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她说的都是实话,只是隐去了团子被劫持一事。 “对了,表姐稍等一下。” 听沈恬提起,苏琬这才想起了正事。 她撇下沈恬几人,追至沈桓跟前,将手中的弓双手递上:“王爷,还你的弓。” 沈桓停下脚步,冷眼看着她。 “王爷?”苏琬被他放肆的目光打量得不自在,耳根子没由来地红了起来。 沈桓盯着她,突然冷笑出声:“三妻四妾?” 这句无厘头的话让苏琬面色一僵,握着弓的力道紧了紧:“王爷偷听我们的说话?” “这把弓,你不要便扔掉吧。”沈桓停顿了一下,又道,“本王的东西,别人也抢不走。记住,你又欠本王一次人情。” 冷冷丢下这句话,沈桓消失在她的眼前。 苏琬原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开口向他讨回团子,但没想到不等她将话说出口,他便而离去。 苏琬甚是不解。 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翻了脸面? “这位便是苏家妹妹?” 苏琬往原路折返时,却突然被一道青色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一名生得玉树临风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穿着玉青色的青竹纹长袍,头束玉冠,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显得风度翩翩。 “苏家姑娘果然如传闻中说的一样,秀丽脱俗、皎若秋月。”他合上手中的折扇,微一敲手道,嘴角顺带勾起淡淡的笑意,凭空透出一种挑逗的味道。 苏琬顿时一怔,随后忍不住蹙眉。 这人……不正是在假山后跟公主府上的丫鬟翻云覆雨的那个男人吗?他这是要做什么? 青衣男子的无礼举动让苏琬极其不悦,她冷声问道:“你是谁?” 想到在假山处的所见所闻,她只觉得恶心极了。 “苏姑娘对在下如此警惕,真叫让伤心……”青衣男子说着,向苏琬走近,伸出手触向她的发丝。 苏琬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冷冷道:“我不认识你。” 青衣男子还想要在说些什么,苏琬却已经背过身去将拒绝的味道表达的异常清晰。 被落下的青衣男子并没有生气,他转过身,眯着眼睛打量着苏琬的背影,嘴角一挑,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当真是有趣。” 公主府的正厅中。 长公主的目光在手中精致的盒子中停留许久,终是将盒子合上,朝面前的沈桓微微颔首,语气淡然道:“秦王有心了。” 沈桓微微欠身。 长公主虽然神色淡淡,但能看得出她对沈桓送的那份贺礼可是爱不释手。 这时,一人从殿外走了进来,朝长公主行了一礼:“小侄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 若是苏琬在场,必定会惊讶——此时来到正厅之人,正是方才在半路拦住了她去路的青衣男子。 “许家小郎来了,不必多礼,快起来。”长公主脸上紧绷的神色柔和了下来,眉眼间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转头对云和郡主道,“阿缨,仔细瞧一瞧,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尚书府的许家小郎。” 尚书府的嫡幼子许长瑞在无意中见了苏琬一面后,便对她念念不忘。他对苏琬一往情深,几个月前便求到了公主府上,这些月来长公主故意刁难,他亦毫无怨言,接连不断地上门拜访,终于以诚意打动了长公主。 仪表堂堂,家世清白,的确是择婿的好人选,因此长公主也愿意为他说这个媒。 但与此同时,长公主也是有些惋惜的。若不是府上的嫡子都已经成亲或订亲,她也不介意亲上加亲,毕竟苏琬是她疼爱的外孙女。 许长瑞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微微勾了勾唇,却不知他的小动作已被沈桓尽收眼底。 他起身时,却无意中对上一双冷冽的黑眸,顿时浑身一僵。一股蚀骨的凉意爬上了背脊,那种感觉让他心惊肉跳,就仿佛被毒蛇盯上一般。 ……他从来没得罪过秦王殿下,为何秦王要用那般的眼神看他? 仿佛有深仇大恨一般,要将他剥皮拆骨的眼神。 许长瑞冷汗涔涔,心中在努力回想是否有做过得罪过这位煞神的事。 沈桓看着他惊慌低下头去的模样,目露讥讽。 许长瑞的思绪经过了千回百转,但始终想不出所以然来。 可是再一看,又仿佛只是他错觉。 ……错觉罢了。 他努力压下心中的不适,转眼又恢复了那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的确是位不错的男儿。”云和郡主粗略打量了许长瑞一眼,有些犹豫道,“只是,琬琬那边……” “阿缨,我知道你的顾虑,毕竟我也是当娘的人。”长公主握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是担心琬琬会被人所骗,但是许家小郎的确是位难得的……” “长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话未说完,便有一名丫鬟从外面匆忙而来。 第8节 长公主被打断了话,不由面露不悦:“这样大呼小叫的,是在做什么?” “公主,刚刚……”丫鬟气喘吁吁地弯下了腰,附在长公主耳边说了些什么,在看见许长瑞时,她微微一怔,诧异的目光略略从他身上扫过。 “什么?!”长公主顿时脸色一变,看许长瑞的眼神掺杂进几分难以说清的神色,但很快恢复如常。 “竟敢如此……”她放慢了语气,肃正了神色道,“你命人将她带过来这里。” 说着,又对厅中侍候的丫鬟下令道,“还有,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是。” 那名神色焦虑的丫鬟立刻带满室的丫鬟鱼贯而出。 沈桓见状,便起身告辞:“那姑母,本王先行告退了。” 长公主朝他微微颔首。 沈桓留给许长瑞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退了出去。 许长瑞心头一跳,略感不安。 他赶紧开口道:“公主,若是不方便的话,那小侄也告退……” 但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不必了,你留着吧,等会本宫还有话要对你说。” 依然是那般慈祥的语气。 许长瑞只好硬着头皮道:“……是,长公主。” 长公主看向云和郡主,叹了一口气道:“阿缨,你也留下,刚刚我向你提到的事,先暂且搁到一边吧。” “阿娘,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云和郡主连忙问道。 长公主淡淡道:“等会你便知道了。” 一盏茶多的时间后,一个身上带着伤痕、衣衫凌乱的丫鬟被两名婆子押着出现在厅中。 丫鬟一路哭喊着,四肢方才落地,便呜咽着向长公主求饶:“公主!奴婢冤枉!奴婢真是冤枉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被人打晕过去,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整个人躺在驸马爷的床上,可奴婢真的是清白的……” 几缕凌乱的发丝从她的脸上垂落,许长瑞在看清那丫鬟的脸容时,脸色陡然一变。 是那名叫做清儿的丫鬟。 第009章 揭穿 “闭嘴!” 长公主黑着脸将手中的茶杯掷了过去,白釉薄胎茶杯砸在清儿脚边立刻碎裂成几块。 茶杯碎裂飞溅而出的尖锐碎屑在清儿的脸上划出几道血痕,她立刻噤了声,脸色苍白地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许长瑞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抹痛惜。藏在袖中的双拳紧握,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情绪外露。 长公主微微沉吟。 这几十年来,长公主与驸马伉俪情深。驸马洁身自好,不说妾侍,就连通房也没有一个。驸马为人如何,长公主自然是清楚的。 而这个丫鬟却在她大寿的日子被发现寸缕不着地躺在驸马的床榻上,真是不知死活! 若是此事处理不好,长公主府可能会面上无光,以后也没面在皇室和朝臣面前抬起头来了。 长公主容貌一绷,周身尊贵威严的姿势自然流泻而出,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声,在丫鬟浑身被冷汗浸湿的时候才开口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额头的汗水冒得更快了,但她却不敢擦一下,只能将自己身子在地面伏得更低:“公主饶命,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长公主听到丫鬟的回答,脸上仿若蒙上一层寒霜,她厉声道:“那你为何不着寸缕?身上的伤痕,又是怎么来的?” “奴婢……奴婢……”丫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 长公主提高了声音:“本宫从一开始便说过,在公主府内,若是敢使用爬床等下三滥手段,那就只有被乱棍打死的下场!” 丫鬟急了,连连磕头求饶:“公主饶命!公主明鉴!请公主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勾引驸马,也没有任何爬床的想法,是有人嫁祸奴婢……若奴婢有本句虚言,必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即便丫鬟发下重誓,长公主也一句话没有再回应她,只是任由她跪在地面上。本就面色苍白的丫鬟,终是承受不住压力,晕了过去。 长公主只是瞥她一眼,冷声下令道:“去请府医过来。” 须臾之后,背着医箱的府医匆匆赶来。 府医给清儿诊过脉,将什么熏香放到了她的鼻子下。清儿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府医眉头紧皱,跪在地上脸色为难地禀告道:“回公主,这位姑娘……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清儿瞳孔一缩,立刻用手护住了肚子,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长公主毫不意外这个结果,只是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是、是……”清儿心跳如擂鼓,她一时慌乱无神,口不择言,“是驸马爷的。” 长公主冷笑一声:“是吗?” 清儿下意识抬头看了许长瑞一眼,心虚道:“是……” 长公主讥讽一笑:“那好,那本宫现在便赐你一碗落胎药,将你腹中的孩子拿掉。” 清儿惊恐失色,忍不住尖叫出声:“公主,您不能——” 长公主冷哼一声:“本宫为何不能?本宫就是如此善妒之人!” “不——”清儿连连摇头,“不要!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说谎了,奴婢骗了公主,其实这孩子并不是驸马爷的。许公子,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她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许长瑞。 “许公子救我!” 这个愚蠢的女人! 许长瑞登时脸色一变。 长公主柳眉颦蹙,将视线投向许长瑞,指着清儿问道:“许家小郎,你认识这名贱婢?” 许长瑞忙道:“回公主,小侄并不认识她。” “许公子,你、你为什么这么说?”清儿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这个孩子是你的啊!你为什么不肯认他?” 许长瑞怒声打断她,斥道:“胡说八道什么?本公子尚未娶妻,哪来的孩子?” 清儿尖叫出声:“许公子,你在假山那时,明明说过会娶我做平妻的。你说求取苏家小姐只是为家族添加一分助力,你根本不爱她!” 长公主的脸色愈发阴沉,就连云和郡主的眼中也染上了几分怒色。 “你胡——” “既然你不要清儿,清儿也不想在苟活在世上了。”她流下两行清泪,话落竟然一头撞向一旁的朱漆柱子! 她的动作虽然很快、举动也出人意料,可说到底她只是个柔弱的丫鬟,很快被两名婆子结结实实地拦了下来。 长公主强行压下怒火,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抿了一口已经渐渐变冷的茶水才继续问道:“许家小郎,你还有话可说?” 许长瑞匆忙跪在地面上叩首三次,蠕动了几下嘴唇,声音颤抖道:“长公主,小侄……这……请不要听这名贱婢的胡言乱语……” “许公子求本宫为你做媒,还三番四次登门造访,原来是为了这么个贱婢。”长公主重哼一声,“本宫亦不是什么棒打鸳鸯的恶人,既然你喜欢这个贱婢,那本宫便成人之美,将她赏给你做贵妾了。” 许长瑞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公主——” “带着你的贵妾,请回吧。”长公主冷冷道。 靖安王府。 “可恶!” 玲慧郡主回到府中,脸色阴沉得可怕,一手将桌上的扫落在地。 一旁伺候着的丫鬟小厮都噤若寒蝉,不敢去惹怒她。 这时,玲慧郡主的贴身丫鬟急急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回郡主,奴婢已经打探清楚了……” “跟郡主比试箭术的那位姑娘,是端郡王苏慎之女,名唤苏琬,她的生母是长公主的嫡幼女云和郡主。” 丫鬟将打听回来的事全部告之玲慧郡主。 “端郡王?苏琬?哼!”玲慧郡主冷冷道,“连皇上也要对我们靖安王府礼让三分。区区一个郡王之女,算什么东西!” 丫鬟应和道:“郡主说的是,那个苏琬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玲慧郡主又问道:“那么借她弓的那个男人是谁?” 丫鬟道:“那人是秦王殿下,当今圣上的第七子。” 秦王? 玲慧郡主皱起了眉。 她自然是知道这人的。秦王沈桓在驱逐蛮夷之时,竟在边疆设下圈套,白生生让靖安王损失了几名的得力大将,靖安王对他完全是恨之入骨。 父亲曾多次对她提起过这事,并痛骂沈桓是奸诈小人。 “怪不得会帮那个苏琬,原来都是乌合之众,真是浪费了一副好皮相。”玲慧郡主喃喃自语道。 初时见他生得丰神俊貌,玲慧郡主的确有几分心动。此时知道了他的身份,不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丫鬟似是想起什么,忙道:“郡主,奴婢还听说,长公主有意将那苏姑娘许配给许尚书府家的公子。” 玲慧郡主问:“许尚书府?” “是的。听说许尚书府的的嫡幼子形貌昳丽,才华洋溢,文韬武略,说亲的人几乎踏破了尚书府的门槛,长公主也很满意这门亲事,打算缀合许家公主和苏家姑娘。” 原来如此…… 听得心腹丫鬟这番话,玲慧郡主一双美目流转,顿时一个主意漫上心头。 “妹妹,何事让你如此生气?” 一名青年信步踏入屋中。 玲慧郡主惊喜地迎了上前:“大哥!” 青年问道:“是谁又惹你生气了?” “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玲慧郡主轻哼一声,停顿一下,有些犹豫道,“我想拜托大哥一件事。” 第9节 青年一怔:“什么事?” 玲慧郡主别过身,作娇羞状:“妹妹有了心仪之人了。” 第010章 表妹 “是本宫看走眼了,对不起你和琬琬。” 长公主打发所有人下去,又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偶然发现了此事,恐怕直到现在,本宫还被蒙在鼓里。 云和郡主眼眶微微泛红:“阿娘,这不是你的错。” 长公主目光渐冷,脸上仿若蒙上一层寒霜:“放心吧,敢胆算计本宫和琬琬,本宫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 苏琬离开公主府时,马车早已等候在外。 在旁等候的墨衣微一福身:“姑娘。” 苏琬登上马车,并未见到云和郡主的身影。 她四下张望:“墨衣,娘呢?” 苏琬在公主府中等不到云和郡主,还以为她已在外面,这才独自一人出来了。 墨衣忙道:“回姑娘,夫人还未出来。”她注意到苏琬手中的长弓,顿时疑惑,“姑娘,这把弓是……” 苏琬将弓藏到马车的软座之下,回头叮嘱墨衣:“这事不要告诉我娘,知道吗?” 墨衣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是,奴婢晓得了。” 刚一转身,便瞧见云和郡主从公主府里出来。 “娘!”苏琬唤了她一声。 云和郡主登上马车,将苏琬搂到怀里,甚是心疼:“琬琬。” 苏琬愣住:“……娘?” 云和郡主见苏琬睁着清澈明亮的眼睛懵懂地看着自己,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 “我可怜的琬琬。”她红着眼眶道,“琬琬,放心,娘一定会给你找一个人好夫君的。” 若是被那伪君子算计成功,苏琬必定所嫁非人——被宠妾灭妻的夫君冷落,冷情的夫君任由她被妾室嘲笑欺负,甚至让她沦为全上京的笑料。最后她只能整日黯然伤神,过着孤苦无依的日子。 一想到宝贝闺女会被这般侮辱,云和郡主生气得直落泪。 她怜惜地将苏琬搂紧怀里,心里又酸又涩:“琬琬别怕,有娘在,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只要想到苏琬日后只能独自一人潸然泪下的模样,云和郡主又是一阵后怕。 苏琬满头雾水。 她原以为是今天跟人比试的事情让云和郡主知道了,还想着该怎样将今日之事全盘托出——云和郡主向来不喜她舞刀弄剑的。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她想的那般。 ……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公主府大门前,沈桓目送着一辆渐渐远去的马车,神色莫测。 直到宁晋走到他的身后,低声道:“王爷,宫里来人了。” 沈桓动作一顿,目光微冷:“本王知道了。” “喵。” 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从沈桓的衣袖里探了出来,几番试探,见他没有反应,于是一个跃身,大胆地顺着他的衣袖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瞧着他深不可测的神色,团子小心翼翼地伸出垫子碰了碰他的侧脸,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觉得自己已经翻身的团子神气极了,它踩在沈桓的肩上,昂首挺胸,一脸骄傲的模样。 一名抱着剑的郎君凑上前,将手指伸到了团子跟前,好奇道:“王爷,这只是……” 团子向来讨厌被这般无礼地指着,当即“嗷呜”一口就咬了上去。 “啊啊,痛痛痛——”宁泽脸色一变,当即大呼小叫起来。 宁晋呵斥道:“宁泽,不得对王爷无礼!” 宁泽与宁晋一样,皆是沈桓的手下,但与宁晋沉稳的性子截然相反,宁泽的性子很是跳脱,时常让宁晋头疼不止。 沈桓并不在意:“替本王好生照料这只胖团子。” “王爷,可是它——”宁泽被团子欺负得差点抱头鼠窜,“啊啊,小祖宗,松口松口,不要抓脸……” 沈桓回过身,淡道:“回府吧。” “是。” 苏琬回到苏府时,才刚过申时。 刚踏入前院的青竹堂,就见苏老夫人坐在檀木椅上,一个一身缟素的小姑娘正趴在她的膝盖上,哭得梨花带雨。 云和郡主领着苏琬上前,笑着道:“母亲。” “祖母。”苏琬也跟着唤了一声,但心里不免有些惊讶。 她是知道祖母平日的习惯的。苏老夫人喜静,除了接待宾客,极少出现在前院。 苏老夫人和颜悦色道:“阿缨和琬琬回来了。” 她怀中的白衫姑娘啜泣了几声。 苏老夫人忙轻拍着她的背部,安抚道:“好了好了,乖孩子,别哭。” 云和郡主打量了素衣姑娘一眼,问道:“母亲,这位姑娘是?” 苏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阿缨,这是周家的表姑娘。” 周家的表姑娘?苏琬心里疑惑。 “是个可怜的孩子。”苏老夫人眼眶微微酸涩,又对怀中的素衣姑娘和蔼地说道,“玉柔,来见过你的大姐姐和大婶子。” 素衣姑娘轻轻哭咽了一声,缓缓转过头来,苏琬方才看清了她的容貌。 十三四岁的模样,未施粉黛,生得清秀脱俗,一双眼睛却哭得肿如核桃。白衣素缟让她看起来宛如一朵梨花一般娇弱,浑身透出引人怜惜的楚楚姿态。 素衣姑娘诧异地抬起头,当触及苏琬的目光时,神情怔忡,眼中控制不住地泛起泪花。 娇呼过后,她的身体竟软软地倒在地上,直接晕了过去。 “玉柔!?” 咻—— 飞箭破风而去,毫不留情地将箭靶贯穿,红心的位置直接空出一块。靶上的红心被飞箭连带着射出好一段距离,直接钉在了更远处的树干上。 一旁的苏玦看得心惊胆跳,仿佛被羽箭射穿的是自己一般,他用斗篷将自己的脑袋盖住,挪了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琬琬,你不高兴吗?是谁惹怒了你?” “没有。”苏琬冷冷道,“只是想起一个讨厌的人。” 苏玦思索片刻,猜测道:“是因为周表妹吗?你不喜欢她?” “和她没有关系。”苏琬拉动弓弦,接着射出一箭。 昨日到府上的那位素衣姑娘名唤周玉柔。 苏老夫人从前有一个感情极好的嫡亲妹妹,但那位妹妹远嫁到衡州周家后,两人便再没有见过面。 周玉柔便是苏老夫人妹妹的亲孙女。一个半月之前,周家父母在出行时惨遭山贼劫杀,双双遇难,只留下唯一的嫡女周玉柔。 孤女孑然一身,无所依靠,于是遣散了家奴,变卖了家当,带着丫鬟跋山涉水前来上京投靠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听了周玉柔的哭诉,想起旧时与妹妹相处的往事,对长得极像妹妹的姑娘更是怜惜万分。 只是未料到周玉柔会忽然晕倒在地上,云和郡主和苏老夫人忙喊来了大夫。 大夫诊断周玉柔是积劳成疾,加上悲伤过度,所以才会晕了过去。但苏琬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在翌日,她便去看望了周玉柔。 醒过来的周玉柔低眉垂眼地道了一声“没有关系”。这位表妹待人温和有礼,却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淡漠疏离。苏琬并不是不喜欢她,只是跟她相处的时候,总有种格外违和的感觉。 苏玦在一旁上窜下跳,千方百计想让她高兴起来:“琬琬,我买到了酒肉和尚新出的话本,要不要一起看?” 苏琬想起昨日在公主府出糗的事,握着长弓的力道收紧:“不要!” “那《连夜秋色》你也不看了?”苏玦很是惊奇。 “……不看!” 苏玦没辙了。 过了一会,他似是想起什么,眼珠一转,又凑了上前:“是了,琬琬,前几天我在学堂打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苏琬瞥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是酒肉和尚其实是个女人,还是你偷看话本被二叔发现了,结果把你揍了一顿。” 苏玦脸一红,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当然不是。我听闻,皇上有意给秦王殿下物色王妃的人选。” 苏琬一怔。 苏玦滔滔不绝道:“在适婚的皇子当中,至今为止尚未有婚配的,就只有秦王了……” 她收起思绪,直视向箭靶,面无表情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苏玦有些着急道:“当然有关系!既然是皇子娶亲,那上京所有到了适婚年纪但尚未定亲的贵女自然都在备选之列。” 苏琬动作猛地一顿,她放下手中的弓箭,略微诧异地回过头来。 却见门外,墨衣匆匆走了过来。 “姑娘,”她朝苏琬福了福身,气喘吁吁道,“有人往府上送来了帖子……” 第011章 帖子 第10节 “是什么人送来的?” 未等墨衣将话说完,苏琬已将帖子接了过去。 墨衣道:“是靖安王府送来的帖子。” “靖安王府?”苏琬一怔,脸上的失望显然易见。 帖子上繁杂的刺金刻纹和龙飞凤舞的字里行间无不透着背后主人的跋扈张扬。 但却不是沈桓的帖子,而是靖安王府送来的帖子。半月之后是玲慧郡主的生辰,靖安王府邀请苏琬前去参加郡主的生辰宴。 她将帖子递了回去,道:“这种帖子交给娘就可以了,无须特意给我送过来。” 墨衣犹豫道:“可是,靖安王府送贴的人指名要将帖子交给姑娘,说是玲慧郡主诚心邀请姑娘,让姑娘务必赴宴。” 苏琬不感兴趣道:“我知道了,那先搁着吧。”稍顿一下,又道,“厨房准备的点心,也给表姑娘送些过去。” “是。” 墨衣福了福身,退下了。 “琬琬,你很失望?”苏玦仔细打量着她,好奇道,“你在等什么人吗?” 虽然二哥与她向来亲密,有什么笑眯眯也会但此事也不能告诉他。 “没什么。” 苏琬淡道,转过身去,直勾勾地盯着箭靶的方向,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箭靶的下面,有一只用积雪堆成猫咪,栩栩如生。 不知道团子现在的情况如何,是否有受到委屈,也不知道沈桓那个大坏蛋有没有苛待它。 而被苏琬记挂着的团子,正没心没肺地在它的“新领土”上巡视着。 它昂首挺胸,在屋中走过来,走过去,神气极了。 但没走多远,就被一个愚蠢的人类拦住了去路。 团子生气地朝他龇牙咧嘴,可这个愚蠢的人类非但没有让开,还拿出一条烤得黑糊糊的鱼在它面前晃:“胖团子,想不想要?想要就过来我这里。” 团子毫不客气地一爪抓了过去,顺带将烤焦的鱼拍到了宁泽的脸上。 愚蠢的人类,本喵才不叫胖团子! “为什么……又失败了……” 才不管被甩了一脸烤焦鱼的宁泽如何失魂落魄,团子轻巧地跳到沈桓的身边,骄傲地朝他叫了一声:“喵~” 沈桓将它拎了起来,深不见底的眸中透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恃宠而骄的小家伙,还真跟你的主人一模一样。” 团子眨巴了一下无辜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赶紧闭上眼睛,装死。 这时,宁晋从屋外走进,向沈桓行了礼,方才汇报道:“王爷,靖安王府那边在查许尚书府和苏姑娘的事情。”停顿了下,“属下已将消息拦截下来。” 沈桓抬眸看他一眼,敲了敲椅背,漫不经心道:“做事太干净,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宁晋一怔,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既然对方要查,那就让他们查。”不屑与讥讽在沈桓深不见底的黑眸底下淌开,“尽管透露一些‘有用’的消息过去。” 隔日,永平公主来寻苏琬。 永平公主与十三皇子沈泽一胞同母,排行第十,皆是温淑妃所出。永平公主性格爽朗,不拘小节,自幼便与苏琬交好。 一见面,她便开口道:“阿琬,听说你狠狠落了那个玲慧郡主的颜面?实在大快人心了。” “她怎么得罪你了?”苏琬好奇道。 永平公主捧起茶杯轻啜一口清甜的茶水,方道:“那天她跟随靖安王进宫,竟将我当作宫女,还甩了我一巴掌,我气不过,跟她理论了起来,但父皇却罚我禁足。” “皇上怎会如此……”是非不分? 最后一句话苏琬没敢说出口。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我那天正好从御书房经过,听到了父皇和靖安王的对话。”永平公主冷哼一声,“父皇有意与靖安王府联姻。” 联姻? 苏琬想起先前苏玦所说的皇上要为秦王物色王妃人选的事,很自然而然地将两件事情联系在起来。 ……莫非是秦王? “那联姻的人选定下来了吗?” 永平公主道:“倒是没有。靖安王府婉拒了父皇,据闻那玲慧郡主已有了心仪之人。” 说到这里,她不由勾唇一笑,凑到苏琬耳边,神秘兮兮地问道:“阿琬,你猜她的心仪之人是谁?” 苏琬摇了摇头。 “就是最近因为一个丫鬟闹得满城风雨的许家小郎。”永平公主压低了声音,掩饰不住的嘲讽从语气之间溢出,“他与丫鬟那事可是丢光了许尚书府的脸面,尽管许尚书府极力将此事压了下来,但知道内情的人,恐怕都心照不宣了。” 许家小郎和……丫鬟? 苏琬一怔,不由自主地想起长公主府里看到的那一幕。 莫非就是那个人? 靖安王府。 身穿道袍、蓄着长长白胡子的高人掐指算了一番,片刻之后,他收起思绪,惊奇叹道:“老夫为人算命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相合的八字。” 玲慧郡主惊喜问道:“此话当真?” 高人捋着胡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老夫从不说假话,许郎君与郡主的八字乃是天作之合。” 许夫人王氏着看玲慧郡主,眉开眼笑道:“真是恭喜郡主,瑞儿能娶到这般贤惠的媳妇,真真是上辈子积下的福分。下月十九正好是黄道吉日,那时候,定风风光光将郡主迎进我们许家的大门。” 漂亮的话谁都爱听,王氏卑谦的姿态让玲慧郡主很是受用。 送走了王氏和高人后,玲慧郡主唤来自己的贴身丫鬟,问道:“司琴,本郡主要与许尚书府定亲的消息,放出去没有?” 丫鬟司琴忙道:“郡主请放心,奴婢已经按郡主的吩咐照办了。” 玲慧郡主轻笑一声,得意道:“那就好,本郡主一定要让苏琬亲耳听见,我要与她心仪的佳婿定亲的消息。” “郡主,世子回来了。”这时,门外的丫鬟进来禀报。 玲慧郡主迎向正跨步进屋的青年,满堆笑意地道:“哥哥,你回来了。” “妹妹,你当真要与许尚书府定亲?”青年目光扫向满屋的彩礼,目带担忧道,“我怎么听说……大长公主刚送了一名贵妾给那许家小郎?” “长公主府?”玲慧郡主一愣,似是想到什么,随即不屑地哼了出声,“看来那位大长公主还真喜欢许郎这位乘龙快婿,她这是为苏琬铺路吗?” 她的母妃也曾将自己的贴身丫鬟送给父王做妾侍,这些都是争宠的手段。 “妹妹,你不再考虑一下吗?”青年神色犹豫,“毕竟……” 玲慧郡主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不必了,我已经考虑好了。更何况,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事,父王不也是一样吗?妾侍再受宠,还不是任由正妻拿捏。” 靖安王先前有几名宠妾因为恃宠而骄开罪了她,被她毫不留情地下令乱棍打死,靖安王也没有因此生气,对她宠爱如常。宠妾又如何,还不是被她拿捏得稳稳当当。 “妹妹,你……” 玲慧郡主自信满满地道:“放心吧,哥哥,你妹妹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更何况,许长瑞已经向她解释过,先前苏琬看上了他,因此长公主以权势逼人,让他迎娶苏琬。 玲慧郡主当真觉得许长瑞是夫君的好人选。 不过才见了几面,许长瑞那些柔情蜜意的话,便让她一颗心都扑到了他的身上。 长公主必定是因为知道了她要抢苏琬的乘龙快婿,所以才作出这样的举动。 不假思索,玲慧郡主便断定了长公主的目的。 王氏一行匆匆离开了靖安王府。 刚放下马车的帘幕,王氏脸上的笑意立刻全无。她拉下脸来,神色威严地对身旁的丫鬟:“长瑞的事,千万不能透露出任何的风声,懂了吗?” 丫鬟忙低头表明忠心:“奴婢明白了。” 王氏缓缓点了点头,脸色却没有因此有所缓和。 在王氏心中,玲慧郡主就是从穷乡僻山出来的野蛮女子,刁蛮任性、不知礼数、嚣张跋扈,王氏对她极为不喜。 加上她背后是靖安王府,连当今圣上都要避让三分的异性王,王氏在她面前事事都要低她一头。 只是许长瑞闹出如此大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原本她看好的几门亲事全都告吹了。 许长瑞生性风流,身为母亲的王氏岂会不知? 她十分属意郡王府的嫡女苏琬,但没想到许长瑞竟在长公主府中,还是在长公主的生辰宴上,与丫鬟在光天白日之下干那些龌蹉之事,狠狠地落了长公主的颜面。 王氏至今还记得当日长公主遣来的那名婆子所说的话。 什么许家小郎对长公主府的丫鬟一往情深,多次上门求娶。长公主被许家小郎的情深感动,不愿棒打鸳鸯,决定成人之美。 王氏听着那一番话,脸是又红又青,心中更是羞愧难当。 最后还是许尚书费了一番力气才将此事压了下来。 思及此处,王氏不由一阵揪心,暗暗攥紧手上的帕子。 都怪那该死的贱蹄子勾引自己的儿子!不然她也不会为儿子匆匆定下了这门憋屈的婚事了。 第012章 毁坏 苏琬看着自己在铜镜中的倒影,微微出了神。 今日的她穿了一件水蓝色对襟衫配一条绘着墨色兰花的裙子,眸光潋滟,眉若弯月,肤如凝脂,唇色是自然的红润,格外清丽动人。 第11节 发现自家姑娘望着镜子出神的模样,墨衣不由停下手中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是不是奴婢梳的发不合心意?不如奴婢唤墨笙过来吧?” 墨笙同样是苏琬身边伺候的丫鬟,梳妆的手艺更好。只是苏琬习惯了墨衣的伺候,向来都是唤她给自己梳妆打扮。 “不用。”苏琬回过神来,忙道。仿佛想到了什么,她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墨衣,今日有帖子送到府上吗?” 墨衣也没注意到苏琬的容色变化,只道:“回姑娘,最近府上并没有收到帖子。” “是吗……阿啾!” 临近暮春,天气渐暖,积雪也开始融化。 接连的几天冷热交替,苏琬却不是很适应这天气的变化多端。 刚刚挑帘进屋的云和郡主正好听到屋内的动静,顿时有些紧张:“琬琬,是着凉了吗?你穿得这么单薄可不行,墨衣,快去把姑娘的披风拿来。” 墨衣福身道了一声“是”,忙找到苏琬的披风给她披上。 云和郡主接过手替她拢好披风,半责怪道:“你啊,都这么大的人了,要学会照顾自己才是。” 苏琬乖巧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知道了,娘。以后我会注意的。” 看着娇小玲珑的女儿整个被绒毛滚边的披风里,云和郡主还是有些不放心:“若是这个时候感染了风寒可要遭罪了,回头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些姜汤。” 姜汤驱寒、可疏风解表,但却辣口,苏琬素来讨厌那种辛辣的味道,忙抱住云和郡主的手臂,转移话题道:“娘,我们先去跟祖母请安吧,别让祖母等急了。” 离开了汀兰水榭,苏琬与云和郡主一同前往听雪堂,给苏老夫人例行请安。 苏琬有早起练箭的习惯,向来都是最早到达的一个,未料这天已有人抢先一步。 “玉柔,怎么样,这些天在府上过得还习惯吗?”苏老夫人坐在上位,她双手交叠平放在膝上,冲跪在地上的周玉柔笑得慈眉善目。 周玉柔低眉顺眼,声音温柔如同江南的细雨:“托老夫人的福,玉柔过的很好,府邸的人都很和气,对我甚是照顾。” “别跪着了,快起来吧,过来让我好生瞧瞧。” 周玉柔应了一声是,缓缓起身上了前。 她身子单薄,脸颊略显苍白,全然没有这个年纪小姑娘的生气。 老夫人不由心疼,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若有什么需要就和管事的说,既然来了,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往后,这府里的人都是你的家人。” 周玉柔眼眶一红,赶忙委了委身子,“玉柔谢过老夫人了。” 看她这般小心翼翼,苏老夫人不由叹气,就在此时,云和郡主带着苏琬来了。 “娘。” “祖母。” 闻声,苏老夫人看去,望着前来的二人,老夫人脸上笑意更深,“阿缨和琬琬也来了。” 周玉柔冲二人委了委身,“大伯娘,琬表姐。” “玉柔表妹。” 两人互相问了好,苏琬又问道:“前些天的点心吃完了吗?你可喜欢?” 周玉柔冲她浅笑一声,落落大方的说道:“琬表姐上次给我送的点心味道很不错,我都吃完了,谢谢琬表姐了。” 苏琬见她脸上的笑容不似有假,也微笑着回应道:“玉柔表妹喜欢的话,以后我这边做了点心,我再让墨衣给你送些过去。” 苏老夫人在一旁看着姐妹二人交谈的模样,更是满意,她原想着苏琬会不会很难接受这个突然出来的表妹;还担心周玉柔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可今天看来,倒是她多心了。 苏老夫人欣慰道:“你们表姐妹年龄相仿,往后做什么也有个伴儿,琬琬,玉柔刚来这儿,可能不太适应,以后你要多照顾着点。” 苏琬笑着应下:“是,祖母,我会的。” 周玉柔垂眸,只是笑着,却未应声。 “刚刚那名黑衣郎君真是好生无礼,竟然将小姐当成苏府的下人。” 扶着周玉柔进了屋,丫鬟忍不住愤愤不平,愤慨之色:“即使小姐再不济,也是苏家的表姑娘,堂堂衡州周家的嫡出小姐,怎么……” “好了,墨莲。”周玉柔温声打断了她,容色淡淡地道,“这里不是衡州,周家以往多辉煌,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上京乃天子脚下,到处都是王侯贵戚,可不比衡州。我们寄人篱下,一言一行更要谨而慎之。” 她身边这丫鬟在到周家之前并不叫墨莲,而是叫水莲,进了苏府后,也随了府中丫鬟以“墨”字开头,才改名作“墨莲”。 墨莲忙道:“小姐说得是,奴婢以后会注意的。”似是想起什么,她又问道,“那么……那张帖子,小姐打算怎样处理?” 周玉柔怔了一下,道:“这事我会亲自大伯娘说的,待会我就去将帖子交给她。”一顿,她又道,“墨莲,我想吃你做的枣泥酥饼,你能为我准备些吗?” 墨莲欢喜道:“好的,小姐,奴婢现在就去为你准备。”这些天来,小姐因为周家的事情一直茶饭不思,可愁坏了她。现在终于肯吃东西了,自然是极好的。 待墨莲走开后,周玉柔方才拿出刚才收到的那张帖子,翻看起来。 她的脸上显出一丝疑惑不解。这张帖子上半个文字都无,却按满了猫的墨爪印,仿佛还能闻到余留在上面的淡淡墨香。 “表姑娘。” 从屋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周玉柔的思绪,她受惊般站了起身,看向门外。 只听屋外的人接着道:“奴婢是汀兰水榭的墨衣,是琬姑娘让奴婢送点心过来的。” 汀兰水榭便是苏琬居住的院落。 只是待周玉柔回过神来时,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帖子因为她无意间的动作沾上了桌上的烛火,帖子的一角转眼间被火焰吞噬。 她低呼一声,但意识到什么,连忙收住了声音,将手中着了火的帖子扔开。 帖子落在地上,迅速燃烧了起来,幸好周围都是空地,并没有波及房间内其余的物品。 注意到屋内的动静,墨衣不由提高了声音,试探道:“表姑娘?” “无事,请稍等一下。”周玉柔有些惊慌地站了起身,几下将火踩灭。但她刚刚稍微迟疑的那瞬,烛火已经将帖子燃成了灰烬。 她神色为难地看了地面那片焦黑一眼,又手忙脚乱地将灰烬扫进了床榻底下,把痕迹清理干净,方才理了理弄乱的衣服,朝外面说道。 “请进来吧。” “事情都办好了?” 沈桓把玩着一只小巧玲珑的湖蓝色物件,这上面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猫咪,绣工也是极为马虎,勉强能看出是个荷包的形状。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比外面呼啸着的寒风更加冷冽的声音传入宁晋的耳中,低沉到令人浑身发僵。 宁晋低着头,神色不变道:“回王爷,属下已将事情办妥。” 沈桓淡淡瞥他一眼:“那你确认……帖子真的送到了?” 宁晋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接着道:“……是,属下亲眼看着端郡王的下人将帖子带入府中,方才离开的。” 在一旁玩耍的团子停了下来,侧头看向沈桓手中那个湖蓝色的物件。它只觉得那荷包分外眼熟,于是伸爪去抓。 沈桓却将荷包拿开了,团子不由抓了个空。 “你退下吧。” “是。” 待宁晋退下后,沈桓伸出一根手指,毫不留情地将只有小小一团的团子推倒在地。 团子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他再次推倒。 这样折腾了几回,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团子抬起头,眼神茫然地看向他:“喵?” “你的主人也跟你一样……没心没肺的。”沈桓轻笑一声,可那双深暗的黑眸却无一点笑意,根本像是暴风肆虐的海面卷起滔天巨浪。 宁晋走出屋外,在外面蹲守墙角的宁泽迎了上前,问道:“宁晋,怎么样?王爷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宁晋摇了摇头,并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 岂止是不好,隐隐更有发怒的趋势。 宁泽往屋里的方向看了一眼,十分疑惑不解地道:“没理由啊,这么多天了,苏姑娘怎么还没来找王爷。” “宁泽!说多少遍了。”宁晋瞪了他一眼,压低嗓音警告道,“王爷的事不是你我可以议论的。” “我这也是为王爷分忧,王爷难得看上一个姑娘。”宁泽撇了撇嘴,毫不在意般道,“跟随王爷这么久了,我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姑娘这般在意。我想,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虽然王爷没说什么,但他的举动已昭然若揭了。” 宁晋冷着一张脸,没有回话。 第013章 遇见 没过几日,苏琬听说周玉柔又病倒了。 苏琬先前对她存了几分怜惜。这位周家表妹因为思忧过度而伤了身子,不思饮食,使得旧疾时常复发。 不过,她前些天才见周玉柔的脸色有所好转,但转眼间又称病闭门不出,只整日躲在屋子里茹素念经。苏琬虽略感诧异,但也没多作理会。她心里更记挂着被沈桓“挟持”着的团子。 只是这些天以来,秦王府那边依旧毫无动静。 苏琬不知沈桓打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主意,她担心其中有诈,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她从匣子中取出那日沈桓借予她的长弓。 弓,的确是一把好弓,但她只觉这把弓如烫手山芋。那日从长公主府回来后,她便将它藏入了匣子里,塞到了床榻底下,再也没有使用过。 苏琬为难地看着手中的长弓片刻,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又将它放回到原先的位置。 她自己亦有一支弓,那是她十岁生辰时,大哥苏珩送给她的礼物。那把弓是苏珩亲手制作的,足足花费了一月之久。 尽管它谈不上精致甚至有些粗糙,但在她的心中,再华丽贵重的弓也比不上那一把弓。 她一直对它爱护有加,细心保养,但因为频繁使用的缘故,今日晨起练箭时,她偶尔发现弓上的弦有松动的痕迹。 苏琬收拾了一番,打算亲自将弓带去武器店修理。 早膳过后,苏玦前来汀兰水榭找她,正巧见她带着弓准备出门。 知道了她的打算,他不由好奇道:“琬琬,不就一把弓,让下人送过来修就行了,为什么要出自前去?” “我不放心。”苏琬摇首道,“昨天我收到了大哥的来信,他说会赶在花朝节之前回来。他答应过回来后教我另一种箭法,还要陪我参加花朝节的灯会的。我要赶在这之前将弓修好。” 第12节 看着苏琬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的模样,苏玦撇了撇嘴,忍不住酸溜溜地小声嘀咕道:“明明我对琬琬这么好,还时时陪在你身边,琬琬有了大哥,眼里就看不到我了。” 苏琬没听清楚,问:“二哥,你说什么?” “啊,没、没什么。我想说,琬琬我跟你一同去吧,修理完弓箭之后,我带你去望江楼尝尝鲜如何?”苏玦迅速转移话题,“恰好前些天我听明之说,望江楼来了一位新的大厨,厨艺极好……” 苏琬挑眉:“程明之?程府那个书呆子吗?” 程明之是苏玦学堂里的同窗好友,出自书快世家,平时也总是表现出一副迂腐的性子。或许是性子较为腼腆的缘故,他在面对她时,说话总是结结巴巴,有时还会面红耳赤。 苏琬与程明之有过几面之缘,但实在受不了他的性子。但他是苏玦的好友,她总归要给他留几分颜面的。 “……琬琬?” 一路上,苏琬心事重重,并未听清苏玦的问话,回过神时恰好听到他唤着她的名字。 “嗯?” 苏玦打量着马车四壁,疑惑地问道:“琬琬,这几天怎么没看见团子?” 团子十分得苏琬的喜爱,从不离身,到达哪儿都带着它。苏玦惊奇地发现,今日苏琬并未带团子出门。 苏琬心中突地一跳,她移开目光,佯装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知道,清晨的时候就没看见它了,也许是自己跑出去玩了吧。” 这时,马车在武器铺门前停了下来。 修好了长弓,苏琬带着匣子重新上了马车。 马车最后停在望江楼的门前。 牌匾上“望江楼”三字随性潇洒,这笔墨是出自名家之手,写得格外洒脱,仿佛要将一切红尘纷扰抛诸脑后。 望江楼是京城最好的茶楼,规模宏大,共有五层楼之高。在望江楼的最高层可以远远眺望到在上京城外肆意奔腾的锦江河,此楼因望江而生,因此改名作“望江楼”。 下了马车,苏玦恰好看见好友程明之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连忙抬手喊道:“嘿,明之。” 程明之一袭墨绿色的长衫,带着一身书卷气息,俨然一副谦谦君子的形象。 他和苏玦的关系显然极好,立刻迎了上来道:“玦兄。” 似乎没有料到苏琬也在。乍一看到苏琬,他的脸上就泛起了红晕,眼神也躲躲闪闪的。 “阿、琬姑娘。” 苏琬虽然心里不喜他支支吾吾的语气,但还是客气地向她打了一声招呼。 苏玦道:“明之,是了,你之前不是说有话要跟琬琬说吗?” 听到这话,程明之不由憋红了脸。但见苏琬有些疏离的态度,他眼睛闪了闪,张开嘴,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道:“苏姑娘,小生……那个……那个一直……心悦……我……等小生考取了功名,小、小生就……” 苏琬有等得不耐,轻轻敲了敲装着弓的匣子,道:“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本就被这样一打断,程明之不由更加紧张了,刚酝酿好的话一下子又忘了个一干二净。 见对方欲言又止了半天,却怎么都说不清楚,苏琬没耐性地转过身,身后的程明之连忙唤道:“哎,阿琬姑娘,等等——” 只是刚转身,苏琬便对上一双淡漠无情的黑眸。 她脚步僵住,情不自禁吐出一个字:“秦……” 竟是沈桓。 话未说完,她便被匆匆上来的苏玦拉着一同跪下。 “拜见秦王殿下。” 紧跟着两人身后的程明之也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头上的帽子歪了下来,他赶紧伸手扶正。一慌张,结巴的毛病又犯了:“见、见过秦、秦王殿下……” 苏玦低着头,心中紧张万分,紧攥着的手心也冷汗。 从前便听说秦王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杀人如麻,就连对亲兄弟也能狠下毒手。 更有小道传言道,柳丞相府被抄家流放,仅是因为柳府的一位嫡出小姐不长眼冲撞秦王。 尽管那只是传言,但有秦王的地方,大家都躲得远远的,未料今日竟然这般巧合,又碰上了,还直接撞到了他的手上。 沈恒没有理会苏玦,而是抬步走到苏琬面前。他绕着苏琬缓慢地走了一圈,最后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头顶,语气淡漠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语气听似漫不经心,听着却令人遍体生寒。 不好,这分明是针对琬琬而来!苏玦神色紧张地看向苏琬。 苏琬心中腹诽沈桓明知故问,但还是眼帘低垂,语气不亢不卑地回道:“苏琬见过王爷。” “苏家?”沈桓神色冰冷,那毫不掩饰的目光放肆地打量着兄妹二人,片刻后冷笑一声,似是极为不屑,“瑞郡王府的人?” 苏玦顿时冷汗直流。他硬着头皮挪前一步,将苏琬护在身后:“请秦王殿下恕罪,小妹年幼不懂事,冲撞了王爷。王爷若要责罚便冲着我来,请放过我的妹妹。” 看着那只放在她身上的手,沈恒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只觉得那手格外碍眼。 程明之也结结巴巴地开口道:“王、王爷,玦兄说得对,阿琬姑娘只是一个弱女子,王爷宽宏……”沈桓目光随意一扫,惊得他整个人扑向了地面。程明之噤了声,伏跪在地上,背后的衣衫湿透。 他总觉得,沈桓刚刚看他的眼神,似乎带着无穷无尽的恶意。 苏琬这时却忍不住偷偷抬头看向沈桓。 然后看到了……像狐毛披肩一样搭在他肩上的团子。 “喵。”团子同样看见了她,立刻兴奋地冲她叫了一声,抬起爪子就准备扑向她的怀抱,沈桓不慌不忙地抬手按住了它。 团子拼命挣扎,但挣脱不开,不由急得“喵喵”直叫。 面对苏琬不忿的眼神,沈桓神色不改,他淡淡地瞥她一眼:“苏府的姑娘为何一直盯着本王看?” 第014章 觊觎 苏府的姑娘,真是好生陌生的称呼。 沈桓漠然的神色不似有假,可到底是谁那天在长公主府直呼她“碗碗”的? 但既然他不想揭穿,苏琬也乐得其成。 “臣女只是觉得,王爷养的猫儿很是眼熟。”她低垂下眉眼,冷静道,“臣女也养了一只猫儿,跟王爷这只很是相似。臣女对它极其喜爱,方才误将王爷的猫儿看成了自己养的那只,一时出了神,望王爷海涵。” “哦?那还真是巧合。”沈桓双眉轻挑,却是面不改色,语气也是与之相符的云淡风轻,“既然是认错了猫儿,那倒是情有可原。” 正当苏琬要松下一口气时,又听他话锋一转。 “只不过。”一顿,他故意放缓了语调,“本王倒觉得,苏姑娘对你的猫儿的喜爱也不过如此,否则,怎么会连自己的猫儿都认错呢?” 听着沈桓带刺的话,苏琬蓦地抬起头看向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人真是太无耻了! 不但将她的团子占为己有,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沈桓的视线从她的头顶,移至她的脸上,苏琬怒不敢言的模样显然取悦了他。 偏生他还反问:“苏姑娘,难道本王说得不对吗?” 跟随着沈桓的宁泽听着两人的对话,觉得甚是惊奇。他竭力忍着自己的情绪,用手肘子碰碰宁晋。宁晋不耐地瞪他一眼,宁泽只好背过身去。 苏琬只能低下头,强压着怒气,道:“苏琬想不到王爷是这般的爱宠之人。” 沈桓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紧不慢道:“本王对乖巧的宠物自然是疼爱的。”他冷笑一声,意有所指,“但本王还是劝苏姑娘看好自己的宠物,不要像本王这只不听话的宠物一样,到处乱跑,令人头疼万分。” “喵!”肩上的团子立刻发出弱弱的抗议声,习以为常地伸出爪子想教训这个污蔑喵大王的愚蠢的人类。却又碍于沈桓冰冷的眼神,停顿片刻后又把爪子缩了回去,识相地改为软哒哒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王、王爷。”程明之扶着头顶上歪歪斜斜的帽子,哆哆嗦嗦地爬到了沈桓面前,“小、小民有话要说。虽然王爷贵、贵为天之骄子,但、但是这般针对一个姑娘,是、是否有些过份了?” 苏玦赶紧扑上前,捂住这个蠢货的嘴巴将他拖了回来。 “玦兄稍等一下,小生的话还未……唔唔。” 对程明之的举动视若不见,沈恒神色冰冷地把视线转向苏玦:“苏公子这般爱妹之心实在让本王感动,但实在是用错了地方。有这份心思,还不如好好提防身边的人。别白费功夫,为他人做了嫁衣还蒙在鼓里。” 话毕,他目光冰冷地瞥了一旁的程明之一眼,方才拂袖而去。 经过他身边时,宁泽踢了他一脚,冷笑道:“胆子不少嘛,竟然这般跟王爷说话。敢胆对王爷说教的,你还是第一个。” 毫无防备的程明之被狼狈地踢翻在地,绾帽也从头上掉落。 程明之挣扎着爬起来,却不忘伸出手对前方的沈桓呼喊道:“王爷!请、请听小生一言……” 看着沈恒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苏玦却未觉得能松下口气,反而觉得大祸临头。 苏琬唤了他一声:“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苏玦愣神半晌,终于煞白着一张脸回过头,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琬琬别怕,二哥会保护你的。你放心吧,即使二哥进秦王府委身当个面首,也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的。” 苏琬只觉莫名其妙极了:“二哥,你说什么呀?什么面首?” “我听说秦王府除了浣衣和烧火的大娘,连一个正常的丫鬟都没有,外面的人都说,秦王有着那种不为人知的爱好,他在府中养了一堆的面首……”苏玦大义凛然道,“我想,如果我委曲求全,去迎合他的爱好,说不定他会放你和苏府一马。” 苏琬上下打量着他,忍不住打击他道:“二哥,就算要养面首,也不会看上你这种弱鸡……吧?” 苏玦:……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琬琬。 一旁程明之捡回绾帽,捂着被踹痛的地方一蹶一拐走了过来。 不等苏玦有所反应,他便红着脸挤到他的身前,急切地向苏琬表明心迹:“没错!阿琬姑娘,玦兄说得对,你不必怕,小生、我,我也会保护你的。” 他支支吾吾的话语倒让苏玦回过神来,可却是越听越不对劲。 苏玦沉思一番,又细细琢磨了沈恒临走前那一番话一遍,忽地脸色一变。 他一把揪起程明之的衣领,凶巴巴道:“什么?我当你是好兄弟,你竟然觊觎我家琬琬?!” 程明之一愣,忙摆手解释道:“玦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苏玦万分激动:“我要跟你断交!断交!” “玦兄,你先听小生解释……” 两人争吵不休,就在此时,十里长街突然传来一阵骚乱,马车轮子飞快滚动的声音在耳畔渐渐清晰,却是杂乱万分。 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它原先不紧不慢地道上行驶着,却在忽然之间,前头拉车的马匹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一声惨厉的长嘶后,发了疯一般朝着前方乱撞而去! 第13节 第015章 受惊 “嘶——” 这场始料未及的灾难很快殃及道路两旁的百姓,马匹撒开四蹄胡乱狂奔,接连几个摊档被急速乱窜的马车撞翻,商品货物随着被弄翻的摊档撒满一地。 街上的秩序瞬间被打乱,道上的行人惊叫着四处逃窜,驾驶马车的车夫反应过来时,那马车已经完全失控,狂奔的速度加剧,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两旁的景物飞速后掠,车夫汗如雨下,他拼命扯动缰绳,也阻止不了疯狂乱撞的马匹。 这马不是受惊,而是疯了! 车夫一咬牙,纵身往着旁边一跳,完全不顾被置之险地的路人,急忙弃车而逃。脱离了缰绳控制的马更加肆无忌惮,四处冲撞捣乱。有好几名躲避不及的百姓被殃及池鱼,马奔驰而过的疾风将他们掀翻在地。 百姓惊叫连连。有几名身材粗壮的大汉试图上前阻止,都被劲风扫了回去。说时迟,那时快,疯马牵着马车一路扫荡,突然朝苏琬等人所在的方向直冲而来! 苏玦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前将她拉开:“琬琬,小心!” 他惊出一身冷汗,却不想脚步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二哥,这边!”苏琬并未见太大的惊慌,反握着他的手,将他拖向一旁。 苏琬护着他连连后退,尽量往安全的地方闪躲。但疯马带着偌大的一辆马车,殃及范围太大,加上慌不择路的百姓的干扰,已避无可避! “喵!”最先发现险情的团子着急地叫唤起来,就要挣扎下地,朝苏琬奔去。 宁泽手疾眼快捞住了它,然而无意抬眼的瞬息,惊险的一幕落入眼中,他忙急声提醒道:“王爷……” 听闻动静的沈桓回过头去,脸色陡然一变。 然而上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未料此时疯马再次发出一声长嘶,前蹄扬起,突然调转了方向,往着与方才相反的方向盲冲直撞而去。 恰巧的是,一名妇人正好牵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从一处小巷中走出。 待看到混乱的长街时,妇人一愣。却在失神的片刻,她和小姑娘被四处逃命的人分开,小姑娘瞬间挤到了道路的另一端。 ——那恰恰是疯马直奔而去的方向! 小姑娘孤零零一人站在那端,睁着无措的眼睛,“哇”地一声绝望地大哭起来:“娘亲——” “秀儿!秀儿!”妇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朝小姑娘的方向挤去,却因为混乱的人群而寸步难行。她只能无助地哭喊起来,“我的秀儿!求求你们救救我的秀儿!”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就在此时,远方似有马蹄的声音响起,有人策马而来。 不多时,一匹飞驰而来的汗血宝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然而引人注目的并不是这匹纯黑色的上等好马,而是马背上的人。 是一名长相英挺的青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剑眉英挺,一双凤目宛若星辰。一身华贵的涂白色滚金锦袍,以金冠束发,腰系深蓝卷云纹革带,身材修长挺拔。 他策马而来,很快追赶上马车。他越到了马车前方,试图去阻拦癫狂乱奔的马车,但却因为发疯的马匹始终无法靠近。几次的试探,都失败而归。 青年的举动似乎激怒了疯马,它嘶鸣着急剧加速,风驰电掣一般冲向了小姑娘! 不好! 青年眉头深锁,当即放弃了与疯马继续纠缠,策马直奔小姑娘。 苏琬见状,抬步往前几步。 一旁抱着门柱瑟瑟发抖的程明之看见她的举动,忙慌慌张张地奔了过去,作母鸡护雏状般挡在苏琬面前:“阿琬姑娘,你别、别去,那里危险——” “走开,别碍事!”苏琬不耐将他踢开到一旁,手一翻,匣子被利落地打开,长弓落入手中。取箭,瞄准了车轱辘,不假思索地拉弓,放箭! 程明之吓了一跳,以为苏琬要拿箭射他,忙抱头鼠窜:“啊,不不,阿琬姑娘,你你你你不要冲动!” 箭“铮——”一声离弦而出,快如疾风向着目标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 羽箭精准地从车轱辘的空隙间穿梭过,卡在两块青石板道路的缝隙之间,紧紧将车轱辘定住。 马车戛然而止,疯马前蹄高扬,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轰然倒地,尘土纷扬。惯力作用使然,马车整个也随之倒塌。 苏琬松下一口气。 这时几名壮汉自发上前,将发疯的马拖到了一边,用缰绳将其捆绑了起来。 又有人去查看了马车一番,但见车内空无一人。所幸那只是一辆空车,并没有人受伤。 青年未料还没去到小姑娘身边,那匹疯狂的马车便已停了下来。慢了一步,他扯住了缰绳,让骏马停了下来,颇为意外地往箭射出的方向看了过去。 刚好放出一箭的苏琬将弓收回,一抬头却对上了青年探寻的视线,登时一怔。 青年瞧见那道叫嚣的身影,黑眸中起了一丝轻微的波澜。他冲着苏琬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微微收紧,扯动缰绳折返回去,朝马车绕了一圈之后,一夹马腹,策马离开。 骏马绝尘飞奔,一面“卫”字的金丝线绣旗帜在马背上肆意飞扬。 苏玦目送着绝尘而去的骏马,吃惊地道:“卫王世子回京了?” 见险情被控制下来,百姓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方才真是好险。” “看到那位姑娘露的那一手吗?一下子便逆转了整个局面。”有人夸赞道,“当真令人难以置信。” “不过,那马匹为何突然失控?” …… 听见周边的议论,苏玦方才想起苏琬,忙走上前去。 “琬琬,琬琬,你没事吧?。”他连连唤了苏琬几声,上下打量着她,心有余悸道,“对不起,是二哥没用,让你受惊了。” 苏琬摇首道:“二哥放心,我没事。” 那一厢,程明之整个人宛如树懒一般紧抱住望江楼外的栏杆,闭着眼睛瑟瑟发抖。许久,见周围没了动静,他才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往四周扫视。滑了下来,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上。 他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蹦跳着迎向苏琬:“阿琬姑娘,太好了。刚刚吓坏了小生,你、你没事就好……” 苏琬并未理会他,而是将长弓收回到匣中。 刚回头,便见方才那位妇人抱着小姑娘走了过来,向苏琬叩首道谢:“谢谢姑娘出手相救,谢谢姑娘。” 苏琬忙将她扶了起来,客气道:“夫人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 “大姐姐,送你。”小姑娘想必也被吓得不轻,依然眼圈红红,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强作镇定,朝苏琬递上一支冰糖葫芦,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道,“谢谢你救了我。” 苏琬蹲下身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莞尔一笑:“谢谢,不过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妇人又朝苏琬感恩戴德了一番,方才牵着小姑娘离去。 望江楼斜对面的成衣铺中。 亲眼目睹刚才惊险一幕的玲慧郡主见苏琬安然无恙,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竟让她躲了过去!那马车怎么就没从她身上碾过去呢?玲慧郡主恶毒地想,手中握着的蓝色翠烟衫几乎被她扯碎。 须臾,她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衣衫,拿起一件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往自己身上比了一下,对着身旁的青年嫣然一笑,盈盈水眸中清波流盼:“哥哥,你看,我穿这件好看吗?” 但并未得到回应。 她抬眸,却见青年目光痴痴地定在一处。 玲慧郡主不由疑惑道:“哥哥,你在看什么?” 青年收回了视线,淡道:“没什么。” 玲慧郡主展颜一笑,继续挑选着衣衫在自己身上比对:“那快帮我看看哪件衣裳好看。” 等青年再抬头时,先前那桃李佳人已无踪影。 “喵!” 团子落在宁泽手中,挣扎不停。 方才危急万分的时刻,宁泽竟然阻止它去寻苏琬。团子十分气愤,伸出爪子一把向他抓去。 “胖团子,你又做什么?呀,痛痛痛——” 宁晋并未理会宁泽的大呼小叫,瞧见沈桓神色晦暗不明,不由担忧道:“王爷?” 沈桓眸中有什么沉淀下来,片刻后收回视线,淡道:“走吧。” “王爷,看样子,皇上似乎召了卫王回京。”宁晋紧跟上前,压低声音道,“若属下没记错的话,那卫王妃也是一名柳氏女。” 沈桓脚步一顿,淡淡地“嗯”了声,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去查查那辆马车是怎么回事。” 宁晋一愣,道:“……是。” 卫王世子策马出了人群密集的南大街,一路往着北面而去。人烟渐渐稀少,约莫一炷香后,他进入了皇城中。 庄严巍峨的宫殿几乎与天空连成一体,宫殿两翼高高耸起,仿佛凤凰伸展的翅膀,欲翱翔天际。 血汗宝马从宫门穿梭而过,从南门长驱直入,最后在一处象征着无尽尊荣的宫殿前停了下来。 “可总算将世子盼来了,皇上可等得急了。”立刻有宫人上前,弓着腰谄媚地说道。 卫王世子神色不改,只随手将手令递给宫人。宫人引领着他穿过重重蜿蜒曲折的回廊,最后在一处殿前停下。 此处的宫殿异常幽静,宫人将门打开,却并未继续往里走去。他径自一人走入殿中,朝着主座之上的那人行了一礼。 “孙儿见过皇祖父,愿吾皇万福。” 第016章 卫王 卫王沈峰是凌帝的第一个儿子,但他的出生却是一个十分不光彩的存在——这要归咎于一场意外。 第14节 当年平定蛮夷的大将军吕云戟班师回朝,凌帝大喜与吕大将军彻夜畅饮言欢,却在酒后糊涂临幸了在旁服侍斟酒的宫女。 宫女怀上龙种,母凭子贵,但却无福消受,在生下沈峰不久便烟消玉殒。沈峰由当时还是四妃之一的柳继后抚养长大。 卫王的生母出身卑微,且他资质平平,并不受皇帝的宠爱。 卫王亦有自知之明。他为人低调,从不争抢风头,在一众皇子中并不起眼。到了弱冠之年,沈峰被封为卫王,迁往封地通州。 卫王沈峰虽平庸无能,但卫王与其王妃柳氏却有一子深受皇帝喜爱,那便是卫王世子沈祁。 传闻卫王世子才华横溢,文通武略,长相更是“岩岩若孤松之独立,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1。 还不到弱冠之年,已能协助卫王将封地治理得整整有条。通州本是贫瘠之地,如今百姓生活安逸,物产丰富,繁华富庶。皇上听闻他的功绩后龙颜大悦,夸赞其“彼其之子,邦之彦兮”2。 卫王世子声明远播,即使远在通州,也惹得上京一众贵女芳心暗许,曾有不少女子重金求购他的画像。 如今一见,卫王世子果然如同传闻说得那般英武不凡,气质高雅,犹如清风朗月。 当时的情况虽然混乱,但事后,卫王世子在上京现身的消息还是引起不少的关注。 半天不到,卫王世子从马蹄底下救下了一个小姑娘的消息便在上京城中不胫而走。 听着旁桌的议论,苏玦不由为苏琬忿忿不平:“太过分了,那明明是琬琬的功劳,怎么就成了卫王世子救下的?” “罢了,二哥,我不在乎这些。”苏琬向来不注意这些虚名,听苏觉这般一说,只是笑笑,伸手夹了一块糕点放入他的碟中,“你也别气了,来尝尝这个梅花汤饼。” 梅花汤饼、如意糕、玫瑰酥,是望江楼的最为闻名的招牌糕点。 其中这道梅花汤饼是苏琬平素最爱。 梅花汤饼是以新鲜的梅花洗净,研磨成末,再混以檀香煎取的浓汁和面粉弄成梅花形状的薄糕,最后和着鸡汤一同煮熟。 鸡汤的鲜美混合梅花清淡的幽香,余香绕口,令人回味无穷。 先帝微服出巡时偶尔品尝到这道梅花汤饼,不由龙颜大悦,当即御赐望江楼“天下第一楼”的墨宝,也造就了望江楼如今的盛名。 望江楼每日都是客满盈门,座无虚席。这里的招牌糕点也是限量供应的,若不是提早十天八天预订,恐怕这时也难以品尝到。 见妹妹给自己夹菜,苏玦顿时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也不管给他夹的是山珍还是毒药,一个劲儿往嘴里塞。 似是想到什么,苏琬好奇地道:“不过二哥,你怎么知道那人就是卫王世子?”自幼在封地通州长大,苏玦应该从来没有见过他才是。 苏玦咬着点心,含糊不清道:“唔……他的马匹上有卫王府的标记,年纪不过十八、九岁,且衣饰华贵。若是庶子,不可能打扮得如此张扬。卫王府中与之年纪相符的嫡子,那便仅有卫王世子了。” 苏琬恍悟:“原来如此……” 听着两兄妹若无旁人的谈话,一旁的程明之却是如坐针毡。见苏琬神色有所松懈,他方才咽了咽口水,紧张道:“那、那个,琬琬姑娘,小生、小生……” 苏玦瞥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截断了他的话:“琬琬,你理想中的夫君,是怎样的?” “为什么这样问?”苏琬奇怪道。她稍加思索一下,接着道:“自然是骁勇善战、杀伐果断的,至少不能比我弱吧。还要只对我一个人好,但对敌人毫不心慈手软……” 苏玦目光移向程明之,毫不留情地嘲笑好友:“呵,骁勇善战,杀伐果断……弱。” 程明之满头大汗,急道:“琬琬姑娘,小生、小生对天发誓,一定会对你……” “反正……”一顿,苏琬扫了程明之一眼,语气果断,“不会是他这样的。” 程明之一颗心如被打落深渊谷底,整个人丢了魂似的,浑浑僵僵。 重重打击了觊觎自己妹妹的登徒子,苏玦心中满是洋洋得意。 只是,等回味过来后,他却越想越觉不对劲,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等等! 骁勇善战、杀伐果断、毫不心慈手软,这…… 他原以为,苏琬心目中的未来夫君,会像是卫王世子那般清新俊逸的男子,可怎么越听越像是…… 苏玦当即着急道:“琬琬,你可不能……” 他的语速太急,正在品尝点心的苏琬并未听清。她抬眼,疑惑地问道:“二哥,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不会的。 琬琬才见过那人几面,怎么可能…… 苏玦飞快将这个念头从脑中驱除出去。 ……但愿只是他想多了罢。 酒醉饭饱后,苏琬和苏玦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只是苏玦吃得太多,肚子涨得难受,下马车后便抄小路直冲恭房而去,只留下苏琬一人。 苏琬踏入前厅,碰巧看见云和郡主正在招待客人。 她一看便看见主座下方那位衣饰华贵的妇人。这位妇人身穿着烟罗紫色锦绸衫,头戴红翡滴珠凤头步摇,仪态优雅,尊贵的气质浑然天成。 苏琬走了进去,唤了一声:“娘。” “琬琬回来了。”云和郡主回过头,笑着招呼她过去,“快来见过卫王妃和韶颜郡主。” 卫王妃?韶颜郡主? 才在望江楼议论完卫王世子,转眼间,卫王妃便在苏府上作客。苏琬心中略感诧异,但还是乖顺地行了一礼:“苏琬见过卫王妃,见过韶颜郡主。” 她方才注意到卫王妃的身旁还有一位小姑娘,正是韶颜郡主沈乐蓉。沈乐蓉身穿一件蔚蓝色底十样锦妆花棉袄,挽着简单的倭坠髻,抹额垂落一朵镶蓝宝石小花,与她宛如白玉的额头互相映衬。 沈乐蓉当即也笑嘻嘻地向苏琬问好:“阿琬姐姐好。” “过来让我看看。”卫王妃上下打量着苏琬,笑容亲切地说道,“这便是琬琬?真是像极了阿缨小时候。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日后必定嫁得如意郎君。” 云和郡主微微一笑,道:“王妃夸奖了,韶颜郡主也不逊色。” 卫王妃叹道:“没想到多年不见,都已经这般大了。还记得那时候琬琬小小的一团,我还抱过。” 沈乐蓉雀跃道:“阿琬姐姐,我初回上京,对很多事情都不太熟悉。待你得空时,便带我逛逛上京城,可好?”她极会说话,嘴边的梨涡为她平添了几分娇俏可爱。 苏琬浅浅一笑:“当然可以。” 卫王妃笑道:“我和阿缨从小一起长大,是多年的好友,你们能成为闺中好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一顿,她又打趣道:“幼时我们还说过,若是互相生了儿女,便结成娃娃亲,阿缨你还记得吗?” 云和郡主脸上浮现出一抹尴色,垂眸为卫王妃斟满茶水,掩饰道:“童年稚语,哪能当真。” 卫王妃笑了笑,抿了一口茶水,模棱两可道:“也是,儿女喜欢才是最最重要的。” 一时沉默。 苏琬看出了娘亲的尴尬,忙打圆场道:“几日后便是上京的花朝节,到时候会有一场盛大的花灯会。不知道郡主有没有兴趣一同前去?” 沈乐蓉向来活泼好动,听到这个消息不由眼睛一亮。她立刻挽着卫王妃的手臂,撒娇道:“母妃,我可以跟阿琬姐姐一起去吗?” 卫王妃笑着点头,似乎十分宽慰:“自然可以。你们年轻人之间,也该多些来往。” 又说了一会客套话,卫王妃方才带着韶颜郡主告辞离去。 送走了卫王妃,苏琬亦回到房中歇息。 云和郡主则站在前厅,目含担忧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夫人,你不是很忧心姑娘的婚事吗?为何刚刚卫王妃提起娃娃亲的时候……”在云和郡主身边服侍的丫鬟墨雪看着她,颇为不解地道,“听闻卫王世子一表人才,身份跟姑娘也是门当户对,两人郎才女貌,可是天作之合,为何夫人仍然忧心忡忡?” “卫王此番回京,恐怕目的并不简单。”云和郡主摇摇头,柳眉紧锁,“我不求琬琬嫁得王室贵胄,只盼她一生平安和乐,那便够了。” 云和郡主出身皇家,自然想得更深更远。 皇上年迈垂老,身体日渐衰弱,却迟迟未立储君,此时将各地封王召回上京,必有一番深意。 柳氏一族根基已倒,立储之争,卫王府已无所依仗。此时卫王妃却向端郡王府提出结亲意向,不得不让人多想。 而且,通州位于江南,距离上京路途遥远,凌帝的诏令必定是多月前便已下达,为何最近才有卫王回京的消息传来? 1出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 2出自《诗经·国风·郑风·羔裘》。 第017章 争抢 卫王妃携着韶颜郡主沈乐蓉乘上返回卫王府的马车。 兰草绣纹的青色帷裳将马车盖得严严实实,车轱辘在青石板道路上平稳地滚动,马车渐渐行远。 驶出一段距离,卫王妃方才开口问道:“蓉儿,你觉得那苏家的姑娘如何?” 沈乐蓉夸赞道:“母妃,阿琬姐姐长得好看,气质也极佳。我很喜欢阿碗姐姐,想让她当我嫂嫂。” 卫王妃含笑道:“很少见你说这样夸人的话。” 沈乐蓉扬起下巴,骄傲道:“那是自然的。我阿兄这般优秀,当然要最好的女子才能配上他。阿琬姐姐也真不愧是上京的贵女,不是梁薇那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可以比拟的。像梁薇那样小家子气的女人也敢宵想阿兄,真是没半点的自知之明。” 她所说的梁薇,是通州知府之女。梁薇有着一副花容月貌,却胸无墨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窍不通,仗着一点的姿色和父亲的权势,在通州一带横行霸道,在外人面前总是以卫王世子的未来世子妃自居,沈乐蓉极不喜她。 卫王妃笑得温柔:“那你以后,多些与苏家的姑娘来往才是。” 沈乐蓉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母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苏琬返回汀兰水榭时,恰巧遇见周玉柔的丫鬟墨荷端着托盘,正往周玉柔居住的院子走去。 “琬姑娘。”见到苏琬,墨荷匆匆停下脚步,低垂着头,动作生疏地行了一礼。 苏琬问:“玉柔表妹好些了吗?” 墨荷垂眸道:“谢谢琬姑娘关心,我家小姐已经好了许多。” “那就好。”一顿,苏琬瞧见她托盘上褐色的汁液,只觉一股苦涩的味道扑鼻而来,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大夫开给小姐的药,刚刚煎好,我正要拿过去。”墨荷解释道,“大夫说,小姐患有胃寒之证,需要服用汤药调理一段时间。” 苏琬道:“原来如此,你也辛苦了。” 第15节 墨荷微微福身,道:“不辛苦,这是奴婢的分内事。” 想起一事,苏琬又问:“是了,过几天便是花朝节,那天的夜晚会有一场花灯夜宴,不知玉柔表妹有没有兴趣前往?” 墨荷神色微凝,道:“之前大夫嘱咐过小姐要好生静养。小姐也说过,近来这些日子,她都要为老爷和夫人祈福……所以……恐怕无法接受琬姑娘的邀约了。” 她口中的老爷和夫人,正是周玉柔去世的双亲。 苏琬微微一笑,道:“没关系,既然玉柔表妹需要静养,那我便不打搅了,让她好生歇息。”一顿,又道,“你赶紧将汤药送去吧,凉了过了药效,那便不好了。” “谢谢琬姑娘,奴婢先告退了。” 墨荷又施了一礼,端着汤药匆忙离去。 第二日,苏琬醒过来时,天才微微亮。 苏琬心中一直记挂着团子的安危,原本打算用过早膳后便去找沈桓将它要回来。未料这天,沈乐蓉却真的来找她了。 苏琬只能暂时放下去讨要团子的念头,陪同沈乐蓉出行。 两人一同登上马车,苏琬放下马车的帷裳,转头询问道:“郡主有想去的地方吗?” “阿琬姐姐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名讳便可。”沈乐蓉拉过她的手,亲热地说道,“不知道上京哪里有好的字画卖?我阿兄喜好收藏名贵的字画,我想卖几幅送他。” 苏琬沉思片刻,倒想起一处地方:“字画?那我带郡主到雅街看看吧。” 雅街是上京的字画一条街,是出售各种名人雅士的传世之作以及专门供书画交易的地方,上京有名的文人和画师时常聚集在此处。 苏琬并不是很喜欢字画这种玩儿,但是堂哥苏玦却时常带她来。 马车直往而去雅街而去,最后在雅街一家名为“兰竹阁”店铺门前停了下来——这是规模最大亦是最有名气的书画店。 沈乐蓉跟随苏琬走入铺中,很快被风格各异的字画吸引住了目光。 她左顾右盼,看花了眼,最后目光定在了一幅山水画上。 店主见她起了兴趣,立刻在旁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起来:“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幅山水画是三百年前明安居士的作品,这是他仅有的几幅流传于世的作品之一……” 沈乐蓉听了店主的一番夸赞,略有心动:“阿琬姐姐,你瞧瞧这幅……” 只是她话未说完,便被一个嚣张的声音打断。 苏琬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下意识循声望去,登时一怔。 竟是玲慧郡主。 只见她将几锭银子扔到桌上,下巴微抬,倨傲道:“这副山水画,本郡主要了。” 店主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久久愣在原地:“这位姑娘……” 见店主半晌还在发愣,玲慧郡主不悦,立刻疾言厉色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本郡主包起来?” “是是。”回过神,店主神色犹豫地看了沈乐蓉,忙赔笑着哈腰点头,马上转身吩咐店小二将画取下。 沈乐蓉有些气恼:“哎,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算了,我们看看别的。”苏琬及时阻止了她,将她拉倒另一处,“我觉得那一幅字也不错……” “店家,这件我也要了,给我包下来。” 随后苏琬每看的和触碰的每一样东西,都被玲慧郡主毫不犹豫地买下。字画店中挂的字画,几乎要被她一扫而空。 无视沈乐蓉气愤的瞪视,玲慧郡主示威般睨了苏琬一眼,洋洋得意道:“司琴,还不快替本郡主付钱?” “可是,郡主。”司琴面露难色,压低了声音,万般着急地道,“今天出门时,奴婢所带的银两不多……” “这种事情还需要本郡主教你吗?带的银两不够,那就先让人将东西送到靖安王府上。”玲慧郡主不悦地皱眉,直接抬出了靖安王府的名头,“到时候再付钱不久可以了。” 店主心中原先有些不快,兰竹阁没有赊账的规矩。但见玲慧郡主看着身后跟着的仆从,又听她抬出的名号。店主对靖安王府那位嚣张跋扈的郡主有所耳闻,知道她不好得罪,只好哈腰点头道:“自然可以的,小的立刻派人将东西送到贵客的府上,到时候再结账也是可以的。” 玲慧郡主看向苏琬,连眉梢都染着得意:“苏姑娘,真是抱歉呢,你看上的东西,都被我卖下来了。” 苏琬不为所动,只是淡道:“既然玲慧郡主喜欢这里的东西,那苏琬便不夺人所好了。” 见她毫不在意的平静模样,玲慧郡主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来由地觉得气恼。她深呼吸一口气,冷道:“你等着瞧吧!” 扔下这么一句,她带着一种丫鬟和仆从浩浩荡荡离去。 看着玲慧郡主趾高气昂般扬长而去,沈乐蓉压着内心的怒气,不解地问道:“阿琬姐姐,为什么要阻止我跟她理论?那人实在太过份了。” “郡主初来上京,可能还不知道那位玲慧郡主的事。”苏琬解释道,“不过,她刚才买下的东西恐怕大多数都是赝品。” “赝品?”沈乐蓉一愣,不由吃惊道,“阿琬姐姐是怎样看出来的。” 苏琬道:“兰竹阁乃至整条雅街,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店家们害怕书画被客人多次触碰遭到损坏,因此挂在门面的书画大多都是临摹之作。” 沈乐蓉眼珠一转,立刻明白过来:“也就是说,那些画……都是假的?” “没错,只有熟知雅街的人才会知道这条规矩。”苏琬唇角微勾,“知道内情的人,会在交易时让店家将真品拿出。寻常时,若有人要买下赝品,店家也不会提醒或者阻止。一是为了给那些不懂珍惜书画之人一个教训,不要让他们糟蹋了真品;二是,这些店家的确存在着贪小便宜的情况。” 这些小秘密,她还是偶尔听苏玦说的。 沈乐蓉顿觉消气:“那真是活该。” “……蓉儿?” 这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乐蓉闻声回过头去,顿时露出几分惊喜之色:“阿兄!” 第018章 赠礼 一道修长的身影伫立在兰竹阁门前,着一身月牙色的长袍,相貌俊朗,双眸深邃。 正是卫王世子。 沈乐蓉迎了上去,梨涡深深,笑靥如花:“阿兄,你怎么来了?” 卫王世子道:“我听闻雅街藏有许多珍稀字画,便过来看看。”看向沈乐蓉时,冷清的眉目添上几分温和,“蓉儿,你何时对字画也有了兴趣?” “我是与……是了,阿兄,我给你介绍一个人。”沈乐蓉挽上他的手臂,将他带了过来,向他介绍苏琬:“这是端郡王府的苏琬姐姐。” 说罢,又向苏琬介绍卫王世子:“阿琬姐姐,这就是我阿兄。” 苏琬未料到会在兰竹阁再次遇见卫王世子,一瞬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微微屈膝,道:“见过世子。” “原来是姑娘。”卫王世子的目光落在苏琬身上一瞬,眼底的情绪却转瞬即逝,清冷的黑瞳仿佛未曾起过波澜一般。他声音低沉温润道:“上次的事情,多亏了姑娘出手相助。” 苏琬道:“世子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世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世子分明谦和有礼,进退有度。却让她心里生不出亲切感,对方似乎带有一种从骨子里生出的淡漠疏离,让人觉得有些难以亲近。 沈乐蓉打量二人,略有些惊讶:“阿兄,你和琬姐姐见过?” 卫王世子颔首道:“之前跟苏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他只点到为止,就将话题揭过,并没有多言的打算。 虽然有些失望,沈乐蓉却也不沮丧。她笑嘻嘻地提议道:“那真是巧合,既然如此,阿兄和我们一起去望江楼可好?我听说那里的厨子手艺极好,想去那里尝试一番。” 未等卫王世子开口,却在此时,有一名店小二脚步匆忙地走了过来,将一幅画卷交到店主手上,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店主脸色一变,瞬即带着画卷走到苏琬身旁,语气毕恭毕敬地道:“恭喜姑娘得到了我们东家的青眼。东家特地命小的给你送上子彖居士的画作一幅,望姑娘笑纳。” “子彖居士的画作?”旁边有客人听到这边的谈话,不由艳羡道,“是最近那位仅凭借着一画成名的画家?听说那子彖居士极为擅长画梅。他所画的梅花都是一笔呵成,且形似猫爪,极得收藏者的喜好。但他的作品却千金难求,曾有人千金求购他的画作,可惜都求而不得。” 子彖居士? 苏琬展开画卷,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却愈发觉得怪异。 这名字,怎么听着这般奇怪? 苏琬垂眸,低头看向手中的画作。 这是一幅梅花盛放图,几条泼墨的梅枝横贯纸上,一朵朵袖珍的梅花盛放枝头。果然正如那位客人所说,子彖居士所画的梅花肖似梅花。 苏琬只觉得那小小的一只,甚是眼熟。 就像是……团子踩在雪地上时显出的爪印。是了!子彖子彖,把两字置换一下位置,不就是“团子”吗? 苏琬怒火中烧,险些将手中的画撕成两半。 还千金难求呢! 这秦王府到底有多穷?竟然逼迫她可怜的团子赚取昧心钱! 苏琬当即便向店主询问:“店家,请问给你画像的人长什么样子?” “这画是一名黑衣郎君交给我的,据说是东家让他送过来。”店主一愣,指向门口,道,“呐,他方才离开不久。” 沈乐蓉听见她的问话,面露不解:“阿琬姐姐,这画有什么问题吗?” “郡主,世子。”苏琬看向两人,歉然道,“我还有些事,恐怕不能陪同两位到望江楼了。” 沈乐蓉忙道:“可是,阿琬姐姐……” 卫王世子阻止了她:“既然苏姑娘有事,那我和乐蓉也不作打搅了。” “先失陪了。” 朝卫王世子点点头,苏琬转身出了兰竹阁。 苏琬追出兰竹阁,却仅来得及捕捉到黑衣的一角。 再定睛看时,那人已登上了马车。她只看见一辆朱轮华盖的马车飞快远去,渐渐从她的视线中消失。 “可恶!” 与此同时,回到靖安王府中的玲慧郡主正在大发雷霆。 成了碎片的瓷器、撕破的字画散落一地,周围的丫鬟仆从皆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这靖安王府的郡主真是一个头大无脑的蠢货,买了一堆赝品,竟然还沾沾自喜。” 无意中听到那几名送货小郎的交谈,玲慧郡主方才得知她从兰竹阁买回来的字画全是赝品,自然怒极。 她当即命人将那几个大胆之徒捆了起来,鞭打二十后扔出王府。 第16节 但是她越想越是气愤,随手抓起什么便朝一旁扔了过去——那字画店赠送的一方美玉镇纸砸在司琴脚边立刻碎裂成几块。 司琴立刻低下头去,丝毫不敢动弹。 “那苏琬一定是故意的!她分明就知道这些字画是赝品,竟敢算计本郡主!”玲慧郡主美目一瞪,扫向了司琴,“司琴,跟那苏家阿琬在一起的那人是谁?” 司琴忙道:“回郡主,那位姑娘是近来被皇上召回上京的卫王之女。” 玲慧郡主不由冷笑:“呵!卫王之女?一个不受宠的王爷之女,与那苏琬果然是一丘之貉。” “郡主,您别气,当心气坏身子。”司琴上前几步,抚着她的背脊,安抚道,“奴婢打听到一个消息,郡主听了一定会高兴的。奴婢听闻,端郡王府为苏琬相中的夫婿人选,在相看过之后,都对端君王府避如蛇蝎,之后便匆忙定亲了。苏琬的婚事,几乎全部黄了。” 玲慧郡主一怔,狐疑地看向司琴,问:“真有此事?” 司琴连忙点头:“千真万确。” 玲慧郡主美目中眸光流转,瞬即她笑了起来,又问道:“世子呢?” 司琴欠了欠身:“回郡主,世子回来后,便一直待在书房中,并未离开。” 玲慧郡主眼珠一转,示意她附过耳来:“司琴,你去替本郡主去办一件事。” 她对司琴耳语几句,却见司琴暗暗送了一口气,恭顺道:“是,奴婢知道了。”说罢,脚步匆忙而去。 吩咐完丫鬟,玲慧郡主转身走入内院,去里屋寻靖安王世子。 此时的书房中,靖安王世子正提笔作画。 简单的几笔勾划,一名女子曼妙的倩影便跃然纸上,神韵十足。 他全神贯注,竟未察觉到玲慧郡主的走近。 “哥哥,为何今日突然有了作画的兴致?” 青年手上自然而然地攥紧毛笔,转头之间竟然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出一滴巨大的墨点。 玲慧郡主走上前去,瞧见画上那道被墨水糊掉的身影,不由一怔,顿时来了兴致:“哥哥,难道你有了心上人?” 虽然被墨水破坏,但还是依稀能看出画上是一个女子的背影。 看着一幅画就这么废掉,她的脸上不由得露出遗憾之色。 青年回过神来,直接更换了新纸垫在桌面上,主动消弭此时的尴尬:“或许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听出青年话中的惆怅,玲慧郡主有些不满地道:“哥哥这般优秀,怎么可能是一厢情愿?要我说,那姑娘说不定已经对哥哥芳心暗许,只是故作矜持。” 青年皱眉:“妹妹,你这话……” 玲慧郡主倨傲道:“哥哥是靖安王的世子,看上谁,那是谁的福气。只要一开口,有什么人是得不到的。”一顿,她又道,“我相信那女子也会被哥哥的才华折服。若是拒绝,那就是对方不知好歹。再不济,哥哥直接请皇上赐婚就是。圣旨一下,我就不信她敢胆抗旨不遵!” 青年摇摇头,无奈道:“妹妹,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到了上京,你这张扬的性子也该收敛些了。上京并不同于封地,我们的一言一行都要谨而慎之。若是你刚才那番话让有心之人听见,恐怕就大事不妙了。” 玲慧郡主不以为然:“皇上怎么会这般小气?他对我们靖安王府向来敬重,这么点小要求,他也没理由会拒绝。哥哥,你认为呢?” 青年只沉默不语。 第019章 姻缘 喵大王团子最近得到了一件新的“玩具”。 两只白雪毛绒的爪子此时沾满墨汁,拍在轻似蝉翼的宣纸上,立刻形成了一只小巧玲珑的梅花爪印。 寥寥的几个按爪,一副踏雪寻梅图便跃然纸上。那一朵朵盛放在枝头的梅花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团子不亦乐乎地在千金一尺的宣纸上肆意作画,被当作板凳踩在脚下的宁泽却是苦不堪言。在愣神的片刻,他又被团子踩了几脚,墨汁贱得他白俊的脸到处都是。 团子浑然未觉,它往宣纸空白一处拍了一爪,墨爪抬开之后,方才空白那一处,却没有显出墨的印迹来。 “喵?” 团子盯着空白的地方,困惑地歪着小脑袋,而后抬起爪子看了一眼。 原来是墨汁干了。 团子叫唤了一声,但半晌没得到回应。他不由低头去看脚下那个愚蠢的人类在发什么愣,却只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喵喵。”看哪里呢?还不快给本喵磨墨?瞧见宁泽神游天外,团子不满地用黑乎乎的爪子拍了拍他,催他快点儿。 团子用爪子蘸了墨水,正要继续“作画”时,却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察觉到有人接近,它机警地竖起耳朵,回过头去。 来人正是沈桓。 见着沈桓,宁泽忙行了一礼:“王爷。” “喵~”团子趁机跳到地上,飞快朝沈桓扑去,打算将墨汁糊到他的身上。 让这群坏人强抢民喵! 还未得逞,沈桓已面无表情地将那脏兮兮的一团猫儿拎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扔回到宁泽怀中:“脏,拿去洗干净。” 听出他话中的嫌弃,团子不由从宁泽怀里探出半只脑袋,抗议地冲着他直叫:“喵!” 一息之后,宁晋紧随而来,并带来了一个消息:“王爷,宫里传来消息,皇上昨夜突然吐血昏倒,直到今天清晨方才醒来。” 沈桓微微一顿,瞥他一眼,淡道:“本王让你查的事情呢?” 宁晋一怔,瞬即垂首道:“马车一事是靖安王府的玲慧郡主所为。她买通了车夫,让他驾驶马车撞向苏姑娘,那匹疯马被事先喂下了醉仙桃果实,因此才会突然发疯。而且……” 他欲言却止。 沈桓不耐地道:“而且什么?” 宁晋不敢隐瞒,只能接着道:“而且,玲慧郡主最近让人放出谣言,说苏姑娘是天煞孤星,谁家娶了谁家便会倒霉。” 沈桓没有说话。 “那靖安王府的什么郡主怎么这般阴魂不散?”一旁宁泽闻言,忍不住出声道,“难道是她从中的阻挠,苏姑娘才……” 宁晋适时瞪他一眼。宁泽这才意识到自己提到了沈桓的禁忌,连忙住了口。 他能看得出来,王爷最近心情很不好。 宁泽想到方才宁晋提到皇帝时,沈桓那一脸“管他去死”的不耐之色,心中更加不安。也不知道王爷做了什么,昨日才从宫中出来,今日便传出皇上吐血的消息,想必此时宫里的御医必定忙得焦头烂额。 他下意识窥向沈桓,宁晋亦小心翼翼地请示道:“王爷,要将谣言截下吗?” “不必。”沈恒冷笑一声,冷清的黑眸中神色莫测,“那靖安王之女倒是替本王办了一件好事,既然如此,在她成亲之日,本王必定送上一份‘大礼’。” 宁晋和宁泽心底却生出了阵阵的寒意,齐齐应了一声“是”。 宁泽怀中的团子也不敢落后,忙叫唤起来:“喵喵喵!”愚蠢的人类啊,快放本喵回去! “至于你,”沈桓抬眸瞥它一眼,语气恶劣地说道,“你家主子不要你了,就只能卖身抵债了。” 团子完全探出了头,想冲他大吼。但想到苏琬这些天来真的将它忘得干干净净,一时底气不足。 团子颇为失落地耷拉下脑袋,耳朵无精打采地垂着,委屈地缩成了一团,显得可怜兮兮。 花朝节来临之际,上京也是换上了早春的新衣。 雨露后柳枝刚吐新芽,到处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象,花蕾含苞待放,春意浓郁。 而这天,云和郡主却早早将苏琬唤了起来,带她前往灵觉寺上香。 原本她也是前去为即将归来的夫君和儿子祈福的,可最近上京的一些不知从何传出的传言,让她不得不在意。 苏琬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常人家的女子在这个年纪早早便定下了亲事,可她的亲事直到现在迟迟未能定下。 一的确是云和郡主舍不得苏琬,二则是,始终寻不到令她满意的人家。 云和郡主并不想让苏琬草草嫁人,日后受尽委屈,因此在对待苏琬的亲事时自然是万般谨慎。 以前议亲的那些人家,或多或少欺瞒或骗亲的意图,云和郡主自然将他们拒之门外。 可是近来,却有一些不好的传言传来出来。 “夫人,外面似乎有了一些传言,是关于琬姑娘的……外面的人竟然说姑娘是天煞孤星,谁家娶了便会祸及全家,倒霉三世。” 昨日墨雪之言还历历在耳,一想到苏琬竟被这般编排,云和郡主便气得心肝抽疼。 云和郡主盛怒不已,但也心疼女儿。因此今日上香才特意捎上了苏琬,希望能为她求来一个好姻缘。 她听闻灵觉寺有一位得道高僧法力高深,他不但知晓天文地理,甚至能看破天机,逆天改命。 那高僧法号九厹,世人尊称为九厹大师。传闻先帝曾受九厹大师指点,赢得了一场关键战争的胜利,遂有今日的开平盛世。 高人总有怪癖,九厹大师每日只为一位宾客解答签文和作指点。即便如此,前来拜访的人依然络绎不绝,达官贵人更是为求见九厹大师一面挤破了头。 而今日,云和郡主也是千辛万苦才求到见他一面的机会。 苏府的马车驶出东边城门,往着东郊的灵觉寺而去。约莫半个时辰后,苏琬一行到达了灵觉寺。 灵觉寺香火鼎盛,常年烟雾缭绕,此处又是佛门重地,庄严肃穆,走在萦绕的云烟当中,令人有着如临仙地的错觉。 云和郡主领着苏琬登上台阶,还未走到正殿时,有什么东西悠然飘下。 苏琬下意识伸手一接,一片粉色的花瓣落入掌心,似乎带着淡淡的馨香。 花……瓣? 她一愣,稍微抬眼,便看见无数花瓣从天而降。 两名小沙弥正站在大殿的屋顶上,将大把大把的花瓣往下撒。 花瓣落下的正前方,众僧簇拥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正是九厹大师。九厹大师虽年过半百,却不显老态,雪白的长胡子衬得他犹如世外高人。此时他身披着一件彩色的袈裟,上面点缀着各种名贵宝石,澄亮的宝石闪闪发光,几乎晃花了人的眼。 瞧着那一身花里花俏的的打扮,苏琬眼底闪过一丝怀疑。 云和郡主也停下脚步,美目中流露出疑惑之色:“大师,您为何穿得如此……”她欲言又止。 九厹大师上前几步,双手合掌朝云和郡主鞠了一躬,道:“阿弥陀佛,施主为何而来,此番形式,不过是应了施主心中之境。” 云和郡主一听,方才的疑虑也烟消云散。她不由惊喜道:“大师知道我们这番是为姻缘而来?” 九厹大师神色不改,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苏琬盯着他看了半晌,忍不住道:“大师,您的胡子……” 第17节 九厹大师不慌不忙地拽回差点被风吹跑的假胡子,又是一躬,道:“施主莫怪,老衲的胡子早已赠及了有缘之人。” 云和郡主备受感动:“原来如此,大师果然大慈大悲。”一顿,她说出此次前来的目的,“不知大师为否为小女的姻缘稍微指点一二?” 九厹大师道:“施主莫急,请随老衲这边来,我们到殿中详谈。” 云和郡主忙点头道:“那便有劳大师了。” 相对于云和郡主的深信不疑,苏琬却有些不以为然, 她向来不相信那种糊弄人的“掐指一算”的把戏,此时见了九厹这和尚装神弄鬼的模样,更加觉得他与市井上的江湖骗子并无区别。 九厹大师看着手中的签文,沉吟许久不语。 云和郡主有些着急道:“大师,请问这两支的签如何?是吉还是凶?” 九厹大师捋着胡子,神色凝重道:“接连三次摇出同样的两支签,这种情况实在极其少见。第三十八签本是预兆着小施主此生与姻缘无缘,但因第十六签同时摇出,情况也有所改变。这位小施主命中带有姻缘煞,极为凶险复杂,恐怕会有一番波折,若处理不好,姻缘之线可能就此中断。不过,当下小施主姻缘时候尚未到来,施主也莫要强求。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番话听得云和郡主云里雾里,但捕捉到“不堪设想”一词,她的心不由揪紧起来:“这般严重?那请问大师,可有破解的方法?” “姻缘天注定,命中有时终须有。”九厹大师一顿,神色犹豫道,“若要逆天改命,老衲也无能为力,不过……” 云和郡主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却听九厹大师话锋一转:“老衲可为小施主刻画几道姻缘符,再系以本寺经过祈福和开光的红线佩戴在身,姻缘之途的波折也会减少一些。” 云和郡主喜上眉梢:“好好,不知大师的姻缘符和红线费用多少?” 九厹大师道:“老衲一生以行善为乐,也不收取施主的费用,若是施主愿意凭心为本寺添一些香油灯火,那便最好不过了。” 云和郡主感激道:“那便谢过大师,只要能化解小女命中的姻缘煞,我愿意为灵觉寺捐赠一百两香油钱。” 九厹大师朝云和郡主双掌合十:“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果然也是良善之人。” 他说着,又看向苏琬,道:“这位小施主乃有缘之人,老衲便赠小施主一块姻缘石,此石名为‘回溯’,带在身上,可保施主姻缘顺利。但要记得,此物切记不能丢失,凡事也勿要强求,一切随缘而定。” 说罢,他将一块粉色的晶石递到苏琬手中。 苏琬顶着云和郡主感激的眼神,只好道:“……感谢大师赠宝。” 拜别九厹大师后,云和郡主进入殿中,去为苏慎和苏珩祈福,苏琬则到客房小憩。 云和郡主不放心她一人留在客房中,便吩咐墨衣守在门外。 苏琬坐在床榻上,把玩着手中的“回溯”石。她觉得这块石头除了颜色,与普通的石头并无区别,也没有那老和尚说得那般稀奇。 苏琬觉得无趣,便将石头收了起来。 却在此时,客房外传来一阵声音,似乎有什么人将花盆踢翻了。 听到院子中的动静,苏琬站了起身。 九厹大师每日只接见一位访客,今日前来是早有预约的,这客房的院落里不可能还有其他人。 莫非是墨衣? “墨衣,外面发生什么……” 苏琬推门走出客房,却不见墨衣的踪影。 抬眸看去,不远处的树下,正有一人…… 第020章 梦回 是一名长得玉雪可爱的男孩。 这时,一只白色黑斑纹的大花猫停在了院子前的青石板石阶前,它的毛色极是漂亮。 “猫儿,过来这里……” 男孩蹲在旁边,掰开手中的糕点,引诱着大花猫。大花猫并不畏惧男孩,也不理会他,只是用高傲而慵懒的眼神扫他一眼,随后趴了下来,闭上了眼睛,任由男孩如何逗弄,也不作理会。 小男孩有些泄气,但见大花猫良久没有反应,他便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趁机摸另一把那一身看起来手感极好的绒毛。 院落里,紫薇花开得正好,一阵徐徐微风,便下起了一阵紫色的花雨。 一双锦履踏过落满一院的花瓣,尽管苏琬已经放轻了脚步,但还是不免惊动了正在闭目养神的大花猫。 似是察觉到苏琬的走进,大猫倏地睁开了眼睛,从石阶上跳了起来。 “呜喵!” 受到惊扰的大猫叫唤一声,飞快窜走上了屋顶,跑掉了。 小男孩有些着急地跟随着猫儿站了起来。他想要追上前去,却在转身时,恰好与苏琬四目相对。 他一愣。 苏琬这才看清小男孩的长相。 男孩身着玄青色的华衣,看上去仅有三、四岁的稚龄,却生得一副极好的容貌。小小年纪,五官就已经棱角分明,漆黑的眼睛仿若含着无尽星辉。嫩生生的小脸因为尚未完全长开,带着些许的婴儿肥,反将他显得圆润可爱。 原以为是寺庙里的小沙弥追随着猫儿不慎跑到了客房的院落,但眼前的小男孩衣着华贵,并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孩儿。苏琬很快否定了方才的猜测。 打量着男孩,她只觉得男孩分外眼熟,却又想不起曾在何时何处见过他。 苏琬压下心中的疑惑,走了上前,问道:“你可有见到一位穿着杏色衣裳的姑娘?”她将墨衣的模样形容了一遍,心想这男孩兴许会见过她的丫鬟。 小家伙却毫不领情,反而鼓起包子脸,气呼呼地瞪她:“你还我猫儿!” 苏琬不想与他纠缠,只低声道了一声“抱歉”,便向院外走去。 小男孩委屈地撅嘴嘴,不满地冲她喊道:“你吓跑了我的猫儿,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 见苏琬不理会他,小男孩蹬蹬几步跑了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继续瞪她:“喂,你叫什么名字?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叫苏琬。”苏琬停下了脚步,看向了他,极为耐心道,“你是哪家的小孩儿?” 小男孩歪着脑袋,脸上的不悦转为疑惑不解:“……苏琬?是石琬的碗吗?这个名字好奇怪。” 苏琬容色一僵。 石碗的碗。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小男孩的脸莫名地与沈桓重叠了起来,只觉得那张可爱的脸蛋变得无比可恶,就如同沈桓一般。 苏琬伸手掐了小男孩的脸颊一把,恶狠狠地纠正道:“我名中的‘琬’是王宛的琬,不是石碗的碗!” 小男孩粉嘟嘟的脸手感极好,她在收手之前忍不住又掐了一下。 男孩呆呆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没有反应,过了许久,才“哇”地一声哭喊起来。 “呜哇……你、你欺负我,你是一只坏碗碗!我要告诉母后!” 母后? 这个称呼让苏琬为之一怔。柳继后已被废,新后未立,即使是柳继后的所出的皇子,亦不能再用“母后”的称呼。 这一声“母后”又是从何而来? 苏琬心中颇为诧异不解,但眼见小男孩已边哭边跑出了院子,她忙收起思绪,追了出去,却听前方一个急切的声音传来:“七殿下,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正是一名宫装打扮的老嬷嬷,小男孩三步作两步飞快地跑到她的身后,红着眼圈看向她,指着苏琬呜咽道:“嬷嬷,有只坏碗碗欺负我!” 老嬷嬷顺着小男孩所指的方向看去,严厉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对殿下不敬?” 躲在她的身后的小男孩却探出半个脑袋,朝苏琬做了一个鬼脸。 苏琬身体一僵,却不是因为老嬷嬷的喝令,而是她对小男孩的称呼。 七殿下。 凌帝共有子嗣十五,其中五公主以及第八子成王是由柳废后所出,而老嬷嬷却称呼小男孩为“七殿下”,因此这孩子不可能是成王。而在一众皇子中,排行第七的正是…… 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猜想浮上苏琬的心头,连带着她的心跳也快了起来。 “桓儿,你又调皮了?”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打断苏琬的思绪。 她抬眼,便看见一名温婉如水的女子被两名宫人簇拥而来。她身穿的是琥珀底刻丝缎袍,宽大凤仙裙逶迤身后,乌亮的秀发,简单地绾个望仙九鬟髻,几枚金丝累凤衔珠胜随意点缀发间,显得仪态万方。 “母后!”小男孩立刻向女子走去,扑进她的怀中,撒娇道,“桓儿最听话了,桓儿才没有调皮。” 苏琬却无心去看眼前那温馨的一幕。 她敛了心神,不动声色地退出这个院落,快步朝着灵觉寺的正殿而去——那正是云和郡主前去上香祈福的地方。 她要去找云和郡主。 苏琬只在年幼时跟随云和郡主来过灵觉寺,次数也仅有一两次。她对寺内环境布置的记忆早已模糊,只勉强记得前往祈福之地的路,便凭着印象寻了过去。 苏琬来到祈福的灵福殿时,却不知大殿周遭为何空无一人,打坐念经的僧人均不见踪影。 此时灵福殿的气氛极其古怪,苏琬心中有种说不清的微妙之感。 殿内隐隐传出谈话的声音。 苏琬走近时,发现殿内大门闭紧。她正要推门而进,却听殿中传出一个声音。 “……九玄大师,您刚刚得出的那一卦,到底预兆着什么?是凶或是是吉?” 苏琬从门缝中窥了进去,一眼便看见殿中那名身穿着明黄色龙纹蟒袍的男人。 在天底下,能够以龙袍加身,仅有一人——那便是凌帝。 天子威仪十足,气息极好,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垂老之态。 在几月前,苏琬曾跟随云和郡主进宫见过凌帝一面。那时的他老态龙钟,与此时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 “七星连珠,看似吉相,实为祸也。”开口答话之人,正是九厹大师,“陛下请看,那紫微星底下,有一颗并不显眼的无名星,若有似无,若不细看,是难以看出的。” 殿中的九厹大师下巴光洁,并无长长的白胡子,似乎比方才照面时要年轻了十几岁。 凌帝迫切追问道:“那敢问大师,这无名星,是否预兆着什么?与七星连珠,又有何关系?” 九厹大师神色凝重道:“这无名星,是七星连珠映射之像。它匿藏在紫微星附近,暗淡无光,代表暗藏杀机。忽闪忽现,是代表它要寻着机会取代紫微星的位置。七星连珠虽为吉兆,但这映射之像却是七星连珠的反面,相当于大凶之兆。映射之像也有倒转之意,恐怕这天下会有一番天翻地覆的改变,却不会影响到根基,但就此而言,也实在凶险。请恕老衲直言,异星不除,皇上危诶!” 凌帝身旁的宫装丽人掩着半面,吃惊道:“七星连珠,这道预言含着一个‘七’,莫非是指七皇子?” 女子身穿着妃袄袍,宽大荷叶裙垂下,新月如佳人,潋潋初弄月。顺滑的青丝柔亮润泽,几枚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花随意点缀发间,极为妩媚动人。 凌帝容色一变,不由厉声斥责道:“柳妃,不得胡言乱!” 第18节 柳妃忙道:“臣妾一时失言,望皇上恕罪。” 凌帝看向九厹大师,又问道:“大师,有关那异星之事,可有破解之法?” 九厹大师摇摇头,叹道:“窥探天机本已是逆天而行之事,老衲的道行不足,只能提点陛下至此。不过,若是陛下能为本寺……” 苏琬无意后退一步,踢翻了脚旁的花盆。 九厹大师的声音戛然而止,凌帝脸色骤变,目光凌厉地看向门外:“什么人?” 不好! 苏琬意识到不妙,立刻转身离去。 她方才跑出灵福殿,便听见暗处的禁卫军倾巢而出,四处搜查刚才在听墙角那名“不速之客”。 苏琬步伐急促,她头也不回地回到原先的客房中,将门窗全部关紧,整个背脊贴在门上,心跳漏了好几拍。 却在一瞬,追随着她的脚步声突然消失在耳际,灵觉寺的上空敲响丧钟的声音。 咚,咚咚…… 沉闷的声音,稍微拉回了苏琬的思绪。 她理顺了紊乱的气息,无意间低头,却发现被自己紧握在手中的姻缘石正在发亮,白色的柔光将粉色的晶石照得通体透亮。但是很快,光芒渐渐隐去…… 似是听见屋中的动静,墨衣疑惑的声音传了进来:“姑娘?” 苏琬一怔,忙打开客房的门。看到屋外的墨衣时,她的一颗心总算安定了下来。她问:“墨衣,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墨衣一愣,道:“姑娘在说什么?奴婢不是一直守在门外吗?” 苏琬再次怔住。 这时,一名僧人匆忙而来,代替云和郡主将话转告给苏琬:“郡主让小僧请小施主过去。” 并且,他还带来一个消息:九厹大师圆寂了。 第021章 圆寂 九厹大师圆寂了。 听闻这个消息时,苏琬握着石头的手一紧,有些难以置信道:“刚才大师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 九厹大师在为她解答签文时,红光满面,精神颇佳,看上去并无异样。怎么不过瞬间,人便没了? 僧人双手合十,朝苏琬施了一礼,道:“阿弥陀佛,还请小施主先随小僧过去正殿,详情会由主事大师为小施主作解答。” “那就劳烦大师了。”苏琬朝僧人微微颔首,领着墨衣跟随着他前往前院正殿。 在走出庭院时,苏琬下意识往四下张望了一眼。此时的紫薇花树上的枝桠刚抽出嫩绿的新芽,先前所见的那片烂漫地开满枝头紫薇花已无影踪,更没有铺满一地的深紫。 紫薇花是夏季时节才开放的花,在临近初春便开满一庭,实属反常。那个时候,她竟没有发现这花的端倪。 一只白毛黑斑的大花猫不知何时迈入院中,停在院落中的青石板石阶上。它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懒洋洋地抬眼看向苏琬一行,便趴到了石阶上,闭目养神起来。 ……是那只猫儿。 苏琬的目光在那猫儿身上停在那一瞬,在踏出院落的那一刻,终是收了回去。 苏琬跟随僧人来到灵福殿,见到了云和郡主。 云和郡主同样为九厹大师大师的离世感到震惊不已,正在询问知道情况的僧人。 此时殿中正坐满一室的僧人,均在专心致志地诵经念咒,为圆寂的九厹大师祈福超度。丧钟的声音徐徐消去,但余音依旧在耳边萦绕。众僧皆神色平静,呢喃的声音盘旋在烟雾缭绕的屋中,不见丝毫悲戚的气氛,反而平添了几分庄严神秘,令人心生敬畏。 不多时,灵觉寺的主事僧来到两人面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九厹大师在圆寂前,有一句话留给两位施主。” 云和郡主忙问:“九厹大师可有什么遗言?” 主事僧转述道:“大师言道,凡事切记不要强求。世上之事,一切在冥冥中自有安排。是与非,对与错,希望施主凭着本心去判断。唯有多行善事,才是破解之法。” 云和郡主犹豫了下,问:“大师的离世……可是与先前为小女窥看命格有关?” 主事僧身后的一位小沙弥走上前来,朝云和郡主行了一礼,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不必介怀,生死有命。泄露天机,等同于逆天而行,是会遭到天谴的。因此窥见天机是以寿命作为代价,师父为先帝预言那一场战役后,已元气大伤。其实师父早已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一直等待这天的来临。” 一顿,他接着道:“师父圆寂前与我说过,他年轻时曾作出一道预言,致使犯下弥天大错,无法补偿,一直后悔至今。如今他已作出弥补,心愿已了,终于可安心地去了。” “师父给施主留下那番话,不过是对施主的劝诫,望施主珍重。” 云和郡主释然,不由感激道:“多谢这位小师父指点,我一定会谨记于心。” 送走云和郡主一行,小沙弥转身飞快跑入了灵福殿的偏室,对着屋中的人喊道:“师父师父,徒儿刚才那番话说得不错吧?” 九厹大师放下手中的经书,笑着夸赞道:“真是不错,有你师父年轻时的一半风范。” 小沙弥被夸奖后,得意地扬起嘴角,但同时,他却有些不解:“不过师父,你为什么要假装圆寂?” 九厹大师叹了一口气道:“你师父我是老糊涂了,先前为那小姑娘解的那两支签都弄混了,解释出来的意思便截然不同。若是有心,那两位施主稍微查看一下签文内容便知,到时候你师父我的名声就不保了。”微微一顿,他看向屋顶的横梁,又道,“而且,九厹大师这个人锋芒太盛,也是时候消失了。” 小沙弥一愣,问:“那师父方才说的那一番话,都是假的?” 九厹大师道:“真即是假,假亦是真,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区别?” 小沙弥听得云里雾里:“为什么徒儿没有听懂?” 九厹大师用手中的经书敲了他的脑门一下,道:“那是因为你太笨!” 小沙弥摸摸光秃秃的脑袋,一脸的无辜。 云和郡主和苏琬离开灵觉寺时,遇到同样是前来灵觉寺上香的许尚书府王氏一行。 王氏身旁跟着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在一众女眷格外显眼。她穿着桃红底金丝锦缎褙子,乌发绾成别致的倭坠髻,额前垂着一枚小小的石榴红底宝石,头上插着蝶花吊穗银发铀,整个人艳若桃李。 正是长公主府那名叫清儿的丫鬟。 清儿轻抚着尚未显突的肚子,疾言厉色地呵斥着王氏一行:“……我肚子里怀着许家的孩子,是老妇人极为看重孙儿!若他有什么损伤,你们能担当得下吗?” 她已是许府的贵妾,因怀着许尚书府的孙儿,又有着大长公主所赐的这一重身份,即使王氏极不喜她,也不敢对她过于苛责,只能处处忍让。 王氏忙劝慰道:“清儿,玉莹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计较,万一气坏身子就不好了。等会夫人替你好好教训她一顿,我们先进去去上香,你别生气了,可好?” 第022章 不见 清儿对王氏低声下气的态度备是受用,不由眉飞色舞,得意极了:“既然夫人这般说,那我便不与她计较吧。走吧,随我进去为我的孩儿上香祈福。” 她招呼一众丫鬟仆从,施施然而去。 王氏望着她的背影,气得浑身直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身后的穿黛色衣裳的姑娘忙扶着她,紧张道:“娘,你没事吧?” 王氏直喘着气,好半晌才缓过来:“玉莹,娘没事。” 恰好此时,她们碰着云和郡主携着苏琬从灵觉寺中走出。 王氏一愣,忙对着云和郡主行礼道:“见过郡主。” 云和郡主可没忘记这无耻的许家曾经想算计自己的闺女,只容色淡漠地瞥王氏一眼,脚步未停,便带着苏琬登上马车。 苏琬满腹心思,自然无暇理会这等无关要紧的人。 王氏目送着云和郡主领着苏琬登上端郡王府的马车,瞧见苏琬那落落大方的模样,只觉得心都要拧成一团。 等马车渐渐远去后,许玉莹有些不甘跺了一下脚,极为不解道:“娘,你为何要对一个贱妾吞声忍气?那贱妾好生嚣张,都快骑到我们的头上去了!” “玉莹,好好忍忍。”王氏拍着她的手,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她肚子里怀的毕竟是你兄长的骨肉,等他出生后,自然好说了。一个小小的贱妾,出身低微,根本不配作许家孩儿的母亲,想当我儿正妻,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又朝着端郡王府马车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由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你兄长能娶了端郡王府的姑娘,此时我们就不用这般卑躬屈膝了。” “可是,娘,即使兄长娶不到端郡王府的姑娘,你也不必答应靖安王府的亲事啊。”许玉莹咬了咬唇,道,“我听闻那靖安王府的玲慧郡主刁蛮愚蠢,行事目中无人,已快要将上京的贵女都得罪透了。几日前,她不懂行规,在兰竹阁买下一堆赝作,却带人把店给砸了,都传为整个上京的笑料了。” 王氏厉声打断了她:“你懂什么!” 见许玉莹似是被自己吓倒,她稍顿一下,方才缓和了语气,劝慰道:“玉莹,你兄长闹出这么大的丑事,若不是你爹极力将事情压下,恐怕现在已街知巷闻了。那玲慧郡主虽刁蛮了些,出身却是极不错的,能为你兄长的仕途提供很大的助力。” 出身是王氏心头底下永远的痛。她与许尚书是远方表兄妹,却因为出身低微,不被许老夫人所喜。 许尚书碍于家中的压力,在许老夫人的做主下,迎娶了三品官员府上的小姐林盈心为正妻。那位林氏长得沉鱼落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王氏不愿当妾,于是多年未嫁,气死了老父,终是熬到了林氏病逝,许老夫人也松了口,让许尚书迎娶王氏作为继室。 林氏与许尚书有一子,她在世时,曾为那嫡长子定下了一门亲事,是二品官员府上的嫡女。 王氏多年来活在了林氏的阴影之下,处处被元妻压了一头,自然不愿再让自己的儿子被正妻的儿子比了下去。 王氏深知门第的重要性,于是千方百计想要算计一门好的亲事。可是她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许长瑞。她到三十高龄才有了许长瑞这个儿子,自然对他百般疼爱。许长瑞被当宝一样疼从小宠爱娇惯于一身,养成了少爷脾气习惯不说,又因王氏太过纵容,终是闹出了弥天大祸。 不过如今儿子要迎娶靖安王府的郡主,也算是吐气扬眉了。 王氏虽是许尚书的真爱,但因没有背景强大的娘家,不能为他的仕途提供助力,加上年老色衰,这些年也渐渐被许尚书冷落了。 老夫人也不喜她,但许长瑞却极得老夫人的喜爱。要不是看在王氏为许府生下许长瑞份上,许府中恐怕早已没有了她的地位了。 思及此处,王氏又是一阵揪心。她牵过许玉莹的手,千叮万嘱道:“玉莹,你兄长的大婚即将要到了,你答应娘看紧这贱蹄子,千万不要让她再闹出什么蛾子来,知道吗?” 许玉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娘。” 从灵觉寺回来后,苏琬对寺中发生的事只字未提。 不知道是否她的错觉,回到苏府后,她再也没有遇到那光怪离奇的事,九厹大师所赠的姻缘石也再没有发光,看起来不过是一颗普通的石头。 但想到九厹大师的嘱咐,她沉思一番,还是将石头收入随身携带的荷包中。 三天之后,花朝节终是到来。 第19节 花朝节乃本朝一大盛事。 三月初春,万物复苏,草木萌青,百花盛放,到处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花朝节是百花生日之节,人们为了感谢神明的馈赠,会剪彩纸贴在枝桠上,寓意百花盛放。青年男女通常会趁着这天相约出门踏青赏花,赏花吟诗。等到入夜后,花枝树桠上盛满花形的彩灯,上京城中还会有各种猜谜和放花灯的活动,极为热闹。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苏琬沐浴过后,便让墨衣和墨笙为自己梳妆打扮。 她今日邀请了卫王府的沈乐蓉,自然不能失约。 墨笙边为苏琬梳发,边询问道:“姑娘,今个儿你要穿哪件衣服?” 苏琬素来对穿着没有挑剔,稍加思索,便道:“就穿那件蓝色的襦裙吧。” 那厢,墨衣听见苏琬的吩咐,便打开衣橱,去取苏琬所说的衣裳。 柜门刚一打开,她的脸上却露出些许的疑惑。 瞧见她发怔的模样,苏琬不由问道:“墨衣,怎么了?” 墨衣回过头,道:“姑娘,那条裙子……并不在衣橱中。” 苏琬平素最喜爱穿的那件浅蓝襦裙,此时竟不见了踪影。 第023章 声誉 苏琬问:“仔细找过了吗?” 墨衣点头:“奴婢已仔细找过一遍。”她看向衣橱,又犹自道,“奇怪,姑娘前些天才穿过那条裙子,怎会突然不见了?” 墨笙停下梳头的动作,看向墨衣,提醒道:“是不是送去浣衣房了?” 墨衣摇头,道:“昨日浣衣房的丫头才将姑娘的衣服送了过来,还是奴婢亲手放进衣橱中的……不过,奴婢倒没有仔细留意姑娘的蓝色襦裙是否在里头。” 墨笙道:“那大概是那些浣洗的丫头不尽心,把姑娘的裙子落下了。墨衣姐姐,你快去过去浣衣房那头问问吧,免得耽误了姑娘出门。” 墨衣点点头:“姑娘稍等,奴婢马上过去。” 话毕,她迅速退了出去,留下墨笙继续苏琬梳妆打扮。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墨衣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她捧着一条蓝色的裙子重新回到屋中,有些气愤地道:“姑娘,浣衣房的丫头竟将姑娘的裙子洗坏了,还扔在了角落里,实在太过份了!” 她手中捧着的正是苏琬平素最爱穿的那条襦裙,裙子腰间的地方穿了一个大洞,足有巴掌那般大,根本不能穿了。 倒是墨笙听出了端倪:“姑娘的衣服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扔到角落里?” “奴婢在角落里找到这裙子时,那些个丫头还一个劲地喊冤,说看到这裙子一直在角落里,她们还以为是无用的破布。” 墨衣愤意难平,随后又苦着一张脸看向苏琬,问道:“姑娘,这下该怎么办?” “罢了,不过是一条裙子,破了便破了。不过浣衣房的人的确有些懈怠了,让那边的管事嬷嬷稍微敲打一下便可,不必过火。” 苏琬虽有些心疼,但也不至于为了一条裙子责难下人。她思索片刻,又问道:“墨衣,之前娘不是给我订做了一些新衣,都放在哪里?” 墨衣也想起这事儿,忙道:“都在夫人送来的箱子里头,还没打开过呢。” 临近开春,云和郡主特意为苏琬订做了一批新的衣裳,前些日子刚派人送了过来,还未来得及开箱。 墨衣打开箱子,将裙子都挑了出来,摊放在床上。 苏琬也跟着过去,仔细挑了起来。 她平常爱穿冷色的衣裳,但云和郡主却觉得小姑娘应该穿暖和颜色的衣裳才好。所以这批新衣里各色颜色衣裳混杂。 黄玫瑰纹样圆领偏襟长袄、白色镂花散花荷叶裙、刺绣镶边水草纹襦裙、藏青色弹墨纱绣裙、淡紫兰月华裙…… 苏琬一件件挑了过去,目光最后落到挑出一条藕粉色的留仙裙上。她将裙子拿了起来,道:“就穿这件吧。” 到了戌时,苏琬从府中出来,便看见一辆华盖翠帷马车停在端郡王府的大门前,苏玦早已在旁等候。 苏琬往左右张望一番,却并未看见除苏玦之外的身影,心里不免有些小失落。 苏玦迎了上前,瞧见她的举动,不由好奇道:“琬琬,你在看什么?” 苏琬收回目光,问道:“二哥,只有你一人吗?大哥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苏玦摇了摇头,道:“今夜上京城有如此盛大的庆典,城门早就关闭了,若大哥还未进城,恐怕也赶不及。” 苏琬沉默了一下,而后赌气地道:“大哥明明跟我约好了花朝节会回来,现在连影儿都没见到。等他回来后,我可不要理会他了!” 跟在苏琬身后的墨衣听见自家姑娘的气话,不由无奈地笑笑。 她知道她家姑娘与大公子感情最好,虽然姑娘每次都这么说,但大公子回来后,她总是第一个前去迎接他的。每回大公子要离开,她总是最舍不得的那一个。 苏玦听着苏琬赌气的话,反而有些吃味。 于是他在一旁添油加醋道:“没错!这么重要的日子,大哥那家伙竟然失约,等他回来后,一定要冷落他一番,让他知道滋味才是。” 见苏琬的丫鬟诧异地看了过来,苏玦下巴微抬,故作镇定道:“本公子这是心疼琬琬。” 他只是心疼妹妹,才、才不是因为羡慕嫉妒呢! 苏二公子心虚地想。 苏玦精通四书五经,却不会骑马,只能跟着苏琬一起乘坐马车。 他看着苏琬扶着墨衣的手登上了马车,正要跟随上去时,却突然感到肚子一阵剧烈的绞痛。 苏玦面色一变,弯腰捂住了肚子,蹲了下去。 察觉到他的异样,苏琬回过头来,疑惑地看向他:“二哥,你怎么了?” “我、我……”苏玦自然不愿错过陪同妹妹外出的机会,刚想说没事,他却感到更加难受了,只好改变了主意,“琬琬,你先行一步吧,我随后便跟上。” 说罢,便飞快跑入府中。 苏琬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二哥,那我不等你了,一会儿我们在望江楼的包厢里碰头吧。” 她与几位闺中好友相约,早早便在望江楼的最高层订下了包厢,一同观赏花朝节夜里的花灯和烟火。 放下帘幕,车轱辘开始滚动,苏府的车夫驾驶着马车,朝着上京城西面的澜泱河而去。 澜泱河河畔正是今日庆典橘杏的地方,她和沈乐蓉约好了在河畔旁等候。 这夜的上京城格外漂亮,澜泱河河畔更是热闹非凡,参加庆典的百姓甚多,车如流水马如龙,漂亮的彩灯花样点亮了夜空。 马车在河畔旁停了下来,苏琬下了马车,看见沈乐蓉正在不远处的树下等候。 “阿琬姐姐,这边这边。”沈乐蓉见到苏琬,立刻雀跃地走前几步,欣喜地朝她招手。 苏琬脚步微微一顿。她原以为只有沈乐蓉一人前来,却不想卫王世子也在。 卫王世子今日着一件藏青色素软缎长袍,眉目冷清,清雅以极。 “墨衣,你就留在这儿,不必担心,我自己一人过去便可以了。” 苏琬回头朝墨衣嘱咐了一句,便独自一人迎了上前。 苏琬笑了笑,落落大方地与两人打招呼道:“郡主,世子。” 卫王世子的黑眸映出苏琬的身影,但眸中瞧不见波澜起伏,他平静道:“苏姑娘。” 沈乐蓉凑上前来,脸上梨涡深深:“阿琬姐姐怎么现在才来?” “咻——” 一道声响将人们的注意力掠了过去。 一道闪烁的白光冲向了天际,在夜幕的画布上瞬间绽放开来,开出了五光十色的花朵。 上京城最让人期待的庆典,花朝节夜开始。 各式各样的花灯装饰着大街小巷,连星星都忍不住前来观赏,夜幕间缀满碎钻,烟火也得意洋洋地与星光媲美。 沈乐蓉看着在开幕烟火结束后不约而同亮起花灯,发出赞叹:“好漂亮啊。” 苏琬瞧着她雀跃的模样,有些好奇地问:“难道衡州没有类似节日庆典?” “有是有,可我在衡州也没有见过规模这般大的庆典。”沈乐蓉感叹道,她看向那家家首尾相连的灯火,然后又兴奋地看向卫王世子和苏琬,指向一处,“既然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不好好逛逛怎么行呢。阿兄,阿琬姐姐,那边的猜谜好像很有趣,我们去看看吧!” 三人结伴前行。 沈乐蓉很会活跃气氛,使他们之间不至于冷场。 澜泱河河畔整一条都是花灯的摊子,这里正在进行猜灯谜的活动。 琳琅满目的花灯让人看花了眼,苏琬一眼便看上一盏猫儿模样的灯笼,她想起了团子,只觉得这盏花灯极衬它。 只可惜这里的花灯只送不卖——连续猜对三道谜题,即可换取一盏花灯。 猜谜并不是苏琬的长处,她盯着纸条上的谜题看了半晌,也猜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沈乐蓉指向一盏鲤鱼花灯,拉着卫王世子的衣袖,急切道:“阿兄,我想要那盏鲤鱼花灯,你快帮我赢下来吧。” 卫王世子摘下一张纸条。纸条上的谜题是:画中人——打一字。 “谜底是‘佃’。”卫王世子稍加思索,便得出了答案,“画中部是一个“田”字,再加上一个“人”即“佃”字。” 下一题是:后村闺中听风声——打一字。 “‘村’后是‘寸’字,而‘闺’字的中间则是‘圭’,两者组合,因此谜底是‘封’。” 最后一题:七夕未遇下笔难。 这条灯谜意外的难,许多人猜破头脑也没有想出谜底,可卫王世子不假思索便得出了答案:“无巧不成书。” …… 卫王世子很快凑齐了三道谜题,轻而易举地将鲤鱼花灯得到了手。沈乐蓉接过花灯,眉开眼笑:“谢谢阿兄。” 她看了苏琬一眼,又笑道:“阿兄你继续帮阿琬姐姐猜谜吧,我到那边看看。” 她提着花灯走向街道深处。小姑娘活泼好动,不一会便不见踪影。 这厢,苏琬还在思考谜题的答案,卫王世子却已将她看上的那盏猫儿花灯摘了下来。 第20节 苏琬一愣,看向他:“世子,这……” 卫王世子察觉出她的拘谨,敛了敛清冷的眉目,道:“这盏花灯是送给苏姑娘的。我许久也没有见过蓉儿这般高兴,这盏花灯,就当是给苏姑娘的谢礼吧。” “那便谢过世子。” 见他神色如常,苏琬猜不出他的真实意图,加上盛情难却,她只好将花灯收下,却觉得拿在手中如同烫手山芋。 花朝节是祭祀花神的几日,在某些意义上,却是特殊的花朝节。 在这一天,青年男子赠送姑娘花灯,意义非凡。上京城中有一个说法,花朝节当天,青年男女互赠花灯,有心意相通之意。 不过卫王世子多年远在衡州,也不知道他听说过这说法没有。 苏琬垂目,两人相对无言。 卫王世子迟疑了一下,先开口打破沉默:“苏姑娘在上京,可认识一名叫苏珩的人?” 苏琬抬眼,眸中含着些许的惊讶之色:“世子认识我大哥?” 卫王世子道:“原来苏兄就是端郡王府的公子,还是苏姑娘的兄长,难怪我一直觉得苏姑娘面善。”他稍顿一下,“苏兄曾有一段日子停留在衡州,我也是那时候结识了苏兄。” 苏琬的眸底似乎有亮光:“原来世子和大哥是好友。”得知卫王世子与苏珩相识,她的拘谨一下子消失了许多。 卫王世子眉目依旧清冷,脸上却有了稍微的温和:“我那时候只知道苏兄来自上京,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曾告诉过我,他家中有一妹妹,没想就是苏姑娘。” “砰——” 天空间绽放了一朵七彩色的大烟花,拉走了两人的注意。 苏琬抬头望向天空,很快被那绚丽的景色吸引,心底却感到惋惜:“今年的烟火真是格外美丽,可惜大哥没能看到。” 眼底的漆黑被遍地的灯火照亮,卫王世子英俊的脸颊在灯光的叠加下柔和许多。衡州并不是无花朝节庆典,但以前总是没有机会逛花朝节的花灯夜,因为在衡州的时候,庆典的时候往往是他工作最繁忙的时候,要到处巡逻监视,有时还要在城门和街市来回跑。 卫王望向苏琬的侧颜,须臾之后才移开目光。嘴角在不经意间勾起笑意,他自言自语道:“……上京的夜晚,的确比衡州美丽多了。” 说话间,又放烟火了。所有艳丽的颜色几乎都聚集在天空之上,为夜空化上浓妆。 刹那灿烂的光照出了一处澜泱河上一处拱桥。 高桥之上,璀璨的花灯与烟火底下,却有一人,冷眼看着两人的身影。 “苏琬。” “砰——”又是一轮烟火,在天空炫耀着华美。 “王爷?”宁晋走上前,探询着道。 沈桓目光定在一处,神色莫测,浑身却带着疏离跟冷意。烟火之下,他墨色的衣袍染上瑰丽的颜色。 片刻之后,他背过身道,声音冰冷道:“走吧,去准备小舟。” 苏琬提着猫儿灯笼,与卫王世子并排而走,穿过一排排花灯。 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苏琬下意识抬首,望向右方。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横跨在澜泱河的拱桥,她看过去时,那里空无一人,显得冷冷清清,完全没有河畔两旁的热闹。 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苏姑娘?” 卫王世子疑惑的声音在耳际响起。 收回目光,苏琬忙摇了摇头,应道:“无事,我刚才听到有人唤我,想来是听错了。” 只是过了许久,依然不见沈乐蓉回来。 渐入深夜,街上的行人越却渐增多。人流如水,想从人潮中找出熟悉的身影,就如同大海捞针。 卫王世子不时望向沈乐蓉先前离去的方向,目含担忧。 苏琬知道他担心沈乐蓉的安危,于是善解人意道:“世子若是担心韶颜郡主,那便先去找她吧,我随意在附近逛逛便好。” 卫王世子一怔,而是冲苏琬感激地点了点头:“那我先失陪了。” 卫王世子离开后,苏琬独自一人在附近闲逛。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澜泱河的河畔。 微凉的空气中夹杂着润泽的水汽,夜里的风有些冷,苏琬下意识拢紧身上的披风。 夜色低垂,月儿露出柳眉,映得河水羞得静若处子。 天空的月亮足以照亮脸庞,路头波光粼粼的河流露出恬静的面容。这里稍微远离了街市的喧哗灯火,留下一方难得的幽静。 河中停着几艘画舫,宛如明珠一般点缀着河岸,让澜泱河不至于过于清冷。 苏琬在河岸边上坐下,眺望向河中的画舫。稍歇片刻后,正要起身离开时,却感到四周充满了寒意。 苏琬敏感地抬起眼睛向四周张望,一抹墨色的衣角跃入眼中。 还未等她细看,便听见脚下传来一声软软糯糯的叫唤。 “喵。” 苏琬低头一看,便见一团毛绒绒的东西亲热地蹭了过来,这团雪球一般的东西意外眼熟。 苏琬先是一怔,随即惊喜地将它抱了起来:“团子!”此时的团子与最后一面见到时胖了整整一圈,变成了一只胖团子,看来这段日子是过得极好。 她心中疑惑:沈桓竟然没有苛待她的团子? “喵喵。”许久未见,团子用毛爪子抱住了苏琬,满足地蹭着她的手指,紧接着顺势窝进了她的怀中,任由她为自己顺毛,惬意地眯起眼睛。 但很快,苏琬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忙停下动作,戳了戳怀中的团子:“你怎么会在这?”团子不是被沈桓给挟去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澜泱河河畔? “喵!”听到她的问话,团子翻了个身,逃避般将脑袋埋到了爪子底下,蜷缩成一团毛球。 难道…… 苏琬脸色微变,但此时离开,却已来不及了。因为下一刻,她的猜想便变成了现实。 她回过头,恰好看见沈桓抬步想她走来。 墨色的长袍滚着金色的边,绣着祥云图案的面料流光暗转。黑色的双眸幽深得一丝亮光也没有,冰冷的目光自他深邃的眼眸里流泻。 目光相对,他的眸中一片冷寂,比上一次见面时还要冷漠无情。苏琬却隐隐察觉到,他似乎在生气。 沈桓一言不发,走到她的跟前,直接将手中的一堆花灯塞到了她的手中。 苏琬根本拿不下。别说此时她怀中还抱着团子,就算空出双手,也提不了这么多的花灯。 团子随着花灯滚到一旁,被埋在了花灯堆里。它有些恼怒地从花灯堆中探出脑袋,冲着沈桓抗议直叫。 “喵喵喵!” 团子的叫唤声唤回苏琬的思绪。她看着手中尚未点燃的各色各样的花灯,一头雾水:“王爷?” 沈桓冷眼盯着她半晌,方才开口道:“为什么不来找本王?” “王爷什么时候……”苏琬一愣,正要回答时,忽然想起沈桓是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之人,欲言又止。 一顿,她轻咬下唇:“王爷要怎样才肯把团子还我?” 沈桓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向了澜泱河,淡道:“陪我去放回花灯。” 看到身旁尚未点亮的一堆花灯,苏琬感到为难:“可是……”她在心中飞快思索着婉拒的理由。 沈桓清冷的声音终是毫不留情地将她拎到现实:“怎么,不想要回你的猫儿了?” 苏琬被捏住了七寸,只好打消了念头,认命地拾起一堆花灯,跟随在沈桓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沈桓手中空无一物,而苏琬却勉强提着满满的一手灯笼。还有一只圆滚滚的雪色团子追在身后,不满地朝两人直叫唤。 可惜没有人理睬它。 当宁泽看到两人时,暗觉惊奇。王爷竟这般对待苏姑娘,丝毫不怜香惜玉。他看向苏琬的眼中不由多了几分同情。 不过他也只敢在心中想想,并不敢将话说出来。 宁泽飞快准备好了渡船,等沈桓和苏琬登上舟上后,轻轻一撑篙就离开了岸边。 “喵!”被遗落下的团子生气地朝他吼了一声,后腿一蹬,朝着离岸的小舟跳了上去,轻巧落到苏琬身旁。 可惜它的身体因为胖了一圈的缘故,落地时有些站立不稳。团子身影歪了一下,险些掉入湖中,还是苏琬手急眼快将它捞到怀里,才没有让它落入水中。 小舟在河上平稳而行,很快离开了岸边,最后停在了河中央。 上京向来有着在花朝节放花灯的习俗。放灯之人常常在花灯上写下心愿或祈福的话,点燃花灯后放入在河中央放下,让花灯随流而飘,若是花灯不沉,祈福之人便会得到花神的保佑。 苏琬接过沈桓递过来的花灯,却见上面空无一字,不由问道:“王爷的花灯是为谁而放的?” 沈桓面无表情道:“本王的母后。” 他所说的母后,自然是指凌帝的元后姜氏。 想到在灵觉寺中见过的那位仪态万方、温柔贤淑的姜皇后,苏琬“哦”了一声,也不再多问,将点燃的花灯放入河中,看着它逐流而飘。 沈桓墨色的眼眸映着灯光,他看着漂流而走的河灯时的模样格外专注。银白色的月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光,侧脸仿若雕刻而成。 苏琬看着他的侧颜,不由自主地想起在灵觉寺见过的那名男孩。小男孩软糯可欺,她根本无法将面前的沈桓与他联系在一起。 沈桓又递给她一盏,苏琬下意识接过,没有细看便放了下去。 一直放到了第八盏,苏琬的神思方才被一道声音拉了回来。 “……那位公子与姑娘一同放了这么多盏花灯,当真是羡煞旁人。” “不必羡慕他人,我们一同放下花灯,也能像他们这般恩爱。” 说话之人,是一对乘舟放灯的青年男女。 苏琬一愣,立刻低头看向手中的花灯,才发现后面放的花灯与最先那盏与众不同,竟然是祈求姻缘所用的花灯。 在花朝节之夜,除了互赠花灯,与异性一同在河中放下祈求姻缘的花灯,也有定情之意。 偏生那对情侣中的姑娘还继续道:“那位姑娘与公子当真是天作之合。” 苏琬顿时红了小脸,当即恼怒地看向沈桓:“王爷,你、你怎能这样!” 第21节 沈桓挑眉,反问:“本王如何了?” 苏琬气结:“你、你不问我过便……” 她的反应过于激烈,以至于小舟突然一阵猛烈的摇晃,险些翻了船。幸好宁泽反应及时,稳住了船,而苏琬却因为小舟的晃荡,跌入了沈桓的怀中。 宁泽在愣怔过后,赶紧移开了目光。 苏琬在稳住身体后蓦地抬起头,迎上沈桓愈渐深邃的目光,却发现此时两人是前所未有的近。 男人的胸膛尚坚韧厚实,似乎带着无穷的力量,他展臂将苏琬箍在怀中,紧贴着苏琬的耳际低声说:“你是想说本王自作主张?可本王将花灯交给你时,你不是也同意放下去了吗?” “可、可是,我分明没有……”可是,她分明没有看清楚。谁又知道他会莫名给自己放祈福姻缘的花灯!!! 被沈桓套了进去下去,苏琬别扭地拍开箍在自己腰间的手掌,却挣脱不开。激烈的挣扎后,她的小脸红得更加厉害了。 她只能僵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团子早已被沈桓扔到了一旁,急得“喵喵”直叫。他眼看着小舟上团子眼目愤怒想要冲过来抢回苏琬、却又投鼠忌器的样子,心情莫名畅快。 沈桓看向苏琬,莹白如玉的纤细脖颈出现在他视野之中,伴随着清新淡雅的香气,令他不由自主地埋得更深。垂落的发丝磨蹭着苏琬脖颈敏感的肌肤,令她不由自主浮起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身子也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苏琬无可奈何,只能撇开目光,气恼道:“王爷,请自重!” 沈桓伸出手在苏琬颈侧动脉的位置上来回摩挲着,漫不经心的说:“怎么?怕本王坏掉你的闺名吗?” 感受到他微凉的手掌贴近,苏琬身体更为僵硬。她压着心中的慌乱无措,放低了声音:“苏琬不敢,只是王爷尚未娶亲,而这里人多眼杂……若是让人看见,恐怕会影响王爷的声誉。” “不敢?”沈桓冷笑一声,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语气里含着浓浓的不快与讽刺,“那你想影响谁的声誉?卫王世子的吗?” 第024章 保护 苏琬一脸错愕:“影响……谁?” 他们不是在讨论花灯之事吗?无端端的,为何提到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细细回味过来这番话的意思,苏琬又羞又恼,当即驳道:“王爷在胡说什么,我与卫王世子不过是泛泛之交,也仅仅是见过一两面。王爷为何要将我跟一个无关要紧的人扯上关系?” 沈桓轻笑一声,笑意却明显没到达眼底:“哦?是吗?”他压低了声音,“那本王在你眼中,是连泛泛之交都不如吗?” 沈桓在颈上轻抚的手渐渐下移,落到她的盈盈纤腰上,而后握住了她的小手,摩挲着她柔软小巧的掌心。 他如此无礼地对待自己,苏琬心中气恼极了。可她稍微挣扎一下,小舟便会剧烈地晃动起来,为了不让小舟翻沉,她只能攀住他的腰际,将船身稳住。 红霞瞬间顺着苏琬的脖颈爬上脸颊,可她此刻被沈桓禁锢在怀中,只能移开目光,眼睛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本来清明的思绪乱成了一团浆糊。 “王爷……请放开我,让我上岸!”苏琬趁着理智尚还清醒,深呼吸一口气,颤声道,“我出门时与兄长约好了在望江楼中碰面,若是我再不回去,恐怕会让他担心。” 沈桓声音微冷:“招惹了本王,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 苏琬道:“我以前从未见过王爷,又何来招惹?” 听到苏琬的回答,沈桓脸上仿若蒙上一层寒霜。 苏琬惊觉说错了话,忙垂下了眼。 “当真是无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就这般讨厌本王?” 苏琬低头不语。 沈桓沉默的盯着垂首不语的苏琬,过了半晌后,他缓慢起身,终是松开了她。 重获自由,苏琬立刻宛如惊弓之鸟一般,后退一步迅速距离拉开与他的距离。她挪到了船尾的位置上,远离了他。 沈桓眼中闪过万千思绪,最后通通化为冰冷的利刃。他低头,瞄到那只假装自己是一团空气、正吭哧吭哧滚向苏琬的团子,不快地哼了一声,伸手轻轻一推,便将雪球团一样的团子推倒在地:“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喵喵喵!”团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将自己抱成一团,显得无辜极了。 河上冷风灌来,将苏琬脸上的烫热吹散不少。 宁泽撑着竹篙,从河中央离开,慢慢向岸边渡去。船身划过湖面,漾开一层层的涟漪。 小舟刚一靠岸,苏琬立刻抱起团子,头也不回地冲下了岸。 只是刚着落地面,空气却忽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苏琬察觉到四周的不寻常,但刚抬眼,便见什么夹杂着劲风而来,迅速得根本不容她作出闪躲的反应。 苏琬的衣袖被人猛然扯住,加之自己前冲的力道整个人竟然向后摔去,但她稳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桓将苏琬密不透风地裹在怀中,紧紧地护在了身下。 她被扑倒在地的同时,七八支闪着锋利冷光的箭矢带着浓浓杀机从头顶飞掠而过,瞬间没入了澜泱河中。 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情,苏琬根本来不及看清发生什么事。 只听“扑哧”一声,匕首插入肉中的声音。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怒吼:“沈桓你这个乱臣贼子,受死吧!” 苏琬抬头,就看见一把泛着银辉的匕首刺向了沈桓的手臂上,瞳孔一缩:“沈桓!” 他原有机会躲开的,只是为了护住她,错过了最佳时机。而她被他护在怀中,完好无整。 “别怕。”沈桓安抚着怀中的苏琬,狠狠一脚将行刺的人踢开。 那一脚恰好踹中行刺之人的胸口,对方吐出一口鲜血。但他并未松手,匕首跟随着他飞出的身体一同被拔出去,最后重重摔在地上。 “王爷!” 宁泽拔出长剑,挡到沈桓面前,斩落又一波飞射而来的羽箭。 夜色中,杀机四伏。 隐匿在暗卫悄然无声地出现,与杀手缠斗起来。凌厉的刀光剑影后,四、五名行刺的黑衣人均被当场诛杀。完成任务,暗卫重新隐入了夜色之中。 一个身上带着伤痕、看起来却仍旧尽力维持整洁的青年男子被宁泽压至沈桓面前,他眼中射出浓烈的仇恨光芒。 他在旁伺机而久,挑准了最适合的时机刺杀沈桓,却未料还是失败了。 “本王还道是谁呢,原来是柳氏的余孽。”沈桓迎上青年仇恨的目光,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只从嘴角就能生生逼出凌厉肃杀的痕迹,让人骨子里都发冷,“柳家的少爷养尊处优,东藏西躲的日子,恐怕并不好过吧?”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我柳氏一心为国,却得来通敌卖国的罪名,都是你这个奸佞小人一手造成的!”顿了一下,青年男子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颇有疯狂的意味,“沈桓你害死我祖父,又逼害我亲妹,还害得柳氏一族家破人亡。我柳敬陵有生之年必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就凭你?”沈桓嘲讽般勾起唇角,眼中一片冰冷默然。 柳敬陵怒不可遏,瞪着沈桓的眼神几欲将他吞噬:“我无罪!我沈家也无罪!有罪的是你这个祸国殃民的奸佞小人!” 沈桓冷眼看着他:“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无罪,既然如此,本王就让你死个明白。” “蛮夷自被本王镇压并驱逐三千里后,元气大伤,剩下的残余势力虽不足挂齿,但这些年来一直蠢蠢欲动。他们虽然仍旧号称对大盛朝称臣,可既不纳税币也没有对皇帝俯首帖耳。这些年,竟乔装打扮混入大盛朝中,意图从各方面将势力渗入。” 沈桓目露讥讽:“你亲妹身为大盛朝重臣之女,却引狼入室,竟将蛮夷王子招至上京。而柳中权身为一国之相,明知真相,却与蛮夷乱党勾结,贪污舞弊,刻意泄漏科举试题,协助蛮夷残党渗入朝廷。” 柳中权,正是被废后撞柱身亡的柳丞相的名讳。 一顿,他接着道:“你当真以为你们柳府那位远房‘表兄’,只是一名普通的落魄书生?你祖父犯的是通敌卖国的死罪,却不想你步了他的后尘。柳中权这名字改得真是妙极,中权,忠权,只忠于权力。国之蛀虫,死不足惜。要怪就怪你那愚蠢的祖父,将柄送至本王手上,任由本王拿捏!” “你含血喷人!”柳敬陵闻言,顿时方寸大乱,声音也掺杂上几分不敢确认的颤抖,“祖父为官清廉,一生为民请命,怎么会……怎么会……至于妹妹,分明是你看上了她的姿色,想要逼良为娼!” 沈桓冷道:“柳氏女子心肠蛇蝎,纵使美若天仙,也入不了本王的眼!” 他松开怀中的苏琬,踱步上前,宛如俯视蝼蚁一般,居高临下打量着他:“说起来,你们柳府跟蛮夷当真有渊源。柳中权有一嫡妹与蛮夷君主相恋,不昔假装身死,换名改性加入蛮夷。那位寄居在你们府上的蛮夷王子,的确是你的血缘表兄。”他冷笑一声,肆意去揭对方的伤疤,“不过有一点你的确说对了,柳中权原先的确不知道蛮夷王子的身份,本王只是稍加引诱,他便轻而易举地上当。” “你……你说什么!?”柳敬陵瞪大了眼。 沈桓俯身,与他目光相对,刻意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本王很不得你们柳氏一族家破人亡,即使柳丞相与蛮夷毫无牵扯,本王也有的是办法,让你们柳府诛连九族。” 柳敬陵目眦尽裂:“你……” 话未出口,便被宁泽堵上一块破布,只能愤怒地发出“唔唔”的声音。随后转身回复沈桓:“王爷,刚刚属下检查过了,那几名此刻均是蛮族细作。” 这时,宁晋亦匆匆而来,瞧见沈桓血流不止的手臂,顿时大惊失色,扑通一下跪下:“属下失职,令王爷受伤,请王爷降罪。” “先将此人带走,你的失职,本王迟些再跟你计较。”身后传来动静,沈桓目光都未往后撇,只淡淡道了声,“另外派人告诉冷宫中的柳废后,她这好侄儿到底做了什么事!” “是。”宁晋垂目应了一声,又道,“王爷,居于东市附近的蛮族乱党在昨日已逃出上京城,被抓住的只是几名小头目和受其雇佣的汉人。” 沈桓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给本王封了各个驿站要塞,抓不住也要让他们脱层皮!” “是,属下遵命!” 沈桓回过头,瞥向一旁依然现在惊怔状态中的苏琬,淡道:“怎么,你也觉得本王很可怕?” 饶是苏琬再镇静,头一回见到这般血腥的场面,说不害怕,是假的。想到刚才那一幕,她仍然有些心有余悸。 苏琬收起思绪,捏着渗出冷汗的手,道:“苏琬不敢。” “不敢?”沈桓重复这两字,笑了一声,目中尽是不耐和冷意,“本王不想再从你口中说出‘不敢’两个字!” 听到他这一声冷笑,苏琬的心却不知道为何揪紧了一下。想到他刚才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的那一幕,她的内心是难以说清复杂。 “王爷,你的伤……” 匕首在沈桓的手臂拉出一道极大的狰狞的伤口,血一直从里头渗出,一边袍袖和里衣已经被血染得暗红。 苏琬走上前去,想提醒他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沈桓却将她的手甩开,冷冷道:“你走吧,跟着本王就只会受伤。” 他的手臂上血流不止,想来是极痛。沈桓却硬是一声不吭,浑然不觉一般。 可苏琬却是知道,刚才刺的那一下有多深。 沈桓拒绝她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那渐渐没入夜色中的背影显得无比寂寥落寞。 饶是如此,苏琬还是放心不下,跟了上去。 第025章 担心 沈桓并未回头。 他对苏琬的追随视之不见,仿佛两人只是共走一道的陌路人。 眼见两人的距离渐渐拉大,苏琬忙将怀中的团子放下,三步当两步追至沈桓跟前,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道:“王爷,还是让我替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沈桓身影微顿,终是停下了脚步。 第22节 他怔然一瞬,任由苏琬拉过自己的手臂,出乎意料地并没有抗拒。 沈桓眸色深深地看着苏琬,却不发一言。 苏琬低头,仔细看查沈桓被伤的地方。 墨色袍袖被那匕首划开了一道口子——方才苏琬在慌乱之中瞥了一眼那把掉落在地上匕首,匕刃极是锋利,似能见血封喉。挑起血迹斑斑的破布,一道狰狞的伤口突兀在出现在她的眼前,那道口子果然极深极长,宛如一条丑陋的血虫,煞是触目惊心。 沈桓的手臂处已经被血染得暗红,干涸的血迹凝结在袍上,微微发黑,他刚才捂住伤口的手也满是血色。 苏琬取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住伤口。为沈桓的伤口暂时止住了血,她又道:“王爷回去后,还是尽快将伤口重新处理一下吧,免得伤口发炎,落下其他毛病。” 沈桓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平静道:“你这是在担心本王?” 苏琬一怔,片刻后抬起头来,脸微热,道:“王爷刚才救了我,我自然不能忘恩负义,抛下王爷一人而去。” 沈桓却并未纠结于此,而是道:“方才听你唤本王的名字,似乎唤得极为顺口。” 苏琬动作一僵,不由松开了手。她后退了一步,耳根子微红,道:“我、我刚刚是一时情急,才……” 见她急急的澄清自己的意图,并与自己拉开距离,沈桓却莫名觉得烦躁,他不耐地打断她道:“无碍,本王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月光下,两人影子在河岸边被拉长。 方才被苏琬放下的团子“喵喵”落地,急急地宛如雪球一般滚了过来,好不容易追至两人跟前,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团子围绕在两人四周直转圈,不满地喵喵直叫,可见无情地将它“抛弃”的苏琬只顾着沈桓,对自己的抗议声置若罔闻,团子不由气急,重重“喵”了一声,迈开小短腿朝澜泱河边跑了过去。 团子来到河岸前方,停在刚才小舟停靠的地方。它四下扫视一眼,忽地发现什么,兴奋地“喵”了一声,然后跑了上前,咬住了一截露出水面的竹竿模样的东西,并用力往岸上拽去。 它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河中将那东西拖拽出来。 原来是一盏花灯,露出水面的那截正是花灯的提手。 干完这活儿,团子累极,小小的身体跌倒在地。 它弄出的动静终是引起了苏琬和沈桓的注意,两人看了过来。 “喵喵!”团子得意地朝两人叫了一声,想冲上前去邀功,却被沈桓一个不悦的眼神吓退回来。 团子意识到自己干了坏事,立刻嗖地窜到了苏琬脚跟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小脑袋,看向沈桓,然后又躲了回去。 苏琬却是认出了那盏花灯,正是卫王世子替她赢下的那盏猫儿花灯。 方才他们乘坐的那小舟因为被箭矢戳破灌进了水,已经沉入了河中,搁在舟上的花灯也随船沉了下去。 卫王世子赠予她的那盏花灯早已被水完全浸湿,纸糊的灯笼破穿出一个洞,纸面被河岸的淤泥糊得不成模样,早已经看不清原貌。 苏琬“哎呀”一声,想要上前将花灯拾起,却被沈桓拦了下来。 他冷眼看着她:“怎么,你舍不得?” 苏琬有些惋惜道:“这原是要给团子的……” 团子闻言,不由耷拉下耳朵,一副失落的模样。 “不过是一盏花灯罢了。”沈桓皱眉,却不忍让她失望,于是抬手握住苏琬的手掌,将她的小手紧紧攥在掌心,“跟我来。” 二话不说,他拉着她向花灯街而去。 “王爷?” 苏琬的手被大掌裹住,似被电了一下,她想要将手抽回,却被他紧紧握住。她尝试挣了一下,但没有挣开。 “王爷,你要带我去哪里?”苏琬不解道,目光落到他的手臂上,“你的伤口……” 他拉住她的手,正是方才被刺伤手臂的那只,血渗了出来,将包扎伤口的那方手帕染红了。 沈桓浑然未觉。 而宁泽则一言不发地走在后头,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人。 深夜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注满柔和在大地上淌开,与盏盏花灯发出的柔光连成一体,将青石板的纹路填满。 澜泱河的花灯节依旧繁华喧嚣,沈桓在一处猜灯谜的花灯摊子前停了下来,他松开了她,独自一人走上前去。 不稍片刻,他折返回来,手中提着一盏花灯。 苏琬略有惊讶。 三道的谜题,沈桓在瞬息之间便已完成,猜谜速度居然比卫王世子更要迅速。 “拿着。”沈桓不分由说将花灯塞入她的手中,见她略有迟疑,不由威胁道,“若是敢扔掉,本王就将你这只胖团子扔进澜泱河里。” 苏琬握着花灯的手一僵。 哪有人送礼还这般强迫别人收礼? 这人,当真是霸道极点!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的心莫名地慌乱而无措。 “王、王爷,我恐怕要失陪了。我得尽快赶回去,否则兄长会担心的。”不等沈桓有所反应,苏琬便抽身离去。 “喵!”脚下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叫唤声,苏琬脚步一顿,这才想起她还落下了团子。 苏琬赶紧返回捞起脚边的团子,脚步匆匆离去了。 团子似乎极为讨厌那盏抢去自己宠爱的花灯,一路上不停从苏琬怀里伸出毛爪,想要将那花灯抓破,可惜爪子太短,没有够着。 苏琬跑出不远,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苏姑娘?” 她抬眸,恰好与卫王世子的目光对上。他正与沈乐蓉一同。 “阿琬姐姐,你刚才到那里去了?”沈乐蓉走上前来,目含担忧地问道,“刚刚我和阿兄找不着你,可担心坏了。” 苏琬用团子遮挡住衣袖上的血迹,道:“无事,我方才无聊,就在这附近随便逛了下。” 卫王世子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花灯上,一怔:“这花灯……” “刚刚那盏花灯被团子弄坏了,所以我便换了一盏新的。”苏琬垂眼道,“希望世子不要介意。” “喵!”无辜背了黑锅的团子不满地叫唤一声。 “这是阿琬姐姐的猫儿吗?好可爱。”沈乐蓉想要伸手去摸,却被团子毫不客气的一爪子拍了回来。 沈乐蓉并无生气的意思,反而愉悦地笑了起来:“好凶的猫儿。” 苏琬解释道:“团子的确不喜与生人亲近,希望郡主不要介意。” 沈乐蓉伸出手指戳了团子一下,笑道:“没关系,这猫儿是叫团子吗?白乎乎的一团,像是雪球那般,这名字真是极衬它。” 团子对沈乐蓉的触碰很是抗拒。看着它张牙舞爪的模样,沈乐蓉忍不住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快到亥时了,庆典即将开始,若是错过,恐怕就要抱憾了。”卫王世子的目光落在苏琬身上一瞬,随即移开,他开口道,“我们赶快前去望江楼吧。” 沈桓安静地站在人潮之中,眺望着苏琬一行渐渐远去的背影。来来往往的百姓遮挡着他的身影,使他毫不起眼,因此,他放肆地望着即将进入望江楼的卫王世子。又一轮烟火在漆黑的夜幕下蓦地炸开,在他身上镀上一层绚丽的色彩。 卫王世子走在最前头,穿过一排花灯,忽然,他停住了脚步,抬起头直直望向沈桓望来的方向,半晌后却带着疑惑不解的神色转回视线。 他显然没能发现窥伺自己的究竟是何人。 宁泽忍不住出声提醒道:“王爷,你的伤口再不处理的话,这样下去恐怕会失血过多……” 沈桓冷道:“聒噪。” 宁泽立刻闭口不言。 沈桓看了包扎在手臂上的手帕一眼,手帕一角那绣工马虎的猫咪图案已被鲜血染红。 他眯起眼睛,道:“回府吧。” 第026章 冲撞 一辆马车渐渐远离了喧嚣繁华的花灯街,稳稳地穿行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忽然之间,清晰地回响在黑夜中的马车轮子滚动的声音戛然而止,马车突兀地停了下来。 “小姐!”一声惊呼从前方前来。 正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的沈桓缓缓地睁开双目,皱眉道:“怎么回事?” “回王爷,前方有人拦住了车驾。”车外的宁泽回禀道,一顿,又补充,“是两名女子。” 马车的帘布被掀开,沈桓的视线往马车外游移而去,很快,目光定在了一人身上。 望江楼此时正是客满盈坐。 走进大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宾客满座的热闹情景。座位上有穿着得体、举止文雅的人士,他们在座位上低声谈笑,举止投足之间风度可见。亦有爽朗的市井中人,正在豪放地喝酒猜拳。 沈乐蓉看到这副情景,忍不住感叹道:“想不到望江楼的夜晚比白日更要热闹。” 三人一同前往预订的包厢。 到达包厢时,苏玦已在里面等候,她的几位闺中好友也在里头。 挑起帘子走了进去,苏琬不由歉然道:“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见着苏琬,舞阳县主高兴地唤了她一声:“阿琬。” 沈恬在旁笑道:“琬琬你来得这般迟,这可不行,等下得让玦表弟替你自罚一杯。” 苏玦却是目瞪口呆:“等、等一下!为什么自罚一杯的是我?” 沈恬一个瞪眼过去:“你有意见?” 苏玦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没有。” 苏琬忍不住笑了。 她这位表姐只比苏玦大三个月,幼时,沈恬时常会到苏府上来找她玩,一来二去,也便与苏玦结识了。这两人却像是冤家一般,互相看不顺眼。因两人并未有真正血缘的关系,两人也从未以“表姐”“表弟”相称。苏玦被沈恬欺压得厉害,于是在私下里总是称呼她为“野蛮的母老虎”,而沈恬则时常欺负这位小表弟,不屑地称之为“手无搏鸡之力的小白脸”。 这时,舞阳县主注意到他们当众有两个陌生的面孔,不由好奇道:“阿琬,这两位是?” 沈乐蓉落落大方一笑,问:“这几位可是阿琬姐姐的闺中好友?” “这两位是卫王府的世子和韶颜郡主。”苏琬一一为她们作出介绍。 第23节 卫王世子没有说话,只是朝包厢内几人颔首致意。 众人皆是一怔。 她们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位英俊不凡的青年正是最近上京极为闻名的卫王世子。 “多日不见,阿琬竟然有了新欢。”最后沈恬开口打破了略微尴尬的气氛,“阿琬可就是为了他们,抛弃了我们几个?” “原来阿琬姐姐这般受欢迎?”沈乐蓉亦笑嘻嘻地接话道,“那能得到阿琬姐姐的陪同,我和阿兄岂不是荣幸之至。” 沈乐蓉果然极会说话,很快跟几人打闹成一团。 趁着众人有说有笑之时,苏玦凑了过来,问道:“琬琬,你怎么这么晚才到?” “喵!”重新见到这个眼熟的愚蠢的人类,团子从苏琬探出脑袋,施舍般与他打了一声招呼。 “咦,团子这家伙怎么也跟着来了?”苏玦这才发现那小小的一团,不由伸手戳了戳,又抬眸看向苏琬,问,“琬琬,你出门时,不是没有将它带出来吗?” 他的动作惹来了团子不满的抗议声:“喵!” 苏琬道:“我也是后来才发现,团子躲在马车里,偷偷跟我出来了。” 苏玦低头看向它:“是吗?但我怎么觉得……这猫儿好像胖了一整圈?” 多日不见,团子还是那小小的一团,但苏玦却总觉得它胖了不少,胆子也肥了不少。 此时团子正朝他龇牙咧嘴,还想要用尖利的牙齿咬他。 “是了。”想到什么,苏玦不由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会跟卫王世子一同?” 苏琬一怔,只简单道:“他是跟着韶颜郡主一同来的。”也不多作解释。 苏玦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沈恬却打断了他:“琬琬,在想什么?来尝尝这道菜。” 她用公筷将一片藕片夹入苏琬的碗中。 苏琬听沈恬提起,方才注意到的一盘放在她面前的莲藕。香滑的藕片中塞满了软糯的红豆沙,一片紧压着一片的摆放在青瓷盘中,看起来清爽雅致无比。 苏琬点了点头,夹起藕片顺嘴咬了一口,立刻觉得齿颊留香,最令人惊讶的是这道清蒸红豆莲藕的红豆馅中竟然还加入了黑芝麻,入口的感觉更加馥郁香浓。 这时,舞阳县主正对众人说着这晚上她遇到的趣事:“街市那边赛诗会真是精彩极了。”说着,她看向苏琬,略带惋惜道,“阿琬,你没看见真是太可惜了。” 立刻有闺秀插嘴道:“这次摘得桂冠的似乎是一名女子。想不到一个身子那般羸弱的女子,居然斗赢了会上所有青年才俊。” 沈乐蓉听得着迷,不由好奇道:“那位姑娘,真的这般厉害吗?” 舞阳县主赞同道:“是,她作出的诗词,真是妙极了!不过听她的口音,似乎并不像是上京人。” “那真想见识一番。” 苏琬对诗词之类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她环顾包厢一周,注意到席上并没有宋澜衣的身影,不由问道:“澜衣怎么没来?” 沈恬道:“听说她前些日子病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苏琬略有些担心道:“那等过了花朝节,我们一同去探望她吧。” 沈恬含笑点头:“自然是好的。” 就在这时,包厢外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 “……本郡主出十倍的价钱,难道这还不够吗?” 怒气冲冲的女声硬生生将包厢中热闹的气氛驱散。 随后而来的是店小二着急的声音:“这位姑娘,这间包厢早有人预订。就算你出十倍价钱,我们也不能这般做,这并不符合规矩……” “哎哎哎,姑娘,你可不能进去……” 包厢的帘子蓦地被挑开,一道与方才那道声音一般张扬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苏琬只闻其声便知其人,此时见了人,也毫不惊讶。 眼前这人,正是向来嚣张跋扈的玲慧郡主。 在看见苏琬的那一瞬,玲慧郡主一愣。上下打量苏琬一眼后,玲慧郡主满眼不屑道:“本郡主还道是谁呢,原来是‘天煞孤星’。” “既然这样,本郡主也不和这种人争抢了。本郡主的大喜日子即将到了,免得沾染上晦气。司琴,我们走。”玲慧郡主冷哼一声,招呼自己的丫鬟离去。 “是。”司琴道了一声,在众人沉默的注视下,垂首跟随着玲慧郡主快步离开了。 舞阳县主待她离开后,仍不住摔下双筷,不忿道:“什么人呐,真是好生嚣张!” 苏玦捋起袖子,愤愤不平道:“……竟然敢诅咒琬琬天煞孤星,真是岂有此理,看我不将她揍得落花流水。” 沈恬一个瞥眼过去:“你打得过人家吗?” 苏玦立刻怂了。 沈恬安慰苏琬道:“琬琬,玲慧郡主的话,你不必介意。外面那些传言,你也不必理会。祖母已经知道了此事,她会替你做主的。” 苏琬点点头,却只觉得桌面上本觉得齿颊留香的红豆莲藕也失去了吸引力。 玲慧郡主怒气冲冲地回到府上,第一时间便是去找自家兄长诉说今天所遭遇的不满。 却未料达到靖安王世子的书房时,却见他失神般将一块鹅黄色的抓在手心细细摩挲,纯色的布料沿着顶边绣着一枝梨花,边上两只翩翩飞舞的白蝶萦绕着梨花。几点淡淡银色和纯白丝线穿插其间,竟然将整方手帕描绘的图景带出一片静谧美好之色。 玲慧郡主不由唤了他一声:“哥哥?” 靖安王世子被打断思绪,忙将手中的丝帕收起,看向她,淡淡一笑道:“妹妹,你回来了。” “哥哥,瞧你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莫非是见着心上人了?这帕子,是心上人送你的?”玲慧郡主颇感感兴趣地问,“是哪家的姑娘?” “你想多了。”靖安王世子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怎么又如此生气?” 玲慧郡主哼了一声:“没什么,不过是撞见了一个讨厌的人。” “是那位端郡王府的嫡女吗?”靖安王世子立刻从她脸上看出端倪,一顿,劝说道,“若你真的想让一个人后悔,就不该这般生着闷气。等到成婚那日,风光大嫁,才是最好的办法。” “哥哥,你不必再说,我都知道了。”玲慧郡主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我出嫁的那天,自然会是风风光光的。” 第027章 回归 苏琬度量再大,也不过是二七年华的小姑娘,但无端端被人指着讽刺“天煞孤星”,心中说不生气是假的。 沈恬与舞阳县主等人在望江楼前各自散去,告别几人,苏琬踩着浓浓的夜色回到马车停靠的地方。 墨衣掀开车帘,扶着苏琬登上马车,笑着问道:“姑娘今日玩得可高兴?” 苏琬踏上马车的脚步一顿,随后落下的一步不自觉地加重几分,想起玲慧郡主那番莫名其妙的讽刺,她不由鼓了鼓腮帮子,有些气闷地坐到座位上。 墨衣看出她脸上的不快,心里“咯噔”一下,忙道:“姑娘,是奴婢说错话了吗?” 苏琬摇头道:“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你无关。” 这时,车帘一掀。 苏玦也跟着钻了进来,在她旁边坐下,安慰道:“琬琬,你还在生气吗?别听那什么郡主胡言乱语,不过是一个无关要紧的人,不必在意。我们琬琬这般优秀,求亲的人都快要将苏府的门槛给踏坏了。” 他虽这么说,心里却不由为苏琬感到担忧。他听娘说,先前到来端郡王府说亲的人的确争先恐后,可自从那些有关苏琬的传言流出后,这些人却是避之不及了。 苏琬直视着前方,道:“我并没有在意,二哥你别担心。” 正当她要吩咐驾车回府时,一道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苏姑娘。” 苏琬掀开马车的窗帘,便见卫王世子策马而来,在他们的马车窗旁停下,看了过来。 对上他清冷的双眸,她稍微一怔:“世子?” 卫王世子道:“苏姑娘,今日多谢你招待我和乐蓉。方才在望江楼……”话说一半,却欲言却止,他看着苏琬的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须臾之后,他又道,“日后苏姑娘若有什么困难,尽可到卫王府上找我。” 不等苏琬接话,他一夹马腹,策马离去,追上前方卫王府的马车去了。 回到府上时,已是深夜。 偌大的端郡王府只有几名守夜的侍卫和奴仆,几支光芒微弱的灯火支勉强撑起夜晚的视线。 苏琬和苏玦下了马车,却不想会在府门前碰着了周玉柔的贴身丫鬟墨荷。 “……这位小姐气血甚虚,得好好养着才是。谨记,煎好的药,一日三次,汗出则停。”一名背着医箱的老大夫对墨荷叮嘱道。 “多谢大夫,我会谨记的了。”墨荷不迭点头道,随后毕恭毕敬地将他送了出门。 正要返入府中,她却见到苏玦和苏琬,顿时有些慌张,忙走上前向两人行礼:“二少爷,琬姑娘。” 苏琬疑惑地问:“墨荷,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玉柔表妹又生病了吗?” 墨荷福了福身,道:“回琬姑娘,小姐方才外出时不小心受了惊吓,回来后发起了高烧。奴婢着实吓了一跳,便请大夫请来为小姐看诊。” 苏琬哎了一声:“玉柔表妹也去参加花灯节宴会了吗?那为何不跟我们一同……” “小姐先前并无出外的想法,不过她后来听说,在花朝节这天在河中放花灯祈福十分灵验,也想为失去的老爷和夫人祈福,尽一些孝心。小姐不想麻烦琬姑娘,所以便让奴婢带她出门了。”墨荷解释道,“不料回来的时候,小姐冲撞了一位贵人的的车驾。那贵人蛮横无理,小姐受到惊吓,所以才……” 她一顿,又欠了欠身,道:“琬姑娘,奴婢先去为小姐煎药了。” “那周表妹怎么老是生病?”目送着墨荷的身影没入浓重的夜色中,苏玦回过头,忍不住对苏琬小声嘟囔道,“难怪琬琬你不喜欢她,这模样,就好像我们苏府苛待了她似的。” 苏琬打断了他:“二哥,别胡说,我并没有讨厌周表妹。夜很深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她满腹心事,根本没有心思去关注周玉柔的事情。回到屋中后,很快将今日的事都忘到了脑后。 “小姐,药煎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墨荷快步走进屋中,将盛着药碗的托盘放到檀木小桌上。 烛光荧荧,映着周玉柔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她放下手中的衣服,端过药碗,含了一口药汁,只觉满口苦涩。 周玉柔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轻蹙一下,却没将药放下,而是将一盅苦涩的汤药尽数灌进口中。 汤药见底,她将药碗放回到托盘上,用帕子将嘴角的药渍擦干净,并未动药碗旁的那一小碟蜜饯。 她的目光落到一旁那件刚换下来的衣裳上,几息之后,她将它拿起递给墨荷,道:“这衣服,拿去烧了吧。” 墨荷接过衣服,脸上带上几分惋惜:“可姑娘,这条裙子是新订做的,你今天才穿了一回,未免太可惜了。” 周玉柔不看她,只淡淡道:“我不喜欢这衣服款式。” 第24节 墨荷听她这般一说,也不敢多问,只是福了福身,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一夜过去,苏琬一如既往地早起练习箭术。 团子回来了,她也不必为它的安危而担心,看着在床边蜷缩成一团,呼噜呼噜正熟睡着的团子,苏琬嘴角微扬。 苏琬打开匣子,正要取出长弓。当她的目光落到匣子里头时,却是一怔。 她看到那把被自己雪藏已久的弓箭。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合上匣子,走出屋子。 就在这时,苏玦一脸喜色地走进箭靶场中,拉过她的手,道:“琬琬,快跟我来。” 苏琬一脸疑惑地跟着他出了前厅,问:“二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苏玦一脸笑意:“瞧是谁回来了?” 前方有人微笑着唤道:“琬琬。” 苏琬循着他看的方向看去,顿时怔住,几息之后眼中浮现出惊喜之意:“大哥,你回来了。” 青年身着一袭竹青色长袍,头束玉冠,气度不凡,一双宛若寒星的眸中含着笑意。 眼前这人,不是苏珩是谁? 她几步跑了上前,看着眼前宛如青竹般挺拔的俊朗青年,有些小委屈:“说好的昨夜便回来的呢?你明明答应我,要跟我一起前去放花灯的。” “抱歉,琬琬,这次我一定不会再失言。”看着妹妹忸怩的模样,苏珩不由失笑,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道,“明日我就带你去马场。” 苏琬欣喜道:“真的吗?那就一言为定了,谁耍赖,谁就是小狗。” 苏珩温和笑道:“好。” 两兄妹之间的气氛其乐融融,看得一旁的苏玦心里直泛酸泡。 不过吃醋的,似乎并不止他一人。 有人叹气道:“琬琬只顾着阿珩,都忘记我这个爹的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苏琬一怔,立刻抬头向前方看去。 前厅入口之处,站着一位英武不凡的男子,高壮仿若一座小山,带着风尘仆仆之感,仿佛经历了长途跋涉。他还穿着一身来不及拖下的鳞甲,神态间带着倦色。 片刻的失神后,苏琬眼中尽是惊喜之色:“爹爹!” 三月底,许尚书府上下翘首盼望的一天终是来临。许家一派喜庆,府上所有院落都以红色为饰。 与许尚书交好的朝臣纷纷带着自己眷属前来庆贺,挑着各种各样的贺礼,参加着这场喜宴—— 许尚书的低幼子许长瑞,在今日将要迎娶靖安王府的玲慧郡主! 第028章 圣旨 靖安王府内外亦是张灯结彩,大红绸带结满横梁,墙上和门窗贴满大红的双喜。 吉时将到,府中的下人在府中四处奔走,忙碌不停。 玲慧郡主一身凤冠霞帔,端坐在铜镜前,凤冠密密的金絮下,女子端庄的面容若隐若现,朱红色的樱唇轻启,露出点点齿白。 为她梳妆的丫鬟放下手中的玉梳,瞧着镜中的如花似玉的佳人,忍不住夸赞道:“郡主今天可真美。” 一旁的司琴看她一眼,接话道:“那是自然,郡主天生丽质,平日便是貌美如花,今日打扮起来更是貌若天仙。” 这番话对玲慧郡主很是受用,她弯了弯唇,从梳妆匣子中取出两只簪子,道:“本郡主今日成亲,是莫大的喜事,这两支簪子,就赏你们了。” 司琴与小丫鬟连忙谢恩:“谢谢郡主赏赐。” 这时,王府外面传来一阵爆竹响起的声音,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接近。 很快,有人前来禀报:“郡主,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迎娶新娘子场面极为壮观,可以看出,许尚书府为了准备这场婚礼,下足了手笔。 道路两旁挤满了观礼的百姓,红妆十里,花团锦簇,不胜热闹。 一大队迎亲的人马从上京从上京最繁华的街市穿过,许家的嫡幼子许长瑞骑着骏马行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穿着艳红的新郎装,展露着笑颜,好生威风。周围都是对他的道贺声。而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顶披红挂彩、装饰华贵的花轿。 花轿中,玲慧郡主盖着红盖头,听其轿子外的百姓在那里议论,新郎是如何的英俊不凡,新娘是如何高贵如何美貌,心里只觉得畅快极了。 开始她选择许长瑞这位夫君,的确是为了与苏琬置气。但是后来与许长瑞接触后,她很快被他的魅力折服。她这位夫君俊美不凡,的确是一位如意郎君。 世人都道那卫王世子如何俊勇无双,玲慧郡主却反而觉得一个只活在别人言语之中的卫王世子还不及许长瑞。 迎亲队伍很快到达了尚书府门前,许尚书府一派喜气洋洋。 花轿刚停下,一身嫁裳的玲慧郡主从花轿中走下,立刻有婆子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新娘子从喜轿搀扶出来。 成亲的礼堂,宾客众多。高堂之上,端坐着着面容沉稳的靖安王与许尚书。 新郎官许长瑞喜色溢于言表,他握过红绫的一端,下意识侧头看向另外一边的新娘子。 “吉时已到——” 炮竹声阵阵,悦耳喜庆的礼乐奏响,和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司仪高声唱道:“一拜--” 许长瑞与玲慧郡主各执着红绫的两端,此时听到司仪唱礼,一同转过身去。 却在此时,一道威严的声音自礼堂外传来,硬生生将屋内正在进行的拜堂仪式打断—— “圣旨到——” 屋中的气氛顿时变得肃穆无比,众人诧异地循声望去,却见一行人踏入屋中。靖安王眉头紧锁,也不解地望向外面。 为首之人,一身滚着银色暗纹的玄色长袍,绣着祥云图腾的面料流光暗转。他面无表情地朝许尚书看了过来,那一瞥,似乎在看红尘间最微不足道的灰尘般,冷得令人心底发寒。 “拜见秦王殿下。” 礼堂内的人立刻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许尚书伏跪在地上,心中更是惶恐万分,惟恐得罪这位煞神,惹得他一个不快。 犹记得柳丞相府被抄家那天,本是柳中权的七十大寿,原应是喜事,却不想秦王带去一道圣旨,让喜宴变成了丧事。 今日,他同样带来了一道圣旨,却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许尚书垂着头,心中划过思绪万千,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但拿不准秦王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道:“不知秦王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殿下见谅。” 沈桓冷眼看着他,淡道:“不必说什么客套话,本王只是替皇上前来传旨。” 玲慧郡主听出沈桓的声音,心中一紧。 秦王沈桓,是那位上次在长公主府中,将弓箭借给苏琬的王爷?》他这是来做什么? 她握着红绫的力道也暗暗收紧。 这时,跟在沈桓身后白脸红唇的宦官上前一步,拉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扯开嗓子念道:“靖安王府长女蕙质兰心、才貌兼备,朕甚喜之,特赐婚于许尚书嫡次子长瑞,即日成婚,钦此。” 许尚书一愣,原先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安定了下来,随即露出了喜色。 赐婚! 居然在成亲当日,得到皇上的赐婚,这真是莫大的荣宠! 喜上加喜,红盖头下,玲慧郡主一时喜上眉梢,心中得意极了,轻启朱唇道:“容慧谢主隆恩。” 宦官语气平淡道:“恭喜许公子和郡主了。” 王氏亦是一脸喜色,忙走上前去道谢:“多谢公公,公公辛苦了。”说着,她朝身后的丫鬟示意一眼。 丫鬟会意,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只钱袋:“公公辛苦,这是我家夫人一点心意。” 那位宦官却没接下,只是一本正经道:“夫人言重了,洒家只是奉皇上前来传旨,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未料,却在此时,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从里屋传出—— “许郎!许郎!你说过会娶过正妻的!为何要欺骗我,另娶他人?我可是怀了你们许府的孩儿啊!” 一名头发披散、浓妆艳抹的女子从屋中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冲过仆人的阻拦,直接扑倒在许长瑞的脚前。 一名嬷嬷跟随其后冲来出来,惊慌失措:“清姨娘,你不能出来,快随奴婢回去……夫、夫人!” 王氏脸色一变,十分不安地抬头看了玲慧郡主一人,然后脸色不善喝道:“谁把她放出来的?不是让人好好看着她吗?” 这老嬷嬷扑通一声跪下,瑟瑟发抖道:“夫人恕罪,清姨娘刚刚听到了外面的丫鬟的议论,得知少爷要成亲的消息,于是抓伤了老奴,这才……” “许郎!许郎!”清儿抱着许长瑞的大腿直哭喊,宛如一朵饱受风霜雨打的白梨花,“你明明说过会娶我为正妻的,为何要骗我?你既然要娶别人为妻,又为何要说那一番甜言蜜语骗我,你不要我和孩子了么?” 清儿凄凄落泪:“几日之前,你还与我说,你正准备我们的婚礼,可为什么转眼之间就要迎娶别人!” 许长瑞看向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眼中的愧疚如同野草般茂盛:“我……这是……是我对不起你……” 清儿哽咽道:“许郎,你老实和我说,是不是因为夫人逼你迎娶别人?” 听到礼堂中的动静,玲慧郡主终是忍不住掀开,当看到抱着许长瑞大腿哭泣的清儿时,不由脸色大变:“这是怎么回事?” 她目光凌厉地看向许长瑞与王氏。 一旁的喜婆慌慌张张冲了上前:“郡主,不能将盖头掀开,这不吉——”却硬生生被玲慧郡主那锐利似刀的眼神逼退回去。 许长瑞脸上神色慌张:“你听我解释——” 但话未说完,就被清儿气愤的声音打断:“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竟然以权势逼迫许郎娶你!只是你死心吧,他永远也不会爱上你,我肚子里怀的是许郎的孩子,我们才是真心相爱的!” 玲慧郡主嘴唇哆嗦,不能自主地后退一步,看向许长瑞的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那名方才宣旨的宦官上下打量着清儿,问道:“你就是许家小郎的贵妾张氏?” 清儿原姓张,卖身进公主府后,才改名作清儿。 清儿抬起头,有些惶恐地道:“奴、奴婢便是,请问这位公公,您有何指教?” “洒家这里正由一道口谕,是带给张氏的。”宦官一顿,随即高声道,“传皇上口谕,张氏清儿伺候常安大长公主有功,准予除去奴籍,准许许尚书嫡次子长瑞以正妻之礼迎娶之,并赐予平妻之位。” 礼堂中的人错愕不已。 第25节 清儿先是一愣,满眼的不可置信,随即欣喜若狂:“多谢皇上!多谢大长公主!奴婢……不不,民妇感谢皇上与长公主的大恩大德,此生必定没齿难忘!” “这亲,本郡主不成了!”玲慧郡主却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般,气得浑身发颤,她将手中红绫狠狠往地上一甩,指着许长瑞道,“本郡主要与他和离!” 那宦官脸色一沉,眼神不善地看向她:“大胆!靖安王府的郡主莫非是要抗旨不遵?” 第029章 讽刺 “你……你们……”玲慧郡主踉跄一步,目光从宣旨的宦官、沈桓、许长瑞、清儿以及王氏身上一一扫过,面若白纸般苍白,原本嫣红的唇也淡得几近没有血色,“是你们串通陷害本郡主的,对不对?!” 这道突然而来的旨意,原来并不是什么荣耀,而是赤裸裸的羞辱!仿佛是在讽刺她,她也就只配跟一个贱婢共侍一夫了! 难怪这道圣旨会由这秦王来传,他分明是为了苏琬出气而来! 玲慧郡主瞪向沈桓,满脸怒容:“一定是你!上次在公主府,你便替苏……” 沈桓挑眉,看似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她,道:“靖安王府郡主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这道旨意,不是你们亲自向皇上求来的吗?” 玲慧郡主喃喃道:“什么?” “半月之前,靖安王进宫向皇上言明郡主早已有了心仪之人,皇上念靖安王多年以来镇守边疆,便赐下这道圣旨,成人之美。”一顿,他拖长了语调,笑道,“再说,靖安王府的郡主与许家公子的确是天作之合,千万不要辜负了皇上一番美意才是。” 好一个“天作之合”!沈桓刻意咬重的字音,字字句句宛如一把利刃,直插得玲慧郡主鲜血淋漓。 玲慧郡主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目光转向了靖安王和靖安王世子,急切道:“父王!大哥!你们可要为我做主!” 靖安王世子赶紧上前搀扶住玲慧郡主摇摇欲坠的身体,面色不虞道:“这位公公,你这般说是否太过份了?分明是许府骗婚在先,怎能算作抗旨不尊?若是皇上知道许府的所作所为……” 宦官神色不改,依然淡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洒家只是为皇上传话。皇上为靖安王府的郡主与许公子赐婚,现在郡主当众悔婚,岂不是当众打皇上的脸?这不是抗旨不尊是什么?若世子有何不满,可直接进宫禀明皇上。” 靖安王世子面色僵了僵,很快将目光从宦官身上移走,落到许尚书的身上,目带威胁道:“许尚书,我妹妹今日身体不适,成亲的仪式可否暂缓?” 许尚书脸色难看极了:“这……” “靖安王府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说悔婚便悔婚。”沈桓冷笑数声,踱步到靖安王的面前,直视他的目光冰冷入骨,“连皇上的旨意也敢胆违抗,还是说,靖安王对皇上心生不满……怀有逆反之心?” 一顶大帽子扣下,靖安王浑身一震,脸色变幻莫测。 玲慧郡主从靖安王世子怀中挣脱出来,跑向了靖安王,急急唤了一声:“父王!” 靖安王却是一掌扇了过去:“逆女!” 啪! 清脆的一声响,玲慧郡主难以置信捂住了脸:“父王,你打我?” 靖安王世子亦不能相信地看向自家父王。 “抱歉,小女不懂事,让各位见笑了。”靖安王目光转向前来观礼的宾客,从容大方地赔笑道,“仪式不会取消,靖安王府,也不会悔婚。” 沈桓向许尚书瞥去一眼,淡道:“既然靖安王已经表了态,那许尚书,这亲你们还成不成?” 不等许尚书开口,一旁的王氏已经抢先接话,她连连点头道:“这亲,自然要继续成的!自然要成的!” 儿子娶了靖安王府的郡主为正妻,转眼间妾侍又因为长公主的缘故被圣上抬为平妻,往后儿子背后有着靖安王府,又有大长公主的荣宠,这对她来说,都不是亏本的买卖。 王氏自然乐意至极。 玲慧郡主脸色煞白地看向靖安王世子:“哥哥……” 靖安王世子看了神色淡漠的父王一眼,又看向玲慧郡主,只能忍痛劝道:“妹妹,听话,先把亲成了,有什么问题,等礼成之后再说。” 玲慧郡主瞪大眼睛,嘴唇翕动:“哥哥!为什么连你也……” 她的怒气无处可发,只能将矛头对准清儿,一脚向她踹了过去:“你这贱人!” 原本得意洋洋的清儿被踹到在地,尖叫一声。 “啊!”她弯腰捂住了肚子,滴泪横流,“夫君,我的肚子痛……” 王氏脸色一变,不由慌了起来,忙吩咐下人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许长瑞亦是神色一变,痛惜地将清儿护在怀中,心疼道:“郡主!清儿她怀着孩子,你怎么能这般对她?” “许长瑞!你明明与我说过,你后院这贱婢只是常安大长公主强塞给你,现在这孩子又是怎么回事?”玲慧郡主指着清儿的肚子,气得浑身发抖,“莫非是凭空而来?!” 许长瑞眼神闪躲,只道:“我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男人三妻四妾纯属正常,即使有一两个侍妾通房,也正常不过。” “你——” 这时,主持婚礼的礼官看向了靖安王:“吉时快过了,错过了吉时便不好了,王爷,您看——” 靖安王沉默了片刻,最终道:“仪式继续吧。” 沈桓淡淡地道:“既然圣旨已经宣了,那本王就不再作打搅了。”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靖安王府的郡主与许家的公子,果真是……天作之合。” 许尚书一愣,忙道:“王爷不留下喝完小儿这杯喜酒再走吗?” 沈桓容色冷漠道:“免了,本王还有其他要事,尚书请自便。” “是是,恭送王爷,王爷慢走。”许尚书擦去额上的虚汗,目送着沈桓一行浩浩荡荡地离开,差点五体投地。 “吉时到——” 话音落下,玲慧郡主立刻被两名孔武有力的婆子压到了堂前,被强迫着盖上红盖头。 “你们放开我!”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玲慧郡主面如死灰,最终被两名婆子压着行完了礼,送入了新房。 “他身为尚书之子,避免不了三妻四妾,到那时候,你就会发现他跟你有的甜言蜜语也会出现在他与别的女人之间。他会宠爱别人,他会冷落你,甚至渐渐地会不信任你。妹妹,难道你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吗?”与许府定亲之前,兄长劝诫自己的那番话还历历在耳。 那满目喜庆的红色,百姓们赞美的话语,宾客们道贺的声音,什么天作之合、天偶佳成,统统成了莫大的讽刺。 她原以为抢了苏琬的如意郎君,没想到抢来了一个这般的东西。 是了,那苏琬呢?! 为何今天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她一定是躲在暗处,偷偷看着自己的笑话! 玲慧郡主攥紧了嫁衣一角,艳丽的面容扭曲得如同恶鬼一般。 第030章 陈妃 被人惦记着的苏琬,全然不知许尚书府发生了什么事。 她今日并未去参加许长瑞与玲慧郡主的婚宴。靖安王府先前送来的婚宴请帖,早已被她塞到旮旯底下,不知忘到哪儿去了。 此刻,她正在苏珩的指点下,调整射箭的姿势。 咻—— 站稳了脚步后,苏琬利落放箭。羽箭稳当地定在箭靶红心中央,那巨大的力道撼得箭靶晃动了几下,险些往后倒去。 “琬琬的箭术愈发出色了,都快要超越我了。”苏珩在旁看着她,不由笑着道。 苏琬放下手中的弓箭,回头莞尔道:“是大哥教得好。” 这时,墨衣脚步匆忙地从前院进来,带来了一个消息:“大公子,姑娘,宫里来人了。”她稍微缓了缓气,神色凝重道,“说是陈妃娘娘邀姑娘明日进宫赏花。” “陈妃?” 苏琬与苏珩对望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之色。 苏珩眉头轻皱,道:“陈妃是柳继后与卫王妃的表姐妹关系,我们苏家向来与她没有来往。琬琬,她为何突然要邀你进宫?” 苏琬摇头,又看向墨衣:“墨衣,陈妃娘娘派来的人可有说,她还邀请了哪些人吗?” 墨衣道:“那位宫人并没有说。” 苏珩思索片刻,便作出了决定:“琬琬,明日我陪你一同进宫。” 陈妃位列四妃之一,与柳继后是表姐妹的关系。她因生下九皇子沈禹与仗着柳继后荣宠的缘故,晋升妃位,在后宫亦占据一席之地。柳家破落,柳继后虽然失势,但并未牵及陈妃。后位悬空,她反而成为了皇后的热门人选之一。 端郡王府与陈妃一方向来毫无交集,她突然传召苏琬入宫,只怕此行并不简单。 墨衣忙道:“公子,可陈妃娘娘遣来的宫人说,娘娘只邀了姑娘一人,恐怕……” 苏珩神色犹豫:“可……” “大哥,你不必担心。”苏琬劝慰道,“宫里这么多人看着,想必陈妃也不会对我说些什么。我前去邀约,也正好看看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一会我也会将此事告之娘亲,你就放心吧。” 苏珩迟疑片刻,终是点点头,道:“那琬琬,你得小心。” 秦王的马车长驱直入,最后停在了宫门之前。 片刻之后,沈桓踏入宣正殿中,将一卷卷轴扔到了案桌上,面无表情道:“皇上十万火急宣召儿臣进宫,是所为何事?” 案桌之后,面色萎靡的凌帝咳嗽几声,在内侍的搀扶下坐直了身。他看向沈桓,声音颇弱道::“桓儿,听说昨日你大闹了许尚书嫡幼子与靖安王府郡主的婚宴?” 沈桓挑眉,反问道:“哦?可那道圣旨不是皇上半个月前亲手交到儿臣手上的吗?只是当时儿臣公务繁忙,一时忘了这事,昨日亡羊补牢,不正是给许尚书府与靖安王府喜上添喜么?” “你……”凌帝一时语塞,他叹一口气道,“靖安王府的事情,朕知道你心中有怨,但你也不必做得太过。” “皇上忌惮靖安王府的势力,既然用本王作为对付靖安王的幌子,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给自己找掩饰的藉口?”沈桓冷笑出声,“皇上打的如意算盘,可真是好。” 凌帝僵着的脸露出苍白的病态,他道:“桓儿,朕没有这般想。咳咳,朕只是希望你能够……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看着他难受的模样,沈桓只是容色冷漠地背过身去,道:“既然没有什么要事,皇上还是好生歇着吧。” 正要离开时,另一名内侍匆匆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皇上,户部尚书康经赋求见。门卫说康大人看着容色紧张,似乎有什么大事急于求见。” 凌帝艰难地止住了咳嗽,轻声问道:“康大人既然急于求见,他就没透露发生了什么事情?” “康大人一个字都没说。”内侍的语气重点放在了“一个字”上面。 凌帝听到了略作沉吟边说:“请康大人进来吧,只怕出了遮掩不了的大事。” 内侍不再多问,亲自出门将户部尚书康经赋迎进门。户部中人平常有事情也最喜欢斤斤较量和磨牙,户部尚书康经赋自然是个中翘楚。 第26节 可此时的康经赋却一丁点磨洋工的心思都没有了,他进门后直接跪在凌帝面前,开口说:“皇上,兹事体大,还请皇上下令让诸位宫人内侍避让一二。” 凌帝本就猜测户部尚书此时来访必定是大事,此时眉头一蹙,多年来的默契让内侍不用凌帝的命令就立刻带着满室的宫人鱼贯而出。 凌帝方才道:“康大人有话可以直说了。” 没想到康经赋竟然取下自己的官帽放置在一旁,随即用力在地面上一叩首,以沉重的语气说:“皇上,今早府库当值的官员例行检查户部银库,准备封库之时,却发现里面的珠宝钱财竟然不翼而飞。臣无能,请皇上降罪。” 凌帝的神色变得凝重,他抿紧嘴唇,尽管带着病态,但此时他眉宇间透出的威严,却令人心生畏惧:“康大人,对窃贼是何人可有眉目了?” “臣无能,尚且没有眉目。”康经赋一叩首,神色慌张道,“但内库被盗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若不严令彻查,迅速捉捕贼人,只怕令皇上颜面无光。” 一旁的沈桓闻言,忍不住冷笑:“康大人可真是会推卸责任,分明是你无能失职,却将责任推到了皇上的颜面上,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 康经赋方才发现沈桓竟也在殿中,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将头垂得更低,冷汗涔涔:“臣自知失职,并没有逃避责任的意思,等找到窃贼后,臣必定亲自向皇上请罪。” 沈桓并没理会他,而是淡声吩咐身后的宁晋:“宁晋,去查查今日上京城中有什么怪异的事情发生。” 宁晋应了一声,退出宣正殿。约莫两柱香的时间,他回到殿中,很快传回了今天街道附近发生的大事:“启禀皇上与王爷,今日上京北市有几间相连的铺子发生大火,烧死了十几名掌柜和伙计,从棺材店抬出长长一串棺材到西市摆得满地都是。” “还有其他事情?”凌帝闻言眉心紧蹙,他又细心地询问了一句,宁晋只摇头。 “看来只能是这件事情了。烧死人的店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凌帝掩着毫无血色的嘴唇,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宁晋立刻回答道:“启禀皇上,那几间铺子是几个相熟的夷族人半年以前在上京中购置的,奴婢从巡街使口中打听到,夷族人说发生大火,他们家财尽没,在上京过不下去了。夷族人也讲究个落叶归根,打算过了头七就带着亲眷的遗体扶灵回乡了。” 凌帝下意识看向沈桓,却见他满目寒霜。 “哼!回乡?”沈桓冷笑了一声,他看也不看凌帝的眼睛,朗声说,“传旨禁卫军,包围这些夷族人的房屋,把他们停灵的棺材通通解开……等等,将他们买过的墓地也挖了,只是十几口棺材绝对装不下着大批宝物,一定还有被他们借机掩埋起来,等待以后找机会运走的。本王倒要看看,那群异族之人,要耍什么花样!” “这……皇上……”康经赋无措地望向凌帝,在得到凌帝颔首示意后才飞快下去传令。 殿内的烛火发出“啪啪”的爆响,气氛沉闷的令人窒息。 他望着沈桓仿佛石雕一般冰冷的背影,蠕动苍白的嘴唇唤了他一声:“桓儿……” “既然无事,本王先行告退了,皇上好生歇息,免得病情加重。” 不等他作出回应,沈桓已领着宁晋抬步出了宣正殿。 凌帝看着空空荡荡宣政殿,颓然地瘫在了紫檀木的雕花椅子上,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几岁般。 沈桓踏出宣正殿,早在殿外等候宁泽赶紧迎了上前,道:“王爷,陈妃今日邀了苏姑娘进宫。” 沈桓一怔,脚步顿住,看向了宁泽:“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宁泽忙道,“同受邀的还有几位姑娘,似乎都是两品以上官员府中的嫡小姐。” 沈桓脸色一变,眉眼之间隐隐有了怒色:“为何现在告诉本王?!” 宁泽一噎:“王爷,属下……” 沈桓也没听他废话,瞬即调转方向,大步往陈妃的宫殿而去。 芳菲殿,正是陈妃居住的地方。 苏琬还是第一次踏入此处,在宫人的引领下,她顺利来到芳菲殿的后花园中。 “苏姑娘,这边请。” 还未走近,便听见前方的凉亭中传来一串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苏琬一眼便看到亭子内的那位雍容华贵的宫装女子,她身穿一袭玄紫撒花禙子宫装,外披粉橙底锦缎碧霞罗,显得雍容华贵,容光四映。 苏琬还是初次见到这位陈妃。 她的身边围绕着几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官家小姐,都是苏琬只有过一面之缘或根本没有接触过的贵女。此时他们正在谈笑风生,气氛甚是融洽。 见到宫人领着苏琬走了进来,那些官家小姐均停止了说话,不约而同看向了她。 苏琬顿时感觉到自己被几道视线打量着。 她也不惧怕,径自走上前去,落落大方地行了礼:“苏琬见过陈妃娘娘。” “这位就是端郡王府的苏姑娘?过来让我瞧瞧。”陈妃笑得慈爱,她将苏琬唤到跟前,牵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道,“果然生得出尘脱俗。” 与苏琬说了几句客套话,陈妃突然话锋一转,笑吟吟地问道:“不知苏家姑娘,可许了人家?” 苏琬一怔,心中诧异不已,似乎有些明白这陈妃传她进宫的意图。但此时却是无法逃避了,她垂下眼眸,平静道:“回娘娘,臣女并未定亲。” “既然还未定亲,那就再好不过了。”陈妃笑得更加温柔近人,“不如就由本宫做主……” “本王倒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妃子,什么时候可以做主郡王之女的婚事了?” 第031章 辈份 一个比呼啸的寒风更要冷冽的声音蓦地传来。 在场之人朝声音的来源循声望去,气氛顿然变得肃穆。 一人出现在芳菲殿的后花园中。 旭日将耀眼的金光肆意挥洒在来人的身上,为他那一身华贵的玄紫深衣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的聚耀眼的光辉于一身。逆着光,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紧跟在沈桓身后宫人连滚带爬冲进了进来,扑通一下,惶恐失色地跪了下来:“奴婢没有拦住秦王殿下,请娘娘恕罪。” ……沈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苏琬略微诧异地想,却低眉垂首,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除却苏琬之外,后花园中的贵女均是花容失色。 陈妃也是脸色大变,她紧盯着那位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回过神来后,理了理衣襟,勉强维持着笑容,道:“秦王今日怎么有空前来本宫的芳菲殿作客,也不提前知会本宫一声。这样贸贸然闯入后妃的寝宫,是否有些于理不合呢?” 沈桓目含讥刺:“若本王来迟一步,恐怕便见不着陈妃越祖代庖这出好戏了。” 她柳眉颦蹙,道:“秦王在说些什么,什么越祖代庖?为何本宫听得不太懂?” 沈桓走上前握过苏琬的手腕,陈妃见他走近,自然是吓了一跳,手不自觉一松,苏琬便被他抢了过去:“苏家姑娘是常乐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身上流淌着皇家的血脉。她的婚事,自然该由皇上亲自赐婚,哪容得过一个小小的妃子来过问?” 随后看到他将苏琬护在身后的架势,陈妃蓦地明白了过来,美目一转,不由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秦王原来是为了苏家的姑娘而来?” 陈妃说着,不忘吩咐在旁的几位贵女:“你们暂且退下。” 几名贵女闻言,顿时大大松下一口气,连忙跟随着在领路的宫人身后鱼贯而出。 等到几名贵女离开,她重新看向沈桓,挑眉道:“既然本宫无权过问苏姑娘的婚事,恐怕也轮不到秦王来置喙吧?” “算起辈份,本王也算是苏姑娘的舅舅。”沈桓冷笑道,“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皇上的一个妾而已,也敢过问本王侄女的婚事,谁给陈妃的胆子?” 那不屑的目光刺痛了陈妃双目,她努力压制或则心中的怒火,道:“本宫身份皇上的妃子,自然有为他分忧的责任。而作为长辈,也有理由关心小辈的婚事。” “陈妃娘娘就没想过,苏姑娘会不乐意?” 陈妃握紧了手中的瓷杯,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成为皇子妃,可是天大的荣宠!” “长辈?天大的荣宠?只怕是陈妃娘娘才会这般想吧?”沈桓看她一眼,只是淡道,“陈妃娘娘以为,柳废后被打入冷宫后,你便是坐稳了皇后的位置了吗?” 陈妃脸色一变:“沈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下,连“秦王”的称呼也不喊了。 沈桓微微勾唇,道:“陈妃就不怕,陈家想成为第二个柳家?” 陈妃一呆。 片刻之后,陈妃呆滞的眼神终于缓缓找回神智,微微咬住颤抖的嘴唇,强作镇定道:“沈桓,你这是在威胁本宫吗?” “威胁?本王不屑用这样的手段。”沈桓冷声道,“本王半月前才听说,陈妃往九皇弟添置了两名新人,怎么这么快又为九皇弟的婚事着急了?” 陈妃嘴唇抖了抖,正要说什么时,却又听他道。 “既然陈妃如此着急九皇弟的婚事,本王倒是有一个主意。近来绍月国向本朝请求联姻,但新任的君主却喜好男色,向皇上提出了一个特殊的要求——和亲的人选,必须是男人。皇上一直烦恼此事,迟迟没有定下和亲的人选。九皇弟这般急着成婚,如此……不如就让皇上赐婚,让九皇弟远嫁绍月国如何?” 沈桓嘴角弧度加深:“既解决了皇弟的亲事,又免除了皇上的烦恼,真是一举两得。” 绍月国是大盛朝西侧的一个小小的附属国,物质贫乏,却因为擅长神秘的蛊术而被大盛朝所忌惮。幸好绍月国极为厌恶战争,向来也与大盛朝交好,两国也曾有联姻的历史。 陈妃瞪大眼睛,脸上血色顿失!她满目不可置信地指着沈桓,颤声道:“你……你怎敢……” 沈桓不紧不慢道:“本王这不是为皇上和陈妃分忧吗?陈妃就不必感谢本王了。” 陈妃两眼一翻,当即晕了过去,这可吓坏了身后的宫人。 “娘娘,你怎么了?” “娘娘,你没事吧?” “娘娘!” “娘娘晕过去了,还不快点去传太医?!” 芳菲宫的后花园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乱作一团。 弄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非但没有任何的内疚,反而对着晕倒在地的陈妃冷笑一声,堂而皇之将苏琬带离了芳菲宫。 沈桓拉着苏琬,在皇宫中快步穿行。 突然出现,又强行无礼地将她带走,还一直紧扼着她的手,迟迟不肯松开,这让苏琬内心漫上了一层浓烈的危机感。 “王爷,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尝试挣了几下,却没有将她的手挣开,“可否先松开我的手……沈桓!” 行至一处宫殿前,沈桓却突然松手。因为惯性使然,苏琬酿跄不稳,跌向身后的树干。沈桓上前一步,将她卡在了他与墙壁的两者之间,使她弹动不行。 两人此刻所在的,是在一个极其偏僻的位置,即使有人经过,也绝对不会发现这个地方藏有人在。 “陈妃的意图如此明显,你怎么还敢胆应她的邀约?”沈桓直勾勾地盯着她,压着怒气道,“若不是本王出现及时,你真想嫁给九皇子为妃?” “我没……”苏琬不自在地撇开目光,“这似乎与王爷无关吧?” 对于他的出手相助,她心里是感激的。可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质问,感谢的话语,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哦?无关?”沈桓重复她这两字,手掌将苏琬纤长的手腕压在了墙柱之上,强迫她直视自己,看她的眼神极其危险,“碗碗原来是这样想的?” 苏琬下意识皱眉,道:“不要叫我碗碗,我的名字不是石碗的碗。” “哦?碗碗怎么知道本王叫的是哪个字?”沈桓将她压得更紧,紧贴着她的耳际道,“即使与本王无关,本王好歹刚才帮助了你,你就是用这样的态度回报本王的?当真是无情。” 第27节 “那真是多谢了。”苏琬面不改色,微微一笑,以另一种气度与沈桓的强势抗衡,“秦、王、舅、舅!” 沈桓容色一僵,只觉得有种砸了自己脚的感觉,他咬牙切齿道:“本王方才只是随口一说,碗碗记得真牢。” 苏琬只觉得他这副变脸的模样有趣极了,忍不住得意道:“那是,大哥教导过我,自当要谨记长辈的教导,所以……唔!” 沈桓刚刚压下来的怒火翻倍爆发。苏琬话未说完,却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欺压上来。她睁大眼睛,嘣——似乎有弦断裂掉的声音。 她的话,被全部堵了回去。 第032章 关系 苏琬还陷于震惊之中,沈桓已长驱直入。 他在她的檀口中横冲直撞,带着怒气,肆意掠夺,带着十足的侵略性,像是要把她一寸一寸拆吃入腹。 宛如他本人一般强势霸道。 苏琬整个人都僵住了,几息之后才迟钝地回过神来,想起反抗。 她用力挣扎起来,想要推开面前这个人。但力量的悬殊,让她的反抗全部成为了徒劳。 “别这样,唔……”苏琬抗议的声音很快被他所吞噬。 沈桓将她的一只手定在了墙壁上,连一只连通腰肢紧紧箍住,一起整个人欺压上来。苏琬身体却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出他的怀抱,整个人被禁锢在这个窄小的地方,完全弹动不得。 直到要透不过气来,他方才离开。苏琬的力气也紧随着炙热而被抽离,她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中,无力地攀在他的身上,羞涩难当到说话都不利索了:“沈桓,你、你怎么能这般、这般……” “怎么变结巴了?”沈桓抬起手摩挲着苏琬泛红的脸颊,拇指蹭在她的唇上,压低声音,道,“碗碗,你倒说说,本王为何不能这般?” 苏琬双手抵在在他的胸前,羞红了脸:“你刚才明明还与陈妃道……” “本王随口一说,你便当了真?”想起那番话,沈桓俯近在她的耳边,低笑道,“常安大长公主是先皇同父异母兄弟的遗孤,先帝那位兄弟在一场与外族的战役中遭到偷袭而战死沙场,留下大长公主一人孤无可依。先帝念他为国捐躯、为大盛朝鞠躬尽瘁,便将大长公主过继到名下……所以本王与你这亲缘,似乎差得太远了。” “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苏琬不由气结。 “今日你没带你那只胖团子出来?”沈桓低覆下来,以唇磨蹭着她的唇,那酥麻的感觉让她起了颤栗。但沈桓并不满足与此,伸出舌头在她的唇瓣上来回舔舐,“倒是省了本王应付它的功夫。” “你放开我。”苏琬脸上满是羞涩的红晕,她不安分地乱动着,尝试挣脱他的桎梏。 可惜两人力量实在悬殊,沈桓微一用力,便将她重新压倒在墙上。他箍住苏琬的纤腰,顺着她微微绽开的唇瓣滑了进去,和她的纠缠在了一起,温柔而又难以控制地攫取。 浅尝辄止已经无法满足沈桓,他更深入地攫取着,在她的唇上辗转反侧,来势汹汹。紧勒住她纤腰的手不安分地滑了下去,强迫她更加贴近自己。 苏琬始终不安分地在他的怀里挣扎扭动着。 “唔……” “别乱动,有人来了。若你不想让别人看见,就乖乖的。”沈桓深沉暗哑的声音传入耳中,带着浓浓的警告。 这时,被大树阻隔的空间外,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的急促的脚步声。 “……赶紧点出最好的药材,随我去芳菲宫。”一个十万火急的声音在两人耳际响起,“太医怎么还没到来?桃红,赶紧再去太医院一趟。万一耽误了陈妃娘娘的病情,我们谁也担当不起这个罪名。” “是。” …… 听着那纷杂的脚步声,苏琬微僵了下。 只是不等她所有回应,沈桓便将她的唇重新卷入口中。 “……更何况,亲上加亲不是更好?” 一道低沉的声音跟随着消失在唇齿之间。 谁要与他亲上加亲,不要脸! 苏琬恐别人发现他们,不敢作声,也不敢在弹动,只能任由着他为所欲为。 她心中恼极,可被沈桓这般折腾,却怎么也生不出厌恶的情绪。 ……若不是厌恶,心中那异样的情绪又是什么? 苏琬因为这种念头而感到羞愧极了。 终于,不远处那阵脚步声渐渐远去,等到那几名宫人走远后,沈桓终是松开了他。 “……我们这样,与那日在公主府里的假山后偷情的许长瑞和丫鬟有什么区别?!”苏琬紧咬着下唇,眸中氤氲上一层雾气,忍不住委屈道。 那时候他们还为在长公主府中看到的一幕而不耻,没想到,她竟会跟她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做这种羞人的事。 “自然是有区别的。”沈桓低头,看入她水雾朦胧的黑眸中,微微勾了勾唇,“至于本王和你之间的关系……你回去慢慢思考。” 苏琬心中微愠,愈发觉得他不要脸面。她瞪他一眼,后退一步,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转身逃似的跑掉了,徒留他停在原地。 沈桓那登徒子!坏蛋!大混蛋!无耻!禽兽! 苏琬气恼在走出离开皇宫的路上,用力用衣袖擦着嘴唇,在心里用自己所知道的词将沈桓骂了一遍。 他竟然这般对待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实在好生恶劣! ……更何况,谁要与他扯上关系! 先前在公主府,他还口口声声地责怪自己“脏了他的手”,现在却……这般看来,他果然是在对她使用欲擒故纵的把戏。 不过,她才不要上当。 才不! 见苏琬从宫门出来,早在外面等的焦急的墨衣立刻一脸喜色般迎了上前:“姑娘,你终于出来了,可让奴婢等急了。” 当她的目光落到苏琬的唇上时,不由一怔:“姑娘,你的嘴唇怎么……” 因为不断的拭擦,苏琬的嘴唇被蹭破了皮,破损的皮下渗出了血丝,唇色也因此被染得嫣红。 墨衣不由有些心疼道:“姑娘怎么这般对待自己?莫非在宫中遇着什么……” “无事,在陈妃娘娘的宫殿中被讨厌的蚊子咬了一下,回去涂些膏药便好。”苏琬轻描淡写道了一声,便转身登上了马车,吩咐道,“回府吧。” “是。” 见自家姑娘气势汹汹的模样,墨衣心中有疑,但也不敢再多问。 车轱辘开始转动,马车朝着苏府驶去。 苏琬坐在平稳的马车中,盯着眼前的帘幕,却只觉得愤意难平。 她心中极气,却又无从发泄。 却在忽然之间,马车剧烈地颠簸了几下,随即被什么卡住一般,车子蓦地停了下来。 苏琬随着晃动的马车碰碰撞撞,最后扶住马车壁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墨衣,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苏琬下意识地往外面唤了一声,却无人应答,“……墨衣?” 她疑惑不已,伸手掀开帘幕,抬眼向外望去,却发现外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往铺满青石板的平整的街道消失不见,两旁也没有密密麻麻的房屋店铺。 眼前所见,是野草丛生的郊外。 第033章 回溯 正是夕阳西下,熏黄色的光携着红色的倦意扑面而来。 这荒山野岭中,冷风在不知疲倦地呼啸。 入目可见的到处都是乱草野蔓,荒凉一片。马车停靠在一条似乎已经废弃掉的窄小的官道上,不见有人。 无论是墨衣还是驾驶马车的车夫,此时均不见了踪影,马匹在停靠的地方,弯着脖子,正悠闲地吃着路边的青草。 ……明明方才还穿梭在上京城中的青石板道路上,为何突然会出现在这片不知名的荒野郊外?!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夹着着冷冽的气息吹打到苏琬的脸上,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苏琬惊异地望着这篇苍苍茫茫的荒郊野岭,踏出马车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又重新返回到马车中。 须臾之后,她重新掀开了马车的帘幕,可依然是方才所见的景象。 苏琬蹙眉,立刻从马车上下来,绕着马车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的地方。马车没有任何刮损,束缚着马匹的缰绳亦完好无损。 她将手按在了马车壁上,却无法使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平复下来。似是闻到了血腥味,她下意识将目光扫至一角,眼睛豁然睁大。 前方的灌木丛中,不知何时多了几名身穿异服之人,毛皮缝制而成的袍子搭在他们身上,有种说不清的违和感。 竟是蛮族之人! 蛮族又名北疆,是生于马背上的民族,却向来喜好不劳而获,时常滋扰大盛朝边疆,在边疆城池烧抢掠夺,令边疆百姓对其恨之入骨。大盛朝中人觉得北疆之人野蛮至极,因此一直以“蛮夷”称呼其。 只是,这蛮族的人,为何会现身此地? 这几名蛮族人边走边四处张望,用手中锋利的长刀搜刮着草丛。 “在这附近搜搜,不过是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小孩,应该走不了多远。” 下令之人,是一名身体颀长、肤色白皙的夷族男子,他的左耳挂着一枚镶着硕大猫眼石的金环,披散的卷发在夕阳底下遮挡住了五官。 但在回头的片刻,苏琬还是看清了那名夷族男子的模样。他竟然有着一双与帝王翡翠色泽相似的浓绿眼眸,额心一道血色伤痕更让他显得妖异俊美。一张俊美非常的面容是冰冷的神色,双眸如暗藏危险的大海。 他似乎是这些蛮族人的首领。 一阵冷风吹过,一处灌木丛的杂草发出轻微的抖动,立刻将蛮族人的注意力拉了过去。一名络腮大汉立刻大步上前,从疯长的野草丛中拎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不过三、四岁稚龄的小男孩。 小男孩被吓得瑟瑟发抖,一身华衣被划得处处都是口子,稚嫩的脸颊也沾着泥土的血痕,布满了还未干涸的泪痕,头发如蓬松的稻草般凌乱,身上的衣服撕开好几个口子,没有穿鞋子的脚磨出了血,那双涉世不深而澄澈的双眼里满是惊恐。 他宛如一只瘦弱的小鸡一样被大汉轻而易举地拎在手中,挥舞着手脚挣扎起来:“放……放开我!你们这群坏人!放开我!” “主上,这小孩……” 绿眸男子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用力蹬脚挣扎的小男孩,道:“杀了。” “是。”另一名夷族人恭敬地应了一声,立刻拔刀上前。 第28节 铮—— 锋利的刀刃映着夕阳的残辉,泛出冷光。 隔得许远,苏琬也能感受到那刀锋上的无情和冷意。 糟了! 来不及思考,苏琬迅速折返回到马车中,慌乱地从马车底座翻出她出府塞放在里面的长弓与备用的羽箭。 小男孩望着那锋芒流转的利刃,双目带着惊慌地盯着眼前之人。 夷族男子舔了舔唇,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嘴角勾起残忍的笑容,毫不留情地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千钧一发! 下一秒就看见一支箭从夷族男子的额前穿堂而过,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夷族男子瞪大着眼睛,鲜血从箭矢没入的地方留下,随后身体直直倒了下去。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印在了苏琬的眼中,格外骇人。 第一次杀人,竟是这般可怖。 她原以为在灵觉寺所遇到的光怪离奇只是一场幻觉,却没想到会再一次遇到了幼年时期的沈桓。她不愿相信这离奇的遭遇,可眼前所见却是如此真实。 为什么要救下小沈桓,苏琬也不知道。 但她无法置身事外,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为那些夷族人刀下的亡魂。 苏琬举着弓箭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却不敢放下手中的弓箭,再次将羽箭加上弦上——拉弓,放箭! 可是她太过紧张了,这一箭的力道并没有把握手,羽箭射出的地方偏了一些,只跟绿眸男子擦身而过。箭矢飞驰而去,最后定在了灌木丛后的树干上。 因为这一举动,苏琬彻底暴露在那群夷族人的视线中。 绿眸男子对上了苏琬的视线,不觉皱起了眉头,眼神凌厉起来。 小沈桓却趁机双腿一蹬,挣脱了那名络腮大汉的束缚,从他手中逃脱出来。他跳落到地上,朝着苏琬的方向跑来。 他拼命地穿过杂乱生长的野草,几次被盘龙一样的树根绊倒,但顾不得痛,仍是向前跑着。 又一次摔倒,小沈桓浑身是土,他已经精疲力竭了,没有力气再起来了,小腿的绸布被血染红。 他的举动,自然是激怒了那几名夷族人。被小沈桓摆了一道的络腮大汉满面怒容,很快追了上来。 “呵!黄口小儿,还想逃去哪里?” 小沈桓随手抓起一把石子,狠狠地朝夷族人身上掷去。 似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络腮大汉一脚将他踢到在地上,手中的大刀便随之举起。 不好! 苏琬此时当真是害怕极了,但不知道哪里的勇气,她立刻从马车底下抽出一把长剑,脚下一蹬,干脆利索翻身上马。 锋利的长剑一挥,连接着马匹与马车的几条缰绳齐齐被斩断。她用剑背一拍马背,马的前蹄高扬,它发出一声长吁,便直冲着小沈桓奔去。 铛! 苏琬气势汹汹而来,在千钧一发的那一刻,截下夷族人的剑。 “把手给我,上来!”她借着马匹的冲力,一脚将络腮大汉踢开,用尽全力扯紧缰绳,探下身去,朝小沈桓喊道。 小沈桓呆了一瞬,这才蓦地回过神来,忙咬着牙跃了起来,将小手伸向了苏琬。 苏琬却低估了小沈桓的重力,那道力道差点将她扯下马。苏琬死死抓住缰绳,艰难地稳住身体,用上了蛮力终于将小沈桓捞上了马背。 刀剑声遽起,苏琬将小沈桓紧紧护在怀中,一个弯腰,手上拿着的长剑挥了出去,那把朝着而来她的大刀与长剑缠在过去,一同飞没入了一旁的草丛中。 蜂拥上前的几名夷族人恐被马蹄踩中,纷纷后退避让。 大概是这些夷族人先前认为追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并不用费太大的功夫,因此并无太大的准备,这才让苏琬钻了空子。 苏琬顺利杀出了重围,朝着茂密的丛林奔了过去。 绿眸男子望着苏琬策马远去的身影,微眯着眼,黑得发蓝的双眼阴沉得可怕。 几名夷族人有些狼狈地接近他身,小心翼翼道。“主上?” 绿眸男子冰冷的声音中隐含怒意:“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琬策马行了些远,便果断弃马而逃。她让马匹向着与他们逃跑的相反方向而去,转而带着小沈桓躲入了一旁的高密的草丛中。 刚匿藏妥当,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远远而来,有刀锋画着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夷族人身影在前方的草丛中若隐若现。 “跟着马的足迹走,他们应该没能跑多远!” 他们仅在此处停留片刻,便朝着苏琬和小沈桓藏身的灌木丛相反的方向而去。 “呜呜,母后……”蛮族人走后不久,小沈桓似是终于回过神来,嘴角蠕动着,小小的双手也不住地颤抖着,乌蒙蒙的双眸里却满是迷茫,他扯了扯苏琬的衣袖,断断续续道,“坏碗碗,救救母后,那些人……” “别作声。”苏琬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低声警告道,“会被他们发现的。” 小沈桓眼底的光一点点破碎毁灭,一双澄澈的眼眸刹那间被蒙上黑夜,大颗大颗的泪珠不自觉地滚落而出。 苏琬一时慌了起来,忙将他搂到怀里,笨拙地安抚道:“你别哭。” “坏碗碗,你……你也是坏人……” 小沈桓小声地抽噎着,终是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苏琬的怀中。 第034章 澜城 苏琬粗略地替小沈桓包扎了腿上的伤口,又解下自己的披风,将他整个包裹起来。她此时的思绪纷乱一片,也分辨不清此时所见所闻到底是真是假,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做事。 她为难地看了怀中的沈桓一眼,陷入了忧愁之中。 苏琬无法扔下小沈桓一走了之,但长久待在这荒野之地,并不是上乘之策。 夜渐深,冷风在不知疲倦地呼啸。偶尔从远方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野兽的吼声,混合着杂草被风吹响的细微声响,令人心底也不觉生出了冷意。 苏琬站了起身,迅速判断了一下方位,往南的方向,有零零星星的火光跃动,似有人烟。 她当机立断,背起昏迷不醒的小沈桓,往着火光的方向快步而去。她决定先将小沈桓安置后,再去寻找回到原来的地方的方法。 苏琬步伐匆促,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带着沈桓来到了这座距离荒野最近的小城镇——澜城。 澜城地处盆地,与上京城有着一山之隔,因为气候常年温暖如春而渐渐发展起来的,有塞外小江南之称,蛮族之人出现在这里,要么是在执行什么神秘的任务,要么,就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 只是苏琬有些想不透。 若是说因为柳妃的谗言,让凌帝对姜皇后和小沈桓起了杀心,那为何追杀二人的,却是夷族之人? 而且看先前那绿眸男子的衣着打扮,她能判断出他在夷族中的地位并不低。 思及到此,苏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花朝节那夜,沈桓遭遇刺杀的那幕。 晚凉天净月华开。 澜城的夜晚格外清冷,街上人影单只。偶尔见到的几人都是行色匆匆,只有不远处的几点灯火支撑了视线。 澜城有一位姓王的老大夫善名远播,他在澜城开了一间名叫“上善堂”的医馆,专门为人看诊。他对待病人一视同仁,若病人家境实为贫寒,他便会免去其诊费。即使苏琬远在上京,从前也听闻过他的事。 苏琬带着沈桓,敲开了医馆的门。 很快门的一块隔板被打开,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门后。瞧见苏琬那狼狈的模样,王姓的老大夫忙打开门将两人迎了进去。 “这位小公子皮肤闭而为热,舌苔薄而显白,恶寒而无汗,想必是染了风寒。”将小沈桓安顿在床上后,老大夫在她额头探了探温度,收回手,朝苏琬回复道。 苏琬皱眉,忙问道:“风寒?这严重吗?”老大夫刚刚叨叨的几句,她实在是半懂不懂的,不过看小沈桓那样子似乎挺难受的,原本没有血色的脸颊涨着病态的红色,出气较粗,偶尔还要咳嗽。 老大夫放下把脉的手,神色凝重道:“如果普通的风寒,悉心调养,不出十天半个月,就能康复。可这位小公子除了风寒外,还受了不轻的伤,尤其是腿上还有被利器所伤的伤口,这伤口极深,若不及时处理,恐怕会落下更多的毛病,万幸的是止血及时。不过眼下这位小公子还发着高烧……”老大夫沉吟了一下,才道,“等会儿老夫写张药方,你就拿着单子去捡药。” “那便劳烦大夫了。”苏琬接过老大夫写的那两张纸,跟着他前去取药。似是想起什么,她又问道,“再请问大夫一声,离这里最近的客栈在什么地方?” 老大夫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了店外的天色一眼,神色略有担忧道:“夜已深,城门早就关了,这个时候,客栈恐怕早已打烊了。据闻最近城中的客栈被一群外族人全包了下来,就算客栈尚未打烊,想必姑娘也难以找到空的客房。” 见苏琬似有难色,老大夫提议道:“若姑娘不嫌弃,可在老夫的医馆中暂住一晚。” 苏琬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连忙谢过。 老大夫随后又吩咐正在药方中研磨药材的小药童,道:“你去准备桶热水和吃的,送到姑娘和小公子房中去。” 小药童应了一声“是”,身影灵活从板凳下跳下,朝着内屋而去。 趁着这个机会,苏琬又向老大夫打听了一些近来澜城或是朝中所发生的事。 小药童打了水来,又送来了煎好的药。 苏琬从冷水盆中揉着帕子敷在小沈桓滚烫的额头上。她仔细的观察着小沈桓毫无血色的嘴唇,现在已经被烧得嘴唇上皮肤皱裂出血,苍白失色的小脸上泪痕布满。 苏琬没有照顾小孩儿的经验,只能模仿着云和郡主照顾生病的她时的方法。 “不、不要……母后……父皇,快救救母后,为什么……”低微到模糊不清的声音钻进苏琬耳中,她忙抽出手,动作笨拙地轻轻拍打着他的脊背。 小沈桓不安的睡姿慢慢放松,苏琬为难地瞥了一眼小沈桓烧得有些糊涂的模样,双手却主动支撑着他的身体,将他扶着靠在枕上轻声哄道:“喝点水好吗?” 病中的小沈桓乖巧地靠在苏琬怀中,微微张开嘴角。含了一口药汁,确定温度适合入口,苏琬将整碗苦涩的药汁灌进小沈桓口中,趁着他吐药之时果断地掐住他的鼻子,因此,他只能胡乱扑腾着身体将满口苦药咽下喉咙。 小沈桓紧皱着眉,扭动着身体反抗,最终乖乖将药汁全部咽下,然后乖巧地缩回被窝中,只是双手却紧紧拉扯住苏琬的抹胸襦裙,让她根本没办法脱身。 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苏琬有些不满的戳了戳小沈桓的脸颊,随即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跟着窝进床榻中合上眼睛。 却不知道为什么,睡梦中的小沈桓突然呜咽着哭了起来:“呜呜呜……”苏琬忙睁开眼睛,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小沈桓的脊背,似是哭累了,他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苏琬也慢慢被困倦的感觉侵蚀陷入睡梦之中…… 微风轻轻吹拂在脸上,带出酥麻的感觉,苏琬睫毛宛轻颤了几下、慢慢睁开双眼。却发现,昨夜还被高热折磨的小小沈桓已经不见了踪影。 “……沈桓?” 她下意识唤了一声,在下一瞬间,蓦地完全清醒过来。 苏琬忙翻身下床,理了理凌乱的衣服,穿上绣鞋。 还未出门,她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是老大夫惊慌的声音:“哎呦!小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快下来,莫折煞了老夫。” 苏琬匆忙跑了出去,循着声音寻到了地方,但眼前所见的一幕却把她吓了一跳。 第29节 那抹小的身影正试图从趟开的窗户爬出去。 “哎,你在做什么啊!” 已经半个身子在外面的小沈桓被突如其来的声音一震,回头时,一个不小心,手没有抓稳,整个身子都掉了下去! “唰——” 苏琬赶在小沈桓掉下去之前,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你这个小家伙到底脑袋里装着是什么,自己病了也不好好对自己。”苏琬一边低声责怪道,一边一点一点地将小沈桓拽了上来,并不顾反抗地将他抱回到屋子里,为他盖好被子。 “你染上了风寒,又受了伤,高烧还未退,知道吗?实在要干危险的事情,也要等吃了药后好了再做。”苏琬捏了捏他的脸颊,无奈地道。 小沈桓却一把拍开她的手,瞪着干涩的眼睛,在被子里卷缩成一团,戒备地道:“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苏琬动作一僵,看他的眼神随即变得怪异:“你……不记得我了吗?” 第35章 名字 小沈桓没有回答,仍然警惕地瞪着她。 苏琬站在原地呆怔一瞬,方才回过神来,跑出门外唤来了老大夫。 小沈桓似是对老大夫极为抗拒,最后还是苏琬将他搂在怀中,紧紧按着他,强行让老大夫替他把了脉。 苏琬问道:“王大夫,高烧明明已经退了,可他为什么会不记得所有的事了?” 见老大夫收回了手,小沈桓扭动了几下,飞快地从她的怀中挣脱出来,蜷缩到了床榻的一角,睁着水汪汪的黑眼睛,瞪向两人。 老大夫沉吟了一番,看向苏琬,道:“姑娘,可否请借一步说话?” 苏琬微微颔首,跟着老大夫出了屋子。 出了房间的门,苏琬追问道:“王大夫,沈……那个孩子的情况怎样了?为何会突然失去记忆?” 老大夫神色凝重道:“那位小公子,恐怕是得了失魂症。” “失魂症?” “小公子昨日高烧昏迷,加上之前受惊过度,肝虚受邪所袭,神魂离散,因此才会失去了记忆。”老大夫微微皱眉,看向苏琬,问道,“姑娘,那位小公子所遇到的事情,并不一般吧?” 苏琬并不否认,只是问:“那他的记忆还能恢复吗?” 老大夫叹了一口气,道:“记忆能否恢复,这个老夫并不好说……或许是一天,又或许是一年半载,或许一辈子也记不起来。但老夫会尽力而为,剩下的,还是听天由命吧。” “劳烦大夫费心了。”苏琬连忙谢过,似是想起什么,又问道,“王大夫,敢问一声,现在是哪一年?” 老大夫虽有疑惑,但还是如实告之了她:“现下是凌和二十五年。” 凌和二十五年?竟是十五年前! 苏琬呆呆地往后退了一步。尽管她早有准备,但还是被这个事实吓着了。 她竟在莫名中跨越了十五年的时间,来到了十五年前的大盛朝! 十五年前这个时候,她尚未出生。再仔细算算,十五年前的沈桓的确应是三、四岁的稚龄,一切也都对上了。 老大夫见她失神的模样,不由担心地唤了一声:“姑娘?” 苏琬回过神来,忙道:“无事,谢谢大夫了。” “姑娘最近可要小心,昨日我已跟姑娘说过,澜城近日来了许多夷族之人。”老大夫提醒道,“哎……今日清晨,我开馆时,听说那些外来的夷族人正在城中大肆搜寻什么人,恐怕来者不善。” 老大夫毕竟地活过了一些岁数的人,回想起昨日初次见到苏琬和小沈桓两人时的情景,也能猜测到那夷族人所找的人与两人有关。 苏琬却是一怔。 十五年前,夷族人竟这般猖狂?澜城虽小,却是最为接近上京的一座城池,正可谓是天子脚下,为何夷族人也敢在城中大肆搜索? 但对于老大夫的出言提醒,她还是感激的:“多谢王大夫的提醒,我会小心的。” 苏琬心不在焉地回到屋中。 经过一整夜的休养,小沈桓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些血色。此时他从刚才的角落里爬了出来,看见苏琬进来,不由气呼呼地鼓起小脸,瞪向了她:“你到底是谁?” 忘记了更好,苏琬走上前去,捏了他的小脸一把,一字一顿道:“你这回得好好记住了。我叫苏琬,王宛的琬。” 话音刚落,却得到沈桓不满地反驳道:“骗人,你明明叫碗碗!你果然是一只坏碗碗!” 苏琬正要生气,忽地想到什么,不由哎了一声,惊讶地道:“你刚才不是还问我是谁?” 小沈桓皱起小脸,喃喃道:“我有印象……” 苏琬问:“那你记得,你是谁,叫什么名儿吗?” “我……”小沈桓正要脱口而出,随即愣住,一脸的苦大仇深,“……我叫什么?” “你啊。”见到小沈桓这个模样,苏琬不知为何总是想到长大以后的沈桓几番欺负她的事情,顿时计上心来,“听好了,你的名字叫沈狗蛋。” “沈……”小沈桓念着苏琬告诉他的名字,“你骗人!哪有人叫这种名字的。” 苏琬面不改色:“我没有骗你,这是你的小名。” 小沈桓用被子盖住头,将小脑袋埋了起来:“我不信!我才不要叫狗蛋。” 苏琬挑眉,道:“所以你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我叫碗碗?” “坏碗碗!”小沈桓探出脑袋,泫然欲泣地看向她,“你明明叫碗碗!我记得的……” 苏琬愈发觉得他可恶,趁机掐了他的脸颊一把:“可你不是连自己名字都忘记了吗?” 果然不论何时的沈桓,都是一个性子,这般令人讨厌。 小沈桓红着眼圈,将半个身子都埋进了被子当中,小声呜咽起来。 苏琬看着他这副没出色的模样,柳眉轻蹙:“起来,你这算什么?你母后……被人欺负就只会哭喊,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 小沈桓却不领情道:“你接近我,到底想做什么?” 苏琬一噎,顿觉好笑:“你以为我救了你,是因为对你别有所图?我对你这种小身板……”一顿,她道,“没有兴趣。” 这沈桓果然从小到大都是那般可恶。 小沈桓不理会苏琬,只用被子将自己完全裹住,严严实实地裹成了一团大粽子。 苏琬也不理会小沈桓,任由他在屋中耍着小性子。 她戴上向王大夫借来的帷帽,到街上去打探有用的消息。 相对于弄清她为何会莫名来到了十五年前的原因,苏琬更想回到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苏琬走在陌生的青石板道上,努力回忆着十五年前,大盛朝中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但多数的事情,她均是从史书中或者长辈之口中得知了,印象并不深。 她似乎听说过,十五年前,大盛朝曾因夷族人的缘故,发生过一场小动乱,但具体在何地,她也不清楚。 眼下只有两个解决的办法。 第一个办法,就是像上次一样,是她自行找到回到原来的地方的方法。 另一个办法…… 解铃还需系铃人,她遇着的这般光怪离奇的事情,似乎是从上次跟随娘亲云和郡主前往灵觉寺、九厹大师赠送了她一颗石头后,才开始发生的。 但这并不好办,因为九厹大师已经圆寂,根本不可能再…… 行至一处算命的摊档,苏琬蓦地停下了脚步,看向了此处摊档。 一面大大的“算”字的旗帜飘在了摊档上方。算命摊的摊主是一位身穿彩色袈裟的和尚,慈眉善目,下巴一片光洁,却是极为眼熟。 他的脸与苏琬在灵觉寺中见过的九厹大师的脸重合在一起。 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抑或是……此人便是九厹大师? 此时,和尚正在为一位中年男子查看手相:“这位施主,我刚才观你手相,发现你似有破财之相,尤其是这三线交叉,敢问一句,这位施主可是家中不和?” 中年男子忙道:“对的对的,大师你算得真是准确,我和我家婆娘这些日子来,的确天天吵架。”说着,不由愁眉苦脸,“我不过跟随几位好友上一回花楼而已,她便大闹一场,还要与我和离,大师,这该如何化解?” 和尚不慌不忙道:“施主别急,老衲还位算完。”掐指沉吟一番,他又道,“施主的情况,似乎比老衲想象中还要严重。而且方才一照面,你印堂发黑,近几日恐有血光之灾……” 中年男子一听,顿时慌了起来:“什么?这般严重?那大师,可有解决的办法?” 和尚高深莫测一笑,道:“解决的办法,自然是……” 只是话未说完,他忽地一顿,突然改口道:“这位施主,老衲突然有种预感,今日并非我们见面的时机。老衲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松开了中年男子的手,转身离开。 中年男子愣住:“哎,大师……” “前面那位大师,请留步。” 苏琬立刻追了上前,拦截住和尚的去路,问道:“请问这位大师可是九厹大师?” “阿弥陀佛,施主是否认错人了。”和尚一愣,随即向苏琬鞠了一躬,道,“老衲法号九玄,并不是什么九厹大师,也不认识什么九厹大师。” 这时,中年男子追至和尚跟前,满脸不解之色:“九厹大师,你方才还说,我是你今日遇到的有缘之人,怎么说得好好的,你突然就走了?” 第36章 醍醐 被中年男子当众揭穿,九厹大师也不见丝毫慌张之色,只双手合掌,道:“有缘无缘只在一念之间,既然无缘,施主又何必执着呢?” “……莫名其妙。”中年男子被九厹大师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终是放弃了纠缠,臭着脸色离开了。 苏琬仍旧直视着九厹大师,问:“大师为何对我避而不见?你明明是九厹大师,又为何不敢承认?” 这个时候,她与九厹大师理应素不相识,可尚未见面,九厹大师便对她绕道而行,实在怪异。 九厹大师面色不变,他朝苏琬又鞠了一躬,容色平静道:“阿弥陀佛,此九厹并未彼九厹,施主又何必介怀一个区区的称呼。更何况,我们从未见过,又何来避而不见呢?而且,施主并不是这里的人,从何处来,便从何处去罢了。” 从何处来,便从何处去。苏琬在心中默念着九厹大师这句话,却仍旧感到不解:“大师此话何意?” 九厹大师道:“凡事自有因与果,一切早已注定。既然施主会出现在这里,必定事出有因。时机合适,一切并会到来,施主何必过于执着。” 第30节 这番含糊不清的话,却让苏琬心中的迷雾被一点点地拨开。 “既然九厹大师早已知道我的来意。”她思索片刻,也不墨迹,直接开门见山道,“那敢问大师,你可知道,几日前姜皇后与七皇子遇刺的真相?” 压低的声音却清晰无误地传入了九厹大师的耳中。 正要转身离开的九厹大师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神色颇为严肃道:“这位施主是从何得知此事的?” 苏琬淡道:“既然大师觉得我是无缘之人,那我也不做打搅了。”说罢,行了一礼,便要转身离开。 身后的九厹大师却急切上前几步,叫住了她:“这位施主,请留步。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琬回到善春堂时,已是暮色四合,天边织锦般的晚霞泛着夜晚的微光。 她走入房中,看见那团大粽子还蜷缩在床的一角。听闻她进屋的动静,那团软绵绵的大粽子微微抖动了一下,又停了下来。 苏琬走近小沈桓,轻描淡写地道:“过几天,我便送你离开这里。” 被子底下的人似是一僵。 须臾后,露出了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小沈桓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眼圈红红地看着她,努着小嘴道:“坏碗碗,你不要我了吗?” 苏琬轻挑起眉,看着他道:“你不是说,我是坏碗碗吗?为什么还要带着你?” “对……对不起。”小沈桓将头埋进被子里,脸上泛出红晕,有些忸怩地说道,“……你要不离开我,好不好?” 苏琬皱眉道:“留在这里也并非长久之计。我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后,自然是要离开的。” 小沈桓一愣,问:“你要去哪里?” 苏琬道:“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小沈桓却是慌了,手忙脚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抱住了她的手,带着哭腔道:“碗碗,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以后会很听话的,让我跟着你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坏碗碗了。” 苏琬未料到他竟会有这般大的反应,一时愣住。片刻之后,她还是狠下了心,推开了他,冷道:“我不属于这里,不可能就这样带着你过一辈子。而且你也应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小沈桓扁起小嘴,像是快哭了。 苏琬问:“你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吗?” 小沈桓小声道:“……我不记得了。” “一句忘记了,就可以将所有的事情揭过了吗?而且,瞧你现在像什么样?遇到事情只会懦弱地哭,我讨厌这般的你!”苏琬怕自己再留下去,会于心不忍。她不去看他的脸,毫不留情地扔下一句,转身出了屋子。 小沈桓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紧紧攥起拳头,低头不语,身体被一大片阴影所覆盖。 失忆的小沈桓对苏琬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大包袱。 昨日与九厹大师商谈,她了解到一些事情。虽说她能隐约猜测到一些真相,但远没有亲耳听到那般震撼。 十五年前的真相,似乎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澜城中四处都是要置小沈桓于死地的夷族人,是她贸然将他带入这此处,未将他彻底安置好,她也无法安心离开此地。 她必须要将小沈桓送到安全的地方,或者托付给一个能够信任的人手中。若是稍有行差踏错,指不定会影响到未来的走向。 更何况小沈桓现在这个性子,失去了姜皇后的庇护,根本无法在复杂的皇家中生存。 思及到此,苏琬只觉头疼万分。若是长大以后的沈桓,说不定已自行将一切麻烦之事解决,他向来杀伐果断…… ……不对,她怎么会莫名地想起那人呢? 苏琬脸色微红,将他从思绪中驱除出去。她来到善春堂的大堂,向老大夫询问小沈桓的恢复情况。 老大夫道:“小公子的身体已康复得差不多,但记忆一直没恢复……老夫觉得,小公子似乎在逃避什么,是他自己一直不愿想起那段记忆。”一顿,他又道,“若是要想要恢复记忆的话,还是得看他自己。” “自己不愿想起来吗……”苏琬喃喃自语,片刻后,她从荷包中取出几绽碎银,放到桌上,道,“这些天来,多谢王大夫的关照了,这是这几日诊费和留宿的费用。” 她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时常会放着一些银钱,是她平时到街上游玩时,买零嘴儿用的。 大夫瞧见苏琬拿出的碎银,不由一愣:“这……也太多了,姑娘给我一些药材的费用便好,剩下的还是收回去吧。” 苏琬笑道:“若王大夫认为多了的话,那剩下的钱,就当是日后帮助有需要的病人吧,王大夫就不要推辞了。” 老大夫犹豫了一番,最终道:“哎……既然如此,那老夫便收下了。” 就在这时,善春堂的小药童从门外走进来,道: “苏姑娘,门外有一位自称九玄的大师找你。” 三日之后,苏琬按照与九厹大师约定的计划,刻意在澜城中制造出一些小沈桓存在的痕迹,吸引夷族人的注意。 她戴着帷帽,不紧不慢地与那群满街搜寻小沈桓蛮族人擦肩而过。不想行至半途,她却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苏琬登时一怔,一抬头,却对上一双冷冽的湖绿色的眼睛。 “小姑娘,你要去哪里?”那人似笑非笑道,“你那一箭的账,我还没跟你算清呢。” 与此同时,一辆朱轮华盖的马车正往这东边的城门驶去。 但是快驶出澜城之时,却被守城门的官兵拦截了下来,澜城的守备不知道何时变得森严起来。 一名官兵上前,朝驾车的车夫喝道:“车中是何人?” 马车的帘幕被一只厚大的手掀开,露出九厹大师慈眉善目的脸。他双手合掌,道:“阿弥陀佛。” 官兵的目光扫进了马车,只见空荡荡的马车中仅有九厹大师一人,他的视线最后落到九厹大师的脸上,不由一愣。 这名官兵回过神,忙道:“原来是九厹大师,小人多有得罪,请见谅。” 九厹大师问道:“这位官爷,可是澜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官兵恭敬地回答道:“回大师,不久之前,姜皇后和七皇子遇刺,竟是与姜皇后同父异母的兄弟姜源将军买凶所为。姜源将军不但买凶刺杀皇后,更通敌叛国,被皇上下令处以斩首之刑,明日午时就要行刑了。但姜源的同党却听闻风声,伺机逃脱了,听闻那同党混进了澜城之中,县令大人正命人排查城中可疑的人物。” 九厹大师神色不改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方才多有大罪,请大师见谅。”官兵赔笑道,朝身后大喝了一声,“还快不给九厹大师放行。” 九厹大师道:“阿弥陀佛,有劳这位官爷了。” 拦在城门前的障碍立刻被移开,车轱辘重新转动,九厹大师的马车顺利了驶出了城门。 可匿藏在马车底座下的一人,早已泪流满脸。 “不对……怎么可能……舅舅……”小沈桓受到刺激般抱着脑袋,痛苦地呜咽起来,“父皇怎么会……母后……” 第37章 醒来 苏琬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后退一步,却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被几名夷族人围住了。 “阁下可是认错了人?我从前并没有见过阁下。”她强作镇定地道,紧绷的身体仿若拉满的弓。 绿眸男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拉出一道讽刺的笑容,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呵,小姑娘,敢作不敢当么?” 苏琬反问道:“从未做过,又何来敢当?” “当真是有趣。像你这般巧舌如簧、胆大包天的大盛朝女子,我还是第一次见。”绿眸男子眼睛微眯,一舔嘴唇,道,“真让人有种想要毁掉的冲动,我当真想亲眼看你跪地求饶的的模样。跟着那个短命的小皇子,能有什么好处?不若跟了我如何,我保你下半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苏琬心中有了恼意,不由加重了语气,道:“阁下!这里可是大盛朝的领地,你在大盛朝中堂而皇之地说出这般的话,” “大盛的领地?哈!”绿眸男子说着,有些放肆地笑了起来,“单凭那昏庸的凌帝,能拿我如何?而且很快……这里就会变成夷族的领地了。” 苏琬在心中冷笑一声,问:“你想怎么样?” 绿眸男子道:“若你乖乖将那个小孩交出,我倒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苏琬沉默不语。 绿眸男子见她垂着眉眼,以为她在犹豫,“小姑娘,你想好你的答案了吗?” “我的答案,自然是……” 苏琬看着他,却讥讽地勾起嘴角,趁在绿眸男子还未反应过来,率先动手! 她暗藏在衣袖中的匕首立刻,刀锋凌厉。绿眸男子察觉到危险,下意识一闪,但随风扬起的长发还是断了数根。 做梦! 夷族之人在大盛朝中打抢砸烧、奸yin掳掠无恶不作,苏琬对这个野蛮的民族厌恶至极,又怎么会对他臣服。 绿眸男子狼狈地站稳了身,眼中瞬间阴霾布满。 苏琬扯下帷帽往迎面而来的夷族人脸上扔去。 未等绿眸男子所有反应,苏琬已经冲出了几名夷族人的包围,灵活地跃上了旁侧的一辆马车上。 只是男子与女子之间的力量的确有所差距,不过三两步,绿眸男子已经追至她身后,紧紧扼住了她左手的手腕。 不断施加的力道带起一丝疼痛,苏琬心中道了一声“不好”,连忙抓过一旁驱车的马鞭子,不分由说便向着绿眸男子狠狠抽了过去。 “——你!”绿眸男子吃痛,手不自觉一松,满脸怒色。 再一鞭挥来,绿眸男子仓皇接下,却不料苏琬突然松手。他向后跄踉几步,苏琬已经重重一脚踹向了马的臀部。 “嘶——” 受到刺激的马匹惊慌地嘶叫一声,突然扬起前蹄,向前方冲撞而去。因为惯性使然,苏琬没有站稳,往后跌去,恰恰跌入了马车的车厢中。 马发了疯一般拉着马车沿着街道向前奔,原本齐齐冲向苏琬的夷族人不得不惶然失措地后退躲让,街上的百姓也纷纷避让。 所幸的是,这辆马车中并没有人。苏琬跌落在空无一人的车厢的软坐上,又因为马车的颠簸向着马车两壁磕碰几下,勉强才稳住了身体,可她背后冷汗浸湿了衣衫。 太险了! 马车外,绿眸男子看着如同疾风般奔跑离去的马车,正要追上前去,突然觉得手上火辣辣的疼。他看向自己的手掌,蓦然发现手掌被鞭出了一道血痕,那片幽绿的眸中顿时卷起了一阵狂风暴雨。 那几名被马车带起的劲风而掀到的夷族人从地上爬了起来,迅速向绿眸男子聚了过去:“主子!” 绿眸男子沉声道:“去,把那辆马车追回来。” “那个女人,需要……”一名夷族人说着,做了一个“咔擦”的动作。 “不,我改变主意了……”绿眸男子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声音隐含怒意,“我要留着那个女人,狠狠地折磨。” “是!” 第31节 疾风不断将马车小窗口的布帘吹起,苏琬看着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飞快后退。她一咬牙,扶着马车壁爬了起来。 刚要爬出车厢将马车重新掌控,却在这时,马车不知道受到什么阻碍一般,蓦地狠狠地颠簸了一下,将她摔回到软座上。 马车紧接着停了起来。 苏琬大吃一惊,心狂跳不止。 怎么回事?这马车为何突然停了下来?难道被夷族人截停下来了?! 正前方,几名夷族人追赶的马车突然停下,让他们困惑不止。 夷族人恐防有诈,相互对望几眼后,最终一名夷族人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挑开了马车的帘幕。正要迅速后退时,他却是一怔。 紧追而来的绿眸男子看到手下那惊怔的模样,不由狐疑地问道:“怎么了?” 蛮族人抬眼看向他,眼中尽是震惊之色:“主上,马车里并没有人。那女人……凭空消失了。” “什么?!” 绿眸男子脸色一变,立刻三步作两步走上前去。 他看入了马车中,那里面果然是空无一人。 苏琬被马车颠得一阵天旋地转,意识亦是混混沌沌。就在这时,她耳边隐隐约约的听到几声呼唤:“姑娘……姑娘?” “什么……”苏琬皱了皱眉,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墨衣担忧的脸。 墨衣见她醒来,不由欣喜道:“姑娘,你可终于醒了。” 苏琬忽然清醒过来,却有些弄不清状况。她往马车四壁环顾一周,问道:“墨衣,我刚刚……一直在马车里吗?” 墨衣一愣,道:“姑娘在说什么话,奴婢方才见姑娘陷在梦魇中,可是担心坏了。” 苏琬问:“现在是什么时候?过了多久了?” 墨衣笑道:“姑娘是睡糊涂了吗?现在是未时,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苏琬又疑惑地问:“那马车是怎么回事?” 她只记得,离开皇宫后不久,在一个颠簸之后,外面的景象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墨衣解释道:“是马车的轮突然坏了,所以才会突然停了下来。” 苏琬有些惘然。 轰隆隆—— 天空突然传来几声的闷雷,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空转眼间乌云密布,俨然一副将要下雨的阵势。 墨衣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有些担忧道:“这天看着快要下雨了,姑娘还是先进马车躲一躲吧,马车的事,奴婢和车夫会再想想办法。” 第38章 邀乘 墨衣退出了马车。 帘幕被放下,车厢的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但却有一样东西微微发亮。 正是苏琬收在荷包里的姻缘石。 苏琬打开荷包,将那颗幽粉色的姻缘石取出,拿在手中打量。 那颗九厹大师所赠的姻缘石如同上次在灵觉寺看见的一般,正散发出的微弱的光芒,但似乎比上次要黯淡一些。 而且,姻缘石内部不知何时出现了几条细小的裂纹,自中心向外龟裂扩散开来。 苏琬握着姻缘石,微微出了神。 ……她在澜城看到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但若只是梦,为何梦中的场景会如此真实? 一盏茶多的时间后,凌帝身边的内侍重新进入宣正殿。 但他不敢妄猜圣意,行了礼后,只能低头道:“陛下……” 内侍飞速旋转心思,思考着皇帝只传召他一人进来到底询问什么事情,凌帝已经开口了:“靖安王或是靖安王的儿女,可曾得罪过秦王?” 内侍听到这个问题不由一愣,随即失笑道:“靖安王一脉镇守边关已有百余年的历史,这段期间,从未向陛下或是历任先帝请求过要返回上京,他从不涉及大盛朝的政务,又哪里会与秦王殿下见过面。至于靖安王的儿女,就更不可能了。皇上也未曾带着秦王殿下见过靖安王——既然素未谋面,又何谈结怨呢。” 凌帝非但没有随着内侍的解释而释怀,反而露出了更加深沉的眼神。他咳嗽几声,摇了摇头,道:“异性王一脉自开国以来便已存在,早已在大盛朝中根深蒂固,若发生内战,外族势力必定会昨收渔翁之利,国之根基必定会动摇。朕认为,能将靖安王府的势力控制在手中,自然最好的……” 一顿,他又道:“只是,桓儿先前为何会对联姻的提议如此抗拒,甚至如此明显地还出手对付靖安王府……反常必有妖,朕不信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只是朕还没想清楚问题在哪里而已。” 内侍恭敬地将腰弯得更低,口中却说:“臣猜测也许是靖安王触碰了秦王殿下什么忌讳也说不定。” “……忌讳……”凌帝慢慢念着这两个字,神色带着几分凝重。似是想到什么,他又疑惑地问:“秦王到哪里去了?” 内侍回道:“回皇上,刚才秦王离开宣正殿后,有人过来跟他说了一番话,王爷便往着陈妃的芳菲宫去了。” “陈妃?”凌帝皱眉,想起陈妃与柳废后那层关系,他也没细问原因,只是沉默了下来。良久,他摆了摆手,叹一口气道:“朕乏了。” 内侍识时务地起身告退:“陛下既然累了,奴先回去了。” 沈桓从皇宫中出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王爷。”宁晋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前去。 宁泽则是慢下一步,在瞧见沈桓的神色时,微微一愣。他少有看见自家主子有如此愉悦的时候,刚开始还以为自己眼花,不由暗觉惊奇。 又听宁晋问道:“王爷是要回府吗?” 沈桓“嗯”了一声,大步往前走去。 宁晋跟上前去,道:“马车已准备好,只是皇上那边……” “不必理会。”沈桓眸色微微一沉,冷笑道,“安逸优渥的日子过惯了,皇帝便将先祖用血得来的教训忘得一干二净。” 他向来对凌帝那无论是对靖安王还是外族都宽容以待的政策嗤之以鼻。 宁晋又问:“夷族人之事,王爷打算怎么办?” 再转过头来时,沈桓眼中的冷意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抬起眼,望着树梢上已泛出新绿的枝桠,眼中慢慢透出笑意。他道:“寒冬已过,枝头的嫩芽都已经抽出来了,大盛朝的农民也应该正在田间地头勤劳。都说开春时节是百姓最难过的时候,难道就独我大盛的臣民家中口粮短缺,而蛮夷之人,就有猎物从天而降了?” 沈桓只解释到这里就不再言语,可跟随在他身后的宁晋和宁泽还有什么不明白。入春时节如果是耕种的农民只是粮食短缺,那蛮荒的北疆之地夷族人就改用“缺衣少食”来形容了。除了秋收时节,蛮族人最喜欢闯入大盛朝中烧抢掠夺,但也很喜欢在这个时候攻入其他部族,劫掠牛马和奴隶来扩展壮大自己的领地。 “原来如此。”宁泽恍悟,不由得与宁晋互相对视了一眼,“自从王爷与北疆那一役后,夷族早已溃不成军,内部亦是四分五裂。各部落自相残杀,夷族南北两部的首领更是野心勃勃。只是不曾想到,那夷族王子竟还未认清状况,还妄图打入大盛朝廷内部。等他们回到北疆时,说不定早已就自顾不暇了。” 宁晋脸上仍有不解:“那此番皇上召王爷进宫,又是为了何事?” “不过是为了靖安王府的破事。”沈桓淡道,“靖安王府的实力在边境之地如日中天,皇帝对之忌惮已久,此番宣召靖安王府回京,自然是要将靖安王的实权重新收归掌控的意思。只是,皇帝想得过于可笑与简单了。” 宁晋一愣:“王爷的意思是……” 沈桓侧眼看了过去,微微勾唇,漫不经心道:“你认为,为何靖安王的封地与北疆的领土如此接近,这么多年来,靖安王府的势力范围却一直安然无恙?” 乌云厚厚实实地铺满天空,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车夫尝试了几种办法,却依旧无法将马车修复,也无法使马匹拉动车轮损坏的马车。 墨衣一时发了愁。 偌大的街道此时空无一人。这里距离皇城不远,向来是守卫森严之地,百姓很少会来到此处,街道两旁更难见到小摊小贩地到处吆喝。 墨衣站在苏府的马车旁左顾右盼,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阵马车轮子滚动的声音在耳畔渐渐清晰。 似乎有另一辆马车向这边驶来。 墨衣抬眼望去,正见一辆漆黑的双驾马车从皇宫的方向迎面而来。墨衣心中一喜,也没有仔细看清那是哪家府上的马车,已快步走上前去求助。 “大胆!何人敢惊扰王爷的车驾?” 一个冷冽的声音宛如落地惊雷在车外炸响,这个声音倒有些熟悉。 苏琬忙将姻缘石收起,掀开马车的帘幕往外看去,一眼就看见正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的墨衣。 “秦王殿下恕罪,因府上的马车坏了,奴婢方才心中着急,并看清是何人的车驾。一时冲撞了王爷,望王爷恕罪。”墨衣伏跪在地,脸色煞白道,“一切都是奴婢自作主张,与我家姑娘无关,求王爷只惩罚奴婢,不要怪罪我家姑娘。” 宁泽一怔,立刻问道:“你是端郡王府的丫鬟?” 墨衣咬紧牙关,道:“回这位郎君,奴婢的确是端郡王府的丫鬟,但、但此事与我家小姐无关……” “王爷……”宁晋向马车内的沈桓请示。 墨衣一直低着眉眼,心中忐忑不安。想起沈桓那些冷血无情的传言,她更是瑟瑟发抖起来,心中为苏琬担忧不止。 另一厢,苏琬正要跨步而出的动作一僵,顿觉头疼。 墨衣拦下的那辆华贵张扬的马车,竟是秦王府的马车。她向谁求助不好,为何偏偏撞上了秦王府的马车? 马车里头那人,苏琬暂时不想与他扯上瓜葛。 正思考应对的策略,便见宁泽走了过来,朝她道: “苏姑娘可是要回苏府?我家王爷愿意载姑娘一程。” 第39章 愉悦 果然! 不详的预感化为现实,苏琬下意识婉拒道:“王爷乃千金之躯,苏琬怎敢劳烦王爷尊驾?我与丫鬟步行回去也是可以的,就不劳烦王爷了。” 宁晋上前一步,劝道:“苏姑娘,此处区域靠近皇城,鲜有人经过,距离端郡王府甚远,即使驾车也需要半个时辰。苏姑娘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无补于事。” “况且,眼下就要下雨了,苏姑娘孤身一人在此未免太危险了。更何况,王爷也不愿徒留一位姑娘在此。我家王爷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也不想苏姑娘误会了他的好意。” 仿佛为了印证他所说的话一般,一道闪电刺穿了天穹,接着是渐渐清楚的闷雷。天幕就被划破了,几点雨丝从天上落下,在青石板的道路上化开一小圈一小圈的痕迹。 苏琬才不相信宁晋的说辞。若换作别人,沈桓不趁机落井下石便已不错了。可能眼下这情况…… 第32节 她看了一眼天色,又看向那辆漆黑的马车。威风凛凛的马车宛如他本人一般,不容侵犯。当下也别无他法了,若她再拒绝,沈桓恐怕也不依不饶,还会以墨衣作威胁。她稍微思量一番,道:“如此,便劳烦王爷。” 苏琬从马车下来,走了过去。 “姑娘!”见苏琬接受了沈桓同乘一车的邀请,墨衣不禁出声制止。 她手忙脚乱从地上爬了起来,想去阻止苏琬,却被宁泽拦了下来。 墨衣的一声提醒也无补于事,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琬登上了马车,心里干着急。 “你将马车拉回到府上,我去跟着小姐。”想起什么,墨衣快步回到端郡王府的马车旁,对车夫吩咐道,得到了“是”的回应后。她又提着裙子,匆匆几步,赶在秦王府的马车启程之上,爬了上去。 墨衣坐稳后,看向一旁驾车的宁泽,生气地道:“你们想对我家姑娘如何?” 宁泽瞥她一眼,道:“想不到,你这丫鬟挺忠心的。” 墨衣鼓气脸,道:“你这什么意思!我对我家姑娘自然是忠心耿耿。” 马车外的争执声自然一声不漏地传入了马车中。 苏琬走入秦王府的马车中,脚步微僵了一下。 随即,她后退了一步,郑重其事地朝车内之人行了一礼:“多谢王爷相助。” 她一直低着头,却被马车内那道锐利的视线刺得浑身僵硬。 偌大的马车中,沈桓一直没有作声,让苏琬越发局促。她感到有一道视线落到她的身上,肆意打量着她。 苏琬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借着起身的机会,坐到距离沈桓最远的一个角落里。 马车里寂静无声,只留下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苏琬见沈桓许久没有说话,忍不住抬眸瞥向那抹身影。 却正好对上沈桓冷冽的目光。苏琬忙垂下眼帘,暗暗攥紧了衣的一角。看着他,她不知为何会心跳加剧,下意识想逃走。 苏琬突然想起一事。 ……沈桓可还记得以前的事?可还有那时候的记忆? 若是有,那他现在为何还如此平静? 若是没有,他对自己先前奇怪的举动又如何解释?还有“碗碗”这个称呼,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苏琬满腹疑惑。 看着苏琬对自己投鼠忌器的模样,沈桓心情大好。他缓缓开口道:“碗碗何必如此警戒?本王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又不会吃了你。” 苏琬不语,默默往远离沈桓的地方挪远了一点。 却不料,马车此时不偏不倚地微颠了一下,苏琬没有坐稳,整个人往前倒去。 她心里一慌,下意识抓住了面前随手而得的东西。却不想那东西随着她倒下一同滑了下来。 那是…… 苏琬抬起头,睁大了眼。她竟然抓住了沈桓的衣领,还还还……将它扯了下来? 没等她回过神来,沈桓已握上了她的手稍微用力一带,将她扯了过去。苏琬的满头青丝霎时铺了沈桓一脸,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只感到一阵温热和“咚咚”沉稳均匀的心跳声。苏琬双臂撑在沈桓胸前抬起头,两人之间竟然被一头长发隔出一片幽静。 苏琬心中极慌,下意识放开沈桓墨色的长袍,却在那一瞬,瞧见了白色的里衣一侧被鲜血染红。 “这是……” 苏琬一愣,立刻想起这个地方,是上次被柳家余孽刺杀时留下的伤口。必定是伤口又裂开了。 沈桓松开了她,不动声色将衣袍拉了回去,淡道:“无事,刚才伤口裂开了,回去包扎一下便可。” 苏琬忍不住蹙眉,问:“王爷为何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不知为何,她莫名想起那个可怜兮兮地抱着她的小沈桓,莫名地感到生气。 沈桓抬起手握住苏琬垂在他脸上的长发细细摩挲,漫不经心道:“你这是在关心本王?” “我……” 沈桓轻笑出声,压低声音道,“你关心本王,本王很高兴。”他俯身过来,苏琬下意识躲开。他却出乎意料地伸手往她的脸上捏了一把,苏琬瞪圆了眼睛,“手感果然极好。” 苏琬如被针扎一般捂住了脸,满眼难以置信。他他他……竟然掐她的脸? 她的反应似是取悦了沈桓,他勾了勾唇,看着她狼狈缩在角落的模样,又似是不经意般问道:“上次本王给你下了帖子。你为何不来找本王?” 想起那事,苏琬微微一怔,不由皱眉:“王爷在说什么?我哪有收到王爷的帖子……” 上次的事,是因团子而起,她压根就没收到沈桓的帖子。说起来,她也很久没见到团子了,有些挂念。 沈桓眉心拧起:“你说什么?你没收到本王的帖子?”想起宁泽说他信誓旦旦将帖子交到苏府的下人手中,他眸色一凛。 “……王爷?” 沈桓将她的手握在手中,淡淡将此话题揭过:“为何不叫本王名字了?” 他拽着她的手不放,苏琬挣了一下,尝试挣脱,但沈桓的手握得更紧。 “王爷,这于礼不合……” “礼?”沈桓冷笑一声。猛地,苏琬被他拽进了怀抱里,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嘴唇上一片湿热,脸忽然滚烫,心跳响得如同雷鸣。 苏琬顿时愤怒起来,她瞪着他,却看见他眸子里的如沐春风,嘴里流转着他的气息。 沈桓眸色深深,忍耐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下手了。 “沈桓!”苏琬忍不住恼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沈桓抱紧了她,吻着她的耳垂。 “这才叫得寸进尺。”耳边是他的声音,温热的气息吹得她耳朵发痒。 “你——”苏琬气结,只觉得眼前这人果真可恶极了那个躲在被子下的小沈桓比他可爱多了。 “姑娘?”坐在马车外的墨衣听到里面的动静,担忧地朝马车里唤了一声。见马车里动静更大,心中着急,想要闯车而入,却被宁晋拦了下来。 墨衣焦急道:“姑娘,你没事吧?” 沈桓用有力的手臂紧箍着她的腰,低声警告道:“不想被你的丫鬟发现,就别乱动。” 苏琬羞极了,但也只能极力隐忍着,往外面应了一声:“无、无事。” 沈桓却趁机钻入了她的口中,舌头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秦王府的马车渐渐驶入了喧闹的街市中,正有一辆马车迎面而来,与之擦身而过。 马车中,正挑起帘幕往外张望的沈乐蓉微微一愣,不由惊讶道:“阿兄,那不是苏姐姐的丫鬟吗?为何……” 正闭目养神的卫王世子睁开眼睛,目带询问看向她。 只听沈乐蓉道:“……她会在秦王的马车上?” 第40章 霸道 卫王世子一怔,道:“蓉儿,你说什么?” 沈乐蓉再次看向窗外,已不见那辆漆黑华贵的马车的踪影。她摇了摇头,不确认道:“无事,兴许是我一时眼花罢了。” 她将帘幕放下,朝卫王世子展露笑颜:“说起来,阿兄你觉得阿琬姐姐如何?据我观察,她应该是对你有意思的。” 偌大的车厢中却不知为何沉默了下来,只有车轱辘滚动时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沈乐蓉不解地看向自家兄长,目露惊讶:“阿兄?” 卫王世子拢紧的眉心渐渐松开,清冷的黑眸中有什么隐了下去,神色看起来与平常无异。半晌,他道:“苏姑娘与我只是普通朋友,并不是你所想那般。”一顿,他的语气掺入几分严肃,“蓉儿,这般议论一个姑娘,若是传出去,恐怕有损苏姑娘的声誉,以后此事在人面前不要随便提起。” 被兄长训导,沈乐蓉不但没有生气或失落,反而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高兴地道:“我知道了,阿兄。” 另一厢,墨衣听到苏琬的答复,不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心头一跳。 苏琬刚刚的那一声回答甚是局促,甚至还带有几分的惊慌。 墨衣下意识瞥向宁泽,却见他依旧若无其事地驾着马车,而宁晋则抱着剑,若无其事地站在另外一侧。她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声:“姑娘,真的没事吗?” “唔……” 娇吟的声音被沈桓尽数吞入口中。苏琬也没想到,不过微微愣神的片刻,便给了他有机可乘。 沈桓正搜刮着苏琬口中每一处领地,他的动作似乎比上次熟练一些。苏琬刻意逃避,却被他卷住了舌尖。他的唇瓣也紧贴着她的,不经意地来回摩挲舔舐,带出一片湿润。 苏琬虽有挣扎,但恐怕外面的人听见,不敢反抗得太过激烈。 仅仅微弱的挣扎,她怎么会是沈桓的对手。落入沈桓的眼中,反而有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沈桓眸色愈发幽深。他的力度微微一往上一收,很快,苏琬整个人被抱到他的腿上,被迫以这种羞人的姿势紧贴着他的身躯。 苏琬脸色潮红,心中羞极。却不知为何,沈桓逗弄她时,她并没有丝毫的厌恶,心中反而生出了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这种舒适愉悦的感觉让她沉沦,甚至不能自拔。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她恐慌极了。 “姑娘?”马车外的墨衣又唤了一声。 沈桓不悦地皱眉,禁锢苏琬的动作也不觉放松了一些。 苏琬沦陷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她下意识往后退去,却退无可退。她才发现自己已被沈桓逼至角落。 沈桓将苏琬禁锢在马车的角落里,将那娇小玲珑的身体圈在怀中,趁着喘息的机会,佯作镇定自若道:“是方才马车晃了一下,我没有坐稳,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墨衣犹豫了一下,道:“奴婢明白了,那姑娘有什么事,就唤奴婢。” 沈桓用大掌将苏琬的小手包了起来,不经意地摩擦着她的掌心。他退了出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你那丫鬟,倒是挺忠心的。” 苏琬怒瞪向他,他却认准了她不敢作声一般,轻笑一声,再次俯身堵住了她的樱唇。 苏琬闭紧牙关,不让他攻入。沈桓这回极是耐心,像是故意的一般,与她玩起了你追我逐的游戏,仿佛要把她彻底占有一般。流转的温热一点点将苏琬点燃,愤怒与茫然交织在一起,她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前,那双盈盈水眸漫上了一层朦胧的薄雾。 沈桓终是退了出来,搂住她低声问道:“怎么了?本王弄痛你了?” “王爷为何总是欺负我!”苏琬心中不知为何怒极,她推了他一把,但没有推开,“难道王爷对每一个女子都如此随便的吗?” 沈桓怔了一瞬,随即勾起嘴角,道:“本王只对你一人随便。”他执起她的手,认真道,“你介意本王对你这般?本王不想让你为难。你若介意这样,那我明天就到苏府上提亲?” 不知为何,听了他这解释,苏琬心中更恼:“王爷这与强取豪夺有什么区别?!” 沈桓的神色冷了下来,看着她,道:“你明明心动了,为何不肯承认?” “我没……”苏琬张开口,下意识要反驳,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第33节 不等她将话说完,他又淡道:“你收了本王的花灯,又与本王一同放了七盏花灯,不管你认不认,我们的关系早已定下了。”他紧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永生永世不死不休,你休想逃开。” 宛如毒蛇一般的目光缠上了她,仿佛她敢说一个“不”字,他便会给她给她致命一击,让她万毒噬心。 苏琬瞠目结舌,原先的羞赧也因为这番话而消失无踪。 这番话当真是霸道和无耻到极点。什么关系早已定下?还不死不休! 苏琬反驳道:“这明明……”明明是他单方面定下的,又怎能算数? 沈桓像是知晓她想说什么一般,在她开口之前,淡然出声打断了她:“你还送过我荷包。” 说着,他拿出一物。 马虎的绣工,但用的却是上好的绸料,物件表面还修着一只极为熟悉的歪歪扭扭的猫儿图案。 苏琬呆住了。 ……这不是她在上元节那天丢失的荷包吗? 她原以为这荷包已经被他人道毁灭,没想到居然被他保存得如此好。 苏琬生气道:“王爷,请把荷包还给我!” 他却不动声色将荷包收了起来,只冷冷道:“是我的。” “你……” “原先本王还想着让你自己选择。”他眸光灼灼地盯着她,语气冰冷道,“可本王不愿意看着你与其他男子走在一同。” “那许尚书府的渣滓算一个,程家的书呆子算一个,卫王世子算一个,还有其他的……你自己清楚。” 听着他咄咄逼人的质问,她的心却慌乱不已。 想起将自己整个人埋在被窝里、拉着她的衣袖让她不要走的软软糯糯的小沈桓,苏琬用力摇了摇头。她又怎么会、怎会对他心动呢…… 马车行驶的速度渐渐减慢下来,最后停在了一处。 沈桓放开了她,目光看向前方淡道:“到了,本王等你想明白。” “想透了,便到秦王府来找本王。” 说罢,他不分由说将什么塞入她的手中。 沈桓在离苏府还有一街之隔的地方放下了苏琬。 苏琬心不在焉地下了马车,目送着秦王府的马车离去。 原本酝酿着暴雨的乌云却不知何时散去了,红霞布满了天空。 “姑娘,你没事吧?秦王可有对你做什么不轨之事?”墨衣走到苏琬的身旁,急切地问道。她自是听说过秦王的凶名,在她的认知中,自家小姐与秦王并无交集。秦王突然邀请小姐共乘一辆马车,必定不怀好意,更别提孤男寡女共处了。 苏琬回过神,不由握紧手中的物件,道:“……无事,我们回去吧。” 她大步往苏府的方向而去,心中恼极,却也迷茫极了。因此在行至苏府大门前时,没有注意到与一人擦肩而过。 “啊。”伴随着一声娇呼,一道娇弱的身影在她身旁倒下。 在她跌倒在地时,苏琬及时将她扶住。当看清眼前之人时,她一愣,“玉柔表妹?” 今日的周玉柔依然是一身缟素,脸色比上次见她时红润了不少,看来近日休养得不错。 “无事,多谢琬表姐出手相助。”周玉柔见是苏琬,随即有些惊慌地将手抽回,低垂下眼帘。 苏琬满腹心事,也无心跟她客套,只朝她点点头,便带着墨衣进了苏府。 “小姐,你没事吧?”等苏琬走后,周玉柔身后的墨荷立刻上前。目光触及她外露的手腕时,大吃一惊道,“你的手腕怎么红肿了一圈?” 她抬头看向苏府大门:“难道是……” 周玉柔动作慌乱地将衣袖拉了下来,摇摇头道:“没事,你别胡思乱想。我们进去吧,别让其他人等急了。” 她转身之时,却不经意往一个方向望了一眼。 那边的阴影之下,有一穿宝蓝色华贵长袍的男子失神般望着周玉柔的背影,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他喃喃自语地道:“难怪她一直不肯告诉我她是哪家府上的姑娘,原来她在府上竟过着这样的生活……” 第41章 紫玉 苏琬走入前厅,便见云和郡主一脸急色地迎了过来。 在前厅等候的,除了云和郡主,还有苏珩。 “琬琬回来了。” 苏琬停了下来,乖巧地应了一声:“娘,大哥。” 云和郡主上前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问:“怎么样?今日陈妃与你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跟你有一些奇怪的话……是了,她可有为难你?” 见到云和郡主,苏琬却有些恍惚。她在澜城已过了好几天,可在其他人的眼中,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情罢了。 苏琬摇头,道:“陈妃娘娘只是与我说了一些家常话,并没说别的,也没有为难我。” 她说的是大实话。别的话来不及说,陈妃便已被沈桓气晕了过去。 “是吗?”云和郡主闻言松了一口气,眉眼间的忧愁总算消去一些。她笑道:“那就好。你进宫一天,想必也累了,你先回房休息一下,娘去让人给你准备些吃的。” 云和郡主领着墨雪离开了,前厅只剩下苏琬与苏珩两人。 “琬琬,你……”苏珩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琬看,几番开口却欲言又止。 苏琬疑惑地问:“大哥,你想跟我说什么?” 苏珩道:“……没事。”说着,拿起放在一旁的佩剑,大步踏出前厅。 苏琬对他的举动甚是疑惑,下意识问:“大哥,你要出去吗?” “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需要出去一趟。” 苏珩只淡淡说了一句,身影便已消失在大门之外。 苏琬回到房中不久,墨衣便端着几碟糕点进来了:“姑娘,夫人让厨房给你准备了绿豆糕和桂花糕,你还没用膳,先吃一些吧。” 三月初春,桂花开得正好。此时采摘初开的桂花和朝露做成桂花糕,最适合不过。 这些绿豆糕和桂花糕都是云和郡主亲手做的,桂花糕还别出心裁地做成了花朵的形状,上面透明的一层还能看到碎成末的桂花瓣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苏琬道:“先放着吧。”想起在门口遇见的周玉柔,又道,“这些点心,也给玉柔表妹送些过去吧。” “是。”墨衣将点心搁下,留下两碟,端着退了出去。 “喵喵。” 墨衣离开后,一团圆滚滚的白雪毛球从被子底下钻了出来,滚到了苏琬的身旁,向她讨要点心。 “团子。”苏琬将它抱起,用脸蹭了蹭它,笑道,“有没有想我?” 苏琬的亲昵让团子有些害羞地卷成了一团。等苏琬松手后,它飞快钻入了被窝中,只露出后腿和尾巴。被窝里传出“呼噜呼噜”满足的声音。 这个莫名熟悉的动作让苏琬一时怔然。 “是谁教你这样做的?”她戳戳它,问道。 团子在被子中翻过身体,几下的翻动后,伸出脑袋和前爪,搭在被子上,露出无辜的眼神看着苏琬:“喵?” 苏琬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便由着它自己去玩。她低头,便看向自己的手心,一面凤纹紫玉佩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中。 展翅欲飞的凤凰似要翱翔天际,紫玉佩上系着打着络子的紫穗。这是沈桓在离开之前塞入她手中的东西。 那时她的思绪乱极了,根本没注意到他给自己的东西。此时看清,内心的情绪非但没有平复下来,反而更纷乱了。 ……沈桓竟把王妃象征的紫玉佩给了她! 他的意图,不言而喻。 想要自欺欺人,也找不到任何的理由了。 团子蹲在苏琬身旁,看着她握着那面紫玉佩许久不动。它唤了苏琬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好奇地凑上前嗅了嗅,然后伸出毛爪子去拨弄垂在紫玉佩下的流苏。 苏琬回过神,忙将紫玉佩收起。 被苏琬拒绝,团子不高兴地“喵”了一声,从床榻跳下了,跑到一旁去拨弄上次花朝节苏琬带回来的花灯。 它推着花灯滚动了几下,然后朝着扑了过去,如此重复着。 是沈桓送给她的那盏。 苏琬走上前将团子抱开:“团子,这盏花灯不能玩。”这是沈桓强迫她收下的,她还想着什么时候还他,若是有什么损坏,她也不好跟他交代。 团子生气地朝她“喵喵”直叫。 苏琬摸了摸它的脑袋,给它顺毛:“别生气了,我给你弄一盏新的好不好?” “喵!”团子生气地一爪子拍开她的手,撒开蹄子跑了出去。 没跑出多远,团子便撞上了一双漆黑的靴子。 苏玦将那毛绒绒的一团提拎起来,惊讶道:“哎?小团子,今日怎么如此热情,居然对小爷投怀送抱?” 团子正气在头上,当下便送他一爪子。 “痛痛痛……哎呦你这坏团子,一段时间不见,你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坏了。”苏玦哼了一声,有些得意洋洋道,“还好我躲得快。” 他又趁机揉了团子的毛一把,见它快要气炸了,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它,看着它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他敛起笑意,回过神来,脚步却停在了走廊上:“是了……我方才想做什么?” “小姐,大夫来了。”墨荷挑开门帘,带着一位背着药箱的大夫走入周玉柔的屋中。 周玉柔站了起身,柔柔一笑道:“张大夫。” “周姑娘不必客气。”跟随着墨荷进来的大夫瞧见她的脸色,不由笑道,“姑娘今日的气息看起来好了不少。” 墨荷也跟着笑道:“我家小姐每日都有按照大夫的嘱咐吃药。” 大夫点了点头,道:“嗯,如此甚好。我先给周姑娘诊脉,再根据姑娘的具体情况调整药方。” “辛苦张大夫了。”周玉柔说着,又转头吩咐墨荷,“墨荷,去拿纸笔过来。是了,刚刚琬表姐送来了一些糕点,我尝了一下,味道很不错。剩下的你端回去吧。” 第34节 墨荷一笑,应了下来:“我知道了,多谢小姐。” “这是什么?”张姓的大夫看到桌上的糕点,却不由脸色一变,指着它问道。 周玉柔一怔,道:“这是绿豆糕。大夫,这有问题吗?” “当然有很大的问题,不能给胃寒的病人吃这个!”大夫皱眉厉声道,眼中是浓浓的不悦,“老夫不是叮嘱过姑娘,千万不能吃寒凉的食物吗?” 见周玉柔和墨荷皆是一脸错愕之色,张大夫稍微放缓了语气:“绿豆性凉,本身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但却不适合胃寒的人食用。若是吃多了,还可能会胃腹浣痛。姑娘本身就有胃寒之证,若再吃寒凉的食物,无疑是雪上加霜。” “什么?”墨荷一惊,忙问,“那小姐刚才吃了一些,这要紧吗?” 张大夫神色严肃道:“偶尔吃少量,倒也不打紧。但时常吃的话,对病情却是真真不利。” 墨荷脸色一变:“那琬姑娘时常会给小姐送一些糕点来……” “墨荷!”周玉柔及时出声打断了她,淡淡揭过话题,“多谢大夫,我会注意的了。” 张大夫摇了摇头,叹一口气道:“哎……等会我开完药方,再给姑娘列一张食物禁忌的单子吧。” “麻烦大夫了。” 送走张大夫后,墨荷不解地看向周玉柔,问:“姑娘,你刚才为什么不让奴婢说?” 周玉柔神色平静道:“琬表姐也是一片好心。” 墨荷气愤道:“上次我明明已经告诉了琬姑娘,小姐有胃寒之证,她还给你送来绿豆糕,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周玉柔只是淡道,“我渴了,你去给我泡些茶水过来。” “是。” 墨荷心中依然愤愤不平,但周玉柔如此说,她只能有些不情愿地退了下去。 等她离开后,周玉柔走到案前,拿起画笔,沾了墨水。手定在半空,墨水从画笔尖滴下,落在了宣纸之上,化开一个大大的墨点,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是哪里出了差错……” 第42章 质问 沈桓的马车驶离了东大街后,并没有回到秦王府上,而是直往大理寺的大牢而去。 上京大理寺的大牢,晦暗阴冷,一股腐臭潮湿的气息给人阴森森的感觉。 “秦王殿下,这边请。”在一个牢头的带领下,沈桓领着宁晋从牢犯不断叫苦叫冤的声音中穿过,最后走到一个僻静角落处。那里的尽头,有一道加了几重锁的牢门。这个牢房是最小,却也是离那些哭号最远的一个,有一个小窗口,微弱的霞光有气无力地从狭小的窗口爬进来,照到一件素净的布袍上。 九厹大师正在闭目打坐,口中念念有词。他依然是那么心定气闲,纵然是在这大牢之中,也是波澜不惊。 “你先下去吧,本王要单独审问此人。”沈桓对牢头道。 牢头打开牢门,敬畏地行了一礼,因受不了那冰冷的眼神,赶紧告退。 “是,王爷请自便,有什么需要叫小的便是。”说着,牢头踩着渐渐听不见的脚步离去了。 宁晋也跟着出去,守在了那一道大门前。 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九厹大师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沈桓,神色平静道:“王爷怎么突然屈驾尊躯,到此阴暗超热牢房看望老衲?” 沈桓冷眼打量着他,目露讥讽道:“本王真是佩服大师,在这种地方还能如此镇定从容。” 九厹大师面不改色:“王爷此话何意?不然老衲还要在脸上抹一把泥,然后像前面牢房里的其他犯人一样,蓬乱着头,抓着阑干吼‘我是冤枉’的吗?” 他一本正经的玩笑并没有使沈桓眼中的寒冰融化。沈桓单刀直入,问道:“卫王与夷族,到底是什么关系?” 九厹大师一怔,静默了一阵,良久道:“既然王爷都查到这个地步,又何必再来问老衲?” “你果然知道!”沈桓眸色微沉,语气是充满冰冷的质问,“为何大师先前不告诉本王此事?” 九厹大师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双眼,叹了一声,道:“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通常都活不长。” 沈桓像听到天大的笑话那样冷笑了一声:“大师是在说你自己吗?” 九厹大师没有直接回应沈桓的话,只是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沈桓看着他,声音严厉冷酷:“除了此事,你还知道什么,是没有告诉本王的?” 九厹大师依然是笑着的,没有说话。 “你隐瞒着那些事情不告诉本王,对你有什么好处?”九厹大师这种不咸不淡、什么话也不肯说的态度,让沈桓极是恼怒,“莫非堂堂的九厹大师,想要躲在这种地方一辈子?” 九厹大师双手合十,缓缓说:“阿弥陀佛,老衲只是一个因为行骗而被抓进大牢的和尚。更何况,九厹大师不是已经圆寂了吗?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九厹大师了。” 沈桓隐忍着怒气,往牢房地上的干草踢了一脚,冷笑一声道:“好好,真是好极了。本王总算知道,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想要你的命了。既然你不告诉本王,那本王便自己去查。” 九厹大师丝毫不见恼怒,他拿下掉落在他身上的干草,以笑相对,道:“王爷只要忘记曾经承诺过老衲的事情便可。” 沈桓拂袖离去,冰冷的声音从牢门外传来进来:“本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既然承应了你,必然会保你一命。” 九厹大师微微一笑,对着沈桓的背影鞠了一躬:“多谢王爷。”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秦王府的大门前。 沈桓刚走下马车,宁泽便迎上前来道:“王爷……” 沈桓的好心情早已在大牢里被消耗殆尽,此时正是满肚子的怒气。他回过头,不耐地道:“你还要说些什么?” 宁泽心中一惊,连忙解释道:“王爷,是苏家的大公子,他有事要求见王爷。” 沈桓脚步微顿。他一抬头,便对上苏珩那双结了霜的眼睛。 在王府大门对面,苏珩抱剑而立,挺拔的身体如同傲然的松竹,似乎在这里等候已久。 一丝诧异从沈桓眼中掠过,但很快消影无踪。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容色如常一般淡漠:“苏大人求见本王,是可有要事?” “下官此番前来,是有一事想向王爷请教。”苏珩走了上前,看着沈桓,扔出一句惊人的话,面不改色道,“一个时辰前王爷在马车里,对我家琬琬做了什么?” 沈桓那一贯冷淡的神色终是起了变化。身后的宁泽与宁晋也皆是一惊,纷纷看向了沈桓。 瞧着苏珩那仿佛什么都了若指掌一般的眼神,沈桓沉默许久,终是开口道:“苏大公子都知道了?”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连对苏珩的称呼也起了变化,“既然如此,何必再来询问本王?” 那一双从容不迫的黑眸,是那么的难以看透。 苏珩的眼神一点点地冷了下来:“果然如此……”他五指骤然收紧,握紧了收上的佩剑。 秦王府的后花园因为一场激战而变得凌乱不堪。 刀光剑影直向着沈桓而去,却在中途硬生生地偏了一下,从他的手臂划拉而过。 鲜血立刻从伤口中流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袍。 “王爷!” “王爷!” 宁晋和宁泽皆紧张出声,不约而同拔出了长剑,就要冲上前来。 沈桓喝止了两人:“把剑都收回去,不许过来!” 宁晋和宁泽只能停下脚步,目露担忧之色。 苏珩收回了剑,看向鲜血淋漓的伤口,目光似有不解:“……为什么不还手?” 沈桓却恍若未觉,只是道:“本王不想让她为难。” 苏珩自然是听懂了沈桓的言下之意,但这番解释不但没消去他的怒气,反而让那怒火燃烧得更旺。 “那王爷到底将我家琬琬当成了什么?”苏珩满脸怒容,那目光恨不得将沈桓凌迟般,“琬琬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的好姑娘,不是王爷随意羞辱玩弄的人!” 沈桓皱眉:“本王从未这样想过!” 苏珩质问道:“你没这么想过,那为何要这般对待琬琬?琬琬是个还未出阁的姑娘,王爷这般做,无疑是毁她清誉,难道不是在羞辱她吗?!” 沈桓捂着淌血不止的伤口,脚步微晃了一下,最终道:“……是本王疏忽了,抱歉。” 苏珩目光犀利:“我不要王爷的道歉!王爷也该明白,你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沈桓不语。 苏珩看着沈桓略显苍白的脸色,只觉莫名烦躁:“从一开始,王爷就不该招惹琬琬,你只会将琬琬置于危险的境地。但是,若琬琬真心喜欢你,我也不会反对,不过我不希望琬琬受到任何的伤害。今日之事,我不会跟琬琬提起,也不会告诉家父与家母。” 他随手往身后劈了一剑,一颗小树应声而倒。 “即使王爷是琬琬珍重的人,但若是王爷再敢欺负琬琬,不管是什么身份,我定然不会饶过你。还望王爷好自为之!”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开。 第43章 战事 “王爷!” 等苏珩离开后,宁晋和宁泽上前几步,齐齐向着沈桓跪了下来。 “属下失职,请王爷降罪。” 他们那时竟没有注意到,苏珩就在附近。 沈桓低头,看向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再还未痊愈的旧伤之下又添一道,血淋淋的煞是狰狞。 “与你们无关,是本王自己大意了。” 他淡道一声,便不再理会两人,径自走入了屋中。 宁晋与宁泽对望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咚——” 夜晚打更的声音覆住更夫的脚步声,在静谧的湖面如涟漪一圈圈地荡漾。 夜色爬上端郡王府朱红的墙壁,几点黯淡的星光稀疏雨点般打在府邸间的走廊楼阁间。 已是该入寝的时候,云和郡主却还未入睡。她穿着一件绘着墨色兰花的裙子,风韵不减当年,这一身清新装扮无比描勒着她婀娜的身材。 云和郡主端坐在烛台前,手捧着一卷书册,但一字未入眼。 这时,有人进屋,走到她的身后,为她添上一件披风。 云和郡主抬头,一身青苔般的墨绿映入眼帘。苏慎穿着一袭墨绿色的长袍,已经四十出头的他依旧不显老。 第35节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微微一笑:“慎哥,你回来了。” “阿缨,怎么还没睡?”苏慎在她身旁坐下,问道,“不是让你别等我了吗?” “我是有事要与你说。”云和郡主道,“今日陈妃召了琬琬进宫。” 苏慎平时忙于公事和训练新兵,今日天还没亮便要上朝议事,两夫妻是聚少离多。 “陈妃?是那位柳皇……废后的表妹?她想要做什么?”苏慎微微皱眉。 云和郡主道:“八皇子已到了适婚年龄,想必是想干预琬琬的婚事。” “原来如此……”苏慎眉头很快舒展开来,握过云和郡主的手安慰道,“阿缨,你放心吧,有常安大长公主在,她也闹不出什么风浪来,她说的话是算不了数的,琬琬的婚事也轮不到她来置喙。况且琬琬向来聪颖,陈妃想要作梗,想必也不能从她手中讨到半点便宜。” 云和郡主想起一事,遂道:“半个月前,我带琬琬到灵觉寺见了九厹大师,九厹大师为琬琬解了一签,那时你远在他地,我来不及和你说。”她当下将九厹大师那番话告诉了苏慎,“是了,卫王府……似乎也有与琬琬结亲的意思。” 她停顿一下,又道:“那卫王世子瞧着仪表堂堂,才华也极为出众,却不是结亲的好人选。慎哥你也清楚,皇家之事,哪有这般简单的?况且,那卫王妃还是柳氏之女……我不想琬琬身陷权力争斗的囹圄,所以想尽早将她的亲事确定下来。” 苏慎问:“你可有问过琬琬的意思?” “自然是问过的。”云和郡主叹了口气,美目间漫上一丝忧愁,“但琬琬对此避之不及。” 苏慎道:“既然琬琬不愿,也不必勉强。况且九厹大师不是说不宜操之过急,那便顺其自然吧。” 云和郡主仍有些犹豫:“要是琬琬一直对感情之事不开窍……” “阿缨,你也别太过担忧。你那时候不也一样没有开窍,还说削发为尼也不要嫁我。”苏慎温柔地笑着,把云和郡主的手握在手心。 “我哪有……”云和郡主一怔,她突然想起一事,不由瞪他一眼。 云和郡主虽与苏慎青梅竹马,却不是一见钟情,而是一见两相厌。 身为长公主幼女,云和郡主幼时的脾气也自然是娇纵些。七岁那年,她偷偷爬到树上去摘果子,却不慎从树上掉了下来,刚好砸到正巧路过的苏慎身上。 云和郡主请求苏慎不要将这事告诉任何人,可转眼间,她就被常安大长公主斥责了。云和郡主误以为是苏慎向大长公主告了密。 苏慎少言寡语,也不解释,云和郡主当下就气哭了,还用果子砸他。她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她的丫鬟担心她爬树摔着,才跑去告知大长公主。 但梁子也就此结下了,云和郡主那时候觉得苏慎冷冰冰的,完全就是一座冰山,光靠近就觉得冷极了。当知道苏慎心仪她时,她只觉得是被羞辱了,也就说出那样的气话。 一抹红晕在云和郡主脸上飞过,她道:“可琬琬的情况与我们当初不一样。” 苏慎怜爱地将她揽在怀里,低声笑道:“我们就只有琬琬一个女儿,将她留到十七、八岁再议亲也不迟,足够时间让琬琬慢慢挑选。若你实在舍不得琬琬,大可以招赘婿上门,到时候也免了你对琬琬的相思之苦。” 云和郡主终是被他说动,点点头道:“我听你的。” 她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又道:“时候不早了,你明日还要上朝,赶紧歇息吧。” 苏慎却拉住了她,犹豫一下,道:“阿缨,我也有一事要对你说的。” 云和郡主一怔:“是什么事?” 苏慎道:“边疆突起战事,驻僵大臣被蛮夷残党策反,在边疆一带发起叛乱。而几个与大盛朝边疆接壤的小国趁机对大盛宣战。边境告急,朝中正商议平定叛乱的人选。” 云和郡主心头一跳,连忙问道:“那商讨的结果是什么?” 苏慎沉默一下,才道:“皇上有意派我领兵出征。”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云和郡主握住了他的手,问道,“可朝中合适的人选,并不止慎哥一人。” 苏慎道:“除了我外,朝中的大臣还推举了另外两人,秦王殿下以及镇国大将军。” 大盛朝立下战功最多的莫过于镇国大将军孙威、端郡王苏慎与秦王沈桓,三人手中均手握重兵,构成了大盛朝主要的战力。 云和郡主犹豫地问:“若要说平定蛮夷,不是没有比秦王更为合适的人选吗?” 秦王当初平定蛮夷,可是震惊了大盛朝上下。他还不到双十年纪,竟解决了滋扰大盛朝边疆百余年的问题。沈桓的手中还有一支由他亲手培养的精兵,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这次西南,镇国大将军年迈老矣,已不适合再领兵出征。”苏慎解释道,“至于秦王……此番皇上将各地封王召回上京,恐怕就是有了立储的意思。储君未立,时下这种要紧的关头,皇上是断然不会再让秦王领兵出征的。” 云和郡主面露忧色:“那什么时候出发?” 苏慎道:“估计这几日。” 云和郡主心中一紧,又问:“慎哥将此事告知娘了吗?” “这件事还未来得及跟娘说。”苏慎道,“迟些我会亲自去告诉她。这件事,你也先不要跟阿珩和琬琬说,免得他们担心。” 云和郡主迟疑片刻,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一夜,苏琬睡得极不安稳。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心烦意乱。 沈桓!沈桓! 她的满脑子被一个名字占据满了,怎样也驱除不去。 苏琬烦躁地翻转身体,将头埋在了松软的枕头底下。 沈桓那人,果然讨厌极了! 这一晚,苏琬睡得并不好,翌日比平时更早醒来。 这时天还未亮透,她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索性起来练习箭术。 在床边蜷缩成一团的团子睡眼惺忪地半睁开眼,困惑地往苏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用毛爪子揉了揉,又睡了过去。 苏琬俨然将靶子当成了她最讨厌的人。 直到靶子上都戳满了箭矢,她才收起弓箭,往屋里走去。 就在这时,她看见墨衣抱着一个长型锦盒,脚步匆忙,向着她迎面而来。 苏琬看向她手中的盒子,问:“墨衣,这些是什么?” 见到苏琬,墨衣停下了脚步,朝她福了福身,道:“姑娘,秦王府让人送来了这些东西,外面那位郎君说,昨天在宫里,秦王殿下让姑娘受了惊,所以向姑娘送来这些东西当做赔礼。” 苏琬浑身一僵,她接过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一把上品的长弓,是由名贵的紫衫木打造而成。除了弓之外,还有几卷空白的宣纸。 苏琬看了一眼,便将盒子合上,塞回到墨衣手中,语气冷淡地说道:“我不要,都送回去吧。” 墨衣看着手中的锦盒,只觉如同烫手山芋:“可是,姑娘……” 却在这时,团子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宛如离弦的箭般,往墨衣身上一扑。 墨衣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去,手中的锦盒没有拿稳,掉到了地上。盒中的几卷宣纸滚了了出来。 苏琬立刻走上前:“团子,这东西不能玩。”她说着,便要将宣纸收拾进锦盒中。 可团子却扑了过去,紧紧护住那几卷宣纸生气地冲着苏琬直叫:“喵!喵!” 苏琬怔住。 团子又趁机用两只小爪子将宣纸推到了锦盒前,咬着锦盒一端,用小身体费力地将锦盒往苏琬的房间拖去。 墨衣诧异道:“姑娘,团子它……” 看着团子的举动,苏琬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情—— 团子,似乎被沈桓收买了。 第44章 花街 团子这个叛徒! 苏琬心中不知是该恼还是该笑,只能停下动作,看着它费力地将锦盒拖向屋中。 对比团子小小的身板,锦盒显得太大了。见拖不动盒子,团子放弃了继续拖拽,抬头朝她“喵喵喵”地叫了几声,接着跑掉了。 紫玉佩和花灯都不给它玩,现在连它的新玩具也要抢走。团子正生气着呢。 苏琬无奈,只能任由着它去了。 想起什么,她遂吩咐墨衣:“墨衣,今晚给团子准备一些香煎银鱼。”香煎银鱼是团子最喜欢的食物,但苏琬怕它吃撑,一直不敢给它吃太多。每回它生气,用这道美食去哄它,都极为有效。 墨衣明白她的意思,立刻点头道:“奴婢晓得了。” 苏琬正要上前将锦盒收拾好,没想到一回头,她便看见庭院入口站着一人。 卫王世子身着藏青色长袍,身姿挺拔。 苏琬对上他的目光,登时一怔,动作亦是一顿:“世子?” 卫王世子怎会在苏府中? 卫王世子微微颔首:“苏姑娘。” 苏琬正惊讶他出现在府中的原因时,苏珩也跟随在卫王世子身后踏入了庭院中。“琬琬?”他的目光落到地上的锦盒上,下意识问,“你……地上的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几卷宣纸,是团子要用的。”苏琬这才想起地上的锦盒,连忙上前将锦盒拾了起来,将卷轴收回到盒子中。 墨衣也跟上前来,追问道:“姑娘,这盒子……” 苏琬随手将锦盒塞到她的手中,道:“先收到屋里去吧。”此时不宜提起与锦盒相关的话题。 “是。”墨衣会意,接过锦盒,福了福身,退下了。 她的动作飞快,苏珩还是没有错过锦盒上刻印这的秦王府的标记,眼中掠过一抹复杂之色。 卫王世子亦是一怔,不由想起上次在马车中,沈乐蓉与他说的那番话来。 苏琬交代墨衣完毕,回过头来,看向了苏珩:“大哥,你与世子……” 苏珩收回思绪,眼中的神色被惊讶取代:“琬琬,原来你与世子见过了?” 苏琬点点头,道:“上回韶颜郡主请我带她熟悉上京,在一家书画店铺遇着了世子,那时候正式与世子结识。” 第一次在街上的见面毫无交集,她觉得没有必要再提。 卫王世子也道:“我与苏姑娘之前的确见过几面。知道苏姑娘是苏兄的妹妹时,我还惊讶了一番。” 苏珩了然:“原来如此。” “噗嗤。” 突然有人笑了一声。 从苏珩身后转出一人,苏琬发现竟是许久未见的江昭。他眸带笑意地看向苏琬,调侃道:“琬琬一本正经说话时的神情,还是蛮有趣的嘛。” 第36节 苏琬上前一步,警惕道:“昭表哥,怎么又是你?” 江昭摸了摸鼻头,神色显得无辜:“琬琬,怎么你每次见到我都是这种反应?” 她皱起小脸:“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是来与我抢大哥的吗?” “同僚们听说我和阿珩回来了,都闹着要给我们接风洗尘。”眼看她又要鼓起两腮,江昭不由笑了起来,“琬琬,你这么粘阿珩,等你日后嫁了人该怎么办?” “我……”苏琬神色一僵,扭过头,赌气似的道,“我才不要嫁人!” 苏珩听到此话,眼中复杂的神色又漫了出来。卫王世子微垂眼帘,眼神深邃,让人难以察觉。 江昭逗完苏琬,又看向苏珩,笑道:“是了,阿珩,昨日我听你说来了一位新伙伴,原来就是卫王世子,还真是巧合。” 苏琬哎了一声,问:“大哥,原来昨日你是去找昭表哥了吗?”旋即又看向江昭,揶揄地问,“昭表哥,你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才惹怒了大哥?” 昨日苏珩提着剑气势汹汹地出去,的确把她吓着了。但是想到倒霉的人是江昭,她反倒有些幸灾乐祸。 江昭有些莫名,困惑地问:“嗯?昨日?” 苏珩并不想提及昨日之事,只是一笔带过,淡道:“无事。” 江昭也不在意,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阿珩,世子,我们走吧。”想到什么,他又抬眼看向苏琬,“琬琬也一同去吧?” 苏琬思索一下,同意了:“好。” 苏珩一行走出苏府大门时,刚好看见一辆朴素的马车从府中驶出,直向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苏琬望了马车远去的方向一眼,询问守门的护卫:“那是祖母的车?” 护卫忙道:“回大公子,是的,老夫人要到灵觉寺上香,周表姑娘也陪同她一起去了。” 苏琬也没再多问,跟着苏珩等人离开苏府,向着望江楼而去。 “今日那闲月街为何这么热闹?” 途径一处街道时,江昭朝里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问道。 上京的闲月街是全城著名的花街柳巷,无论日夜,都是花月正春风。 闲月音取“弦乐”,有在弦乐中取乐之意。 望江楼的斜对面是一家成衣的店铺,旁边便是闲梦街的入口。往内步行三百里,便是寻花问柳的聚集地。 江昭被扑鼻而来的胭脂香呛得来咳了几声,不悦地皱着鼻头,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上写满厌恶:“这胭脂水粉的味道,怎么如此浓?” “明之,你看这里是不是很热闹啊?”就在这时,一个调侃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传入苏琬一行的耳中。 是几名衣着打扮极为风流文雅的公子,他们一行簇拥这一名神色惊慌的公子往着闲月街而去。 其中一位书生模样打扮的人兴致勃勃地道:“据说这闲乐街近日新开了一间名叫香雪楼的花楼,这家店的花魁极善歌舞弹奏,据说还有倾城之姿,妩媚动人。那腰,那腿,这下我们都能大饱眼福了。” 被团在中央的程明之惊慌失措道:“你、你们怎么带小生来这种地方?” 最先开口的那位公子笑道:“明之考上举人,自当要好好庆祝一番。” “可、可是,小生不是那种沉醉风花雪月的庸俗之徒了……”程明之边挣扎着,边紧张道,“更何况,小生尚未娶妻,不、不能……” 他身旁的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用胳膊肘撞了下他的腰,笑道:“得了吧,明之,你就别一本正经地假装君子了。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偶尔出来风来快活一番,也属正常。” “可是……”程明之刚想说些什么,一抬眼,却看到了与他距离几步之遥的苏琬,顿慌了起来,“我、我不能跟你们去……啊!等等我,苏……” 他刚迈出一步,立刻被他的同伴拦了下来。声音也被掩盖过去:“明之,你若是拒绝,那就太不给我们面子了。” “就是就是。” “我们将你当作好兄弟才将你带来此处,你可不能不给我们面子!” “不,我——” “再拒绝,我们可要翻脸了。” “走吧,今天我们作客,你就好好享受是了。” “不,我……” 这群公子笑着,不分由说便推搡着他进入了闲月街的入口。 江昭觉得程明之很是眼熟,疑道:“那不是阿玦的朋友吗?他怎么会与这些人厮混在一起?” 这些公子都是上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整天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吃喝赌嫖无所不为。 第45章 算计 程明之在那群纨绔子弟的推搡下无力的挣扎,落到江昭的眼中,怎么看都像是半推半就便从了的模样。 “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江昭微蹙眉头,道,“阿珩,你得告诫阿玦以后离他远一些,别让他被人蒙蔽了眼睛。” 苏珩并不认同他的说法,但只是淡道:“别人的是非,我们还是少议论,相信阿玦也会自行判断。” 苏琬往闲月街的入口处望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 程明之为人胆小怯懦,却十分恪守礼道,向来不敢逾越半点。大盛建立时,开国皇帝已废除了前朝许多禁锢思想的制度。程家是书快世家,属于保守一派,不少守旧固执的观念依旧根深蒂固,一时难以改变,这才养出了程明之迂腐的性子。 这些,都是苏琬听苏玦提起过的。 苏琬虽感到疑惑,但那毕竟是别人之事,她也没多作理会。 她跟上苏珩的脚步,一行人继续往望江楼走去。 江昭走在最前头,最先踏入了望江楼中。 卫王世子则刻意放慢脚步,落到后面,与苏琬和苏珩两兄妹走在一同。 苏珩看出了他的用意,遂道:“世子可是有话要说?” 卫王世子敛眸道:“苏兄,苏姑娘,两位可有听说过近日边境告急一事?” 苏珩一怔,问:“略有听闻,世子为何提起此事?” 苏琬则疑惑地看向了他。 卫王世子道:“原来苏兄还不知此事。昨日我听父王提起,皇上有意指派苏郡王领兵出征。”一顿,又不经意般提起,“秦王叔也大力举荐了苏郡王。” 苏琬与苏珩脚步微微一滞,皆是一怔。 香雪楼内,到处是觥筹交错、男欢女爱的景象,浓浓的脂粉味道混合着糜乱的气息充斥着鼻腔。 二楼的包厢,那群纨绔子弟一杯接一杯地给程明之敬酒。 有人指着正在台上翩翩起舞的花魁,笑着问道:“明之,你瞧那位锦灵姑娘,跳得舞可好?” 程明之终是架不住他们灌酒的热情,很快就醉醺醺地趴在了桌上,满脸通红,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跳……好……好……但、但不及苏……苏……” “黄、黄兄,够、够了,小生、小生……喝不下了……” 听着他断断续续地声音,那名黄姓的公子朝旁边那位皮肤黝黑的公子使了一个眼色。皮肤黝黑的公子会意,佯作偶尔谈起的样子,问道:“明之,听说你与端郡王府的二公子关系很不错?” “这……这是自然……”程明之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小生与玦兄自幼一起……一起长大……” 黄公子面露喜色,立刻道:“那就最好不过了,我们这次除了想为你庆祝考上举人之喜,还想请你帮一个忙。” 程明之打了一个酒嗝,问:“什么忙?” 黄公子道:“是这样的,不知你能否帮我们将苏二公子约到此地。” 程明之浑身一僵,顿时酒也醒了几分,他打个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猛地摇头道:“这、这可不行!玦兄可是正人君子,怎么能让他来这种地方。” 黄公子立刻不悦道:“明之,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厚道了。你说他是正人君子,那我们就不是正人君子了?” 程明之愣了一下,随即慌慌张张道:“黄兄,小生、小生不是这个意思。刚刚一时失言,望几位见谅。” “无事,我们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当然不会放在心上。”黄公子摆摆手道,“明之,你先听了我们的理由,再决定也不迟。” 说着,他看向台上正蒙着面纱宛若掌上精灵飞快旋转的锦灵,叹了一口气道:“那位锦灵姑娘,在流落风尘之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好姑娘。她虽身在花楼,却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只卖艺不卖身。曾有恩客一掷千金,也打动不了她的芳心,只因她心中爱慕着一人,不愿意失去清白的身子。” 程明之愣愣道:“那人……” “你猜得没错,那人就是苏二公子。”黄公子用折扇敲击掌心一下,惋惜地道,“可是锦姑娘也知道,她的身份与苏二公子是天壤之别,也不敢有高攀之心。哪怕在人群中远远看他一眼,她也心满意足了。花楼中能有这种遗世而独立的奇女子,实属罕见。” 另一位公子赞同道:“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将苏二公子约到此处,让锦灵姑娘见他一面,好了却她的心愿。”他叹道,“明之你是读书之人,想必也明白单相思之苦。” 程明之不由自主地呷了一口酒,想起他得不到回应的相思,只觉满口苦涩,他惭愧道:“是我错怪你们了,没想到你们如此善良。” 黄公子惆怅地道:“哎,被人误解又如何,只要能帮到人就好。” 程明之问:“那什么时候把玦兄约来此地?” “自然是越快越好,最好是今天。” “那我……” 程明之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却因为头晕目眩狠狠地歪了一下。 黄公子连忙扶住了他,“明之,你别急,不如这样。”他提议道,“你修书一封,我们派人给苏二公子送去。” 程明之点了点头,当下大手一挥,豪爽道:“好……好……拿纸笔来!” 立刻有人拿来纸笔墨砚。 程明之接过毛笔,也不知道自己在宣纸上写了什么,最后龙飞凤舞在落款签上自己的大名。一位公子将纸折叠好,塞入信封中。 黄公子满意地将信封交到了心腹手中,挥了挥手,对旁边两位正在贴身伺候的花楼姑娘道:“你们把他扛到隔壁的房中,给本少爷好好招待他。” 两位姑娘捂嘴笑了一下,道了一声是,袅袅走了过去,扶着醉成一坨软泥的程明之离去了。 苏琬和苏玦各怀心事,这接风洗尘的一顿,也吃得索然无味。 又点了些小菜,吃完后,众人告别后各自散去。 苏琬和苏玦回到苏府,刚踏入前厅的门庭,便见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迎了上前。她一身杏色莲纹长袍,微敞的胸口露出粉色绣花圆弧内衿,腰系玉色刺鹤丝绦,长发被简单挽起,以一根银雕莲花簪束着。她的身后跟着一位绿底粉外褂的丫鬟。 是苏二老爷的妻子容氏。 苏玦和苏琬均叫了一声:“二婶。” 第37节 容氏往外面张望了一下,眼中有疑,她迟疑地问:“阿珩,琬琬,阿玦不是与你们一道出去了吗?怎么没跟着你们一起回来?” 苏珩疑道:“二婶,阿玦并未与我们一道。” 苏琬往外看了一眼:“二哥出去了?” 容氏皱眉道:“我还以为他与你们出去了,那他一声不吭,跑到哪儿去了?” 这时,一道清润悦耳的声音传入耳中:“大哥,琬琬。” 苏琬与苏珩一同回过头去,只见一着藏蓝色和一着藏青色长袍的青年立在门前,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 苏琬弯起眼睛,莞尔笑道:“三哥,四哥。” 来人正是三堂哥苏琰和四堂哥苏玹,均是容氏所出。两人是双生兄弟,关系亲密,时常同出同进。就算是容氏,也难以辨清两人的不同。 虽不是出自同一房,但大房与二房关系向来和睦,几位堂兄都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的。 苏琰自是将容氏方才的话听入耳中,于是提醒道:“娘,你在找二哥吗?刚才我在大门外见着了他。二哥接到了那位程姓的好友送来的信件后,便匆忙地出去了,像是有什么急事。” 程姓好友?程明之?! 苏琬与苏珩对视一眼,想到程明之被几名纨绔弟子推搡着进了闲月街的一幕,顿觉不妙,当即转过身,快步走出了门。 留下一脸困惑不解的容氏和苏琰两兄弟:“阿珩,琬琬,你们去哪?” 第46章 搜查 苏玦与苏琬匆忙出了苏府的大门,仆人解下将马匹套在马车上的缰绳,正要将马匹拉入马棚之中。 刚回过头,马匹的缰绳已被苏玦一手夺过。 仆人愣了一下,方才看清是谁:“……大公子?” “琬琬,待会你就在外面候着,我进去看便好。”苏珩语速飞快地交代了一句,便已翻身上马。 苏琬也跟着他上了另一匹马,听到他迫切的语气,下意识道:“可是,大哥……” 但她的声音立刻被马蹄奔跑的声音淹没。 尘土飞扬,管理马棚的仆人方才反应过来,急忙走上前几步:“大公子?琬姑娘?!” 苏琬跟随在苏玦策马在街道上飞驰。 两人赶至闲月街时,却发现街道的入口的地方堵满了人,恰好是通往香雪楼的那片位置,被围得泄水不通,乱哄哄的一片。 苏玦和苏琬对望了一眼,不得不在入口的地方下了马,挤入了人群之中。 以往寻欢作乐的地方此时却是哭喊声和尖叫声一片,香雪楼内正是一片恐慌,宾客和楼内的姑娘正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兵驱赶出来。 香雪楼内外戒备森严,那浓烈的胭脂水粉的味道也被驱散。此地已被一批官兵重重包围,一名领头模样的官兵下令道:“有人报案说此处窝藏朝廷钦犯,香雪楼内的人,不论什么身份,一律不得离开!” 围观的百姓闻言,都化作鸟散,不敢再停留在此地。 香雪楼的前方,立刻空出一大片的位置。 苏琬停下脚步,方才看清香雪楼门前的景象。 不久前将程明之强行带进花楼的那几位纨绔公子,被不知什么人揍得鼻肿脸青,此时被官兵们捆成一团,背靠背围城了一圈。 路过的百姓对几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几个人……” “没错,就是他们……” 苏琬也无心听那些百姓的议论,她左顾右盼,人群中却唯独不见程明之或是苏玦的身影。 “二哥……” 她在周围来回走动,心急如焚地在人群中寻找苏玦的身影,却始终找不到他。 难道二哥还在香雪楼中? 苏琬在官兵戒严的几步之外停了下来,着急地往门里头望了进去,陆续有人被搜查的官兵驱逐出来。 这时,从香雪楼内走出一名官兵,对领头禀告道:“大人,香雪楼内的人,已尽数被驱赶出来,属下已经搜查了每一处角落与暗格,并未见到柳氏女的踪影。” 领头皱眉问道:“香雪楼可有少了什么人?” 官兵道:“香雪楼的姑娘的确少了一人,正是那名叫锦灵的花魁。” “立刻命人将那花魁的画像画下,贴在城中的通缉栏上!” “是!” 又有一名官兵上前,指着那几名被捆成肉粽的纨绔弟子请示道:“大人,那这几人……” 领头大手一挥,不假思索道:“带走!” “是!” 几名官兵立刻应声上前,将捆成一团的纨绔弟子提了起来。 那黄公子似是从混混沌沌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拼命挣扎,大声嚷嚷道:“你们敢抓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可是工部侍郎黄永尹,你们敢胆这般对我,我爹可不会放过你们!” 官兵领头冷笑一声,道:“工部侍郎?恐怕明天就不是了!不管你们是什么人,窝藏朝廷要犯,可是重罪;通敌叛国,更是罪加一等,这可是要杀头和诛连九族的大罪!” 黄公子等人顿时慌了起来:“什、什么要犯?什么通敌叛国?你们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与好友们到花楼喝几杯花酒,怎么就成了窝藏朝廷要犯和通敌叛国?” “呵,这香雪楼的什么锦灵姑娘,就是不日前从流放之地逃跑的柳氏罪人!”领头拿出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往几人面前一挥,厉声道,“你们不但帮助她隐姓埋名匿藏在香雪楼,还私下与她勾结,协助她与夷族奸细通风报信。这些都是你们与她互通消息的信件,证据确凿,还想抵赖?” 几名纨绔弟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脸色血色顿失:“冤枉!我们是冤枉的啊!什么朝廷要犯,我们根本就不知道!” “都带回去好好拷问!” “是!” 不容几人争辩,已被官兵无情地押走了。 苏琬漫无目的地香雪楼附近寻找,终是与同样在四周搜索苏玦的苏珩碰上了头。 她走上前,问道:“大哥,二哥呢?” 苏珩眉心紧拧,摇头道:“我并未找到阿玦。” 苏琬着急地道:“那二哥到哪里去了?” 正在她不知所措之时,一道声音传来—— “大哥?琬琬?” 听到这声音,苏琬登时抬头。却见苏玦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不远处,她顿时惊喜道:“二哥!?” 苏玦走了过来,疑惑地看向两人,问:“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苏琬上下打量着他,见他毫发无损,终是松一口气:“二哥,你没事吧?你不是……那些几个纨绔子弟,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你们是特意来找我的?”苏玦一听,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当下了然道,“先前我接到了明之的书信,邀我前往香雪楼一趟,送信来的小童说明之在香雪楼喝得酩酊大醉,让我前去接他。” 他一顿,又接着解释道:“明之向来洁身自好,从不上踏进香雪楼这种烟花之地,我暗觉有诈,便接着肚子痛要上茅厕的机会,到官府报案了。” “只是……接下来的发展,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若是因为这点闲杂小事去报案,官府时常是不会理会的。肯派人跟随他到香雪楼救人,他猜想他们也是卖苏郡王府一个面子。只是苏玦没想到,当他前去官府报案时,官兵的领头却无比重视此时,不但派出大量的人手,还亲自跟随他前去。 官兵破门而进时,黄公子还与一众纨绔子弟在那里谈笑风生,议论着等苏玦到后,该如何编造他与花魁的情史,如何毁掉他的名声。 就这样,他们被官兵抓了个正着。 苏玦是在另一个房间找到程明之的,那时程明之的衣衫就快被两名花楼女子脱光。见大批官兵闯入,两个花楼女子吓得花容失色,立刻落荒而逃。 只是随后的发展令他困惑不解。这些官兵不是随他来救人吗?为何会变成抓拿要犯?……仿佛,他们对今日之事早有准备。 虚惊一场! 苏珩脸色有所缓和,道:“原来如此,幸好阿玦你处理妥当,没有贸然只身闯入。你没事便好。” 苏琬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她看向跟在苏玦身后一脸愧色的程明之,见他衣衫凌乱的模样,忍不住心中来气:“程明之!你自己与那些狐朋狗友寻欢作乐便罢了,为什么要拖上我二哥?若不是二哥机智,你差点就害了他了!” 她愤意难平,若不是苏玦拦住,她早已上前给程明之狠狠的一拳。 苏玦握住她的手腕,劝道:“罢了,琬琬,想必明之也得到教训了。” “苏姑娘,今日之事,是小生的错。”程明之低垂着头,只感无地自容,“是小生识人不清,差点害了玦兄。小生在此向各位谢罪!小生也不求几位原谅,几位要打要骂,小生也毫无怨言。” 苏玦看着他,皱眉道:“打骂你又有什么用?明之,你这懦弱耳软和识人不清的性子,是时候改掉了。” “玦兄所言甚是,今日之事,是小生懦弱的性子所造成的。”程明之羞愧道,“下次见面时,小生必定会改掉这个毛病,若不改掉,也无颜再面对玦兄和苏姑娘!” 说罢,他转身而去,那落魄的背影带着一种决绝。 苏玦并未阻止,只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待他离开后,苏珩凝眉问道:“阿玦,你近来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苏玦一怔,不确认道:“应该……没有吧?”他问,“大哥为何这么问?” “你若是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为何那些纨绔弟子会如此针对你?”苏珩神色凝重,停顿一下,他又问,“那今日此事的主谋,你可有头绪?” 苏玦思索一番,摇头道:“我近来都忙着备考科举,没怎么与人来往,与那些纨绔子弟也不熟,向来没有来往……所以,我也想不通他们为何会如此针对我。” 苏琬听着两人的对话,却隐隐觉得此事别有蹊跷。隐约捕捉到什么思绪时,无意中一抬头,却看到一角熟悉的黑衣映入眼中。 她一时失神。 苏珩似是察觉到什么,亦抬头往一个方向看了一眼。他的眼中起了一丝波澜,但很快收回,淡声道:“此地也不宜久留,既然没有头绪,那我们回到府中再慢慢商议。” 苏琬收回思绪,点点头,跟上了两位兄长的脚步。 人群穿梭掩饰的道路另一旁。 宁晋走近一辆宽大的马车,不解地往里头询问道:“既然王爷早已在此地布下天罗地网,又为何要故意将那柳氏女放走?” 片刻的静默后,里面传出了沈桓冷笑的声音:“敢胆算计本王的人,就要让她与那幕后黑手好好尝尝自食苦果的滋味!” 第38节 第47章 黑手 夜色低垂。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小雨,一直没有停过。 荧荧烛火在屋中铺开一层昏黄,模糊了房中的一切。 苏琬坐在桌旁,不时焦灼地望向门外。 墨笙被她派去打听消息了,但去了半个时辰,依然没有回来。 “姑娘,你从回来后一直没有吃东西。”墨衣将一小碗蛋羹放到桌上,看着苏琬被烛光映着的侧颜,担忧地说道,“奴婢让厨房炖了牛奶蛋羹,你先用一些吧。” 小瓷碗中的蛋羹莹白如玉,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卖相诱人,令人食指大动,但此时的苏琬却毫无胃口。 她将盛着碗推开,摇头道:“我吃不下。” “可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墨衣为她斟了一杯茶道,微微蹙眉。见她依然摇头,只好劝道,“既然姑娘不想吃东西,那就喝口茶吧?这样不吃不喝的,很容易弄坏了身体。” 苏琬捧起茶杯抿了一口,但觉得手中嘴唇触及的茶水冰凉。 就在这时,房间的珠串帘子被人掀开。墨笙带着一脸喜色出现在屋中,来报:“姑娘,郡王回来了。” 得知苏慎刚回到府中,苏琬立刻将茶杯放下,提着裙子,迈出西厢,穿过长廊。 她从长廊小跑过来,从内院走出前厅,一同赶到的,还有苏珩。两人正巧碰上苏慎踩着浓重的夜色踏入前厅。 苏慎看见一双儿女,不由脚步微顿,略有惊讶地问:“阿珩?琬琬?” 苏琬抢在苏珩前头,跑到苏慎身前,急切地开口询问道:“爹,我听说西北边疆发生叛乱,皇上打算命你带兵出征?” 苏珩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慎,眼中表达出同样的意思。 苏慎一时怔然。他惊讶极了:“你们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苏琬与苏珩对望一眼,一时迟疑:“我们……” 苏慎见瞒不过去,叹了口气,拍了拍苏琬的手背,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妨直说了,的确是有此事。” 苏珩不解地问:“大盛并不只有爹一位武将,爹才从崇州赈灾剿匪回来,怎么这么快又要领兵出征?” 他在兵部任职,也知道朝中一些惯例。武将完成要务或出征归来后,会有半个月的空窗期,这段日子不宜再被委派同样的重任。 可苏慎这才回来没几天,便又要带兵出征。 苏慎看出苏珩和苏琬两兄妹的疑惑,又将之前与云和郡主说的那番话对两人重复了一遍。 “保家卫国乃大盛朝每一位男儿的责任,国家有难,我身为大盛武将,绝对不会坐守旁观。”苏慎一顿,“即使皇上没有钦点我领兵出征,我亦会主动向皇上请缨。阿珩,你同样身为武将,应该也知道这个道理才是。” 苏珩皱眉道:“儿子自然明白,但是爹为何连我也瞒着不说?” 苏慎叹息道:“我原本不想你们担忧,还想等皇上下了圣旨,再与你们说,没想到你们已经知道了。” 苏琬并不如苏珩镇定,她看向苏慎的眼中满是担忧:“那爹什么时候出发?” 苏慎所说的大道理,苏琬自然是懂的。 但她出生在盛世,苏慎早年立下赫赫战功——都在她尚未记事之前,她也只是听闻过父亲的那些事迹。 早年沈桓与夷族一战,足足持续了三年才结束。此番苏慎前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行兵打仗可不是儿戏,处处凶行险着,苏琬心里自然是担心的。 苏慎道:“等皇上下了圣旨后,约莫就在这几天了。” 苏珩微微敛眸,神色凝重地道:“爹,我总觉得这一次的战事来得突然,并非表面的简单。此行凶险,你万事都要小心。” “我会的,你们不必担心。”停顿一下,苏慎又嘱咐苏珩,“阿珩,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你娘和琬琬,知道吗?” 苏珩颔首道:“爹放心,我会的。” 苏琬不想让苏慎担心,遂道:“爹就放心出征吧,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爹担心的。” 苏慎欣慰一笑:“好。” 翌日,圣旨便下来了。凌帝命苏慎带领十万精兵前往边疆平定叛乱,即日启程。 苏琬也没有想到,这道诏令竟来得如此仓促。 接到消息时,天还未亮透。 她飞快下了床,披上披风,匆忙地跑至府外,去送苏慎一程。 云和郡主已为苏慎备好行李,他一刻也没有耽误,接了圣旨后,立刻领着十万精兵,直往北方边疆而去。 凌帝圣旨刚下,苏慎领兵出征一事立刻像疯长的野草般,不到半天的时间,便已传遍上京。 在同一天,上京城中却不知何时传出一个消息—— 苏郡王此番出征,乃秦王沈桓大力举荐。 众所周知,大盛中手握重兵之人,除秦王之外,便是苏郡王与镇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年迈垂老,早起了告老还乡的念头。大盛朝中能与秦王抗衡的,就只有苏郡王。 秦王自手握大权以来,仗着皇帝的宠信,谋害忠良、杀害忠臣无数,此番又举荐苏郡王领兵出征,必定是不怀好意。 边疆大臣伙同夷族残党叛乱,边境小国又趁机发起战事,此行凶险,万一苏郡王有什么意外……由此看来,秦王必定是觊觎苏郡王手中的兵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柳丞相被抄家灭门一事又被旧事重提,弹劾秦王扰乱朝纲的奏折堆满了凌帝的案桌。 弹劾秦王的官员,文官尤甚。 这天早朝,任凭弹劾秦王的大臣说得口若悬河,沈桓始终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似是若无其事一般。 退朝时,苏珩特意守候在殿外。 看见沈桓从殿中走出,他立刻走上前去。 “王爷……” 但还未等他将话说完,沈桓已开口道:“苏大人是来质问本王苏郡王领兵出征一事?”沈桓并未回头,只是冷漠地道,“若是因为此事,本王也无话可说。” “不。”苏珩追上前去,神色不改地道,“下官是特意来感谢王爷。” 沈桓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苏珩继续道:“多谢王爷前两日出手相助。” 沈桓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苏珩,淡道:“苏大人弄错了,本王并未做些什么。” “王爷,敢问一句。”苏珩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前两日布局之人想要算计的,其实并不是下官的二堂弟,而是家妹?” 沈桓回头看他一眼,容色淡淡。他并没有说话,与苏珩直视须臾后便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去。 苏珩目送着他转身离开的身影,微垂下眼帘。 他已从沈桓的眼中读懂了一切。 第48章 苦果 却说另一厢,玲慧郡主自起来后,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东厢那个贱婢凭着怀着身孕和平妻的身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许尚书府的人却不准她碰那贱婢分毫。 昨夜因为此事,玲慧郡主还与许长瑞大吵一架,许长瑞一气之下摔门而去,歇在了新纳姨娘的房中去了。 不过才成亲几日,府中又添了新人,是院子里新来的杂役丫头。许长瑞见那丫头年轻貌美,便忍不住起了歪心思,趁着无人之时,将那丫头唤到房中。那丫头也不是安分守己之人,早就怀了跃上枝头的心思,对许长瑞半推半就,也就从了他。 盖因许长瑞已经娶妻,王氏不再管他房中之事。被玲慧郡主得知此事后,他也没有丝毫的掩饰,而是顺理成章地将这杂役丫鬟收入房中。 这许长瑞除了一副好皮囊,浑身上下一无是处,委实不是什么良人。玲慧郡主心中恨极了,满腔的怒火无从发泄,只能将拿身边的人来出气。 早上小丫鬟为她梳妆打扮,不过是因为一副红翡翠滴珠耳环不合她的心意,她便一巴掌甩了过去。 小丫鬟立刻跪到地上,哆哆嗦嗦地求饶:“少夫人饶命!” 玲慧郡主听着她对自己的称呼,只觉得分外刺耳。她当即拿起桌上的茶杯朝小丫鬟身上泼了过去,恼怒地道:“说了多少遍,不许叫我少夫人!” 小丫鬟被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疼极了,但一声也不敢吭:“是、是,郡主,奴婢知错……” 玲慧郡主被她的求饶声闹得心烦意乱,一时想起那狐媚蹄子的模样,“还不快滚出去。” 小丫鬟却是如释重负一般,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慌张地退出了房间。 她刚掩上门,便碰着了玲慧郡主的大丫鬟司琴迎面走来。 小丫鬟惊慌失措地唤了一声:“司琴姐姐。” 司琴自是听到了屋内的斥责声,不由皱眉,问:“你怎么又惹怒了郡主?” 小丫鬟诚惶诚恐地回答道:“郡主不满意奴婢挑的耳环,一怒之下便……”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司琴打断了她,将她打发下去。 她推开门,走到玲慧郡主身后,压低声音道:“郡主,您吩咐奴婢做的事,奴婢已经找人办下去了。” 玲慧郡主还对着铜镜中满头珠翠的自己生着闷气,此时听了司琴的话,不由一怔,眉眼瞬间舒展开来。 她终于露出一抹笑容,道:“司琴,这许府之中,还是你最贴心。” 司琴笑着夸赞道:“郡主这一招真是妙极了,既不会让人轻易查出在幕后操纵之人是郡主,又能” 玲慧郡主哼了声,说:“这是自然,那苏琬让本郡主过得不好,本郡主也不会让她好过!这下大家都知道那苏郡王府出的都是什么人呢了。坏了名声,她这辈子也别想嫁人了。”一顿,语气重重了几分,“不过,连累她名声的可不是本郡主,是她那好二哥,要怪就怪他去吧!” “郡主,不好了!” 主仆二人正在屋中谈论着密事,却有一人忽地将门撞开,冲入屋中。 “怎么不好了?”玲慧郡主美目一瞪,将那人定在了原地。 进门之人,是她另一位心腹丫鬟司画,与司琴一样,同样是随同她从靖安王府陪嫁过来的。 司画气喘吁吁,却不敢再上前一步,只好着急地道:“郡主,那……那,香雪楼被官府查封了,原来那个叫锦灵的花魁是官府通缉的逃犯,那群纨绔子弟都被官府抓了起来。官府的人说,他们包庇朝廷重犯,是杀头的大罪。” 玲慧郡主登时瞪大了眼睛:“什么?!” 第39节 司琴也是大吃一惊:“怎会这样?” 玲慧郡主回过神来,不由瞪向司琴,厉声质问道:“司琴,你不是说这事绝对万无一失的吗?” “郡主,那、那花魁也是这般保证的。她是王爷带回来的人,我原以为她……”司琴也慌了起来,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语无伦次道,“这、这都是奴婢的错。” 玲慧郡主不理会她,看向了司画,问:“那贱人呢?” 司画道:“那个叫锦灵的花魁听闻风声不对,便提前逃了。可这要紧的时刻,她还敢跑到许尚书府来找郡主,奴婢已命人将她关进柴房里了。” 玲慧郡主皱起眉,思索一番,道:“先带我过去看看她。” “是。” 司琴连忙从地上起来,与司画一起走在前头,为她引路。 只是,当玲慧郡主一行来到柴房时,却发现柴房的大门趟开,里面空无一人。 玲慧郡主往里头瞧了一眼,美目一瞪:“人呢?” 司琴急忙唤来看守柴房的奴仆,问:“关在里头的那个姑娘呢?” “回少夫人的话,刚才小少爷回来了,刚好瞧见小奴要将那位姑娘关进柴房。”奴仆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说道,“然后少爷一脚将小奴踹开,把那姑娘抢走了。好像……是把她带到房中去了。” 玲慧郡主的心揪紧了一下。 一行人不再迟疑,风风火火地闯入了许长瑞的院子。 守在门外的心腹顿觉不妙,连忙上前阻止。 “哎哎,少夫人。少爷现在正在沐浴,不能——” “滚开!”玲慧郡主不耐地将他推开,司琴和司画会意,走上前去,将房间的门撞开了。 她步当两步走了进去,而屋子里头,正上演着让她目眦尽裂的一幕。 玲慧郡主一双眼睛充红—— “不要……公子,求求你不要……” 纱帐曼舞,床榻上两具身躯交缠,屋中弥漫着羞人的气息,与香料燃烧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啊!” 门被撞开的声音似是惊扰到房中的人。 床榻上的女人发出一声尖叫,挣扎着将压身上的人推开。 许长瑞被推倒在一旁,闭着眼睛,满脸通红,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而那名寸缕不着的女子则将一旁的被子卷到身上,蜷缩在床角边抱着身体瑟瑟发抖,无措地看着玲慧郡主一行。她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半掩在被子底下的身体上,布满了欢爱的痕迹。 晌午过后,永平公主到苏府来寻苏琬。 “阿琬,你最近怎么都不来找我?”刚见面,她便拉过苏琬的手,亲热地说道,“一段日子没见,怪想念你的。” 苏琬道:“最近我……” “你还在为端郡王出征的事而担忧吗?”永平公主瞧出她的心不在焉,不由安慰她道,“不必太过担心,端郡王用兵如神,以前从未打过败仗。这一仗,也绝对会凯旋归来的。” 她自然是听说了这事的,这番来找苏琬,也有来抚慰她的意思。 一顿,她微微皱了皱眉:“至于七皇兄……你也不必将他放在心上,早上弹劾他的奏折已经堆满了父皇的案桌,父皇是明事理之人,绝对不会让他的狼子野心得逞的。” 听到永平公主提起沈桓,苏琬只“嗯”了一声,随意点了一下头,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比起从旁人的议论中得知这个消息,她更想亲耳从他口中听到他的解释。 但是,苏琬此刻并不想见到沈桓,也不想见到他。 她的内心一直在逃避着。 许是看出苏琬心情不好,永平公主也转移了话题,说些别的事情来逗她开心。 “是了,阿琬,你听过那位玲慧郡主的事情了吗?” 苏琬收起思绪,摇摇头,道:“她不是已经嫁为人妇了吗?” 永平公主忍不住幸灾乐祸:“我听说她才进门,许尚书府那嫡幼子就又纳了两名侍妾,其中一位还是青楼出来的花魁。”一顿,又道,“听说这夫婿还是她亲自挑的,靖安王为此还特地向父皇求来了赐婚的圣旨。这下好了,她自己种的苦果,只好自己吞回去了。” 第49章 春狩 苏琬顿觉惊奇:“青楼的花魁?那位靖安王府的郡主也同意此事了?也不怕连累许尚书府的名声吗?” 她在长公主府的寿宴上接触过许长瑞一回,当时就觉得他不是什么正经之人,却没想到他荒唐至此,连青楼的花魁也不放过。 可是,那玲慧郡主向来高傲,怎么会容得下一个青楼出身的花魁? 永平公主道:“自然是闹了一场。我听闻,那玲慧郡主发现了许长瑞与青楼花魁在府中苟合之事,气愤不已,当场就要将花魁乱棍打死,但硬是被许长瑞拦了下来。不仅如此,他还要纳花魁为姨娘,而许家小郎的母亲王氏也是个傻的,竟也支持了她儿子的决定。玲慧郡主当然不同意,但是……” 她微顿一下,问道:“阿琬,你还记得常安大长公主赐给许家小郎那个丫鬟不?” 苏琬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永平公主捂嘴一笑:“那丫鬟虽出身卑微,但好歹也是平妻的身份。她与玲慧郡主向来不对盘,因此故意与她作对,同意那花魁进门。玲慧郡主一气之下,便狠狠推了那平妻一把,却不想她撞到一块尖锐的大石上。那位平妻怀着的几个月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她不知道许家曾经算计苏琬的事,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了那个孩子。那许家小郎还真是倒霉,娶了这么一个祸害。” “别人的事情,我们还是少些议论吧。”苏琬不想再谈论许家的事,三两句便转了话题,“娘给我做了一些新的点心,你要不要尝尝?” 墨衣适时地端上茶水糕点,永平公主尝了一块,赞不绝口地道:“郡主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苏琬笑道:“你若是喜欢,就带些回去吧。” 两人用着点心喝着茶水,继续闲聊。永平公主似是想到什么,又说道:“是了,好一段时间没见,宫里那个小胖子一直嚷着要见你。” 小胖子指的是十三皇子沈昭,这是永平公主给自家弟弟起的外号。 听她提起,苏琬也想起上次在长公主府中落荒而逃的沈昭,微怔了一下,然后问:“十三皇子最近如何了?” “还是那样,太傅布置的作业被认真完成便罢了,他还把太傅的胡子都揪了回来。太傅都要被他气坏了。他最近把父皇最喜欢的一块端砚石给打碎了,又被父皇禁了足,但还是不肯消停。”永平公主无奈地笑了一声,又打趣道,“最后还是我与他说,若他再捣蛋下去,就不带他参加春狩大会,让他见不到阿琬你,他这才收敛了一些。” 苏琬佯作不悦地道:“怎么说得我好像能止小儿夜啼的可怕之人一样?” 永平公主捂嘴笑了一下,接着问道:“阿琬,你还没参加过春狩大会吧?” 苏琬轻轻摇头。 她的确从未参加过春狩大会。 春狩大会是大盛朝每年的一大盛事。春猎为搜,猎杀的大多是践踏庄稼、尚未怀胎的禽兽,更为考验猎者的技巧。 因此春狩有皇帝用作考核年轻才俊之用,意在培养年轻后辈,为国所用。参赛者必须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或皇室侯门子弟,年纪须在十五以上、三十以下年纪。 但除了有选拔培养青年才俊的作用,这春狩还是一场变相的相亲宴会。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只要年满十四,便可随同观看,其中不乏尚未定亲的闺秀。 在这场比试中物色夫君的人选,再也合适不过了。 永平公主一笑,道:“上一年的春狩大会真的可热闹了,你错过了实在太可惜了。在春狩大会上获得头筹之人,可以获得额外的奖赏。” 苏琬好奇地问:“上一年获得头筹的人,是谁?” “是……”永平公主微微一滞,语气有些生硬道,“是七皇兄。” 七皇兄,自然是沈桓。 她显然不想继续这话题,话音刚落,便飞快揭了过去:“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过去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提的。现下已经开春,春狩大会将近,这回阿琬你一定要参加。” 苏琬微垂下眼睑,只点点头,没有说话。 “说起来,阿琬你也还未定亲。”说到这里,永平公主话语一转,带上积分调侃之味,“说不定还能在春狩大会上结识到你的心上之人。” 苏琬哪会听不出她话中的玩笑之意,但动作还是微微僵了一下。她收起思绪,嗔永平公主一眼,道:“你就会笑话我。” 永平公主笑嘻嘻地道:“好了,我不说了。” 皇宫,宣正殿中。 “皇祖父,为何您不同意孙儿的提议?”卫王世子错愕地抬头,看向坐座上的凌帝,不解地问道,“前些日皇祖父拒绝了孙儿的请缨,是因为孙儿行军经验不足,情有可原。但当下边疆战事不断,百姓们正处于水深火热。若再不想办法解决,受苦的只会是百姓。孙儿也想为皇祖父分忧,既然秦王叔不肯亲征,那便由孙儿前去应援端郡王。” “朕明白你想要为国分忧的好意,但是此事……朕已有了决定。”凌帝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猛地咳嗽几声,“你就不要再提了。” 卫王世子眉头紧拧,问道:“皇祖父,是否……秦王叔与你说了什么?” 凌帝手掌紧紧攥住龙椅扶手,终是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道:“朕乏了,你暂且回去吧。” 此话颇有赶人的意味。 卫王世子也不好再留下去,只好起身告退。 他踏出宣正殿,耳边却不停回响着前些天,他主动向凌帝请缨领兵出征时,恰好在旁的沈桓那毫不留情地讥讽—— “卫王世子认为上阵杀敌只是纸上谈兵的玩乐?” 卫王世子的手暗暗地紧握成拳,未料刚抬头,便看见那抹熟悉的黑色身影迎面而来。 他的脚步停顿下来,看向来人:“秦王叔。” 沈桓神色淡漠,并未停下脚步,也未看他一眼,只与他擦肩而过。 在经过他身侧时,卫王世子突然问:“王叔是否对侄儿有所不满?” 明明与他年纪相仿,沈桓只是在他旁边一站,却让他感受到无形的压力。沈桓停下脚步,看向了他,似乎在看红尘间最微不足道的灰尘般,冰封的黑眸中融着不屑与讥讽之色。 卫王世子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渗透入骨的冷意。 沈桓淡淡瞥他一眼,道:“本王向来不喜不自量力之人。” 他大步离去,但入利刃般的眼神却在卫王世子心里留下一片阴霾。 卫王世子站在原地,看着昏暗冰冷、没有一丝人气的回廊,他捏住自己的掌心,深吸一口气。 秦王,果然是难缠之人! 确认的心中的猜想,卫王世子大步向宫外走去,他的心情更糟糕了—— 卫王世子出宫后,便马不停蹄地回到卫王府中。 第40节 下了马,他径直走往卫王的书房,推开门,直接朝里头的人问道。 “父王,为何连你也反对我的提议?” 坐在书桌前查阅案卷的卫王听到声响抬头,看向卫王世子。 “前日儿子向皇祖父请缨,父王为何不帮我说话,甚至还认同秦王所说的话?”卫王世子略有烦躁揉揉眉心,忿忿不平道,“皇祖父这般,对秦王言听计从,分明是被秦王迷了心魂。” 卫王半晌没有接话。他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大字,将手中的狼毫笔往旁边一搁,方才不徐不疾地开口道:“祁儿,你以为皇上真的是老糊涂了吗?” 第50章 针锋 卫王世子皱起了眉头,眼神凝重:“父王,你说什么?” “若他真是宠信秦王,便不会将他推置一个众矢之的的位置。”卫王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道,“沈桓这几年愈发猖狂,名声更是坏透了,饶是他战功再显赫,皇上也不可能一直将之放任自流。” 卫王世子不解地问:“既然如此,那皇祖父为何又任由着秦王在朝廷上为所欲为,甚至杀害忠良?” 卫王拿开桌面写了字的宣纸,又重新铺开一张。他执起一旁的毛笔,蘸饱了墨水,笔尖的墨在宣纸上染开一团,方才开口道:“皇上这般做,原因有二。其一是想让沈桓替他铲除他想对付之人,其二,是想让沈桓树为标靶,掩人耳目。实际上,他真正看好的储君人选,另有其人。” 卫王世子喃喃道:“怎么会……” “沈桓虽是元后的嫡子,但姜家早已败落,若皇上想要立他为储君,早便立了,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卫王抬眼,看向前方空落的墙壁,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沈桓也不是愚蠢之人,他显然也看透这点,不过几年光阴,便将大盛的大部分兵权握在手中。” 他动作一顿,叹道:“即使皇上有了将他铲除的心思,但沈桓已经不是他能牵制的人。皇上当初起用秦王,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被沈桓逼至这种地步的一天。都说皇上忌惮靖安王一脉在边疆势力如日中天,其实他最应忌惮之人,不是靖安王,而是秦王。” “既然如此,父王更应该支持我的提议才是。若秦王再扰乱朝政、逞凶肆虐,受苦的只有大盛的百姓。”卫王世子仍有不解,“这次的战事,正是替皇祖父收归他手中兵权的好时机。那为何前几日,我向皇祖父主动请缨时,父王却……” 卫王摇摇头,打断了他:“祁儿,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本王不同意你领兵出征,是有原因的。你根基未立,也无行军打仗的经验。这般强行出头,只会引起朝臣的猜忌。更何况,沈桓城府极深,现在……还不是时候。” 稍微停顿,卫王目光转向了卫王世子,缓缓道出了一个他并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你与沈桓年纪相仿,但在这方面,你的确不及他。” 卫王世子攥着拳头、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感到胸口熊熊燃烧起挑战的冲动:“父王,我……” 卫王道:“本王知道你想为国分忧的抱负,可你也要记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再过几天,就是春狩大会,这倒是一个好机会。若是你能拔得头筹,皇上必定会对你青眼有加。”他说着,露出一个微笑,模样慈祥,“你要好好抓住这次机会才是。” 卫王世子沉默片刻,才道:“……儿子明白了。” 苏府。 转眼已是晚膳的时候。 苏府的大房与二房比邻而居,一家子感情深厚,常常一同进食。 苏慎与苏二老爷因公务繁忙,无法一同用膳,但一家子依然其乐融融。但今日的餐桌上却多了一人——周玉柔住进苏家而来,吃喝都是在她的院子里解决的,这天却出乎意料地跟随大家一起用膳。 云和郡主让丫鬟为周玉柔添上一碗米饭,体贴地说道:“玉柔不能沾肉食,就多喝些菌汤和蔬菜,还是这凉拌豆腐也多吃点,不要弄坏了自己的身体。” 菌汤味道清爽馨香,虽然不是用珍贵的食材调的味儿,却自然带有一股子清香。 苏琬最爱的便是云和郡主亲手做的菌汤了,可周玉柔却吃地心不在焉。 “多谢大伯娘。”周玉柔脸上闪过忍耐的神色,任由丫鬟将一勺豆腐放进她碗中,一筷子地费力将莹润饱满的白米饭陪着蔬菜送进口中。 又咽下一口米饭,她放下手中的碗筷,看似不经意地对苏琬道:“琬表姐,明日的春狩大会,可否带我一同前去?” 苏琬夹菜的动作缓了下来,她略有惊讶地抬头,正要询问周玉柔从哪里听说了春狩大会。 只是还未等她开口,苏珩已淡声问道:“周姑娘不是还在孝期之中吗?” 周玉柔脸色一白,动作僵了一下,不由垂下眼睑,低低地问道:“我……珩表哥,不知道春狩与孝期有什么关系?” “春狩大会,是皇上选拔才俊的盛会,也是变相的相亲宴会。”苏珩直视着她,面无表情地道,“既然周姑娘能打听到春狩大会,我以为你也会知道这事的。” 那道目光带着一丝质问,仿佛能将她看穿一般。 “是我唐突了。”尴尬的气氛在周玉柔和苏珩之间蔓延,周玉柔握紧了衣袖,诺诺地道,“我只到府中的丫鬟议论说,每年的春狩大会都很热闹,也许久没有出门,所以才起了想去看看的念头,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阿珩,你别吓着表妹。”云和郡主对苏珩道,又转头看向周玉柔,放缓了语气,“不过玉柔你身体不好,那春狩大会极为血腥,恐怕会吓着你。若你想要出外,等你身体好些,就让琬琬和几位表兄带你出门。” 周玉柔随意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会的了,多谢大伯娘。” 云和郡主瞧了一下她的碗,拿出平日对苏琬说话的语气,道:“你吃得也太少了,这可怎么行?来,再添一些菌汤吧?” 周玉柔却无心再用膳了。 晚膳过后,周玉柔被墨荷搀扶着,返回自己的院子。 只是,她脚下的步子再也没有来时的平稳。 突然,她推开了墨荷,跑前几步,捂着嘴对着空地干呕。 “小姐!”墨荷大吃一惊,赶紧跑上前去,搀扶住她。 周玉柔呕出一口青黄色的酸水,丫鬟墨荷忙掏出袖中的锦帕为她仔细擦着嘴角的痕迹。 墨荷皱眉,心疼地道:“小姐一向不喜欢菌汤,为何还要勉强自己与苏府的人一同用膳?” 周玉柔呼出一口气,缓过劲儿来,但心中只觉得郁郁寡欢:“我是有求于人,罢了……带我回院子休息吧。” 她也没想到自己每次吃了有菌类的食物就会干呕的事情,苏府的人竟然一无所知。 “小姐身体没事吧?”墨荷看着她难受的模样,担忧地问道,“是了,小姐为什么参加春狩大会?” 周玉柔只摇了摇头,道:“别问了,天色不早了,我累了,扶我回去休息吧。”她将产生的想法甩出脑海,心底却越发烦躁了。 “……是。” 春狩大会如约来临。 春狩的地点,设在了上京城外的西郊猎场。 春狩是大盛朝一大盛事,皇室与侯门子弟齐集。 除了狩猎外,还有射箭、骑马等项目的比试。获得猎物最多的前三名均有奖赏,获得头筹者,还能得到由凌帝的额外赏赐。 苏琬还是第一次参加春狩大会。 对于这种热闹的盛会,团子是自然要跟着去的。 被几条香煎银鱼收买了的团子显然已经忘记了前些日子的憋屈,此时正窝在苏琬的怀中,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好几次不安分地伸出爪子,想要将马车里那碍眼的帘幕给挑开,好看清窗外的景象。 苏琬看着它小心翼翼的举动,不由轻笑出声,伸出手揉揉它的脑袋,惹来它不满的一声“喵”。 马车很快驶入西郊狩猎场,在边缘的地方停了下来。 盖因皇帝也会前来参加这次盛会,春狩的守卫格外森严。狩猎场的入口设下了重重关卡,参加春狩大会的人需要通过严格的检查,才能进入里头。 第51章 陷阱 西郊猎场外围已停满了上京勋贵府门的马车。 苏玦从文,对骑射向来不感兴趣,因此并没有跟着一同前来。三堂哥苏琰与四堂哥苏玹没有与苏琬兄妹同乘一辆马车,则随后赶到。 苏琬抱起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的团子,跟随苏珩一同下了马车。 为了方便,她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改良过的襦裙,头发亦高束成马尾,更适合骑射的运动。 今日阳光普照,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在这春日阴雨连绵的时节,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 看着那一望无际的蓝天,苏琬闷了多日的心情也阔然开朗。 似是想起什么,她回过头,询问苏珩:“大哥,去年你也没有参加春狩大会吗?” 苏珩“嗯”了一声,道:“去年刚好与江昭一同下了江南,便错过了春狩大会。” 苏琬撇了撇嘴,有些吃味地道:“果然又是昭表哥吗?” 苏珩不由弯起唇瓣,道:“琬琬,我和江昭是前往江南是为了公务,你不要误会。” 苏琬正要接话,在她怀中的团子却极不安分,趁在她没有注意之时,用力一蹬,便从她手中挣脱出来。 “哎,团子……” 四脚落地,团子立刻撒开四脚,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大哥,你等我一会。” 苏琬的注意力被拉走,她匆忙地对苏珩说了一句,便追着团子而去。 万幸她今日换了便于运动的裙子,勉强能追上团子的速度。 只是团子在停靠在猎场外围的马车缝隙间左右乱窜,让她跟随它绕得晕头转向。最后,团子在一辆黑漆马车前慢下了脚步。只是等苏琬走近时,它已三两步灵活地跳入了马车里头。 苏琬刹住了脚步,心里道了一声不妙。但还未等她看清是哪家府上的马车,却有一双银丝线绣祥云纹的黑漆靴子从里面踏了出来。 她抬眼。 只见一只修长的手将车帘挑开,让苏琬最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这两马车的主人,正是沈桓。 沈桓踩着耀眼的晨光下了马车,淡金的光芒描绘出他修长的身影,浑然天成的威仪自他身上流泻。 尊贵无比。 “喵。”雪色的一团随着他滚了出来,落到地上。团子几步小跑,亲昵地蹭到了他的脚边上,那模样狗腿得很。 “见过王爷。”苏琬也顾不上团子,赶紧伏跪在地上,对沈桓行了一礼。 “喵?”抱完大腿,团子抬头看向沈桓,见他半晌没有反应,便得寸进尺地像顺着他的长袍攀爬上去。 苏琬眼疾手快,几步上前将团子抱了回来,又退了回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这般大胆的举动,回到原地之后,她忐忑不安地抬眸看了沈桓一眼,又赶紧收回了视线,道:“臣女的猫儿不懂事,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喵!”团子生气地用爪子拍了她一下,让她放开。 苏琬将它搂紧在怀里。 沈桓半晌没有出声。苏琬心里紧张极了,不由抬眼望去,却正对上他冷冽的目光。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过来。” 苏琬一愣,对他这大胆的命令诧异极了。瞬息之后,她反应过来,悄悄往左右张望一眼,只发现四下无人,他们刚好处于一个偏僻的角落,四周被高大的马车挡着。 第41节 她竟在不知不觉间,被团子带入了这个地方! 想到沈桓那时对她所做的无礼举动,苏琬僵在原地,纹丝不敢动。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沈桓上前一步,声音略带上一丝嘲讽和冷意:“本王还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你做些什么。” 听出了他这话中的弦外之意,苏琬不由红了耳根,羞恼的绯红生出之后,又往着脸上攀爬。 沈桓问:“你为何没有来找本王?” 苏琬站了起来,后退了一大步,低着头道:“王爷不是说,让我考虑吗?” 沈桓紧盯着她,随着她的脚步再往前一步,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可你这个样子,分明是在躲我。” “我……”苏琬退无可退,也被他逼急了,着急道,“王爷既然说让我考虑,那为何还又要逼我?” 沈桓动作微僵,不怒反笑:“本王何时逼过你了?” 苏琬看向了他,终是忍不住摔破罐子,问出了多日以来的疑问:“那既然如此,王爷为什么要举荐我的父亲领兵出征?” 沈桓觊觎端郡王手中兵权,欲要将他除之的传言在上京传得沸沸扬扬。几日以来,她耳边萦绕得一直是这样的传闻。 相对于外面的传言,她更想亲口听到他的解释,可是却又不想见他,她的内心矛盾极了。 “是谁与你说的?”沈桓却早有预料一般,冷笑一声,并没有到达眼底的笑意被黑眸中的冷冽吞噬,“是你的兄长,还是……卫王世子?” 苏琬一时语塞:“我……”她撇开视线,没来由地一阵心虚。 “你认为,此事是本王故意为之,以此来要挟你?”沈桓直视着她的眼睛,黑瞳幽深,他问,“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他的一字一句,敲击入她的心,让她心弦大乱。 却在这时,苏珩不知从哪里出现,不动声色地横在了两人之间。 苏琬为之一怔:“大哥?” 苏珩挡住了沈桓看她的视线,容色淡淡道:“琬琬,是时候进场了。既然找到了团子,那便随我回去吧。” “好。”苏琬应了一声,紧抱着不情不愿的团子,跟着苏珩转身离去。 沈桓的眼神一点点地冷了下来,眼中的神采仿佛被击碎,陷入了深渊。 苏琬似有感应,微微一僵。她跟在苏珩,脚步慢了下来,她故意落后一步,低声道:“我相信王爷。” 她的声音极小,但还是落入了沈桓的耳中。 沈桓一怔。 只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苏琬已经跟随着苏珩走入了狩猎场中。 象征着皇家的旗帜迎风飘扬,悠扬的号角声盘旋回响在上空。 猎场的四周架起了临时的观景台,女眷们都聚在了一处。大会未正式开始时,狩猎的参赛者也聚在此处,整装待发。 苏琬刚走近观景台,便听到有人高声唤她。 “阿琬姐姐。” 抬眼看去,是沈乐蓉。 她今日一身杏黄底刺绣镶边银线绣藤纹襦裙,挽着流云髻,几枚镶珠花的累丝小银簪子随意点缀发间,笑靥生春。 苏琬亦笑着朝她打了招呼:“郡主。” “阿琬姐姐,终于把你盼来了。”沈乐蓉走上前,笑靥如花地将苏琬拉了过去,边走边问道,“我一会想去骑马,你能否跟我一同?” 听到两人的对话,正围着谈笑的闺秀立刻围拢上来。 “韶颜郡主,你今日又想独占了阿琬?”舞阳县主走上前,拉住苏琬另外一边的手,道,“这可不行,上次阿琬还答应过要指点我箭术呢。” 沈乐蓉忙赔笑道:“几位姐姐言重了,我也没有独占阿琬姐姐的意思……” 正笑说着,苏琬突然感受到一道毒辣的目光直刺向她的后背。 似乎有人在紧盯着她。 苏琬下意识回头寻了过去。 并无人看她,只是那个位置上坐着的,是靖安王府的玲慧郡主。 她已嫁为人妇,那一身已婚的装扮坐在未婚女眷的一列中尤为显眼,气息却比成亲之前差了许多。她的脸上扑满脂粉,但也不能掩饰她那疲倦的神色。 这时,舞阳县主凑近苏琬耳边,小声道:“听说许尚书到皇上面前告了御状,但却被皇上以‘许府的家事不便插手’为由压了回来。”她顿了一下,又道,“不过碍着玲慧郡主身后的靖安王府,许府的人也不敢对她怎样吧。” 苏琬对玲慧郡主的家事不感兴趣,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却没有注意到,在她移开目光时,那道带着无穷恨意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她的身上。 司琴提着裙子走近玲慧郡主,将声音压低三分:“郡主……” 玲慧郡主收回视线,凑近对她耳语几句。司琴会意,左右张望了一番,趁着无人看到,悄悄退了出去。 第52章 香囊 玲慧郡主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茶。 她不动声色地从茶杯后抬眸,盯看向苏琬的身影,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憎恨,随即被一抹略显疯狂的笑意掩盖痕迹。 她早就命人在狩猎的场地中做了手脚。 就算这次除不掉苏琬,也要让她后半生都活在痛苦之中! 苏琬收回视线后不久,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又再出现。她心中生疑,不由往玲慧郡主的方向看多了两眼。 但当她转过头去时,玲慧郡主却正与旁边的一位官家小姐笑说着话儿。 说来也怪,玲慧郡主虽来参加此次的狩猎大会,但她身旁却不见任何许尚书府的人。 如此好的一个争取功名的机会,许尚书府竟然未派一人前来参加。 舞阳县主察觉到苏琬的走神,不由好奇道:“阿琬,你在看什么?” 苏琬将目光转回,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人在看我,大概是错觉罢了。” 沈乐蓉笑嘻嘻地接话道:“指不定是阿琬姐姐的倾慕者呢。” 苏琬怔了一下,随后垂眸道:“郡主别笑话我了。” 方才看她那道目光并无任何倾慕之情,相反地,她觉得那里面灌注满了毒辣和痛恨。 “我可没笑话阿琬姐姐。”沈乐蓉认真地道,不经意低头间,发现了正挂在苏琬腰间、佯作一团的毛绒绒装饰的团子,遂转了话题,“阿琬姐姐今日也把团子带过来了?” 说着,伸出了手,想去揉一下那团松软的毛。 团子被苏琬带进场内后,倒是安分不少。但它不喜沈乐蓉身上的脂粉味,立刻偏过头,躲开沈乐蓉摸它的手,整个身体埋进了苏琬的腰带中。 苏琬的腰带里设了几个小暗格,正好够让它塞到里头,只露出小尾巴在外面晃啊晃。 沈乐蓉对它的抗拒也不生气,只是笑着道:“真是好大的脾气。” “喵。”团子终于发现将尾巴漏在了外面,连忙伸出毛爪子,想将尾巴也捞回去,但够了半天,却一直捞不着。 这时,一的脚步声踩着姑娘们的议论而来。沈乐蓉下意识抬眸,登时眼睛一亮。 她高兴地唤了一声:“阿兄。” 来人正是卫王世子。 他今日一身戎装的打扮,束着赭色兽纹腰带,身材修长,当真是英姿勃发。 苏琬与他打了一声招呼:“世子。” 卫王世子微微颔首应道:“苏姑娘。” “阿兄怎么现在才来,我和……”停顿一下,沈乐蓉下意识看向苏琬,抿嘴别有深意地一笑,道,“都等急了。” “方才皇祖父与我说了些话,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卫王世子解释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随苏琬转移过去。 苏琬和他打过招呼后,便回到了众闺秀中。此时的她正低着头,逗弄着怀里雪白的猫儿,巧笑倩兮。 卫王世子望着苏琬柔和的笑颜,却觉得有些遥不可及。 几息之后,已经整理好行装的苏珩也走了过来,唤了他一声:“世子也来了。” 卫王世子收起思绪,对苏珩道:“苏兄,我们也是时候准备了。” 苏珩点点头,看向正朝他走来的苏琬:“琬琬,那你……” 苏琬道:“大哥,你跟世子一同去吧,不要担心我。” 沈乐蓉也笑着接了话茬:“是啊,阿兄你放心,阿琬姐姐会看好我的。” “琬琬,你要小心些。” 在离开之前,苏珩不忘叮嘱道。 苏琬以为是让她骑马的时候小心些,便点了点头。 她目送着苏珩进入狩猎的队伍中,却没有注意到,有一人低着头,脚步匆忙而来。从她身边走过时,那人停顿了一下,又迅速走了过去。 不多时,司琴回到了玲慧郡主的身边,恭顺地站在她的身后,一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又说了一会话,远方突然传来一阵与先前不同的更为威严的号角声音,场内的交谈声渐渐小了下来。 是皇帝的御辇来了。 御辇之后跟着整齐有素的御林军,气派极是威严。 场内众人均下手中的动作,一同起身,黑沉沉地跪了一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侍牵着凌帝从辇内走出。他一身抖擞戎装,头戴金冠,将他脸上的苍老病态消去不少。 他往高台上一站,威仪十足:“众卿请起。” 狩猎大会即将开始。 第42节 只是,直到场上众人整装待发,沈桓方才骑着马慢条斯理地出现在场上。 卫王世子瞬即被他拉去了注意力。他还是阴冷孤高,眼中的墨色深不可测,让人骨头里都感到阴冷茫然。 似是感应到卫王世子的打量,沈桓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对接而上。 沈桓的目光锋锐至极,卫王世子如被针刺一般,立刻收回目光。但是,他将手中缰绳一扯,策马向前几步,与沈桓站在一条线上。 呜—— 远处又响起三声号角声! 这时狩猎大会开始的信号,在扬长的号角余音中,一匹匹骏马如同离弦的箭般、争先恐后疾驰而出,杂乱的马蹄声彼此起伏,沙土在马蹄之下肆意飞扬。 谁也不愿意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卫王世子凭着出色的骑术在错杂的树林间穿梭自如,领先在前头。 一众闺秀被他的英姿所吸引,都激动地喊了起来:“快看,是卫王世子!” 沈乐蓉拉拉苏琬的衣袖,指着卫王世子策马奔驰的身影,兴奋地道:“阿琬姐姐,我阿兄的骑术,是不是很出色啊?” 苏琬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卫王世子往着森林深处急驰而去。 他一身华贵的蓝袍,剑眉英挺,下意识朝苏琬与沈乐蓉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那随意的一眼,一群卫王世子英姿所迷的闺秀心头顿时如同小鹿乱撞乱跳,不少的姑娘羞得低下了头。 只是苏琬并没有看向卫王世子,而是看向了与他不分上下的沈桓,却不料,正好与他的视线撞上。 她立刻心虚地调转开视线,手脚却怎么都不听摆弄,只能被沈桓极具穿透力的视线定在原地。 卫王世子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不由握紧牵着缰绳的手,压制心中升起的烦躁,加快了策马的速度。 沈乐蓉在旁高喊着为自己的兄长打气:“阿兄!加油啊!” 这次的狩猎大会并不限于青年才俊,姑娘也可以参加。 只不过森林深处野兽众多,姑娘们的力量比不上男子,孤身一人难以自保,顶多也只是骑马跟在后面观赏狩猎的壮观。 等青年才俊们在前头开了路,沈乐蓉兴致勃勃地对苏琬提议道:“阿琬姐姐,我们也骑马跟着去看看吧。” 苏琬早就想进入狩猎场深处一探究竟,因此对沈乐蓉这个提议也没有拒绝,当下便跟随她来到了马棚。 几番挑选,苏琬相中了一匹好马。是一匹棕红色的血汗宝马,高昂雄俊,面部瘦削,身姿挺拔。 但她刚走上前,缰绳便已经被一人夺过。 苏琬一怔,下意识抬眸看去,只见玲慧郡主冷眼看着她,从鼻间挤出一声重哼:“这马,是本郡主先挑中的。” 苏琬也不跟她争抢,只收回了手,谦逊地道:“既然是郡主先挑的,那便让给郡主吧。” 话毕,便转身去挑另一匹马。 苏琬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实在叫玲慧郡主恼怒。 她握紧了缰绳,恶狠狠地盯着苏琬的背影,冷笑出声:看你一会儿还能这般得意不! 玲慧郡主转过身,翻身登上了马背。 另一厢,几乎被遗忘的团子待在苏琬腰带里许久,愈发觉得无聊。 它“喵喵”唤了苏琬几声,但并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探出了脑袋,却发现了苏琬的腰间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只袖珍的香囊。 “喵?”团子侧着小脑袋盯着香囊看了半晌,终于耐不住好奇凑过去嗅了嗅,随即有些抓狂地挥了几下爪子,在无意间一爪子将香囊拨开。 香囊被高高地挑了起来,在半空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无人注意,直直地掉入到玲慧郡主的发顶上…… 第53章 惊险 苏琬最后挑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虽不及刚才那匹血汗宝马高大,但也极是精壮的。 此处的马棚里的良驹极少,以小马驹为多,更适合姑娘家骑乘,但苏琬并不喜欢。 沈乐蓉则挑了一匹棕色的小马驹。 等苏琬与沈乐蓉策马离去后,司琴快步走到玲慧郡主的马旁,唤了她一声:“郡主。” 玲慧郡主看向了她,问:“都准备好了么?” 司琴垂着眉眼,压低声音道:“一切都按照郡主的计划进行中。” 玲慧郡主勾唇一笑,拉动缰绳,追上了苏琬的身影。 苏琬和沈乐蓉策马向着浩浩荡荡地在前方开道的狩猎队伍而去。 猎场的深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荒芜的山道错综复杂。 依稀可见前方的山林鞭影重重,马蹄声不断。 但还未走出许远,玲慧郡主便追了上来,傲慢地开口叫住两人:“等一下——” 苏琬闻声勒住了马,马蹄顿了一下,忽地停了下来。正在好奇地往周围探头探脑的团子一个不慎从苏琬的腰带中掉了出来,滚落到马背上。 “喵!” 摔了一跤的团子用爪子捂住脑袋,晃了几晃,方才抬起头来。它对害它跌出的罪魁祸首玲慧郡主极是恼怒,不由朝她张牙舞爪起来。 苏琬将团子抱了起来,单手牵着缰绳,抬眸看向玲慧郡主,问道:“郡主可有还事?” “本郡主仔细想了一下,以前的事情的确是本郡主做得不对,所以今日特地向苏姑娘来道歉。”玲慧郡主下巴微抬,高傲地看着苏琬,慢条斯理地道,“希望苏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她这语气,却并不像是诚心道歉,更像是来示威一些。 苏琬也不知这位刁蛮郡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淡然回应道:“郡主言重了,苏琬从来没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说罢,也不再管她,稍拉动缰绳,与沈乐蓉一同往前方而去。 玲慧郡主握着缰绳的手力道猛地收紧,一双美目几乎冒出火焰来。她最恨的便是苏琬那风轻云淡的态度,每回苏琬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总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场令她耻辱的成亲仪式。 森林外围的野兽极少,就连野兔也难以看见。更何况,这个地儿刚才被狩猎大军扫荡过,许是一只野兽也不剩了。 苏琬正四下寻找着猎物,却听沈乐蓉叫道:“阿琬姐姐,快看那边!” 她循声看去,沈乐蓉指向的那处,一只芦花鸡扑棱着翅膀从灌木丛中飞窜出来,带起了一阵疾风。 苏琬立刻将团子放下,从背后的箭筒抽出一根箭矢,架到长弓上,蓄势待发之时。 却有一人的动作比她更要迅速。 咻—— 一支羽箭带着劲风从她身侧掠过,将飞扑的芦花鸡钉在了地上! 芦花鸡挣扎扑棱,发出一声惨厉的叫声,被一箭毙命。 苏琬往羽箭飞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刚才被她们撇下的玲慧郡主正停在她们身后几丈外。她收起弓箭,立刻有仆从上前替她将芦花鸡拾了起来。 “真是抱歉了,这芦花鸡被我先猎中了。”玲慧郡主收起弓箭,用示威般的眼神看向苏琬,洋洋得意地道,“苏姑娘心胸广阔,应该不会夺人所好吧?” 沈乐蓉实在被她这无耻的行径气着了,有些气愤地道:“那芦花鸡明明是我们……” “算了。”苏琬阻止了她,也不生气,只道,“不过是一只野鸡罢了,既然郡主喜欢,那便让给郡主吧。苏琬没有夺人所爱的喜好。” 沈乐蓉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什么般,突然笑了起来,高声附和道:“没错,我们才没有夺人所爱的喜好。” 那阵笑声落入玲慧郡主耳中,却阵阵刺耳。苏琬那番话在她听来也别有深意,仿佛在讽刺她,她抢来的那个不是东西的许长瑞,不过是别人连抢也不想抢的罢。 玲慧郡主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你——” 停顿一下,她冷哼一声:“本郡主还要去狩猎其他野兽,就不同你们一道了。” 说着,她用力拉动缰绳,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她朝正躲在树丛后的司琴使了一个颜色。 司琴的身影很快从高密的树丛后消失。 苏琬和沈乐蓉继续前行。 刚行至一条岔道时,四周平静的灌木丛突然响起了细微的声音,有危险的气息靠近。 怀里的团子突然身体紧绷,并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苏琬也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正迟疑之际,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出现在灌木丛之后。 她立刻架起了弓箭,对准了眼睛出现的草丛。不过眨眼之间,再仔细看时,那双眼睛却消失不见了。 苏琬心中有疑,却没有放下戒备。 就在这时,一头凶猛的恶狼突然她们身后的丛林之中跳了出来! “吼——” 只听它发出一声凶狠的咆哮,猛地冲向她们! 狩猎大军已经进入了密林的内部,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只有一两缕余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映下来。 越往深处,猛兽越多。 沈桓策马的速度比其他人都要快,一路走来,收获不少。 很快,他来到一条岔道之前。 面前有两条道路,一路是剑走偏锋的悬崖峭壁,一路是平坦的小道。 他毫不犹豫地转入了险要的一道。这条通道山坡陡峭,极为考验狩猎者的骑术。 其余的狩猎者见状,纷纷转入到平坦的小道上。 卫王世子却一直紧追在沈桓之后,因着看上的猎物都被沈桓抢先猎去,他看向沈桓的眼神不由带上了一丝愠怒。沈桓的容色是一贯的淡漠,他一直策马前进,似是没有注意到卫王世子的怒目而视一般。 两匹骏马在狭窄险要的山道上互相追赶,身影交错,后面再无人赶来。 就在这时,马的嘶鸣声回荡在空旷的山林中。 “阿琬姐姐——” 第43节 一声惊恐的叫声随之回响起来。 沈桓握着缰绳的手攥紧,身下骏马前蹄高扬,发出一声长长嘶鸣。几息之后,马匹才平静下来。 他毫不犹豫地掉转马头,直奔声音传来的地方而去。 卫王世子也大吃一惊,却没有停下,骏马跑出许远后,他意识到不对劲,这才拉住缰绳,停在原地,抬目看向沈桓策马疾速奔驰的身影,面露诧异。 “——啊!” 直到第二声的尖叫传来,卫王世子终于听出那是沈乐蓉的声音。他方才如梦初醒般,将马头调转过来,往着来时的方向直奔回去! 第54章 意外 眼前这匹朝着两人直扑而来恶狼眼中凶光乍现,森白的尖牙外露,不断从嘴里哒哒地流出口水。 沈乐蓉惊恐失色,连忙拉扯着缰绳后退,也不知道是否太过紧张,那匹小马驹不听使唤,只在原地来回踱步。 “喵!” 向来只会狐假虎威的团子一见那凶恶的庞然大物,立刻吓得将头埋进了苏琬的怀里。 苏琬手上的羽箭已加到弓弦上,瞄准了恶狼,往着她所预想的恶狼扑来的轨道射出。 却不想箭矢落了个空,直没入了前方的草丛中。 出乎意料的是,那匹野狼竟未扑到苏琬或沈乐蓉任何一人身上,而是从两人的马匹之间飞快跃过。 不仅是苏琬,还未走出许远,勒马停下观赏着这场“好戏”的玲慧郡主也是大吃一惊—— 不可能!怎么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玲慧郡主顿时慌了神,却在她愣神的片刻,那饿狼已正面地朝她扑了过去! “啊——” 一个狠狠的狼扑,饿狼尖锐的利爪抓向了她的脸。一股冲力剧烈地击中玲慧郡主的上半身,她只感到自己重心一失,整个人便往后倒去,重重地跌下了马。 马的嘶叫声,野兽的狂吼以及人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 沈乐蓉刚回过头,就看到那极为血腥恐怖的一幕,脸上血色顿失:“阿琬姐姐,这……” 玲慧郡主几乎被饿狼撕扯下半张脸皮,但她并不知道。她后背着地,只觉得脸上和背脊剧痛万分。 饿狼尖锐的獠牙距离她不过一指之遥,她方才慌了起来:“啊啊!救我!救救我!” 藏在暗处的司琴见状,也惊慌失措起来,却碍于那凶残的饿狼不敢上前,只能着急地叫喊道:“郡主!郡主!” 她也未想到,她所想出来的“万全之策”,竟会出了这种意外!可怎么会,她明明是…… 司琴的目光无意中落到勾在玲慧郡主发顶的小锦囊上,登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 这香囊不是被她放到了苏琬的身上,怎么会…… 司琴猛地抬头,目光惊悸地看向苏琬。 “郡主坚持一会!奴婢这就找人来救你!”她终是反应过来,提着裙子惊慌万分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跑掉了。 饿狼与玲慧郡主纠缠在一起,让已架好弓箭蓄势待发的苏琬无从下手。 玲慧郡主用双手死死抵挡着饿狼的嘴巴,不让它咬合:“救……救命……” 饿狼似是被激怒,抬起爪子,就要一爪拍下去。 咻—— 千钧一发的时刻,苏琬果断放箭! 沈乐蓉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重重跌落,压上了玲慧郡主的胸部,让她惊惧地瞪圆了眼睛。她所骑的那受惊的马匹前蹄扬起,“嘶——”一声长嘶过后,狠狠朝她的小腹处踏下。 “啊——” 玲慧郡主原本就受了重伤的身体雪上加霜,当即吐出一口鲜血。但这马却没有停下,后蹄也从同一部位碾压而过。 “啊啊啊啊啊——”腹部被马蹄大力踏过,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她的脸痛苦不堪不用想也知道有多扭曲。 痛! 五脏六腑、浑身的骨头像是被辗碎了一般,撕心裂肺地痛。 玲慧郡主脸色极是惨白,她的气息变得紊乱与虚弱,随时都有断气的可能。 “这……”沈乐蓉实在被这可怕的一幕吓着了,捂住了嘴巴,惊恐失色。 那恶狼被射中小腿,嚎叫一声,就要向苏琬扑来。但它看到了苏琬手中的泛着冷光的弓箭。似是意识到她并不好招惹,突然转了个方向,朝沈乐蓉的小马驹扑了过去。 那小马驹受到惊吓,当即胡乱狂奔起来。饿狼带着伤,因而扑了个空,沈乐蓉却因为猛然的颠簸而花容失色:“啊——” 苏琬立刻朝恶狼补上三箭。三支利箭同时发出,狠劲的力道将它钉在了对面的树干上。恶狼哀叫一声,瞪着幽绿的眼睛,终是不甘地闭上了。 可另外一厢,沈乐蓉所乘骑那匹小马驹发了疯般在周围胡乱狂奔。 她抱着胡乱癫狂的小马驹上,带着哭腔叫喊道:“阿琬姐姐,救我!” “郡主,别慌!”苏琬心中亦是着急,她忙收起弓箭,朝沈乐蓉道,“拉住缰绳,让它镇静下来!” 说话的同时,她拉动缰绳,想要策马上前将小马驹截停。 沈乐蓉听了她的话,赶紧拉动缰绳,稍微将小马驹控制住。 可却在此时,苏琬只感到坐骑也重重地癫了一下。 她脸色一变,转头看去,只发现玲慧郡主不知何时爬了过来,紧紧拽住了白马的尾巴。她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拖出了一条狰狞的血路。 她用力地拉扯了白马的尾巴一下,白马吃痛,长嘶一声,开始不受控制地狂奔起来。 玲慧郡主就这样被拖拽着前行,眼中却是一片弥漫的血色,歇斯底里地尖叫:“苏琬!你毁了本郡主的一生!本郡主就是死,也要拉着你陪葬!” 这玲慧郡主,是疯了?! 她满脸鲜血淋漓,成了一个血人,早也看不清她原来的样子。被这样拖拽着,她也不松手,只用力扯动身下骏马的尾巴。 骏马被玲慧郡主刺激得狂飙,一直朝前而去。 可不远处,就是悬崖峭壁了! 那道悬崖极为陡峭,摔下去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粉身碎骨! “阿琬姐姐——”身后是沈乐蓉惊恐的叫声。 停下!停下来! 苏琬背脊后凉意渗人,心中焦急万分,可任由她扯动缰绳,也无法将马勒停。 沈桓的马飞快地从森林中掠过。如果撇开从远而近的怪异的声响,这一路应该可以算得上是畅通无阻。 高密的草丛之后,还躲着另外几匹饿狼。 知晓有陌生人进犯的猛兽凭着自己的灵敏嗅觉,朝着两人的方向飞奔。 沈桓黑眸中冷意森然,他从背后的箭筒抽出长箭,不假思索地搭弓,拉弦,放箭! 利箭离弦而出,以破竹之势朝着野狼射去。 噗—— 锋利的箭矢没入血肉的声音。 一匹狼当即倒在地上,见同伴被伤,其余的狼只立刻怒吼着朝他一拥而上。 沈桓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长弓扔掉,拔出马下的长剑。寒芒骤闪,血花四溅开去,几匹凶狠的饿狼接二连三被砍下脑袋。 狠厉的动作及凌人的杀意让跟随其后的卫王世子为之一震,此时沈桓身上散发的戾气实在骇人。 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被带离了原先的地方,沈桓立刻调转了方向,紧追着苏琬而去。 卫王世子瞥了地下身首已分各地的恶狼尸体一眼,却一直没有停下,继续直朝沈乐蓉的方向狂奔。 沈乐蓉骑着的那匹的小马驹终于安定了下来,不再乱奔,可她实在被苏琬与玲慧郡主吓着了,只愣愣地僵在原地,目光呆滞,不敢弹动。 卫王世子停了下来,飞快下马,朝沈乐蓉快步而去。 “蓉儿!”他将惊魂未定的沈乐蓉从马背上扶了下来,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沈乐蓉迟钝地看向了他,喃喃道:“我……我没事……是阿琬姐姐救了我……” 蓦地,她回过神来,连忙抓住卫王世子的衣袖,急切地道:“阿兄,快去救阿琬姐姐!” 卫王世子怔住。 他这才回想起在来时,在眼前飞奔而过的白色骏马,脸色不由一变。 “蓉儿,你自己小心些!” 卫王世子朝沈乐蓉叮嘱道,看着她用力点头,这才跃上马背,策马向着苏琬的方向而去。 “苏琬!本郡主要你死——” 玲慧郡主死死抓住骏马的尾巴,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快而杂乱的马蹄过后,沈恒转眼间已经来到与苏琬同一水平线上的位置上。 “沈……” 还未等她开口,他已朝她伸出了手,声音沉厉:“把手给我!” 苏琬一时失神,没有动作。 身后也有一个焦虑万分的声音朝她喊道:“苏姑娘!” 卫王世子还是慢了一步。 悬崖峭壁近在咫尺! 那之下,是万丈深渊! 苏琬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沈桓策马冒险地朝她靠近了一些,蓦地探身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大手一揽将她整个人拉至怀中。 突然而来的天旋地转,苏琬整个人已落入了一个结识而温暖的怀抱中。随之,头顶响起一个似有怒意的声音。 第44节 “这种时候,还发什么愣?!” 第55章 漏网 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苏琬无措地抬头,只见沈桓幽黑的眸中翻腾着怒意,可是她此刻却觉得他的愤怒叫她莫名地安心。 是他救下了她。 几息之前,她命悬一线,说不害怕,是假的。那时候她只能想方设法自救。 似是想起什么,苏琬赶紧回过头去,恰好看到了玲慧郡主连人带马一起摔进了万丈深渊下的那一幕—— “咴——” 马背上一空,因为惯性使然,马匹也刹不住蹄子,直接往悬崖之外甩去。 不过是一步之遥,便是人间与地狱的区别。 马蹄高扬,胡乱地飞舞着,却再也触不着陆地。脚下悬空,骏马连同玲慧郡主一起笔直地坠入了深渊之中。 “啊——” 玲慧郡主目眦尽裂,尖叫连连。她的眼中全然是不甘和怨毒,没了半张面皮的脸血肉模糊。狰狞而扭曲的面容落入的苏琬的眼中,触目惊心。 她浑身被鲜血染红,就像是即将盛开在黄泉彼岸的曼殊沙华。 “别看。”沈桓温热的大手捂住了苏琬的眼睛。态度强硬地将她的脸掰转回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 他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劫后余生,此时被沈桓紧紧护在怀中,苏琬原先那强作镇定的情绪全部崩溃瓦解,思绪被迟来的惊惧所占据满了。 她搂住沈桓,将脸埋入了他的怀中,声音颤抖:“沈……沈桓。” 沈桓的眉头刚舒展一些,抱紧了她,低声抚慰道:“别怕,我在。” 苏琬狂跳不止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又忍不住向身后的悬崖峭壁看了下去。 “她……” 沈桓冷声道:“她几番设计害你,死有余辜!” 玲慧郡主受了如此重的伤,又从这个高度摔了下去,大概是死得不能再透了。 “喵喵喵喵喵!” 察觉到险境过去,双眼紧闭的团子这才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从苏琬的腰带里探出半个脑袋。它警惕地左顾右盼,然后慌慌张张地滚了出来,同样惊魂未定地用爪子进抓住苏琬的腰带,诉说着那一幕的惊险。 苏琬被团子的叫声唤回了神思。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处境,忙道:“王爷,你放我下来吧,我不能连累你。” 沈桓却一把将她带入到怀中,搂得更紧:“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此处野兽众多,你的马摔下悬崖了,本王也不放心让你一人在此。” 说话之时,他抬眸往前方看了看了还呆愣地停在几丈之外的卫王世子一眼,眼中神色幽深,辨不出情绪。 “喵喵喵!”团子也紧紧抓住沈桓的一角衣袖,赞同地叫唤起来。 不等苏琬开口说话,沈桓已扯动缰绳,让马匹调转方向。 “走,本王带去你找你兄长。” 目送着那两道紧密相依的身影乘骑着马远去,卫王世子方才回过神,默默地调转马头,往着沈乐蓉的方向折返回去。 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惊醒了在树荫底下发愣的沈乐蓉。 “阿兄!”她回过神来,快步迎了上前,见到卫王世子孤身一人时,一愣,不由问道,“……阿琬姐姐呢?” “她……”卫王世子一顿,攥紧了手中的缰绳,看不出此时的表情。他从马上下来,语气淡淡道,“被人救下来了,应该没事了。” 沈乐蓉愣怔一下,过了好半晌才问道:“被人救下来了?阿琬姐姐那是……被谁救下来了?” 卫王世子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皱眉,语气严肃地问:“蓉儿,你老实告诉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何会与靖安王府的郡主……纠缠在一起?” 靖安王府的郡主莫名在狩猎中受了重伤,还摔入万丈深渊,只怕是不好交代了。 狩猎场中临时架起的帐篷里。 卫王与靖安王正在对弈。 卫王用的是黑子,靖安王用的则是白子。棋盘上黑白子各占一半优势,目前看来,两人不分上下。 卫王如鹰一般明亮的双眼看着面前的棋盘,思索一阵,方才慢悠悠地落下一黑子,将白子的去路全部截杀。 白子一方看似再无翻身的余地。 靖安王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好一阵,方才抬头,笑着赞道:“卫王,这一步真是好棋。” 卫王笑了笑:“多年前的漏网之鱼,如今终于要落网了吗?” 沈桓带着苏琬往野林深处而去。 参加围猎的狩猎者已经进入了更深的地方,中途的森林更显得人烟寂寥。 沙沙…… 四周的灌木丛突然传来异样的动静,渗人得很。 却不是野兽。 沈桓策马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他一手仍护着苏琬,一手却握上了已经入鞘的长剑。 苏琬也意识到一丝不对劲,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忙问:“王爷,怎么了?” “情况不太对。”沈桓眸光向四周扫视一圈,将声音压低三分,道,“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怕,万事都有我在。” 苏琬忙点了点头。 但几乎同时,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 冰冷锐利的利箭就这样从正面袭来,冷光骤闪,嗡鸣声过后——沈桓手中长剑出鞘,利箭被一分为二! 羽箭断成两半,无力地掉在地上。 但随即,密集如雨的箭矢从四方八面而来。 苏琬看得心惊——这场刺杀,也是玲慧郡主为她准备的? 不对!下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了:这是针对沈桓而来的刺杀! “低头!” 沈桓厉喝一声,苏琬赶紧缩进他的怀中,闭上了眼睛。 团子也意识到危机,飞快地翻进到苏琬的腰带里头,用两只爪子紧捂着自己脑袋,蜷缩成一团。 依然看不见任何的人,但是沈桓知道,他们就藏在树木丛之后! 他将羽箭全部格挡下来,用剑背用马上一敲,快如疾风般往前而去,直接从正面破出箭阵,往藏在树丛中发射暗箭的黑衣人的颈上便是毫不犹豫的一剑! 苏琬丝毫不敢弹动,只怕稍微一动便连累了他。 她这才发现,与玲慧郡主那雕虫小技的设计对比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刺杀! 沈桓却容色不改,他是经历过多少像这样的暗杀? 只是,为何会冒出如此多前来刺杀沈桓的人?这些刺杀的人又从何而来? 又是一剑,森寒的剑光闪过,两名正欲逃跑的黑衣人转眼间便被割断了咽喉,鲜血四溅。有黑衣人想从正面袭击,却被沈桓一剑穿心。 骏马狂奔,风呼啸的声音不断从耳边掠过,交战的声音亦是持续不断。 沈桓杀红了眼,终是成功冲出了箭阵的重围,向着树丛稀疏的地方而去。 身后的黑衣人穷追不舍,冷箭不断落在飞奔而过的马蹄边上,马匹好几次堪堪躲过。 咻—— 身后突然传来飞箭乘风而来的身后,沈桓一剑劈去,却不料同一方向又飞来一支暗箭,钉入了马的后腿下! 马匹凄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森林之中,整匹马往后轰然倒塌,因为惯性使然,两人也跟随着摔了下去。 此处树木草丛虽少,暗杀之人难以藏身,可这道路旁,却是一处陡坡! 两人一猫就这样被甩了出去,顺着陡坡翻滚而下。 “喵喵!” 团子用爪子抓住苏琬的腰带,这才没有被甩了出去。 几支利箭追赶而来!沈桓翻滚躲过,却因坡度太陡,两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滚去。 他们的身下尽是尖锐的石块,苏琬被沈桓紧紧护在怀里,丝毫无损。 只是一路翻滚而下,尖利的荆棘枝勾破了沈桓的衣袍,在他身上划出了许多道伤口。 既要护着她,又要应付身后接连不断的偷袭,沈桓显得力不从心。 又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苏琬瞪大了眼睛:“小心!” 利箭刺入了他的手臂,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袂。 苏琬颤声道:“沈桓,你放手吧!不要管我!” 沈桓依然紧紧护着她,沙哑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喘息:“本王是不会放手的。” 第56章 脱险 他的声音坚定,却让苏琬的心揪紧了起来。 她看着他手臂上血淋淋的伤口,声音带嘶:“可是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啊!” 第45节 沈桓闻言,却笑了起来:“碗碗,你这是在关心本王吗?” “谁、谁关心你了!”苏琬耳根子烧了起来,她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 沈桓认真地道:“无论什么时候,本王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苏琬撇过视线,红着脸道:“谁、谁要和你一起死了,不要脸!” 沈桓的嘴角扯开一抹弧度:“那就一起活下去。” 但话因刚落,他突然搂紧了她,将两人之间的空隙填得满满的,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别作声。” 几道黑影迅速地从山上滑落。 他们已滚下峭坡许远,又有草丛遮掩,那些黑衣人再也射不中目标。陡坡上难以控制距离,不适合射箭,黑衣人改由从陡坡上滑下,拔出腰间的佩刀朝着沈桓砍来。 沈桓利落起手,手中的长剑直接贯穿迎面而来的一黑衣人的胸膛,眸色冰冷骇人。 血色弥漫,四溅的血花血腥刺目,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这深野郊外。 几名黑衣人很快丧于沈桓的剑下。其余的黑衣人似是意识到不是沈桓的对手,都不敢在轻举妄动。他们站在平坦的小道上观望了片刻,须臾之后便撤退了。 沈桓抓住一块突出的石,勉强稳住两人身体,却因为体力不支,一脚踩空,再次滚了下去。 “啊。” 天旋地转中,苏琬只感到自己上了什么硬物,眩晕的感觉袭来,沈桓的脸逐渐变得模糊。 一声闷哼过后,她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苏琬是被团子舔醒的,脸上传来的湿答答的感觉将她唤醒了过来。 等到她悠悠转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狭小的山洞里。 苏琬觉得头有些疼,微微动了一动,发现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长袍。 她认了出来,那是沈桓的黑袍。 她正与他紧密相依在一起,即使昏迷,他依然将自己紧紧护在怀里。 “喵。”团子见她醒来,在旁叫唤了一声。 “我没事,别担心。” 苏琬费劲地伸出手揉揉它的脑袋,缓过神来后,方才小心翼翼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似乎是正好位于山崖中间的一处洞穴。山洞里生着火,枯枝木柴噼里啪啦地烧得正旺,火光将洞壁照得澄亮。 从她这个地方,刚好看见洞口之外的景象。外面是呼啸的风声,天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外面一片阴雨连连之景,是一望无际的野林。 天色极暗,连绵的阴雨朦胧了一切,带着丝丝凉意。 她收回了视线,忍痛侧身看向旁人,轻轻摇他一下:“沈、沈桓,你没事吧?” 他的黑袍被荆棘和刀剑划出了无数的口子,沾满了血迹,好几处甚至被大片的血迹染红,触目惊心。 “醒醒。”苏琬颤抖着摸上他的脸,只觉异常冰凉,“醒过来,沈桓,你、你千万不要有事。” 她一下子慌了下来,慌乱地从衣服上撕下布条,想为他包扎伤口。 苏琬刚要伸手掀开他的衣袍,却被一只手阻止了动作。 她怔了一下,看着他睁开了眼,瞬即惊喜地将他扶了起来:“你醒了?” 沈桓却推开了她的手,咳嗽了几声,虚弱地道:“你走吧,不必理会本王了。” 苏琬以为他是因为身受重伤,不愿连累她才说出这一番话,于是摇头道:“我怎么能扔下你不管?” 他抬眸,眸色沉暗地看着她,声音淡淡:“本王死了,不是正合你意吗?” “什么?”苏琬愣住,不明所以。 沈桓道:“你从这里出去,去找你的兄长,从此便能自由了,无论你愿意与谁好、想要嫁谁,卫王世子也好,程家的小郎也罢,本王都不会再干涉。” 洞中静默了片刻,就只有雨水落地的声音。 此时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和着山洞外面的连绵阴雨,洞内的气氛此时格外悲凉。 苏琬终于明白了他话中真正的含义,不由急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说什么胡话!” “你不是想要摆脱本王吗?”沈桓捂着胸口,猛地咳嗽了几声,嘴角扯开一抹自嘲的笑容,“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正好可以离开。” “我不走!”苏琬揪住他的衣领,“沈桓,你不许死,听到了吗?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怎么能就这样……你不是说要一起活下去么?” 沈桓抬眸看向她,眸中没有一点的亮光:“你不是很讨厌本王吗?” 苏琬立刻否认:“我没有!” “撒谎。”沈桓垂眸道,周身带着落寞的情绪,因为激动又再次咳嗽了几声,看上去似乎更加虚弱了,“你先前明明已经拒绝了本王,你作出的选择分明是厌恶本王至极。” 苏琬只觉得心莫名地抽痛了一下:“我不是……你先别说话了,好不好……” 沈桓语气淡淡:“你是不是看到本王快死了,所以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安慰本王?” “不是的!我没有骗你!之前、之前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所以才……并不是拒绝。”苏琬扑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红着眼圈摇头道,“你明明说过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的。” 沈桓抬眸看向了她,却没有答话。 苏琬更加无措,只能试探道:“……沈、沈桓?” 沈桓突然一把反扼住了她手腕,慢条斯理地坐了起来,道:“你终于肯承认了吗?碗碗。” 他身上再无刚才那虚弱的气息,仿佛刚才不过是她的错觉。 苏琬呆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没事?” “可是你刚刚,不是……你、你身上的血……”她语无伦次。 “那是别人客的血。”沈桓有些不屑地道,“先前那一箭的确是伤着了手臂,但不过是小伤,还不至于要了本王的命。” 苏琬一下子懵了:“所以你刚才是在骗我?” 哪有人这样的! 不但佯作重伤不治博取她的同情,还套她说出那番话来。 他刚刚气若游丝,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可把她吓坏了。 简直无耻至极! 看着她又羞又恼地红透了脸,沈桓欺压过来,倾身在她的耳边道:“本王方才已经给了你选择,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么直到死,你也别想逃开。” 一字一顿,即使至死也不方休。 苏琬气恼极了:“那明明是你……” 她只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本王没有逼你。”沈桓只垂眸看着她,眸色深沉,“刚刚的话,是你自己说的。” 苏琬一僵。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情绪,就这么不由控制地将心中的情绪全部发泄了出来。 她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时,他却出声打断了她。 “好了,碗碗。”他将头挨到了她的肩膀上,一片沉重朝她半边身压了下来,闭上了眼,疲倦地道,“别说话了,让本王靠一会儿。” 苏琬怔住,却没有伸手去推开他,任由着他靠在自己身上。 他是真的累了。 竟就这样在她怀中睡着了。 第57章 纷杂 沈桓枕着苏琬的肩头,束起的黑发有几缕因逃难而散落在耳畔。睡着的他格外安静乖巧,再没有了平日的凌厉肃、让人骨子里都发冷的感觉。 他这模样,让苏琬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曾窝在自己怀里的小沈桓。 她伸出手,触向他的脸颊,毫无意外是一片冰凉的触感。 火堆的木柴快要燃烧殆尽,火光也渐渐小了下去。 沈桓冷峻的脸上打上了微弱的柔光,苏琬第一次看清他的眉眼。 看着他的侧颜,她的思绪纷乱如麻。 沈桓这人坏透了,不但霸道至极,还三番四次轻薄她。她理应恼怒才是,可每次面对他的时候,心中总有异样的情绪在隐隐作怪。 想到方才自己说出的那番话,她是恨不得立刻挖一个洞将自己埋藏起来。 若不是被他逼着,她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也不明白,自己对沈桓到底…… “喵喵。” 苏琬的思绪很快被团子的一声叫唤打断。 瞧着两人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的动作,觉得自己被忽视的团子十分不快。它迅速爬了上来,硬生生地挤进了两人中间,寻了一处好位置,与两人凑到一起,方才趴了下来,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苏琬看着它争宠般的举动,不由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无声一笑。 收到消息的时候,卫王与靖安王仍在帐篷中对弈。 黑子快要将白子杀得片甲不留。 靖安王紧握着白字,脸色愈发深沉。 身后传来动静,他眼睛都未往后撇,淡淡地问了声:“情况如何了?” 黑衣人往地上一跪,低垂着头,不安地回复道:“回禀王爷,属下无能,让目标逃掉了。” 靖安王落子的手顿住,他慢慢站直了身子,看到身后跪着的人,语气变得有些凌厉:“逃掉了?” “请王爷降罪!”黑衣人一颤,强作镇定道,“我们在追赶时,目标从山崖上掉下去了,所以……” “……掉下去了?”靖安王一怔,随即转过身去,缓慢地将手中的白子放入了棋盘上的一格,嘴角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那正好,这狩猎场中危机四伏,稍有不慎,被凶猛的野兽袭击,落下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也正常不过。” 第46节 这一子落得极好。 转眼之间,白子一方扭转了乾坤,从这场博弈中起死回生。这一子落下,不但扭转了局面,更让黑子优势尽失,被逼进了死路之中。 卫王看着棋盘上的棋局,微微蹙起了眉。 靖安王的眉眼带上笑意,抬眸看向卫王,笑道:“卫王,承认了。这场博弈……看来是本王赢了。” “想不到,到了这种地步也能绝处逢生,靖安王果然是棋高一着,当真让本王佩服。”卫王的眉头皱了一下,很快舒展开来。他往帐篷入口看了一眼,嘴角带上一抹笑意:“外面的雨看来已经停了,这次的狩猎大会也应该有了结果,不知此次获得头筹的人会是谁?” 靖安王道:“这个结果的确令人期待……” 一旁仍旧跪着的黑衣人转动着眼珠,神色犹豫地开口:“王爷,只是……” 帐篷的垂帘忽地被掀开,一人走了进来,打断了黑衣人即将说出的话。 “父王。”靖安王世子步伐匆忙地走了进来,向靖安王询问道,“妹妹可有来过此处?” 靖安王看向了他,略有疑惑地道:“她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靖安王世子愕然道:“狩猎大会开始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妹妹了。儿子以为妹妹一直与父王在一起,可……” “王爷,不、不好了。王爷!”又一人冲入了帐篷中,正是玲慧郡主的大丫鬟司琴。她气喘吁吁地扑倒在地,神色慌乱。 身旁的黑衣人立刻喝道:“大胆,什么人?敢胆冲撞两位王爷!” 卫王抬手阻止了他,道:“无事,我看这丫鬟神色焦急,必是有急事。靖安王,这可是贵府上的丫鬟?” “这是小女身边的大丫鬟,跟着小女跋扈惯了,不懂规矩,还望卫王见谅。”靖安王赔笑道,将目光转向了司琴,语气中侵杂进几分威严,“何事如此着急?” “奴婢冲撞了王爷,万分该死。”司琴往地上猛磕了几下头,神色狼狈地道,“可王爷,快救救郡主吧!” 靖安王手中的棋子一松,落到了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靖安王世子脸色一变,立刻上前一步,着急地问道:“妹妹她怎么了?” 司琴回想着那血腥可怖的一幕,不由闭上了眼。她伏在地上,浑身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郡主、郡主她掉下了悬崖!” 苏琬再次醒来时,雨已经停了。 也不知此时是什么时候。 微凉的空气中夹杂着润泽的水汽,天空依然布满了阴郁的云丝,不见丝缕的太阳。只有微弱的光亮透出,勉强能看清路。 两人走出了山洞,沿着滚下来的路线沿路返回。只是坡度陡峭,在离开山洞的时候,苏琬方才发现沈桓的小腿也刀剑伤着了,走起路来极不方便。她只能扶着他,一点一点艰难地往上走。 因着山洞里的事情,苏琬一路沉默。 “碗碗,怎么不说话了?”见她一直低头不语,沈桓牵上她的手,问道,“是害羞了吗?” “谁、谁害羞了!”苏琬微僵了一下,随即恼怒道,“你再这么不正经的,我就把你扔在这儿不管了!” 沈桓却轻笑一声,伸手握住那略有冰凉的手,紧紧包裹着那个明显小许多的拳头:“你舍得吗?” 苏琬被噎住,有些别扭地扭过头去,不去理会他。 ——答案是显然而见的。 沈桓突然捂住嘴巴,难受地咳嗽了几声。 苏琬一惊,连忙回头扶住了他,问道:“沈桓,你怎么了?” 沈桓放开了手,略显虚弱地道:“放心,我没事。” 苏琬看着他手掌上沾染上的血丝,极是担忧地道:“你还说没事,这都咳血了。” 就在这时,前方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苏琬抬头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惊道:“有人来了。” “别慌。”沈桓握住了她的手。 光线微弱,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但依稀能见到那人骑着马,沿着山道急速而来,似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策马之人孤身一人,并不似是回头前来搜索的刺客,苏琬心中的戒备减轻了一半。那道身影分外眼熟,她原以为会是沈桓的手下,宁晋或是宁泽之中的一人。 等那人再近一些时,她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苏琬怔了一下:“大哥?” “琬琬!”苏珩也发现了她,在山道一端勒住了马。他利落翻身下了马,朝着苏琬快步而来。 见到熟悉的人,苏琬心中顿时生出了绝处逢生的感觉。她忍不住红了眼圈,急切地道:“大哥,快来看看沈桓,他……” 苏珩在她面前停下脚步,目光从两人身上掠过:“你和秦王……” “大哥,我……”苏琬僵住,方才意识到自己竟在苏珩面前唤出了沈桓的名讳,心突地一跳,“我、我和王爷只是……” 她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可想到沈桓身上还负着伤,终是不忍将手放开:“刚刚遭遇一场刺杀,我们从这里滚了下去。是王爷救了我,我……” 深沉的眼神顷刻之间消失在苏珩的眼中,不留一丝痕迹。 “不必解释,我都知道了。”他平静地道,走入两人之间,不着痕迹地将沈桓从她手上接过,“让我来吧。” 被苏珩扶了过去,沈桓并无任何的抗拒,却是波澜不惊地道:“那便麻烦苏大人了。” 苏珩没有答话。 两人的神色均无变化,却让夹在中间的苏琬心里着慌。 她站在一旁,无措地看了沈桓一眼,又看向苏珩。她不明白苏珩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只好转移话题,问道:“大哥,狩猎大会如何了?” 苏珩淡道:“狩猎大会已经结束了。” 他打量她一眼,随即解下身上的披风,扔到她的手中,道:“穿上,把身上的血迹遮盖一下,脸上的血迹也处理掉,别让人发现了。” 第58章 头筹 苏琬接过披风,仍看着他:“大哥,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苏珩道:“狩猎结束后,我在路上见到几名刺客的尸体,又迟迟未见你回来,担心你出事,便来到这附近来寻你。” 他停顿一下,又接着道:“刚刚发现王爷因遭遇刺杀而身受重伤的人是我,救了王爷的也是我,知道了吗?” 苏琬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过,她心中仍有担忧。 苏珩与沈桓两人之间看似相安无事,但气氛实在不对劲。 苏珩一言未有提到她与沈桓在山洞的事,反应冷静得可怕,让苏琬心中添了几分紧张。他一言不发,扶着沈桓往马匹停靠的地方走去。只是,他动作不如苏琬的小心,说是拽也不为过。 沈桓被他粗暴的动作扯痛了伤口,却一声不吭,只是微皱了一下眉头。 苏琬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内,忍不住出声提醒:“大哥,王爷还受着伤,你……” 苏珩却冷笑一声,瞥了沈桓一眼,毫不客气地道:“王爷身经百战,想必这点小疼痛,是能够忍过去的吧?” 沈桓垂下眼睑:“……自然可以。” 苏珩撇开视线,不再看他,只淡道:“既然如此,下官多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苏琬却只觉得自己宛如陷在了修罗场中。 不过须臾之间,这临时的帐篷内空了不少。 靖安王和靖安王世子听了司琴带来的消息后,便心急如焚地走了出去,遣人去寻找摔下山崖的玲慧郡主。 黑衣人小心翼翼地向卫王请示道:“王爷。” 卫王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道:“你先退下吧,今日之事,切勿不能与任何人提起。” “是。” 黑衣人行了一礼,便飞快退了下去。 卫王将一把棋子抓到手中,一颗颗棋子从他指间的缝隙梭梭落下,瞬间便将棋盘上的局搅乱。 他眯起眼,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局……可是越来越出人意料的啊。” 苏珩将沈桓带到安全的地带后,便不分由说带着苏琬离开了。 森林的边缘外,宁晋与宁泽见到沈桓出现,脸上皆是一喜。 “王爷!” “王爷!” 两人相继迎了上来,齐齐跪在地上,道:“属下救驾来迟,请王爷责罚。” “你们的失职暂且放在一边,本王迟些再与你们计较。”沈桓捂着手臂上的伤,容色不改地问,“给本王说说,现在情况如何了?” 宁泽连忙上前扶住了他,道:“狩猎大会已经结束了,此次获得头筹的人,是卫王世子……” 宁晋瞪他一眼,道:“王爷不是问你这个!”斥责完他后,他又道,“王爷,此次的刺杀,是卫王和靖安王联手而为。” 沈桓微微侧首,看向森林出口深处,冷笑道:“卫王和靖安王……这般明目张胆的,他们也太不将本王放在眼内了。” 宁晋与宁泽对视一眼,又问:“那王爷打算怎么做?” 沈桓眼中冷意森然:“自然是……以牙还牙。” 森林之中的那场刺杀并未有任何的风声传出,参加狩猎大会的人自然不知狩猎场中发生的惊魂。 狩猎大会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直到帐篷外传来悠扬的号角声。 卫王放下手中的棋子,抬步走出了帐篷,却与刚返回到营地的沈桓碰了个正面。 卫王脚步猛地顿住,他瞪圆了眼睛,震惊地道:“你怎会……” 沈桓停下脚步,笑了一下,故作不解道:“卫王兄看到本王,为何如此惊讶?” 卫王看着他尚未到达眼底的笑意,目光落到他带血的衣裳上,迅速敛起眼中的惊讶,换上了平静的容色:“无事,本王只是惊讶王弟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第47节 沈桓没有说话,只是冷淡地睨他一眼,便带着宁晋与宁泽扬长而去。 盯着他的背影,卫王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狩猎大会结束后,内侍开始清点各狩猎者的猎物数目。 卫王世子共猎得六十二只猎物,是此次狩猎大会毋庸置疑的魁首。 夺得这次狩猎大会的头筹,卫王世子却无任何的喜悦之感,只是静默地站立在一旁,一言未发。 凌帝对卫王世子面对荣誉时沉着稳重的表现大加赞赏。 却在这时,靖安王大步从列中走出,朝凌帝跪下,颤声道:“皇上,臣有一事禀报!请皇上替小女做主!” 凌帝微微皱眉,略有不悦地道:“靖安王,你有何要事需要禀报?不能押后至狩猎大会结束后吗?” 靖安王重重一拜,愤恨地道:“回禀皇上,此事十万火急,事关人命!臣要状告秦王滥杀无辜!” 凌帝深皱起眉,疑惑地问:“滥杀无辜?此话从何说起?” 靖安王止不住颤抖,道:“秦王心肠恶毒,因在狩猎场中与小女发生争执,竟对小女痛下毒手,害她坠下山崖,不见踪影。” 卫王世子猛地抬头,队列之中的青年才俊也是一阵哗然。 凌帝一怔,露出惊疑不已的神情:“此话当真?靖安王可有证据?” 靖安王道:“这一幕是小女的丫鬟亲眼所见。请皇上准许她将事情的经过如实陈述一遍。” 凌帝思索一阵,终是道:“准。” 在靖安王的示意下,司琴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凌帝跪地一拜:“奴婢叩见皇上。” 凌帝神情严肃地问:“朕问你,靖安王说的一事,可是属实?” 司琴颤巍巍地说道:“回禀皇上,我家王爷所说的都……都是真的。狩猎大会开始之后,我家郡主说想要进入森林狩猎,奴婢便为郡主准备了马。因担心郡主的安慰,奴婢一直跟随在郡主的身后,未料郡主在中途遇到了秦王……” 跟在卫王世子身旁的沈乐蓉一听,不由惊住了:“不是的……”她正要抬步走上前去,却被卫王世子拦了下来。 “阿兄?”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兄长。 卫王世子沉着地道:“别冲动。” “可是,分明是那个玲慧郡主……” 卫王世子面无表情地道:“蓉儿,此事与我们无关,我们不要给父王招惹麻烦。” 沈乐蓉咬了咬唇,心里挣扎一番,还是退了回去,小声地道:“我知道了。” “……郡主与秦王发生了争执,然后……然后秦王便……”司琴低垂着头,哆哆嗦嗦地陈述着事情的经过,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一侧传来,截断了她的话。 “本王不过迟来了半刻,靖安王便如此急切地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到了本王的头上?” 沈桓走入众人的视线中。 他只换了外头的黑袍,衣襟仍是血迹斑斑,依稀可见受伤的痕迹。 靖安王的反应与卫王如出一贯,极是震惊地后退一步:“沈桓!你、你不是已经……” “不是什么?”沈桓抬眸看向了他,反问道,“在靖安王眼中,本王现在该如何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笑容:“还是说,本王刚才遭遇刺杀的事情,靖安王早就一清二楚?” 靖安王慌乱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他反应激烈地道:“什、什么刺杀,本王并不知道!” 两人的对话,自然引起了凌帝的注意。凌帝立刻肃起神色,追问道:“秦王,你刚才说什么刺杀?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宁晋走了出来,往地上一跪,道:“王爷,属下在那几名黑衣人的尸体上搜到了靖安王府的令牌。” 未等沈桓接话,凌帝已开口道:“呈上来让朕看一眼。” 内侍将令牌接过,仔细检查了一番,方才呈到凌帝的跟前。 片刻之后,凌帝看向靖安王,神色肃穆地问:“靖安王,你可还有话要说?” 沈桓似笑非笑地道:“靖安王,不知道刺杀皇室中人,该以什么罪名论处?” “这……”靖安王一慌,慌不择路地指着宁晋道,“皇上!这侍卫是秦王的人,他拿出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秦王命令他栽赃嫁祸给本王的,自然不能算数!” 沈桓挑眉,故作疑惑道:“哦?那按靖安王这般说,这丫鬟也算是贵府上的丫鬟,那为何她说的证言,又算数了呢?” 靖安王哑口无言:“你——” 第59章 谎言 沈桓这一出,实在让靖安王百口莫辩。 那些刺客都是卫王派去的,与他毫无瓜葛,他们身上又怎么可能会带有靖安王府的令牌。 “哼!”他僵着脸,强作镇定地道,“这皇家猎场守卫森严,怎么可能会有刺客出现?莫不是秦王凭空捏造,若想栽赃嫁祸,随便在身上弄几道伤口便可。请皇上明鉴!” 凌帝一时为难。 就在这时,苏珩从狩猎者的队列中走出,恭敬地单膝跪下,对凌帝道:“皇上,微臣愿意为秦王殿下作证。” 苏琬跟随着苏珩离去后,进入到帐篷中,迅速换下了那一身染血的行装。她并没有与苏珩一道,而是回到了观台上。 她的闺中好友均不知她在林中遭遇的事情,舞阳县主看到了她,不由问道:“阿琬,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这么迟?我们都在四处找你。” “没事,就是在林中迷了路,耽搁了些时间。”苏琬随口将话题揭过,佯作好奇地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舞阳县主看向前方,摇了摇首道:“听说是有刺客混入了狩猎场中,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 这里距离太远,无法听到前方的人在说什么。 苏琬与她一同将目光投往凌帝所在的方向,敛去眼里的担忧。 另一厢,凌帝对苏珩的挺身而出极其诧异,不由问:“苏爱卿,你知道些什么?” 苏珩微垂着头,道:“微臣在返回营地时,远远看见有一群黑衣蒙脸人在追赶什么人。微臣心中有疑,便跟上前去,却在山间小道边发现了中箭昏迷的秦王。” 沈桓顺势接话道:“多亏了苏大人出手相救,才让本王捡回一命。” 苏珩面无表情地道:“王爷不必客气,这是下官的本分。”说着起身,退回到队列中。 靖安王脸色骤变。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为沈桓作证的竟是苏珩。 因秦王举荐苏慎出征一事,苏珩应对秦王有所芥蒂,不可能在此事上包庇沈桓。 在场中人听了苏珩的话,也信了七八分。 凌帝眉头深蹙,又看向了靖安王,肃声道:“靖安王,你可还有话要说?” 靖安王心中是又怒又急,背后的衣服却已被冷汗湿透:“皇上,臣……” “论辈分,靖安王也算是本王的长辈。本王向来心善,也不为难靖安王了。”沈桓往看台的方向瞥了一眼,不徐不疾地道,“事实上,有一事,靖安王说得没错。本王的确与靖安王府的郡主遇上了,不过却与靖安王说的有所出入。” 微微一顿,他面不改色地道:“本王路过山崖前时,正巧遇上那群刺客将那位郡主推下山崖。那群刺客发现了本王,意识到不妙,便想要杀人灭口。靖安王府的郡主的确是遭人所害,但绝对不是本王所为。” 这番理直气壮地扭曲事实的话,不仅是靖安王,就连司琴也听得瞠目结舌:“不、不是这样的!” 她往地上猛地磕头道:“皇上明鉴,奴婢刚才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靖安王猛地反应过来,往凌帝面前一跪:“皇上,臣羞愧!是这丫鬟突然告知臣,小女被人推下了山崖,臣没有调查清楚便信了她的片面之词。真相究竟是如何,臣也不清楚。” 司琴一慌,心顿时凉透了。靖安王这分明是要让自己做替死鬼的意思!她慌张地道:“皇上,其实奴婢刚才说的那番话是王爷让奴婢说的。奴婢说了谎话,将郡主推下悬崖的不是……唔!” 但话未说完,她的嘴巴便被一块破布堵住。 司琴惊恐地瞪大着眼睛,发出“唔唔”的声音,却很快被两名侍卫压了下去。 靖安王忍不住怒瞪向沈桓,喝道:“秦王!你在做什么!” 沈桓淡道:“满口谎言的丫鬟的话,何必再听?本王堵住她的嘴,免得她污了皇上的耳朵。”说罢,又抬眸看了靖安王一眼,意有所指地道,“靖安王可想好了,捏造事实,可是欺君之罪。” 靖安王僵了片刻,随即大义凛然地道:“一切都是臣的错,既然小女的失踪与秦王无关,那边不劳烦皇上做主。臣已派人去寻找小女的踪迹,等找到后,一定会皇上一个交代。” 凌帝神色严肃,正要说什么时,却猛地咳嗽起来:“咳咳……” “皇上。”内侍赶紧走上前去,将一块帕巾递给了他。 凌帝接过帕巾,也无心再听两人的争吵,挥了挥手,不耐地道:“既然这样,一切等找到玲慧郡主后后再议。至于这刺客的事情……”他扫向四周,随意指了一人,命令道,“卫王,此事就交由你调查清楚。” 卫王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领了旨意:“臣遵旨。” “是,皇上。” 靖安王咬紧着牙关,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 处理完靖安王与沈桓的纠纷,便又重新回到狩猎大会魁首的嘉奖上。 凌帝笑着对卫王世子道:“阿祁,你是这次狩猎大会的魁首,想要什么奖赏,只要是朕力所能及的,都尽管开口。” 在场的参赛者都惊讶不止。 去年秦王夺得头筹,凌帝也不过是奖励了黄金百两。此番居然任由卫王世子挑选奖励,可见凌帝对他是极为宠爱。 卫王世子缓缓出列,朝凌帝行了一礼,起身时却不由自主地往坐台方向看了一眼。他迟疑了片刻,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回道,“孙儿不求皇祖父的奖赏,只求大盛四海升平,民富物足,百姓安居乐业,那便足够了。” 凌帝听罢,龙心大悦,连连笑道:“好,好,真是极好。难得你有这个志向,朕也深感欣慰。” 第60章 撞见 因卫王世子这番话,凌帝龙颜大悦,脸上的病态似乎也跟着消减不少。他又说了一番嘉奖的话,方才乘上御辇返回皇宫。 “恭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狩猎场中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第48节 待送走了皇帝后,与卫王世子相熟的高门子弟均围拢上来,向他道贺。 苏珩并没有上前,只是站在人群外围,远远看了被簇拥着卫王世子一眼,便转身离去。 原先与他一道的江昭快步追赶上来,略有疑惑地问道:“阿珩,你先前不是去找琬琬了吗?怎么突然又与秦王……”似是想到什么,他猛地反应过来,看向他的眼神带上一丝诧异,“难道是琬琬……” “阿昭,这事不宜再提。”苏珩将声音压低了三分,“还望你替我保守秘密。” 江昭会意,立刻道:“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听着那道喜祝贺的话语,卫王世子脸上始终没有展露半点笑意。 将那些青年才俊一一应付后,沈乐蓉走了过来,笑道:“恭喜阿兄了。” 卫王世子脸上不起丝毫变化,只道了一声“走吧”,便转身离去。 沈乐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立刻追上前去,追问道:“阿兄,怎么了?莫非你不高兴?” 卫王世子脚步停了下来,沉默了半晌后,突然开口问道:“蓉儿,你说……我做的,是不是还不够?” 沈乐蓉愣了一下,只觉好笑:“阿兄在胡说什么?阿兄这么优秀,不仅文韬武略,这次还夺得了狩猎大会的头筹,得到了皇祖父的赏识,可是出色极了,怎么会做得不够呢?” “仅此而已吗?”卫王世子内心翻涌着莫名的情绪,袖袍下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那些不过都是虚名罢了。” 不够,并不够。 他的能力,远远还不够。 他原本是有与沈桓较量一番的打算。却不料,沈桓在中途遭遇了意外。 尽管他最后夺得了头筹,但是这次的取胜,却像是投机取巧从沈桓手中抢过来的一般。 刚才沈桓那目空一切的态度,终于让他意识到——他所所在乎的东西,在沈桓眼中原来是一文不值。 沈桓压根就没将他放在眼中。 这场无声的较量,他还是落了下乘。 “阿兄怎么如此妄自菲薄?”沈乐蓉并不赞同他的话,“还没回上京之时,阿兄已美名远播,上京还有谁人不知道阿兄?上京大部分的贵女,都对阿兄心驰神往已久。这事情,阿兄应该知道吧?” 沈乐蓉越是夸赞他,卫王世子内心便越是烦躁。他打断她道:“罢了,蓉儿,我们回去吧。” 卫王世子在此次狩猎大会中拔得头筹,并非意料之外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却是秦王在此次比赛中竟垫了底。 对于一众高门子弟异样的目光,沈桓仿若未见。凌帝离开后,他领着宁泽与宁晋率先退场。 宁泽跟在他的身后,耐不住好奇,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口:“王爷,那卫王世子拒绝了皇上的赏赐,他打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宁晋瞪他一眼,警告道:“宁泽,别多事。” 沈桓没有说话,身体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让他失去支撑点一样,倒了下去。 “王爷!” “王爷!” 宁晋与宁泽大惊失色,同时上前扶住了他。 沈桓稳住了脚步,推开他的手,略微虚弱地道:“本王无事,走吧。”声音疲惫至极,能看出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宁晋深皱起眉,道:“王爷的伤势不轻,属下这就去请御医来。宁泽,你好好看着王爷。” “我知道了。”宁泽应了一声,看着宁晋的身影消失在狩猎场中。 宁泽看向沈桓,遂道:“王爷受了伤,走动不便,就让属下扶你到马车去吧?” 沈桓未加阻止,只道:“走吧。” 却在此时,他的脚下传来微弱的一声猫叫。 “喵喵。” 随即,有什么东西撞上了他的长靴。 沈桓稍微低头,便见一团毛绒绒的雪团子跌坐在地上,睁着水灵灵的眼睛与他对视着,那眼神显得极为无辜。 宁泽一怔:“王爷,这不是苏姑娘的……” 沈桓没有答话。 见他半晌不说话,团子有些急了,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用爪子勾住他的黑袍,吭哧吭哧地向上爬来。却因为没有抓稳,在爬到一半的时候,整个掉了下去。 “喵!” 团子急得直叫,幸得沈桓一把将它捞了起来。 将这一毛绒绒的一团拎在手中,沈桓唇角微掀,问道:“胖团子,来找本王做什么?你家主子又不要你了吗?” “喵喵。”才不是呢!团子紧抱着沈桓的手,亲昵地往他的手指上蹭了蹭。随后又得寸进尺顺着沈桓的衣袖爬到了他的肩上。 宁泽看着团子的举动,极是稀奇:“这凶恶的小家伙……是在向王爷示好?” 卫王世子与沈乐蓉离开狩猎场时,正巧碰着了苏琬。 她正在四处寻找团子的踪影,并没有看见卫王世子兄妹。 苏琬换了一身装扮,但因时间仓促,没来得及仔细打扮。她乌黑的发丝用玉簪随性地挽了一个髻,披散下来的柔顺地随风飘舞。 卫王世子站在原地,注视着匆忙离去的苏琬,垂下了眼帘,遮盖掉眼中的神色。 沈乐蓉自然也瞧见了苏琬,似是想起什么,不由好奇地道:“是了,阿兄你刚刚为何不请求皇祖父为你赐婚?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卫王世子一怔,随即微微皱眉,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沈乐蓉抿嘴一笑:“阿兄你又这般严肃。要是两人心意相通,那不是天作之合吗?” 卫王世子面无表情地道:“那也得是心意相通,若对方不愿,那便是强求了。” “阿兄这般优秀,怎么……”怎么可能。 沈乐蓉笑了一下,正要反驳他的话,注意力却忽地被什么拉走过去。 不远处,沈桓正将一只袖珍的雪白猫儿抱在手中,任由那只猫儿往自己的手上蹭。 那毛绒绒的一团极是眼熟。 卫王世子显然看到了那一幕。 似是察觉到旁人的注视,沈桓抬眸往这边看了过来。 沈乐蓉只觉得沈桓看她的眼神实在瘆得慌,赶紧移开了视线。 半晌之后,她蓦地意识到不对劲,再抬起头时,已不见了沈桓的踪影。 她愣愣地道:“阿兄,刚刚秦王抱着的……那不是阿琬姐姐的猫儿吗?” 不过眨眼之间,团子就不见了踪影。 苏琬可是急坏了。 她无措地往四处张望,便看见一团圆滚滚的雪球向着她跑来。苏琬松了一口气,赶紧将它捞起,紧紧抱到怀里,用手指戳戳它的脑袋,道:“团子,你这坏家伙,刚才去哪里了?” “喵喵。”团子不老实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将脑袋埋进了她的怀里,佯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苏珩走了过来,对她说道:“琬琬,该走了。” 苏琬点了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 除了狩猎场,早在外面等候的苏琰与苏玹一同迎了上来。 苏琬唤道:“三哥,四哥。” 苏琰担忧道:“大哥,你在林中遭遇刺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琬低头,看向怀中的团子。 苏珩平静地道:“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具体的情况,回到府上,我再与你们细说。” 苏琰见他身上没什么大碍,便放下心来:“大哥没事就好。” 苏琬抱着团子,跟随着苏珩登上马车。 苏琬乖巧地在苏珩旁边坐了下来。可想到山林之中,苏珩说的一句“我都知道了”,她的内心却是不安极了。 苏珩一直直视着前方,一言不发,马车里的气氛甚是怪异。 车轮辘辘声清晰地传入到耳中,直到马车驶出好一段距离,苏珩方才开口问道:“琬琬,你老实跟大哥说,山林之中的刺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终于来了。 苏琬登时紧张了起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向苏珩交代了经过,包括玲慧郡主想要致她于死地的事情。 她急切地解释:“那时候,我的马将要掉下悬崖,是秦王救下了我,我才……” 苏珩却打断了她,声音沉沉:“琬琬,你对秦王,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 “我……” 苏琬的心跳极乱。她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可沈桓靠在自己肩上的那一幕,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 苏珩侧头看向她,叹了一口气,道:“琬琬,大哥不逼你。你和秦王之间的事情,我不想理会,暂时也不会告诉娘。” 一顿,他又道:“但你今日差点遇险,还有靖安王府的郡主算计你的事,我是必须告知娘的。” 苏琬点了点头,道:“我明白的,大哥都是为了我好。” 第61章 威胁 苏珩缓和了语气,抬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道:“琬琬,你不要怪我把话说重了。有一些话,大哥是一定要和你说的。” 第49节 他停顿一下,看向前方,又道:“秦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你若想安稳快活地度过一生,那么他……绝非你的良配。” 苏琬怀里的团子似乎被马车里发出的动静吵醒了,它半睁开眼,睡眼惺忪地朝苏琬叫唤了一声。 “喵。” 苏琬忙低下头,安抚怀里的团子。团子惬意地眯了眯眼,翻了个身,将毛爪子搭在头上,不知不觉蜷缩成一团,又睡了过去。 苏珩道:“我刚刚跟你说的那番话,并不是要阻止你。只是,你的选择,或决定接下来你应该面对的事情。琬琬,你要自己考虑清楚。” “我……”都知道的。 苏琬抚摸团子的动作渐渐地停了下来,在心里小声地道。 从狩猎场返回到上京城,也有约莫两个时辰的脚程。 苏琬一行乘坐马车回到苏府时,已是酉时三刻。 云和郡主早就准备了一桌子精致可口的吃食。鲜香美味的墨鱼羹、荷香四溢的荷叶鸡、香嫩多汁的牛柳炒白蘑、清爽可口的明珠豆腐、油而不腻的油焖草菇、香甜软糯的豆沙卷…… 虽都是平常人家的寻常菜式,但看起来也让人食指大动。 苏珩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 云和郡主将他的异样看在眼中,却没有当即点破。她记在心中,等用膳过,苏琰和苏玹都回到各自的房中休息后,她将苏珩和苏琬留了下来。 遣去伺候的丫鬟,云和郡主关切地问:“阿珩,刚才怎么吃得这么少?可是在狩猎大会里受了委屈?” “娘,我的确是有些话要跟你说。” 苏珩说着,便将今日在猎场中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了云和郡主。 虽然略去了沈桓那一段,但是,这还是吓着了云和郡主。 她平日疼爱苏琬,向来不忍苛责,这次还是将苏琬责备了一番。 苏琬自知理亏,任由着云和郡主教训。 “娘从来就反对你像男孩子一样舞刀弄枪,若出了什么事,让娘该怎么办?”她将苏琬搂到怀中,心有余悸地道,“靖安王府的人并非善茬,若让他们知道是琬琬……” 苏珩安慰她道:“娘,你放心吧。这件事我已处理妥当,靖安王府的人不会怀疑到琬琬身上的。” “阿珩,你也是的,总是惯着她。” 不知是否过于激动,云和郡主突然觉得一阵晕眩,一时站立不稳,身体往一旁歪了过去。 苏琬手疾眼快地上前扶住了她,急道:“娘,你怎么了?” 云和郡主稳住了脚步,道:“无事,大概是最近没有休息好罢了。” “娘,还是让大夫来看看吧。”苏珩露出担忧的神色,道,“我可是答应了爹,要好好照顾你和琬琬的。” 苏琬点头赞同:“是啊,娘,大哥说得对,身体的事情可马虎不得。” 拗不过苏琬兄妹,云和郡主最后还是让墨雪找来了大夫。 看着大夫认真专注地为云和郡主把脉的模样,苏琬急切地追问道:“大夫,我娘的情况如何了?” 大夫诊脉过后,收回了手,笑着对云和郡主恭贺道:“恭喜夫人,夫人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屋中之人皆是一怔。 一个月,不多不少,正巧那苏慎从崇州赈灾回来的那段日子。 “母妃,你唤儿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卫王世子夺得了狩猎大会的头筹一事,早已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卫王妃昨夜听了丫鬟带来的喜报,自然是喜上眉梢。 今晨,她等卫王世子下朝后,便将他叫了过来。 “祁儿,你来了。”卫王妃将他迎了进门,笑着问道,“此次狩猎大会,可有遇到合适的姑娘?” 卫王世子微微皱眉:“母妃,儿子目前尚未有成亲的想法。” “祁儿,我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但你已到了适婚的年纪,不妨先相看着。”卫王妃说着,拿起案上一卷画像对他说道,“过来看看,娘挑了几个,这都是上京家世相貌都极为出众的贵女,也有意与你结亲,不知道你是否中意?” 卫王世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卫王妃观颜察色,自然看出了他的不悦,于是话锋一转:“若是这些都不合适……我瞧着那端郡王府的琬姑娘也是个不错的,祁儿,你觉得如何?” 卫王世子目光微抬。 见他有了反应,卫王妃了然一笑,道:“我与云和郡主是多年的好友,她也有意与我们王府联姻。若你觉得合适,我便多往端郡王府上走动。” 卫王世子,终是松了口:“……一切凭母妃作主。” 卫王妃微微一笑。 那一厢,靖安王府派出了大量的人马,在狩猎场的丛林中大肆搜索玲慧郡主的踪影,但三天过去了,仍旧一无所获。 靖安王怒火中烧,恨极了沈桓,却无从对他下手,只能将怒火全部撒到了许尚书府上。 他直接往凌帝面前参了许尚书一本,直言许尚书教子无方。 可是,其他的朝廷大臣以及上京,都将这件事当作了茶余饭后的笑料。 一夜之间,许长瑞克妻克子的名头可是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狩猎大会前,那个叫清儿的平妻也因为玲慧郡主的缘故流了孩子,大夫诊断她以后都不能有孕了。 清儿得知这个噩耗后,不断到王氏面前哭闹,不肯消停。不过是一个空有名分的平妻,王氏不耐地将她打发去了。 可没想到不过几天,许长瑞明媒正娶的妻子玲慧郡主也出了意外。 原本王氏还想着,没有了妻子没有关系,再娶一个就是。 只是,让王氏没有想到的时,她拜托了上京最好的媒人四处说亲,那些人家一听许尚书府的名头,都闭门不见。 大户人家的好姑娘都不愿意嫁给这么一个名声坏极的人做续弦。 这可急坏了王氏。 噩耗远远不止,可笑的是,许长瑞新纳的那名叫锦灵的妾侍,被诊出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王氏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当场晕阙过去。 锦灵入府不到半月,怎么可能会怀有身孕?这来路不明的孩子直接让许长瑞绿云盖顶。 王氏心急如焚,不愿让人看了笑话。忙请来高僧算了一卦,高僧道是一切的灾祸,都是那新纳的青楼女子锦灵带来的。王氏思忖一番,第二天便找来了牙婆,打算将她给发卖掉。 谁知道,那锦灵早听闻了风声,连夜带着私藏的银两和首饰,跑掉了。 王氏气得大病了一场。 尽管王氏刻意隐瞒请高僧算卦与妾侍一事,但却还是走漏了风声,闹得满城皆知,就连许尚书也被连累了。 许尚书与王氏吵了一架,接连好几天称病闭门不出,也不敢去上朝。 许长瑞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竟惊动了凌帝。 凌帝觉得许尚书府这事闹得实在不像样,于是以“教子无方”为由,将许尚书连贬三等,并把他与许长瑞发配到穷乡僻山,眼不见为净。 许尚书领了旨意,也无颜面再在上京呆着,隔夜便夹起尾巴,带着举家灰溜溜地离开了上京。 不过隔日,端郡王府迎来了意外的来客。 卫王妃带着礼物,携沈乐蓉亲自上门道谢,让云和郡主颇感意外。 云和郡主在前厅接待了两人,命丫鬟端上茶水与糕点。 她道:“王妃客气了。不知琬琬做了什么,需要王妃亲自上门道谢?” “多亏了琬琬在狩猎大会上救了乐蓉,才让她捡回一命。”卫王妃笑道,“救命之恩,自当要亲自上门道谢,才有诚意。” 沈乐蓉连连点头道:“是啊,多得了阿琬姐姐。要不是她,我早就丧命于玲慧郡主的马蹄之下了。”她是真心感激苏琬的,提起狩猎大会惊险的那幕,直到现在,她仍然心有余悸。 云和郡主敛了敛眸,也跟着笑了笑,道:“原来如此。” 此事几日前,苏珩向她提过。却没想到…… 卫王妃突然问道:“说起来,琬琬也到了适婚的年纪,阿缨你可有考虑她的婚事?” 云和郡主收起思绪,心中猜到了她的意图,勉强笑了笑,道:“自是考虑过的,不过我答应了琬琬让她自行选择,这事也不宜操之过急……” 卫王妃叹了一口气道:“做娘的,对孩子的婚事,哪有不着急的,就像我,为了祁儿的婚事都急得睡不着觉。” 云和郡主道:“卫王世子是人中龙凤,上京各家的贵女,必定争抢着与之定亲才是。” “阿缨,你这般说,可是有与我家祁儿结亲的意思?说句实在话,我也想为祁儿寻一门知根究底的亲事,我与阿缨你自幼相识,若是能亲上加亲,那是最好不过了。”卫王妃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淡笑道,“有什么趣事或秘密,我们也能一同分享与保守。” 云和郡主却从卫王妃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在威胁。 第62章 拒绝 云和郡主将茶杯往旁边一放,语气淡然地开口道:“王妃言重了,自从王妃跟随卫王前往通州后,我与王妃也有十多年没见,也不算是知根究底。更何况,世子这般优秀,值得更好的姑娘,我们琬琬不敢高攀了。” 这听着,便是拒绝的意思。 卫王妃笑容一僵,脸上也带上了几分不悦:“阿缨你这是……哪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玲慧郡主那事……” “玲慧郡主是因为遭到刺客才落下悬崖,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就连皇上也承认了这个事实,卫王妃那般说……可是在质疑皇上的断定?”云和郡主看着她,笑着,却带着丝丝冷意,“秘密之所以能成为秘密,是因为它不为人所知。既然能互相分享的,也不能称之为‘秘密’了。王妃,你说是吗?” 卫王妃手微抖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这……阿缨你怎么突然的……” 云和郡主垂眸,捧起茶杯轻闻,茶香萦绕,她微微一笑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王妃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会,今日是我唐突了,不过此事,阿缨你不妨再考虑一下。”卫王妃勉强维持着笑意,迅速转了话题,“我家蓉儿很喜欢琬琬,所以我想邀请琬琬明日到卫王府上作客,让孩子们多些来往。” 云和郡主直截了当的拒绝:“这次狩猎大会,琬琬也受了惊,恐怕不是很方便。” 卫王妃无话可说。 第50节 她僵了半晌,方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掩饰掉自己的尴尬。 放下茶杯时,卫王妃面上笑意不减,眼中隐藏的情绪却被冰封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和蓉儿就先告辞了。” 说罢,她与沈乐蓉起身告辞。 一顿谈话不欢而散,云和郡主目送卫王妃与沈乐蓉离去后,终于舒出了心中的郁结之气。 “夫人,茶水也凉了,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墨雪贴心地为云和郡主换上热茶,又往大门的方向望了一眼,担忧地道,“卫王妃这是来者不善啊。” 云和郡主只唤道:“墨雪。” 墨雪醒悟过来,忙低下头认错:“是奴婢多嘴了。” 云和郡主道:“今日的事,千万不要告诉琬琬,知道吗?” 墨雪连忙应下,道:“夫人请放心,奴婢知道该如何做的。” 离开端郡王府, 卫王妃气恼的心情却是久久无法平复,她坐在马车中,扯着手帕,气恼地道:“我都这般低声下气,没想到那云和郡主竟然如此油盐不进!”一顿,又道,“我们祁儿这般优秀,愿意与她那宝贝女儿结亲,那是她天大的福气!她将女儿养成这个样子,若不是她那家世,就算她的女儿是给祁儿当妾,我也不愿意!” 沈乐蓉咬了咬唇,犹豫地开口道:“母妃,你这般说……可……阿琬姐姐的确是不错的……” 卫王妃瞪她一眼,道:“你怎么也帮着她说话?” 沈乐蓉连忙低下头,不敢再作声。 卫王妃收回目光,哼了一声道:“她如此嚣张,也不过是仗着她那长公主的娘和手握重兵的夫君。” 两人表面交好,但事实上,卫王妃从小就看不惯云和郡主,只因云和郡主在什么方面都胜她一筹。在出嫁以前,她一直都在暗地里与云和郡主较量。 沈乐蓉看着她这个模样,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劝道:“母妃,你别生气。” 卫王妃似是想到什么,眼珠一转,看向沈乐蓉,问:“乐蓉,你和那苏家的姑娘接触过,你觉得她对你兄长的态度如何?” 沈乐蓉愣了一下,微微点了一下头:“阿琬姐姐之前与阿兄相谈甚欢,我觉得她对阿兄应该也是有意的,只是……”可想到在狩猎场上看到的那一幕,她却有些不敢确定了。 然而未等她将话说完,卫王妃便笑了起来:“那就好了,云和郡主总是说要让她的女儿自行决定,那么只要她的女儿愿意了,我想她也必定不好拒绝。” 狩猎场遇刺一事,实在让云和郡主吓坏了。 自打从狩猎场回来后,云和郡主便狠下心来,禁了苏琬的足。这几天,苏琬都听话地待在汀兰水榭里,半步不出闺门,并依照云和郡主的吩咐,练习琴棋书画。 ……均是她苦手的事情。 苏玦来到汀兰水榭时,正碰上苏琬在房中练习画画。她握着饱蘸墨汁的毛笔,却无从下手。须臾犹豫之后,她还是下了笔,开始在纸上勾划。很快,一只糊成一团的猫儿呈现在纸上,根本看不清画的是什么。 瞧着苏琬苦恼地盯着自己的画作的模样,苏玦忍不住“扑哧”笑了出声:“琬琬,你这画的是什么?” 苏琬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毛笔,道:“二哥,你什么时候来了?” 苏玦忍不住调侃道:“琬琬,被禁足的滋味如何?” 苏琬皱起小脸,不悦地道:“二哥,你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么?” 苏玦只是笑笑,不客气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接着开口道:“我听阿琰说,大哥在狩猎大会上救了秦王?”微微一顿,他似是十分不解,“秦王对大伯心怀不轨,大哥为何还要以德报怨?” 苏琬下意识便道:“二哥,别胡说,沈……秦王不是那样的人。” “喵~” 团子探出半个脑袋,趁着苏琬不注意,跃到了桌上。没有人阻止,它将爪子按进了墨盒中,沾了墨水后,又欢快地踩到了宣纸上,在上面盖满梅花爪印。 苏玦怔了一下,随即挑眉:“琬琬,你又如何知道秦王不是这样的人?” “既然大哥这般做,那必定有他的道理。”苏琬敛眸,心跳在刹那快了一瞬。她飞快地转移了话题,“是了,二哥你今日怎么也不出门?” 苏玦想起什么,道:“说来也是奇怪,兰竹阁最近新进了一批字画,我原先想约明之前去欣赏。”他微微蹙眉,“但是,这几天我到程府上找他,府中的人都说他不在,真是奇怪极了。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狩猎大会结束后,凌帝放权让卫王彻查刺客事件。 但好些天过去了,依然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卫王反倒利用这个机会,不动声色地将一些实权握到了手中。 沈桓拇指按压着茶杯盖,里面是上等的君山银叶,汤色碧绿,茶香沁人心脾。 听了宁晋的汇报,他不由讥刺一笑:“卫王的野心果然不少,这几十年在通州的隐忍,真是难为他了。” 宁晋问:“王爷,那接下来……” 沈桓漫不经心地道:“暂时按兵不动,本王倒要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样。” 这时,屋外有脚步声传来。 宁泽从外面进来,行了一礼,禀告道:“王爷,程家那小子还跪在外面。” 沈桓微怔,随即将茶杯搁到一旁,道:“本王不是让你将他打发走吗?” 宁泽会意,立刻从地上起来,道:“属下马上就去赶他离去。、” 他刚转身离去,沈桓却改变了主意,叫住了他:“等等,把他带进来吧。” “是。” 虽然并不明白沈桓的用意,宁泽还是依照他的吩咐,将程明之领了进来。 在秦王府外头跪了几天几夜,程明之脸上是浓浓的倦色。 程明之随着宁泽走进屋中,见到沈桓,他立刻在十步之外跪了下来,朝他重重一拜,声音铿锵有力,再无以前那种畏手畏脚的姿态:“程明之见过王爷!” 第63章 改变 宁泽抱着剑立到一旁,用不加掩饰的目光打量着程明之,眼中略有诧异。 他一个弱质书生,在外面跪了如此久,步伐还能这般沉稳,的确出乎意料。 程明之来到时,沈桓正将一只湖蓝色的荷包拿在手中把玩。他并未抬头,只是目光漫不经地道了一声:“你求见本王,所为何事?” 程明之往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道:“求王爷让草民加入玄天卫!” 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沈桓动作一顿,终是抬头看向了他。片刻后,他缓缓地收起手中的荷包,嗤笑出声:“程明之,难道你是专程来说笑话取悦本王的?” 玄天卫正是沈桓手中握有的一支精兵,是他亲手培育而成。 这支特殊的精兵,不过千人,却是精练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者,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能够加入玄天卫的人,均是经过层层考核选拔。 经过初步的筛选后,还要经历最残酷的训练。不合格者,或苟且偷生者,一律都要被淘汰,并且严惩不贷。能留下的人,都是精兵强将之中的精英。 玄天卫中每一人对沈桓忠心不二,跟随他出生入死。 当初沈桓与夷族一役大获全胜,正是靠着这支精兵,在交战之地布下奇阵,诛杀了北疆数万骑兵,获得取胜的先机。 因夷族一役,玄天卫声名远播,不仅在大盛赫赫有名,外族人听到玄天卫之名,必定闻风丧胆。 程明之又磕了一个头,坚定地道:“草民决定弃文从武,求王爷给草民一个机会!” 沈桓眸色渐深,随后站了起来,抬步向程明之走来,在他身前停下,居高临下看着他,“真是有趣,程明之,你可是下一任状元的热门人选,说要弃文从武,可得到了你那迂腐的爹的同意?”绕着程明之走了一圈,又道,“再说,你读圣贤书已有十余载,从未涉足过武学方面。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弱书生,此时却跑来跟本王说要弃文从武,可是要逗笑本王么?” 程明之道:“草民并非说笑,而是认真的。至于父亲那一方面,草民会说服他的。” 沈桓瞥他一眼,道:“你不是与端郡王府的二公子相熟?若想要弃文从武,大可以去找苏家兄弟,请求他助你加入端郡王统领的军队中。再不济,也可以参加明年的武举。何必要求到本王这里来?” 程明之依旧坚持:“王爷,草民只想加入玄天卫。” 沈桓问:“理由呢?” 程明之朝沈桓拜了一拜,声音中掺杂上一丝微颤:“因为……因为草民很早以前便仰慕王爷的英姿,想要跟随王爷,求王爷给我一个机会。” “本王最讨厌说谎的人。”沈桓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一眼,冷声道,“宁晋,把他扔出去。” “是!”宁晋应了一声,就要走上前去。 “等、等等!不!不要!”程明之一慌,赶紧道,“王爷,我说实话!其实……其实是因为,草民想要改变自己!” 不等沈桓说话,他又接着道:“以前的草民,性格懦弱,不仅胆小怕事,还一次次连累好友。草民极为痛恨那样的自己,所以想要改变,更想要保护重要的人……弃文从武的决定,并非草民的一时冲动。草民年轻不轻,若要从武举开始,恐怕太迟了。草民听闻玄天卫的训练要比普通士兵残酷十倍不止,也想以这样的方式逼迫自己,成为像玄天卫一样的精英。所以,恳请王爷让草民加入玄天卫。” 花楼的事情之后,程明之回到程府后,不再拿起圣贤书苦读,而是拿起了刀剑开始练武。 他的身上添上了不少伤痕,都是练武时留下的。 起初,程老爷还以为他是受了刺激,等他冷静下来后便会恢复正常,也任由着他去了,却没想到…… 知道他要弃文从武的决定,程老爷当场气得七窍生烟,并扬言若是他不改变主意,便不再认他这个儿子。 但是,程明之却是铁了心。 沈桓沉默不语,盯着他半晌,面无表情地道:“本王的玄天卫,不是这么好进的。” 程明之急道:“只要王爷愿意让草民加入玄天卫,我什么样的代价都愿意付出!” “本王听说,你心仪端郡王府的姑娘?”沈桓低头,看着他蓦地僵住的身体,眼中添了几分冷意,“你要保护的重要之人,可是苏家的姑娘?那若是,本王要你从此以后与她划清界线呢?” 程明之一听,却是慌了神,抬头紧张地问:“王、王爷真的要对付端郡王府么?” “若是本王若是要对付谁,早便出手了,何必等到现在。”沈桓冷哼一声,极为不屑地道,“你不是说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吗?本王只是随口一提,你便犹豫了。” “草民……”程明之低下头,咬紧牙关,“只要是王爷的吩咐,我可以做到的!” 沈桓道:“那随本王出来。” 他转过身,衣袂扬起墨色的弧度。 王府后花园空旷的演武场上。 沈桓看向对面一脸无措的程明之,出声吩咐道:“宁泽,拿剑给他。” 程明之极是无措地:“王爷,我……” 沈桓淡道:“不是要从武吗?那便陪本王试试剑。” 宁泽提着剑过来,程明之却犹豫着没有接过。 “拿着。”宁泽不耐,不分由说便将那把寒光熠熠的长剑塞入了他的手中。 第51节 长剑极重,程明之没有防备,被剑的重量带得往下坠去。 他勉强用尽全力,才将剑举起。 电光火石间,沈桓手中长剑已出艄,寒芒流转的剑身带出凛冽的杀气。还未等他回过神来,沈桓已到达程明之身前,以剑背砍在肩头将他掀翻在地。 程明之手中的长剑掉地,而他本人则狼狈地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的泥沙。 沈桓将手中的剑扔到宁晋手中,冷眼看着他道:“本王从来不养废物,你连本王一招都招架不住,还说什么加入玄天卫?” “王爷,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一定可以!”程明之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拾起长剑,咬紧牙关,大喝一声,举剑朝沈桓砍来。 “啊——” 沈桓脚步微抬,轻易躲过他的攻击。 程明之却被长剑的重量带得脚步一歪,接着被沈桓一个手刀,狼狈地摔到地上。 看着他挣扎着又要冲上前,沈桓厌烦地叫停了他。 “好了,住手吧。” 程明之刹不住脚步,一个酿跄,差点又摔倒在地。 他勉强站稳了脚,急不可耐地看向沈桓:“王爷……” 沈桓淡道:“本王可以破例让你加入玄天卫,跟随新兵训练。只是……你也知道,本王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话锋一转,让程明之的心跳蓦地快了半拍。 “你若要加入玄天卫,本王只有一个条件。那便是——把你的命卖给本王。”沈桓背对他,负手而立,声音冷入骨髓,“你到了那里后,本王不会再管你的死活,是生是灭,全凭你自己的本事。” “草民……” 程明之跪到地上,一闭眼,睁开眼之后,双眼目光熠熠:“王爷,草民……不,属下愿意!” 程明之被宁晋送往了玄天卫的训练场。 宁晋本身也是从玄天卫出来的,在玄天卫中极有威望。由他将程明之带去,再也合适不过了。 至于程家方面,程明之担心程老爷知道此事后会担心不止,因为休书一封送回程府,只道是自己寻了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闭关修炼去了。 宁泽则随着沈桓回到屋中。跟在沈桓身后,他不解地问道:“王爷,为什么要答应程家那小子的要求?” 沈桓眸色沉沉,并没有答话。 这时,一小童从外面跑进,匆匆朝沈桓施了一礼:“王爷,宫里来人了。” 第64章 心结 沈桓眼睛未抬:“本王不是因伤告假了吗?” 小童头低得贴地,他小心翼翼地道:“再过半个月,就是王爷的生辰了。宫里来人传达皇上旨意,道是皇上有意在宫中为王爷举办生辰宴,因此遣人前来请王爷入宫商议。” 沈桓还未发话,宁晋便已气愤出声:“这……实在欺人太甚了!” 宁泽也皱起眉:“皇上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不知道那天……”似是意识到什么,他将话咽了回去,抬眸窥向沈桓。 沈桓容色未变,他转过身去,淡声问道:“这是谁的主意?”语气听不出喜怒。 小童有些无措地道:“听说……是由卫王提出的。” 宁晋与宁泽听后,都感到义愤填膺。 沈桓的生辰,却正是姜皇后殡天之日。 沈桓从不庆祝自己的生辰。除却行军出征的日子,每年到了生辰那天,他谁也不会见,只独自一人待在冷冷清清的府上。 卫王这般,实在欺人太甚! 屋中的气氛压抑至极,让小童不由自主地僵住了身体。 他有些惊慌地胶在原地,不敢弹动。 宁泽摆了摆手,让他出去:“你退下吧。” “是。”小童如获大赦一般,赶紧站起行了一礼,飞快退了出去。 房间的门被轻掩上。 宁晋观颜察色,试探地开口问道:“王爷,那……” 沈桓面无表情道:“备车,本王要进宫一趟。” “是。” 宁晋应答下来。 沈桓大步,落在后头的宁晋与宁泽则对望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之色。 半个时辰后,沈桓到达了宣正殿外。 跟随着内侍步入殿中时,凌帝正与卫王在相谈甚欢。卫王世子也在,但他只是站在一旁,充当一块尽职尽责的布景板。 “如此甚好……” 不知道卫王说了什么,凌帝心情大悦,连连称赞。 “秦王,你来得正好。”瞧见沈桓,凌帝脸上满是愉悦的笑容,“朕正与卫王谈起你的事。朕突然记起再过半个月便是你的生辰,刚好朕正为你的婚事烦恼,卫王便向朕提了这个主意。朕想以你生辰宴的名义,邀请三品以上官员家中适龄的嫡女……” 沈桓并不与他客气,直接冷声打断了他:“皇上可是忘了,那天是母后的死忌了吗?” 凌帝脸色僵住。 良久他对上沈桓的视线,却只见对方满目讥讽地看着他,不由尴尬地偏过头。不知是否情绪波动的缘故,他猛地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内侍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急唤一声:“皇上!” 卫王世子亦同时上前,担忧地问:“皇祖父,你没事吧?” 凌帝缓过气来,摆摆手,虚弱道:“朕无事,老毛病了。” 卫王看向沈桓,满脸不赞同的神色:“皇弟,你何必如此生气。父皇不过是想修补与你之间的关系,这番也是一片好心。更何况,你也到了适婚之龄,可府中却连一个通房也无,若是因此让人看了笑话,恐怕有失皇家的颜面。” “本王的婚事,就不劳烦卫王费心了。”沈桓冷笑道,“再说,卫王不为卫王世子多作考虑,却插手本王的家事,是否太多管闲事了?” 卫王道:“本王也只是关心秦王。秦王要责怪本王,本王也无话可说。只是,姜皇后在天之灵若是知道,恐怕也会伤心。她必定也希望能看见你娶妻生子,后继有人,不愿看到皇弟这般……” 卫王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若再驳斥,恐怕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若这是皇上希望的,那便如皇上所愿。”沈桓直直地看向凌帝,凌帝却将视线移开,不与他对视。 沈桓收回目光,直接拂袖大步离去。 由此至终,他并未看卫王世子一眼。 离开宣正殿,宁晋快步跟了上来,不解地问道:“为何王爷要答应皇上这次……” 沈桓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本王之前命人查的事情,都查得如何了?” 宁晋一怔,迅速反应过来,忙回禀道:“属下这几天在刑部翻阅了姜将军当年的案子,发现联手对付他的帮凶,都自行请愿到偏远地区。随后,我又调阅了这群人近些年在吏部的考绩档案,发现了不少有趣的内容,他们的考绩成绩都显得很好,与实际情况背道而驰。可见这群人这些年来并未老老实实,家中人也多有为恶,而他们的考级资料只能够是对考级官员行贿得到的成绩。” “……由此推断,这种人手下必定会有不少求财而做出的冤屈案件,只要将他们纷纷铲除,必定能牵涉出当年的大案,自然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牵扯到姜将军身上,顺理成章地为他翻案了。” “国之蛀虫,杀了也不用可惜。”沈桓勾起一抹冷笑,“卫王想要折腾,那本王便如他的愿。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宁晋低头道:“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 过了一会,沈桓又问:“端郡王府那边最近怎样了?” 宁晋会意,道:“苏姑娘最近被云和郡主禁了足,好些天也没有出门了。” 沈桓沉默片刻,突然道:“替本王安排一下,我要见她。” 说罢,便大步离去。 宁晋一愣,半晌才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连忙应道。 “属下遵命。” 几日后,宫中往各三品以上官员的府上下了帖子。 端郡王府自然也收到了。 苏琬拿着苏玦送过来的烫金帖子,问道:“这是什么?” 苏玦道:“这是秦王生辰宴的邀请帖。” 苏琬正要拆开帖子的手微微一僵。 “大盛建立以来从未有过给已分府封王举办生辰宴的先例。”苏玦却未发现她的异样,接着道,“皇上这般,其实是想为秦王挑选王妃罢。” 也不知道苏玦是何时离开的,苏琬坐在床上,发怔了许久,直到一团浑身沾满了墨汁的猫从案桌上滚了下来。 “喵喵。” 黑乎乎的一团毛球撞到她的脚边,方才停了下来。 苏琬回过神,将地上的团子抱了起来,不由哑然失笑。 她唤来墨衣,吩咐道:“墨衣,把团子带出去洗干净。” “团子怎么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墨衣从苏琬手接过被墨汁糊得脏兮兮的团子,略有惊讶地问。 苏琬有些无奈地道:“还不是又玩墨汁了。” “这个小调皮。”墨衣也不由失笑,“姑娘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抱着仍然一脸无辜表情的团子退出了房间。 墨衣离开后,苏琬又翻出那张帖子,指尖从帖子上精致的刻纹划过。 不过是一张极为普通的帖子,却将苏琬心中隐藏的情绪剥了开来。 那种面对沈桓时才会出现的怪异情绪又在心中蔓延开来,心头被堵住一般。 第52节 他为何会答应这种宴会? 苏琬阖眸,看向身旁绣了一半的荷包。 这是上次那只快要绣好的荷包,她看着并不满意,于是便拆了线重新绣。只是有些线头结得太实,一时难以拆开。 ……就像是她的心结一样。 缠得极紧,暂时无法打开。 她还是弄不清楚,她对沈桓怀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第65章 见面 沈桓的身份意味着什么,苏琬是知道的。 苏珩对她说的那番话,还历历在耳。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招惹他。 可是她始终无法下定决心与他划清界限,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 这些天来,苏琬的内心矛盾极了。 所以她才会一直逃避,乖乖听从云和郡主的吩咐,待在汀兰水榭里足不出户,只为给自己一个逃避的借口。 屋内没了团子的闹腾,显得静悄悄的,微风吹拂着挂在窗棂上的轻纱,让明媚的日光变成了斑驳的光斑。 苏琬纤细的手指在荷包的布料上掐出好多条痕迹,看起来异常的专注。但事实上,她手中握着的针线一直没从布料上穿过。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个脚步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墨笙来报:“姑娘,夫人让你到前厅一趟。” 苏琬将绣了一半的荷包收了起来,问:“娘可有说是什么事?” 墨笙道:“是灵觉寺来人了,来访的僧人是九厹大师的弟子。他们这次前来,似乎是与姑娘有关。具体的,奴婢便不清楚了。” 灵觉寺?九厹大师? 苏琬心中疑惑。 她跟随墨笙前往前厅,到达的时候,只见前厅除了云和郡主外,还有灵觉寺的几位僧人。 “娘。”苏琬走了上前,唤了云和郡主一声。 领头的僧人见到苏琬,将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阿弥陀佛,苏小施主,别来无恙。” 上次灵觉寺一行来去匆忙,苏琬对这几位僧人并无印象,只得客气地道:“几位大师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了。” 僧人还了一礼道:“小施主客气了。” 云和郡主问:“不知道几位大师远道前来,有何要事?” 僧人说出了此番起来的目的:“贫僧此次前来,其实是受九厹大师之托,邀请苏小施主到灵觉寺一聚。” 云和郡主惊道:“但……九厹大师不是仙逝了吗?为何……”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惊慌。”僧人容色不改,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大师圆寂之前曾给苏小施主留下一些玄机,在适当的时候,玄机便会自行解开。至于邀请苏小施主到灵觉寺,也是大师在圆寂之前便已预言到的事情,贫僧也只是依照大师的吩咐请来而已。” “原来如此,大师为了小女费心苦心,实在无以为报。”云和郡主感激地道,“那小女便劳烦大师了。” 僧人笑道:“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客气,贫僧也只是在完成分内之事而已。” 云和郡主不疑有他,立刻命人备了马车,让苏琬跟随几位僧人前往灵觉寺。 苏琬走出苏府大门时,正巧遇到了正要出门的周玉柔。 周玉柔瞧见苏琬及几位僧人时,微微一怔。 看到苏琬与僧人走在一同,她领着墨荷快步上前来,诚恳地请求道:“琬表姐可是要去灵觉寺?我刚好要到灵觉寺为爹和娘祈福,表姐可否载我一程?” 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苏琬也没多作考虑,便点头道:“反正顺路,玉柔表妹上来吧。” 周玉柔感激地道:“多谢琬表姐。” “小姐……”墨荷却显得犹豫,见周玉柔坚持,便搀扶着她登上苏琬的马车。 两人坐稳后,马车启程,缓缓朝着灵觉寺驶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周玉柔便开口道:“琬表姐,上次狩猎大会的事情……的确是我唐突了。”她歉然地道,“我回去后,也觉得此事不妥,所以无论如何也想对表姐说一声抱歉。” 苏琬早已忘记此事,此时听她提起,她倒也没有什么感觉,只笑道:“没关系,我也没放在心上。” 周玉柔眼眸微敛,轻声道:“那便好。” 马车还未驶出上京城,到灵觉寺还有一段的距离。 “姑娘可饿了?要不要先用些点心?” 墨衣从食盒里拿出云和郡主为苏琬的糕点,递给苏琬。除此之外,马车里还有一些常备的零嘴儿,都是云和郡主亲手做的。 原本云和郡主只准备了苏琬一人的份。 碍于周玉柔在,苏琬也不好意思独吃,于是将盒中的红豆糕递向周玉柔,邀请她一同享用:“玉柔表妹要用些吗?” 周玉柔微微一怔,稍微的迟疑后,还是伸手接过一块,道:“多谢琬表姐。” 墨荷见状,下意识出声制止:“小姐,你……” 周玉柔没有理会她,咬了一口,微微一笑道:“果然很美味。”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在灵觉寺外停了下来。 “琬表姐,我先去给爹和娘祈福,就不与你一道了。” 下了马车后,周玉柔与苏琬道了一声后,便跟随着知客僧前往祈福的大殿。 引路的僧人将周玉柔带入殿中。 墨荷知道她为祈福的习惯,并没有跟随她进去,只留在殿外等候。 周玉柔刚走入殿内,却不想,一道身影拦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头,一身青苔般的墨绿映入眼中,却是让她一愣。 “世子。”周玉柔一惊,她显然没有想到靖安王世子会在这里,“你怎会……” 靖安王世子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激动地道:“玉柔,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等周玉柔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被他抱住。 她一惊,赶紧从他怀中挣脱开来,道:“世子,请放开我!这……于礼不合。” 靖安王世子却握着周玉柔的手不放,眼中盛满了:“玉柔,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来见我?” 周玉柔微微皱眉,道:“世子在说什么,玉柔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女,如同尘埃,世子却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骄子。玉柔自知配不上世子,不敢耽搁了世子,世子又何必执着于玉柔。” “玉柔,身份并不是问题。靖安王府并不在乎身份爵位,只要我开口,父王必定会同意我将你迎娶进门的。可你为什么这般抗拒我……” 似是想到什么,他的脸沉下来,握着周玉柔的手也愈发紧了。 “是不是那个恶毒的女人又对你做了什么?” 另一厢。 小沙弥将苏琬领至一个灵觉寺后院的一处院落,为她把门轻轻推开后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道:“女施主请进,九厹大师留下的玄机就在里头。只是此处是灵觉寺的禁地,我们一向是不得进去的。小僧只能带施主行到此处,就不随同施主进去了。” 苏琬道了声“谢”:“有劳小师傅了。” 墨衣正要跟随着苏琬进去,却被小沙弥拦了下来:“这位施主,师父吩咐过,此处只允许苏施主进去。” 墨衣犹豫道:“可……” 苏琬回过头,道:“墨衣,我们不能坏了寺庙的规矩。你在外面等我,我去去便回。” 墨衣只得点头:“奴婢晓得了,姑娘小心些。” 苏琬穿过庭院,推开微掩的门,走入禅房中。她刚跨过门槛,便察觉到不妥,想夺路而逃,但还是慢了一步。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扼住了她的手腕。 禅房中的光线极暗,根本看不清里头的东西,只能看到一道黑影立在面前。 她一惊,立刻举起手刀往前方的人劈下去,却被对方轻易而居地制止住了。另一只手也被握到对方的手中,她却因为惯性使然,一个踉跄后,摔入了对方的怀中。 “救唔——” 那人展臂将苏琬箍在怀中,危险的气息铺天盖地向着她压来,令她心跳加速。苏琬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人的对手!正要喊人的时候,她却被一只大掌捂住了嘴。 对方紧贴着苏琬的耳际,一道低沉的声音随即钻入了她的耳中:“……别慌,是我。” 第66章 入坑 这个声音…… 苏琬在对方的怀中僵了一瞬。 禅房仍是漆黑一片,但不必回头,她已确认身后的是何人。 沈桓会出现在此处,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 苏琬尝试挣了一下,但没有挣开。她问:“你、你怎么会在这?” 沈桓将声音压低三分,低沉如呢语:“想见你便来了。” 苏琬被他箍住了腰,背脊紧贴在他的怀中。能感受到从胸膛里传出的他噗咚噗咚的心跳。 虽是乌灯黑火,但两人此时的姿势很是暧昧。沈桓并未从她耳畔离开,而是一直这般与她说话。温热的气息扑到耳上,又酥又痒,颇有耳鬓厮磨之感。她的耳根子发红,声音微颤:“王爷,这样说话不方便。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她却听到他一本正经地说:“若本王说不好呢?” 第53节 苏琬又是一僵。 沈桓看着她这个模样,忽然间心情大好,笑了:“碗碗这个模样,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 他揉着她的发,像是在揉弄着某只猫儿。他不知何时已松开了手,苏琬方才发现自己被戏弄了。 她回头瞪他一眼,与此同时终于看清了这间禅房的内置—— 苏琬才发现禅房内是点着灯的。 禅房形制虽小,巧构难比。但这里头仅有一支烛台,蜡烛燃烧着,散发出微弱的烛光,并不足以将内室照亮。 屋中光线昏暗,勉强能看请正前方立着一尊佛像,前头搁着两只蒲团,旁边有一处卧榻,虽然简陋,却被打扫得纤尘不染。 看起来,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间禅房。 苏琬想起此番前来灵觉寺的正事,不由疑惑,九厹大师为何将她约到此处? 而且这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察觉到她的走神,沈桓有些不悦:“碗碗,你在找什么?” 他的声音将她的思绪稍微拉回。 “九厹大师……”似是想到什么,苏琬猛然一怔。半晌她抬起头,惊诧地看向沈桓,“九厹大师所谓的玄机……其实是你安排的?” 沈桓面不改色:“碗碗果然聪慧,这便猜出来了。” 果真是这样! 苏琬顿时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不由微恼:“王爷为何要假借九厹大师的名头骗我出来?” 沈桓淡道:“你不肯出来,本王就只有引诱你主动上门了。”他缓缓上前,将她逼至墙角,让她无路可退,“为什么要逃避不肯来见本王?” 他竟然知道! 心中埋藏的那点小心思被挑破,苏琬心中慌极了,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罢了,你总是这样。狡猾极了,本王也不逼你。”沈桓看着她无措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本王给你时间,让你回去好好想清楚。” 她正要松下一口气,却又听他道。 “只是,碗碗,入了本王的坑,就别想再爬出去了。”他俯身欺压下来,“在狩猎大会那日,本王就已告诉过你。就算是万劫不复,本王也会拽着你一同进入地狱。” 苏琬的身体在那一瞬又变得僵硬如石。 此时的他离她极近,气息充斥了她所有的感官。苏琬只觉心如雷鸣,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但想象中的事情却迟迟没有来临。 “怎么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沈桓的轻笑声传入耳中,她方才回过神来,“以为本王要轻薄你吗?” 这人!真是恶劣极了! 苏琬的内心经历了跌宕起伏,一口气堵在心中不上不下。她不由赌气一般地睁开眼睛,想要瞪他,却不想抬头的瞬间,直接碰上了他的唇。 温软的触碰感让两人皆是一怔。 苏琬反应过来想要慌张撤离的时候,却被沈桓箍住了腰。 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只听他低声道:“本王原是只想来见你的,不过既然你主动投怀送抱,那我便不客气了……” 苏琬又是一僵,尚未放映过来,他已低头,毫不犹豫地含住了她唇。 舌尖探入她的口中,与她交缠在一起。 在她毫不设防之下轻易地撩上了她温软的舌尖。 苏琬在转眼间被他紧紧搂着,所有挣扎都宣告无效,只能任由他狂妄地掠夺。 他的侵蚀慢慢侵噬着她的理智,视线开始被雾气模糊。 趁他离开的那一刻,苏琬凭着紧存的理智往后退去,却退无可退,只能攀在他的身上,无措地道:“王、王爷。此处是佛门重地,别、别这样……” 沈桓嗤笑一声,道:“佛门重地又如何了,在本王眼中什么都不是。”想到什么,他又道,“碗碗,你唤我什么?怎么不唤本王名讳了,嗯?” 说着,又惩罚般咬了她一下。 “沈桓!”苏琬忍不住气恼地道,“你到底是想见我,还是想轻薄我!” 沈桓道:“都是。” 苏琬:“……” 脸皮如此厚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可即使是这样,她仍然拿他没辙。 原以为再见他时,她心中的结也会迎刃而解。 可此番见着了他,她的郁结之感反而加深了,那些她无法掌控的情绪,在见到他时,全部宣泄了出来——心中还有种怪异的感觉在捣乱。 “王爷,半月后生辰宴是怎么一回事?”想起一事,她撇过脸,有些忸怩地问道,“我怎么听说,皇上要为王爷挑选正妃的意思。” 沈桓却笑了一声,将额头抵到她的额上,问:“碗碗,你这是吃味了?” 苏琬不语。 沈桓接着道:“没有人可以逼迫本王做任何本王不愿的事情。本王已将紫玉佩给了你,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说着,他话锋一转,突然问,“倒是碗碗,本王生辰那天,想好要送什么给我了吗?” 苏琬一怔。 沈桓修长的手指在苏琬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缓缓勾起了唇角,道:“若是想不到也没关系,把你整个人送给我便好,本王不介意提前收了礼。” 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苏琬又羞又恼,盈满了气愤的眼睛瞪向沈桓:“你……” 那微弱的烛光铺在她的脸上,带出珍珠般莹润的光辉,也将她长长的睫毛染上一层淡色,两片粉色的嘴唇只是看着就觉得无比柔软。 沈桓眸色微深,道:“时辰尚早,不如我们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什唔——” 苏琬来不及将话说完,只觉得嘴上凉意触及,唇已被牢牢封住。 那一声惊呼消失与两人的唇齿之间。 什么更有意义的事情! 这话听着一本正经,说得也冠冕堂皇,可当真是无耻极了。 苏琬气得伸手捶打他,但他一把握住,乘虚而入。 沈桓顺势将苏琬拉入了怀中,双手环住她的腰,熟络地长驱直入,在她的城池中啃噬着,肆意掠夺她的甘甜。 第67章 提醒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的城池彻底攻略。 苏琬越是反抗,那吻来得越是激烈。 她完全不是沈桓的对手。 嫣红渐渐从耳根漫到脸上,她心中又羞又恼。但有过之前的几次经验,她知道挣扎反抗只是徒劳无功,索性自暴自弃。 察觉到她停止了反抗,沈桓似是很不习惯这般听话的她。搜刮的动作缓慢了下来,他稍微退出了一些,试探地舔舐她的唇瓣,重复不断地玩弄。 唇上带出的湿润感让苏琬极不舒服,她下意识往后退去,可惜沈桓察觉到她的意图,搂着她的腰的力道微微一收,她便被迫迎合向她。 他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不悦地道:“不准逃。” 苏琬吃痛,盈满水光的黑眸中漫上一层愠色。他的霸道当真让她气着了!明明是他厚颜无耻,怎么说得,是她不对一般? 微微走神的片刻,沈桓已卷住她的舌尖,带起一片酥麻的感觉。 苏琬身体微颤,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贴到他的身上,迎合向他,无措地任由着他索取。 沈桓眸色渐深,他的吻变得炽热变得汹涌,苏琬觉得自己像是滔滔江水上的一叶扁舟,渐渐沉沦在他的侵略之下,靠不了岸。 待苏琬回过神来时,她已被沈桓抱到一旁的床榻上。 两人身上的衣衫依旧完好,可是她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这个姿势看来……极是羞人。 苏琬爬了起来,想退到一旁,但沈桓始终不肯放手,稍微用力,便将她拉了回来。苏琬也无力再挣扎,靠在他的胸膛前,娇喘连连。 她抬头瞪他一眼,道:“沈桓,你够了没有!” 沈桓贴着苏琬温热的脸颊,轻声呢喃道:“不够,怎么都不够。” 苏琬哼了一声,道:“你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 沈桓眸色微沉,握住她的手,道:“碗碗,你果然记得那时候的事情。” 苏琬一僵,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道:“别这样……在这里会被人发现。”声音混上了一丝微颤,显得欲盖弥彰。 沈桓双眉一挑,明知故问:“发现什么?”一顿,他又道,“现在我们这个模样,反倒像是你轻薄了本王多一些。” 苏琬脸色也随着身体一同僵住了,瞪向他时,恰恰瞧见他眼中似笑非笑的神色。 沈桓这人,当真是不要脸极了。 “放心吧,这里是灵觉寺的禁地,正如你说的佛门重地,外人是不允许进入的。”沈桓搂过她的腰,在她耳边落下一吻,“本王早已安排妥当,没有人会发现我们。” 苏琬疑惑地看向他,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灵觉寺在大盛朝的地位超然,相当于护国寺的存在,历朝的皇帝对灵觉寺都是敬重三分。灵觉寺自诩清静之地,只顺应天命,就连皇帝的命令,都未必听从。 可是沈桓,是怎么说服灵觉寺,进入到禁地之中的? 沈桓问:“你是指什么?” 苏琬怀疑地问:“九厹大师,是你的人?” “碗碗,本王还没有厉害到有回溯时光的本事。”沈桓在她耳边说道,“更何况,本王不是通过你,才结识了九厹大师吗?” 苏琬一噎,只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如果知道他这般无耻,她当初也不会救下他了! 沈桓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只觉得她可爱极了。出乎意料地,他没有更进一步,而是松开了她,愉悦地勾了勾唇,低声道:“今日暂且放过你,日后本王一定会讨要回来。” 大流氓! 苏琬腹诽,瞪他一眼后,立刻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第54节 却不知道是否她的动作压着了他的伤口,沈桓微微蹙了一下眉,但转瞬即逝,他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苏琬注意到他的容色变化,问:“你的伤……好了吗?” “都好了。”沈桓起身,淡道,“没事,不用担心。” “说谎。”苏琬上前,将他的外袍拉了下来,果然看见白色的里衣又被鲜血染红了一片,忍不住皱眉,“上次的伤口都裂开了,王爷怎么这般不懂得爱惜自己?” “有碗碗爱惜我就够了。”沈桓握住她的手,挑起一抹笑,轻声道,“你心里能在乎我,本王很高兴。” 苏琬转过头去,脸色红透:“谁、谁在乎你了!” 沈桓漫不经心地拉上衣袍,道:“碗碗,你再这般勾引本王,本王会把持不住的。” 这人!苏琬忍耐着瞪他的冲动,微微咬了咬唇,道,“这次前来,不仅仅是我一人,还有寄住在苏府上的表妹。若是久了,恐怕会让她生疑。” 她说着,便要往外面走去。 “碗碗。”沈桓却拉住了她的手,道,“记住本王的礼物。” 苏琬只想着尽快离开,哪还来得及注意他说的是什么,只胡乱点了一下头,便离开了禅房。 瞧见苏琬从禅房中出来,在外等候多时的墨衣脸露喜色,立刻迎了上前,却在看到沈桓时愣住了。 她惊诧地问:“姑娘,你怎么会与王爷……” 沈桓冷冷地看向了她,目光不善:“怎么?本王受九厹大师邀请来到此地,莫非还要向你一个奴婢报备?” 森然的冷意扑面而来,墨衣浑身一僵,顿觉被一条阴狠的毒蛇缠上了一般,那阴冷的眼神让她浑身冰冷。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生怕沈桓因为自己的失言而责怪苏琬,连忙扑通一下跪倒地上,颤抖道:“奴婢不敢,请王爷恕罪。” 见他吓着自己的丫鬟,苏琬不由瞪他一眼,上前将墨衣扶了起来,道:“墨衣,你不必担心。我在里头迷路了,多亏了王爷带我出来。” 沈桓没再理会两人,径自离去,仿佛与苏琬只是偶尔遇见的陌路人。只是从她身后经过时,他却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说了一句:“小心你那个表妹。” 什么? 苏琬一怔,待她回过头,沈桓已经走远。 “姑娘,你没事吧?” 等沈桓走远后,墨衣才敢从地上起来,看着苏琬担忧地问。 苏琬摇了摇头,道:“我无事,我们出去吧,别让玉柔表妹等急了。” 两人往灵觉寺的外殿走去,还未走到时,便听见墨荷的一声惊呼—— “小姐!” 随之传来的是一个着急的男声:“玉柔,你怎么了?” 苏琬与墨衣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寻了过去,方才看见,除了周玉柔和她的丫鬟墨荷外,在场的还有靖安王世子。 周玉柔似是发了急疾,正倒在靖安王世子的怀中,神色痛苦。 苏琬大吃一惊,连忙快步上前,唤了周玉柔一声:“玉柔表妹?你怎么了?” “我……”周玉柔捂住腹部,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上滚下,小脸苍白一片,似是剧痛难忍,“痛……” 靖安王世子抱着周玉柔,急切地问:“是腹痛吗?你家小姐之前可吃过什么东西?” 墨荷抬眸看了苏琬一眼,有些无措地道:“小姐来时,只吃了琬姑娘给小姐的糕点……上次也……” 她声音小了,低下头去。 未等苏琬开口,靖安王世子便怒瞪向苏琬,厉声质问道:“果然是你!你对玉柔做了什么!” 周玉柔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喘着气,吃力地道:“不是……” 靖安王世子朝墨荷喝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是。”墨荷应了下来,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周玉柔汗如雨下,但仍然拉着靖安王世子的衣袖,费劲地解释:“世子,这……这与琬表姐无关,请别……” 靖安王世子紧抱着她,一脸心疼地安抚她道:“玉柔,你别帮她说话了。别怕,我是不会让她伤害你的。” 周玉柔着急地摇了摇头,却终是忍受不了疼痛的折磨,晕了过去。 “玉柔!” “玉柔表妹……”苏琬正要上前,忽地想起沈桓提醒她的话,脚步猛地顿住。 ——“小心你的那个表妹。” 沈桓没有理由,会无缘无故地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苏琬的迟疑,落入了靖安王世子的眼中,便成了心虚的举动。 他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凌厉:“果然正如妹妹说的那样,你的心肠是如此歹毒!连玉柔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也不放过!” 第68章 顶替 未等苏琬开口,墨衣已站了出来,为她抱打不平:“我家姑娘明明什么也没做,世子为何要诬蔑我家姑娘!” 靖安王世子冷笑一声,道:“她三番四次欺负玉柔,是本世子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 他将目光转向了苏琬,眼里有冷光:“还有狩猎场的事,本世子还未来得及与你算账!我妹妹在狩猎场的时候,明明说过要去找你道歉的。你与妹妹积怨已深,是不是趁机害了她的性命?!” 这真是越说越过份了,即使苏琬再有涵养,面对靖安王世子咄咄逼人的质问,也不由怒火中烧:“世子,请慎言!我与玲慧郡主不过有过几面之缘,也不至于到害人性命的地步,世子仅凭着片面之词,便将这污水泼到我的身上,是否太过份了呢?” 靖安王世子将昏迷过去的周玉柔抱起,面色发沉。 “你不承认也没有所谓,但你每一个字,本世子都不会相信。”他再抬眸看向苏琬,眸光冷寒,宛若刀锋凌厉从苏琬身上刮过,“千万别让本世子找到你的把柄,若是让我发现妹妹遇害的事情与你有关,本世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不等苏琬有所回应,他语气冰冷地留下一句话,便抱着周玉柔大步离去了。 周玉柔宛若陷入了噩梦中,浑身不断冒出汗水,难受的在床上翻滚着。 她猛地睁开眼睛,双眼失神地看着顶上的帷帐,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如此陌生,一阵戳刺碾压的疼痛袭来。 她微喘着闭紧双眼躺在床上,心里叹了口气。 每日每夜,她都做着同一个噩梦,反反复复,无法停止。 正月初一,本该是家家团圆的日子,衡州周府却笼罩满悲伤的气氛。 漫天的大雪模糊了天地,周玉柔一身缟素,跪在双亲的灵前,小脸被冻得发青,但她依旧毫无察觉。 墨荷跪在她的身旁,哭肿了双眼:“小姐……” 巨大的噩耗几乎将周玉柔压垮。 幼失怙恃,她不得不变卖家当,带着墨荷前往上京投靠远亲。 可她与墨荷不过是弱质女流,在抵达上京城时,她们遭遇到登徒子的调戏,幸得被一位蓝衫公子所救。 几名登徒子出言不逊,却很快被蓝衫公子打趴在地。 周玉柔想要感谢他时,他却已经走远了。她只能将这份恩情,默默埋藏在心底,却不想会渐渐发酵成爱意。 此后,她投靠了端郡王府。 苏家的人待她极好,端郡王府的琬姑娘虽在娇宠中长大,但待人和气。苏琬怜惜她孤苦伶仃,对她很是照顾,有什么也会与她分享。 可是,周玉柔却始终对她喜欢不起来,每每看着她,她就会觉得不甘。 为什么她能够一直泡在蜜罐中,如此无忧无虑? 苏琬性子活泼,在上京贵女当中极受欢迎,求亲的人家也几乎踏破苏府的门槛。而每回与苏琬在一起,周玉柔就只能默默地站在角落里,给她当配衬的绿叶。 只是周玉柔没有想到,会在一次宴会上,再次遇到他——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是高高在上的靖安王府的世子。 周玉柔的心弦被拨乱了,她春心萌动,几番尝试与他搭话。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却是晴天霹雳。 他远远看见苏琬射箭的背影,被她的英姿打动,对她一见倾心。 周玉柔知道此事后,只觉得满嘴的苦涩,心中对苏琬的嫉妒破牙而出,疯狂生长。 嫉妒冲破了头脑,她忍不住换掉了苏琬的弓箭,让她的箭差点伤到了他人—— 她心里自然是懊悔万分,也不知道当时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尽管苏琬不知此事是她所为,但她的举动自是落入了靖安王世子的眼中,于是,她便成了他眼中心肠狠毒的女人。 之后,她随同苏琬到灵觉寺上香,又一次遇到靖安王世子。 靖安王世子不敢唐突佳人,于是截下了一丫鬟套话,却不想,他拦下的,恰恰是墨荷。 靖安王世子询问墨荷:“那位是哪家府上的姑娘?” 身为周玉柔的心腹,墨荷自是知道她的心思的。墨荷不忍叫周玉柔暗自忧伤,于是垂下眼睑,道:“那是端郡王府中的表小姐周玉柔。” 不久之后,靖安王府上门提亲,出乎意料的是,提亲的对象却是寄住在靖安王府上的表姑娘周玉柔。 得知了原委,带着私心的周玉柔也就默认了下来,开始称病,闭门不见人,直到成亲的那天—— 因着苏琬与玲慧郡主的缘故,端郡王府与靖安王府向来不和。 苏老夫人和玲慧郡主也认为靖安王府的世子并非良配。不顾苏家人的反对,周玉柔毅然带着爹与娘留给她的嫁妆嫁给了靖安王世子,甚至与端郡王府断绝了来往。 “夫君。”凤冠的密密金絮下,女子端庄的面容若隐若现,朱红色的樱唇轻启,露出点点齿白。 靖安王世子却在看到新娘容颜的时候,猛然愣住。他诧异万分:“怎会是你?” 周玉柔心里一慌:“夫君在说什么?” 他厉声质问道:“我娶的明明是端郡王府的表小姐周玉柔!你这个心肠蛇蝎的女人,你对玉柔做了什么!?” 她有些无措地道:“夫君,我、我就是玉柔。” 靖安王世子终是明白了过来,登时怒不可遏:“你竟敢算计我!” “我没……”周玉柔慌张地解释。 他却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第55节 新婚之夜,夫君拂袖而去,落下她一人独守空房。 周玉柔的手把腰间的流苏抓得紧紧的,心如死灰,两行清泪不知不觉从眼中滑落。 原以为嫁给心爱的郎君可以日久生情,做一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夫妻,到头来只是幻梦一场罢了。 自洞房花浊夜起,他就再也没碰过她,即使为了避免闲话而不得不同床共枕,但每每他都是和衣而睡,绝对不侵犯半分。 只是,她还是彻底成了靖安王府上的一个笑话。她成了玲慧郡主的出气筒——那个刁蛮任性的郡主,将从苏琬那受的气,都狠狠撒到了她的身上。没有人将她放在眼内,就连一个小小的丫鬟,也能够狠狠地欺辱她。 墨荷为了保护她,被玲慧郡主折磨死了,尸体被弃置街头,暴晒了三天三夜。她连声张都不敢,只得塞了几两银子给伙夫,让他帮忙将墨荷安葬了。 靖安王世子对此不闻不问,周玉柔却每日以泪洗脸。 终是有天,靖安王世子在外喝醉了酒,回来之后,一言不发地将她推倒在床上,狠狠地要了她。 只是同床异梦,午夜梦回之时,他在她身上驰骋,嘴里却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周玉柔心里像梗了一根刺,默默流下苦涩的泪。 这一把,她彻彻底底地输了,她由始至终都没有赢过苏琬。 “夫君……” 模模糊糊地从睡梦里醒来,周玉柔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床边,空空如也的冰凉浸透指尖,刹那间清醒了她睡意未散的头脑。 她的眼睛豁然睁大,侧头看着床上多出的大块空间,一丝丝青涩缠满心头,黯然与思念为那双平日冷傲的双眼抹上水色柔情。 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弧度,声声干涩的笑声从喉咙中滚落而出。她右手搭在额前,左手紧紧地抓着绫罗绸被,却觉得浑身仍然很冷。 却不想,那一夜酒后乱性,她竟怀上了孩子。 周玉柔心中总算燃起了一丝希望,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 然而,靖安王世子得知此事后,却眸光冰冷地看着她,讥讽地道:“就算你有了孩子,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这话如利剑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刺穿着周玉柔的心脏,最后让她的心千疮百孔。 泪水落到周玉柔的嘴角,好苦。 她常年被玲慧郡主折磨,身子落得许多毛病,生产时因为血崩,终是不敢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却是回到十多年前。 仿佛是大梦一场。 周玉柔从来没有想到,她还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个负心之人,不属于她,她也不会再对他动心。对靖安王世子,她仅有满腹的恨意罢了。 这一次,她要将他彻彻底底地还给苏琬。 可——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第69章 不甘 重来一遍,很多事情却都不一样了。 周玉柔为了避开与靖安王世子的相遇,推迟了半月才上京,却因此错过了许多事情。 她在花朝节上模仿苏琬的穿着,是另有意图,却不想引得靖安王世子产生了误会,将她认作苏琬。更因她的缘故,他甚至厌恶上苏琬。 更意想不到的是,玲慧郡主会在狩猎大会上意外坠崖。 周玉柔怔然地望着前方的墙壁,想得出神。 不多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见无人应答,靖安王世子直接推门而进。 见周玉柔已经醒来,他不由惊喜上前,握起她的手,道:“玉柔,你醒了,觉得怎样?好些了吗?” 周玉柔转过头,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初见时的他,在救下他时朝自己微笑的情景。 可是,这个男人却是如此的狠心!到她闭上眼睛那一刻,他由始至终也没有来看她一眼。 当真是讽刺极了。 算计了他,的确是她的错,到后来她也后悔了,可她的孩子却是无辜的,他为何要如此狠心? 周玉柔觉得胸口一闷,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平坦的小腹。 靖安王世子关切地问:“玉柔,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周玉柔回过神来,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语气冷淡地道:“世子,能请你先离开吗?” 靖安王世子一愣:“可是你……” 周玉柔打断他道:“我想再休息一会。” “那你好好休息,我让你的丫鬟进来照顾你。”靖安王世子见她脸色没有一点的血色,最终还是起身,离开了客房。 不多时,墨荷脚步匆忙地从外面进来了。 她走进屋子,朝周玉柔回禀道:“小姐,我已经请寺里的僧人为你去请大夫了,你再忍耐一会儿,大夫很快就来了。” “不用了,墨荷。”周玉柔抚着小腹道,语气平淡地道,“我这是老毛病了,就不必劳烦寺中的大师了。” 孩子出生时那阵难以忘却的剧痛,也跟随着她一同回来了。这恶疾就宛如影子一般如影随形,无法摆脱,不时会发作。她曾看过许多大夫,都诊断不出这到底是毛病,只道是她有胃寒之证。 墨荷担忧地看着她:“可是,小姐……” 周玉柔道:“墨荷,你去告诉琬表姐一声,请她先回去吧,我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小姐,你为什么……”墨荷不肯离开,可见她神色淡如止水,只好咬了咬唇道,“奴婢明白了。” 她说着,便退了出去。 看着客房的门被轻轻掩上,周玉柔却暗暗攒紧了被子的一角。 对于苏琬,她的内心是复杂的。 周玉柔无法控制住不去恨她,恨她夺走了夫君的视线。因为苏琬,自己才会被夫君冷落与厌恶。她无法忍受自己的夫君在午夜梦回之时,喊着苏琬的名字。 她也曾想过,让苏琬也尝一尝上辈子她饱受夫君冷落厌恶的滋味。 可是,她内心矛盾极了。 苏琬从不欠她,反而是她欠了苏琬许多许多。 上辈子,她与靖安王世子定亲之后,因要务在身,靖安王世子暂时离开了上京。 靖安王世子没有将她与苏琬分辨清楚,玲慧郡主却是知道的。 玲慧郡主不喜她这个未来嫂子,因此故意在宫里举行的一次宴会上算计她。玲慧郡主趁人不备,命她的贴身丫鬟在她的茶水里下了大量的媚药,好让靖安王府有借口不迎娶她进门。 她明知道茶水里有媚药,却没有出声揭发,还故意让苏琬替她喝下了那杯茶水。 苏琬刚喝下不久就察觉到不妙,立刻离开了。 可玲慧郡主下的药量极烈,普通的方法根本无法解决……最后,苏琬在这次宴会上,被秦王夺去了清白。 知道此事的人,不过几人,她就是其中之一。因为这是周玉柔亲眼所见。 她没有想过会害苏琬至此,她原本只想让苏琬吃一些苦头,却没想到苏琬会直接撞到沈桓的手中。 她站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听着屋里的动静,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心底却有一丝丝……兴奋。 秦王是什么人,自小流落民间,在死人堆中长大,不仅名声极坏,而且性情暴戾,喜怒无常。他回归朝廷之后,滥杀无辜,不择手段,残害手足,谋害忠良,多少的忠臣被他折辱而死。 除了如此大的丑闻,苏琬乃及苏郡王府理应无地自容。可是第二日后,她却听闻,除了她,当时知情的人都莫名遭遇意外死光了。 玲慧郡主也同样遭到报复——容貌尽毁,成了无人敢娶的姑娘。 周玉柔心底莫名地恐惧,十分害怕自己下一刻便会变成刀下亡魂,她惴惴不安地度过了许多天,却在之后的一天得知了秦王上门提亲的消息。 大概是为了苏琬的清誉考虑,端郡王府答应了秦王的提亲。 周玉柔感到诧异不已,但心中的大石也总算放了下来。她嫁入靖安王府之后,遭到了靖安王世子的冷待,以及玲慧郡主和下人们的折磨,痛苦不已的她不止一次地用苏琬的遭遇来安慰自己——日后,苏琬会过得比自己更惨。 被端郡王府捧在心尖上疼爱的姑娘被秦王强抢豪夺,上京城中无人不为苏琬感到惋惜。秦王并非怜香惜玉之人,高门府邸乃及平民百姓都纷纷认为苏琬落入沈桓的手中,必定会惨遭折磨,绝对活不过多少时日。 只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苏琬出嫁那天——正是靖安王世子唯一与她圆房的那一次。听说那场婚礼极为盛大,十里红妆,礼花漫天盛放,空前盛况。苏琬的嫁妆和彩礼极为丰厚,箱箱沉重,装满了黄金白银。引得上京万人空巷。 秦王非但没有折辱苏琬,甚至将她宠上了天。就算苏琬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为她摘来。 苏琬出嫁之后,周玉柔曾见过她一面。那时周玉柔站在街头,远远地看着苏琬与秦王走在一起。 苏琬亦怀上了孩子,而秦王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不厌其烦地提醒她小心。秦王任由苏琬对自己耍小性子,眼中仅有她一人存在。 那一幕刺痛了周玉柔的眼睛,心不觉一阵绞痛。想到被夫君冷落和厌弃的自己,她心中溢满了各种情绪,羡慕,嫉妒,复杂交加,难以辨清…… 在那次宴会上,中招本该是她,是苏琬替她受过了。 可是为何,她们的遭遇,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周玉柔也曾想过,如果不是她的一念之差,会不会是她呢? 但那一次,终究是她对不住苏琬。她不求苏琬的原谅,就只想将靖安王世子彻彻底底地还给苏琬,也想让错位的人生,交换回来。 第70章 端倪 墨荷对苏琬的印象极差,此番周玉柔让她传话,她心中是极不愿的。 站在大殿的出口出,她远远看着苏琬的身影,眼中划过一丝愤然。 见苏琬往她这边看了过来,她忙将情绪都掩饰起来,快步迎了上前,忍耐着朝她行了一礼,道:“琬姑娘,我家小姐说要在寺内再歇一会,请姑娘先行回去,不必等她了。” 苏琬问:“玉柔表妹情况怎样了?好些了吗?” 墨荷敷衍地说道:“小姐已经醒过来了,气息比刚才好多了。” 苏琬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墨荷,玉柔表妹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墨荷始终低着头,语气生硬地应道:“奴婢自然会的,就不劳烦琬姑娘费心了!” 她客气地请苏琬离开,并没有将心中的怒意表达出来,但苏琬却看出她眼底的冷意。 墨荷传话完毕,便匆忙地离去了。 苏琬并没说什么,只是带着墨衣,先行一步离去了。 走出些远后,跟在身后的墨衣忿然道:“姑娘,表姑娘那丫鬟实在太无礼了,她分明是认定了姑娘害了表小姐。姑娘就不生气吗?” 第56节 苏琬容色不改,只道:“走吧,以后别人的事,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墨衣心里一动,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只是回过神来,苏琬已走出许远,她连忙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苏琬与墨衣主仆二人离开灵觉寺,来到马车停放的地方,却正巧碰见同样要离开的沈桓。 苏琬不知想什么出了神,一时未有察觉,还是墨衣出声提醒了她:“姑娘,是秦王殿下……” 她抬眸看去,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前方,玄色黑袍,玄青色云纹革带,神态慵懒。看到她时,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挑起。 仿佛是在故意等她一般。 苏琬停住脚步,一块大石头噗通砸进了心井。她想绕开沈桓,不与他正面对上,可这条是唯一通向马车的路,她不得不从这里走过去。 她心中转过思绪万千,微微低下头,快步朝苏府的马车走去,尽量不正视前方的人。只是,她明明已经很小心,快要接近沈桓时,脚上却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般往前栽去。 就这样,她整个人直接跌入了沈桓的怀中,被他抱了一个满怀。 “姑娘!”墨衣看到这一幕,不由惊呼出声,吓得脸色煞白。 宁晋与宁泽却是习以为常,对此视之不见,一个始终冷着脸,一个四处张望。 “多谢王爷出手相助。”苏琬只觉脸上一热,内心也生出一丝慌乱。她借着站稳脚的机会,在抬头时瞪他一眼。 她压低声音,生气地质问道:“王爷,你到底要做什么!” 此处道路还算平坦,也没有小石子之类的东西,她莫名被绊倒,仅有一个可能——可他当着丫鬟的面将她绊倒,万一被墨衣看出什么,该如何是好?! 沈桓紧贴在她耳边,放缓了声音道:“本王后悔了,刚才就这样将你放走……应该再留你一会儿。” 苏琬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不由耳根泛红。她咬了咬牙,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稍一用力,想将手抽回来。 沈桓不但紧紧握住她手腕不放,拇指的指腹更光明正大地在她的手心上摩挲。他漫不经心地道:“苏姑娘,怎么这般不小心?可是哪里不适?本王记得端郡王府的马车似乎不那么结实,需要本王载你一程吗?” 苏琬听着他厚颜无耻的话,脸色发僵。 墨衣回过神来,脸色变了又变。她为自己壮了壮胆,飞快跑了上前,挡在苏琬面前,护住她,颤声道:“王爷,我家姑娘刚才是无心之失,请王爷不要怪罪我家姑娘,要怪罪就怪罪奴婢。” 沈桓不得不松开了手,目光宛如一把锋利的刃,直接剜向了她。 墨衣不敢直视沈桓的眼睛,冷汗涔涔,但仍然强作镇定挡在苏琬面前,不让沈桓接近她半步。 “倒是个忠心护主的丫鬟。”沈桓不悦地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墨衣暗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苏琬,催促道:“姑娘,赶紧上车吧。” 苏琬回过神来,点点头。 墨衣扶着她登上了马车,宁泽却大步追了上来,叫住了苏琬:“苏姑娘,请留步。” 墨衣又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挡在了马车前,问:“你又想对我们姑娘怎么样?” 宁泽赶紧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来替王爷传话。” 说着,也不管一脸投鼠忌器的墨衣,直接冲着马车里头的苏琬道,“苏姑娘,王爷让属下转告一句,请苏姑娘不要忘记在寺里答应过的事情。” 墨衣略带惊讶地向苏琬看了过来。 苏琬想到了在禅房中发生的事,脸又红了几分:“我知道了!” 羞恼地应了一声,她飞快地缩入了车厢中,将马车的帘幕放下,再不理会马车外头的事情。 苏琬坐在马车中,却不受控制地想起沈桓在自己唇上辗转厮磨的感觉。她下意识舔了舔唇,手指触上唇瓣,模仿着他的动作,轻轻摩挲着,不由自觉地红了脸。 马车里熏过香,是好闻的栀子香,有安神的功效,清新素雅,很适合姑娘家。 与沈桓在禅房里折腾了这么久,苏琬也累了。 马车启程不久,她不一会儿便觉得乏了。马车里只有她一人,苏琬感到惬意,在不知不觉间也放松了下来,眼皮沉沉,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不知何时,外面直下起一场骤雨。即使雨势汹汹,却始终浇灭不了那熊熊燃烧的烈焰。 她觉得自己难受极了,在一条长廊上拼命奔跑。她需要冷水,将身上的热源解掉。却在这个时候,她竟看到了沈桓。 “……沈桓?”她喃喃出声,直接扑入了他的怀中。 沈桓眸色沉暗,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俯身用力地将她揽进怀里。 她隐约中看见,他冷冽的眸中渐渐泛起汹涌的波涛。 “碗碗,这是你自找的……” 一个低沉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一股力道便欺压下来,让她无处可逃。 那种感觉……让她极是羞涩难当。 大汗淋漓,她猛然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是在马车之中。原来是做了一场梦,还是那种不可言说的、令人羞涩的梦。 她触向自己的脸颊,只感觉到一片烫热。 苏琬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疯魔的状态。 ……怎么又莫名其妙梦见沈桓?还是那样的梦。 苏琬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府中,此刻她正坐在床榻上发怔。 团子在她身旁滚过来,滚过去,好几次撞到了她的身旁,她都毫无察觉。 见始终引不起苏琬的注意,团子又跳到地上,对放置在角落里的那盏花灯又抓又咬。推了几个来回,苏琬始终没有回应。 “喵?”团子不由停了下来,重新跳回到床上,爬到了苏琬的腿上,好奇地用毛爪子推了推她。 直到团子的一声呼唤,总算将苏琬的思绪拉了回来。 苏琬回过神来,看向身旁的团子。 这时,墨衣从外面走了进来,问道:“午时姑娘只用了一些点心,现在可饿了?奴婢已经让厨房准备好晚膳,姑娘可要现在用膳?” 苏琬却站了起来,道:“不,墨衣,替我准备一下,我要沐浴。” 团子从她的腿上滑了下来,滚到一旁,爪子搭在被撞疼的脑袋上,一脸的不解:“喵?” 墨衣惊讶地问:“姑娘不是习惯了用膳之后才沐浴的吗?” 苏琬道:“今日去了一趟灵觉寺,那太阳激烈,我出了一身的汗,总觉得身上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所以想先沐浴。” 她自然不会提起在马车上所做的梦。 墨衣笑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让人准备。” 她退了下去,将事情吩咐了下去。不一会儿,沐浴的热水和换洗的衣服都准备好了。 苏琬沉入温水中,只觉得浑身的疲倦和不适消散不少。她享受着墨衣的手指轻柔的按压在脊背上带来的舒适感,突然开口问道:“墨衣,你觉得……玉柔表妹是个怎样的人?” 第71章 礼物 墨衣一愣,抬眼看向苏琬:“姑娘是问奴婢对表姑娘的印象?” 苏琬“嗯”了一声,道:“你尽管说说看,不必有顾虑。” 墨衣倒没有顾虑,快言快语地说道:“奴婢对表姑娘的印象,也不是很深。奴婢只知道,她的身子总是不好,听说这个月来,已经请了四五趟大夫,也是怪可怜的。还有,她鲜少出门,总是留在自己的院子里,要不就是跟随着老夫人前往灵觉寺上香,也不时常出来走动,看起来也像是个安分的。” 她顿了一下,语气变得犹豫:“只是……” 苏琬问:“只是什么?” 墨衣道:“只是奴婢总觉得表姑娘有些怪怪的。今日在灵觉寺内,表姑娘身边的丫鬟似乎对姑娘有敌意,可是姑娘明明也没对表姑娘做什么,表姑娘却默不作声,也不出声解释。” “玉柔表妹急疾复发,她的丫鬟忠心护主,一时着急也情有可原。”苏琬捧着一鞠温水浇在身上,语气颇为漫不经心,眼中却多了几分凝重。 就连墨衣也觉得有所不妥。 周玉柔,绝对有问题。 有了这层想法,苏琬心里也有了主意。 “不过……”墨衣似是想起什么,忙说道,“是了,姑娘,奴婢前些天听墨笙提起过一件事。” 墨笙年纪小,性子好动,总是跟其他院落的丫鬟走动,因此听来了不少小道消息。 不等苏琬开口,她便着道:“表姑娘作了一些诗词,在上京中广为流传,听说还因此在诗词圈子里封了一个上京第一才女的名号。” 苏琬对上京文人雅士之间的事不甚了解,不过在短短一月之内,便让才女的名号在上京传遍,也的确让她惊讶。 墨衣有些奇怪地喃喃道:“可真是奇怪,奴婢听说那些诗词是在花朝节上流传出去的,但表姑娘那时候不是去看大夫了吗?哪来的时间作出这么多的诗词歌赋?” 苏琬一怔:“花朝节?” 墨衣低头继续服侍苏琬沐浴,却在她的颈脖一侧,发现一块显眼的红色痕迹,不由惊讶出声:“姑娘,你脖子上什么时候弄出了一块瘀痕?” 苏琬一惊,下意识捂住了脖子一侧,脸上泛出一丝红晕。 不必细看,她便知道那绝对跟沈桓有关。 不知怎么的,身体生出了一阵怪异的感觉,梦中的场景又一遍遍地在眼前浮现。 苏琬赶紧捧起水将身体浇了几遍,却依然洗不去那种感觉。 墨衣疑惑地问:“姑娘?” 她道:“大概是在寺里被虫子咬了吧。” 指腹下意识在那抹痕迹上来回摩挲,不断施加的力道带起丝丝缕缕的疼痛,但她却像是毫无所觉一般。 灵觉寺地处深山,虫类众多,被咬了也是正常的。 墨衣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只是制止了她,心疼地道:“姑娘,你别弄那个地儿了。再弄就要破损了。” 她用巾子沾了温水,在那上面轻轻拭擦:“等沐浴完后,奴婢给你去拿活血化瘀的膏药。上月夫人给你的那瓶雪玉膏正好有了用处。” 雪玉膏是用多种名贵药材制成,能够消肿散瘀,就连伤疤,涂上之后也能不留下任何的痕迹。只是雪玉膏千金难得,云和郡主从常安大长公主那得来了一瓶,舍不得用,便给了苏琬。 苏琬敛眸,道:“墨衣,你先下去吧,我想自己泡一会。” “是。” 第57节 日暮黄昏。 周玉柔在灵觉寺歇了两个时辰,总算恢复了精神。 拜别寺中的僧人后,她带着墨荷离开灵觉寺,却没想到靖安王世子还未没有离开,他一直在外等候着周玉柔。 见周玉柔出来,他立刻迎了上前。可周玉柔淡淡地对他行了一礼后,便与他拉开了距离。 靖安王世子大步追了上前,唤住了她:“玉柔,过几日,我与几位好友相约在郊外切磋箭法,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墨荷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世子,我家小姐从不舞刀弄枪,也不喜欢射箭。小姐身体虚弱,请世子还是不要让她折腾了。” 靖安王世子一愣,不由诧异地道:“怎么会?玉柔不是习练过箭术吗?” “我……以前的确练过。”周玉柔脚步一顿,不得不开口解释道,“只是到上京后,总是生病,也就耽搁了。” 墨荷顿然露出惊讶之色,正要开口,却被周玉柔飞快打断。 “墨荷,我觉得好多了,我们回去吧。” 她说着,又转身在靖安王世子,淡道:“世子,我们就此别过吧,还是不要时常见面了。” “玉柔……” 靖安王世子目送着佳人远去的身影,俊目之中满是惆怅。 登上从灵觉寺租赁而来的马车,墨荷不解地看着周玉柔:“小姐,奴婢看靖安王世子对你一往情深,为何你……” 她欲言又止。 “墨荷,不要多事。”周玉柔神色漠然地道,“我与靖安王世子,没有任何的关系,也不想和他扯上任何的关系。” 墨荷动了动唇,还是将话咽了回去,道了一声:“是,小姐。” 近日以来,苏琬发现团子似乎染上了一个不良的嗜好。 不知为何,团子最近总爱往砚台上凑,稍不加看管,就让墨水沾得浑身都是,还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团子这般调皮,苏琬也无法专心练字与绘画。 她握着团子的毛爪子,与它在汀兰水榭里玩耍。 却在这时,她看见苏玦便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二哥?”苏琬将团子抱到怀里,略有惊讶地问,“你怎么如此着急?” “喵喵。”团子不高兴地冲他叫了一声。 苏玦满脸焦急地问:“琬琬,你近日可有见过明之?” 苏琬摇摇头道:“我这些天都留在府中,除了昨日去的那一趟灵觉寺,也没有出门。”一顿,她看向苏玦,疑惑地问,“程明之那书呆子怎么了?他又惹出什么事端来?” 苏玦道:“明之最近给程伯父留下一封书信,就离家出走了,说是要加入玄天卫,弃文从武。”他露出不解之色,微微皱眉,“我还以为是你与他说了什么,他受到刺激才……” 苏琬感到不可思议:“弃文从武?” 苏玦道:“科举在即,他却说要弃文从武,还要加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玄天卫,他那个身手,进入了绝对是有去无回。程伯父看了他的修书后,也是气坏了,当即扬言要与他断绝关系。” 他在周围来回踱步,一脸急色。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和我说一声,真真是急坏人了。” 玄天卫? 听着名字,苏琬觉得耳熟。但瞧着苏玦一脸担忧之色,也不好多问,只是温言劝道:“二哥,你先别急,慢慢说。” 说着,她唤墨衣端来茶水,给他斟了一杯茶。 “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好好清楚是怎么回事。”苏玦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苏琬突然问:“二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苏玦颔首,道:“当然可以。不过,是什么问题?” 苏琬道:“你有心仪的姑娘吗?” 苏玦一噎,转头“噗”地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但还是被呛着了:“咳咳咳……” 苏琬没有理会他窘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接着问了下去:“你给心仪之人送礼,一般是送什么?” 第72章 瓘玉 苏玦咳个不停,赶紧捧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的茶,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气来。他有些狼狈地说道:“琬琬,别乱说,什么心仪之人乱七八糟的!” 苏琬疑道:“哎?二哥没有心仪的人?可我怎么听墨笙说过,你和恬表姐……” “绝对没有的事!”苏玦连忙打断了她,略带慌张地站了起来,往四周张望一眼,将声音压低了三分,道,“琬琬,你不要听那些丫鬟胡说八道,我和那母……沈恬关系极差,每次见面都吵架,关系可谓是水火不容,我又怎么会心仪于她。” 苏琬一脸怀疑。 苏玦被她盯得极不自在,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问道:“等等……琬琬,你怎么突然问起这种事情来?莫非……” “我只是随口一问。”苏琬撇撇嘴,面不改色地道,“我以为二哥博学多才,什么都知道,没想到……” 苏珩脸上浮现出一抹尴色,连忙重咳一声,道:“谁说我不知道的?”他停顿一下,故弄玄虚,“我先前听明之说过,有情人之间一般是以同心结作为定情信物,着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姻缘结下,便不再解开。” “还未定情的,也可以赠送玉佩、手镯、香囊之类的贴身之物向对方表达心意。若是女子,送些瓜果也可以,诗经里不是有‘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之说。” 寻了个借口将苏玦赶走,苏琬抱着团子回到了房中。 团子已经睡着了,正乖巧地蜷缩在苏琬的怀里,打着呼噜。 苏琬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一旁,然后从匣子里取出针和线。 她看着手中的针线和布料一筹莫展。 她尝试做一个简单的同心结,取了粗线打起络子来。可是,稍不留神,几根交织的线便被她打成了死结,难以解开。 苏琬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做同心结的想法。她拿起之前绣了一半的荷包,想将它改成一个香囊。 只是,几针下去,那细线又乱糟糟地结成了一团,绣在表面的图案完全不像样子。 苏琬只得用剪刀将线拆开,重新再弄。 可重绣了好几遍,她依然觉得不满意。 苏琬有些后悔没有将针线功夫练好,这样歪歪扭扭的,根本无法见人。 不知不觉,半日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苏琬还在埋头与手中的针线搏斗,房间的帘子突然被挑开,墨笙端来了点心,笑道:“姑娘,你忙了一天,想必也饿了,先来用些点心吧。” “喵……” 团子被脚步声吵醒过来,四肢伸展伸了一个懒腰,跳下了床,跑出院子玩耍去了。 苏琬忙碌了半天,本没有察觉,墨笙这般一说,她才察觉到,自己的确有些饿了。 于是,她放下手中的针线,迎了上去。 墨笙将点心搁在桌上,问了一声:“姑娘,点心要些去给表姑娘吗?” 她将点心从厨房端来的时候,按照平日的习惯将点心分成两份。 每回送来点心,苏琬总会吩咐将点心给周玉柔送去一份的。墨笙知道她这个习惯,便提前将点心分成两份。 只是,她这回话音刚落,便听苏琬道。 “不必了。” “哎?”墨笙暗觉惊讶。 苏琬又道:“从今以后,不用往玉柔表妹的院子里送点心了。” 这时墨衣刚好从屋中走进来,墨笙向她投去不解的眼神,却见墨衣神色平静如常,仿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墨笙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下来:“是,奴婢明白了。” 用完点心,苏琬拿起针线,继续钻研刺绣。 可她始终绣不好图案,便想去请教云和郡主。 这般想着,她起身离开了房间。 没想到,刚走出汀兰水榭,便遇到了前来找苏珩的江昭。 江昭见她脚步匆忙,下意识唤了她一声:“琬琬,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昭表哥。”苏琬匆忙与他打了一声招呼,便继续往云和郡主的院子而去,也没作停留。 江昭只觉得甚是稀奇。 每回见着他出现,苏琬总是以戒备的姿势待他,将他当成心怀不轨之人,惟恐他将苏珩抢走,可是此刻…… 江昭好奇地道:“琬琬,你今日怎么……” 不经意间,苏琬看到江昭的剑柄,剑柄上绕着红线,线下挂着一个精美的瓘玉1吊坠,似乎是刻着花草。 “昭表哥,能不能把你剑上的坠子给我瞅一眼?”苏琬停下脚步,看着那只吊坠,颇感兴趣地开口道。 江昭把剑放到苏琬面前,问道:“琬琬对这些玩意儿也感兴趣?” 苏琬摸向那枚瓘玉吊坠,放在掌心,仔细端详。 “哎?这不是瓘玉制品吗?”她识货地惊叹起来,“瓘玉制品在上京消失很久了,因为烤制技艺太难所以渐渐失传了……” 那个瓘玉制品即使是在苏琬的掌心里也显得玲珑,精致的花瓣雕刻得惟妙惟肖,在暖光之下流淌着别样的光彩。 她摸了摸那坠子上别致的纹路,心中渐渐生出了一个主意。 瓘玉制品是流传在大盛民间的手艺,因七夕而诞生。最开始,瓘玉制品只有一种形状,那便是——蔷薇瓘玉灯。在七夕这日,青年男女向心仪之人赠送一盏亲手制作的蔷薇瓘玉灯,表明自己终身不移其志。 后来制品的样式才多了起来,只是这工艺极为复杂,蔷薇瓘玉灯也渐渐成为了民间千金难得的珍品。 “琬琬喜欢这个?”江昭察觉到苏琬眼中对这盏灯流露而出的惊叹和着迷,不由道,“你若是喜欢的话,我便把它送你吧。” “不必了,我只是看看。”苏琬将剑还给了他,又好奇地问,“不过,昭表哥怎么会在剑上挂这种易碎的东西?” 第58节 “这只是随意挂着的,一直忘了取下罢了。”江昭随口答道,“前天,我帮一位得了暑热病的同伴到药店抓药,离开时碰上一个老头,他倒在药店门前,奄奄一息,那面色难看极了,想看病却没有钱。我见他如此狼狈,就替他付了看大夫的钱。” 他停顿片刻,有些惋惜地道:“没想到,大夫给他看了诊,说他已经是病入膏肓,只有三个月可活。话虽如此,他依然对我感恩戴德,但无以回报,就送了我这个。我这才得知,他祖上世代都是烤制瓘玉饰品的大师,他也是个手艺精湛的人,名叫宋六,以前在上京中开了家店,可惜近年来他沉迷于赌钱,将赚来的钱输得清光,也无心再烤制瓘玉饰品,弄得妻离子散。后来他自己也得了病,终是醒悟过来。但那店已经无法再经营,于是他就把店给关了,整日待在父辈留下的宅子无可事事,这个坠子就是他以前闲暇时制作的。” 苏琬闻此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她急切地问道:“那么,那位叫宋六的手艺人现下住在何处?” 江昭没想到她会那么感兴趣,愣了愣,道:“听他说……似乎就在南门长安街的一个巷子里,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那里的百姓多少知道点,因为他病重时曾多次向附近的人借钱。你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问下住在那条街的人,兴许能问出一些线索来。” “多谢昭表哥。”苏琬点了点头,莞尔一笑,“那我先出门了,你请自便。” 还未等江昭回答,她已提着裙子跨出了门廊,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第73章 亲疏 苏琬告别了江昭,立刻领着墨衣以及几名护卫出了苏府,乘坐马车前往上京南门的长安街。 她遣人在附近打听了一番,半个时辰后,终于找到了江昭口中的“宋六”。 宋六居住的地方处于一条狭窄冷清的小巷中,巷中堆满了杂物。几只大箱子后,隐藏着一扇破旧的木门。 若不是有住在附近的百姓的指点,的确难以找到。 墨衣依照苏琬的吩咐,前去敲门。 听到敲门的声音,宋六出来开门。他弓着腰,驻着拐杖,动作极为缓慢。 宋六容貌苍老,还喘着粗气,极为吃力,果真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若不是先前江昭说过,宋六不过才四十的年纪,墨衣还以为他是耄耋之年的老人。 “这位姑娘……你找我,是有何要事?”宋六以为她是前来讨债的人,顿时慌了起来,颤巍巍地道,“姑娘可是否因为欠债而来。能否再宽松一个月,等过了这个月,我一定……咳咳……” 他激动地咳了起来,满脸通红。 墨衣连忙解释道:“宋六先生,不必紧张,我并非前来追债,也不是来找事的。我这次前来,是受我家姑娘所托,我家姑娘有事求于先生。” 宋六方才冷静了下来,却不由一愣。 一刻钟后,宋六打开了那间封尘已久的铺子,将苏琬迎了进来。 “姑娘请坐。”他费劲地搬来一张破旧的长凳,擦干净,颤颤巍巍地对苏琬道,“这铺子许久没有打理,姑娘请不要见怪。” 苏琬道:“宋先生不必客气。”说着,她吩咐几名仆从上前帮忙。 从苏琬的衣着打扮看来,宋六看出她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不免有些紧张。他局促地搓着手,问:“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苏琬问:“宋先生现在可还会制作蔷薇瓘玉灯?” 接下来的几天,苏琬都将自己关在了屋子,不知在忙些什么,彻彻底底的闭门不出。 午后,墨衣端着几碟点心,退出苏琬的房间,交给了守在外面的墨笙,对她说道:“墨笙,这些点心,你拿去跟其他人分了吧。” 墨笙往上面看了一眼,发现碟中精致的小点心几乎一口未动。 她不由皱眉:“墨衣姐姐,姑娘又只吃了一点吗?” 今日的点心是苏琬平素最爱的玫瑰蛋黄酥,但也只用了这么一些,墨笙不免感到惊讶。 “最近姑娘顾着忙活儿,都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墨衣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道。似是想起什么,她又道:“是了,等会你去拿些膏药过来。” 墨笙吃惊道:“姑娘受伤了?怎么回事?” “倒不是……”墨衣微微蹙眉,“姑娘不让我说,你照办就是。” 墨笙只好道:“我知道了,墨衣姐姐。” 苏府,周玉柔所居住的小院。 墨荷往外探望了一番,疑惑地守在院子外的丫鬟:“为什么今日依然没人送点心过来?” 往常这个时候,苏府的丫鬟总会给周玉柔送来的点心。但是周玉柔很少会吃,大多都是赏给了她。 但是这几天,却无人送来了。 那丫鬟摇头道:“回墨荷姐姐,并没有。” 墨荷皱眉道:“怎么回事?你去厨房问问,莫非苏府要苛待我们小姐吗?” 因着苏琬的缘故,她对苏府上下的印象并不好。 这名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墨荷姐姐,其实……那些点心是夫人特意给琬姑娘准备的,所以……这几日,琬姑娘没有命人送点心过来,我也不太清楚原因。” 墨荷心中生出了不悦的情绪。回到屋中,她将此事与周玉柔一说。 但周玉柔似是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微笑着放下手中的画笔,抬头向她问道:“墨荷,我前些天让你寻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墨荷一怔,随即笑道:“小姐请放心,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了。小姐要的东西,在上京里只有唯一一件,我已经托人买下来了。” 周玉柔点头道:“那就好。” 墨荷有些不解地问道:“不过小姐,你找的那件东西,有什么作用?” 周玉柔方才反应过来一般,漫不经心地问:“是了,你刚才说,琬姑娘怎么了?” 墨荷有些委屈地道:“从灵觉寺回来后,琬姑娘已经好些天没送点心过来给小姐了。小姐你说,是不是因为在灵觉寺里事情,让琬姑娘不高兴了?可明明是琬姑娘不对在先,我只是……” 周玉柔一怔,突然脸色一变,下意识站了起身。 她想起前几日的事情…… 从灵觉寺回来后,苏琬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玉柔表妹,你可是不能吃豆类的食物?” 周玉柔心里一慌,一时回答不出她的问题:“我……” 苏琬道:“那为何之前不告诉我?” 周玉柔连忙解释道:“琬表姐,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糟蹋你的一番心意。” 墨荷却忍不住发作了:“琬姑娘,奴婢以前便与你说过,我们小姐有胃寒之证,是不能吃寒凉的东西。可琬姑娘每回都送一些绿豆红豆做的糕点来,我家姑娘不好意思拒绝。她吃了,总要闹肚子。” 苏琬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道:“是我疏忽了,玉柔表妹。你也不必勉强自己,以后你有什么不适,尽管开口与我说才是,否则我也不清楚,很容易造成误会。” 周玉柔轻声道:“我知道了,琬表姐。” 当时苏琬的面色如常,对她的态度也一如既往。周玉柔也以为此事就此揭过,现在想来,那其实是极不正常的表现。 “小姐?”墨荷看着她的举动,被吓了一跳。 周玉柔脸色一沉,语气冰冷地道:“墨荷,你快随我到汀兰水榭里去与琬表姐道歉。” 墨荷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可是小姐……” 周玉柔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墨荷,我真的是把你给宠坏了。” 墨荷心里一慌,只是不等她开口,周玉柔已大步踏出了房门。 汀兰水榭。 墨衣向院子外瞥了一眼后,回到屋中,压低了声音对苏琬说:“姑娘,表姑娘已经在外面等了快两刻钟了。你看……” 苏琬小心翼翼地手中的锦盒收好,视线在窗外游移。她看见周玉柔与墨荷正等候在外,有些萎靡的姿势显示出了等待多时后的疲惫。 周玉柔显然早就发现了苏琬,一直侧着身子仰望着苏琬的方向。 过远的距离却让苏琬并不能够看清楚周玉柔脸上的表情,她抓着窗棂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窗边,她随口说:“把窗户关上,吹得我头疼。” 守候在院子里的丫鬟马上悄无声息的动作了,没多一会屋中的每一扇窗户都被管得严严实实,昏黄色的阳光彻底离开房间,只剩下尚未闭合的大门中透出拉成一丈远的红光。 她开始是将周玉柔当成亲人的。 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周玉柔和墨荷主仆拎不清了主次。但她是端郡王府的嫡小姐,不是圣人,无需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吞声忍气。 她已下了决心要疏远周玉柔,不再与她亲近。 墨衣犹豫地往外望了一眼,靠近苏琬小声提醒到:“姑娘,表姑娘她还在门外候着呢。” 苏琬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等待吩咐的她说:“让她离开吧,我要沐浴。” 发现在姑娘竟然将驱赶表姑娘和沐浴这等小事放在一起答复自己,墨衣马上明白了苏琬的意思,出门后故意扬起声音道:“表姑娘,姑娘身体不适刚刚清醒,天色也晚了,她请你回去休息。” 周玉柔沉默地抬起眼睛望向窗口,苏琬早就飘然离去,似乎为了表示她不愿见到自己的决心,竟然还将屋内的窗户全部关的严严实实。 周玉柔微微咬住颤抖的嘴唇垂下头,让墨黑顺滑的长发遮挡住自己的眼睛,她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刺入掌心带来的疼痛提醒着自己。 “……那我先回去了,请你转告琬表姐,我要替墨荷在灵觉寺里的无礼向她道歉,请她原谅。”周玉柔轻声道。 墨衣站在原地,目送着周玉柔带着墨荷离去的身影,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角,随即轻移脚步,去吩咐为苏琬准备浴场。 第74章 宫宴 周玉柔带着墨荷离开了汀兰水榭。 “小姐,那琬姑娘实在太过份了。”墨荷看向神色不明的周玉柔,忿忿不平地道,“你在外面侯了这么久,她不见你也算了,还将沐浴这等小事作为拒绝的藉口,这不是故意让你难堪吗?” 周玉柔心烦意乱地道:“别说了。” 从汀兰水榭离开时,她敏锐地察觉到,在苏琬拒绝见她后,那些下人对她的态度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再不复以前的客气。 就连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敢给她脸色看。 虽然这些她从未放过在心上,但是,她还有许多事情有求于苏琬,此时与苏琬反目,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喵!” 突然,一团黑乎乎的不知道从那里窜出来的毛团猛地撞到了周玉柔的身上。 周玉柔吓了一跳,赶忙将那团东西甩开,跄踉地后退几步,与身后的墨荷撞到了一起。 一个墨盒也随之掉在地上,墨汁洒得到处都是。 “啊!”墨荷与周玉柔撞成了一团,但她同样被那团黑色的东西吓着,也顾不上疼痛。她惊瞪大眼睛看着那团黑乎乎的毛球儿,惊叫出声:“这是什么东西!” 周玉柔定睛一看,顿时一愣:“这不是……琬表姐的猫儿吗?” 第59节 那漆黑的一团毛球,正是团子。 可她分明记得,苏琬的猫儿是白色的。但眼前的这只猫儿,毛色都是漆黑漆黑的,只剩下不显眼的几处还是白色。只不过,那黑色的毛,却黑得有些怪异,似乎是染成这个模样的。 周玉柔连忙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裙摆处果然染开了一团墨。 因为惯性使然,团子被甩开到一旁。它站起身后,恶狠狠地朝两人龇牙咧嘴。“喵喵喵!”一晃身体,将身上未干的墨汁甩得到处都是。 “啊。”墨荷狼狈地躲到一旁,身上还是沾上了几点墨点,“这讨人厌的畜生!” 她激动地跳了起来,就要上前打它。可是团子两步三跳,很快甩开了她。它重新叼起落在地上的墨盒,几下蹬到了树上,又是一甩,将嘴里的墨盒朝墨荷与周玉柔扔下。 墨汁顿时如雨点般洒下,落了周玉柔和墨荷一身。 两人飞快退开,但脸上和浑身上下都是圈圈点点的墨汁。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此时全是墨汁,看起来甚是滑稽。 团子从树顶的枝桠探出头,黑溜溜的眼睛直盯着两人,似是在幸灾乐祸。 墨荷尖声道:“小姐,这猫!” “先离开这里再说。”周玉柔咬紧了下唇,还是扯着墨荷飞快离开了。 但是,连苏琬养的猫也敢欺负她,她心里真是委屈极了。 周玉柔主仆狼狈地离开了汀兰水榭,却在院子外碰着了苏珩与苏玦。 两人刚从外面回来,此时正在商议什么事情。 苏玦问:“大哥,秦王的生辰宴也快到了,我听闻……皇上此次举行宫宴,是有为秦王物色王妃人选的意图。好些人家听闻消息,都飞快给适龄的姑娘定了亲事。琬琬这般……真的不要紧吗?” 苏玦道:“皇上忌惮秦王已久,给他物色的王妃人选,自是以手中并无实权的官员府上的姑娘为主,怎么也轮不到琬琬。更何况,秦王向来独断专行,你觉得他会甘心被控制吗?” “也是……”苏玦若有所思,“那我们苏府该送什么贺礼才合适?” “送什么礼。”苏珩听到他的话,面色似乎更冷了,毫不留情地泼他冷水道,“秦王向来随心所欲,从不出席宫中的宴会。那场宫宴只是凌帝以他的名义举行的,他也未必会出现,送再好的礼,也是白费心思罢了。” “可……”苏玦一愣,颇为不解,“大哥,我怎么觉得你对……” 周玉柔见到两人,停住了脚步,匆匆行了一礼,唤道:“珩表哥,玦表哥。” 她下意识攒紧了衣角,不敢抬头。以这样狼狈的姿态闯入了两人的眼中,让难堪极了。 苏珩却对她的狼狈视若不见,只淡淡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苏玦则将目光放到她的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惊奇地问:“周姑娘,你身上怎么……” 周玉柔微微咬了咬唇,低声道:“是玉柔做错了事,惹琬表姐不高兴了,被琬表姐的猫儿甩了一身的墨汁。” 不等两人接话,她又抬起头,满眼真诚地问:“珩表哥,玦表哥,玉柔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心里很是内疚,可琬表姐不愿见玉柔。两位能否帮玉柔跟琬表姐求求情,玉柔是真心想向她道歉的……” “真心想要道歉?”苏珩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冷声道,“你若是真心,便不会说谎。” 周玉柔的心蓦地跳快了半拍,她道:“珩表哥,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说是自己做错事,那为何刚才的那番话里,你都有意无意将责任全部推到琬琬的身上?”苏珩凌人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丝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她的小心思。 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仿佛能将她的心思完全看穿。 被苏珩当众拆穿,周玉柔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她顿时觉得,周围的仆人看她目光,似乎也带上了几分鄙夷。 “珩表哥教训得是,这事……的确是玉柔不对。” 周玉柔也不敢在停留下去,连忙带着墨荷离开。 她一路都心不在焉,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最后还是墨荷气愤的声音将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小姐,这苏府的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周玉柔听着墨荷絮絮叨叨的发泄,愁眉紧锁。她左思右想了半晌,最终还是下了决定:“墨荷,你帮我去给靖安王世子送一封信,邀他到望江楼一聚,就说是我有事相求。” 墨荷愣住,随即脸上一喜,忙道:“是,奴婢马上就去。” 自从周玉柔上门道歉之后,便再也没有来汀兰水榭打搅过。 转眼间,到了宫宴举行的这一天。 云和郡主因有孕的缘故,无法前往参加宫宴。而苏珩直接以有要务在身为由,一大早便出了门。 苏琬自然是要去的,陪同她一同前去的还有苏玦。 端郡王府的马车在皇宫入口处停了下来。 将请帖与牌子递给守门的禁卫兵检查,方才放行。 苏琬抬手掀开车帘往外瞧时,苏玦偶然发现了她手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登时一怔,不由吃惊地问道:“琬琬,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苏琬连忙将收回了手,往衣袖里藏了起来,道,“这是我前几天练箭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的。我已经上过药了,没事的,二哥不必担心。” 第75章 相同 “练箭的时候伤了手?”苏玦的目光落到她的衣袖上,关切地问道,“给我看看,严不严重?找大夫看过没有?” 苏琬摇摇头,道:“不用了,二哥,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弱女子,这么点小伤,用不着找大夫的。” “可……” 这个时候,马车在一处宫殿前停了下来。 苏琬打断他道:“到金銮殿了,我们下车吧。” 宫宴说得再隆重,也和其他的宴会并无区别。无非是那些繁琐的环节,礼节完后便是众宾吃喝玩耍的时刻。 此次宫宴安排在金銮殿的后花园。 金銮殿位于皇宫太明湖的南岸,那里风景秀丽,被十几个花园所围绕,本来是先皇召见文人墨客吟诗作赋的场所,后来被凌帝改作了专门举行宫宴之用。 碧波荡漾的湖水上倒映着这座处在皇宫中轴线上代表了无尽尊荣的宫殿。 凌帝尚未到来,宫女和内侍在金銮殿中来回奔走。闺中好友们聚在一起,自然是多话要说的。 世家的夫人和姑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品尝着香茗和果酒,谈天说笑。 而男宾则在另外一处院子里互相切磋比试,或谈笑风生,不胜热闹。 今日这场宫宴明明是凌帝特意为秦王举办,可卫王却更像是宫宴的主人一般。他是凌帝钦点的主持,面对着来宾,满堆笑意,让人有种仿佛今日是他的生辰宴一般的错觉。 而沈桓迟迟未见出现,此时不知所踪。 秦王尚未出现,现场的气氛显得轻松。 苏琬与苏玦下了马车,只是刚才走到金銮殿的后花园入口,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墩已朝她们飞快地跑了过来。 正是十三皇子沈昭。 原本今日宫宴与他无关,但他却偷偷瞒过了太傅的眼睛,偷溜了出来,一直躲藏在金銮殿的一角,望穿秋水地等待着苏琬的到来。 此时见到苏琬,他立刻高兴地飞扑上前,抓住她的衣袖:“琬琬!琬琬!”不等苏琬开口,他已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向太明湖而去,“走走,湖面上的结冰总算融化了,快和本皇子去打水漂去,你上次答应过我的。” 但刚转身,沈昭便被人揪住了衣领,提小鸡般拎了起来。 “沈昭,你果然在这里!”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永平公主正对他怒目而视。 “啊啊啊,永平你这个怪力女,快放开我。”沈昭蹬着脚,边挣扎边大呼小叫,“不然本皇子一定叫你好看!” 若不是碍于苏琬和苏玦在场,永平公主恐怕要气暴如雷:“没点规矩,本公主是你皇姐!还说叫本公主好看?呵,等会本公主便叫你好看!”将这小胖墩往地上重重一放,永平公主转而扼住了他的胳膊,“你的字还没习完,就偷溜了出来,太傅为了找你都急坏了,快跟本公主回去!” 永平公主拖拽着沈昭,毫不留情将他带走了。 看着沈昭那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苏琬不由失笑。 苏玦却是吓了一跳,不由小声地嘀咕道:“皇家的女子……都是如此剽悍的吗?” 她笑笑,回过头询问苏玦:“二哥,我去亭子那边找恬表姐她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进来时,她便看见了。沈恬和舞阳县主,还有她的几位闺中好友,都在湖心的亭子那边。 一听到沈恬的名字,苏玦浑身一僵,连连摆手道:“不必了,你们姑娘家的话题,我也不适合参与。琬琬你过去吧,我到那边去找我的同伴。” 正要与苏玦分别,可刚转过身,苏琬却在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今日她穿了一件碧色底的裙子,身披浅绿色缠枝花纱织锦,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般立在了湖畔边上,亭亭玉立。 苏琬一愣,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周玉柔? 她怎么会出现在宫宴上? 自灵觉寺那天后,她与周玉柔再也没有来往过……端郡王府仅有一张宫宴的请帖,她也并未带着周玉柔一同前来,皇宫向来守卫森严,按理说,她是无法进来的。 可此刻却在皇宫里见着了她,实在出人意料! “琬琬,那周玉柔怎么来了?”苏玦显示注意到了周玉柔,原先将要离开的脚步折返了回来,疑惑地问道,“她没有请帖,是怎样进来的?” 苏琬也有同样的疑问,遂即她看见了陪同在周玉柔身旁的靖安王世子。 他紧紧跟随在周玉柔身后,看她的眼神柔情万分,可周玉柔显得心不在焉,对他的态度却极其敷衍,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他的话。 靖安王世子与周玉柔…… 想到在灵觉寺内,靖安王世子的恶言相向,苏琬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她似乎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即便如此,苏琬也没有理会周玉柔的打算。 她决定忽视周玉柔。 盖因周玉柔并不是代表端郡王府的身份来的,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与端郡王府无关。 苏琬正要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周玉柔突然往前了好几步,盈盈一拜:“见过秦王殿下。” 她立刻抬首望去,前方已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第60节 沈桓终于姗姗来迟,玄色的袍袖随着他缓缓步入,摆动出极具气势的弧度。 周围的宾客受不了从沈桓身上散发而出的低气压,行礼之后,纷纷退开了好些,躲得远远的。 苏琬佯作若无其事一样走上前去,可随后出现的一幕,让她脚步一顿。 “秦王殿下,请留步。” 沈桓对周玉柔视之不见,直接忽略了她。 可周玉柔却快步追了上前,朝沈桓欠了欠身,而后从袖中取出一只袖珍的锦盒,低着头,羞涩地说道:“上回花朝节,王爷救了小女一命,小女感激不尽,无以为报。这次有幸参加王爷的生辰宴,特地给王爷准备了薄礼。” 她将锦盒打开,一盏蔷薇瓘玉灯安静地躺在里面,在日光的映照下,犹如一颗明亮的星辰。 蔷薇瓘玉灯一端被同心结串了起来。 苏琬动作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周玉柔。她……周玉柔所送的礼物,除了同心结的颜色有所不同外,竟然与她准备的礼物,一模一样! 周玉柔不卑不亢地低垂着头,嘴角却悄悄勾起了一抹弧度。 苏琬微微咬唇,她看着那一幕,心里不舒服极了。周玉柔送了与她一样的礼物,她再贸然上前…… 她将手中的荷包藏入了衣袖底下,转身走掉。 苏玦连忙朝她喊道:“哎,琬琬,你去哪里?” 沈桓注意到那道飞快跑掉的身影,脚步一僵。他收回视线,看向周玉柔,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是哪家府上的姑娘?” 周玉柔忙道:“民女是端郡王府的。” “端郡王府?”沈桓眼中渐渐透出了森然的冷意,“上次就是你惊扰了本王的车驾,结果挨了本王一鞭的人?” 感受到那道刺穿身体的冰冷视线,周玉柔顿时觉得浑身冻结,她不由一慌:“我……民女不是……” “你倒说说,本王何时救过你了?而且,端郡王府里不是只有一位嫡女吗?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位小姐?”沈桓冷笑道,不怒而威的气势让周玉柔浑身颤抖起来,“你又是从哪里而来的来路不明的东西,也敢冒充端郡王府的小姐?” 一句话,便将她打入了地狱,叫她颜面无全。 周围的夫人小姐均是诧异不已,先前周玉柔与靖安王世子走在一同,见她气质颇佳,都以为她是哪家府上的贵小姐,纷纷向他人打听她的身份。 此时那些千金小姐们都忍不住捂嘴偷笑了起来。 听着周围嘲弄的笑声,周玉柔脸色煞白,原本纤弱的肩膀更加单薄,嫣红的唇也淡得几近没有血色,握着锦盒的手发着抖。 没想到秦王会如此不留情面,直接落了她的面子。 “王爷,我……” “秦王!你这般是不是太过份了!”靖安王世子上前护住周玉柔,对沈桓怒目而视,“你怎么能这般说玉柔!” “靖安王世子似乎还未娶亲?”沈桓抬眸看向了他,眼中冷意凛然,“叫得这般亲密,莫非这是你府上的妾侍?区区一个妾侍,也敢带到皇宫丢人现眼。” “你——” “就只有靖安王府,也敢用这种贱妾来侮辱本王了。” 沈桓冷冷扔下一句,也不再理会两人,直接拂袖离去。 周玉柔深受打击,双腿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玉柔!”靖安王世子连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周玉柔,满目心疼地安慰道,“秦王实在太过分了,不过你别怕,我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周玉柔颤抖着苍白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靖安王世子对她说了什么,她却完全没有听进耳。 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失去了焦距般,无神地不知道望向何方。 她记得,上辈子苏琬就是送了一盏蔷薇瓘玉灯作为生辰礼物,得到了秦王的青眼。 可为什么她抢在苏琬之前——一模一样的礼物,放到她身上,却完全不同了? 第76章 疼惜 苏琬头也不回地朝远处的树林走去。 她也说不清楚心中那种纳闷的感觉从何而来,就像是自己碗里的肥肉被人惦记了一样,心里不舒服极了。 “碗碗!” 沈桓疾步追上,截住了她。 苏琬不想理睬他,直接从他身边绕过。沈桓扣住她的手腕,几步的拖拽,带着她绕道了隐蔽的树丛后,将她抵到树上,让她无处可逃,退无可退。 苏琬挣了一下,却始终甩不开他的手。她只感觉到一阵气结,不由恼道:“沈桓,你想做什么!” 沈桓敏锐地发现了她不对劲的情绪,他握住苏琬柔软的手掌,密不透风地将她整个人裹在怀中,低声道:“碗碗,为什么要躲着本王?” 苏琬撇开目光,冷淡地道:“王爷追上来做什么,不是有很多姑娘争着给你送礼吗?” 沈桓眸色微沉,有什么情绪直接沉入了幽暗深渊底下。他紧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直接低头,将她的唇衔入口中。 “你做什……唔——” 苏琬没有防备,突如其来的以吻封缄让她懵住了。 她没想到沈桓竟然如此大胆,会在这里直接下手。还未来得及发出的声音尽数被他吞了下去。 沈桓原先并没有轻薄她的想法,但是贴上温软的唇时,有什么炽热的东西一下子在身体内炸开。温香软玉在怀,他根本无法忍耐。他下意识将苏琬紧压在树上,手不自觉地攀上了她的腰肢,将她紧紧箍住,让她更加贴近自己。 然后,笔直闯入。 在她愣神的片刻,他已经趁机攻入了城池,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目标,缠上了她的舌头。 趁着喘气的机会,苏琬急道:“沈桓,你做什么?你疯了!在这里,会、会被人看见!” 他们尚未离开金銮殿的范围,这处虽然偏僻,但离宫宴举行的地方极近,况且皇宫重地,布满了眼线,稍有不慎,便会被人发现。 苏琬想要躲开他粗暴蛮横的舌头,却被他卷住了。他的唇瓣也紧贴着她的,不经意地来回摩挲舔舐,带出一片湿润。 她被他压制着,不适地微微扭动,却被一双手抱了起来,整个人够挂到了他的身上。 “沈桓!你……” 沈桓舔舐着她的唇瓣,压住她的声音,警告道:“别乱动,你是想把其他人都引过来吗?” 不等苏琬出声,沈桓便再次覆盖住她的檀口。似是故意的一般,不断在她的唇上厮磨逗弄,让她的唇瓣显得愈发嫣红。 苏琬羞赧极了,只觉得心跳失序。 似乎每次都是这样,被他抓住了把柄,无法反抗,只能被迫迎合着他。 苏琬担心被人发现,不敢作声,只得任由他对自己为所欲为。却在他的攻势下,渐渐化成了一坨软泥,软绵绵地攀附在他的身上。 沈桓缓缓放松了力道,如同品嚐珍馐般,改为在她的口中辗转吮吸。 终于,他停止了下来。 他抵住她的额头,低沉的声音吐进她唇内,问:“琬琬,你刚刚是在吃醋吗?” 苏琬无力地抓住他的衣袖,移开目光,别扭地说道:“你既然收了周玉柔的礼物,还来找我做什么?” 沈桓低声道:“本王没收她的礼,那种不知廉耻的女人,管她做什么。” 苏琬语气生硬地问:“那你刚才理她做什么?” “我没有理她,我只是警告靖安王世子让他管好自己的贱妾,不要带出来丢人现眼。”沈桓看着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模样,不由失笑道,“碗碗不必为了这种人生气。” 苏琬听着沈桓的解释,心里却是越来越烦躁。但瞧着他平静的模样,头脑一热,出其不意地上前一步,扯过他的衣领,狠狠地压上了他的嘴唇。 可她的吻毫无章法,只恶狠狠地咬着他的嘴唇,发泄一般,像是要把他一寸一寸拆吃入腹。 面前的人身体一僵,却不由自主地楼住她的腰,反客为主。 苏琬想要反攻占,却不是沈桓的对手。几招下来,便落了下乘。沈桓始终占据上风,苏琬气息紊乱,清澈的水眸染上了迷乱,不知不觉被他代入了节奏,随着他起舞。 就在两人吻得难分难解的时候,前方传来苏玦的声音—— “琬琬,你在这里吗?” 两人迅速分开。 苏琬有些慌神:“那是二哥的声音,我……” 沈桓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声音压低了三分:“别出声。” 苏琬无措地看向他,心里紧张极了。 苏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这时,前方的草丛响起了另一阵匆促的脚步声。 宁泽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并朝苏玦迎了过去。 “苏二公子……” 不知道与苏玦说了什么,宁泽十分顺利将他引开了。 直到苏玦和宁泽两人离开后,沈桓放开了手。 苏琬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羞耻极了。 她想要转身落荒而逃,沈桓却早已看穿她的心思,一把扣住她的手,再次将她抵在树上,道:“碗碗,你刚刚的意思……是肯接受本王了吗?” 苏琬嗔他一眼,不语。 沈桓也不恼,眼含笑意,低声问:“说起来,碗碗,本王的生辰礼物呢?” 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是不忘向她讨要礼物。 苏琬转过头,赌气般说道:“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沈桓抓过她的手,拉到面前,问:“那这是什么?” 她的手中,紧抓着一只荷包。 苏琬哼道:“谁知道呢。” 荷包落入了沈桓的手中,他从里面解出了一盏蔷薇瓘玉灯。 是与刚才一模一样的蔷薇瓘玉灯,可这一次,他却将它放在掌心,仔细端详,似是爱不释手。 他抬头看向苏琬,了然般问:“碗碗,这就是你生气的原因吗?” 苏琬没有说话。 第61节 “不过,碗碗,你……” 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沈桓的另一只手抓住苏琬还未完全收回去的手。苏琬一慌,想要将手藏起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她没有来得及将手收回,便被沈桓拉了到他的眼底下。 “不……” 沈桓这才发现,她的手上多了许多疮疤,仔细一看,满手都是烧伤。 方才发现荷包时他就注意到了,还以为是看错了。 “你……” 他心中一紧,惊异地看向苏琬,不由皱眉:“怎么把手弄成这样了?” 第77章 谈话 苏琬道:“没什么,不过是小伤。” 她想缩回手,但沈桓不肯松开,而是直接拉开她遮掩着伤口的衣袖。手上烧伤的痕迹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底下。 他的目光落在她垂下的手上,问:“另一只手呢?” 苏琬立刻将另一只手藏到背后,摇头道:“很丑,不要看。” 沈桓也没勉强她。他已经知道她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将她的手拉到跟前,苏琬似是意识到什么,不由微微后退了半步。 沈桓的唇却是抵上她的手,正好落在她的伤痕上。 苏琬感受到手上温软的触感,耳根子微微发热。她想将手抽回,但没有成功,“沈桓,你——” 他眸光渐深,一声轻叹溢出:“傻碗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苏琬别过脸去,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道:“明明是你自己向我讨要的礼物,你这是嫌弃我做的东西吗?” “我怎么会嫌弃碗碗送的东西,碗碗送的自然是最珍贵的。”沈桓弯唇一笑,道,“就算你只送一块破布,本王也会很高兴的。” 苏琬扭过头,道:“花言巧语!明明亲手做的东西,才有意义。”停顿一下,又道,“……你该放开我的手了。” 沈桓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有带膏药吗?” 苏琬一怔,“我之前已经上过药了,就不必……” 沈桓往身后喊了一声:“宁泽。” “是。” 神出鬼没的宁泽再次现身,但很快消失在两人视线范围中,再次现身时,他的手中多出了一只小白瓷瓶子。 将小白瓷瓶交到沈桓的手上,他再次消失不见。 他的手指沾染上透明的药膏贴在她的手上轻轻碰触伤痕,他的手太温暖,触摸在伤口上竟然带出微麻的痛楚。 苏琬忍不住想将手收回,可沈桓竟然用力地捏住她的手不准她弹动一下,沈桓看着她,口气严肃:“别乱动,不好好处理,会留下淤痕的。” 替她上完药,沈桓方才松开了她。 苏琬将手收了回去,后退一步,提醒他道:“我出来太久了,再不回去,恐怕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沈桓深深地看她一眼,低沉的声音微哑:“不急,时候还未到,我们还可以在这里待一小会。” 苏琬还未能能够反应过来,他已贴近过来,勾起她的手指。她不由瞪大眼睛,却见他微微低头,俯身欺压下来。 “沈唔——” 一切的声音,都消影无踪。 苏琬重新回到宴会场地上时,正要碰上迎面而来的苏玦。 苏玦正在四处寻找着他,此时见着她,立刻迎了上前。 他往苏琬走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急切地问:“琬琬,你刚才到哪里去了?我到处都找不着你。” “二哥。”苏琬唤了他一声,有些心虚地道,“没什么,我突然觉得肚子闹腾,那……所以就去处理了一下。” 苏玦瞧着她略微萎靡不振的脸色,却是想歪了。 听说,女子以血为用,天癸至则血满而溢。莫非今日是琬琬的…… 苏玦只觉得脸上一热,赶紧撇开视线,有些狼狈地道:“原、原来是这样,你没事就好。” “既然你没事,那我先去找我的同伴了。” 扔下这么一句,苏玦落荒而逃。 苏琬对他蓦然改变的态度感到疑惑,但并没有多想。她转过身,朝湖心亭走去。 但走入里头时,却已不见了沈恬几人的身影。 反倒遇到了沈乐蓉。 沈乐蓉显然也看到了她,立刻高高兴兴地迎了过来,唤道:“阿琬姐姐,你来了。” 苏琬客气地冲她点点头:“郡主。” 经历了玲慧郡主一事,她觉得自己与沈乐蓉之间的关系变得极其微妙,也不像先前那般亲密。 她刻意与沈乐蓉拉开了距离。 跟随沈乐蓉坐下的时候,苏琬往四处张望,寻找了一番,却没有看见沈恬以及其他几位闺中好友的身影。 看着她的举动,沈乐蓉不由问道:“阿琬姐姐,你在找什么?” 苏琬回过头,向她询问:“郡主,你可有见过恬表姐和舞阳县主她们?” 沈乐蓉道:“几位姐姐刚才结伴去赏花了,我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也没有跟着一同去。” 观察着苏琬的神色,她不动声色地朝苏琬挪进一些,接着道:“是了,阿琬姐姐,上次狩猎大会……那件事情,真的对不起,那时候我也吓坏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没想到沈乐蓉会突然提起狩猎大会上的时。苏琬垂眸道:“没关系,我也没放在心上。不过郡主还是不要提起这事了,万一别其他人听去了。” 沈乐蓉连忙点头保证对哦啊:“阿琬姐姐放心吧,此事除了你我,没有人会知道的。”说这句话,她却有几分心虚。 停顿片刻,她露出一个笑容,问:“是了,阿琬姐姐,我能问你一些事情吗?” 苏琬道:“郡主请说。” 沈乐蓉转着眼珠,问道:“阿琬姐姐,你觉得我阿兄如何?” “卫王世子?”苏琬微微一怔,语气平静地道,“卫王世子才能出众,文韬武略,对郡主而言,也是一位好兄长。” 她巧妙地避开了沈乐蓉的提问,不让她抓到把柄。 沈乐蓉顿时有些着急:“阿琬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 却在这时,一名宫人快步而来,对聚在湖心亭中的姑娘恭敬地说道:“各位小姐,温淑妃娘娘邀请众位移步到殿中欣赏字画。” 在柳继后被废后,管理后宫的大权落到了温淑妃的手上。温淑妃为人和善,向来与世无争,手段却是极为强硬,将后宫管理得整整有条。 接到温淑妃的邀请,即使没这个兴趣,也不得不跟随宫人而去。 沈乐蓉的话被打断,对苏琬来说,却不失为一件好事。 “郡主,我想去欣赏字画,先失陪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苏琬已站了起身,跟上了领路的宫人的脚步。 听着自首的窃窃私语,周玉柔难堪极了。 虽不知道那些人说的是什么,她只觉得她们的每一句话,都是对她的讽刺。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中央,直到那名突然出现的宫人的声音,方才唤醒了她的思绪。 周玉柔回过神来时,正巧见到苏琬往内殿的方向走去。她赶紧轻移莲步,上前截住了苏琬:“琬表姐,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能否……耽搁琬表姐一些时间?” 苏琬看她一眼,淡道:“姑娘认错人了吧?姑娘跟随靖安王世子而来,我又怎么会是姑娘的表姐?” 周玉柔心里一堵,声音微颤:“琬表姐,你可是在怪我没有与跟打招呼,就擅自参加这次宫宴。可我……” 她又抬头,用哀求的目光看向苏琬:“我只是想跟琬表姐说几句话,希望琬表姐能听我说完。如果琬表姐听完之后,依然责怪我,我也无话可说。”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引得不少人朝这边看了过来。 眼下周玉柔纠缠不休,不答应与她详谈,恐怕她也不肯罢休,若是有损端郡王府的名声,便不好了。 苏琬思索片刻,不情愿地道:“既然如此,那走吧,我们到那边去说。” 靖安王世子回到原来的地方时,却看不见周玉柔的身影。 于是,向守在一旁的宫人询问道:“你可有见到那位方才跟我在一起的周姑娘?” 宫人掩去眼中的鄙夷之色,垂眸道:“回世子的话,奴婢看见那位姑娘跟随着端郡王府的苏姑娘,往着湖畔那边去了。” 靖安王世子一愣,心里顿觉不妙。他立刻抬步往宫人所指的方向而去,脸上的着急显然而见。 第78章 落空 太明湖的湖畔,杨柳依依,柳絮随风飞扬,烟里丝丝弄碧。春光甚好,暖风微醺,湖面上泛起一层粼粼的金光。 苏琬眺望着越发显得碧波荡漾的湖水,开口道:“说吧,周姑娘想与我说什么?” 周玉柔问:“琬表姐,你觉得……靖安王世子为人如何?” 苏琬冷淡地问:“怎么?周姑娘这是迫不及待想要进靖安王府的门了?” “不、不是的。”周玉柔脸色一白,双手紧握,踌躇不安地上前一步:“琬表姐,其实……其实靖安王世子的心仪之人,是你。” 苏琬还以为她要与自己解释宫宴的事情,并没想到她会这般语出惊人,当即转过身去,用匪夷所思般眼神看向她。 “周姑娘在说什么胡话?靖安王世子冲冠—怒为红颜,在场的人可都是有目共睹。” “不是的,我没有说胡话,其实靖安王世子是因为看见,才……”周玉柔有些着急地解释道,但欲言却止。她不敢将其中的原因说出,只能语无伦次地道:“琬表姐,靖安王世子与我走近,都是为了琬表姐。他顾及琬表姐,不敢唐突,所以才托我打听琬表姐的事情……” 第62节 “够了!”苏琬皱眉打断了她,声音严厉,“你与靖安王世子私相授受也罢,为何要这般毁我名声,臆想我与靖安王世子有不正当的关系。” 周玉柔委屈极了:“琬表姐,我没有。我根本就不喜欢靖安王世子!” 苏琬冷笑道:“周姑娘既然不喜欢靖安王世子,那为何要将他玩弄与鼓掌之中?不知对方知道后,会有有何感想?” “我不是……”她面如土色,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苏琬只笑不语。 周玉柔在她的注视下不由地心虚地握紧双手,低下了头。 她一直很努力地将靖安王世子还给苏琬,可他却不受控制地,对自己愈发痴迷。 这时她无法控制的,也不是她的错,靖安王世子心甘情愿地被自己利用,又怎么能怪她?这是他亏欠自己的。 苏琬语气冰冷地道:“若是周姑娘是想对我说这些话,那我们之间也无话可说。周姑娘与靖安王世子两情相悦,我们苏家也不会做恶人,祝周姑娘和靖安王世子百年好合。” 话毕,她转过身,便要离开。 “琬表姐——” 周玉柔心中一急,抬头时,却依稀看见一道极像靖安王世子的身影走近。 她心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若是苏琬落水,靖安王世子总不可能见死不救。那个时候,苏琬再不情愿,也只能嫁与靖安王世子……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周玉柔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蓦地上前一步。 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力,将苏琬撞向前方。 湖岸边堆积了淤泥,极为湿滑,苏琬毫无防备,踩在淤泥上,脚下打滑,控制不住身体,一头往里面栽了下去。 周玉柔按捺着狂跳不止的心,略有惊慌地回过头,朝前方喊道:“世子!不好了,琬表姐落水,快来——啊!” 她的身影也在下一刻不受控制地往湖里倾去! 苏琬在落水的那一刻,手疾眼快地伸手扯过周玉柔的手臂,将她一同扯入湖中。 扑通! 接连的落水声过后,两人齐齐落入水中。 周玉柔才真正是慌了。 她并不会水! 此时的苏琬对于她来说,就如同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她紧紧拖拽着苏琬的手不放,手脚在水中胡乱挣扎。 “救……救命……” 周玉柔心中惊恐万分,在水中浮浮沉沉,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已喝了几口的水。 她胡乱扑腾着,再也没有力气浮到水面上,身体不断往下沉。 太明湖的湖水极深,即使靠近岸边的地方,也足有一丈深。 苏琬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她心里恼极了周玉柔。周玉柔一直拖拽着她不放,她也被连带着往湖底沉去。 苏琬找准时机,用力一蹬,毫不客气地一脚将周玉柔踹开,只身一人往湖的深处潜去。 周玉柔只觉得胸口一痛,不由松开了手。她绝望地看着苏琬在水中灵活如鱼般畅游的身影越游越远,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因为刚才的不断挣扎,她离岸边越来越远。 千算万算,她根本没有想到苏琬居然会水,并且水性极好。在她的印象里,苏琬不过是一个娇蛮的大小姐,断不可能精通水性。 窒息的感觉蜂涌而上,周玉柔心中不甘极了,意识朦胧间,她看到有人岸上一跃而下,飞快向她游来。 靖安王世子脚步匆忙地来到湖畔时,看到的却是周玉柔与苏琬一同掉入水中的一幕。 “玉柔!” 他当即大惊失色,赶紧冲上前去,不假思索便跳入了水中。 “你别急,我现在就来救你!” 他一把将水中的周玉柔捞到怀中,浮出水面。 周玉柔接触到湖上的空气,吐出一口水,神智终于清醒了一些。对上靖安王世子担忧的视线,她不顾身体的难受,当即挣扎起来。 “不,我、我不要你救,放、放开我……” 她手脚乱蹬,挣出了靖安王世子的怀抱,没有了支撑,又往湖里沉了下去。 靖安王世子也被她带着喝了好几口水,方才重新将她带出水面,“玉柔,你做什么?是我。” 周玉柔不想被他救起,若被他救了,她的清白都没有了。她不想再重蹈上辈子的悲剧,她宁愿淹死在湖中,也不愿被他救起! “玉柔,你别怕,我会对你负责的。”靖安王世子安慰道,“等宫宴过后,我便到靖安王府上提亲。” 周玉柔惊恐失色,想起噩梦般的前世。她煞白了一张脸:“你走开!我、我不要。” “别说话,我先带你上岸。”靖安王世子也只当她是因为落水受了惊而胡言乱语,抱着她费力地上了岸。 靖安王世子浑身湿透,怀里还抱着周玉柔,动作极为狼狈。却在此时,一双黑色云纹锦靴落入他的眼中,靖安王抬头,顿时一愣。 “秦王?” 先前周玉柔的呼救声并不大,却意外地把沈桓给引过来了,只因她提到了苏琬。 但他来到湖畔前时,却并未看见苏琬的身影。 “苏琬呢?”沈桓往波光粼粼的湖面看了一眼,随即目光凌厉看向两人,厉声质问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靖安王世子潜意识将过错全部推到苏琬身上,不屑地冷哼一声:“那个女人心思恶毒,将玉柔推入水中,没想到害人不成反害己,被淹死也是活该。” “秦王殿下,请听民女解释,民女……” 周玉柔却是极慌,挣扎着推开了靖安王世子,极力向着沈桓爬开。 “滚开!” 沈桓不耐烦地将她踹开。 “啊!” 那一脚力度极大,恰巧正中苏琬在水中踹的地方。周玉柔惨叫一声,被踹出许远,疼痛从她的胸口处炸开,两重疼痛加叠起来,让她痛不欲生。 她几个翻滚掉回到靖安王世子身边,身上沾满了淤泥的痕迹,那张让人怜爱的脸脏兮兮的,显得狼狈极了。 靖安王世子连忙将她抱入怀中,心急如焚地喊道:“玉柔!玉柔,你没事吧?” “沈桓——”他正要怒斥沈桓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并且数量并不少。似乎是被湖畔的动静给吸引过来了。 沈桓道:“靖安王世子睁眼说白话的本事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但若是苏琬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定叫你们陪葬!” 放下狠话,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下水中。 周玉柔奄奄一息地躺在靖安王世子的怀中,气若游丝。她看着那道无情的身影,瑟瑟发抖。终于承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 苏琬水性极好,泅水对于她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游出许远,身后很快没有了动静,一碧万顷的湖水中,似乎只有她划动时的水波声。 湖空间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格外安静,这湖里一条游鱼、一根水草也没有。 她打算上岸,于是在另一端的湖岸边浮出水面。往岸上看去那一瞬间,却不由愣住了。 第79章 再遇 眼前是一片湖光山色的景象,入眼所见的是一片澄碧,无垠的绿波在湖中荡漾,,水面倒映着苍绿的重峦叠嶂。 却不是守卫森然的金銮殿的后花园。 落水前周围的亭台楼阁,假山花园,此时都没了踪影。 苏琬眼中多了几分惊诧。 莫非,她又再次…… 有过前两次的经验,对于这种突发的状况,苏琬已经能够泰然处之。 她迅速平静了下来,爬上了岸,将衣衫上的水拧去一些,方才从衣袖中摸出姻缘石。半透明的石身上不知何时又多出了数道裂缝,同样是从内部中芯攀爬上来的,就快要触及石头的表面。 这石头……指腹摩挲着姻缘石表面,苏琬陷入了沉思。弄不清此时的状况,她也不敢大意。 岸上十丈外的地方,似有刀剑互击和人交谈的声音。 苏琬收起纷杂的思绪,将姻缘石收回到袖中,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了过去。 走出些远,视线范围便被一片高密的灌木丛覆盖住了。她走上前去,拨开一条缝隙,朝外窥探出去。 杂草丛生之后,却是一片平整的沙地。这里似乎是一处校场,正在对新兵进行考核选拔。参加对决的似乎都是一些不过十来岁的小少年。 苏琬匿藏在灌木丛后,观察外面的动静。 此时进行对决的两人,是一名穿着黄衫的高个子少年,神态傲慢,他的对手是一个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小男孩。 小男孩背对着苏琬,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但从那身高看来,他应该绝对还不到十岁的年纪。 高个子少年对他这名的对手嗤之以鼻,毫不客气出言讥讽:“喂,小矮子,我还是劝你赶紧认输为好,免得到时候哭喊着找爹找娘。” 周围的少年都跟随着嘲笑了起来。背对着苏琬的小男孩仍旧是波澜不惊,安静地站在少年的对面。 “够了,校场重地,不准喧哗!”一名年纪稍长的长官喝道,少年们方才止了笑声。 一声令下,较量开始。 高个子的少年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大喝一声,抡起拳头便朝着向他的对手狠狠砸去。 这时小男孩转过身来,苏琬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她心头一跳,有种想要立刻冲上前去的冲动,但是理智让她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与上次见到的小沈桓相比,他似乎长高了一些,但身影看上去比上回所见更要单薄,裸露在外的手脚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淤痕。 他的眸中一片冷寂,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第63节 高个子少年攻击过来,小沈桓侧身一闪,手肘便向着他挤去。高个子少年一慌,动作微微一顿,竟然立刻被小沈桓将他掀翻在地。 疼痛将高个子少年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他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被这么一个小身板的男孩打翻在地。 不甘地咬了咬牙,他忍痛从爬了起来,道:“刚、刚只是意外,不算数,再来!” 他大喝一声,带着无穷的狠劲朝小沈桓冲过去,小沈桓脚步稍动,脚下一勾,便将他踢翻。 四下顿时一片鸦雀无声,这种状况,是谁也没有意料到的。 这场考核的结果不言而喻。 比试结束后,负责考核的长官相继离去,其余的少年都朝黄衫少年围了上前。小沈桓冷落在圈子之外,他始终一言未发,转身往外离去。 苏琬从灌木丛中穿梭而过,跟了上去。 只是,小沈桓没走出多远,便被一群少年拦住了去路。 他们将他围了起来。 “刚才让我们老大输了的人,就是你?”说话的是一个身着着红色短上衣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沈桓,傲慢地问,“胆子不小嘛,竟然连我们老大也敢打。” 小沈桓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 红杉的少年感觉自己丢了面子,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把:“喂,我跟你说话呢!” 小沈桓踉跄后退了一步,只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让开。” 红杉少年气结:“你——” 小沈桓握紧了拳头,将他视作空气,继续往前行。 红杉少年朝其余几人使了一个眼色,几名少年立刻蜂拥上前。将他的双臂反剪压在地上,那副身躯在压制下显得弱小可怜。 这时,一个高瘦的少年走了出来,正是刚才输了与沈桓比试的少年,他似乎是这群少年的老大。 高个子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沈桓,倨傲地说道:“呵,也不过如此嘛。” 对上小沈桓那阴戾的眼神,高个子少年冷笑一声:“你不服气吗?” “你以为你是谁?一个来路不明,靠着后台才进入我们禁卫军备选的人。”似是被沈桓的态度激怒,少年又一脚踩到他的头上,毫不客气地讥讽道,“别以为你赢了我一次,就可以到处耀武扬威,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看着这样以多欺少的一幕,苏琬突然有些心疼。 沈桓以前过的都是什么生活,堂堂一个皇子,竟沦落到被人欺凌的地步。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吗?”高个子少年又提了一脚,可小沈桓始终一声不吭,他觉得无趣,便对他的手下说道,“他不说话,我们来找点其他的乐子?不如把他的衣服剥光,用小刀在他身上刻上几个字,倒挂在树上?” 听到这里,苏琬终于无法忍耐下去,她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朝那群少年扔了过去:“住手!” 被石头砸中,钳制住沈桓的少年吓了一跳,立刻四散逃开。 “什——” 高个子少年吃惊地回过头,却见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被狠狠踢翻在地,重重一脚踩在他的身上。 苏琬又往他身上补了一脚,气愤地道:“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年纪比你们小的孩子,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小沈桓倒映着苏琬身影的眼中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被苏琬踩在脚下的高个子少年有些慌张:“跟、跟你有什么关系?”随后反应过来,喝道,“喂!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不然有你好看。” “闭嘴!”苏琬威胁的目光从其余的少年身上扫过,“不想他死的话,就滚远点!” 这群少年立刻化作鸟散。 苏琬方才拿开了脚。 高个子少年见同伴都跑光了,不由慌了起来:“等着瞧,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虚张声势地朝苏琬和小沈桓吼了一句,也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苏琬身上还带着沈桓离开前塞给她的膏药。她用手指沾上膏药,往小沈桓的脸上涂去。 可他却不领情地扭开了脸,不让她碰。苏琬一把将他抓了回来,用严肃的口吻说道:“不准乱动!” 小沈桓哼了一声,却没有再反抗。 替他上完药,苏琬环顾了一下四周,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个地方虽有湖光山色,引人入胜,但陆地的四周都湖水环绕,似是一个湖中的孤岛,看起来也不像是上京或者澜城一带。 小沈桓却没有打理,苏琬又问:“你跟随九厹大师离开澜城后,没有再与他一起了吗?” 见小沈桓始终不肯搭理她的话,她便换了一个话题:“刚才为什么不反抗?” “不要你管!”小沈桓倔强地将头扭向一边,说道。瞬息后,他又转头看她一眼,嫌弃地说道:“丑死了!” 苏琬浑身都被湖水湿透,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身上,此时的模样看起来的确有几分狼狈。 “你……”她看着小沈桓别扭的模样,却不忍心责怪他。她叹了一口气,触上他的脸,道,“怎么不懂得照顾自己?” 小沈桓却像是触电一般,霍地站了起来。他红着脸后退了几步,随后瞪向苏琬,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他的语气严厉冷酷,可是略显稚嫩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来,却带来了反差的效果。 不等苏琬接话,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打听过了,上京城中的确有几户的苏姓人家,可叫苏琬的……” 苏琬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用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小沈桓睁大了眼睛,猛地后退一大步,一脸受到冒犯的表情:“别碰我!” 第80章 了悟 看着他气呼呼地瞪圆了眼睛的模样,苏琬忍不住低头笑出声来。 小沈桓的耳根子红了起来,他扭过头去,道:“你、你笑什么!不、不准笑!” 他这句话不但毫无威慑力,配合他此时的模样,反而显得可爱极了,苏琬不由笑得眉眼弯起。 小沈桓僵硬地转回过身来,沉默地看了苏琬一眼,似是无可奈何,方才重新在她身边坐下,却仍然有些气闷:“既然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苏琬弯唇,半开玩笑地道:“大概是因为你需要我,所以我才会出现。” “我、我才没有需要你。”小沈桓扭过头,红晕迅速爬到了脸上。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又转头,看向苏琬,问,“那你还会离开吗?” 这个问题,却让苏琬愣住了。 “我……阿嚏。”忽然觉得鼻头微痒,苏琬拿衣袖掩住半脸,打了个喷嚏。 上岸之后,她一直没来得及将身上被湖水湿透的衣服换下,微风料峭,一丝寒意渗透进身体里,冷得她微微打颤。 小沈桓注意到了这个状况,瞬即站起了身,背过身去,语气冷淡地道:“我明白了,跟我来吧。” 苏琬疑惑地问:“去哪里?” 小沈桓一言不发,只朝着前方走去。 苏琬只好提起湿透的衣裙,抬步跟了上去。 再往内陆深入,是一座小城镇的入口。入口之外驻扎着许多顶帐篷,帐篷前面插着一列的禁卫军的军旗。 苏琬往帐篷的方向望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她跟随着沈桓进入那座小城镇内,却见街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两旁的房屋也都是破烂不堪、年久失修的模样,看上去像是随时有坍塌的可能。 如同废城。 小沈桓领着苏琬来到一间简陋的医馆里。 医馆的门上就只挂着一块破旧的牌匾,也没有门童或药童守门。里面的布置也是极为简陋,仅有一张桌子,几张板凳而已。 正在苏琬四下张望时,一位老大夫从里面迎了出来。瞧见浑身是伤的小沈桓,他立刻着急地迎了上前。 “哎呦,我的殿下啊,怎么又把自己弄出了一身伤来。”打量着他身上的伤,老大夫心疼地道,“快随老夫过来上药。” 小沈桓冷淡地拒绝了他:“不必了。” “这可怎么行?殿下的身子矜贵……”老大夫絮絮叨叨,无意间抬起头来,这才看到了苏琬,登时一愣,过了一会,才疑惑地道,“这位姑娘是?” 小沈桓问:“钱大人,你这里可有多余的衣物?” 老大夫似是有些明白过来,忙道:“有的有的,先随老夫进来。” 苏琬进入内屋,换上一身干净的衣物。那是一套半旧的男装,正好合身。 擦干头发后,苏琬束了一个干脆利索的马尾,看上去仿佛是一个清爽的少年。 她走出里屋时,恰好听见小沈桓正在吩咐老大夫事情:“……还望钱大夫替我保守秘密,暂时让她留在你这里。” “放心吧,殿下。殿下的吩咐,老夫必然会做到。”老大夫连连点头保证,随即抬头看向苏琬,询问道,“这位姑娘,老夫这里正好缺了一个帮手,不知姑娘是否愿意留下帮忙?” 苏琬正愁没有去处,听老大夫这般一说,当即感激地道:“多谢大夫。” 老大夫姓钱,岛上的人都唤他为钱大人。 钱大夫原本是宫中的御医,因受到排挤,便主动请缨来到此处驻扎。他在禁卫军中是军医的身份,但除了为军中受伤的战士看病外,城中的居民也会到他此处求医,为了方便他看诊,禁卫军特地为他安排了单独的居处。 从钱大夫的口中,苏琬得知了这座孤岛小城,在百年之前,原本是一处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可早十多年前,这里起了一场瘟疫,让此处人间仙境变成了人间地狱。 岛上的居民纷纷搬出了岛外,只留下一些风烛残年的老人留守在此,岛中的城镇久无人打理,逐渐变成了死城。 后来先帝发现了此地,便将这个地方改造成培养禁卫军的秘密基地。 苏琬也隐约听苏珩提起过,皇宫的禁卫军历来都要被送往一处秘密的地方训练。 没想到就是这个地方。 小沈桓不知因何缘故出现在此处,但他并没有随军居住,而是住在钱大夫这间狭窄的医馆里。 医馆极少,只有两个房间。 夜晚,苏琬只能暂时与小沈桓同挤在一张床上。 带着复杂的心情,小沈桓这一夜竟然睡得心神不宁,整夜在硬板床上翻来翻去。 睡不着的小沈桓不由得竖起耳朵听着屋内的动静,背后,翻身的声音时有响起,苏琬似乎也睡得不安稳。 小沈桓不自觉地转过身去,苏琬有些冰凉的身子却不知何时黏了过来。顺滑的长发蹭过他的额头,微凉的触感像是上好的绸缎。 小沈桓微微皱眉,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捕捉磨蹭着自己的长发,却被苏琬扯住被角挤进了他温暖的被窝中。 第64节 冰凉的空气瞬间取代了棉被中温暖,小沈桓缩起肩膀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蜷缩成一团。睡梦中的苏琬却越发的得寸进尺,整个人扑在他的身上,硬生生将自己的手臂和长腿都缠在小沈桓身上,竟然将他密不透风的裹在怀中。 苏琬的身体就像是一座小火炉,让小沈桓的脸不由火烧火燎地热了起来。 “……坏碗碗。”他咬牙切齿地道。盯着苏琬的睡容看了半晌,他有些狼狈地撇过视线,努力不去看她。 小沈桓本以为自己今夜注定要失眠了,没想到没多久之后,他就这样靠着苏琬的肩膀,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日出正东,小沈桓比苏琬清醒得早得多。 看着枕在自己臂弯中的苏琬,小沈桓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她脸上瞄了几眼,随即同手同脚地滚下床铺,红着脸,逃似的奔出了屋子。 等苏琬醒来时,小沈桓已经不在身侧了。 梳洗完毕后,她走出里屋。 钱大夫已经起来了,他正在为一名岁数的老人看诊。为老人把了脉后,他问道:“最近觉得如何?” 老人道:“这几天吃了钱大人开的药,觉得好多了,肚子也不闹腾了。” 钱大夫点点头道:“那就好,你的胃寒之证并不是很严重,只要适心调养,不出数月,定能康复,但切记不能吃寒凉的食物。上一张方子已经不怎么适合了,等会我再给你开一张新的方子。” 老人感激地道:“谢谢钱大人,我会记住的了。” 钱大夫指了指桌上的瓦锅,道:“老夫刚煮了些红豆黑米粥,你家中无人,来去也要费许多时间,不如用些再回去吧。” 苏琬看到桌上的红豆黑米粥,奇怪地问道:“大夫,有胃寒证的人,不是不能吃红豆吗?” 钱大夫一愣,遂即奇怪地问:“这是谁告诉你的?” 苏琬疑道:“莫非不是?” 钱大夫皱眉解释道:“自然不是,红豆性平,有益气补血等的功效,胃寒的人可以食用,并无多大的相干。” “……我家小姐有胃寒之证。” “豆类性寒凉,琬姑娘你明知我家小姐有胃寒的毛病,为什么还要故意送那些糕点过来?” 想起墨荷曾与她所说的话,苏琬又问:“那所有的豆类都是这样吗?” “非也,豆类也分很多种,并非所有豆类都是同意属性。就如红豆、黄豆及芸豆,都是性平。”钱大夫耐心地向她解释道,“但是像绿豆、黑豆之流,的确性寒凉,有胃寒之证的人,自然不宜食用。” 苏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多谢大夫的解释。” 她微垂下眼帘,微微握紧了拳头,心彻底凉透了。 原来,周玉柔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她。 第81章 暗算 到了夜晚,小沈桓才带着一身的伤回到医馆。 身上有许多道或青紫或红伤痕印子,小手的手掌心更是磨出的水泡。 苏琬看得心疼,硬是将他拉到了屋子,找到药膏给他上药。 小沈桓原先极不情愿,忸怩地挣扎了一下,还是任由苏琬折腾去了。 想起一事,苏琬不由问道:“你与那个红杉少年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结下恩怨的?” 小沈桓将头扭到一边,对她爱理不理。 苏琬已经习惯了他的态度,低头继续为他上药。 小沈桓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突然开口问道:“团子是谁?” 团子? 无端端的,为何突然提起团子……等等,按理说,这个时候的沈桓,不应该知道团子才是。可他怎么…… 苏琬好奇地问:“你是如何知道团子的?” “你不说就算了。”沈桓不快地哼了一声,扭过头,不搭理她了。 苏琬看着他幼稚的举动,无奈失笑。 另一厢。 钱大夫在收到一封书信后,脸色变了又变。 他握着手中的信纸,神色沉重。 良久,他回过神来,在叹了一口气后,将信纸举到了烛台上。明黄的火焰立刻将信纸一角吞噬,转眼间白色的信纸已完全被火焰包围,直到燃成了灰烬…… 翌日,天还未亮,医馆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是两名三十出头将领,一身盔甲穿装扮,腰间别着佩剑,身形高大,却是来者不善。 进门之后,其中一人态度傲慢地开口道:“我们是奉皇上之命,将七皇子带回上京。” 小沈桓容色淡漠地看着两人,道:“若我拒绝呢。” “皇上有令,若是敢胆阻拦我等执行命令,一律格杀勿论。”另一人毫不客气地上前一步,将佩剑拔出一小段距离,语带威胁,惊得苏琬赶紧将小沈桓护在怀中。 最先说话的将领将目光转向钱大夫,道:“钱大人,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望你不要让我们为难。” 这两人,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中。 “臣钱和谨遵皇上之命。”钱大夫恭恭敬敬地行礼接了旨,起身后,又对两名将领赔笑道,“不过,两位大人长途跋涉来到此地,想必也累了,现在天色已晚,若两位不着急,可先在此处用些酒菜,暂歇一晚,等明日再启程也不迟。不知两位大人觉得如何?” 两名将领对望一眼,似是被他说动,于是道:“既然钱大人诚心邀请,那我们便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两位大人请这边来。” 钱大夫将两人迎入里屋,立刻为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均是大鱼大肉。饭菜色香味俱全,酒是在地下埋了二十年的陈年老酒,酒香醉人心脾。 只是还未酒尽,两人便倒下了。 钱大夫的举动似是早有准备,并不寻常,苏琬看出了端倪,不由疑惑地问:“钱大夫,这是……” “老夫在这菜里下了迷药,但准备仓促,药力看定不足,恐怕很快就会失效了。”钱大夫神色凝重,“老夫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接应的人估计也要到了。苏姑娘,你赶紧带殿下离开。” 苏琬大吃一惊:“怎么回事?不是皇上要传召沈桓回宫吗?” 钱大夫为难地道:“皇上这番传召殿下回宫,恐怕……要对殿下不利。老夫听闻皇上……” 他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已经答应了蛮族首领的条件,要拿殿下送往夷族充当质子,以作为两国停战的交换条件。” 小沈桓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作用,也威胁不了他的地位,他何必如此着急地赶尽杀绝。” “殿下请不要这般说,皇上定是被奸妃蒙蔽了眼,才会……”钱大夫欲言又止,有些难过了摇了摇头,又再催促道,“殿下,你还是赶紧离开吧。老身姜将军曾对老夫有恩,就算拼了这条老命,老夫也必须保护殿下的周全。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夫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姜将军。” 话毕,他又催促道:“事不宜迟,苏姑娘,你赶紧带殿下离开吧。你们路上小心,他们有备而来,路上恐怕会有埋伏,余下那两人就交给老夫来拖延。” 苏琬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她拉过小沈桓的手,往外走去。 在走到大门前时,小沈桓却停下了脚步。 苏琬疑惑地看向他,他并未回头,却说了一句:“钱大夫,你请保重。” 钱大夫看着他的身影,有些欣慰地笑笑,眼中却是坚定的决绝。 孤岛四周环水,唯一离开的途径,唯有水路。 苏琬带着小沈桓来到湖岸边时,远处的湖上正漂浮着一只船,正往这边快速驶来。 可离靠岸仍有一段距离,迷药似乎已经失效,两人在岸边站了片刻,后面已传来那两名将领气急败坏的声音。 “钱和那个老匹夫,竟然敢骗我们!” 小沈桓往身后看了一眼,冷静地道:“你先走,我拖着他们。” “这怎么可以!” 苏琬握紧他的手,着急起来。无意中扫过一处时,她眼睛一亮。 湖岸一处,正好停着一只简陋的竹排。 “那边有竹排,我们上去!” 她拉着小沈桓迅速走了过去,登上竹排,单脚用力往岸上一踹,竹排顺利离开了水面。 “他们在那里,快追!” 两名将领跳入湖中,向两人游来。 没有竹篙,苏琬根本控制不好竹排。竹排在湖面上宛如盲目的苍蝇一般,不停胡乱转着圈。 眼看那两人愈渐接近,苏琬愈发着急。她抬眼看了前方的大船一眼,果断地对小沈桓说道:“我们跳水,从这里游过去。” 怀里的小沈桓却僵住了。 苏琬立刻察觉到异样,吃惊地问:“你不会水?” 小沈桓一动不动,却只双目恐惧地盯着水面,耳边有一个噩梦般的哭声在不断回响。 “母后!救救母后!” 丫鬟嬷嬷将他拽住,不肯让他过去:“七殿下,不要过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在姜皇后在水中挣扎,逐渐沉入水中下去,最终没了声色,水底之下浮上一层鲜艳的红色,满目的血红模糊了他的眼睛。 小沈桓浑身微微发起颤来。 这时,一名将领已经到达了竹排前,手抓住了竹排一端。一个晃荡,心神不宁的小沈桓站立不稳,便掉了下去。 他只挣扎了一下,便往水下沉了下去。 “沈桓!” 苏琬心里一惊,立刻纵身一跃,跳进水中。 湖水冰冷刺骨,她一时未能适应,行动受到阻碍。那厢,其中一人已潜到两人下面,抓住了小沈桓的脚踝。 苏琬一脚踹到欲抓向小沈桓的男子的脸上,将面色发青的小沈桓捞到怀中,飞快将他托到水面上。 第65节 只听“咻咻”数声,突然从岸上射出几道冷箭,向着小沈桓这个方向而来。 苏琬艰难躲过,拖着小沈桓拼尽全力向着大船游去。 她费力地将他推到接应的船上,正要跟随着他爬到船上的时候,却有一支冷箭穿过空气,直往她背后而来。听到动静的苏琬连忙沉入水中,羽箭钉在她头顶的甲板上,箭尾猛晃。 堪堪躲过。 船上立刻有人将点燃的炸药扔到湖中和暗箭射出的方向。 一声的巨响轰然炸响,震耳欲聋,湖面突然炸开,木屑混合着火光飞炸开来。 湖面和岸边树丛后惨叫连连,刚才追逐的苏琬的那两人也很快被湖水淹没了。 大船的爆炸掀动了平静的湖面,盛怒的波涛打来,迁怒到苏琬身上,转眼间将她的头顶覆盖。 “碗碗!” 小沈桓猛地回过神来,心急如焚地探出身子朝苏琬抓去,却只抓了一个空。 湖水蓦然间平静了下来。 苏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在水底之下。 湖底铺垫着嶙峋的怪石,水草在脚底漂浮摇曳,在水中舞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动作。 一切看起来与刚才毫无区别,唯一的不同,是湖面上的动静消失了。 苏琬依然保持着警惕,正要转身打量四周的环境时,却被人握住了手腕,极冰的感觉蔓延而上。 她浑身绷紧,立刻回过头去。 居然是沈桓。 此刻的他双眼紧闭,脸上是满满的痛苦和忍耐。尽管如此,他仍然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沈桓明知自己惧水,为何还要跟着她跳下来? 苏琬担心他的安危,并未多想,稍微用力一蹬,朝他贴近过去。她的双手攀到他的肩上,凑了上前,温凉柔软的唇贴上,渡给他新鲜的空气。 沈桓难受的神色似有缓和,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松开。 苏琬暗松一口气,正要从他身边退开时,却没想到,一只手臂悄然缠上了她的腰部。腰上有一道力道一勒,她顿时贴进了一道冰凉的胸膛上。 紧紧擭住她的唇不放。 第82章 牵缠 苏琬未曾料到他竟有这样的举动,一下子懵住了,脑中似有一根弦突然断掉。 沈桓缓缓睁开了眼睛,黑眸沉冷,在那一瞬间涌出的情绪复杂难辨。 他箍紧了她的腰肢,单手扣住她的脑门,压向自己。她紧紧压在她的唇,开始只是强势地摩挲她的唇瓣,将所有不满的情绪全部发泄了出来。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毫无防备的苏琬轻易被攻陷了城门。 苏琬弄不清他是刻意为之,还是本能之下的举动。可现在自然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她又恼又急,扭动着身体想要将他推开,可是身体被紧扣住,退无可退。 沈桓似乎并不满足仅仅是表面的触碰,他含住苏琬的唇瓣,几番的舔舐后,直接撬开了她的唇齿,轻车熟路地向里面侵入。 捕捉到她的香舌,他立刻与之纠缠在了一起,并贪婪地吮吸着她口中的香甜。 苏琬只觉得身体似乎快要与冰冷的湖水融为一体。但在水底下,她说不出话,也不敢松懈下来。 沈桓此时的吻毫无章法,只随心而来。苏琬越是挣扎,他勒在她腰间的手便缠得越紧,更加用力的吻也跟随着欺压而下。他带着凉意的舌不断在她口中每一寸的领土搜刮扫荡,不知节制地攻掠着她的城池。 苏琬口中仅余的一丝空气瞬间被夺光,喘不过气来。她一狠心,使劲地在沈桓唇上咬了一口,湖水冰冷,被触及的部位同样是冰冷的一片,两人的知觉早已麻木。沈桓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稍微张口,冰冷的水便灌入了她的口中。苏琬拼尽全身的力气,终是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给推开了,可胸口被水压挤压得疼痛。 她再也保持不了在水中的平衡,随着沈桓一起向湖底沉去。 这时候,沈桓再次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身,她以为,霍然往上一提,带着他往湖面上,破水而出。 苏琬吐出口中的湖水,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才渐渐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缓过一口气来,她想起要向沈桓追问湖底下的事情。 “沈……” 可她刚转过身,下一刻却被沈桓用力地按在了湖岸边上,他再次狠狠地欺压上来,长驱直入。 “唔……你别……万一被……唔……” 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是一阵来势汹汹的索吻。 苏琬被吻得昏昏沉沉,五官充斥着的全是他冰冷而强势的气息。两人紧密相贴的身体之间不留一丝空隙。 她此时已经没有了一点的力气,整个人如同一团软泥一般。 直到她快要晕阙过去,沈桓终是放过了她。 苏琬大口大口地喘气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抬眸瞪他一眼,双眼迷蒙:“沈桓,你到底……” 话未说完,沈桓却抱住了她,将头埋到她的颈间,情绪低落地道:“以后不准再以身犯险了,知道了吗?” 苏琬一愣,却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颤,所有责备的话,全都说不出口了。 她抬手抚向他的发顶,想安抚他的情绪,却在这时,藏在袖中的姻缘石掉了出来,掉入了水中。 但奇怪的是,姻缘石并未沉入水中,而是漂浮在湖面上。 姻缘石此时正散发出几不可见的微光,石身上的裂缝正在逐渐扩大,微弱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透粉色的石身逐渐变成了灰色。 沈桓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块石头,立刻伸出手将姻缘石握到手中,轻轻一捏,姻缘石便碎成了齑粉,随风散去。 苏琬有些急道:“哎,你做什么?” 沈桓回头看向她,沉声问:“这东西就是九厹老秃驴给你的?将你带到过去的,就是它?” 苏琬惊讶地问:“你都知道了?” “以后它便不能再作怪了。”沈桓冷道,“即使是以前的我,也不行。” 这个醋坛子! 苏琬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不解地问:“你明明惧水,为什么要跟着我跳下来。”语气含着几分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担忧。 沈桓深深地看她一眼,道:“本王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 不知何时出现在岸上的宁泽重咳一声,打断他道:“王爷。” 沈桓转头冷森森地瞥他一眼,语气极为不耐:“何事?” 宁泽硬着头皮道:“王爷,属下觉得,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这里人多眼杂的,万一被什么心怀不轨的人看见了,恐怕会对苏姑娘不利。” 话毕,他略有忐忑地看向沈桓。 沈桓并未看他,竟是难得沉默半晌,才道:“先上岸。” 这话自然是对苏琬说的。 苏姑娘果然是王爷软肋。宁泽暗松一口气,默默地将此事记在了心中。 两人上了岸,苏琬想起先前的事,下意识抬头往她落水的地方看去。 那个位置,恰好有茂密的树丛遮挡着。从树缝看去,周玉柔和靖安王世子所在的地方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此时正围满了人。 “跟我来。”未等她回过神来,沈桓已拉过她,朝与宫宴举行的地方相反的反向而去。 “去哪里?”苏琬一时未反应过来,被他牵着往前走了几步,愣道,“周玉柔那边……” 沈桓道:“以现在这个模样出现在人前,更会令人生疑。先把身上的衣物换了,余下的事情,本王自会处理。” 苏琬点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她跟随沈桓离开后不久,在距离湖岸边十步之遥外的树后,缓步走出一人。 银丝锦靴重重踩在落叶之上,看着两人匆忙离开的身影,那双深邃黝黑的眸子,神色渐深…… 第83章 反咬 周玉柔这厢的确出了一些状况。 靖安王世子将她救上岸后,却发现湖岸上不知何时围满了人。 两次落水,周玉柔早已神志不清,她瑟缩在卫王世子的怀中,看着眼前那些晃荡不清的人影,无力地挣扎着。 “走……走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明明这般的……” 靖安王世子没看出她的抗拒,使劲将她拽进怀里,心疼地道:“玉柔,别怕,是我。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太医?太医呢?”他说着,抬头往四周看去,又朝一旁围观的宫人和宾客吼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太医过来?” 在场之人无不面面相觑,但无人敢动。 靖安王世子心急如焚,正要抱着周玉柔起身时,却有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此处发生了什么事?何人如此喧嚣?”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凌帝被两名内侍搀扶着走进后花园,脸色有恙,却依然保持着天子不怒而威的威仪。 看着乌沉沉地跪了一地的人,他的脸色一沉再沉:“淑妃,你是如何办事的,为何在宫宴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却因过于激动,他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凌帝的身后跟着两名宫装丽人,与之说话的那位妃嫔身穿的是宝蓝色宫装,宽大裙装逶迤身后。绾着的灵蛇髻上侧插着一枚七尾凤簪钗,随着莲步轻摇。 温淑妃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道:“是臣妾的失职,皇上请息怒。” “哎呀,温姐姐,这可真不小心了,竟让宫宴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另一位身穿着橘色华装、妆容精致的贵妇人捂嘴笑道,涂满脂粉的脸上爬满幸灾乐祸。 第66节 这位妃嫔,正是陈妃。 温淑妃并未正眼看她,只是从容地唤来两名宫女,将周玉柔带到附近的一座宫殿,又吩咐道:“琉璃,先请太医过来,为落水的姑娘好好查看。” “是。”她身侧的一名宫娥欠身行了一礼,飞快退下了。 被忽略彻底,陈妃有些不甘地咬了咬牙,绞紧了手中的丝帕。 靖安王世子目含担忧地看着周玉柔别宫女带离,却并未跟着上前,而是往凌帝面前一跪,道:“臣请皇上给玉……周姑娘做主!” 凌帝稍微缓过气来,微微挑眉:“靖安王世子,你要朕为你作什么主?” 靖安王世子抬头看向他,双目朗朗:“皇上,臣要状告端郡王府的嫡女滥害无辜,因嫉成恨,竟将无辜的女子推下湖中。” 陈妃登时一怔,眼中有什么不明的神色流转。 凌帝皱眉,疑惑地问:“端郡王府的嫡女?” 一旁的温淑妃低声提醒道:“皇上,端郡王府的嫡女就是最得常安大长公主疼爱的那位外孙女苏琬,皇上还记得吗?前些天,长公主才跟皇上提起过。” “原来是她……”凌帝若有所思地道,目光落到靖安王世子身上,“那靖安王世子,你刚刚救起来的姑娘是哪家的?” 一时辰后。 已是夕阳西下,夕阳不动声色地渲染白云,晕出如血的黄昏。熏黄色的光携着红色的倦意扑面而来。 靖安王面色阴沉,大步流星地走在通往离开皇宫的道上。 靖安王世子仅跟在他的身后,与他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父王,你刚刚为何要阻止我请求皇上替我和玉柔赐婚?”他不解地道,声音里带着浓烈的质问。 靖安王猛地回过头,用力甩了他一个耳光:“你给本王闭嘴!” 啪! 靖安王世子僵在原地,捂着火辣辣的一侧脸,愣愣地道:“父王?你……你打我?” “那妖精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药,让你这般糊涂?本王还以为,你比你妹妹要明事理,却不知你和你妹妹一样不省心!”靖安王满脸怒容,厉声指责道,“你竟然为了这样一个不知廉耻、贪慕虚荣的女人,让本王颜面扫地?” 靖安王世子急道:“父王,玉柔不是贪慕虚荣的女人,她是我将迎娶过门的妻子。” “我看你是疯了!”靖安王气极,怒其不争道,“这般伤风败俗、不知所谓的女子,怎能当我们靖安王府的主母?” 他转过身,却对上迎面而来的卫王一行。 卫王走了过来,含笑着对靖安王道:“靖安王,本王向来开明,自是不愿棒打鸳鸯的,既然靖安王世子已心有所属,那我们刚才商议的两府联姻也不能作数了。” 靖安王脸色一变:“卫王,这……” 不等他挽留,卫王已大步离开。 靖安王脸色难看地回过头,怒瞪向靖安王世子:“瞧瞧你做的好事!” 靖安王世子却是一脸的大义凛然:“父王,除了玉柔,我是不会娶其他女子的。我与玉柔是真心相爱的,为何父王能同意妹妹的婚事,就不能……” “你还敢说!”靖安王气得七窍生烟,心肝生疼,“若不是你由着你妹妹乱来,她又怎会落得今日的结局?” “可是……” 靖安王世子还想说什么,却立刻被靖安王打断:“总之,你迎娶那个妖精为正妻,本王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冷哼一声道,“若你非她不可,本王顶多给她一个妾室的位置,像是她那种身份,当妾也是抬举了她。” 说罢,他拂袖离开。 “父王!” “……胡说,刚刚琬琬明明一直跟本殿下一起。”沈昭绘声绘色地重演着刚才在金銮殿后花园发生的一幕,“分明就是你们想陷害琬琬,故意说谎!” “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还冒充端郡王府的嫡女,谁知道被七皇兄揭穿了,这下恼羞成怒,想要迁怒到琬琬身上……再说了,琬琬可是端郡王府的嫡女,为什么要陷害一个身份、容貌都比不上她的女人?” 话音落下,他立刻收起满脸的倨傲之色,摇着尾巴,跑到容色淡漠地沈桓跟前,向他邀功:“七、七皇兄,本……咳,我刚刚的表现还不错吧?” 沈桓不语,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沈昭心里直打小九九,他腆着脸,忐忑不安地道:“那七皇兄……我以后还能来找琬琬玩吗?” 沈桓仍不说话。 就在沈昭不抱希望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道:“以后不准叫那个称呼。” 沈昭顿时瞪圆了眼睛:“为、为什么?” 沈桓直视向他,那冰冷刺骨的目光看得他直打颤。 “不行便算了。”沈昭立刻跳了起来,将目光移向一侧,“啊!我想起来,今日的论语还没背,我、我先回去了。” 说着,一溜烟似的跑掉了。 宁泽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嘴角上扬:“想不到这十三皇子,还挺机灵的嘛。” 沈桓回头看他一眼。 宁泽赶紧低下头,轻咳一声,问:“王爷,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桓收起视线,淡道:“既然靖安王世子如此迫切地想要迎娶他的心上人,那便成全他。” 宁泽一愣:“……属下明白了。” 踏着霞光走出宫门,苏琬看到苏玦朝出口处张望的身影。 马车早已等候在外,但见她出来,他立刻快步迎了上前。 “琬琬,你到哪里去了?我听说湖那边有人落水了,似乎是跟那周表妹有关。我一直担心你的安危,却没在附近找到你,你没事吧?” 苏琬理了理思绪,佯作若无其事般道:“二哥,我没事,你别担心。是了,你刚才说,落水那事……” 马蹄声渐起,有人策马而出。 在经过端郡王府的马车侧时,却一扯缰绳,让马匹停了下来。卫王世子从马上下来,走到苏琬身旁。 “苏姑娘。”他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琬与苏玦皆是一怔。 见卫王世子神色寡淡,苏玦作出了让步,转头叮嘱道:“琬琬,我到马车上等你,你自己小心些。” 苏琬点点头,跟着卫王世子走到一旁,客气地问:“世子找我有事?” 卫王世子道:“秦王目的不纯,希望苏姑娘不要被心怀不轨的人蒙蔽了眼睛。” 苏琬霍然一愣。 待她回过神来时,卫王世子翻身上马,策马走远了。 第84章 态度 苏琬提着裙子登上马车时,苏玦恰好从窗外收回目光。 他看向苏琬,好奇地问:“琬琬,方才卫王世子与你说了些什么?” 苏琬也在猜测卫王世子那番话的意图,颇有几分漫不经心:“没什么,他只是来感谢我对韶颜郡主的照顾。” 苏玦瞧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注意到她这会儿换了一件月蓝色玫瑰纹夹衫,底下一条梨花白色的凤仙裙,不是来时穿的衣裳。 他顿时疑惑,不由问道:“琬琬,你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衣裳?” 苏琬说出早已想好的说辞:“宫宴的时候,斟酒的宫女粗心大意,不慎将酒水倒到了我的身上,湿了衣裳,永平公主的身形跟我相仿,便带我去了她的宫里换了一身新的。这是她借我穿的。” 说着,她却忍不住看向胸前的那两团。 想到沈桓为她系腰带时那得寸进尺的举动,苏琬心中微有恼意。这般想着,胸却不知为何微微地胀痛起来。 她微微揉了揉,心中却有些发涩。她胸前的两团虽不至于一马平川的地步,但对比起云和郡主的丰盈,也只能用小笼包来形容。 只是,让她不解的是,永平公主与她年纪相仿,为什么这个部位却比她大了两圈不止呢? 她幼时不懂事,曾问云和郡主什么时候才能长得与她一般大,云和郡主却笑言等她日后嫁人便知道了。 等长大一些后,她稍微知道了一点。 现在想来,若是要那般才会变大,她才不要…… 苏琬没来由地觉得脸上一热。 苏玦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是恍然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找不着你。”似是想起什么,微蹙眉头,“不过那周玉柔闹出了这么大的蛾子……她不是还在孝期中吗?” 大盛朝民风开放,青年男女向心仪之人赠礼以表心意极为常见,但却有着遵循孝道的前提。 周玉柔戴孝在身,却大张旗鼓地出席宴会,还与男子有牵扯不清的关系,的确是大大不妥。 听他提起周玉柔,苏琬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二哥,那些无关要紧的人,还是不要提了。” 苏玦以为她说的是同一件事,于是笑道:“说得也是,还是琬琬机智,没有在宫宴上认下她。” 想起一事,苏琬又道:“对了,二哥。” 苏玦疑惑地转过头,看向了她:“什么?” “恬表姐让我给你。”苏琬从取出一物,递到他的手中。 是一只玉兔捣药图案的苋红色荷包。 “什么?这这这是那母老虎送给我的东西?她给我送东西?”苏玦立刻惊跳起来,却不慎撞到了马车顶上,不由吃痛地嘶叫出声。 “嘶!痛痛……” 苏琬惊道:“二哥,你没事吧?” 苏玦忙摆摆手:“没事没事。” 他捂着脑袋坐了下来,不敢相信地盯着手中的荷包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它有些嫌弃地捏了捏,哼哼唧唧地道:“这绣工,还不及琬琬半分呢。不过……算了,那母老虎第一次给我送东西,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免得她到时候又找我算账。” 苏琬微微弯起了唇。 半个时辰后,苏琬与苏玦回到了苏府。 第67节 甫一进入前厅,就见周玉柔正跪在苏老夫人与云和郡主面前,嘤嘤落泪,与她们诉说着委屈。 “老夫人,大伯娘,一切都是玉柔的错。玉柔不应该与靖安王世子交谈过度,害琬表姐误会了我与世子的关系。” 苏琬脚步一顿。 周玉柔被人从水中救出来时昏迷不醒,没想到竟比他们还要先一步回到府中。 云和郡主却是急了,连忙追问道:“玉柔,你说什么?琬琬和……靖安王世子?” 周玉柔垂下眼帘,道:“靖安王世子因为一些事情感谢我,与我多说了几句话。但琬表姐好像生了我的气,在湖边与我起了争执,结果我们一同掉下水里去了,最后还是靖安王世子救起了……” 她欲言又止,故意说半分瞒半分。 苏玦一听,顿时恼了:“这周玉柔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明明是她在宫里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现在还颠倒黑白,反咬一口。跟她相处了这么久,我竟没发现她的心肠这般恶毒!” 他就要上前与她理论,苏琬忙将他拦了下来:“二哥,先别冲动。” 两人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厅中几人的注意。 周玉柔转过头来,掩去一闪而逝的惊慌,道:“琬表姐,你回来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与靖安王世子之间真是清清白白,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欲落不落,听起来真像是真心诚意向苏琬道歉的一般。 苏琬虽是侯门贵胄的嫡小姐,但自小就被保护得极好,在极为单纯的环境中长大,未曾见过宅门之中的尔诈我虞,此时真是大开眼界。 她压下心中的愠怒,走上前,佯作若无其事地唤了一声:“祖母,娘。” 云和郡主忙将她换了过去,“琬琬回来了,玉柔说的是怎么回事?” 似是才看到周玉柔一般,苏琬讶然地向她看去:“玉柔表妹,你怎么跪在这里?”说着,又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她,“你这身打扮,我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说着,朝苏玦使了一个眼色。 苏玦立刻会意,与她一唱一和:“哎,这个,我也想起来了!琬琬,我们刚才在宫中,不是见到一个姑娘?她跟周表妹长得可是极像。不过她竟敢冒充端郡王府的嫡女,还勾引秦王殿下,结果被秦王当众揭穿,后来她又借落水对靖安王世子以身相许。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般不知廉耻。” 周玉柔并未料到苏琬会有这样的反应,顿时一慌,大滴的泪珠滚落:“琬表姐,我、我……莫非你还在生我的气……” 苏玦艰难忍着笑出声的冲动,故作不解:“莫非那个人……是你?”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玉柔表妹,我听人说,靖安王世子带来的可是他的爱妾,怎么会是玉柔表妹你呢?况且,你不是还在孝期吗?” 这一刀补得极狠。 周玉柔顿时面若土色,哆嗦了半晌,只能含着泪道:“我原本是要到灵觉寺上香的,但未料在中途遇到靖安王世子,他说我载我一程,但没想到就将我带入宫里。我、我……” 云和郡主却是听懂了三人之间云里雾里的对话,脸色变了又变,顿时寒霜罩顶。 这时,一直一言未发的苏老夫人开口道:“玉柔,你从衡州到苏府,也有几月之久了,是吗?” 周玉柔不明白苏老夫人问话的意图,可这听不出喜怒的平静语气,却让她心头一跳。 她心中莫名不安,敛眸紧张地道:“回老夫人,的确是有几月了。” 苏老夫人道:“你的祖母与我是亲姐妹,她未出嫁前,虽也有着娇惯的性子,但却是极守规矩的。” “规矩”二字,重敲在周玉柔的心上。她蓦地抬头,有些慌乱地道:“老夫人……” 苏老夫人语气缓慢地说道:“琬琬向来顽皮,但她的性子,我也是知根究底的。她再娇纵,也不至于做出那般出格的事情。” 周玉柔的内心愈发慌乱:“老夫人,我不是……” 苏老夫人打断了她:“你虽不是端郡王府正经的小姐,但苏府从来都是将你当成嫡小姐般看待。你的一举一动,我也看在眼中。你出生衡州,心思单纯,尚还在孝期,上京纷繁复杂,你被迷花乱眼也实属正常。可你是妹妹唯一的血脉,我自然不能弃你不顾。” “我自会为你寻一户好人家,等孝期过后,你到时候安心嫁过去就是。但到出嫁之前,你便留在灵觉寺里,安心为你去世的双亲祈福吧。” 周玉柔错愕地抬起煞白的面容,难以置信地看向苏老夫人,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第85章 上门 她如何听不出苏老夫人话里的敲打。 清白被靖安王世子坏了,还哪会有正经的人家愿意与她议亲?嫁给鳏夫作续弦、或是给富贵人家作妾,她也是万般不愿的。苏老夫人将她送走,是不愿苏琬被她连累了名声,暗示让她皈依佛门,与青灯常伴的意思。 她这一次,是真正地慌了。 “老夫人,您、您这是在责怪玉柔吗?”周玉柔浑身如同掉入冰窖,声音掺进了几分颤意,“玉柔……玉柔知错了。玉柔只是不忍靖安王世子一片真心错付,才……老夫人,求您不要赶玉柔离开。要是你送走玉柔了,以后玉柔就不能陪同你到灵觉寺上香了……” 苏琬不动声色地走到苏老夫人身旁,挽上她的手臂,亲热地道:“祖母,下次到灵觉寺上香,就让我陪你去吧。” 苏老夫人握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好好,还是琬琬有心。” 苏玦也不甘落后地发声:“祖母,也可以叫我,我也可以陪你去的。” 苏老夫人欣慰地点头:“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 周玉柔眼中含着的泪终于簌簌滚落:“老夫人……” 苏老夫人心生厌烦,神色疲惫,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吧,我倦了。” 说罢不再理会周玉柔,由丫鬟搀扶着转身往内院离去。 “老夫人……”周玉柔急了,立刻站了上前,欲追上前。 随身的老嬷嬷上前一步,将她拦了下来:“老夫人也累了,表姑娘莫要扰了她的清静,请回吧。” 这是撵人的意思。 周玉柔终是受不住打击,气急攻心,晕倒在地上。 “将表姑娘送回房中,再找大夫过来。” 云和郡主并未看她一眼,只是语气淡漠地吩咐下去。 丫鬟们应了一声,立刻七手八脚将昏迷不醒的周玉柔抬回到屋子里。 她收回目光,笑着对苏琬道:“琬琬,娘给你炖了奶蛋羹,你先回去沐浴,等会娘让墨雪给你送过来。” “谢谢娘。”苏琬乖巧地应了声,说着走上前扶住了她,道,“娘,你现在怀着孩子,又要管理府中的事务,就不要太过操劳了,也可以请二婶多帮帮你。” 云和郡主道:“你二婶已经帮娘接手了府上大半的事务,别的事情就不要太劳烦她了。你也该跟我学学掌家,以后你出嫁了,也要像娘这样,替夫家管理府中的大小事务。” 不知想到了什么,苏琬脸上微赧,不由撇过脸,小声道:“谁要替他……” 云和郡主面露疑惑之色:“琬琬,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琬猛地回过神,赶紧摇了摇头,道,“娘,我先回去了。” 与云和郡主道了一声,苏琬提起裙子,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苏琬回到了汀兰水榭,正巧碰见黑乎乎的一团从屋里滚了出来。 “喵喵。” 团子不顾浑身沾满墨水,拖拽着一个空的墨盒跑了出来,似是向她炫耀什么。 苏琬将它抱了起来,揉了揉它两只“黑”耳朵,“团子,怎么老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喵。”团子睁着水汪汪的黑眼睛看着她,一脸的无辜。 苏琬微微一笑,正要将它放下时,却想起一个令她困惑的问题:是了,那时候的小沈桓,是如何知道团子的? 夜幕降临。 冷冷静静的院子里,仅有几点火光支撑着视线。 周玉柔已经醒来。她睁开眼睛,只见双眸空洞无影。 她面如纸色地靠在床梁上,眼睛半闭半合,当瞟到墨荷时,苍白的嘴唇动了动。 墨荷从外面进来,瞧见她这副模样,赶忙跑到床前蹲着,用手抚着她的脸,道:“小姐,你的脸色怎么如此憔悴?是有人欺负你了吗?奴婢不过出去一阵子,怎么就这样……难道没人来照顾你吗?”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问道:“是了,小姐,你今日不是进宫了吗?见着靖安王世子了吗?” “我……” 周玉柔的声音仍是止不住的颤抖。 她狠下决心与苏琬撕破脸皮,依仗的便是苏老夫人对她的宠爱。 初到苏府,她费尽心思讨好苏老夫人,目的就是为了取代苏琬在苏老夫人心中的位置。 苏家的掌家大权虽在云和郡主手中,但苏老夫人才是苏府中的主心骨。 她原本以为,抢在苏琬之前说出靖安王世子的事情,便能抢先取得苏老夫人的信任,等苏琬再说时,自然会被怀疑是为了掩饰而说出的谎言。 云和郡主听到苏琬与靖安王世子的事情,说不定也会方寸大乱,成全两人的“好事”。 可未料到,苏老夫人未弄清缘由,便信了苏琬与苏玦的话。 算错了一步,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原来她在苏老夫人的心中,远远比不上苏琬。 想到苏老夫人那字字诛心的话,周玉柔羞臊欲死,脸色又白了几分。 没有了端郡王府的庇护,她与苏琬更是云泥之别。可是,就此止步了吗?她并不甘心…… 周玉柔攒紧了被角,挣扎半晌,终是下定了决心,道:“墨荷,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担忧不止的墨荷连忙点头:“小姐请吩咐。” 周玉柔咬紧了苍白的唇。 看来,只能……孤注一掷了。 夜风阵阵,玄月被云翳遮去了身影,这黑夜又多添了几分寂寥。 卫王府的书房中,烛影摇晃。 卫王盯着面前棋盘上棋局,手上的棋子一直没有落下。 他问:“边疆那边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跪在他身侧的人立刻恭敬地禀告道:“回王爷的话,一切都已按照计划在进行。只是,秦王那边……” “……沈桓么?”卫王缓慢地抬起头,眼中神色莫测。半晌过后,他微微勾唇一笑,道,“他的确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变数。只是,要将这障碍铲除,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 他将手中的白子放到一处位置上,棋盘上,顿时一大片的黑子被扫空。 第68节 翌日,周玉柔便被苏老夫人安排的马车悄然无息地被送走了。 只是,马车将周玉柔送离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不速之客登门拜访。 值守在外的丫鬟跑了进来,上接不接下气地道:“夫人,大事不妙了!” 墨雪皱眉,忍不住训斥道:“夫人怀着身子,你如此大呼小叫的,当心惊扰了夫人。” 丫鬟忙低下头,道:“墨雪姐姐教训的是。是奴婢考虑不周,请夫人恕罪。” 云和郡主放下手中的账本,抬头问道:“无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这丫鬟道:“外面……靖安王府遣了媒人过来,说是要与夫人商量两家议亲的事。” 第86章 变局 卫王世子回到府中,却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去了卫王妃的屋子。 夜里下了一场雨,临近拂晓,雨才停了下来。花瓣落了一地,混着枯枝落叶,卫王府的后院显得一片狼藉。 卫王妃正与沈乐蓉坐在院中,一边品尝着茶点,一边闲谈。 丫鬟便托着茶盘过来了,一一为倒刚沏茶,手艺精湛利落。倒完茶后,她施礼退下,留下清清茶香。 转过身时,恰好碰见正抬步跨入后院的卫王世子。他今日身着藏蓝色长袍,手握长剑。卫王世子的相貌本就俊美非凡。 此时他面无表情,双眸深邃,虽然面无表情,但却给人一种压迫,是一种从气势上的震慑。 丫鬟看得脸红心跳,半晌才反应过来,忙弯下膝盖,低下头行了一礼:“参见世子。” 卫王世子并未看她一眼,直接向卫王妃大步走去。 卫王妃搁下手中的茶杯,笑着说道:“祁儿,今日怎么有空到母妃这里来?”眼角的余光瞥去,见那丫鬟不时偷偷向卫王世子窥去的小动作,顿觉不悦:“还不快点退下。” “是。”丫鬟神色一僵,赶紧端着茶具退下了。 “母妃,那是怎么回事?”卫王世子走到卫王妃面前,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给儿子订了一门亲事?” 卫王妃登时怔住,片刻后,她问:“祁儿,你是如何知道……”似是想起什么,她朝沈乐蓉看了过去。 沈乐蓉忙低下头去,不自然地抿了一口茶。卫王妃顿时有些明白过来,责怪地嗔她一眼,又转过头,对卫王世子笑言道:“不过是一名侧妃,你不必太过紧张。娶了侧妃后,你还是可以迎娶心爱的姑娘作正妃的。祁儿,你已到了娶亲的年纪,可后院连一个通房都没有,说出去难免让人看笑话。” 卫王妃为卫王世子定下的这门亲事,是镇国大将军的嫡幼孙女。那名嫡女因幼时失足落水,落下了病根,身体娇弱。将军府原本为卫王府仅许侧妃之位有所不满,不过后来又许了以正妻之礼迎娶的诺言,镇国大将军这才应了这门亲事。 见卫王世子沉默不语,卫王妃赶紧温言劝道:“那姑娘我也是见过,相貌出众,才华横溢,品行极佳,与你极为相衬的。”一顿,她又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你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不妨先娶一个门当户对的。” 卫王世子冷着脸,道:“那母妃呢?母妃也愿意跟别的女人一同分享父王吗?” 卫王妃一僵,脸上多了几分不自然的神色:“这……其实是你父王的意思。” “祁儿,母妃明白你的心情。可你父王……”她欲言又止了半晌,才道,“若你不喜欢,娶回来搁着就是,那不过是……” 不等她将话说完,卫王世子已打断了她:“母妃,父王呢?” 卫王妃怔了怔,问:“祁儿,你问这个做什么?你父王晨起后便进宫了……” 卫王世子道:“我去找父王。” 说罢,他直接转身离开。 “哎,祁儿……” 苏府。 墨衣端着茶点踏入屋中时,苏琬正在忙着绣活。 而团子则难得乖巧地趴在苏琬的身旁,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在手中来回穿梭的针线,那模样专注极了。 墨衣抿嘴笑了一下,抬步走了进去。 “姑娘,又在忙绣活吗?”她将茶点搁到桌上,回头看见苏琬手中那物件的轮廓,不由惊讶地问,“咦?姑娘之前不是已经绣好一个荷包了吗?怎么又重新绣了?” “这是绣给团子的。”苏琬笑着答道,伸手戳了戳团子的小脑袋,“上次没给它绣,它都生气了。” 她手中的荷包比上次小了一圈,大小刚好适合团子的体形。 “喵。”团子伸出毛爪拍掉苏琬的手指,得意洋洋地抬起了头。 这趾高气昂的模样,看得令人忍俊不禁。 墨衣好奇地问:“上次的荷包,姑娘已经送人了吗?” “送……”苏琬动作一顿,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墨衣,别多事。” “是。”墨衣意识到自己问错话儿了,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姑娘。表姑娘……真的被送到灵觉寺了吗?” 苏琬也不想多提周玉柔这个人,只嗯了一声,道:“这是祖母的决定。” 墨衣道:“奴婢听墨笙说了那事情了,表姑娘做得的确是太过份了。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随即,她又有些担忧地问,“不过姑娘,那表姑娘会不会记恨你,甚至对你做出不利的事情?” “周玉柔聪明一时,糊涂一世。她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底气,以为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不过,她要记恨的话,就随她去吧。”苏琬毫不在意般道,神色之间带着一丝傲然,“我就是喜欢看她看不惯我,但是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墨衣眨了眨眼,露出一丝迷惑的神色。 她怎么觉得,自家姑娘这说话的语气……好像一个人? 皇宫,宣正殿。 凌帝将殿中的内侍全部屏退,仅留下卫王一人。他神色颓废地坐在座上,卫王正站在他身旁,低声与他说着什么。 须臾后,一名内侍来报:“皇上,司天监汤显辛大人求见。” 凌帝抬手,道:“快宣。” “是。” 内侍飞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名蓄着雪白长胡须的大臣快步走入殿中,跪下行礼:“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请起。”凌帝捂住嘴巴咳嗽了几声,又问,“近日大盛朝中发生的异象,爱卿可看出了一二?” 汤显辛犹豫地道:“这……” 卫王出声提醒道:“汤大人,皇上问话,你为何迟迟不敢言语?” 汤显辛又伏地叩了一下头,道:“此乃天机,卫王须知——天机不可泄露,凡人的地方若是泄露了天机,是会遭到惩罚的。” 卫王看了凌帝一眼,道:“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既然对皇上称‘臣’,哪里有脸拿着国家的俸禄,却对皇上说话遮遮掩掩。何况在场不过皇上、你和我三人,言出卿口,入皇上之耳。他人并没有机会得知今天一字一句,你为什么不能说?” 汤显辛惭愧地道:“臣怕死,不敢言。” “汤大人,你不是说天机不能在人间说么?皇上所在之地,自然不算是人间,你观天象发现了什么,都可以说清楚了。”卫王蹦起脸来,带着些威逼的味道说道,“否则……可是欺君之罪啊。” 汤显辛冷汗直下,身体紧绷的仿若拉满的弓,心一横,眼睛一闭,道:“近日臣夜观天象,推算出一事。紫微星有异,乱大盛朝者,早已出世。此人有帝王之相,曾历大劫,今已来到君侧。不消几年,此人注定谋朝篡位,令天下易主。” 卫王不动声色看向凌帝,见他沉默着,神色却极为凝重。收起视线,他重新看向汤显辛,挑眉问道:“哦?此人通文还是习武?汤大人,既然都说了这么多内容,何不干脆名言此人是谁,我们也好即可把他杀了,以绝后患。” “回禀皇上、卫王,这就是天意,非人力所能改变的啊。若无其他事情,臣先告退。” 汤显辛又重重一叩头,匆匆忙忙地告退了。 待他离开后,卫王回过头,神色为难地看向凌帝:“父皇,这汤显辛说的话……儿臣觉得,并不可信啊。大盛朝国泰民安,况且父皇的子孙皆是人中龙凤,又怎会……” 说罢,他又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九厹大师尚在人世便好了,大师的预言一向极为准确,可惜……” “好了,卫王。”凌帝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他,再次咳嗽起来,“咳咳咳……你先退下吧,让朕独自静一静。” 卫王忙道:“父皇注意龙体,儿臣先行告退了。” 汤显辛退出宣正殿,与迎面而来的一人碰了个正面。 只是他走得太过着急,未看清来人,便低着头与他插肩而过,匆忙离去了。 卫王世子回头向他匆促的背影看了一眼。 他是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刚才宣正殿中的对话虽然极为隐蔽,他却听到了一些。虽不完整,他还是猜到了一些意思。 思及此处,卫王世子的神色愈发凝重。 第87章 会见 宣正殿内的谈话似已结束。 守在殿外的内侍见卫王世子伫立在殿前半晌不动,谨慎地窥了他的脸色一眼,方才恭敬地问道:“世子是否要求见陛下?需要奴才代为通传吗?” “不必了。” 卫王世子眼眸未抬,只冷声道了一声,便转身大步离开,留下殿外的内侍面面相觑。 卫王世子离开了宣正殿,远远看到一人迎面而来。 他脚步稍缓,看向了来人。 沈桓就在他的十丈之外,墨色的长袍滚着金边,缎面绣着淡淡的云藻龙藤,神采英拔。虽面无表情,但浑身却逼出了凌厉肃杀的痕迹,让人骨子里都发冷。 卫王世子的目光与沈桓正对而上,没有退缩,而是大胆地走了上前。 沈桓却对他视之不见一般,并未看他一眼,直接从他身旁走过。 卫王世子脚步陡然一僵,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开口道:“秦王叔,侄儿有一事不明,望王叔赐教。” 沈桓停下脚步。卫王世子侧头向他看来,眼神极其犀利。他问:“秦王叔接近苏姑娘,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不等他答话,卫王世子又道:“苏姑娘是个好姑娘,并不是……” 沈桓眼眸微抬,轻描淡写地瞟了过去,眼中写满了轻蔑。他打断道:“沈祁,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来跟本王说这些话?” 冰冷刺骨的寒意直涌而上,卫王世子握着的拳头又紧了一紧。 此时他面对着的沈桓,仿佛正在以一种胜者的姿态向他炫耀。 当他强压下心中蜂拥而出的不适情绪时,沈桓已大步离开。 第69节 卫王世子没有出声阻止,只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眸底深处却早已乌云密布。 将将过了午时,乌云将天空的艳阳遮去,天色变得暗暗沉沉的灰蒙,连片的黑沉向着地面压了下来。 天幕骤然被划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沥淅沥地湿透了大地。 温淑妃领着一行人踏入凌帝的寝宫,却不想在那里遇到了近来才被凌帝册封的柳才人。 她柳若扶风的站到一旁,略显惊慌地理了理衣服,弯膝行了一礼:“嫔妾见过温姐姐。” 温淑妃打量她一眼,语气平淡地道:“柳才人,不必多礼。你怀着身孕,还是别随意走动为好。” 这柳才人原是陈妃宫中一名斟酒的宫女,生得玉软花柔。一月前,凌帝歇在陈妃的芳菲宫中,喝醉了酒,宠幸了这名宫女。 凌帝将她封为了才人。 从那天起,凌帝像着了魔一样,也不顾虚弱的身体,日夜招柳才人侍寝。 温淑妃多次出言提醒,却反而遭到斥责。在此之后,她也不再多言了。 却不想不过一月前的临幸,竟让这宫女怀上了龙种。几日前,陈妃带来为凌帝看诊的太医偶尔诊出她怀了一个月的身孕。 “是,多谢淑妃娘娘的关心,那嫔妾先行告退。”柳才人并未恃宠而骄,反而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在起身时,却忍不住偷看了温淑妃一眼,眼中似有神色在挣扎。 她微微咬唇,拖着虚弱的身子,在宫人的搀扶下退了出去。 温淑妃收回视线,走入殿中,凌帝正坐在案桌之后,但案桌上的物件却落了一地,案桌上方空出了一片的位置,略显狼藉,上面布满了欢爱过后的痕迹。 温淑妃蹙了一下眉,微微敛眸,对此视之不见,只朝凌帝行了一礼,道:“皇上,该是服药的时候了。药已经煎好了,让臣妾服侍你喝药吧。” 凌帝捂嘴咳了几声,并未看她,只蹙眉道:“拿过来吧。”语气里颇有几分不耐烦。 温淑妃立刻命宫人将煎好的药端上,尝过药温后,亲自服侍凌帝吃药。 却没想到,凌帝才刚喝了几口药,却突然眼睛一闭,直直朝地上倒了下去! “皇上,皇上怎么了?”温淑妃一慌,看着脸色发青、口吐白沫的凌帝,顿时花容失色。她手中的药碗落地,碎成几瓣,药汁溅得满地倒是。顾不上地上的狼藉,她赶紧对身后的宫女道,“琉璃,快去传太医!” “是。”宫女应了一声,心急如焚地转身离去。 但还未等她跑出寝宫,陈妃已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见口吐白沫的凌帝,顿时大惊失色! “皇上!皇上!” 陈妃立刻冲了上前,一把将温淑妃推开,扶过凌帝,颤声道:“皇上,皇上你怎么了?别吓臣妾!皇上!”说着,又转过头,心急如焚地对殿中的内侍宫人大吼,“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传御医!” 陈妃这一举动,让温淑妃措手不及。 寝宫顿时乱作一团。 温淑妃开口:“陈妃,你……” 似是想到了什么,陈妃骤然抬头,指着温淑妃道,满目森然地道。 “温淑妃竟然下毒谋害皇上!来人啊,快把她抓起来!” 苏府。 终于将靖安王府派来的媒人打发离开,云和郡主将人送走后,却只突然感觉到一阵晕眩,脚步微歪了一下。 墨雪赶紧上前搀扶住她:“夫人!” 她急切地问:“夫人没事吧?需要奴婢去叫大夫吗?” 云和郡主站稳了脚步,揉了揉额心,道:“无事,大概是这几天事情太多,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那奴婢先扶夫人回去休息。”墨雪担忧地道,“奴婢一会去让厨房顿一些补品,夫人最近也不要太过操劳了。” “不过夫人,若是靖安王府的人再来……”墨雪说出自己的担忧。 “这门亲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我是绝对不会让那周玉柔连累了琬琬。”云和郡主语气坚定地道,“日后靖安王府的人再来,便将他们打发走吧。” 墨雪忙点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靖安王府前来求亲的事情很快传到苏琬的耳中。 带来这消息的,自然是墨衣:“姑娘,今日靖安王府到府上来提亲了。” “靖安王府?”苏琬停下手中的绣活,抬头看向她,问道,“是跟周玉柔吗?” 墨衣点点头道:“奴婢也委实吓了一跳。”顿了一下,她又道,“只不过,靖安王府前来求娶,却不是求娶表姑娘作正妻,而是让她当妾的。” “妾?”苏琬怔了一怔,心想:沈桓在宫宴上说的话,还真是一语成谶。 收起思绪,她又问:“那娘怎么说?” 墨衣笑道:“姑娘放心吧。夫人自然是拒绝了靖安王府的提亲,找了个藉口将他们给打发走了。若是答应了靖安王府的要求,那肯定会连累姑娘的名声的。” 苏琬沉默不语,没有接话。 瞧见她的模样,墨衣好奇地问:“姑娘,你还在担忧吗?” 苏琬微微点头:“我总觉得,靖安王府……不,应该说周玉柔,若是让她知道娘替她拒绝了这门亲事,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墨衣吃惊地问:“姑娘,你的意思是,表姑娘有可能会千方百计将自己嫁入到靖安王府中?” 苏琬道:“或许不会这么简单。我觉得,周玉柔看靖安王世子时的眼神,并不像是看心仪之人的爱慕。” 反而更像是……恨。 一种由爱生恨的恨意。 但这仅仅是苏琬的猜测,她并没有将这话说出来。 “她的目的,也许不止是靖安王府……”想起在宫宴上发生的事情,苏琬微微蹙眉,“我猜不出她的意图。” “那……” 这时,墨笙从外面进来,道:“姑娘,刚刚有人送来了一封书信,说是给姑娘的。” 她将一封书信交到苏琬的手中。 书信? 苏琬拆开一看,上面是沈乐蓉的字迹。 阿琬姐姐, 明日巳时,能否到澜泱河河畔一见?我在上回花朝节约见的地方等你。 沈乐蓉笔 “韶颜郡主约我见面?”苏琬有些诧异,“她约我见面,为什么不直接过来找我,而是派人送信过来?” 此封信实在奇怪,虽是沈乐蓉的字迹,却并未说明是什么原因约见。 这并不符合沈乐蓉的性子。 第88章 婉拒 雨下了一夜还未停。 天色阴沉,缠绕成团的云丝遮盖着天空。细雨纷纷,雨丝淅淅沥沥地打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溅出一地的银花碎玉。上京城笼罩在一片连绵的阴雨之中,模糊了街上稀疏的人影。 一辆马车辘辘往澜泱河岸驶去,帘子一角不时被风掀起,有端郡王府的标记的一角被雨水打湿。 马车内。 墨衣看向身旁的苏琬,不解地问:“姑娘,既然你说那封书信有异,为什么还要赴约?”她略有担忧,“姑娘不担心那是表姑娘针所设的陷阱吗?” 苏琬摇摇头,道:“不会,那封信上的确是韶颜郡主的笔迹,印着的确实是卫王府的标记。王府的标记,都是用特殊的涂料制成。周玉柔胆子再大,也不可能伪造到王府的标记。况且,她也不知道我与韶颜郡主在花朝节是约在什么地方见面。周玉柔心机复杂,若要布陷阱,也不选在澜泱河这个地方。” 马车行至街道的一角,就在距离澜泱河十丈之外停了下来。 随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消失在耳际,墨衣讶异地问:“哎,姑娘,就停在这里吗?” 苏琬微微颔首:“就停在这里。墨衣,你替我看一眼外头的情况。”她吩咐道,“若不是韶颜郡主,我们便离开。” 墨衣了然,不由笑道:“原来姑娘早有了应对之策,奴婢这是白担心了。” 她说着,挑开帘子往外张望,寻找沈乐蓉的身影,随即摇摇头道:“姑娘,奴婢没有看见韶颜郡主,不过……”似是看到什么,她突然惊讶地道,“哎,姑娘,那个人……好像是卫王世子?” 卫王世子? 苏琬闻言,立刻伸手挑开帘子,往外看去。 澜泱河河畔,杨柳依依,烟雨朦胧了视线,只能依稀看见不远处的柳树之下,伫立着一抹修长的身影,宛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 细雨纷纷,卫王世子撑着一把灰蓝色的油纸伞立在雨中,眸子里是幽黑色的冷漠。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不染尘埃,遗世而独立。 只是那处除他之外,并无他人。 ……怎会是他? 苏琬动作微顿。 墨衣观察着自家姑娘的面色,犹豫地问道:“姑娘,还要过去吗?” 苏琬收起思绪,迟疑一瞬,还是道:“墨衣,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一会儿。” “姑娘,伞。”墨衣连忙出声提醒,将撑开的伞交到她的手中。 苏琬接过油纸伞,下了马车。她牵着裙襕,踏着被雨水湿润的青石板道路走了上前。 她走得小心,还是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绣鞋。 见她走来,卫王世子迎了上前,脸上的神色忽然柔和下来,犹如春风将冰雪融化,留下滋润的嫩草:“苏姑娘,你来了。” “世子?” 苏琬的脚步却缓慢了下来,她对上卫王世子的目光,疑惑地问:“世子,怎会是你?”她往左右张望,“约我见面的,不是韶颜郡主吗?怎么没有看见她……” “苏姑娘,其实……”卫王世子迟疑一瞬,才道,“今日约你出来的,不是乐蓉,而是……我。” 苏琬惊讶地问:“是世子约我出来?那昨日的信……” 第70节 卫王世子道:“昨日那封信,是我让蓉儿替我写的。” 听了他的解释,苏琬终于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还有一事不明:“世子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约我见面?” 只听他道:“我只是不想让苏姑娘受闲言碎语困扰,若是有所冒犯,我先向苏姑娘赔罪。” 苏琬忙道:“世子言重了。只是,世子是为什么事而来?” “到达上京之后,我一直担心蓉儿会不适应上京的生活,幸得苏姑娘对蓉儿照顾有加。一直以来,我都想送苏姑娘一份谢礼,但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他语气微顿,“所以……苏姑娘,请你收下这个。” 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青鸟展翅的白玉佩。 苏琬却潜意识觉得,这白玉佩,跟沈桓上次强行塞给她紫玉佩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卫王世子一怔:“苏姑娘?” 苏琬微垂下眼睑,道:“世子,这玉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这份谢礼,送我也不合适。世子还是将它收回去吧,以后留着送给心仪之人。” 卫王世子上前一步,道:“苏姑娘,可我心仪的人,就是……” “世子!”苏琬提高声音,打断了他,“我与世子不过是几面之缘,我对世子的了解并不透彻。世子这般,实在让我为难。” 卫王世子怔然片刻,方才道:“苏姑娘是否觉得唐突?是我考虑不周,若苏琬姑娘愿意,我可再让母妃上门提亲,以表诚意。” 苏琬微微摇头,道:“并非这样,世子是大哥的好友,是韶颜郡主的兄长。因此,我对世子向来都是像对待兄长一样敬重。”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卫王世子神色怔忡,几番欲言又止,“上次苏姑娘拒绝了母妃的求亲,也是因为秦王吗?” 苏琬猛地抬头,问:“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王世子问道:“苏姑娘,那日宫宴后,我对你说的那番话,你还记得吗?” 苏琬没有正面回应他,只是问:“世子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他道:“苏姑娘,秦王野心勃勃,他接近你,恐怕目的不纯。” “若世子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些话,那我先行……” 苏琬却不想与他纠缠下去,正要寻找藉口离去,却被他扼住了手腕。 他的语气带上几分急切:“苏姑娘!我跟你说此事,没有别的意图,只是希望苏姑娘不要被沈桓蒙蔽了眼。” 苏琬动作一僵,下意识想将手抽回。意识到她的排斥,卫王世子赶紧松开了手。 “昨日我进宫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皇上和父王的对话。沈桓多年以来潜伏君侧,谋害忠臣,不过是为了……”他稍顿,又道,“他刻意接近你,恐怕是想利用你得到端郡王手中的兵权。但另一方面,他也忌惮着端郡王。端郡王出征一事,是沈桓推波助澜而成,他的意图显然易见。恐怕不日,边疆便会变故,他的目的是……” 雨声淅淅沥沥,打在了油纸伞上,也敲在苏琬的心头。 没等卫王世子将话说完,她已打断他道:“多谢世子告之我此事,但……世子多虑了,我自有分寸。” “苏姑娘……” 苏琬移开目光,道:“若无其他事,我先告退了。世子也请回吧。” 她弯膝行了一礼,便迅速转身返回到马车上 卫王世子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伫立,握着玉佩的手不自觉地垂了下去。 第89章 心事 卫王府。 沈乐蓉在前厅来回踱步,不时往外张望。 丫鬟端了点心过来,又将早已凉透的茶水换成热茶,劝说道:“郡主,不如坐下吃些东西、喝口热茶,边吃边等世子吧。早膳的时候,你没有进食,要是饿坏了身体,王妃会担心的。” “不吃,我要先等阿兄回来。”沈乐蓉不耐地拒绝道,继续朝外望去。 远远瞧见烟雨迷雾之中出现一抹幽蓝色的身影,沈乐蓉脸上一喜,立刻迎了上去。 正向她缓缓走来的人,果真是卫王世子。 “阿兄,你回来了。”她雀跃地跑了上前,向他打听消息,“怎么样,你见着阿琬姐姐了吗?” 卫王世子轻轻一点头,但并未说话。 沈乐蓉见他面沉如水,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由有些忐忑地问:“那你跟她……表明心意了吗?” 卫王世子脚步微顿,就在沈乐蓉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突然道:“她拒绝了。” 沈乐蓉瞪圆了眼睛,诧异地道:“她拒绝了?怎么可能?”似是想到什么,她神色微凝,“难道是因为……” “蓉儿!”卫王世子打断了她,语气掺杂进几分冷淡,“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沈乐蓉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嘴唇微动,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道:“我知道了,阿兄。” 卫王世子抬眼看了屋中新换上的摆置,微微皱眉:“府上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今日将军府的人上门,与母妃交换了庚贴。等请灵觉寺的高僧合过八字,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就要挑一个黄道吉日正式下聘了。”沈乐蓉有些着急地道,“阿兄,这可怎么办?莫非你真的要娶将军府那个姑娘?我可不喜欢她。” 卫王世子突然停下脚步。 “阿兄,你怎么了?”沈乐蓉看着他,不解地问。 只听他道:“我还有事,需要再出去一趟。” 沈乐蓉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兄长的这句不冷不热的话语。抬眸,他已调转脚步,重新走入到雨中。 沈乐蓉忙追至长廊的檐下,朝外喊道:“阿兄,外头还下着雨,你要去哪里?” 但不稍片刻,卫王世子的身影已消失在雨中。 而另一厢,苏琬回到马车上,立刻被墨衣察觉出她的心不在焉。 墨衣试探地问:“姑娘,可有哪儿不适?可是世子跟你说了什么话?” “无事。” 苏琬摇摇头,靠在马车壁一侧。她心事重重,并未听进墨衣的话。 回想起卫王世子刚才与她说的那番话,她虽婉拒了他,但他却间接提醒了她另一件事—— 她和沈桓的亲事,云和郡主未必会应允。 云和郡主不愿她被当作争权夺利的棋子,因此才拒绝了卫王府的提亲——虽然云和郡主命令府中的人不准告诉她此事,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几番敲打,她便从墨衣口中知道了。 可是沈桓,却是比卫王府更加严峻的存在。 扰乱朝政、逞凶肆虐、谋害忠臣、残害胞弟……上京中满是他的负面流言,他的名声糟糕透了。 自苏慎带兵出征一事后,又有了他欲要谋朝篡位的说法。 几乎是到了十恶不赦的地步。 撇去这些不谈,光就沈桓的身份而言,云和郡主也未必会应允他们的亲事。 不知道云和郡主知道她和沈桓的事情,会有何感想。 云和郡主现在还怀有身孕,在这要紧关头,苏琬也不敢说出这种事情来刺激她。 唯一知道她和沈桓之间的事情的,就仅有苏珩…… 苏琬若有所思。 ……或许,她可以找大哥商议一番? 回到苏府,苏琬直接去了苏珩的院子,却被他的大丫鬟墨竹告知,苏珩已好几天没有回府。 苏琬略有疑惑地问:“大哥是去哪里了?” 墨竹摇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前几天,大公子回来收拾了包袱,便神色匆忙地离开了” 怎么这般不巧? 苏琬刚回到汀兰水榭,云和郡主便派了墨雪过来,让她过去一趟。 苏琬跟着墨雪来到云和郡主的屋中,她正歪在软榻上一针一线绣着袖口的花纹。 看到苏琬,云和郡主立刻着向她,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琬琬,快过来,让我比量一下长度是不是合适。” 原来是要给她缝制新衣。 苏琬莫名松了一口气,依言走了上前。 “娘,怎么想起来要做衣服?” 她保持着乖巧懂事的模样,按照云和郡主的吩咐走到她面前展开双臂,看着她拉直衣衫,搭在自己肩臂上比量着长度。 云和郡主笑道:“只是闲来无事,用来打发时间。” 苏琬随口问了一句:“是了,娘,最近怎么不见大哥?他在忙些什么?” 云和郡主道:“最近朝中发生了些事情,你大哥作为武官,自然是忙些的。” 苏琬“哎”了一声,问:“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墨竹说,大哥这次离开得挺匆忙的。” 云和郡主放下手中针线,道:“上京以南的湘城发生动乱,疑似是夷族人所为。你大哥跟随秦王一同前往湘城进行调查,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回来。” 苏琬神色微凝。 “大哥与……”大哥跟随沈桓去了湘城?她为什么不知道。 苏琬看向云和郡主,问:“娘,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没跟我说?” 云和郡主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原本我也不想告诉你此事。但你和阿珩感情向来要好,既然你问起,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为好,免得你总是记挂着阿珩的事情。” “我知道了,娘。”苏琬看出她眼底藏着的忧虑,握过她的手,反过来安抚她道,“娘,你也别太担心。” 不知不觉,一月过去了。 这一个月过得极为平静。上京的局势看似风平浪静,一切如常。 这个月来,苏珩来了一次的信,告知苏琬与云和郡主他一切安好。 但云和郡主始终放心不下,决定到灵觉寺为他与苏慎进行祈福。 第71节 可是,云和郡主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肚子在日渐突显,行动也极为不便。苏琬放心不下,便主动提出陪同她一同前往灵觉寺。 辘辘的马车在灵觉寺前停了下来。灵觉寺依旧是香火鼎盛,十年如一日萦绕着飘渺的云烟之中。 苏琬扶着云和郡主下了马车。 小沙弥带领她们走入祈福殿中,苏琬陪同云和郡主在殿中上香祈福,为府中的每个人都求了一枚平安符。 祈福结束后,苏琬正要搀扶云和郡主离开,却有一名小沙弥跑了过来,叫住两人:“两位施主,请留步。” 云和郡主停下脚步,问道:“小师傅可还有事?” 小沙弥道:“我们主持想单独与施主说几句话,不知施主可否方便?”他这话,是对云和郡主所说的。 “自是可以的。”云和郡主笑道,又转头叮嘱苏琬,“琬琬,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下,我进去与主持说几句话。” 苏琬点了点头,留在殿外等候。 闲来无聊,她四处走动,打量着寺中的景物。 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一个酿跄,往后倒去,原以为会狠狠摔倒地上,却不知道为何,在下一刻落入一个怀抱之中。 一只手环上了她的腰,微微一收,将完全将她裹在怀里。苏琬心下一惊,正要惊呼出声,熟悉的声音却传入耳中:“是我。” “……沈桓?”苏琬迅速回过头,瞪大了眼睛,脱口道,“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去了湘城吗?” “湘城的事情结束了,便提前回来了。”沈桓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太笨了,做事不干净利索,我来给你断后。” 苏琬不由恼道:“我哪里笨了?” 他勾了勾唇,道:“没关系,本王不嫌弃你。” 不要脸!苏琬气结,抬眸瞪他一眼:“你还没回答我,你来做什么?” 沈桓道:“小没良心的,本王回来后,立刻马不停蹄过来找你。可你就是这样对待本王的?” “谁要你这个时候来找我了?万一被……”苏琬只觉心跳如擂鼓,许久不见的喜悦都被突如其来的惊吓冲淡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沈桓。可他出现得实在不是时候,时机还未成熟,她是万万不愿让云和郡主知道他们的关系。 她怕被人发现,赶紧道:“快松手,我娘还在里头。” 他松开了她,等她站稳脚步后,却问道:“碗碗,你抱也抱过,亲也亲过,我的清白全折在你的手上。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一个名分?” 哪有人向姑娘家讨要名分的?还歪曲事实。脸皮当真厚到极点了! 苏琬红着耳根子,气恼地道:“你胡说,明明是你……” 似是想到什么,她揪住他的衣领,将他压倒在墙壁上,恶狠狠地威胁道,“沈桓,我警告你,等会儿不准在我娘面前乱来!要是让她看出端倪……” “琬琬?” 第90章 露陷 一个惊疑不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她未能来得及说完的话。 苏琬一僵。 这是云和郡主的声音。 大事不妙。 心里咯噔一下,她迅速转头,果真看到了刚从殿里出来的云和郡主。 “娘,我……”苏琬慌了神,张嘴就要解释,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云和郡主满目震惊地看着两人:“你们……”她的站姿本就不稳,脚步微微踉跄。 墨雪连忙上前搀扶住她:“郡主!” “娘!”苏琬正要上前,却发现自己还揪着沈桓的衣领,维持着宛如恶霸一样将他抵在墙上的姿势,就似要迫不及待地就地将他解决。 她恨不得立刻挖个大洞将自己深埋起来。 沈桓用微温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不着痕迹地将她手拿了下来,一脸平静地道:“这次我没乱来。” 这成心是要把她气坏。 苏琬气急败坏地朝他靴上踩了一脚,沈桓却是一声不吭,只看着她,默默地承受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云和郡主的眼睛,她心中了然,当下也对眼前的情况明白了个七八分。 却在此时,一名丫鬟一脸着急地从外面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夫人,大事不妙了。” 云和郡主移开目光,稍微缓和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丫鬟走上前,低声对墨雪说了几句话。墨雪快步回到云和郡主身旁,对她耳语了几句。 云和郡主脸色登时一变。当即道:“走,墨雪,和我过去看看。” “是,夫人。” 苏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云和郡主已带着墨雪踅身离开。 “怎么办,被我娘发现了,现在她生气了,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了。这下……”苏琬毕竟还是小姑娘,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心里无措到极点,只能将气撒到了沈桓身上,“都是你的错!” “是我不好。”沈桓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慰道,“碗碗,你别慌。我跟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我。” 说着,他将匿藏在附近的宁泽叫了出来,吩咐道:“宁泽,保护好碗碗。” 宁泽从暗处悄然无息地现身,来到苏琬的身旁,应道:“是,王爷。” 云和郡主脚步仓促,心思却早已转了千万遍。 她始终无法想透,苏琬何时与秦王有了交集。 到了苏琬适婚的年纪,她将上京中适龄的青年才俊都考察个遍,唯独从未考虑过秦王。 一来,是他与苏琬的辈分的差距,二来,是秦王的名声坏透,她根本没想到苏琬会与他扯上关系。 秦王是一匹恶狼,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可她今日看到了什么?云和郡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女儿将这匹恶狼抵在墙上,怎么看都是要对他霸王硬上弓。 苏琬对他的态度极其恶劣,而秦王则是温声细语地哄着她。 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与苏慎,当初他们也是这般…… 苏琬容貌虽也出众,却也不是足以祸国殃民的倾城之姿。若是说是苏琬单凭容貌将秦王迷得晕头转向,她是不相信的。 秦王性格喜怒无常,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秦王是为了立储之争才接近苏琬,可看到刚才的那幕,她反而觉得,是苏琬看上了秦王的容貌,才…… 苏琬幼时最喜欢收集外表精致漂亮的东西,不论人还是物,一旦看上什么东西,就要想方设法将其据为己有。 云和郡主不敢再想下去,立刻将念头打消。 灵觉寺的后院。 墨荷神色晦暗地走在鹅卵石铺砌的小道上,一路左顾右盼,来到了一处禅房。她在门外站了一阵,见四周无人,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禅房中烛火昏暗,周玉柔正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虔诚地念着经文。 将门掩上,她唤了一声:“小姐……” 周玉柔睁开眼睛,放下手中的念珠,道:“都准备好了吗?” 墨荷点点头道:“奴婢已经打听过了,苏琬此刻就在灵觉寺里,等会奴婢就找人将她带过来。”说着,她露出一抹笑容,道,“世子已答应会依时赴约,万事妥当,小姐请放心。” 停顿了一下,她吸了吸鼻子,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不过,小姐,这是什么味儿?” 烛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升起一股青烟,缭绕在屋中。 周玉柔开始并未察觉到不对劲,下一刻,脸色忽地一变:“怎么回事?墨荷,你怎么提前把催情的燃香给点上了?” 墨荷也是一慌:“小姐,奴婢没……” 可燃香生效极快,主仆二人来不及离开房间,便双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道逆着光的身影踏入了禅房,从墨荷身上跨过,直接走向了周玉柔。 云和郡主与沈桓相继离开,只留下苏琬停在原地等候。 过了许久,依然未见任何一人出现。 她在周围来回踱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又等待了约莫两刻钟,终于前方有人影出现。她立刻走了过去,却意外地看见,陪同云和郡主的,正是沈桓。 两人交谈甚欢。 云和郡主和颜悦色地道:“琬琬不懂事,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沈桓道:“郡主言重了。”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与平日跟她相处的沈桓简直判若两人。 苏琬惊诧极了。 ……怎么沈桓跟着娘去了一小会儿,这态度就截然不同了? 她赶紧迎了上前,她不敢直视沈桓,只得唤了云和郡主一声:“娘……” 云和郡主收回目光,道:“琬琬,我们回去吧。” 苏琬赶紧应了一声,跟了上去,显得特别乖巧。走出许远,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沈桓一眼,却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神色莫测。 回途的一路上,云和郡主都没有提起沈桓的事。 苏琬乖顺地坐在她的身旁,一言不敢发。 马车行驶在平稳的大道上,只有车轱辘转动时发出的辘辘的声音。 沉默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云和郡主方才开口道:“琬琬,你那玉柔表妹,因为急病发作,已经去了。” 苏琬心事重重,并未将云和郡主的话听入耳中。过了须臾,她方才反应过来,不由大吃一惊:“周玉柔去了?娘,这怎么回事?” 第72节 周玉柔被送到灵觉寺时还好端端的,不过才一个月,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去了?此事确有跷蹊。 娘对沈桓的态度转变,莫非和此事有关? “此事跟你无关,你不必理会。”云和郡主不愿多提此事,苏琬也无心多问。 她忐忑不安地问道:“娘,沈……秦王跟你说了什么?” “这会儿倒懂得慌了?”云和郡主睨她一眼,语气平缓地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之前为何不与娘说?” 听出她语气里的责怪,苏琬赧然地低下头:“娘,我……” “秦王是个稳重的好孩子。”云和郡主叹了一口气,嗔怪道,“你怎么能这般欺负人家?” 苏琬已做好了被质问和训斥的准备,下一刻却是瞠目结舌。这一瞬她只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连忙问道:“娘,你在说什么?!” 第91章 有异 苏琬全然懵了。 千算万算,她也没想到云和郡主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以沈桓恶劣至极的名声,还有云和郡主挑选亲事的挑剔,她不应该是这种反应才对。 “好了,琬琬,你这傻孩子。秦王将事情都告诉我了。”云和郡主握过她的手,温声道,“娘不是什么刻薄之人,又不会为难你。若不是今天我撞见了,你就打算这样偷偷摸摸过一辈子?” “我不是……娘,沈桓他告诉你什么了?”苏琬着急地道,“娘,你不要听沈桓胡说八道,他就是……” “不对。娘,你不反对这件事情吗?” 话说一半,她才意识到话题已经偏远了十万八千里,赶紧将话拉回到正题上。 云和郡主笑道:“娘以前就说过,若你有了心仪之人,我和你爹也觉得合适的话,自然是喜事一茬。” 微微顿了顿,她又道:“至于你爹那边……你不必担心,等他回来了,娘必定会帮你说服他的。” “娘,我不……” 沈桓到底给娘灌了什么迷魂药?怎么才一小会,娘就完全倒戈了? 云和郡主委婉提醒她道:“琬琬,娘知道你喜欢外表漂亮的东西,也有着喜新厌旧的毛病,但娘看得出秦王是真心待你的。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还记得那时候……”叹了一口气,“你不要玩弄人家的感情。” 苏琬:“……” 她在心里默默给沈桓记上一帐。 想起一事,她立刻追问道:“娘,你以前遇见过沈桓吗?” 一辆被布帘盖得严严密密的马车从灵觉寺离开,飞快隐匿进了山间小道中。 沈桓站在灵觉寺前殿的台阶上,眺望向远处。 宁晋从后殿出来,走至他的身后,行了一礼,道:“王爷,一切已处理妥当。” 宁泽听到宁晋的禀报,却忍不住问道:“王爷,这样做,会不会太便宜那靖安王世子了?毕竟……” 沈桓缓缓抬眼,只见山道中刚才那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已消失在视线。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轻描淡写地道:“主仆反目,不是极好的一出大戏吗?” 宁泽若有所思,却又问道:“那这件事情,王爷不打算告诉苏姑娘吗?” “不了。”沈桓道,“本王不想让那些人污了她的眼睛。” 她所触及的东西应该是光明。所有的黑暗,就让他一个人来承担就好。 说罢,他又转过身,直视两人,警告道:“你们不准在她面前多言。” 宁晋与宁泽迅速低下头去,齐声道:“是。” 灵觉寺中发生的事,也一如那辆淹没在野草从的马车一样,悄然无息地埋藏进历史的尘埃之中。 朝暮初升。 卯时刚至,文武百官齐集在太和殿中,等待凌帝上朝议事。 可是凌帝迟迟没有出现。卯时三刻,宝座依旧是空无一人。 望着高座的位置,分列两侧的文武百官议论纷纷。 直到卯时过去了,他方才姗姗来迟。 凌帝神色萎靡不振,眼睛蒙着乌青,布满血丝。他脚步虚浮,还是靠着内侍搀扶着到龙椅上。 百官行礼恭迎,开始禀奏朝事。 只是凌帝听了几句,便大发雷霆,将奏折扫落地上。 “此等小事,竟也劳烦到朕的头上。朕要你们这群废物何用?” 他猛地咳嗽起来,内侍赶紧掏出丝帕。 中书令出列,道:“可皇上,夷族近来四处作乱,此番派来使臣求和,必定是不怀好意。这事兹体事大,若处理不当的话,恐怕……” “朕不想再听……你们的废话!”凌帝说完话不容置疑地将奏章扔回到他的脚边,怒道。 “以后朝中之事,就交由……”他胡指一通,最后落到了卫王身上,“卫王!以后朝中所有事情,就交由卫王替朕处理。” 朝堂上的大臣震惊不止,大多脸上均是惊疑不定的表情。 众人不敢窃窃私语,互相以目光交流。 凌帝不耐地道:“卫王,还不赶紧接旨!” 卫王立刻出列,不动声色地道:“臣遵旨。” “就这么办吧,退朝。” 他站了起身,却因脚步不稳,酿跄了一下,往下倒去。 内侍飞快上前扶住了他的身体,道:“皇上,当心!” 凌帝昏昏沉沉地道:“扶朕回去。” 内侍忙应是,将凌帝扶回到寝宫。 待他离开,文武百官立刻议论不休。 有人不解地道:“皇上近来的举动,为何愈发地……”愈发古怪。 这时,卫王站了出来,主持大局:“皇上近来龙体抱恙,因此特命本王代理朝政。若之后本王有什么做得不周之处,还望各位大人多为包涵。” 不少官员当即围了上去,纷纷奉承:“皇上将朝事交由卫王代理,必定是相信卫王的才能,卫王就不必谦逊了。” 卫王嘴角缀着微笑,一一应下:“各位客气了。” 说话间,他不经意般向沈桓这边看了过来。 沈桓迎上他的目光,目无微澜,黑色的眼眸如秋水一般沉寂。 似是看不到卫王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转身,径直离开了太和殿。 光从打开的窗户扑了进来,为屋内的一切投上夏日的阴影。涌起的蝉鸣在原本静谧的房间淌成一池水,在夏阳的温度下沸腾。 苏琬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然后似是醒了,微微睁了睁眼,又立即闭上,左手缓缓地搭在了眉下,挡住灼人的光刺入眼瞳。 已是晌午的样子。 她脑袋里晕晕的,思绪都如线团般胡乱地打结,这样捂着眼睛躺了许久,才清醒过来。她右手撑着床起身,只觉得满身沉重。 墨衣从屋外进来,见她醒来,道:“姑娘,你醒了?” 苏琬揉着眼睛,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墨衣回答道:“已经午时了。” 苏琬动作微微一顿。 昨夜因为灵觉寺中发生的事,她在床上辗转了一晚也无法入睡,直到寅时,才渐渐有了睡意,也难怪会睡到日上三竿。 墨衣又问:“姑娘可要现在用膳?” 苏琬稍微将纷杂思绪压了下去,微微颔首,又道:“是了,墨衣,我那把弓的弦有些松了,等会我要外出,将弓拿去修理。” 提起这事,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一把被她藏在床底下的弓。那把弓……似乎也是时候拿出来了。 “好,奴婢这就去准备。” 墨衣笑着应了下来,退出了屋。 用过午膳后,苏琬将藏在床底下的长弓找了出来。许久未曾打理,装着弓的匣子已布满了灰尘。 将匣子上的灰尘清理干净,苏琬打开匣子,将里头的长弓拿到手中。 看着面前的匣子,她却犹豫了下来。站了半晌,她还是将长弓放了回去,又把自己的那把弓也放进里面,带着装着弓箭的匣子出门。 墨衣提前让府中的人备好了马车,马车早早便停在苏府的门外等候。 只是,苏琬刚踏出苏府大门,一道小小身影蓦地从一旁的角落里跑了出来。 未等她反应过来,那道小身影已扑入了她的怀中。 苏琬险些吓了一跳。她低下头,方才看清来人,不由惊讶地问道:“沈昭?你怎么会在这?你这是怎么了?” “我是偷跑出来的。”沈昭抬起头,他红着眼圈,像是刚哭过的模样。见到苏琬,他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珠大滴地从眼眶里滚落,边抽泣着边说道,“琬琬,那群坏人……他们、他们把母妃关了起来,还要、还要将永平送去夷族和亲!” 苏琬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你说什么?!那是怎么回事?” 第92章 暗涌 第73节 沈昭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说道:“他们说……说母妃想要下毒毒害父皇,居心叵测。可是,母妃向来敬重父皇,她怎么会这样做?” 苏琬问道:“他们都是谁?” 沈昭说:“是陈妃那个恶毒的女人。”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气愤难抑,“还有她带来的那个姓柳的妖精,她天天和父皇在屋里打架。自从父皇迷上那个妖精后,整日与她寻欢作乐,就冷落母妃了,还对她恶言相向。” “父皇就是听了那妖精的谗言,没有查明真相就将她关了起来!” 她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让永平公主呢去和亲又是怎么回事?” “永平因为帮母妃说了几句话,被陈妃歪曲成对父皇不敬,还因此被她禁了足。听说最近夷族要派使者前来上京,陈妃怂恿父皇将永平送到夷族和亲,没想到父皇还真的同意了。”沈昭红着眼睛道,“父皇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可怕?是不是那个姓柳的妖精给他下了什么迷药?” 苏琬心中惊起巨浪。 一月前,永平公主还来找过苏琬,与她说过自己的婚事。温淑妃有意将永平公主许配青梅竹马的表兄。 未料这一个月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难怪永平公主近来都没有来找过她。 可为何宫中没有半点消息传出? “别哭了。”苏琬收起思绪,蹲下身,掏出丝帕给他擦泪,“你就这样出来了?没有嬷嬷和宫人跟着你吗?” “没有人管我。”沈昭摇摇头,道,“自从母妃被关起来后,那些嬷嬷和宫人都见风使舵,纷纷讨好陈妃去了。她们还把我关在屋子里,给我吃剩饭。” 一夜之间,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养尊处优的生活远离他而去,他不再是宫中那个要风来风、要雨得雨的十三皇子,往日对他阿谀奉承、百般讨好的人,都撕开了假面,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 沈昭越说越委屈,眼里又蓄满了泪水。 想起一事,苏琬赶紧问道:“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人盯上?” 沈昭只是摇头,那眼神茫然极了。 苏琬神色凝重,又问:“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沈昭回想了一下,道:“我见外面无人看守,就自己出来了。” 苏琬皱了皱眉,道:“出宫的路上,也没有遇到看守的宫人或者禁卫军?” 沈昭依然是摇头。 苏琬立刻意识到不妙。 不好,沈昭大概是中了陈妃的诡计。 那一厢,备好马车的墨衣等候了许久,依然不见苏琬出现。与车夫道了一声,她返回府中去寻苏琬,却在门前遇到两人。 她加快脚步走了上前,看着沈昭,疑惑地询问道:“姑娘,十三皇子为什么在此?那……还要去修理铺吗?” 苏琬道:“暂且不去了。” 说罢,又看向了沈昭,问道:“沈昭,你用过午膳没有?” “我、我不饿……”沈昭下意识道,却不想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声响。他连忙低头捂住了腹部,忍不住红了脸颊。 苏琬叹了一口气,道:“墨衣,去让厨房准备一些点心。” 墨衣点头应了一声“是”,忙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苏琬带着沈昭回到汀兰水榭,让人找来一套合身的干净衣服给他换上。几盏茶的功夫,墨衣端着几碟精致的点心过来了。 沈昭大概是饿坏了,也不挑剔,抓过点心便狼吞虎咽起来。 苏琬仔细想了一想,又吩咐一旁的墨衣道:“墨衣,你差人去打听一下,十三殿下不见了,宫里头是什么反应。” 墨衣虽不明白她的意图,但还是应了下来,迅速退了下去。 卫王府。 卫王妃满脸急色地在前厅踱来踱去,不时往外张望。 不一会儿,一名丫鬟从外面小跑进来,道:“王妃,灵觉寺的大师到了。” 卫王妃脸上的焦虑之色稍有缓和,立刻道:“快请进来。” 几个时辰前,镇国大将军府差人来退了卫王世子的庚贴,昨日刚下的彩礼也一并退回来了。 卫王世子与将军府的嫡幼女竟八字相冲,这门婚事意外地黄了。 卫王妃原以为是万无一失,却未料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结果。她不放心,怕是镇国大将军府不愿结亲才找的藉口,便差人将灵觉寺的得道高僧请了过来。 很快,丫鬟将一名身披袈裟的僧人领了进来。 僧人双手合掌,朝卫王妃行了一礼:“见过王妃。” “大师不必多礼。”卫王妃连忙道,“请问大师,我儿的八字与将军府的小姐的八字相斥一事,可有了结论?” 僧人道:“阿弥陀佛,小僧将王妃送来的两个八字合算一番,的确是如此。世子的命格奇特,因此才会出现相斥的状况。” 卫王妃心里一凉,遂即急切地追问:“请问大师,这是说……我儿的命格不好吗?” “非也,世子的命格并非不好,反而甚好。”僧人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说了八个字,“人中龙凤,贵不可言。” “而将军府的小姐,命格太弱,不足以承受世子的格局,恐会造成福多索命。因此,才会出现与世子的八字相斥的情况。” 卫王妃松了一口气,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原来如此,那多谢大师了。” “只是……”僧人眼中浮现出犹豫之色,欲言却止。 “只是什么?”卫王妃看出他的犹豫,忙道,“大师不妨直言。” 僧人道:“世子命格极为特殊,百年难得一遇,并不仅是将军府小姐一人,而是寻常的女子,都难以承受他的命格。虽贵不可言,却是孤独终老之命啊。”他微微蹙眉,“与世子八字相合之人,必有凤……这,小僧的意思是,要找到与之相配的女子,极为不易啊。” 卫王妃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由着急地问道:“若找不到合适的女子,我儿便会孤独终老?这该怎么办?大师,可有化解的方法?” 僧人安抚道:“王妃不必着急。破解的方法虽难,但不也不是没有的。唯有找到与之相合的八字,方才能破解了这个格局。” 他让人取来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个生辰八字,交到卫王妃手中,道:“与世子相配的,唯有拥有此生辰八字的女子。” 卫王妃往纸上看了一眼,感激地道:“多谢大师指点,有劳大师了。” “那小僧先行告退了。” 卫王妃命人将僧人送了出门,又唤来丫鬟,吩咐道:“将这个八字抄写几张,让多些人拿着去打听,上京中那户人家姑娘,是这个时辰出生的。” “是。” 丫鬟接过纸条,福了福身,恭敬地退了下去。 躲在屏风之后偷听了卫王妃与僧人对话的沈乐蓉,转了转眼珠,瞬即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蹑手蹑脚地离开前厅,飞快跑到卫王世子的屋里。 卫王世子正在屋中练字。 似是没有察觉到沈乐蓉的到来,他手下已经笔走龙蛇,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在宣纸上写出“长河落日圆”几个字。 笔锋极为犀利,每一笔每一划都苍劲有力。 沈乐蓉眉眼带笑,快步走到他的身旁,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阿兄,是你在庚贴上做了手脚吗?” 卫王世子动作一顿,笔杆轻颤一下,方才的大字上被污上了墨迹。 他道:“不是我。” 沈乐蓉诧异地道:“不是阿兄做的?那之前……” 卫王世子沉默不语,神色淡然。 之前,他确实去了灵觉寺一趟,去找那位为他与镇国将军府的姑娘合庚的高僧。 他不愿娶镇国将军府的姑娘,的确有意在生辰八字上做一些手脚。可没想到,高僧替他测算出来的命格却当真是如此的奇怪。 第93章 命格 晌午过后,卫王下朝回来,听卫王妃说了镇国将军府退亲一事。 “镇国将军府退亲了,这是怎么回事?”卫王脸色当即沉了下来,语气微愠地呵斥道,“是祁儿?你就由着他胡来?” 卫王妃马上解释道:“不是的,王爷。妾身今日特地请来灵觉寺的高僧算了祁儿和将军府那位姑娘的生辰八字,他也是这般说的……” 她遂即将僧人的话一字不漏地告之了卫王。他若有所思地听着,眉目渐渐舒展开来。 谨慎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卫王妃问:“王爷,这可怎么办?” 卫王道:“既然大师如此说了,那便去找拥有此生辰八字的女子,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一笑,眸中微光浮动,“至于镇国将军府那边……无用的东西,也不必再留着,以最为合适的方式处置掉便是。” 另一头,靖安王世子也请来了灵觉寺的高僧合算八字。 见僧人沉默不语,靖安王世子不由紧张地问:“大师,如何了?” “请恕贫僧直言。”僧人沉吟一番,抚着颚的斑白的胡须道,“从世子与周姑娘的生辰八字看来,两位的命格不是很好。但是,虽均有缺陷,但两者相合,却正好互补,可以说是天作之合。” 靖安王世子也不计较他说的缺陷,当即喜道:“此话当真?” 僧人合掌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从不打妄语。” 靖安王世子大喜过望:“如此甚好,多谢大师。” 僧人道:“世子客气。” 靖安王世子又道:“接下来还有劳大师费心,替我挑一个黄道吉日。”想到什么,当即又补充道,“越快越好。” “世子吩咐,贫僧自然尽力而为。那贫僧暂且告退了。” “有劳大师,大师慢走。” 命人将僧人送出府,靖安王世子脚不停步地走到东厢一处偏僻的院落。 看守在门外的丫鬟见到他,立刻弯膝行礼。 靖安王世子也不理会,径直来到一个房间前,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周玉柔呆坐在床前,一言不发。 从背影看,她原本纤弱的肩膀更加单薄,面若白纸般苍白,左侧眼角下方分明使用脂粉掩饰住了一道伤痕。 她的双眼失去了焦距般,无神地不知道望向何方。听到靖安王世子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小姐,我给你熬了羹。先吃些东西吧。”墨荷将托盘放到桌上,用勺子轻轻拨弄着稠羹,轻轻地吹着气,然后舀了一勺凑到她有些发裂的嘴边。 第74节 周玉柔没有任何反应,就像看不到听不到她的所作所言一样。 墨荷担忧地看着她,劝说道:“小姐,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进食,再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 周玉柔的睫毛颤了下,只冷冷地道:“我不吃。” 墨荷更加着急了:“可是小姐……” 被周玉柔不耐烦地一推,墨荷手中碗勺子落地,瓷碗碎成几块,烫热的羹溅了一地。 墨荷惊呼一声,惊慌地退开。刚转过身,她方才发现了靖安王世子,不由有些无措地道:“世子……” 靖安王却大步越过了她,走向正坐在榻上的人。 “玉柔。”他握起她的手,按捺不住激动般道,“刚才灵觉寺的大师为我们合了八字,说我们是天作之合。” 听到靖安王世子的话,周玉柔低垂着头,没有言语。 靖安王世子以为她是因为名分而感到失落,忙安慰她道:“虽只是妾位,但我会以正妻之礼迎娶你,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停顿一下,他又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父王,你会是我唯一的妻。” 周玉柔抽回了手,将目光转向一旁,冷淡地道:“我有些不舒服,你们能否先出去。” 靖安王世子一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作出了让步:“那玉柔,你好好休息。”似是想起什么,又道,“前些天,父王从异邦人手中得来了一支好弓,你不是会箭术么?迟些我给你送过来。等你见到了,一定会喜欢的。” 周玉柔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依然没有正视他。 靖安王世子只当她心情不好,与她说了几句话后,便站了起身,转身出屋。 墨荷却还站在原地,一脸的惊慌失措:“世子,小姐……” 靖安王世子道:“先出去,让玉柔好好歇着。” “是。”墨荷回头看了周玉柔一眼,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跟着他退了出去。 望着空荡荡的墙壁,周玉柔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她从未试过如此绝望。那日子啊灵觉寺,她恢复意识时,却发现自己与靖安王世子、墨荷两人一丝不挂地躺在同一张床上。 忽然之间,禅房的门被人撞开。 当看到那人嘴角讽刺的笑容,她突然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上一辈子,她过得再不堪,也是被明媒正娶嫁入靖安王府中的。而这辈子,却只落得一个贵妾的身份。 什么正妻之礼,当真是讽刺极了! 为什么苏琬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她想要的一切,而她却…… 周玉柔浑身发着颤,心中怒极,忍不住抓起床上的枕头掷到了对面的墙壁上。 掩上门,墨荷转过身,抬眸看了靖安王世子一眼,咬着唇道:“世子,小姐一定还在责怪奴婢。可奴婢也没有想到,那一天会……” 靖安王世子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微微动了恻隐之心:“这不怪你,那一天只是意外。你对玉柔忠心耿耿,我也是看在眼中的。但是,我不能对不起玉柔,仅能给你一个名分,其他的……” “世子,奴婢也不求什么名分,只希望能继续留在府上照顾小姐。”墨荷连忙向他表明忠心道,“自从老爷和夫人去后,奴婢就和小姐相依为命。小姐一直将我当成姐妹,我怎么能与小姐争抢世子呢!” 靖安王世子看她的眼中带了几分怜惜,他放软了语气道:“那你好好照顾好玉柔,靖安王府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目送着靖安王世子渐渐远去的身影,墨荷站在原地,咬紧了唇。 靖安王世子文韬武略,又生得一表人才,小姐为什么总是对他不假辞色呢?这明明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若换作她,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其实,世子拿去与之合庚的生辰八字,并不是周玉柔的,而是……她的。 说他们是天作之合…… 墨荷猛然被自己心中所想吓着了。 小姐对她亲如姐妹,她怎能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虽然与靖安王世子有了夫妻之实,但那只是一场意外。 墨荷内心挣扎着,用力甩了甩头,将脑中的念头驱除出去。 团子很讨厌这个新来的家伙。 它觉得自己的领土和地位受到了侵犯。不仅如此,他还要与自己抢夺小鱼干和苏琬的宠爱,这怎么可以? 团子弓着身体,龇牙咧嘴盯着眼前的家伙,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沈昭蹲在地上,不甘落后地与团子大眼瞪小眼。 苏琬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看着一人一猫滑稽的模样,她不由无奈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沈昭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团子抢先告状:“琬琬,团子欺负我!” “喵!”被诬蔑的团子顿时炸了毛,示威般冲着沈昭叫了一声,向他龇了龇牙。 这时,墨衣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带来了打听回来的消息。 “姑娘,奴婢差人打听了。”她神色凝重地道,“宫里的人回复说,十三皇子在宫里好端端的,并没有走失。” 沈昭脸上得意的笑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瞪圆了眼睛,着急无措地道:“怎——怎么可能?我明明不……宫里头那个一定是冒充的!” 第94章 鹬蚌 他扯着苏琬的衣角,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这一定是陈妃做的好事!她竟然找人冒充我。琬琬,你快带我回宫里去。你替我作证,我要去揭穿她和那个冒牌货……” 苏琬拭掉他脸上的泪珠,哄道:“我知道,你别急。” 沈昭哽咽道:“可、可是,就任由陈妃为非作歹吗?” “若是贸然行动,你就真的着了她们的道了。”苏琬道,“陈妃不一定是找人冒充你,或许宫里头的确没有什么‘十三皇子’。但是,她们想要有十三皇子的话,那便是有。” 沈昭愣愣地问道:“什么意思?” 苏琬看他的目光添了几分凝重:“你从宫里逃出来的那一刻,就中了陈妃的诡计了。若我猜得没错,她的目的,就是要让你‘主动’离开皇宫。即使你真身不在宫中,她们也并不在乎。她们要的,只是你‘十三皇子’这个身份而已。可这样一来……” 宫外的沈昭便成了尴尬的存在。 沈昭年纪尚幼,独自一人流落在外,极易遭到危险与不测。若此时带他进宫,恐怕会被按上一个冒认皇子的罪名。 陈妃这是要赶尽杀绝。 “那、那该怎么办?”沈昭心急如焚,泪水在眼眶打着转儿,“母妃和永平还被关在宫里,我、我还得去救她们。” “沈昭,你先冷静下来,现在急也不是办法。”苏琬耐心地安慰道,“你先带团子到院子里玩。这件事,我来替你想办法。好吗?” 沈昭重重地点了点头,强忍着眼眶着的泪水,不让它滚下来。 “喵?”因为受到忽视的团子滚到苏琬的脚旁,生气地冲她直喊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抱了起来,塞到了沈昭的怀中。 团子猫大王觉得自己受到了侵犯,不由大怒。但看到沈昭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它又把伸出的利爪收了回去,“喵”地叫唤了一声,扭过头,一脸的傲娇。 沈昭听话地抱着团子走出了内室。 安抚好了沈昭,苏琬走向书桌,在上面铺开一张宣纸,又吩咐道:“墨衣,替我磨墨。” 墨衣跟了过来,边为她研磨墨汁边说道:“姑娘,打听十三皇子的事情的时候,奴婢还听说了一事。” 苏琬问:“什么事情?” “卫王府给卫王世子订了一门亲事,是镇国大将军的嫡幼孙女。可是却因为卫王世子与那将军府的姑娘八字不合,卫王府便退了这门亲事。”墨衣语速飞快地道,“传言是因为,秦王想要得到镇国大将军府的兵权,可镇国大将军只愿与卫王府联姻。卫王府不欲与秦王争抢,主动承让退了婚事。就在昨日,镇国将军府那位姑娘,因为惨遭逼迫,不堪受辱,上吊自尽了。” 苏琬不假思索,便笃定地道:“这不可能。” 墨衣怔了一怔,道:“这只是坊间传言,奴婢也不知真假……姑娘为什么如此肯定?” 苏琬也不作解释,只是提笔蘸了墨,写了一封信。 墨衣没有跟随她前往灵觉寺上香,自然不知道寺内发生的事。 见她不愿多说,墨衣也缄口不提,继续低头磨墨。 苏琬写着书信,心中却总隐约觉得沈昭的事有些蹊跷。 蓦地想到了什么,她握紧着狼毫笔的手一紧。 陈妃的做法,分明是在重复在十五年前,柳继后对付沈桓的招数! 这时,墨衣又问:“那姑娘,这下该怎么办?将十三殿下长留在府上,也并不是办法。” “这件事,我已经想好了对策。” 待笔墨干后,苏琬将写好的信笺叠好塞入信封道,交到墨衣手中,道:“墨衣,你替我将这封信送去给灵觉寺的主持,他看后自然会知道怎么处理的。” 上次一趟,走得太匆忙,她也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清楚。 仔细一想,她又叮嘱道:“这件事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奴婢明白。” 墨衣点了点头,将信揣进怀中,匆忙出了屋子。 “那群和尚随口胡说的话,卫王都相信了?” 沈桓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宁泽,面无表情地问。 “是,王爷。”宁泽如实回禀道,“都是依照王爷的吩咐所说的,卫王对此深信不疑,当日便把镇国将军府的亲事给退了,眼下卫王正暗地里命人四处寻找凤命加身的女子。” “稍作试探,卫王便露出马脚了。看来那个九厹老秃驴给的八字还是有些用的。”沈桓冷笑,“竟然还相信什么生辰八字命格之说,当真是可笑。” 宁泽却有担忧:“不过,那生辰八字是九厹大师亲自推算而出。虽然属下查探过,上京中拥有户籍的女子并无此生辰八字的。但九厹大师也说过,浴火重生,凤凰降世,天下纷扰。时机到来,那女子必会出现,此乃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又如何?本王从不相信命。”沈桓漫不经心地道,“若那是命,本王倒不介意……逆天改命。” 他说着,将两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纸笺并列放在一起,眼中有若有似无的笑意浮现。 宁泽抬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犹豫片刻,他还是硬着头皮道:“王爷,还有一事。最近外面传言道,说王爷觊觎镇国大将军手中的兵权,才逼得卫王府退亲,还将镇国将军府那姑娘逼死了……” 他将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出乎意料,沈桓听完他所说的话后,并没生气,反而不屑地道:“他这是想引诱本王出手吗?这般低劣的手段,果然就只有卫王能想出来。卫王这如意算盘打得挺响的。他想让本王与镇国大将军鹬蚌相争,而他从中渔翁得利,也要看看本王愿不愿意。” 第75节 宁泽又道:“王爷,卫王……似乎与陈妃联手了。” “本王知道了。”沈桓不感兴趣地道,“你继续盯着卫王府的动静,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汇报给本王。” “是。” 宁泽低头退了出去,与守候在外宁晋说起卫王府的事情。 他忍不住道:“王爷说不相信什么生辰八字,可他自己不是也……” 宁晋瞪他一眼。 宁泽忙咳了一声,道:“咳,我什么都没说。” 靖安王府。 靖安王回到府上后,立刻将靖安王世子唤了过来:“本王听说卫王最近在寻找一个凤命加身的女子,这个机会绝对不可错过。” 他无意中得知了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与靖安王世子商议此事。 “你必须抢在卫王之前,找到此女子,将她迎娶进门……” “父王!”靖安王世子却是反应激烈,“我之前便已说过,除了玉柔之外,我是不会娶别的女人为妻的!” “够了!”靖安王脸色一沉,打断了他,“那个叫周玉柔的女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药,让你这样死心塌地对她?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允许你纳那个女人为妾,已是本王最大的让步。你这是要气死本王,才安心吗?更何况,你妹妹的仇还没报,如今她尸骨未寒,你却这般任性,怎么对得起她的在天之灵?” 靖安王世子一愣:“妹妹她……一定会没事的,她现在只是下落不明,但是我会找到她。” “本王派去这么多人,在狩猎场周边和崖底下寻找了那么多时日,但是直到如今依然一无所获。”靖安王皱眉,道,“你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靖安王世子哑口无言。 见他神色有所松动,靖安王继续语重心长地劝道:“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将更多的权力握在手中,为她报仇。你听父王的,找到拥有此命格的女子。能拥有凤命的人,必定不简单。得她者,必得天下……” 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周玉柔抓着门框的手渐渐收紧,心在狂跳不止。 凤命加身的命格? 她…… 第95章 野心 “张大夫,这边请。” 墨荷引着背着药箱的张大夫,走入了周玉柔居住的院落。 此时已是辰时三刻,半个时辰前,她原本是进来给周玉柔送吃食的。可刚进门,却看到周玉柔撑着桌子倒水喝,摇摇晃晃的样子。还没等墨荷走近,人就倒了下去。 这可把墨荷吓了一大跳。靖安王世子因事不在府中,她只能急急忙忙让人请来了大夫。 听着墨荷一路说着的情况,张大夫不由凝眉道:“除了我开的方子外,近来周姑娘可还有服用过其他的药?” 墨荷如实道:“这……最近小姐说她没有胃口,给了奴婢一个方子,说是夫人以前给她的一个补身子的方子,让奴婢照着方子抓药。不过大夫,那是夫人留下的补药方子,应该没多大问题吧?” 张大夫皱眉,问道:“能把方子给我一看吗?” “当然可以。”墨荷说着,将方子拿出给张大夫一看。 张大夫往纸上扫了一眼,脸色登时一变。 墨荷看出了端倪,连忙追问道:“大夫,这方子有问题吗?” 张大夫语气严肃地道:“麝香、藏红花……这是不是什么补药方子,而是避子汤的方子!” 墨荷大吃一惊:“大夫,你说什么?避子汤?” 张大夫继续道:“周姑娘她身体本来就羸弱,避子汤是寒凉之物,于她来说太伤。而且瞧这方子,这些药的药效都是极烈,若周姑娘服用过多,日后恐怕难以有孕。你还是多劝劝你家姑娘,不要服用太多这些药汤。” 墨荷震惊万分,心中复杂交加,不由小声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世子对小姐这么好,为什么她就这么不愿意……” “不过,还是先让我看看周姑娘的情况吧。” 墨荷赶紧收起思绪,道:“张大夫,这边请。” 她带着张大夫穿过廊庑,来到周玉柔的房间前。 如常一般敲了敲门,墨荷推门而进,却在踏进房中的那一刻面色顿变。周玉柔竟已不在屋内了! “不好,小姐不见了!” 秦王府的门前停着一辆黑漆平顶的马车。 已过辰时,却依旧无人从府中出来。 周玉柔躲藏在转角处,只觉得脚步虚浮。她身子本就羸弱,烈日当空,她在此处等了接近一个时辰,渐渐感到头晕目眩,身体快要支持不住了。 到了巳时一刻,她才见沈桓从里头走出。 宁泽上前检查马车的情况,宁晋往周玉柔躲藏的方向扫了一眼,在沈桓身后低声提醒道:“王爷,这附近有人。” 沈桓并未回头,只淡道:“上车。” 宁晋应了一声“是”,另一边宁泽也备好了马车。 眼看他就要离开,周玉柔连忙扶着墙壁稳住脚步,按捺着身体的不适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唤道:“王爷,请留步。” 沈桓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朝马车走去。 周玉柔匆忙追上前去,道:“民女想与王爷作一个交易。” 可沈桓依然没理会她。 “王爷,请先听民女一言!”她顿时急了,不由脱口而出,“民女可以帮王爷夺得皇位。” 话音落下的那刻,沈桓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周玉柔心中暗喜,道,“民女听闻,卫王府最近在寻找一名命格奇特的女子,说得此女子者,得天下……” 她依旧恭敬地低垂着头,眼中却有异光流转。 “……民女就是那个拥有凤命命格之人。” 另一厢。 同有一辆马车从端郡王府驶出,往着城外灵觉寺的方向而去。 出了城门后,沈昭挑开帘子往窗子外看了一眼,回头看向苏琬,问道:“琬琬,为什么要带我去灵觉寺?我们到哪里做什么?” 苏琬也不作解释,只是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沈昭一脸懵懂地点了点头。 马车到达了目的地,他跟随着苏琬下了马车。 苏琬对墨衣道:“墨衣,你在这里等着,我带沈昭过去。” 墨衣应了一声“是”,听从吩咐守在马车侧。 苏琬带着沈昭进入灵觉寺。 灵觉寺这个地方,沈昭还是第一次来。他一路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四周。这座建在半山腰的寺庙有着不输皇宫的巍峨与庄严。 登上台阶,立刻有僧人前来询问来意。 苏琬道:“我是前些日给主持送过信来的苏琬。” 僧人立刻会意,合掌道:“施主请往这边来。” 他领着苏琬和沈昭来到祈福殿中。 只是此地却不见沈桓的踪影,仅有沈桓身边宁泽在等候。 见到苏琬,宁泽马上迎上前来:“苏姑娘。” 苏琬环视周围一眼,疑惑地问:“你家王爷呢?” 宁泽轻咳一声,道:“这……王爷要务在身,暂时无法抽身,所以让属下前来接十三殿下。” 见苏琬沉默,他又补充道:“苏姑娘是否有话要对王爷说?若方便的话,属下可代为转告。” 倒是沈昭从两人的对话听出了端倪,顿时明白过来苏琬这趟带他到灵觉寺的意图。 他立刻惊慌地躲到了苏琬的身后,瞪圆着眼睛,扯住她的衣角道:“琬琬,你、你要把我送到七皇兄那里去吗?我、我不要跟他走!我不要去那里!” “沈昭?”苏琬将思绪收起,回头看向他,“现在能帮到你的只有你七皇兄了,即使你长住在苏府中,我也不能帮你什么。” 沈昭猛地摇头:“不要不要。” “你为何这么害怕你的七皇兄?”她疑惑地问。 沈昭心有余悸地道:“七皇兄很可怕,宫里的人都说他会吃人。” 苏琬:“……” 她转念一想,蹲下身来,对上他的眼睛,问:“那宫里的人是怎么说卫王的?” 沈昭愣了愣,仔细一想,道:“宫里的人都说卫王仁慈,安守本身,还有卫王世子这么出色的儿子……”似是想起什么,他蓦地道,“不对不对,他和陈妃是一伙的,他明明是坏人!” 苏琬循循善诱:“你说得没错。所以,人言可畏,有时候他人口中的话,未必是真的。” 沈昭怔了一怔,看她的目光似懂非懂。 “皇家的事,自然还是要由皇家的人解决。若你想救出你的母妃和公主,就跟他回去。” 沈昭的内心挣扎许久,终于勉强点了点头。但是,他又问:“不过,琬琬,你为什么会和七皇兄在一起?他的名声那么糟糕,其他女子都对他避如蛇蝎,你是不是看上他的容貌?” 苏琬差点被呛着。 想起上回在灵觉寺的事,她只觉脸上一热,曲指往沈昭额上一弹,语气生硬地道:“小孩子别多事。” “痛!”沈昭捂着额头,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 苏琬并不理会,回头对宁泽道:“那十三皇子就交给你了。” 宁泽应了一声“是”,她已转身离开。 沈昭站在原地,一脸委屈地目送着苏琬远去的背影。 第76节 宁泽走了上前,对他说道:“十三殿下,请随属下离开。” 沈昭回过神来,看向了他。却在这时,他的胸前有什么挪动着。 “喵。”一团毛绒绒的雪球从从沈昭衣襟中钻了出来。团子探出脑袋,睡眼惺忪看着陌生的环境,一脸的茫然。 沈昭方才想起还在他怀里睡觉的团子。 苏琬走得太急,居然把团子忘在他这里了。 宁泽亦是一怔:“十三殿下,这……” “我去把团子还给琬琬,你不准跟来!” 他回头对朝向他走来的宁泽凶巴巴地说了一句,又抱着团子追了上去。 “琬琬——” 灵觉寺外,端郡王府的马车与秦王府的马车并排停在一起。 马车旁侧却空无一人。 驾驶马车的车夫与墨衣此时都不知所踪。 端郡王府的马车帷帘低垂着,偶尔掠过的风掀起帘子的一角,不知是否错觉,她觉得昏暗的车厢里有似有异动。 苏琬停下了脚步,心中升起一丝警戒。 ……马车里有人! 第96章 名分 苏琬停在原地,试探地问:“阁下是何人?” 但马车内无人应声。 有风掠过,马车的车帘又再随风舞动,从掀起的一角看去,车厢内并无动静。 大抵只是错觉。 苏琬打消心底的疑虑,回到马车上。只是她还未踏进马车中,便有一只手从里头伸出,扼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进去。 猝不及防,苏琬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落入了匿藏在车中的人温软的怀抱中,与他双双跌落在松软的毛皮毯子上。 刚刚的……显然并不是错觉! 身为端郡王府唯一的嫡女,苏琬的用度向来都是最好的。 来时,马车里虽然只坐了她和墨衣两人,但其实相当宽敞,车厢足以容下六、七人有余。车厢内类似于软塌的坐席,铺垫着毛皮制成的毯子。 还未来得及扑腾挣扎,熟悉的容颜便落入眼中,她惊怔一瞬,狂跳不止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愣道:“沈桓?” 沈桓看似冷冽的墨黑色瞳仁透出一丝笑意:“怎么,碗碗?见到本王,就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了?” 苏琬从他身上爬了起来,问道:“你怎么在我的马车里?” 说着,又上下打量着他,狐疑地道:“……要务在身?” 沈桓随她坐了起来,伸手将她圈在怀中,低头在她耳边道:“来见碗碗,自然是要务。” 苏琬耳根子一红,正要斥他,忽又想起来时未在周围看见一人,下意识抬眸,问道:“你将墨衣和车夫支开了?” 沈桓没有回答,但她已从他眼中看到了答案。 她又问:“既然你来了,刚才为什么不出现?” 沈桓勾唇一笑,道:“看到碗碗失望的样子,好像蛮有趣的。” 苏琬瞪他一眼,将他推开。也不和他客套,直接扯到了正题上:“我有话要问你。上次在灵觉寺里,你和我娘到底说了什么?” 沈桓神色微敛,道:“没什么。” 苏琬追问:“‘没什么’是什么意思?” 沈桓慢条斯理地道:“本王只是将你毁了我清白,却不负责的事情如实告之了郡主而已。” 苏琬呆怔一瞬,“你、你对我娘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 却听他道:“在澜城的时候,难道不是你主动抱了我?” 苏琬神色一僵,道:“是,可是……” 他又道:“在孤岛那时,睡了我的床的,不是你吗?” “是,但……” “本王生辰那日,你将我压在树上,还亲了我。” “是,可那……” 沈桓不慌不满地打断了她,道:“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说明事实吗?” 没错,这些的确都是事实。但却分明是他东拼西凑起来的歪曲的事实! 苏琬只觉得脑子里有一根弦瞬间崩裂。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气急之下,她恶狠狠地将他压倒在软塌上,揪着他的衣襟问:“沈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怎么能跟我娘说那种话!” 墨发在软塌上铺开,沈桓看她的眼神变得深沉。 却在这时—— “琬琬,琬琬……”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钻了进来。 “琬琬,团子——” 声音戛然而止,来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人。 苏琬方才察觉到自己在做些什么。 此时沈桓被她压在软塌上,而她正跨坐在他的身上,双手的动作,似是欲要将她的衣领撕开。这种姿势是在做什么事情……不言而喻。 一团雪白的绒球也跟随着钻了进来。 “喵?” 不同于沈昭的呆若木鸡,团子叫唤了一声,用困惑地眼神看着两人。 猛地回过神来,沈昭惊慌地“啊”了一声,将团子捞到怀中,飞快地退出了马车,连连惊叫着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团子生气的叫唤声随着沈昭的远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耳际。 苏琬未料到沈昭会突然出现,身体僵了又僵,脸色红透了。过了许久,她方才找回一丝理智。 “本王想做什么,难道不是早便告诉了你吗?”沈桓却是面不改色,将她的手握到掌中,拿了下来。见她没有反应,他的手放肆地抚了上去,压上了她的唇,“我先前已问过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一个名分?” 苏琬羞恼交加,下意识张嘴咬了他的手指一口。待他将手指拿开,她又撇过头,哼了一声,道:“要名分没有,要命一条。” “是吗?” 却不知她的举动是如此诱人,沈桓微微勾唇,眼神渐渐深邃,手不觉勒上她的腰间。苏琬毫无防备,忽地一阵天旋地转。一个翻滚后,两人的位置发生了变换。 苏琬惊呆:“沈桓,你做什么——唔!” 青丝交缠,沈桓俯身吻住她唇,声音消失在唇缝之间。 “……那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命。” 午时,烈日当空。 午门刑台前,被临时支起了一处高架,上面吊着一名年轻的女子。 她浑身染血,双手被高绑,双脚离地,脸色苍白若纸,发青的嘴唇因为暴晒而干枯皲裂。 感觉到被许多人围观,对着指指点点,周玉柔此刻只觉得羞愤欲死。可是她被蒙上了脸,堵住了嘴,眼前是漆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也发不出一丝的声音来。 “玉柔!” “小姐!” 远远传来着急的呼喊声,靖安王世子带着墨荷及一众护卫拨开了围观的人群,挤了进去。 吊着的绳子被放下,周玉柔因体力不支,软软地倒在地上。 靖安王世子将她抱在怀中,急声道:“玉柔,你怎么了?” 她浑身发着颤,终是晕阙过去。梨花白的衣裳被血染红,依稀可见血迹是由鞭伤渲染出来的。 看着遍体鳞伤的周玉柔,他出离愤怒:“怎么回事……这、这是谁干的?”声音带着颤抖。 围观的百姓闻言,还以为这是什么官家小姐,怕招惹上麻烦,忙退开许远。 周围顿时空出了一大片的位置。 原先的人群中,却还有两人没有退开。靖安王世子眯眼看向两人,很快认出两人来自何处:“秦王府的人?”他咬牙切齿,“这是秦王干的好事?!” “你们知道她是谁吗?竟敢这般对她?!” 其中一人嗤笑一声,道:“我家主子劝说世子,若是有什么隐疾,还是尽快医治为好。” 靖安王世子怒道:“你胡说什么!” 另一名黑衣侍卫挑眉,道:“哦?不是吗?难道不是世子满不足不了自己的妾侍,才让她到处自荐枕席?” 原来这是靖安王府上的妾侍。 听这两位郎君所言,似乎是靖安王世子的妾侍勾引权贵未遂,结果却被吊在了此处。 围观的百姓恍然大悟,看向靖安王世子的眼神中多了一些不可言喻的东西。 这可真是绿云盖顶啊。 “你——” “这是靖安王府的家丑,按理说不应插手。但是这不长眼的妾侍冒犯到了我家主子头上。我家主子向来讨厌不知廉耻的女子。这妾侍惹怒了我家主子,那便不可不管了。不过我家主子心善,只是罚她十鞭,将她吊在这里一个时辰。”黑衣侍卫道,“不过,还请靖安王世子看管好自己妾侍,别让她再污了我们主子的眼。” 第77节 说罢,两人便扬长而去。 从未被如此讽刺过,靖安王世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藏在衣袖底下的手紧握成拳。 墨荷着急地扑了上前,轻轻拍打着周玉柔的脸:“小姐,小姐,快醒醒……世子,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着急的呼喊声将靖安王世子拉了回来。他道:“先带玉柔回府,你去请大夫来。” 墨荷慌乱地点了点头,提着裙子起身,迅速挤出了人群。 周玉柔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三个时辰后的事情。 第97章 离心 她睁开眼睛,双眼无神地看着头顶的帷帐,浑身发着颤。碎发下的额头渗出的汗水打湿了乌黑,那漆黑的瞳眸是头回露出的痛苦与慌乱。 那时候,她满以为自己的话已打动了他,可是下一刻,他冷冽的声音却无情地将她打落到万丈深渊。 “本王对来路不明的野鸡没有兴趣。” “王爷——” 周玉柔脸色顿变,正欲上前说些什么,却被沈桓不耐地打断。 “宁泽,把她丢到大街上去。” “是。” 宁泽应了一声,便朝她走了过来。 “除了家世之外,我到底有什么地方比不上苏琬的!”周玉柔一慌,慌不择言,压抑已久的情绪一下子崩溃而出,声音竟有些歇斯底里,“她不过是命好罢了……” 话未说完,就被沈桓一脚踹中了腹部,狠狠撞到了墙上。 “本王不想从你嘴里听到侮辱她的话,你没有资格评论她。”沈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只随时可以弄死的蝼蚁,“本王改变主意了,十鞭,将她吊到午门前。一个时辰后,让靖安王世子去认领。” “是。” 根本没留给她挣扎和喘息的机会,她便被两名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堵上嘴巴带走了。之后,她明白了沈桓话里的“十鞭”是什么意思。 她被带到一间潮湿昏暗的刑具室里。 行刑官手执长鞭,一鞭又一鞭打在她的身上,后背的衣裳瞬间被血痕染红。 周玉柔被抽得鲜血淋漓,几次痛晕过去,却又被冷水泼醒,硬生生地挨了整整十鞭! 即使现在,她依然忘不了那鞭子落在身上的痛楚,以及当时的惊恐与无措。 耻辱感溢满了周玉柔的心头,随后被疯长的嫉恨覆盖。 他之所以要了苏琬,不就是因为端郡王府的兵权吗?为什么她抛出了这么大的诱惑,他依然不为所动? 除了身份之外,她有什么比不上苏琬的?! 靖安王府曲折的回廊上,两个丫鬟在说着话。 “听说柔姨娘勾引权贵不成,被吊在了午门前示众。” “真是吃里扒外的东西,枉世子那么宠爱她,竟然还红杏出墙。” “嘘,别说那么大声啊。” “怕什么,反正她又听不见。”最先开口的丫鬟一副不屑的样子,“也不知道她给世子灌了什么迷魂药,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世子还护着她。王爷想要柔姨娘搬出慕柔阁,可世子却跟王爷大吵一架。这下,王爷可真是伤透心了……” 墨荷躲在走廊尽头的朱红大柱子后面无意间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握紧了手中托盘,往慕柔阁的方向走去。 慕柔阁,是靖安王世子特意为周玉柔准备的院子,原本是为了迎娶周玉柔所用。可未料到,中途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周玉柔竟是以妾的身份居住几这里。 她们主仆二人,也因此受尽王府中的人的白眼。 这慕柔阁,应是给世子妃居住的。 走进屋中,看见周玉柔呆望着帷帐,墨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小姐,你醒了。”她走了上前,将托盘放下,道。 周玉柔并不理会她。 墨荷将药碗端了上前,道:“小姐,先喝药吧。” 周玉柔依旧对她视之不见。 墨荷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半晌,难过地道:“小姐,靖安王世子对你这么好,将你视若珍宝,还为了你和靖安王争吵,为什么你还要……” “我不稀罕!”这番话激起了周玉柔上辈子那些不堪的回忆,恼恨交加,她一拂手,将墨荷连人带碗推倒在地。 “啊!”滚烫的药汁溅了墨荷一身,她捂着被烫伤的手,惊怔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 周玉柔冷冷地道:“谁要谁便拿去,他做了那样的事情,即使到了黄泉底下,我也绝对不会原谅他!” 墨荷忍着痛,震惊地道:“小姐,你在说什么?世子什么时候……” 门外传来一声响。 墨荷略带惊慌地回过头,登时瞪大了眼睛:“……世子!” 靖安王世子就站在门外,难以置信地看了过来,满眼的心疼:“玉柔,你可是还在怪我无法给你正妻的名分?” 墨荷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周玉柔的院落。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烫伤的手,头一回对周玉柔感到失望。 靖安王世子待小姐一往情深,小姐却因为仅仅的名分,而背叛了世子。她不理解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 世子的百般宠爱,不是任何人都能求来的。即使是妾位又如何,换作他,她也是愿意的呀…… 墨荷心不在焉地走出慕柔阁,恰好与王府的管事迎面碰上。 管事唤住了她,道:“你可是柔姨娘身边的丫鬟?来得正好,快将你的生辰八字报给我听。” 墨荷疑惑地问:“为何要奴婢的生辰八字?” 管事道:“这是我们王府的规矩,凡是府中的奴仆,都得先测算一番生辰八字。若是命里带煞,我们王府自然是容不得的。你虽然是跟随柔姨娘来的,也不能例外。” 墨荷也不疑有他,正要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时,才蓦然记起自己的生辰八字已被周玉柔拿去用了。 她犹豫一下,改将周玉柔的生辰八字报给了管事。 墨荷还是放心不下周玉柔,半个时辰后,她重新回到了慕柔阁,却在院子里看到已喝得醉醺醺的靖安王世子。 他倒在石桌上,没有抬头,只是喃喃着什么。 墨荷不由地走近几步,这才听清楚他的话语,他反复地低语着“究竟为什么为什么……”。 “世子,就这样躺着会着凉,不如奴婢扶你……” 却不想下一刻,她便落入了浑身酒气的靖安王世子的怀中。 墨荷浑身一僵,惊怔住了:“世子……” “玉柔,玉柔……”他将她搂得紧紧的,一声声地唤,并不厌倦。 墨荷内心在矛盾挣扎,她颤声道:“世子,您不能这样,我不是……” “玉柔,为什么你总是要拒绝我?求求你,不要拒绝我。” “不是的,我不是小姐。世子,你醒醒……” “我很清醒,不要拒绝我,玉柔。” 半推半就之间,他们便来到了一间空房中。 温热的唇瓣覆上了她白皙的脸颊,靖安王世子将她压倒在床榻上。 “世子……”墨荷心一软,双手环上了他的腰。 帷帘落下,春色无边,被翻红浪。 将苏琬完完全全困在了马车的角落,沈桓已探入她的口中,熟练地扫荡着她的领地。 他紧紧地压制住她。丝毫不给她喘息说话的机会,她檀口中的每一处,他都没有放过。他用舌卷住了她的舌尖,放开,又纠缠上去,不厌其烦地逗弄着她,与之嬉戏。 仿佛怎么都不够。 几番挣扎,苏琬方才费力地将他推开。 她瞪他一眼,羞红了脸道:“沈桓,你够了没有!” 她的衣衫早被汗水湿透,而眼前的沈桓外袍半褪,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看着只觉得口干舌燥。 美色当前,再这样下去,她害怕自己真的把持不住,要对他霸王硬上弓了。 “不够。”沈桓搂着她,挨近过去,吻至她的耳边,道,“碗碗,等你父亲归来,我便到苏府上提亲,可好。” 苏碗没有说话。 他用商量的语气道:“若你不愿意嫁入皇家,不如让本王入赘到苏府?” 苏琬却抬眸看向他,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他一怔,不由挑眉问道:“碗碗,为何这般看着我?” 她问:“沈桓,你想要皇位吗?” 第98章 故意 “喵。” 第78节 话音落下之时,一声轻唤打断了她。帘子轻动,一团毛绒绒的雪球钻了进来,跳上软塌,挤到了两人之间,看着突然多出的这一团,沈桓面色不悦。 感受到被一道犀利的目光盯着,团子不由将爪子从他身上挪开,偷偷往苏琬身旁靠了靠。 苏琬将小家伙抱了起来,挠了挠它的脑袋,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跑回来了?沈昭呢?” “喵喵。”团子用力晃了晃脑袋,乌溜溜的眼中满是无辜。 沈桓伸手,将团子抢到自己的手中。 苏琬忙道:“你做什么?” “扔出去,碍眼。”他提拎着团子,就要将它扔出马车。 苏琬赶紧将它抢了回来,护在怀里,道:“不行,这样会伤着团子的。” “它在妨碍我们。”沈桓道,渐深的眼中带上几分不悦,“难道在你心里,本王还比不上这团小东西重要?” 苏琬有些无奈:“你是人,它只是一只猫儿,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 沈桓并不满意这个答案,捏上她的下巴,道:“为什么不能比较?在你心里,这只小家伙算什么,本王又算是什么?” 苏琬道:“当然不能比较!团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 而他…… 他算作是什么? 苏琬怔了一怔。她没有想到合适的答案,沈桓却已将手收回。 哎?怎么如此容易便放弃了。 仿佛看出她眼中的疑惑,沈桓眼中含了笑意,将她抱到怀中,道:“孩子。” 苏琬听懂了他的意思,腾地红了脸。 她嗔他一眼,正要说话时,忽有脚步声响起。 外头传来墨衣的声音:“姑娘可在马车里头?” 是墨衣回来了! 苏琬僵了一瞬,方才回过神来,不由推了推沈桓,想赶他离开马车:“不能让墨衣看见你在马车里,你赶紧的……” 推了一半,她蓦地察觉到此话不妥。若是此时下去,岂不是与墨衣撞了个正着吗?这么一向,又赶紧将他拉了回来:“不对,现在不能下去。你应该……” 她想让他躲起来,可是马车内一览无遗,根本无处可躲。 苏琬为难极了。 沈桓握住她的手,拿在手中把玩,颇为漫不经心地问道:“碗碗,你到底想让本王下去,还是想让本王继续留在马车里?”他压低声音问道,“难道在你眼里,本王就只能是这样东躲西藏的存在?” 也顾不上他语气中的怨念,苏琬急道:“松手,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不正经的!” “姑娘?”墨衣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脚步声渐近,正是往马车这边来的。 苏琬赶紧应道:“刚刚觉得有些困乏,所以回到马车里歇了一会。你先别进来,在外面稍等一会,待我整理好衣衫。” 墨衣的脚步停了下来:“奴婢明白了。” 苏琬暗松一口气,但是又怕她听到车里面的动静,于是另寻了话题:“墨衣,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墨衣道:“刚才灵觉寺的僧人来找奴婢,说是有一些书信要转交给夫人,奴婢便跟着过去拿了。” 苏琬下意识看了身旁的沈桓一眼。原来沈桓是用这个藉口把墨衣给支开的。 “那车夫呢?”她又问。 “这……奴婢便不清楚了。” 墨衣又问:“那姑娘,可要现在回府?” “现在……”苏琬看了在旁的沈桓一眼,赶紧道,“现在还不行!刚刚我歇着的时候,团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猜它可能跑进寺里面了,你替我到里面找一找。” 怀里的团子听到苏琬叫它的名字,以为是唤它,正要兴高采烈地应声。 “喵……” 却被苏琬一把捂住了嘴巴。 墨衣疑惑地隔着帘子的马车里头看了一眼,应了下来:“好的,奴婢现在就去。” 她的脚步声渐远,很快消失在耳际。 团子在苏琬手里扭来扭去。过了好半晌,苏琬才敢松开了手,它从她怀里跳了出来,“喵喵”冲着她叫了几声,然后蜷缩到一旁的角落里,生起闷气来。 耳边传来沈桓的轻笑声。 苏琬转头瞪他,气结:“你、你还笑!都是你闹的!” “赶紧下去。” 她恼羞地将他赶下马车去,可他依旧一动不动。 苏琬看向他,急道:“你怎么还不下去?” 沈桓讨价还价:“亲我一下,我就下去。” 苏琬红着脸道:“你……沈桓,你别得寸进尺!” “没有得寸,何来进尺?碗碗,难道你又想让别人看见吗?”他欺压下来,附在她耳边问。 想起灵觉寺里发生的窘迫的一幕,苏琬微微红了脸,赶紧敷衍般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不够。”她刚想退开,冷清的声音边落入耳中,腰肢随之被沈桓箍住,稍一用力,她便被迫压向了他。 “你唔——” 苏琬还未来得及挣扎,沈桓已堵上了她的唇,封住了她的声音,将她话未说完的字音尽数吞了下去。他一起呵成地撬开她的牙关,然后长驱直入。 蛮横地扫荡了苏琬的每一处领地,一番掠夺过后,他方才松开了她,道:“本王等你的答案。”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不过是错觉。 沈桓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偌大的车厢里只剩下苏琬和团子。 她垂着眼眸,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团子生完闷气,慢慢地蹭回到她的身边。见她半晌没有反应,它下意识用爪子推了推她。 只是,回应它的仍是一阵沉默。团子又凑到她的跟前,睁着水灵灵的黑眼睛看着她,唤了她一声,“喵?” 这时,脚步声再响。 “姑娘。”墨衣迈着匆忙的脚步返回,“奴婢没有找到团子,姑娘需要请寺中的僧人帮忙寻找吗?” 但车中无人应答。 “姑娘?” 她疑惑地走上前,掀开帘子,却看见正卖力往苏琬怀里钻的团子。 墨衣一愣:“团子……” 苏琬赶紧收起思绪,将团子拢入怀中,道:“你离开后不久,它便自己跑回来了。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团子在她怀里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卷成一团,闭眼呼噜呼噜地入睡,显得没心没肺。 墨衣却是松了一口气:“团子没事,那真是太好了。” 第99章 算账 苏琬不想让她看出端倪,遂即转移话题道:“是了,墨衣,你刚才说主持有书信要转交给娘?” 墨衣道:“奴婢收着呢,姑娘可要看?” 她说:“不必了,回去之后,你直接将信交给娘便可以了。” 这时,寺里传来敲钟的声音。苏琬看了外面的天色一眼,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墨衣应声,“奴婢这就去唤车夫回来。” 端郡王府的马车驶出了灵觉寺,返回上京城。 路途遥远,马车里无人说话,只有辘辘的声音在耳边响着。 坐在空荡荡的马车中,苏琬又忍不住忆起被沈桓亲吻时的感觉。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触上了唇,学着沈桓舔舐的动作,反反复复地在唇瓣上摩挲着,渐渐红了脸颊。 忽然想起一事,她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方才在马车中,她问了他一个问题,但还未得到答案就被打断了。 那个问题,看似无关要紧,但…… 不知不觉,倦意袭来,苏琬感觉乏了,倚在车壁上闭目歇息。 另一边,沈昭却是忐忑不安。他坐在角落里,不敢作声。 马车辘辘,沈桓一路无话。虽面无表情,但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沈昭心惊胆战。 在宫中的时候,他听说过不少关于这位皇兄的事情——心狠手辣、冷酷无情、扰乱朝政、逞凶肆虐、谋害忠良,是奸佞之人。 传言沈桓还吃死人骨、啖死人肉,是在死人堆里长大的。 母妃也告诫他远离沈桓。他也亲眼见过沈桓将柳继后的儿子抽得皮开肉绽。当时母妃捂住了他的眼,将他迅速带离。 他是打心底里惧怕这位七皇兄的。每次见到沈桓,他几乎都是落荒而逃。 却未想到,他会有与沈桓共处的一天。 马车内气氛古怪,沈昭觉得需要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沈桓,鼓起勇气开口道:“七、七王兄,琬琬……” 正在闭目养神的沈桓睁开眼,一个冷淡的眼神扫了过去:“本王说过,不准再叫那个称呼。” 沈昭一个激灵,浑身僵冻住了。 想好的措辞一瞬间忘光,他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可怜般,缩成了一团,结结巴巴地道:“我、我……” 沈桓瞥他一眼,冷道:“一边去。” 说罢,不再理会他,闭上了眼。 第79节 “是!”沈昭瞪大了眼,立刻依照吩咐滚到了马车的角落里,不料因为动作过度,一头撞到了马车壁上。 “哎呦!”他吃痛地低呼一声,用手捂住了脑袋,却不敢过于声张。他泫然欲泣地缩在角落里,怎么也想不透。 嘤嘤,七皇兄好可怕,为什么琬琬一点也不怕他? 回到苏府,苏琬遇到了恰好从云和郡主院子里出来的苏珩。 苏珩前往湘城已有一段日子,沈桓回到上京时,他却未跟着返回。此时见到他,苏琬自然是惊喜的。他看似刚回来不久,身上的衣衫还未换下,显得风尘仆仆。 “大哥,你回来了。” 苏琬欣喜地迎了上前,问道:“是了,大哥,我听说你跟沈……秦王一同去了湘城,前些日他已经回来了,你怎么回来得比他要晚?” 苏珩停下脚步,目光落到她的发顶,眼神有些莫测。他道:“……湘城有些后事需要处理,所以便耽搁了。” “原来是这样。”苏琬正往云和郡主的院落里探看,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大哥,娘在屋里头吗?” 苏珩道:“娘刚刚睡着了,你暂时不要打扰她。” “好,我知道了。那等娘醒来之后,我再去找她。”苏琬点了点头,想起一事,她又兴致勃勃地道,“是了,大哥,我听说望江楼最近……” “琬琬,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他打断她道,“我先出去一趟。” 苏琬哎了一声,疑惑地看向他,问道:“大哥,你才回来,又要去哪里?” “前去复命。”苏珩只淡道,便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而去,“顺便找人算账。” 苏琬随着他转过身去,目送着他的背影,眼中带着疑惑。 ……找人算账?大哥要找谁算账去? 卫王府。 沈乐蓉回到府上,大丫鬟宝蓝立刻殷勤地迎了出来。 她问道:“郡主今日不是到端郡王府找苏家姑娘了吗?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阿琬姐姐今日不在府上,我便提前回来了。”沈乐蓉道,停顿一下,又问,“母妃去了灵觉寺祈福,那父王和阿兄回来了吗?” 宝蓝道:“世子还未回来,王爷正在书房里。” “我去找父王,你替我准备浴汤,我待会要沐浴。”沈乐蓉吩咐她道。 “是。” 宝蓝飞快地退下,沈乐蓉则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见过郡主……” 见她前来,在书房所在的院落外值守的丫鬟立刻行礼。 “不必多礼。”沈乐蓉往书房的方向瞧了一眼,见里面灯火通明却大门紧闭,不由疑道,“你们怎么不进去伺候,府上来了客人了吗?” “是陈妃娘娘。娘娘来找王爷,说是有要事与王爷商议。王爷便让我们在外面候着,没有他的吩咐不得进去。”这丫鬟道,“郡主,需要奴婢去通传吗?” 沈乐蓉摆摆手,道:“也不用通报了,我自己进去找父王就可以了。” “是。”丫鬟退到一旁。 沈乐蓉走进院子,来到书房门前,正要敲门时,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谈话声。 “……那昏君已被我们控制住,为何现在还不下手?”似乎是陈妃的声音。 沈乐蓉动作一僵。 她不自觉地垂下了手,靠近过去,仔细聆听书房里的动静。 随之响起的,正是父王的声音:“不急,现在时机尚未到来。常安大长公主那边,目前还有些棘手,要将她说服,估计还需要一些时日……” “这样真的能行吗?”陈妃的声音又在屋中响起,“你那位王妃呢?若不能为我们所用,那又该怎么办?” “她今日到灵觉寺去了,恐怕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书房里,卫王怜爱地看着陈妃,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本王想过,若不能为我们所用,那便除掉罢了。” “……那凤命的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妃的身躯靠在卫王身旁,问。 “那不过是灵觉寺的和尚随口胡言,不能当真。若是真有什么凤命女子,那便杀掉就是。本王是绝对不会让别人阻碍禹儿的前途。” “真的吗?”陈妃欣喜地道,“你可有骗我?” 卫王笑了笑,目光微闪:“我何时骗过你呢,禹儿是我的亲生骨肉,这皇位除他之外,还有谁能比他更适合?听我的,只要再忍一忍,我们就能翻身了。” 沈乐蓉听到此处,不由大惊失色。 禹儿? 莫非他们说的,是九皇子沈禹!? 可……父王说,亲生骨肉……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酿跄地后退几步,正要转身离开,可裙角却被花枝给勾住了。 她着急地去拉扯裙裾,却不慎绊倒了花盆。 砰! 一声声响将屋中两人惊醒。 沈乐蓉脸色一变,也顾不上被撞到的花盆,提着裙子飞快离开了院子。 “谁?!” 书房的门打开,卫王和陈妃走了出来。 “刚刚有人来过?”陈妃看到地上被打碎的花盆,不由焦躁地道,“不是让他们守在外面,不准让人进来吗?” 卫王拍了拍她的手,沉静地道:“别担心。” 突然发现了什么,他俯身,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支红翡金丝镂空珠花。打量着宛如呈红梅形状的珠花,卫王慢慢地眯起了眼。 第100章 叵测 陈妃着急地道:“怎么样?这支珠花是刚才偷听那人留下的吗?是何人的,何有眉目?” “如此冒失,大概是府上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卫王将珠花收了起来,眸色依旧,“放心,本王一定会把那人找出来。你暂且回宫里去,一切照常便可。这里万事都有本王,不必担心。”、陈妃神色犹豫,良久还是点了下头。 卫王安抚了陈妃一番,命人将她送出王府,又唤来丫鬟询问:“刚刚可有人来过书房?” 丫鬟回禀道:“回王爷,是郡主来找过书房。不过郡主听闻王爷在会见客人,只询问了奴婢,没有进去便离开了。” 卫王若有所思:“那郡主现在在何处呢?” 丫鬟道:“郡主说不舒服,正要歇下呢。” 卫王微微凝眉,抬步往沈乐蓉的院子走去。 “见过……” 守在歪头的丫鬟和仆从见到卫王,正要行礼,却被他抬手阻止。 “你们都下去吧。” “是。” 屏退了下人,卫王径自走入沈乐蓉的屋中。 沈乐蓉正在屋中踱来踱去,倏地,卫王的声音突兀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蓉儿?” 她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沈乐蓉转过头,看见卫王正一脸疑惑地看向她。 半天,她苍白着脸,唤了声:“父、父王,你什么时候过来了?” “蓉儿,本王刚刚听下人说你身体不适,所以过来看看你。”卫王关切地问,“你的脸色很糟糕的样子,需要找大夫来看看吗?” 沈乐蓉支吾地道:“父王,我……我没事……” 原来父王还不知道。 这么一向,她暗暗松下一口气,心中的惊慌顿时散去不少。她垂眸,掩去眼中的神色,道:“不用了,父王,我等会休息一下便好。” 卫王慈爱地笑道:“那你好好休息,父王不打搅你了。” 送走了卫王,沈乐蓉心急如焚地向大丫鬟宝蓝询问:“阿兄还没回来吗?” “回郡主,还没有呢。”宝蓝摇了摇头,疑惑地道,“郡主急着找世子,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沈乐蓉神色更加着灼。她往外面看了一眼,随即抬步走出了屋。 宝蓝愣了一愣,赶紧追了上前:“郡主,你不是要休息吗?” 沈乐蓉打断她道:“不,随我出去,我们去找阿兄。” 宝蓝虽不知道她的意图,但还是应了下来:“是。” 很快,一辆马车从卫王府飞速离开。 马车里的沈乐蓉攒紧了衣袖,只觉得心慌意乱。 如果她告诉阿兄,父王他……那么,阿兄他信还是不信? 沈乐蓉想到这里,忍不住浑身发起抖来。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上京城外的山岭小村中,在一座低矮的屋子前停了起来。 沈乐蓉下了马车,左盼右顾地打量着四周,疑惑地问:“阿兄怎么来了这种地方?” 驾驶马车的车夫回到:“世子得了命令,前来这座小村庄调查。” 沈乐蓉问:“那阿兄现在在何处?” 车夫指向屋里,道:“就在屋里面。” “宝蓝,随我来。” 宝蓝连忙应声:“是。” 第80节 沈乐蓉依照车夫的指使,领着宝蓝走入屋中。但走到一半时,忽地觉得不对劲。 这间屋子安静得几乎可以用死寂来回答。 “滴答——”屋檐边的一颗水珠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没由来地,沈乐蓉忽感背后一股风,凉意如毛发一般轻轻拂过身体,那莫名的痒带着寒意在体内滋长伸蔓。 不对劲! 她迅速回过头去—— 砰!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门被狠狠关上了。 宝蓝竟没有跟随着她进来,而小屋被人飞快地上了锁。她被缩在屋中了! 沈乐蓉大惊失色,立刻飞扑上前,用力拍打着门:“你们做什么,快放我出去!” 宝蓝看着屋中不断拍打门窗的沈乐蓉,咬着唇愧疚地道:“郡主,抱歉,这是王爷的命令,原谅奴婢吧。请暂时在此处待着,奴婢会按时给你送吃喝来的。” 卫王世子回到府上时,已到了晚膳的时候。 他并没看见沈乐蓉的身影,不由疑道:“蓉儿还未回来吗?” 卫王妃抬眸看向他,疑惑地道:“祁儿,蓉儿不是与你一道吗?” 母子二人察觉到不妥,连忙唤来丫鬟询问。 “回王妃、世子,郡主今日回来过一小会,但很快又出去了。”值守的丫鬟道,“奴婢见她神色着急,不知道有什么急事。” 这时,卫王走上前来,道:“蓉儿吗?你们不必担心,今日陈妃娘娘派人前来邀请蓉儿进宫,道是她最近得了几幅名贵字画,想请她一同欣赏。除此之外,娘娘还想让蓉儿进宫陪她一段日子。这件事情,陈妃之前也跟本王提过。本王想着,蓉儿也到了年纪了,打算让她在出嫁前,跟随在陈妃身边学习,便答应了下来。刚刚宫里派了人前来,将蓉儿接走了。” 卫王妃愣了一愣,随即舒展开眉眼,笑道:“原来如此,蓉儿能得陈妃的青眼,是莫大的荣幸。” 卫王世子却有疑惑:“父王,那为何我从宫中出来时,没有遇到乐蓉?而且这件事,为何之前父王没向我们提起过这件事情?” 卫王面不改色地道:“也许是错开时候了吧。先前,本王以为陈妃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放在心上。眼下与你们说也不迟。” 不等卫王世子开口,他又笑着对卫王妃说道:“是了,王妃,本王有一件事要跟你商议,我给蓉儿物色了一门婚事。稍后我们仔细商议一下,不知王妃觉得如何?” 秦王府后院的亭子里, 沈桓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小胖墩,冷道:“过来。” “我不要,七皇兄你欺负我,我、我要告诉……”沈昭紧紧抱着亭柱,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本意是想说出父皇、母妃之流恐吓对方,但忽地想起那并无作用,于是立刻改口,“我要告诉琬琬!” 沈桓神色微动,随即轻蔑地冷笑:“你觉得,她会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沈昭神色一僵。 沈桓又道:“本王府中从不养无用之人,要本王收留你,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沈昭立刻大声反驳:“我没有让你收留!若不是琬琬,我才不要……” 沈桓不为所动:“既然不要,本王现在就把你扔出去如何?” “我、我……”沈昭只觉得委屈极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时,宁晋走了进来,道:“王爷,苏大人求见。” 沈桓微微一顿,转过身去,淡道:“请他进来。” 宁晋应了一声“是”,飞快地退了出去。 却在沈昭正要松下一口气时,又听沈桓吩咐一旁的宁泽:“宁泽,将沈昭带去柴房,若他不把柴房里的柴都砍完,就不许他吃饭。” 宁泽应声:“是。” 沈昭抱着亭柱的手不觉一松,咚地掉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可他对疼痛毫无察觉,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苏珩来到后花园时,沈桓正坐在亭子中,石桌上摆了三壶酒。 听到脚步声渐近,沈桓抬眸,看向来人:“苏大人怎么有空来拜访本王,真是稀客。” 苏珩走上前来,看到桌子上的空杯,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道:“莫非王爷已忘了湘城的事情?” 沈桓嘴角微勾,没有回应他的话:“怎么,苏大人就不怕我酒水里有毒?” “下官没有想到,堂堂秦王竟如此厚颜无耻。”苏珩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他,道,“敢问王爷到底与我娘说了什么?” 第101章 为难 单刀直入。 沈桓放下手中的杯,与他对视,问:“哦?苏大人是指什么?” “王爷何必明知故问?”苏珩冷笑一声,道,“以公务为由,故意将下官调开,从我的妹妹和娘那里下手,王爷真是好算计。” 沈桓微微挑眉:“所以,苏大人是来找本王算账的吗?” 苏珩打量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王爷上次有伤在身,为何不说?” 沈桓问:“若是知道本王有伤在身,那苏大公子便会手下留情吗?” 苏珩冷道:“不,下官怕是会忍不住下手更狠。” 停顿片刻,又听他道:“我不是家母,不会轻易被花言巧语给糊弄,王爷大可不必用应付家母那套来忽悠我。” 沈桓道:“那苏大人此番前来,是想与本王再切磋一场吗?” 苏珩语气不善:“免了,王爷的伤未痊愈。我不是某些人,不会趁人之危。” 这番话听似风轻云淡,却是意有所指。立在沈桓身旁的宁晋听着两人的对话,只觉得暗潮汹涌。 沈桓沉默了下,道:“那苏大人的要求是什么?这里没有外人,苏大人不妨直言。” “王爷是聪明人,那我也不再绕弯子。”苏珩目光犀利,“我先前说过,若琬琬真心真心喜欢你,我也不会反对。但是,以王爷的身份,以及王爷在朝堂上的立场,你与琬琬并不适合。当下局势不明,皇上又迟迟未立下储君,一旦你们的关系就此公开,那必定会让琬琬遭受到各种闲言碎语的伤害。” 沈桓沉默以对。 苏珩接着道:“琬琬是我的亲妹妹。苏家也只有那么一位姑娘,琬琬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不想让琬琬受到一丝伤害,但也绝对不能委屈了琬琬。若王爷要迎娶琬琬,那就请圣上下旨赐婚。等家父凯旋归来后,再名正言顺到苏府下聘,这个要求,王爷能否做到?” 宁晋脸色微变,惊诧地看向沈桓,欲言却止。 沈桓静默了一阵,却道:“好,本王答应你。” 苏珩离开后,沈桓仍留在亭子里,半晌没动。 一向沉默寡言的宁晋也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为何要答应苏大公子的要求?他这明显是在为难王爷,他明明知道皇上现在……” 凌帝龙体抱恙,储君迟迟未立,各方早已蠢蠢欲动。目前朝中局势剑拔嚣张,而朝廷又被卫王操纵。 卫王心机深沉、野心勃勃,他处处提防着沈桓。端郡王府在各方眼中,就是一块肥肉,若沈桓真的迎娶了苏琬,在卫王眼中便是如虎添翼,他又怎么会愿意给沈桓下旨赐婚? 沈桓收回目光,只淡道:“此事本王自有分寸,你不必再提。” “是。” 宁晋也不好多言,只能退下到一边,心里更是担忧了。 沈昭趴在干硬的柴堆上哭了一整夜。 他自小娇生惯养,连斧头也提不起来。费力地劈了半天,才劈了那么几根柴木,根本不能用。 夜深天渐冷,他又冷又饿,只觉得委屈极了,就这样趴在柴木上哭了起来,不知不觉蜷缩成一团,睡了过去。 沈昭最后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的。 柴房半掩的门突然被推开,他惊醒过来,方才发现一夜已过去,这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柴房地上散落着斧头和几根破碎的柴木——这是他昨日唯一的成果。 听到从外面而来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呜咽着道:“七、七皇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父皇不管我,宫里的人都欺负我,为什么连你也……” 沈桓面无表情地道:“你觉得你住在本王这里,本王就得好吃好住地供着你吗?你以为,你还是宫里面那个受到帝王宠爱的十三皇子?” 沈昭摇了摇头,道:“不会的,父皇只是受陈妃蒙蔽,他不会不管我的……呜呜……” 沈桓冷笑一声,道:“到了现在,你还相信你那个愚蠢的父皇?” 看了凌乱不堪的地面一眼,他忍不住皱眉:“连斧子也提不起来,你平时是如何修习武术的?本王记得,这宫里面,君子六艺可是必修之道。” 沈昭浑身一僵,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小声呐呐地道:“我……我……母妃说,在宫里不能太出风头,让我收敛锋芒。我……” 他生性顽劣,加上被老皇帝和温淑妃宠得无法无天,整日顾着吃喝玩乐,心思完全不在修习之上,时常借故逃避课程。 沈桓审视了他半晌,才道:“看来温淑妃也不是蠢货,可怎么就教出了一个蠢货儿子?” 沈昭低着头,手掰着自己的衣角,一声不吭。 沈桓看他一眼,冷道:“你随本王来。” 沈昭愣了一下,却见沈桓转身已经走远,连忙小跑跟了上去。 大理寺的大牢,一如既往地晦暗阴冷,腐臭潮湿的气息弥漫,仅有几支烛火支撑视线,显得阴森可怕。 沈昭跟在沈桓身后,听着左右牢房中叫冤的声音,不敢离开他寸步。 听闻动静,牢头立刻迎了出来,赔笑道:“未知秦王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沈桓未看他一眼,直接下令道:“将人压上来。” “是是。”牢头连声应道,立刻转头喝令手下,“还不快点把犯人带上来。” 不多时,六名衣衫褴褛的犯人被解押到两人面前。这六人身上伤痕累累、衣上沾满血迹,显然是经历过严刑拷打。 “七皇兄。”沈昭看着血肉模糊的几人,有些害怕地躲到了沈桓的身后,声音颤抖地问,“为、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这几个,是犯了叛国罪与盗窃罪的汉人,他们帮助夷族的细作,盗取户部的库房。”沈桓声音平淡,“不日后便要处已死刑。” 第81节 说着,将目光移向牢头,问道:“他们还没招出失窃的财物的下落吗?” 牢头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下官失职,请王爷降罪。” 沈桓没有理会他,将目光转向六名犯人,问道:“你们当真不肯从实招来么?” 其中一人抬起头,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们是流着同一血脉的亲兄弟,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月同日死,要杀要剐适随尊便,反正我是不会说的!” “果真真有义气。”沈桓在他们周边来回踱步,慢条斯理地道,“那本王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如何?若是谁愿意供出主谋,并且交代财物的下落,那本王便免了他的死罪。但机会只有一个……” 话音未落,六人之中便有一人猛地抬头,急切地抢道:“我我!小人愿意交代!” 最先说话那人瞪圆了眼:“小六你!” 接着又有一人急道:“大人,小人供了!主谋便是他,都是他主使我们做的!他被那些夷族人收买,那些夷族人说,事成之后,会许我们荣华富贵。小人当时便反对这样做,但是老大威胁小人,若不跟他一起干,就把我们都灭口。小人是冤枉的啊!” “大人,小人才是冤枉的。小人什么都不知道,那天小人只是恰好路过,便被抓住了,至于发生了什么,小人都完全不知道。” “你们!都胡说什么,这明明是——” 到最后,这六人竟互相掐架起来。 “大胆!你们在做什么,竟敢冒犯王爷?”见情况不对,牢头连忙命令手下将这六人压回到牢房中,又连连向沈桓请罪。 沈昭还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愣愣地道:“他们不是亲兄弟吗?为什么……” 沈桓转过脸看着沈昭,一字一顿地说:“看懂了么?越是遭遇陷阱,这种自私的本性越容易暴露出来。今日的事情虽然是小事,本王也希望你明白这一点。虽说这话会让你对人性感到失望,可丢掉不合实际的幻想就能明白,对任何人不要怀抱太高的期望。” 沈昭抖着嘴唇,眼中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碎裂掉,又重新凝聚起来。 “在某些人的眼中,没有什么比利益更重要的东西,亲情、友情,到了重要关头,全部都是可以抛弃的东西。所以你要谨记,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值得相信——人心易变,帝王的宠爱,都不过如是。若你还沉湎在过去,就永远也别想救出你重视的人!” 第102章 疑惑 时值夏令,酷暑难当。 夏日释放的热气炙烤着大地,树上的叶子都晒得卷曲变蔫。光扑在后院中,为院内的一切投上夏日的阴影。 苏琬正在后院里练习箭术。因着其他事情的耽搁,她已经有好些天没有练习,握弓的动作都生疏了不少。 团子趴在被树荫遮挡的石凳上,无精打采地观看苏琬练箭。看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拉弓射箭的动作,它困倦地打了一个呵欠,将脑袋埋进了毛茸茸的前爪里。 直到备用的羽箭都射完,苏琬方才收起弓。 刚将弓箭放下,她便看到墨衣端着茶水和糕点过来。 墨衣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一旁的石桌上,朝苏琬笑道:“姑娘,练习了一整天,你也累了。奴婢一大早便让厨房准备了冰镇杨梅汤和糕点,先来用些吧。” 时下正值是杨梅的丰收季节,这种炎热的天气。墨衣端来的是这个天气里最为适合食用的冰镇杨梅汤。 云和郡主知道苏琬的口味,特意命人采摘来新鲜的杨梅,洗净腌制后,加水烧开,直到杨梅的颜色均匀汤色再冰镇。 另外一道点心则是木瓜奶冻,这是将煮沸的牛乳倒入去瓢的木瓜中,再放到冰窖冷冻,等到冷凝结成的白色块状,而后将其取出,切开成片,便成为夏日消暑的一道可口甜点。 奶冻入口瞬间融化,口干极致丝滑,丝丝香醇的乳香在口中散开,再混合木瓜的果香,令人回味无穷。 另外还有一小碟莹白如玉的奶冻,这些都是炎炎夏日消暑的佳品。 团子也被热坏了,感受从冰镇杨梅汤传来的丝丝凉意,它立刻一跃而起,跳到桌上。不过它向来讨厌牛奶,苏琬便让墨衣将木瓜上面的奶冻取下,把木瓜切成小片盛入小碟中,递到它的面前。 “喵~”团子叫唤了一声,欢快地舔着碟里的冰镇木瓜。 苏琬取了一块木瓜奶冻咬了一口,甘甜之中混合着淡淡清新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木瓜的清甜与牛乳的香融合在一块。 她漫不经心地含着奶冻,却下意识伸手按了按胸前的某一团。 “姑娘最近怎么总是按这个地方?”墨衣细心地注意到近日以来她总是重复这一动作,不由关切地问,“是这里不舒服吗?需要奴婢去请大夫来给你瞧一瞧吗?” 苏琬动作一僵,连忙道:“不必了,我只是……”说到这里,她不免有些羞赧,“最近总觉得胸酸酸涨涨的,不舒服。” 墨衣瞧着她的神色,顿时明白过来,不由捂嘴一笑:“这是要长胸的预兆,是好事情呢,姑娘不必担忧。” 苏琬嗔她一眼,佯作生气地道:“墨衣,你这是取笑我吗?” 墨衣笑道:“奴婢不敢。”一顿,她又道,“奴婢猜,可能与木瓜奶冻有关?” 苏琬问:“这和木瓜有什么关系?” 墨衣抿嘴一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奴婢曾经听人说,民间有木瓜之流的偏方,能帮助女子的胸部变得更大更好看,不少未婚的姑娘都有用过此偏方,这样据说可以更加吸引心仪之人的注意。” 苏琬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顿觉羞愧难当。 谁要吸引……更何况,她最近时常胸痛,还不是某人给害的。 “咳咳……这你听谁说的?定是胡说八道!”苏琬移开目光,看向一旁的团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奴婢也是听回来的,不知真假……”墨衣看到她涨红的脸色,不由惊讶地问,“不过,姑娘,你没事吧?脸怎地这么红?” 苏琬忙收敛起自己的思绪,缓了缓神,道:“没事。” 突然想起一事,她抬眸,问:“墨衣,前几天韶颜郡主不是约了我一同外出,怎么昨日她没有到府上来?” 昨日她等了一整天,也没有等到沈乐蓉前来找她。此时偶尔想起,不觉疑惑,“韶颜郡主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到来过?”她又问。 墨衣摇摇头道:“没有,韶颜郡主要是来了,府中的人必定会知道的。”停顿片刻,她猜测道。“大概是郡主临时有事,忘记了吧?” 苏琬不置可否。 虽然接触不多,但她觉得沈乐蓉并不是这样的人。即使有事,也断然不会无端端失约。若是抽不出空,她必然会派人前来告之她一声。可这次,是怎么了? 一辆马车停在了简陋小屋前。 宝蓝从车上下来,命人打开了门上的锁后,边进门边唤道:“郡主,奴婢来给你送吃的了。” 可是屋内却无人应声,宝蓝疑惑,四处张望,又唤了几声:“郡主?” 脚步陡然一顿,她看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的沈乐蓉,不由惊呼出声:“郡主!” 宝蓝连忙放下手中的食盒,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郡主,郡主,你怎么了?快醒醒——”摇晃了沈乐蓉几下,但她一动不动。 宝蓝大惊失色,忙扭转头跑了出去,大声呼唤道:“不好了,郡主昏迷过去了!” 片刻之后,几名侍卫跟随着她跑进屋中,但屋内已空无一人。 宝蓝不由一愣。 侍卫纷纷看向她,疑道:“郡主呢?” 宝蓝再次慌了神,抖着唇道:“这……刚刚郡主还躺在这里的,怎么突然之间就……” 侍卫猛然醒悟过来:“中计了!快追!郡主应该没有跑远!” 一群人立刻追出屋外。 沈乐蓉的确没有走远,她就躲在小屋旁的一樽水缸里。 也不知躲了多久了,等到耳边一丝动静也无,她的身体已经冻僵,这才敢伸出脑袋往外看。 除了大风刮过窗户的声音,她听不到其他的动静。 沈乐蓉搬开顶上的盖,狼狈地从水缸里爬起来。她不会武,只能靠着自己,来带给自己安全感。 幸好,她运气还不错,调虎离山这一招还算管用,她起身,避开村民的视线,朝离开了小村庄。 这果然如她想象中的一般,外面是个荒郊野岭。 沈乐蓉细细打量了周围的环境,黑漆漆的一片,视野能见范围极浅。 头顶是皎洁的月光,沈乐蓉似乎听见有狼叫的声音,不由加快了脚步。 沈乐蓉的脚步渐渐顿住,晚上温度低的吓人。她一边努力地在山野小道上跑着,一边在心里设想着无数的可能性。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夹着冷冽的气息吹打到她的脸上,她的脸上已经冻得没了知觉。沈乐蓉跑了不知道多久,她完全跑不动了,她喘着粗气。 缓过一口气后,她抬起头,细细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可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还有不时从远方传来的狼嚎声。因为心里的恐慌,她看什么,都觉得像什么。顿了顿,她又朝回跑去。 她宁愿被人抓回去,也不想留在这种地方!她拼命跑着,心中无措极了。加上心里想着事,便没注意到脚下,脚下似乎踢到了一个东西。 沈乐蓉重重地摔了出去。 “啊……”一声闷哼,她跌倒在地。 听到耳边传来不知道什么鸟类的叫声,她受惊一般地四处望了望,这才想起去看她刚刚踢到的东西。 只是一根枯木,可眼前却是一望无际的山野。 整个广阔的苍茫的天地最终只剩下她一人,还有这不变的寒冷跟凌冽的风。似是找到了发泄点,她终于忍不住,抱着自己的腿,坐在荒草堆里,无望又无助地哭了起来。 突然,一双黑漆长靴出现在视线中,头顶传来一个男声。 “姑娘,你没事吧?” 第103章 生分 那一天争吵过后,周玉柔却突然对靖安王世子转变了态度。 靖安王世子每日下朝回来后,都能喝到周玉柔亲手煮的羹汤。她待他柔情似水,每日也愿意与他同床共枕,眷恋缠绵。甚至亲手为他缝制衣裳,将他起居饮食照顾得无微不至,俨然是一名温柔贤淑的好妻子。 周玉柔的改变,让靖安王世子欣喜若狂。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就仿佛真正的夫妻般,如胶似漆,恩爱极了。 清晨起来,要水清洗身子后,周玉柔转出屏风,一串珠帘相撞的声音,她撩开珠帘从内室出来,送靖安王世子出门。 靖安王世子握着她的手,含满柔情的眼睛看着她,不舍地道:“玉柔,可能会晚些回来,你……” 周玉柔笑得温婉:“没关系,我等你回来。” 目送靖安王世子出了门,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周玉柔方才收起视线,脸上温柔的笑意已消影无踪。 她转过身,冷淡地吩咐在屋内候着的墨荷道:“去把我的药端来。” 墨荷瞬间变了脸色。 她自然知道,那药是什么,顿时着急地道:“可是,小姐,那药不是……” 秘密被发现,周玉柔也毫不为所动,只冷冷地道:“让你去就去。” 第82节 “……是。” 墨荷不情不愿地应了声,退出了房间,向旁边的小厨房而去。 小厨房空无一人,只有正在灶上温着三副药。一副是大夫开给周玉柔调养身子所用的药,另一副则是周玉柔的避子汤,还有一副是墨荷偷偷熬的。 她看着灶上的药,一丝丝青涩缠满心头,黯然与思念为双眼抹上水色柔情。 那一天的事情,她与靖安王世子谁也没有提起过。她知道,他是将自己当成了周玉柔,但她是心甘情愿,能得到他半分的宠爱,她已满足。她不想破坏周玉柔与靖安王世子的感情,他不愿说,她也不会主动提起。 但是,为什么小姐不愿意怀上世子的孩子呢?这明明是一件莫大的幸事。 若是她,能为世子生下一个孩子…… 一声干涩的笑声从她喉咙中滚落而出,墨荷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部,只觉得怅然失落,蓦地回过神来,她一咬牙,将已升入碗中的避子汤倒掉,换上了她晨起时偷偷熬好的安胎药。 凌帝龙体抱恙,近日朝中的大事,都是由卫王一手主持。 卫王让卫王世子跟随在身边,学习处理一些事务。只是一些朝政大事,卫王并不允许卫王世子插手。 诸如这天,卫王收到心腹传来的消息后,立刻寻了个藉口,将卫王世子打发了。 卫王世子满腹心事,当时并未多想。他只想借着这次进宫的机会,前去拜访陈妃一趟。 因着卫王妃担心沈乐蓉在宫中过得不习惯,特意让他给她捎去些物件。 离开宣正殿时,卫王世子再次在殿外遇到了沈桓。 沈桓却对他视之不见,一句话也没说便与他檫身而过。 卫王世子怔了一怔,转过身看向他的背影踏入殿中,微微皱眉,方才转身离开。 御花园是前往芳菲宫的必经之路。 还未走到芳菲宫时,他便已在御花园见到了正在赏花的陈妃。她正被一群太监宫女簇拥着,心情显得不错,两名贵女站在她身旁,闻声细语地与她说些什么。 唯独不见沈乐蓉的身影。 显然是看到了他,陈妃朝他看了过来。 卫王世子收起思绪,不动声色地走了上前,行了一礼道:“见过陈妃娘娘。” “快起来。”陈妃打量着他,笑道,“可位可是卫王府的世子?时常听你父王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 卫王世子道:“娘娘夸奖。” 陈妃笑道:“听说世子还有一位妹妹?过几日,本宫想举行一场赏花宴,若不嫌弃,本宫想邀世子和韶颜郡主进宫赏菊,不知世子可否愿意?” 卫王世子动作微微一顿,遂即道:“这还需问过家妹的意思。” 陈妃道:“好,那就请世子转告本宫的话了。” 客套了几句话,卫王世子行礼告辞。 在出宫的路上,他眉头紧皱,神色愈发凝重。 父王说沈乐蓉被陈妃宣召入宫作陪,和陈妃为何说自己从未见过沈乐蓉? 离开皇宫,卫王世子并没有直接回到卫王府,而是借着拜访苏珩的名由,去了一趟端郡王府。 因上次澜泱河的事情,苏琬只觉得尴尬极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卫王世子。她本不想见他,但因云和郡主正在静养,不方便出来迎客。 苏琬也不想打搅云和郡主,还是出来了。 她命丫鬟端上茶点,客气地问:“世子可是来找大哥?今日大哥……” “不,苏姑娘,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卫王世子却单刀直入,见苏琬神色微僵,又急切地道,“苏姑娘不要误会,我不是……我只是想向苏姑娘询问一事。近几天来,蓉儿可有来找过你?” 沈乐蓉?韶颜郡主? 苏琬微微一怔,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事,但还是如实告之了他:“这几天,郡主都没有来找过我。不过前些天,郡主约了我一同外出,但到约定的时候,郡主却并未到来。” 她又问:“世子这般问,莫非是郡主出了什么事情?” “多谢苏姑娘,乐蓉并没出事,是我多虑。”卫王世子道,眼中的神色又添了几分凝重,“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就不作打扰了,告辞。” 他并未多说,得到了答案之后,便告辞离去。 苏琬停在原地,目送着他步伐匆忙的背影,陷入了疑惑当中。 宣正殿内,卫王正与几名心腹在商谈朝中的大事,不知说到什么,他爽朗地大笑起来。 “好好,若这事办妥,本王必定重重有赏。” 被他夸赞的大臣连忙拱手谦虚道:“卫王过奖了,这不过是下官的本份罢了。” 卫王笑道:“本王向来都是赏罚分明,断然不会亏待了你。” 抬眼时,正看见沈桓踏入殿中。 他心中得意,于是故意扬声朝沈桓道:“秦王,你来得正好。镇国大将军即将告老还乡,本王正在跟几位大人商量接替镇国将军一职人选的事情。本王和几位大人认为刘袍辉大人是极为合适的人选。还有驻疆大使……” “哦,是吗?”沈桓停下脚步,慢条斯理地道,“卫王可是说曾经担任镇抚使的刘袍辉?本王昨日已将他就地处决了。” 卫王神色登时一变,立刻脱口质问:“你!秦王你怎能……刘大人向来克己守礼,一心为百姓谋福,不知他所犯何事,秦王竟无视律法将他就地处置?” “行刺当朝王爷,应论以什么样的罪名?卫王如此熟知本朝律法,应该再也清楚不过吧?”沈桓微微勾唇,看他的眼中充满讥讽的神色,“刘袍辉欲要行刺本王,被本王当场诛杀,本王也不过是正当的防卫罢了。” “至于卫王所说的驻疆大使,那就更加不巧了。本王这次进宫,是特意前来将此事告之卫王。” 沈桓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不等卫王开口,他便随手将一卷轴扔到地上。 “本王在刘袍辉的府中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本王相信,这东西……卫王一定也很感兴趣。” 啪! 一声落地的声响。 卷轴在地上铺开,宣正殿内一时噤若寒蝉。在场的大臣都看向了沈桓,深色莫测。气氛颇为凝重,无人敢上前。 卫王盯着地上的卷轴看了半晌,只觉得心中怒火翻腾,但最终还是忍耐下来,朝一旁的内侍使了一个眼色。 内侍会意,立刻从地上拾起卷轴,谨慎地查看了一番,方才交到卫王手中。 卫王展开卷轴,飞快浏览了一番,神色顿然僵冻住了。 第104章 计划 “这里面的内容……”沈桓勾起一抹笑,意味深长地道,“是不是很有趣呢?卫王?” 卫王握着手中的卷轴,面色铁青,半晌沉默不语。良久,他才抬起头来,目光深沉地看向沈桓,语气生硬地道:“真不愧是秦王,动作如此迅速,确实让本王措手不及。” 沈桓道:“这次是本王侥幸发现了刘袍辉的异心,但卫王以后还是带眼识人为好。” 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将讥讽全部挡了回去,卫王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堵在了胸里不能出,难受到极点。 他压下内心的焦躁,咬重了字音一字一顿地道:“这回是本王看走了眼,看错了人,真是多谢秦王提醒了。” 沈桓也没有应话,直接转身离开宣正殿。 待他的身影消失,卫王眼底卷起一阵戾气。长袖一挥,狠狠地将将手中的卷轴狠狠掷到地上,咬牙切齿地道:“沈桓!” 群臣面面相觑,过了许久方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出声道。 “王爷,这是什么……”一名心腹走上前,往地面上的卷轴扫了一眼,几行字映入眼中,他顿时大惊失色,“这、这不是!王爷,秦王怎么会拿到这东西的?需要将它销毁掉吗?” “销什么?这份东西不过是拓本,真正的卷轴估摸还在沈桓的手上。”卫王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向来带笑的眉眼头一回显出怒意,“沈桓真是好手段,一下子就毁了本王两枚棋子。本王真是低估他了,果然是不容小觑的对手。” 又有一名大臣上前一步,试探地问道:“王爷,那人选……” “不要跟本王再提人选!”卫王厉声呵斥道,言语间充满责怪,“那刘袍辉是怎么办事的?竟然露出了马脚,枉费本王一番苦心栽培他。” 众臣均低下头去,不敢应声。 卫王怒气冲冲地回到府上,身后的随从只一路低头跟随着他,大气不敢出,惟恐被怒火烧及。 却依然有不带眼色的人。 他刚步入书房,便有一名小厮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不断嚷道:“王爷,不好了。王爷,不好了!” 被沈桓狠狠摆了一道,计划被全盘打乱,卫王心情差极,顿时语气不善:“什么事?” 小厮被他犀利的目光一瞪,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弯下腰去,战战兢兢地说道:“回王爷,是、是郡主、郡主失踪了!” 卫王怔住,登时再变脸色。 “你说什么?不见了?怎会不见的?”他厉声质问道。 小厮冷汗涔涔,硬着头皮答道:“这……小人等人去给郡主送吃的时候,郡主假装昏迷,逃跑了。我们已经在附近的村庄和山林找了一整天,但依然没有找到郡主。” 卫王皱眉:“她逃去哪里了?” “似乎……是往山林里逃了,王爷,那山林野兽众多,一不小心便会葬身兽腹。”小厮冷汗直下,两股战战,“王爷,您看……” “你下下去。” 他挥手屏退了小厮,眯起眼微微沉思,对着墙上的壁画自言自语地道:“葬身兽腹,自寻死路,那倒也不错……但计划有变,看来要加快进度才行了……” 秦王府。 宁晋正向沈桓汇报这天以来发生的事情。 将情况一一汇报,他略有不解地询问道:“这次毁掉卫王的两枚棋子,也是兵行险着,卫王很快便会物色到新的人选,还会对王爷加以防备,更改他原先的计划。王爷为何要冒这个险?” 沈桓道:“科举刚才结束,朝中恐怕会有一番变动,卫王暂时也无法在朝中安插人兽,拖延到那个时候,也应该足够了。” 宁晋仍有担忧:“可……” “你不必多言,此事本王自有分寸。”沈桓似是不经意地抬眼睨向门外,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那一瞬间惊慌失措地缩了回去。 他问道:“宁泽,今日给沈昭布置的任务,他都完成了吗?” 宁泽道:“十三皇子已将王爷布置的任务全部完成。”他朝门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不过,王爷这般费尽心思栽培十三皇子,就不担心日后他羽翼丰满时,反过来对您不利么?” 第83节 沈桓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道:“若他能这般,那是他的本事。但是,要是连这个本事都没有,也不配被本王视作对手。” 门外,沈昭的脑袋又从一边的门后探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窥向屋内。 屋内之人均佯作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将之忽略。 宁晋又问道:“只是属下还有一事不明白,王爷为什么要重用王铭宣将军?他与卫王妃表亲的家族中的王海德大人有着亲缘的关系。” 宁泽看向他,不解地道:“我记得王海德大人是王氏的嫡次子,而王铭宣将军不但是他们家族中的几代外的旁支,还是婢女所出。他的出生并不光彩,他的生母是因为被强奸才生下他的,嫡母善妒且容不下他们母子,处处为难之。生母被嫡母打死后,也被早早赶出家门,若不是无以为生,也不会投军杀敌,建功立业。一步步靠着战功爬到现在位置的。这两人之间又能有什么关系?” 宁晋快言快语地解释了起来:“王铭宣将军因立下奇功,得到先帝的嘉奖,被先帝做主迎娶了王海德大人母族中一名女子为妻,所以从亲缘上来说,他们不光是族兄弟,还是姻亲。因此属下才担心,他与卫王和王海德大人之间恐怕……” 沈桓打断了他,道:“正是因为这样,本王才要重用他。” 宁晋与宁泽均不解地看向他。 “本王答应了王铭宣,此事要替他保密。”沈桓不以为意,语气淡然地道,“但这些都不是问题,王铭宣的发妻已经难产时一尸两命了,他现在和卫王等人没有丝毫关系。” 王铭宣的发妻其实已被他亲自杀死了。原因还很丑陋,王铭宣奉命出征的时候,刚娶进门的妻子就给他带了绿帽子,而且还怀孕打算把孩子栽在他头上,让王铭宣一直绿云罩顶。 王铭宣恨极王家与卫王一脉,又怎么会与之交好? 他不愿多解释,宁晋也不再追问:“属下明白了。” 沈桓又吩咐宁泽:“宁泽,替本王送一样东西去端郡王府。” 宁泽立刻会意:“是送给苏姑娘的吗?” “务必要亲自送到她的手中。”沈桓咬重了“亲自”一词,提醒着他以前犯过的错误。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宁泽不觉赧然,但仍旧保持平静,飞快地应了下来:“是。” 第105章 正妻 苏琬醒来时,发现团子正在拨弄梳妆台前的一个小匣子。 几下的扑腾,匣子落到地上,发出的“啪”一声惊得它立刻弹跳开去。 有几张轻薄的纸片从里面掉了出来。苏琬上前一看,正是前些天她和云和郡主到灵觉寺求的几道平安符。 她将平安符拾了起来,收拾好被团子打翻的小匣子。 抬眸一看,受到惊吓的团子正躲在梁柱之后,紧紧盯着她手中的小匣子,一副投鼠忌器的模样。 苏琬微微一笑,将团子抱在怀里安抚了一番,方才将它放开。 穿衣梳洗罢,她带着求来的平安符给苏老夫人送过去。 出来时,苏琬遇到从外面进来的苏玦,前厅摆放着他的行囊,显然是刚回来的模样。 看到他,苏琬高兴地迎了上前:“二哥,科举结束了吗?” 她与苏玦已有好些天没见了。 去年的科举发生了重大的舞弊案,为防止舞弊情况再次发生,今年参加科举的学子都要提前半月入住试场,直到考试结束为止。 “琬琬。”苏玦走到她身旁,道,“是已经结束了,总算告一段落了。” 苏琬问:“这次科举,你考得怎样?” 苏玦自信满满地道:“虽然发挥得一般,但进前三甲是没有问题的。” 苏琬忍不住撇了撇嘴,道:“二哥,你怎么一点都不谦虚?” 苏玦轻咳一声,说:“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顶着苏琬质疑的眼神,他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琬琬,我参加科举的时候,明之有回来过找我吗?” 苏琬摇了摇头:“二哥,难道程明之那个书呆子,没有去参加科举吗?”这段日子,来找她的人的确很多,但唯独没有程明之。 “我本以为,明之只是一时冲动,等到快科举的时候,他便回想明白,并且回来参加科举的。但没想到……”苏玦微微皱眉,眼中盛满担忧,“我和伯父都派人去找过他,都没有找到。明之那家伙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程伯父可是急坏了,等他回来了,我绝对要教训他一顿。” 程家老爷最初得知程明之要弃文从武的决定时,可是气暴如雷,还当众宣告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但随着日子过去,程明之依旧没有从外面回来,程老爷从开始的责怪,渐渐转变成担忧。 程明之每过半月,都会让人捎一封家书回来,却始终不肯告诉府中的人他在何处。 程老爷担心程明之的安慰,茶饭不思,人都苍老了不少。 “好了,不好这个了。”苏玦又道,“说起来,我也好些天没见团子了?琬琬,它现在在哪里?” 、 苏琬想起那柔软的小小的一团,不由抿嘴笑道:“这个时候,估计正在院子里乘凉吧。” 她拎着苏玦回到汀兰水榭,被热坏的团子果然正躲在树荫底下的石凳上乘凉,尾巴垂向地面,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一晃一档。 苏玦走上前去揉逗它:“嘿嘿,小团子,好久没见,有没有想我?” “喵。”团子却一爪子将那只图谋不轨的手拍开,高傲地转开了头,连眼神也懒得施舍给他。 苏玦忍不住顶着它那尖利的爪子,将它头顶的毛揉乱:“哼!你这坏团子,敢不理我,我就把你的小鱼干都抢走!” 团子朝他龇牙咧嘴:“喵!” 苏琬只是微微一笑。 苏府外。 墨衣正对着宁泽大眼瞪小眼。她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道:“怎么又是你?” 因着他曾助纣为虐,强迫自家姑娘乘坐秦王的马车,她对这人的印象可是坏极了。 宁泽摸了摸鼻头,道:“墨衣姑娘别误会,我只是替我家王爷给苏姑娘送一件东西。” 墨衣疑惑:“给姑娘……送东西?” 靖安王府。 墨荷昨夜干了一天的粗活,一晚没睡。她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慕柔阁,还未回到房间,便被周玉柔换了过去。 “墨荷,我想吃望江楼的桂花糕和玫瑰酥,你去买些回来。” “小姐,我……” 墨荷累极,她昨日因为周玉柔的缘故,与府上的管事吵了一架,被刻意为难,周玉柔是知道的,可周玉柔却是冷眼旁观,非但没有为她说话,反而放任管事刁难她。 此时,周玉柔像是看不到她疲倦的姿态一般,不耐地催促道:“还不快去?” 墨荷只好应了声:“好。” 她匆匆忙忙出了去。 半个时辰后,墨荷从外面回来,犹豫地回禀道:“小姐,望江楼的糕点已经卖光了,不如让奴婢……” “什么?”周玉柔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你去了这么久,回来却说糕点卖光,你是不是根本没去,而是躲到哪里偷懒去了?” 被周玉柔这般说,墨荷觉得委屈极了:“小姐,我没……” 周玉柔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双眼一闭,直直往地上倒了下去。 “小姐!” 墨荷大惊失色,正要上前将她扶起时,靖安王世子恰好从屋外踏进来。 “玉柔!”他立刻恼怒地喝住墨荷,厉声道,“你对玉柔做了什么?” 墨荷僵在了原地,看向他的眼中满是不能相信。他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狠狠刺痛了她的心。 “你是怎么照顾她的?”靖安王世子呵斥道,“还不快点叫大夫来?” “是。”她也顾不得心的抽痛,赶紧跑了出门。 靖安王世子将周玉柔抱到床上,守在她的床前,双手握住那只始终冰凉凉的手,试图传递温度。 靖安王世子不知想到了为什么,动作微微一顿。他细细摩挲着周玉柔的手——她的玉手是那样小那样纤细、小巧玲珑,手掌光滑。 却不像是长期练箭的手。 他凝眉。 可回想起在街上看到的那个背影,分明是…… 正纠结这些问题期间,墨荷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世子,该用晚膳了。” 回过神,靖安王世子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脑袋,冷淡道:“我不吃,不必管我。你自己先吃着吧,吃完回去自己的房中就好。” 墨荷眨眼之间已走到在靖安王世子身侧,她的脸色甚至比躺在床上的周玉柔的脸色还要苍白,却仍强颜欢笑道:“世子去吃吧,我先代你来照顾小姐。” 靖安王世子只是冷道:“不用了。” 墨荷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之色,继续劝说道:“可是,世子不吃点东西,会饿坏身子……” “这与你无关。不必再说了,你出去吧。”靖安王世子打断道,他抬头注视着周玉柔,温柔下来,“我要看着玉柔,直到她醒过来。” 可是……她把泪水控制住已经很不容易了啊。 墨荷低下头,强作镇定地道:“那奴婢去看看小姐的药煎好没有。” 靖安王世子道:“你去吧。”似是想起什么,他回过头朝她道,“之前是我激动,错怪了你。” 墨荷一怔,不觉抓紧了另一只手的衣袂,心里的委屈也消去了一些。 她觉得这就够了。 转出房门后,一抹苦涩的笑容渐渐染上墨荷的唇角。 她离开了周玉柔居住的慕柔居,却被突然出现的管事拦住了去路:“墨荷,王爷请你过去前院一趟。” 墨荷还以为管事要继续刁难自己,可一听他话里用的是“请”,顿时一怔。 以往府中的下人对她的态度都是毫不客气,盖因周玉柔的来历实在不光彩,靖安王府中人都对这位所谓的柔姨娘白眼相对,连带对她的态度也十分恶劣。 周玉柔有着靖安王世子的宠爱和庇护,府中的人不敢将对她的厌恶放在明面上,便变本加厉地欺负身份低微的墨荷。 墨荷心中委屈,却不能言说,只能将苦楚埋藏在心底,默默承受。 可管事这下的态度,着实恭敬了不少。 墨荷不知靖安王找她何事,心中忐忑。 第84节 她跟随着管事来到前厅,看见靖安王正与一名妇人在说什么。这位妇人头上插满珠钗,衣着繁复华丽,妆容精致,非富则贵。 墨荷按捺着紧张的心情,走上前,规规矩矩地朝靖安王行了一礼:“见过王……” 但未等她讲话说完,那位妇人便已扑了上前,将她抱了个满怀。妇人瞬间泪如雨下:“我的倩倩,娘终于找到你了!” 墨荷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去,却被妇人紧紧地抱着,弹动不得。她惊慌失措地道:“这位夫人?!您说什么……奴、奴婢不是什么……” “倩倩,我是你的亲娘啊。”妇人嚎啕大哭,泣不成声,“十多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从她断断续续的诉说中,墨荷终于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这妇人,是西北首富贾富贵的嫡妻钱氏,她是来寻多年以前丢失的女儿,亦就是贾府的千金贾倩倩。 “你两岁时,娘带你到江南游玩,却不慎让你被拐子拐去了……” “夫人,我……” 墨荷原想反驳她认错了人,但听到钱氏这般说,她却迷惑了。 她自幼是在周府中长大。从记事以来,她便是周府的丫鬟。据说是因为家中贫穷,她的父母将她卖进周府,那时候她不过三岁,记忆模糊,许多细节都已经记不清了。而且三岁之前的事情,她并无记忆。 钱氏喜极而泣:“是娘不好,娘当初应该看紧你,那你现在还是贾府的小姐,也不必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楚了。” 墨荷一时未能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靖安王走上前来,含笑恭贺地道:“恭喜贾夫人,与令千金团聚。”微微一顿,他又道,“既然令千金已经找到了,那两府的婚约自然要履行的,本王从不做失信之人。我们便来商议一下令千金与犬子的婚事吧。” 钱氏擦去泪水,微微敛去脸上的悲喜之色,连连道:“好好。方才是民妇失态了,望王爷见谅。” 靖安王笑道:“夫人言重了,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墨荷下意识问了一句:“……婚事?” 钱氏回过头,握过她的手,温声解释道:“倩倩,是这样的,我们老爷——就是你爹,曾经救过王爷一命。王爷为了偿还我们贾府的恩情,在你出生后,便与贾家定下了一门婚约,是你和靖安王世子的。” 墨荷的心无端地跳快了半拍。 第106章 七夕 墨衣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苏琬正用毛毯子把清洗干净的团子包裹起来,放到床榻上,给它擦干了绒毛。 “喵喵!”团子却在毛毯子里不安分地扭动着,不时伸出爪子去抓身上的毛毯子,想要溜掉,可惜都失败了。 墨衣在原地怔立片刻,才走了上前,唤了一声:“姑娘。” 听到她的声音,苏琬并未抬头,边给毯巾中的团子拭擦绒毛,边说道:“墨衣,你来得正好,团子刚刚又把墨盒打翻了,弄得满桌满地都是,我刚刚拎它去洗干净了。但被弄脏的桌面和地面还没来得及首席,你替我去弄一下吧。” “奴婢一会就去。”墨衣应了下来,接着道,“姑娘,卫王府和靖安王府发来了喜宴的请帖。” “喜宴的请帖?”苏琬动作微顿。 团子趁机一挣。一不留神,便让团子从她手中挣脱。白色的一团嗖地窜出了房间,飞快地逃掉了。 苏琬未作理会,她放下手中的毛毯子,转头看向墨衣,问道:“是谁的喜宴?” 云和郡主怀了身孕后,并没有太多的精力再去管理苏府中的事务。她请了二婶容氏来帮忙,也让苏琬跟着学习,将小部分的事情交到她的手中,让她学着处理。 “靖安王府将要迎亲,靖安王世子即将迎娶西北首富贾府的千金。还有就是,卫王府的韶颜郡主也要出嫁了”墨衣将情况一一道来。 靖安王世子要迎娶正妻,苏琬不在意。让她在意的是,一些日子没见,沈乐蓉居然要出嫁了? 苏琬心有疑惑,问道:“那两场都在什么时候?” 墨衣答道:“都定在了七月初三,据说那天是一个黄道吉日。” 七月初三,今日已是六月底,七月初三,不过还有几天的时间。 如此着急?而且还撞在了一起。 苏琬微微敛眉,又问:“娘对这件事情有说什么吗?” 墨衣道:“夫人说,这件事情让姑娘做主便可。” “靖安王府的喜宴,我们便不去了,派人送份贺礼去便可以了。”苏琬思索一阵,道,“至于卫王府的喜宴……若是出席了一方,另一方不能去恐怕不太好,到时候也送一份贺礼过去,至于两场喜宴,我们都不出席了。” 墨衣应了一声“是”:“奴婢明白该怎样做了。” “还有,除了这件事外,刚刚秦王府上来人了。”见苏琬抬眸看向了她,墨衣的声音明显地卡顿了一下,“那位郎君说……是替秦王殿下将一样东西转交给姑娘。”迟疑一下她拿出一封书信,交到苏琬的手中。 苏琬接过,打开信封取出了信笺,缓缓展开。在展开的那一刹那,两行墨迹慢慢浮现出来。 七月初七。 纸笺上还留着墨的余香,看到那笔锋犀利的字迹。苏琬怔了一怔,眼底浮现出一抹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笑意。她过于专注,并没有注意到一旁墨衣担忧的眼神。 七月初七,正是七夕佳节。 七月初三,是宜迎娶宜婚嫁的好日子,两场盛大的喜宴让整个上京城都一派喜庆,靖安王府,安王世子和蒙着面的墨荷已经在大堂举行完繁琐的婚礼。 仪式完成后,不知何时,失神中墨荷已经被喜娘搀进了房。 等待了焦躁而漫长的一个时辰后,靖安王世子终于从外面进来。他喝了酒,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但是神色冷清,一点也没有大喜之日应有的喜悦。 他挑开了墨荷的喜帕,凤冠下,墨荷第洗头,满眼都是羞涩的笑意:“我没想到世子会答应与我成亲。今日能与世子结为夫妻,我真是做梦都不曾想到。” 她本以为他不会答应,可没想到,他却答应娶她。 当得知这个消息时,她是多么的欣喜若狂。 靖安王世子看她一眼,容色冷淡地道:“你别误会,我答应与你成亲,不过是为了应付父王。与其娶一个陌生的女子,倒不如娶了对玉柔忠心耿耿的人。娶你的事情,玉柔也是同意了的。” 墨荷神色一僵:“小姐……她也同意。”靖安王世子的话,无疑往她的心口上刺了一刀,让她鲜血淋漓。 她麻木地喃喃重复着他的话,脸色黯淡几分,许久,强作镇定地开口道:“奴……世子能与我成亲,我已经很高兴了。我只求世子能开心地和我做结发夫妻,同床共枕,将来能有孩子承欢膝下。我不为什么荣华富贵,我只为世子,想要永远守候着世子的温柔。即使世子喜欢的人只有小姐,我也不会介意,只希望世子能让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一刻……” “你好好休息吧。”靖安王世子打断她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墨荷猛地抬头,脸色白了又白。她自然知道,他话里的“看你”是什么意思。 她不由着急地道:“可是,世子,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若你……恐怕别人会说闲话。” “这院里都是我的人,他们不会到处乱说。你放心,别胡思乱想。”靖安王世子说罢,便站了起身,径自离开了房间。 冷冷静静的房间,只留下墨荷一人,她的心完全凉透了。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小姐啊……是她自作多情了…… 翌日,服侍的丫鬟进来,看到冷冷清清的喜床上只躺着墨荷一人,她脸上还带着干涸的泪痕。 丫鬟一愣。她走了进来,问:“夫人,世子呢?” 这丫鬟,是贾府那边派来服侍她的,也算是她的陪嫁。 墨荷睁开眼睛,强硬欢笑道:“世子去了小姐那里。” 丫鬟皱眉道:“夫人,你现在是贾家的小姐,而不再是那什么柔姨娘的丫鬟了,不必再唤柔姨娘作小姐了,也不应该再对她低声下气!昨日是你和世子的大喜日子,你怎么就由着世子去了一个妾侍那里?那不是狠狠打你和贾府的脸吗?” 墨荷摇摇头道:“可……我是多余的,我不能破坏世子和小……的感情,也不能让世子背叛小姐。” 丫鬟急道:“夫人,你才是世子明媒正娶的妻子,破坏感情的不应该是你而是那个柔姨娘!为她人做嫁衣,夫人到底怎么想的?”她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与世子是夫妻,夫妻之间同床共枕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算得上是背叛?” 墨荷怔了一怔,内心开始产生动摇。 但她又立刻摇头:“你别说了,我过去看看小姐和世子。” “哎,夫人——” 墨荷逃避什么似的推开了丫鬟,跌跌撞撞出了房间。她来到周玉柔房中时,靖安王世子已不在房中。 周玉柔刚从床上醒来,神态慵懒。昨日她和靖安王世子做了什么事情,显然易见。 见到墨荷,她吩咐道:“墨荷,去替我打水过来,我要梳洗。” 第107章 察觉 周玉柔等了许久,也不见墨荷应声,抬头看去,见她还怔立在原地,不由不耐地催促道:“墨荷,你怎么还站着不动?” “你不过是区区的妾侍,有什么资格命令夫人为你打水?”随后赶来的丫鬟为墨荷抱打不平。 周玉柔蹙眉:“墨荷是我的丫鬟,我吩咐她做事,与你何干?” 丫鬟呵斥道:“现在夫人才是世子三媒六娉迎娶的妻子,你——” 墨荷赶紧阻止了她,道:“别说了。” 丫鬟着急道:“夫人……” 墨荷敛眸,走了上前,轻声道:“小姐,这是奴……我最后一次唤你小姐了。日后需要服侍,你尽可以叫府中其他的丫鬟。以你现在的身份,再让我服侍你,并不是太合适,恐怕会有失世子的颜面……” 周玉柔脸色一沉:“你!” 她的眸中冷光一闪而过,似是站立不稳,往后倒去。 一声厉喝突然自身后传来。 “你在对玉柔做什么?!” 不等墨荷有所反应,一股极大的力道将她推开,她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靖安王世子旋风一般来到周玉柔身边,将她扶住:“玉柔,你没事吧?她对你做了什么?” 周玉柔柔柔弱弱地依在他怀里,愧疚地道:“世子,不要怪墨荷,这都是妾身的错。妾身忘记了墨荷已经是世子夫人,刚才还想吩咐她打水,是我太不懂规矩了。” “什么规矩?”靖安王世子变得难看,“她区区一个奴婢,竟敢用身份来压你?” 墨荷心上再被扎上一刀,她满眼不能置信地看向靖安王世子。 靖安王世子抬头,满脸怒容地看向她,呵斥道:“我昨日已经跟你说过,我娶你也不过是为了玉柔。你现在竟敢用身份来压玉柔?我本以为你也是一心一意为玉柔,没想到你如此歹毒!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周玉柔道:“世子,别这样说,毕竟墨荷现在是你的妻子……” 靖安王世子握住她的手道:“玉柔,我的妻子永远只有你一个。她不过是奴婢,你让她做什么都行。” 原来在他眼中,她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看着恩爱无比的两人,眼泪淌在墨荷的眼眶,负面的情绪从心底深处滋生,破茧而出。 第85节 她转头离开。 丫鬟急忙追赶上去:“夫人!” 卫王府。 卫王世子步入沈乐蓉的房中,看向穿戴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神色凝重地开口道:“蓉儿,你真的想好了要嫁给张家的小郎。若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今日与沈乐蓉成亲的,是张御史的嫡长子。 卫王定下的这门亲事十分仓促,卫王世子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 喜帕之下,新娘子轻轻点头,声音带有几分羞涩:“阿兄,我已经想好了。张郎与我门当户对,我对他印象也不错,这门婚事,是我自愿的。” 卫王世子微微蹙眉:“可……” 这时,喜婆在外喊道:“世子,郡主,迎亲的花轿来了!” 新娘子轻轻一笑,道:“喜事到了,劳烦还阿兄送我上花轿。” 卫王世子迟疑片刻:“……好。” 他牵着沈乐蓉的手走出王府。看着被喜帕遮盖的容颜,卫王世子微微凝神。 在喜宴前夕,卫王将沈乐蓉从宫中接了回来。可近几天来,沈乐蓉的脸因起了红疹,直到喜宴前,脸上都是蒙着一层厚厚的面纱。 原本出红疹是不吉利的事情,按理说应推迟成亲的时间,可张御史府并不介意,反而迫切地要迎娶沈乐蓉过门。 卫王带回来的沈乐蓉,身形与之前的沈乐蓉一模一样,声音的确也是她的,说话的语气也是一模一样。 但卫王世子总觉得有怪异的地方。 每当他想要找沈乐蓉问个究竟,都会被卫王以各种理由支开。 微微收敛了思绪,卫王世子将新娘子送上了花轿,随后折返回到府中。趁在卫王不在的机会,他唤来心腹,吩咐道:“你去查一查,近来父王和郡主都去过什么地方。” 七月初七。 七夕佳节如约而至,上京城的夜晚繁荣依旧,但似乎更加热闹了。入夜后,各大酒楼点亮了花灯,在为七夕庆贺。各式各样的花灯装饰着大街小巷,热闹非凡。 据说官府还准备在夜晚举行七夕庆典,上京城还将举行一场盛大的兰夜斗巧——这原本是源自宫廷的游戏,后来传到了民间,渐渐成为百姓庆祝七夕的方式。 苏琬特地让墨衣取出上月刚订做的新衣,她挑了又挑,始终选不出满意的一件。 直到墨笙过来催促:“姑娘,时候不早了,再不走,七夕庆典就要开始了。” 苏琬仍是犹豫不决,她又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方才挑了一套衣裙换上,抱着团子出门。 苏府大门外,早已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马车的车身通体漆黑,被帘布遮得严严密密,但这上面却没有任何标记。 苏琬走上前去,墨衣正要跟着上前时,却被她阻止:“墨衣,你不必跟来了。” 墨衣睁大了眼:“姑娘?可是这……” 苏琬道:“你不必担心。今日的事情,我已经跟娘说过了,她也是知道的。” 墨衣微微咬唇,担忧地看她一眼,还是应了一声“是”。 苏琬登上马车,正要坐下时,才发现马车里已经坐了一人。夜里光线不足,只依稀看到一个人影。 她的心跳停了一瞬,但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对方拉入怀中,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怎么现在才出来?真是让本王好等。” 无须抬头,她已经知道这马车里面的人是谁。 苏府虽比不上皇宫,但府中的护卫也是极为尽职的。 敢胆在苏府范围之内,这般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马车里的人,就只有那么一个。 苏琬耳根子微微泛红:“……沈桓?” 不等他应声,她又问:“你、你怎么会在我的马车里?” 沈桓挑眉,问道:“你的马车?” 苏琬怔了一怔,这才醒悟过来:“这是你的马车?你……为何不提前告诉我?”当真是吓了她一跳。 沈桓却俯身压向她,将她逼至车厢一角。苏琬知道他要做什么,立刻扭过头去,沈桓却顺势揽过她的腰,直接扣住她的脑袋,低头深深地吻了上去。 一起呵成地攻入他思念已久的地方,纠缠逗弄。一番饕足之后,他才松开了她。 苏琬看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她忍不住推了推他,道:“你能不能别总是这样偷偷摸摸的?” 沈桓慢慢支起身子,理所当然道:“你不肯给我名分,就只能这样偷偷摸摸的了。” 苏琬听懂了他的意思,脸又红了几分。她撇过头,低声道:“……至少要等我爹回来。” 沈桓突然问:“碗碗,你把孩子带出来了?” 苏琬一愣,抬眸看向他:“什么孩子?” 他看向她怀中的团子,嘴角在不经意间勾起笑意。这团毛绒绒的雪球儿正乖巧地窝在苏琬的怀里。“喵。”似是知道沈桓在呼唤它,它适时地叫了一声。马车里光线不足,那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显得格外明亮。 他、他又拿上次的事情来调侃自己! 耳根子的红晕不争气地攀爬到脸上,苏琬轻哼一声,直接将准备好狐狸的面具按到他的脸上,说:“一会戴着,不准拿下来!” 第108章 处 沈桓却握住了苏琬即将收回的手,顺势将她拉入怀中,在她耳上轻咬一口,道:“坏碗碗,难道在你的眼中,本王就是如此不见得光的存在?嗯?” “我哪里坏了?我明明是为你着想。”苏琬下意识反驳道,“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你的脸。” “哦?原来是这样?”沈桓圈住她的腰,与她耳鬓厮磨,“那碗碗这个解释,本王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吧。” 意识到这话有歧义,苏琬红着脸,推了他一下,道:“别闹了,当心让外面的人听见。而且大夜晚,乌灯黑火的,哪来的光?” 七夕之夜也被称为结缘会,在这天,还未结亲的男女青年都喜欢戴上各式各样的面具在街上游玩。 若遇到心仪之人,均可邀请对方一同到篝火前跳舞。得到允许后,可互相取下对方的面具,以真面目示人。 若是看对了眼,便是佳事一茬;若是不满意对方的长相,那便一拍两散。 在七夕之日戴面具出行,并不会奇怪,还能很好的隐藏身份,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七夕盛会人多眼杂,难免会有心怀不轨之人。要是沈桓被认出身份,难免会被传出不利于他的传言。 在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启程了,往这澜泱河河畔驶去。 每逢大大小小的节日,澜泱河河畔都会成为上京最繁闹的地段,小摊小贩都开了起来,叫卖的声音络绎不绝。 更别提一年之中大盛的七夕佳节了。 只不过在七夕这天,澜泱河畔还不算是最热闹的地方,在这天人生最为鼎沸之地,要数月老庙。 无论是夫妻,还是已经定亲的青年男女,都会结伴前往月老庙庙会,乞巧祈福,往姻缘树上抛许愿符,并将求得红线缠在手上,祈祷白头偕老。 马车停在了澜泱河河畔旁,夜色已浓。 华灯初上的夜晚,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各式各样的花灯装饰着大街小巷,连星星都忍不住前来观赏,夜幕间缀满碎钻,烟火也得意洋洋地与星光比美。 青年男女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挤满大街小巷。 下马车前,苏琬也取出了一只猫儿面具戴上——这是她照着团子的模样制作的。 沈桓今日换上了常服,又戴在面具,立在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的青年男女之间,并不显眼,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平凡的青年。 下车后,沈桓便将她的手严严密密地包裹起来,苏琬挣了一下,想将手抽回,但是他的力道反而更紧了。 苏琬无奈,只好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她心里暗地里庆幸脸上覆着面具,看不出她此时面染红云。 这么一想,她心中的拘束也散去不少。 两人牵着手共同前行,就像是一对寻常不过的小夫妻。 苏琬被这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将之甩掉,却忍不住抬眸看向身侧的人。 沈桓向她看来,问道:“想去什么地方?” 似是偷窥被当场捉个正着,苏琬瞬即移开视线,耳根微微泛红。她掩饰道:“我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先随便在街上逛逛吧。” 路过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苏琬被吸引住了视线。摊主别出心裁,他所卖的冰糖葫芦除了大众的山楂口味外,还有草莓、蜜瓜等口味的冰糖葫芦。 趁着苏琬去挑冰糖葫芦的功夫,团子已踩着她的肩膀跳到她的头上。 她的头上栽着一朵小花——这是她刚刚买来的小玩意,是用特殊的材质制成,模样看上去与真花无异。这朵小花可以粘在头顶,就仿佛头上开出了一朵蓝色的花。 团子看着苏琬头上那朵随风摇曳的小花,好奇地伸出爪子去拨弄,推一下,花枝又立起来,再推一下,倒下又立起,它玩得不亦乐乎。 苏琬最后挑了一串冰糖草莓,草莓的清甜混合着冰糖的香甜她咬着刚买回来的冰糖葫芦,伸手将团子抱了下来。 团子本来还在反抗,但看到苏琬手中那串亮晶晶、红通通的东西时,立刻伸手去抓。 苏琬将冰糖葫芦拿开,看着团子够不着的着急模样,笑眯眯地道:“小团子,想吃吗?” 团子眼睛亮亮:“喵喵喵!” 苏琬又将手中的冰糖葫芦串移开了一些,说道:“可你不能吃这个,吃了会坏肚子。” 团子气急败坏地冲她叫唤。 沈桓倾身过来,一口把最上方的一颗冰糖葫芦咬掉。 “你做什么?”苏琬转过头,气得要去打他,“你刚刚不是说不要的吗?” 冰糖的甜味在味蕾上化开,沈桓将团子从她怀里抱了过来,一本正经地道:“孩子还小,不要祈福它。” 苏琬又再红了脸,不由嗔他一眼。 重新回到澜泱河岸边时,苏琬竟在这里遇见了苏玦和沈恬。 不远处的人潮里,两人正立在一处花灯摊档前。 两人都没有戴面具,沈恬正在挑选着花灯,她背对着苏琬,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而苏玦则跟在沈恬身后,在她身旁来回走动,一脸讨好的模样。 苏琬从未见过苏玦如此狗腿的模样,只觉得稀奇极了。似是想到什么,她忍不住哼了一声:“难怪二哥说没空跟我一同前来,原来是陪恬表姐来……重色轻妹!” 第86节 花灯摊档前,苏玦察觉到什么似的,突然转头向他们这边看而来过来。 “哎呀,糟了。”苏琬迎上苏玦的视线,见情形不太对,立马拉上沈桓,拔腿就跑。 两道身影已飞快没入了人群中。刚才有人在看他?苏玦眼中染上迷茫之色。脸上的神色迟疑了一瞬,他便收回目光。 “砰隆——” 继开幕的第二炮烟火绽放的声音逐渐淹没了鼎沸的人声。 苏琬拽着沈桓跑过石桥,在一排垂柳下的店铺前停下了脚步。她羊脂般白皙的脸颊上染上因笑而产生了淡红云团。 这里与澜泱河上的拱桥靠近,人烟稀少,较为幽静。 夜色低垂,月儿露出柳眉,映得河水羞得静若处子。 耳旁是夏蝉一声声拖长的鸣叫,衬托出夏夜的安静。 “其……其实我们为什么要跑?”尽管这小段奔跑对自己来说没什么,但还是因为跑得太突然而喘了几下。苏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回头看向沈桓:“我们戴着面具,他们不一定认出那是我们。” 沈桓低头看向苏琬紧握着他不放的手,唇边不觉染上一抹笑意。但这仿佛是苏琬的错觉,再抬眸时,他嘴角边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只听他不满地问道:“你原本并没有打算跟我一同出行?原来本王只是你替补的选择吗?” 苏琬一愣,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赶紧解释道:“不是……” “咻——”就在这时,一道银色的光冲向天际,随即似乎是响应它一般,另外八种颜色的光也以银光为中心,射向天空。 两人的对话就此被打断。 “砰——”九种光在夜幕上瞬间盛放,焰火过后,夏蝉的主角位置被沸腾的人群和瞬间统统燃烧起来的篝火堆夺去。 戴着面具的青年男女从四方八面而来,成双成对围着篝火起舞。 苏琬眺望过去,嘴角露出一抹笑:“结缘会要开始了。” 大大小小的篝火堆突然熄灭了,陷入了黑暗中。 苏琬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掌握住。沈桓靠近她耳边,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她回过头去,面具却猝不及防地被掀开,紧接着,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贴上她的唇。 苏琬心跳如擂。 竟在这个时候…… “砰——” 天空间绽放了一朵七彩色的大烟花。 天幕下的一切都似被打上柔光一下,在微风之下,格外美丽。 那一袭蓝衣也顿时化作了水,衬着那墨色长袍,绘出夏夜的颜色。 第109章 面首 苏琬的思绪乱成了一团浆糊。 感受到什么温热的东西正在侵入口中,她无意识地后退一步。 “别动。”箍在她腰肢上的手骤然收紧,沈恒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后面是河,当心掉下去。” 简单的一句话,轻而易举让她停下了动作。一片漆黑中,苏琬也不敢乱动,微凉的唇再次覆了上来。 苏琬的嘴唇微微张开,沈桓的舌头顺着微微绽开的唇瓣滑了进去,和她柔软小巧的舌头纠缠在了一起,温柔而又难以控制地攫取…… 她熟知他的路数,心里并不反感与他的亲密接触。尽管此时天地都被黑暗笼罩,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她难免羞涩。 感受着他的亲吻,她心中微动。 在黑暗中,她大胆地伸出手,环上他的腰。感觉到他的动作似乎顿了一顿,苏琬微微勾唇,将脸贴到他的胸前,感受着他胸怀的温暖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篝火毫无征兆地再次燃起,驱散了天幕底下的黑暗。围绕在篝火堆旁的青年男女继续欢歌起舞,等苏琬回过神来时,沈桓已放开了她。 她抬眸看去,他已将面具面具重新戴回到脸上,正立在澜泱河岸边,显得若无其事。仿佛刚才发生的事,不过是她的错觉。 似是感受到她的注视,他侧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向了她。 薄纱般的云丝散去,露出月儿的一角。 银月的光洒照到他的身上,映着他修长的身影半明半暗,被面具覆盖的脸神色不明。 原本被沈桓抱在怀里的团子不知何时落到地上,正在两人脚边绕来绕去,不时往苏琬腿上蹭,又抬头不耐地朝他们叫唤:“喵喵喵。” 苏琬回过神,不由微微红了脸。她俯身将团子抱回到怀里,掩饰般道:“走了,听说晚一些,月老庙会有放祈天灯的活动,我们过去看看吧。” 一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她便莫名地心虚。 “好。”沈桓应声,走了上前,将她怀中的团子接了过来,握上了她的手,“让我来抱。” 苏琬胡乱地点了一下头,无意识地被他拉着往前走。 夜色深浓,街上的人并不见减少。 尤其是澜泱河畔这一带,当真是热闹极了。道路两旁摆卖的小摊贩似乎更多,小贩们叫卖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苏琬却再无心欣赏了。 两人沿着河畔渐行渐远,不知不觉走到了与第一座桥相隔十里的拱桥上。 穿过这道拱桥,再往前几里,便是七夕夜里最为喧嚣的月老庙。 夜风微凉,扑倒脸上,带来丝丝的凉意。 ……奇怪,她明明带着面具,为何会感到凉意? 苏琬这么想着,下意识地往脸上触去,才发现她的面具不知道何时丢了。 大概是沈桓将她的面具拿下来的时候没有注意,不慎掉在第一座拱桥的附近了。 她停下脚步,沈桓注意到她的异样,向她看了过来:“碗碗?” “我的面具丢了,我回去找找。” 她说着,就要折返回去,沈桓立刻阻止了她:“别去了,此刻人潮汹涌,再回去找也是徒劳。前面说不定有卖面具的摊档,不如直接去买个新的吧。” 似是看出她的担忧,他顿了顿,又声音压低了几分:“不必担心别人会看见,我还戴着面具,没有人能看出来的。” 沈桓说得在理,苏琬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莞尔一笑,道:“不必了,我们直接过去月老庙吧。” 七夕这夜,不论是官家贵族,或是寻常百姓家,只要是尚未定亲的男女,都会来到月老庙里进行祈福,祈求一段美好的姻缘。 月老庙前立着一棵高大的月桂树,足有六人合抱之粗。树冠宛若一把大伞,往四周延伸,月桂树的枝桠上挂满了祈福人抛上去的许愿条,以及各式各样的花灯,宛如星辰般在枝叶之间闪烁。 这副景象,当真是美不胜收。 只是还未走近,苏琬并听见前方传来一个煞风景的声音:“这位施主,老衲见你印堂发黑,恐怕不日便会有血光之灾……” 抬头看去,一名老和尚正拦下一对青年男女,与他们说着一番听来无比熟悉的话。 两人中的女子明显被吓着了,顿时白了脸色。 男子却是极不耐烦,挥手赶他离开:“你这老秃驴,什么血光之灾,别胡说八道,走开。”说罢,带着女子脚步匆忙离开。 老和尚也不生气,继续在四周物色新的人选。 “这两位施主……” 他转过身来,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老和尚登时一愣,声音也戛然而止。 苏琬吃惊地道:“九厹大师?” 眼前这张脸分明跟九厹大师一模一样,与九厹大师不同的是,他蓄着的长胡子是黑色的。 老和尚的目光在沈桓戴着面具的脸上转了一圈,随即轻咳一声,道:“阿弥陀佛,这位姑娘可是认错人了?”他容色平静,不似有假,“老衲法号名为胡延,并不是施主口中的九厹大师。” “喵喵。”团子从沈桓怀中探出爪子,往老和尚的胡子上抓去。 一大把胡子就这般轻而易举地被撕了下来。没有了胡子,老和尚和九厹大师的模样便是完全重合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和尚赶紧从团子手中把胡子抢了回来,重新粘回到下巴,连黏反了也全然不知。 “团子,不得无礼。”苏琬赶紧阻止了再次伸爪的团子,“抱歉,这位胡延大师,是我认错人了。我的猫儿顽皮,请见谅。” “没关系,施主客气了。”老和尚合掌施了一礼,向着别处去了。 九厹大师已经圆寂了,的确不可能出现在此处。 苏琬收回目光,看向一旁始终一言未发的沈桓,疑惑道:“刚刚那名大师,为何跟九厹大师长得那么像?” “或许只有人有相似罢了,死人是不可能复活的。”沈桓淡道,“不要多想,走吧。” 进入月老庙,里面又是一番水月洞天。 苏琬打量着庙内的布置,未料这般不巧,竟在殿内看见了周玉柔。 怎地如此不巧? 她正与靖安王世子一同,靖安王世子闻声细语地跟她说着话,她却极为敷衍,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周玉柔显然也是瞧见了苏琬,她没有上前,而是迅速低下头去,微微咬唇,道:“世子,我想到自己一个人到那边散散心,你不必跟过来。” 说着,她推开了靖安王世子的手,飞快离去了。 靖安王世子急道:“玉柔——” 苏琬不想理会。她当作没有看见两人,拉过沈桓便往里边去:“我们走吧。” 靖安王世子转过身来时,视线刚好与苏琬二人碰了个正着。 “是你?” 他微微一愣,厌恶之色溢于言表。 “你为什么会在月老庙?你又想对玉柔做什么?”他厉声质问道。 苏琬拦下沈桓,从容不迫地回应道:“来月老庙自然是祈福的。”一顿,她又疑惑不解地问,“不过靖安王世子所说的玉柔是谁?我与她素不相识,为何要对她做些什么?” “你——” 面前两人举止亲密,靖安王世子眼底略有疑惑。 第87节 但想到苏琬尚未定亲以及上京中流传的天煞孤星的传言,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明了之色,忍不住出言讥刺道:“呵!原来如此。真没想到堂堂端郡王府的嫡小姐,竟有豢养面首的嗜好。”想到此处,他对苏琬的厌恶又加深一层,“不知外人知道此事,会有何感想?也难怪到了说亲的年纪,都无人问津。” 豢养面首? 她…… 苏琬呆怔一瞬,下意识抬眸看向身旁的沈桓。 这时的沈桓穿着普通,真容又被面具遮盖,看起来平平无奇,也难怪靖安王世子认不出他来。 第110章 定做 被靖安王世子称之为“面首”的男子突然向他投来淡淡的一瞥。 他虽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双黑得发沉的眼。可那充满冷意的眼神,却宛如冬日刮脸的凛冽寒风,叫靖安王世子暗暗心惊。 “喵喵。”周围空气一冷,察觉到不安的团子扭动着身体想从沈桓怀中挣脱出来。沈桓抬手,不慌不忙地将它压住。 团子怂了,扭转了一圈,在他怀里缩成了一团毛球。 苏琬艰难忍着笑,一把握住沈桓刚垂落下来的手。再抬眸看向靖安王世子时,嘴角已勾起一抹冷笑,让她好看的眉眼平添了几分冷意:“靖安王世子不觉得把手伸得太长了吗?我作风如何,不需要世子来评价。就算我豢养面首的嗜好,那也是我乐意。” “更何况,不论他是什么身份,我也会对他一往情深。”微微一顿,她放缓了声音,意有所指地道,“不像有些人,总是吃着碗里的,却惦记着别人锅里的。” 身旁的人被安抚下来,安静地立在她身侧扮演着一个“面首”的角色。 靖安王世子脸色微变:“你还敢提起这事!若不是你,玉柔又怎么委身当妾?连一个孤女也能狠心算计,你真是蛇蝎心肠!” “恐怕在靖安王世子的眼中,所有女子都是不怀好意、蛇蝎心肠。”苏琬毫不客气地道,“就只有世子那位爱妾,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靖安王世子哪会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为一个面首如此堕落,端郡王府的嫡小姐真是惹人笑话!” 苏琬道:“听说靖安王府近日为世子娶了新妇,可这七夕之日,却不见世子带着世子妃出来,反而带上了一个不入流的妾侍。世子干出宠妾灭妻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才会惹人笑话吧?”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吗?”靖安王世子怒容满脸。 苏琬笑眯眯地道:“不,我只是好心提醒世子,多留心自家府中的事务,免得头顶变成那种颜色,也不知道。”往上方一指,那里,正是月老庙的屋顶,铺盖着一片碧绿色的瓦。 “苏琬!”靖安王世子气得眼睛发红。 苏琬却无心再与他争执。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上回宫宴,周玉柔一脸娇羞地向沈桓献礼的那幕。她轻哼了一声,占有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带着他转身离去。 “我们走。” 靖安王世子握紧了拳头,直到胸中的闷气散去一些,方才回过神来。可是再抬眼时。却觉得前方那抹渐渐远去蓝衣身影意外眼熟,不由愣怔在原地。 周玉柔并没有走远,她匆忙甩下了靖安王世子后,就藏身在月老庙院里栽种的一棵合欢树后,窥视着不远处的三人。 将苏琬与那名面具男子的亲密举动收入眼中,她陷入了深思。 苏琬身旁的那个男人是谁?为何她从来没见过他? ……秦王是否知道这人的存在? 宫宴之时,秦王明显便已对苏琬一往情深。可她竟有一名不为人知的情郎! 这一趟在月老庙,竟有如此意外的收获,撞破苏琬另外的一面。若是让秦王知道,不知道他会…… 周玉柔微微咬唇,心中划过思绪万千。神色微敛,从另外一边转出了月老庙,走向一辆停靠在庙前的马车,对着里头的人道:“酬金我已带来了……” 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络腮大汉的脸。一只粗造的手将周玉柔手中的布袋接过,他掂量着布袋的重量,勾起一抹笑,道:“姑娘果然有信誉。” 周玉柔敛眸,道:“昨日提到的事……” 络腮大汉含笑保证道:“放心吧,既然收了姑娘的酬劳。姑娘提到的那件事情,小人自然会替姑娘办得妥妥当当、不留痕迹,绝对不会查到姑娘的身上。” 苏琬被沈桓抵到了青砖墙壁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一下子懵住了。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何…… 她无措看着他。 沈桓微微靠近了些,俯身到她耳畔,玩味地道:“嗯?面首?” 苏琬突然明白过来,他为何会突然生气,连忙将双手撑到了他的胸前,抵抗他欺压下来的动作,求饶道:“我错了,你别生气。”她抱住他的手臂,语气急切地解释道,“你别听那靖安王世子胡说八道,我看他八成是撞坏了脑袋。秦王殿下长得如此英明神武,又怎么会是我豢养的面……” 她微微红了脸,突然止住了声音。豢养秦王做面首,那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碗碗,你肯维护我,我很高兴。”他将她的手握到手中,低低地道,“你若要豢养我,我并不介意。只是,本王不希望是以面首的身份。” 见她不语,他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道:“坏碗碗,你是不是从未想过给本王名分这件事情?” “别在这里。”苏琬忙推开他,没由来心虚,“我、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你不用回答我。”沈桓定定地看入她眼中,问道,“我更在意你后面的话。无论我是什么样的身份,变成什么模样,你当真会不离不弃吗?” 苏琬不语。 沈桓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用有些刻意引诱的味道说:“为什么不肯承认?是怕本王取笑你吗?” “我才没有不肯承认,是又怎样?我……” 话说一半,她突地意识到说错话,小脸不由一红。 “喵喵喵!”再次被丢落到地上的的团子有些生气地朝两人叫唤。它绕在两人身旁,又挤到了两人之间,蹲了下来。 沈桓这才放开了苏琬,将地上的团子抱了起来:“乖一点。”他意有所指地道,“本王喜欢听话的好孩子。” “喵。”团子立刻讨好往他手上蹭了蹭,而后乖巧地缩在他的怀中,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显得一脸无辜。 靖安王世子到底还是担忧周玉柔的安危。他压下心底的疑惑,前去寻找周玉柔。 未料刚穿过长廊,便看到迎面而来的墨荷。 她领着丫鬟走上前来,唤了他一声:“世子。” “是你?”靖安王世子微微蹙眉,神色不耐地道,“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留在府中吗?” 墨荷还未说话,身后的丫鬟脸上已经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直到被墨荷偷偷扯了一把才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她温声回答了靖安王世子的问题:“世子,我只是担心……小姐的安危,才跟了过来。上次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妥,差点让世子和小姐生了间隙,以后一定不会发生的了。” 不等靖安王世子开口,她又接着道:“刚刚偃月阁的人将世子定做的弓送来了。世子之前说要在七夕之夜给小姐一个惊喜,我怕世子着急,特地带过来了。”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她,靖安王世子清俊的脸庞上闪过一分不自然。他缓和了神色,道:“是我误会了你。”一顿,他又道,“既然知道了错,那日后继续好好服侍玉柔,知道吗?” “我一定会的。”墨荷笑道,“世子快来看看这弓如何,若是不满意,我便将它再送回去,让店家重新再做。” 说着,她让丫鬟将装着弓的匣子拿了上前。 靖安王世子打开匣子,拿起匣子里的弓细细检查了一番。 就在此时,他见周玉柔的身影出现在前方。脸上一喜,他大步走上前去。 “玉柔,回来得正好。”他献宝一般将匣子递到她的面前,快言快语地道,“这是上回我特意让人为你定做的弓,你来试试可合手?” 周玉柔神色一僵:“我……” 跟上前来的墨荷心中冷笑,但仍维持着温润的笑容,温言劝道:“小姐,你快来试试合不合手,不要浪费了世子的一番苦心。” 第111章 重演 周玉柔面色有异,僵在原地没有动作。 “玉柔?” 直到靖安王世子出声催促,她方才勉强一笑,伸手将长弓拿到手中,道:“好,那我便试一试吧。” 弓身微沉,周玉柔光是拿着便觉得吃力,更别提将它举起。 靖安王世子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心中的疑惑加深。周玉柔不是精通箭道,为何这拿弓的动作比一个新手更要生疏? 周玉柔轻轻咬了咬唇,佯作步伐不稳即将晕倒的模样。每次她稍微流露出一丝不适,靖安王世子都立刻打消念头,不会再勉强她。 可这一次,她左等右等,他却迟迟没有发话。她只好拿起长弓,回想着苏琬使用弓箭的模样,依照葫芦画瓢的模样,掰开弓弦用力一拉。她刚放开手,那弓弦已经反弹回去,狠狠地弹向她来不及拿开的手。 “啊!”周玉柔痛呼出声,踉跄退后了几步,手中的长弓“啪”一声落地。 长久以来的习惯还是让靖安王世子上前扶住了她:“玉柔!” 周玉柔看向自己的手,之间手心裂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涌了出来,沾得满手都是。 “小姐,你没事吧?怎么如此不小心,手都流血了。”墨荷也跟着惊呼出声。 “玉柔,这弓你用得不顺手吗?”看着她手上的伤,靖安王世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周玉柔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眼眸一垂,转移话题道:“世子,这弓是不是被人做了手脚?” 墨荷身后的丫鬟立刻气愤地反驳道:“柔姨娘这是在怀疑夫人吗?可这弓世子也是检查过的,怎么会有问题?” “那可能是我一时失手。”周玉柔咬着下唇,极力忍耐着慌乱的情绪,“太久没有练习,生疏了不少。” “看不到小姐的箭术太可惜了。听世子提起的时候,我也很是吃惊。没想到小姐藏了拙,连我也瞒着。”墨荷笑着假话道,“我以前都没有见小姐练过箭术。” 周玉柔脸色一白:“我……” “刚刚是我疏忽了。”靖安王世子从周玉柔脸上收回目光,淡淡地打断了两人的话,道,“玉柔受了伤,我们暂且回去吧。” 墨荷应了声:“是。” 丫鬟看着靖安王世子搀扶则和周玉柔离去的身影,忍不住跺了跺脚,愤愤不平道:“不过是伤了手,又不是断了手脚,宫里面的公主,也没她这般矜贵吧。” 墨荷回过头,看她一眼:“不得乱说。” 丫鬟不情愿地低下头,退回到她的身后。 苏琬将箭架上弓,熟练地拉弦,放箭。 “咻”一声,离弦的羽箭擦过空气,乘着疾风朝箭靶而去—— 箭头钉了红心中央,正中靶心! “好!姑娘果真厉害,每一箭都正中靶心。”摊主忍不住鼓掌夸赞道,“那这把弓,就是姑娘的了。” 第88节 苏琬手上的长弓是射箭游戏的奖品之一。她带着弓返身回到沈桓身边,微微弯下身,将赢来的小玩意栽到了团子的头上,莞尔一笑,道:“给,团子,你喜欢的花。” 团子抬眸,看着头顶突然长出来的小花,忍不住用爪子去挠,可是抓了半天,那朵小花依然高立在头顶,巍然不动。 苏琬被它的模样逗乐,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它。 “喵喵!”团子急得直叫,生气地把她的手指拍开,一头扎入了沈桓的怀中。 苏琬逗着他,笑得开怀。 沈桓目光专注地看着她,面具之下,黑眸透出几分柔情。 靖安王世子出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 苏琬的手上握着一把蟾宫,今日周玉柔与她一样,都穿着着蓝色的衣裳。 可是两人的背影…… 靖安王世子眼底的疑惑之色更浓。 又遇到了靖安王世子一行,苏琬内心自然是扫兴的。 她敛起脸上的笑意,立刻带着沈桓往另一边离去。 想起一事,她不由问道:“沈桓,你当初是怎样发现周玉柔的真面目的?” 是他最先提醒她周玉柔的事情,她才发现了那个寄住在苏府中的表妹的异常。 沈桓看她一眼,道:“帖子。” 苏琬疑惑地迎上了他的视线。 “你还记不得级,我曾经给你下过帖子?但之后问你,你却说没有收到。”他解释道,“那时候我起了怀疑,便让人去查,结果却得知了宁泽给你送去的帖子,被她截了下来。” 苏琬仔细回想一番,的确曾有此事。那时候周玉柔刚到府上,与她并不熟悉,为何会拦下自己的帖子?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她微微凝眉,不解地问,“可是这周玉柔,为何会莫名其妙对我怀有敌意?” 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街道上。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悄然无息地驶入了这条街道。 行至一半时,马车突然失控。马匹发疯般拉着马车往前冲来。 街上的百姓纷纷被殃及,路边的摊档纷纷遭殃,货物商品被掀翻一地。 可这是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根本没有人阻止!原本热闹有序的大街瞬间变得骚乱。路边的百姓纷纷避让。恰好又是热闹的七夕之夜,街道百姓众多。许多人无处可逃,有些闪躲不及的人被撞到在地,哀嚎不止。 可这辆失控的马车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横冲直撞,直往苏琬的方向而来。 沈桓脸色一变,立刻将她护到了身后。苏琬也是大吃一惊。 这幕情景,似曾相识! 团子还在与头顶的小花搏斗着,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察觉。 另一边,听到马匹的长嘶声时,周玉柔不经意地转头往苏琬看了过去,唇角轻轻勾了勾。 但仅是一眼。 哪知道那辆失控的马车却突然改变方向,猛地向她这个方向冲去。 这是周玉柔所没有料到的! 她大惊失色,慌忙将搀扶着她的靖安王世子推开,跌跌撞撞奔逃而去。 可是那马却像盯上了她一眼,牵着马车直奔她而来。 怎么回事?它应该去追苏琬才对! 那络腮大汉不是说,保证万无一失的吗? “玉柔!”被推开的靖安王世子回过头去,脸色猛地一变。他急忙追了上前。 不过眨眼之间,拖拉着马车的马匹已追上了周玉柔。 眼看着这马便要从自己身上践踏而过,她惊得瘫软在地。 高大的马车遮挡着周玉柔的身影,苏琬只看到那辆马车朝着密集的人群而去。 不能再让它这样下去! 她抬步上前,突然注意到身旁出售花灯的摊子。 “这盏花灯我要了。”她扔下几枚铜板,随意从摊子取了一盏花灯,将花灯的竿子拆了下来,以之用取代弓箭。 苏琬迅速瞄准了车轱辘,毫不犹豫地将之射出。 灯竿“嗖”地飞进车轱辘之中,飞快转动的车轱辘被卡住,猛然停止了运转。 马车在距离周玉柔不过几尺外停了下来。 生死不过一瞬间,她承受不住惊吓,直接晕了过去。 靖安王世子脚步猛地停顿下来,眼中波澜渐起。他惊怔地望着苏琬射箭的身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姗姗来迟的墨荷唤了他一声:“世子……” 靖安王世子方才回过神,目光落到周玉柔的脸上,五指收紧。他犹豫片刻,俯身将地上的周玉柔抱了起来,声音沉冷地道:“走吧。” 回到府中,靖安王世子将周玉柔送回到慕柔阁里安顿好后,破天荒地没有留下照顾她,而是直接前往书房。 轻敲桌面三下,王府的暗卫飞快从暗处中闪出,跪在他身后。 靖安王世子微微沉思,对他下令道:“去替我查一件事。” 第112章 称呼 未料七夕之夜竟发生这般意外的事情。 月老庙前的街道,此时混乱不堪。倒在地上的马匹凄厉地长嘶着。 马车被截停后,不少百姓主动上前帮忙收拾残局,将受伤的路人送往了附近的医馆。 沈桓瞥了地上的马车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询问身旁的苏琬:“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苏琬摇了摇头道:“我们回去吧。” 遇见周玉柔,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破坏了心情,她早已没有了兴致。 回到马车上,沈桓取下面具,给了团子把玩。但团子对面具不敢兴趣,只是用毛爪子拨弄了一下,便继续低头玩弄苏琬给它的小花小草。 马车已启程离开了澜泱河河畔,不过刚驶出一段距离,外面便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苏琬挑开小窗的帘子,往外看了出去。 几名喝醉的公子勾肩搭背,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 “张兄,你前几天不是刚新娶了美娇娘。七夕之夜,又是新婚燕尔,为何不和你的美娇娘一起风流快活,反而要跟我们几个到万草楼里凑热闹啊?”一个玉紫色长袍的公子拍着另一名公子的肩膀,兴致勃勃地问道。 立刻有人起哄:“对啊,张兄。你能娶到了卫王府的郡主,我们可是羡慕得紧呢!听说那韶颜郡主可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你怎么还如此闷闷不乐?” 张公子愁眉紧锁,连连叹息道:“哎,莫提此事了。” “莫非卫王府的韶颜郡主,是个凶残的母老虎不成?”有位公子略有不解,语气里充满调侃之意,“我们的张兄竟然是惧内之人?” 周围一阵笑声。 又有一名公子戏谑出声:“可张兄不是喜欢万草楼那伊哥儿,之前说非他不要么?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成家立室了?莫非是被御史大人逼迫,迫不得已迎娶了韶颜郡主?” “可张兄冷落了韶颜郡主,不怕卫王府有怨言吗?” 张公子笑得勉强:“几位兄弟喝醉了,就不要取笑小弟了。此事的确是有一些原因,小弟不方便细说……几位兄弟,也不要再提了。” 那几人渐渐走远。 苏琬收回目光,问道:“那个男人是张御史府上的嫡子?”她颇为不解,“他不是刚和卫王府的韶颜郡主成亲吗?怎么……” 万草楼是上京花街柳巷最为闻名的一间青楼,可里面却无任何姑娘。因为这时一间以男倌为著名的青楼,时常光临的恩客都是有断袖之癖的男子。 听他们的对话……莫非这张公子,有断袖之癖? 那沈乐蓉…… 正在她疑惑之际,沈桓突然开口道:“这件事情,你不要掺和进去。” 苏琬诧异地看向他,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桓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压低了声音道:“碗碗,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一如既往地信任我,好不好?” 马车在苏府前停下。 苏琬依然回想着沈桓刚刚的那番话,颇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马车微微的颠簸,她方才回过神来。 即将下车,团子用爪子勾住了沈桓的衣袖,“喵喵”叫着,不肯离开他的怀抱。 沈桓将它抱了起来,揉了揉它的耳朵:“跟你娘亲回去,要听话,不准调皮,知道吗?” “喵。”团子仰着头看着沈桓,懵懵懂懂地叫唤一声。 苏琬一愣,红晕漫上脸颊:“你、你说什么!” 沈桓眼中含着笑意,道:“孩子他娘,好好照看孩子。” “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了,免得娘和大哥担心。”苏琬红着脸,从他手中抢过团子,不等他开口说话便挑开帘子下了马车。 “琬琬?”一个声音却在同时突兀地传入耳中。 苏琬先是一怔,赶忙抬起头,在看清说话者是谁后赶紧离开了沈桓,望着前方刚从轿子上下来的苏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沈桓却跟着下了马车,行至她的身边。 “大哥。”苏琬小声地唤了声,又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沈桓,低声道,“你跟着下来做什么?” 沈桓将视线转向苏珩,他身着着竹青色的长袍,气度不凡,眼中却有着惊人的寒意。 苏珩看了看她,又看向沈桓。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瞬便飞快移开。 第89节 沈桓慢条斯理地道:“来跟你大哥打声招呼。” 听到这个称呼,苏珩脸色一僵,只觉得如鲠在喉。他拉下脸来,脸色难看道:“按辈分,王爷应是下官的长辈,再说,王爷并不是苏府的人。这声称呼,下官承受不起。” “琬琬,过来。”他看向苏琬,语气冰冷地道。 “哦。” 苏琬犹豫地看了沈桓一眼,还是听话地走向苏珩,乖巧地跟他离去了。 目送着苏琬跟随苏珩进入苏府,沈桓方才向马车折返。刚将车帘挑起时,宁晋悄然无息地从夜色中出现,跪在他面前,禀告道:“王爷,玄天卫传来急报。” 动作微微一顿,他道:“先回府再议。” “是。” 一家简陋的酒馆里。 沈乐蓉戴着一个破旧的斗笠,斗笠歪歪扭扭地戴着,阴影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被斗笠罩着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散下来几撮,样子极为狼狈。她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三壶酒,她手上还拿着一壶,正往嘴里倒。 然后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似乎是店家,他皱着眉看着喝得正起劲的沈乐蓉,道:“这位客官,你已经喝了一整天了,能否先把酒钱给付了?” 沈乐蓉已喝得醉醺醺,她没有抬头,只是喃喃着什么。 店家不由地走近几步,这才听清楚她的话语,她反复地低语着:“究竟为什么为什么……父王……为什么……” “客官,不管为什么,可以先把酒钱给付了吗?”店家着急了,这客官已经喝醉了,这下倒麻烦了。 沈乐蓉发出一声冷笑,“钱?我没有!我没有钱!” “那客官也可以叫府上的人……” 沈乐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府上?我也没有那东西!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听到这句话,店家脸色一沉,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拎起瘦得可怜的沈乐蓉,怒道:“没钱你还敢来喝酒?是想吃霸王餐吗?也不打听打听我这是什么地方!你好大的胆子!” “吵死了!”沈乐蓉不耐地仰头,斗笠掉了下来,一头黑色长发飞泻而下。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冷眼看着店家,将酒壶的盖子砸到地上,握着壶柄就朝店家泼去! 被泼了一脸酒的店家差地恼了,他气冲冲地将沈乐蓉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怒道:“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没个家教,和个野痞子一样!” 沈乐蓉只是躺在地上笑得发颤。 正当店家准备叫人将这个野蛮的丫头扔出去时,一把扇子托着一两白银出现在他眼前。 店家一愣。 男子持着一直插在腰间的扇,温润一笑,“对不起,这是我家不懂事的小妹,给您添麻烦了。” 卫王府。 卫王端坐在案桌后,轻敲着桌面,蹙眉问道:“常安大长公主那边,还是不肯松口吗?”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如实禀告道:“回王爷,的确如此。” 书房外,卫王世子正拿着一支珠衩仔细端详。半晌,他将它收了起来,抬步走进了书房。 “父王。” 卫王心中一惊,但没将情绪表露在脸上。他立刻对黑衣人使了一个颜色。黑衣人会意,马上道:“属下告退。” 黑衣人飞快退了出去。 卫王随即换上一副慈父的模样,抬起头看向卫王世子,笑容满满地道:“祁儿,你来得正好。本王恰巧有事情要跟你商议。” 第113章 书 卫王世子怔了一怔,收回刚想问出口的话,问道:“父王找我有何要事?” 卫王嘴上挂着温润的微笑:“今日本王与朝中的大臣商议了一件要事,江南那边似有官商勾结,垄断私盐和大米的情况。父王想让你前往江南一带,暗中调查权臣、士族、勋贵中有何人与当地富商有贸易往来,或者有所异动和蹊跷的。调查得仔细一些,再将情报呈上来。” 卫王世子立刻听出了不妥:“父王要我离开上京?” 卫王颔首道:“这本应是本王亲自前去一趟,但最近本王需要协助皇上处理朝政之事,不宜走开。所以就想让你代替本王前去一趟。”顿了顿,他又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宜打草惊蛇,本王能够信任的,就只有你了。” 卫王世子凝眉,道:“调查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最少也要一年半载之久。只留你和母妃在上京,我并不放心。还有蓉儿……” 卫王微笑,样子慈祥:“你不必太担心,不过是暂时的事。乐蓉已经嫁人了,有夫家照料,你也无须担心。至于我和你母妃,也会照顾好自己。” “目前朝中人手紧缺,本王也抽不出空来。再者,本王还得替皇上把持朝政,不可让秦王有机可趁。等这边忙完了,本王会立刻挑选合适的人选,前去接手你的工作。到时候,你便可以返回京中了。” 听着卫王此番解释,卫王世子眼中闪过万千思绪,最终还是道:“儿子明白了。” “好,那祁儿,此事就辛苦你了。”卫王道,“父王这叫人替你打点一切,明日你便出发前往江南吧。” 卫王世子诧异道:“父王,为何如此着急?” 卫王并非作详细解释,只是道:“兹体事大,此事不宜耽搁,自然是越快越好。” “那母妃,就请父王多加照料。儿子先去准备了。”卫王世子稍加思索,还是将与沈乐蓉相关之事咽了回去,转身离开了书房。 目送着卫王世子踏出书房的身影,卫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眼中却是一片冰冷默然。 晚上,卫王妃听说了这个消息,在就寝时,她向卫王询问道:“王爷,为何突然要让祁儿离开上京?” “本王这样做,也是为他好。”卫王解释道,“祁儿心思单纯,有他在,反而会妨碍我们的计划。有些事情,我们做长辈的承担下来便可,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妙。本王将他调离上京,也是无奈之举。” 似是想到什么,卫王妃大吃一惊:“这是说……王爷要将计划提前?可……这是否太过仓促了?” “不能再等了。”卫王神色渐渐变得严肃,“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有沈桓这个碍事的人,本王不敢冒这个险。” 卫王妃左右为难,最后还是点点头道:“妾身明白了。王爷用心良苦,祁儿一定会明白的。” 翌日,卫王进宫时,却听闻了温淑妃和永平公主被送往了灵觉寺的消息。 听到宫女的禀报时,他当即变了脸色,厉声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本王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她们吗?本王不是曾说过,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将她们放出来,为何还是让她们跑掉了?” 将温淑妃和永平公主送到灵觉寺,无异于让她们逃出生天。灵觉寺,并非是他手可触及的范围。 “王爷请息怒。”一众宫人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跪地求饶,“这是皇上的命令?” 柳才人走到他的身旁,轻咬下唇,道:“早上秦王曾来过一趟,他不知跟皇上说了什么,皇上就……就下旨将温淑妃和永平公主送去了灵觉寺。” 卫王气恼地一甩袖:“又是沈桓!” 柳才人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了一步:“王爷……” 卫王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稍微缓和了神色,他屏蔽了殿内的宫人,将柳才人搂入了怀中:“别慌,本王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停顿一下,又道,“你受苦了。那老皇帝昨夜可又折腾你了?真是禽兽不如,本王瞧着真是心疼。” 柳才人微垂眼睑,道:“我不苦,只要能为柳家和哥哥报仇,王爷要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卫王一笑,手抚上了她突显的肚子,问道:“这孩子也有七个月了吧?本王让太医为你准备的安胎的药可有按时服用?” 柳才人咬了咬唇,道:“是。” “本王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了,你千万不要让本王失望,必须让他平安出生。”卫王道,“等事成之后,沈桓必定任由你处置。” “王爷放心,”柳才人柔弱地偎依进他的怀中,但脸色依旧苍白,“我一定会将王爷吩咐的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那就好。” 卫王稍微平息了怒气,却在到达宣正殿时,此股怒火又重新升了起来。 他得知一个精心谋划已久的计划又被沈桓破坏了事,立刻将桌上的奏章丢到地面上,狠狠训斥一众大臣。 “本王不是千叮万嘱,此事不容有失,你们是如何办事的?”看着扫落一地的奏章,他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殿内鸦雀无声。 良久,一名大臣看无人接话,还是硬着头皮提醒着他道:“王爷,秦王处处阻拦我们的计划,该如何是好?” 卫王握紧拳头,道:“沈桓此人的确不容小觑。本王与他之间,必定有一番恶斗。” 另一名大臣道:“王爷,这样下去并非良策。若是与秦王硬碰硬,到最后只会两败区伤。要是能将秦王调离上京,我们的压力便会减轻不少。” 卫王皱眉:“本王也知道,可沈桓狡猾万分,哪会轻易上当?” 一阵缄默,有人站了出来:“王爷,下官倒有一个计策。” 卫王看向他,道:“你说。” “常安大长公主一派不是不愿与王爷合作。”这名大臣提议道,“那么,何不在边疆那边做一些手脚,再将之推到秦王身上?” 卫王若有所思,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正是三伏天后,夏天已经走到末梢,立秋已经过去几日。天地间那灼人的热情已然转为秋叶的淡然,反复来袭的雨水带着丝丝凉意。 苏琬去云和郡主的院里陪她说话,刚进门,就看见她拿着一封书信,脸上含着微笑。 她走了上前,好奇了问道:“娘,你在看什么?是有什么喜事吗?” “琬琬,你来了。”云和郡主抬头,面上是掩盖不住的喜色。她微笑道:“是你爹来信了。” “真的吗?”苏琬惊喜道,立刻快步走到她的身旁,“爹在信上说了什么?” 云和郡主道:“边关初战大捷,我军旗开得胜,夷族和叛军节节败退,战事大概很快便会结束了。” 苏琬追问:“那爹有说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云和郡主一笑,道:“明年开春,你爹就能回来了。” 第114章 误解 明年开春? 苏琬算了算日子,有些惋惜地道:“若是能赶上过年,那就好了。” 云和郡主笑道:“行军打仗并非朝夕之事,一年三年或是五年十年也有可能。兵行险着,或许中途会出现什么变化。你爹能在明年开春后能归来,已经不错了。” “娘,你放心吧。爹这么厉害,一定能凯旋而归的。”苏琬道,“对了,娘,你给爹回信了吗?” 第90节 “还没有。”云和郡主说着,便叫墨雪准备笔墨纸砚,“琬琬,你来帮娘写吧。你有要对你爹说的话,也可以一同写在信中。” 苏琬愉悦地应了下来:“好。” 离开了云和郡主的扶云苑,苏琬返回自己的汀兰水榭。 刚穿过廊庑,一团白影便撞到了她的脚边。 “喵。”一声叫唤,团子反弹了出去,一团毛球似的往外翻滚出去,转了几圈后,方才停了起来。 一只靛蓝色的锦囊随之掉到地上。 “团子?” 苏琬正觉疑惑,便看见苏玦从她的远离匆匆忙忙地追赶出来,边追边嚷嚷道:“团子你这小混蛋,快把锦囊还我。” “喵。”团子立刻从地上跳起,嗖地窜到苏琬的腿后躲了起来。它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窥向苏玦,头顶上的小花儿在一晃一晃地摆动着。 苏玦快步上前,也没急着找团子算账,而是将地上的锦囊捡起起来,如视珍宝地拍去上面的灰尘。 苏琬瞧着他的举动,疑惑地问:“二哥,你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苏玦赶紧将锦囊收了起来,掩饰般道,“我刚刚到你的院里找你,哪知道被这坏团子偷袭了。它抢了我的锦囊就跑了,我便跟着它出来了。” “喵。”团子不满地冲他叫唤了一声。 苏琬将团子抱了起来,又好奇地问:“二哥这么重视这只锦囊,莫非是重要之人送的?” 那只靛蓝色的锦囊上有用金丝线绣着兰花的图案,不像是男子喜好的款式。 “别乱猜。”苏玦飞快转移话题,“琬琬,我今天到望江楼买了些你喜欢的点心,刚刚都放在你的院里了,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苏琬点了点头,道:“好。” 回到汀兰水榭,墨衣端来茶盘,精湛利落地为他们倒好茶。苏玦则殷勤地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糕点。 梅花汤饼、玫瑰酥、桂花糕,都是望江楼的最为闻名的招牌糕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苏琬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她将一块桂花糕掰成小块,喂给团子,又看向了苏珩,问:“二哥,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的?” “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你一些事情,那个……”苏玦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不由有些尴尬,“琬琬,你们姑娘家,一般都喜欢什么东西?首饰?” 苏琬问:“是要送给恬表姐的吗?” 苏玦顿时被茶水呛到:“咳咳,你胡说什么?这、这可能……” 苏琬直言不讳:“七夕夜那天,你不是和恬表姐出去了吗?” 苏玦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话音落下那刻,他才意识到说错话,正要掩饰过去时,忽然想到什么,立刻狐疑地问道,“不对,七夕夜,你怎么会在街上?” 苏琬面不改色地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就真的承认了。” 苏玦还真以为是被她套出了话,不由泄气地道:“好吧,的确是如你所说的。” 苏琬笑着问道:“二叔和二婶可知道这件事?要是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跟恬表姐提亲?” “提亲?哪有这么快?”苏玦撇了撇嘴,道,“长幼有序,至少要等大哥娶亲之后吧。” 这只是苏玦的借口,苏琬再也清楚不过。 但是,他提到了苏珩…… 大哥总是和江昭厮混在一起,也未曾见过他对哪个姑娘有意。娘也给他想看过几门亲事,但都被他婉言推辞了。他的亲事,恐怕比她的,还要难办。 “皇兄,你之前说过,要是我完成了你布置的功课,就带我去见母妃和永平的。” 沈昭的身高似乎又窜高了一截,本就圆润的脸庞开始显露出锋利的棱角。 “可你怎么又带我到灵觉寺?你是去见琬琬吗?”他厚着面皮问道,“你什么时候才让我见母妃呀?” 沈桓微微一崩脸上的表情,刚刚还言语无忌的沈昭立刻安静了下来,被他看得异常心虚,喏喏地不敢再发出声。 马车到达灵觉寺。 沈桓掀开车帘,走下车之际,又回头对沈昭冷冷道了一声:“下车。” 沈昭方才慢慢吞吞地挪了起身,随他下了车,不情不愿地跟随他进入到灵觉寺里。 刚踏入大殿,便有一个声音传来。 “昭儿!”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沈昭立刻抬头。他惊喜万分,飞快地朝来人奔了过去,扑入她的怀中:“母妃!” “昭儿。”温淑妃将他搂入怀中,喜极而泣,“快来让母妃看看。” 细细打量着怀中的沈昭,她不由心疼地道:“看着瘦了不少,这些天你过得这样?可有受苦?” 沈昭摇摇头,道:“七皇兄待我很好,母妃请放心。” 看着眼前那母慈子孝的画面,沈桓微微敛眸,看不出任何的神情。 听到沈昭提起沈桓,温淑妃方才想到他来。她放开了沈昭,抬眸看向沈桓,向沈桓感谢道:“多谢秦王将沈昭带回本宫身边。” 欲言又止了几番,她又道:“秦王,能否借一步谈话?” 沈桓看向了她,微微颔首。 沈昭正要跟上前来,温淑妃却阻止了他,叮嘱道:“昭儿,乖,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母妃,我与你皇兄说说话便回。” 沈昭只好目送着两人离去。 沈桓跟随温淑妃来到殿后的偏院,看着她转过身来,言语诚恳地道:“秦王,本宫有一事相求。昭儿尚未年幼,什么都不懂,还望秦王不要将他当成棋子。本宫可以保证,昭儿以及温家,绝对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沈桓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温淑妃是怀疑本王接近沈昭,是别有用心?” “秦王误会了,本宫并非这个意思。”温淑妃动了动唇,道,“本宫只是希望昭儿远离纷争。” “温淑妃多虑了,利用一个孩子,本王还不屑。”沈桓冷冷道,“既然温淑妃不愿意让沈昭与本王有所纠葛,那么本王便如淑妃所愿。” 讥讽地扯了一下嘴角,他转身离开。 温淑妃怔在原地,心里懊悔自己是否将话说重。 见两人回到殿中,等待已久的沈昭立刻迎了上前:“母妃,七皇兄。” 沈桓在他身边停了下来,对他道:“从现在起,你自由了,以后不必再跟着本王。” 说罢,他抬步离开。 沈昭敏锐地察觉出沈桓对自己态度的变化,登时愣在原地。似是想到什么,他立刻转头看向温淑妃问:“母妃,你和七皇兄说了什么?为何他突然……” “没什么。”温淑妃敛眸道,“母妃只是拜托他不要将你卷入皇位的纷争中。” 沈昭顿时急了:“母妃,你误会七皇兄了。他不是这样的人、这些天来,他教了我许多东西,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 比起将他惯得无法无天的老皇帝,沈桓更像是一位严父。这些天来,他反反复复回响过去,老皇帝对他的宠爱,只觉一阵后怕,那未尝不是捧杀。 “母妃,请原谅我。我想继续跟在七皇兄身边,等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和永平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的。” 沈昭跪下朝温淑妃磕了三个响头,语气坚定地道。不等她开口,便又起身追了出去:“七皇兄,等等我!” “哎,昭儿……” 第115章 真伪 靖安王府。 “你说什么?!”靖安王世子动作一僵,迅速扭头朝跪在地上的暗卫看去,“这不可能……” 暗卫垂首道:“世子,属下已经询问过知情的人,事实的确如此。那天柔姨娘因身体抱恙,一直留在苏府,并未出门。而在望江楼前救下女童的姑娘的确是苏家嫡女。” 见他,暗卫又道:“那日,也正好是卫王世子回京的日子,据传那名女童是他救下的。说不定卫王世子与那位姑娘有所交集,若世子还有疑虑,不妨前去一问。” “卫王世子?”靖安王世子眉头紧锁,似是陷入了沉思。 收起思绪,他挥手让暗卫退下,直接去了周玉柔的慕柔阁。 墨荷也在周玉柔的屋中,正伺候着她喝药。 见他到来,墨荷忙站了起身:“世子……” 靖安王世子并未理会她,而是直接走到周玉柔身旁坐下,复杂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 墨荷在一旁垂下了眼睑,暗暗攥紧了衣袖。 周玉柔温婉笑道:“世子不是说今日有公务在身吗?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靖安王世子漫不经心地问:“玉柔,你身子好些了吗?” “多谢世子关心。”周玉柔微微一笑,道“我喝了大夫开的药,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他似是不经意地提起道,“玉柔,你还记得,三月初八那天,你去过什么地方?” “世子为何这么问?”周玉柔一怔。 三月初八是什么日子,她也记不起来。她捧起药碗,佯作着喝药,找了一个稍微听着妥当的说法:“这么久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一旁的墨荷却惊讶出声:“三月初八?那时候我和小姐初到上京,并不熟悉这里的情况,所以小姐一直都留在苏府。记得那天,她为给老爷和夫人祈福,不吃不喝,第二日便病倒了,当时可吓坏了我。” 靖安王世子看向她道:“这么说来,那段时间,你一直在苏府?” 周玉柔在心里直埋怨墨荷多事,但也只能敷衍地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 靖安王世子却又问:“玉柔,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箭术?” 周玉柔一慌,手中的药碗落地,啪地碎成了几瓣,身子也随之一软,直直往地上倒去。 “小姐!” 靖安王世子下意识接住了她,动作却明显有些僵硬。看着怀中晕倒过去的周玉柔,他心里竟莫名地觉得烦躁。 她的把戏,他曾经不厌其烦、心甘情愿地落入圈套,又因为担心她的情况而心急如焚。此刻她又在故技重施,他却莫名地只感到烦腻。 但他并没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只是吩咐墨荷道:“快去请大夫来。” “好,我马上命人去请大夫。”墨荷忙一点头,敛起眼中异样的神色,快步走出了房间。 第91节 不多时,她领着背着药箱的大夫匆忙而来。 大夫为昏迷的周玉柔把了一遍脉,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见靖安王世子久久没有开口,墨荷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大夫,小姐她如何了?” 大夫放开了周玉柔的手,眉头渐渐舒展开头,转身向靖安王世子道喜:“恭喜世子,柔姨娘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靖安王世子猛然一惊:“她……有孕了。” 三个月…… 那不是在灵觉寺的时候…… 墨荷神色僵住,觉得胸口一闷,不自觉地看向了靖安王世子。 靖安王世子收起眼中复杂之色,表情毫无波澜地道:“我知道了。” “柔姨娘是因为气急攻心,才晕倒过去。她的胎象很稳,世子不必太过担忧。”大夫笑道,“待会我开一副安胎的药,再给世子写张忌吃物单。” 靖安王世子站了起身,语气淡然地道:“好,那便劳烦大夫了,我送大夫出去。” 待墨荷回过神来时,房间里早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 “怀孕了……”她喃喃着,手掌不觉地覆上自己的小腹。 良久,她转头看向床上昏迷的周玉柔,眼中神色错综复杂。 此时陪伴着她的,仅有满屋的寂寞。 苏琬又再一次遇到了卫王世子。 这天,她与沈恬、以及几位闺中好友约在了望江楼见面。出门时,她却看见了在府外等候多时的卫王世子。 半个时辰前,墨衣便前来通传,说卫王世子过来找她。她已明确拒绝过他,却不知为何他还是三番四次来找他。为了避嫌,苏琬还是找了个借口让墨衣打发他离去。 却不想在出门时,与他碰了个正着。 他竟然还未离去。 卫王世子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前:“苏姑娘。” 苏琬见避不过去,只得应了一声:“世子。” 卫王世子道:“我即将离开上京,此次是来跟你道别的。” 苏琬方才注意到他的行装,的确是要远行的模样,不由惊讶道:“世子要离开上京?” 卫王世子微微颔首:“父王派我前往江南一带,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是卫王派遣他离去?为何卫王府匆忙将沈乐蓉嫁掉后,又要将卫王世子调往江南? 这情况委实不太对劲。 苏琬柳眉轻蹙。她沉思片刻,还是开口道:“世子,或许是我多事了。但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是和韶颜郡主有关的。” 卫王世子怔了一怔,忙道:“苏姑娘请说。” “七夕那夜,我在街上遇到了韶颜郡主的夫君,就是张尚书的那位嫡子。”苏琬道,“我看见他与几位公子走在一起,从万草楼里出来。其他几人,似乎说他对万草楼的头牌情有独钟……” 七夕之夜。 不必多想,便知道是因何缘由出现在街上。 卫王世子心里一闷,但这种情绪很快被对沈乐蓉的担忧取代。许久,他凝眉,道:“好,多谢苏姑娘告之我此事。” 却不知,两人交谈的这幕已落入了靖安王世子的眼中。他远远看着两人的身影,眸光发沉,拳头暗暗地收紧起来。 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是她的。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反驳道。 心如蛇蝎,不但害死了妹妹,处处针对玉柔,连一个孤女都不肯放过,将她算计到这种地步,还豢养面首…… 想到那日与苏琬在一起的那个面具男子,他心里就极为不舒服。还未出阁,便与来路不明的男子厮混在一起的女子,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可他无法说服自己。 似是察觉到靖安王世子的存在,苏琬抬眸向他这边看了过来。 靖安王世子当即收起思绪,向他们走来。 “……世子,祝你一路顺风。我和几位好友约好了见面,先告辞了。” 苏琬并不想理睬他,拜别了卫王世子后,便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靖安王世子见状,有些着急地大步走上前来,截住了她的去路,“苏琬,我有话要问你。” 毫不客气的语气,委实让苏琬反感。她对他的印象本就不好,此时更是差了三分。卫王世子也朝他看了过来,微微蹙眉。 然而没等她拒绝,靖安王世子以开口问道:“三月初八那天,你在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情?” 苏琬只觉得莫名其妙,心中生出被冒犯的感觉。她不悦地问:“靖安王世子,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116章 坍塌 靖安王世子敏感地从苏琬说话的声调中感受到了厌恶,不由僵住:“我……” 苏琬从前便与他两看两相厌,一想到他三番四次地前来挑衅,她对他的厌恶又再加深几分。 能让靖安王世子如此急如焚地过来质问,恐怕就只有周玉柔了。 她冷声道:“我之前已跟世子说过,靖安王府中的柔姨娘和我没有半点的关系,她的事情,和我毫不相干。世子若是要问是谁伤害了她,恐怕是找错人了。” “我不——” 卫王世子为苏琬解围道:“三月初八?那天正好是我回京的日子。靖安王世子大可不必怀疑苏姑娘,那天我曾与苏姑娘见过一面。” 靖安王世子面色一变,踉跄后退了几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不可能,那天的人,怎么可能是你……那明明……” 卫王世子微微蹙眉:“我可以替苏姑娘作证,靖安王世子不要冤枉了好人。那日,我接受皇祖父的宣召策马进宫,途径望江楼的时候,突然冲过来一辆马车,当时是苏姑娘用箭阻止了那辆马车,救了差点被马车撞到的女童。” 苏琬摇摇头,道:“世子,你不必和他解释。靖安王世子向来颇有主见,你与他解释,也是白费力气。” 靖安王世子哪会听不出苏琬的讽刺?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她所穿的,是与那日款式相近的蓝衣。 他愣愣地看着她,终是颤声问道:“那日……阻止了那辆马车的人,真的是你?” 原来他从头到尾都弄错了人。 苏琬以为他是为了马车的幕后黑手而来,不由皱眉道:“靖安王世子如此着急地前来找我质问马车的事情,莫非又想说,这是我故意嫁祸给玲慧郡主的?” 靖安王世子又是一愣:“你说什么?这和妹妹……” 苏琬道:“大街上那辆失控的马车,是玲慧郡主安排的,想必世子已经知道了吧?否则也不会气势汹汹来前来与我对质。” 她后来才知道,那辆马车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玲慧郡主下令,欲要她的性命。 这是沈桓告知她的,断然不会有假。 这件事情竟然还牵扯出早已泯然在众人眼中的玲慧郡主,这实在颠覆了靖安王世子的想象,他忽然有一种掉入冰窖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崩裂。 他哑着声音道:“不,你骗我……妹妹她只有怎么会……” 苏琬接着道:“玲慧郡主一而再再而三地诋毁我的清誉,又可有提起过事情的前因后果?她觉得与我比试箭术丢了面子,便可以三番四次地加害于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 瞧着靖安王世子脸上那挣扎的神色,她只觉得莫名其妙:“既然靖安王世子还要继续自欺欺人,又何必多此一举来向我求证?” 自欺欺人…… 她的神色不似有假,难道一切真的如她说的那样,她真的问心无愧? 又听苏琬道:“靖安王世子还是请回吧,我不想再与靖安王府有任何的纠葛。之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罢了,往后还望世子不要再来纠缠。” 靖安王世子猛然惊醒过来,急急地接住她的去路:“不行,你不许走!你得把事情跟我说清楚……” 卫王世子看出他的举动,抢先一步截住了他,出言阻止道:“靖安王世子,你这般为难苏姑娘一个姑娘家,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靖安王世子怒视向他:“沈祁!你让开,这和你无关!” 卫王世子毫不相让。 这时,墨衣快步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对苏琬道:“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再不走,就要耽误时辰了。” 苏琬点了点头,没有理会神色激动的靖安王世子,趁着卫王世子将他拦下的机会,直接跟随墨衣登上了马车。 马车飞快驶离。卫王世子目送马车离开后,亦策马离开了。 靖安王世子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身体的某一部分被一种复杂的沉重渐渐浸没,难以呼吸,一阵阵闷感袭卷全身。 因着靖安王世子的打搅,苏琬还是耽搁了一些时候。 她到达望江楼时,看见沈恬身边名唤瑶草的大丫鬟正在东张西望。见她出现,瑶草立刻欣喜地迎了上前:“琬姑娘,你终于来了。” “姑娘这边请,奴婢为你带路,郡主她们可是等急。” 苏琬点了点头:“有劳了。” 瑶草领着她到达五楼的一间包厢,推开了门。 苏琬抬步进了屋子,只听身后的门已被门外的瑶草拉上。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屋子,四折梅兰竹菊的屏风立在门前,绕过屏风,是一桌红木茶几,上面摆着上好的青花瓷器,一阵淡淡的茶香自茶具中洋溢而出。 茶具之后的墙面上,挂着一副字画,上面龙飞凤舞的墨迹俨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沈恬和几位闺中好友早已在包厢里。 听到门外的动静,沈恬抬起头,朝她微笑:“琬琬,你来了。” 苏琬弯了弯唇,道:“恬表姐。” 苏琬离开望江楼时,已是暮色四合。 她回到马车停靠的地方,正要登上马车前,突然被人唤住。 第92节 “苏姑娘。” 苏琬回过头,却看见悄然无息地出现在身侧的宁泽,不由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她往左右张望一番,疑惑地看向他,问,“沈……你家王爷呢?” 宁泽不容她拒绝,便将一个食盒塞到了苏琬的手中:“王爷命熟悉将这些点心送给苏姑娘。” “这是什么?” 苏琬低头,打开食盒上层的盖子,当看到里面的点心时,不由愣住。 红晕渐渐漫上耳根子,随后又渗透到脸颊上。苏琬盯着食盒里的东西好半晌,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胸部,突然一跺脚,恼骂一声:“混蛋!” 不等宁泽回过神来,她便转身飞快进入到马车中,气呼呼地命令车夫启程。 看着从身边驶过的马车,宁泽却是糊涂了。怎么苏姑娘看到食盒里的东西,会如此生气? 他带着疑惑转过街道一角,秦王府马车就停在了这条街道上一个并不起眼的地方。 宁泽走了上前,对马车里头的人道:“王爷,属下已经依照吩咐,将东西送到苏姑娘手中。” 马车里传出沈桓毫无波澜的声音:“她可有说什么?” 宁泽犹豫了:“这……苏姑娘,她……” 沈桓道:“如实说来,本王不会怪你。” 宁泽只能硬着头皮,如实回禀道:“苏姑娘只骂了一句混蛋,就跑掉了。” 出乎意料,马车里的沈桓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发出了一声轻笑。 宁泽愣了一愣,只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他不由问道:“王爷为何不亲自将东西送到苏姑娘的手中。” 仿佛刚才那声轻笑只是他的错觉,沈桓冷淡的声音随之从里面传出:“回府。” “是。” 宁泽也不好多问,只得抓过缰绳,驾车返回秦王府。 马车里,沈昭正得意洋洋地向沈桓邀功:“皇兄,我出的主意很不错吧?”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是我最近读诗经看到的,要是你送琬琬木瓜,她一定会明白你的心意的……” 啪! 一声声响打断了他。 “痛。”沈昭瞪圆了眼,捂着额头,难以置信道:“皇兄你为什么打我?” 沈桓瞥他一眼,冷冷道:“再给本王乱出主意,就把你扔下马车去。” 沈昭瞠目结舌:“什么?可皇兄你不是也——” 沈桓面无表情道:“不过,你这回倒做对了一件事。将功抵过,这回便不罚你了。” 沈昭揉着被敲的地方,却是一脸的迷惑不解。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什么是将功抵过?为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懂? 第117章 矛盾 宁泽送来的食盒共三层。 除了最上层的木瓜,第二层是枣泥山药糕、桂花糕等精致的小件点心,第三层是一碗糖蒸酥酪。都是苏琬爱吃的。 苏琬留下糖蒸酥酪和几块点心,其余的都让墨衣拿去给院里的下人分了,而木瓜大部分都进了团子的肚子里。 餍足的团子翻过身子,仰着肚皮躺在软垫上,惬意地眯起眼睛。 “喵。”见苏琬朝它走来,它头也不抬,只是懒洋洋地叫唤了一声。 苏琬戳了戳它圆鼓鼓的肚子,道:“你这小贪吃鬼。” 团子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格外无辜地“喵”了一声。 云和郡主因有孕在身,不宜四处走动,近些日来只留在屋里做一些针线的活儿。 小憩过后,苏琬前去陪她说话解闷儿。 云和郡主似是不经意地提起道:“琬琬,等你爹回来,便可以商议你的婚事了。” 苏琬怔了一怔,连忙澄清道:“娘,我才不要这么早嫁人。” “琬琬,你不要这样欺负人家。”云和郡主温和地道,“当初那孩子还说,若是不愿让你嫁入皇家,他可以入赘苏府。” 苏琬呆怔一瞬:“娘,他、他是和你这样说的?” 这般厚颜无耻的话,果然只有沈桓能够说出来! 云和郡主轻轻点头:“他的确是这样说的。你啊,和你大哥都一个样子。当初你大哥还说,若是要娶你,便让他入赘,可是堂堂天家的皇子入赘,这像什么话呢。” 苏琬问:“娘,你之前是不是有跟大哥说过沈……秦王的事情?” 云和郡主点了点头:“的确是提到过。” 难怪近日以来,苏珩态度如此奇怪,原来是知道这事了! 她立刻追问:“那大哥可有说什么?” 她和沈桓的事情,苏珩是第一个知道的。但那个时候,那层薄窗纸还未挑拨,他们之间并不明确。 “你大哥说,等你爹回来后再从长计议。”云和郡主温和笑道,“琬琬,你别担心,阿珩向来疼爱你,断然不会反对。等你爹回来,就可以商议你的亲事了。” “我才没有急……不说他了。”苏琬转移话题道,目光落到云和郡主鼓起的小腹上,“明年开春,弟弟也快要出生了吧?说不定爹能赶上弟弟出生的日子呢。” 大夫前些日来为云和郡主诊脉,断言那是个男孩。 云和郡主的眉眼一片温柔:“是啊。” 靖安王世子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 丫鬟立刻迎上前来禀报:“世子,你回来得正好,柔姨娘……” 靖安王世子此时正是心烦意乱,不由出声打断:“够了。” 丫鬟僵在原地,错愕地地看向他。 靖安王世子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神色微敛起道:“我过去看看她。” 说罢,大步向慕柔阁走去。 慕柔阁。 周玉柔从噩梦中惊醒,浑身被大汗湿透。 她惊魂未定地盯着头顶的帷帐,眼前被一片血红充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许久,方才发现靖安王世子正坐在她的床边,神色莫测地看着她。 “世子?”周玉柔从床上坐了起来,刚唤了一声,才蓦地想起了自己先前为何会晕倒,神色顿然僵住。 果不其然,靖安王世子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冒充她?” “世子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何又要来问我?”周玉柔的心一沉,片刻后,嘴角扯开一抹讥讽的弧度,“我从来没有说过那日世子看到的背影是我,那不过是世子一意孤行,将我认作了她。” 一意孤行。 这个词就像一把利刃,再次将靖安王世子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靖安王世子握住了她的双肩,语气有些激动:“既然如此,我以前问起你是否会箭术的时候,你为何不否认?” 周玉柔被他捏得生痛,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我曾想要将你还给苏琬,是你一次次拒绝了我的好意。若不是你执迷不悟,我又何至于到了今日的地步?” 靖安王世子恼道:“本不就是你的东西,何来还!” 周玉柔的心莫名刺痛了一下,迎上他的视线,轻声问道:“我就问世子一句,世子可曾真心喜欢过我?” 靖安王世子松开了她,踉跄后退了一步,沉默了下来。他矛盾极了。 “看吧,世子先前口口声声说倾慕于我。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呵,说到底,世子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我。”周玉柔终是撕下了平日温柔的伪装,一针见血道,“世子喜欢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心中虚构的那个背影罢了。” “你……” 周玉柔冷笑连连:“苏琬她宁愿养一个面首,也不愿意多看你一眼。你从前厌恶着她,她也同样厌恶你。你此生也注定得不到她。” “你、你,若不是你——你当真不可理喻!” 靖安王世子一甩衣袖,大步离开了房间。 踏出慕柔阁,他立刻唤来王府的管事,下令道:“让柔姨娘搬出慕柔阁,慕柔阁应是世子妃居住的地方,不是她一个妾侍能住的。” 管事连连点头:“是。” 靖安王世子冷道:“还有,以后这个院子不能再叫慕柔阁。” 管事问:“那世子,该改作什么名字?” 靖安王世子沉思片刻,道:“先把牌子拆下来,日后再说。” “是。” 靖安王世子离开后,周玉柔终是松懈了下来,无力地靠在了床柱上,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她对着旁边干呕起来。 “姨娘,你没事吧?”小丫鬟踏入屋中,看到她脸色苍白地干呕着,连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姨娘,你还是好好哄一哄世子吧。只要他消气了,就会疼爱你的。” 刚才屋内争吵的动静,她自然是听到了。但她以为他们那只是普通的吵架,于是才出言劝说道。 周玉柔问道:“我之前怎么会晕倒?” 小丫鬟却面露喜色:“恭喜姨娘,姨娘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周玉柔猛地怔住。 靖安王世子要让周玉柔搬出慕柔阁的消息很快传入到墨荷的耳中。 第93节 她的丫鬟立刻欣喜地道:“恭喜夫人得偿所愿。世子把那个狐媚子赶走了,相信夫人很快就能得到世子的宠爱。” 墨荷笑道:“别这么说,世子……” 话未说完,却被一声怒吼打断。 “你这贱人!”周玉柔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不分由说便朝墨荷的脸掌掴过去。 啪! 墨荷狠狠摔倒在地上。她捂住了脸,瞪圆了眼:“你——” 丫鬟惊叫出声,连忙上前阻止周玉柔:“你对我们夫人做什么?!” “啊!” 周玉柔狠狠将她推开,歇斯底里地朝墨荷喊道:“是不是你换了我的药!” 墨荷看向她,冷笑:“是我,那又怎样?”她一字一顿地道,“周玉柔,我从前一心一意地对你,你却根本就没将我当作人看。我才是世子的正妻,凭什么世子从来不看我一眼?!你既然不爱他,就不要霸占着他、利用他!” 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原以为嫁给靖安王世子可以日久生情,做一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夫妻,到头来只是幻梦一场罢了。数日来的相敬如宾,并不是恩爱的表现,他们甚至……疏远得就真的像客人一般……自洞房花浊夜后,世子就再也没碰过自己,即使为了避免闲话而不得不同床共枕,但每每他都是和衣而睡,绝对不侵犯半分。 她得不到的,凭什么周玉柔如此轻易就能得到? “你这贱人!”周玉柔双目赤红,当即扑上前去与她打成一团! 墨荷也不甘示弱,与她厮打了起来。 周玉柔发狠地一脚踹到她腹部的地方,墨荷神色一变,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满地打滚:“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刚要出去喊人的丫鬟脸色一变,连忙翻身过来:“啊,夫人,你流血了!” 许多血从墨荷下身涌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裙。 墨荷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意识到不妙:“快!快找大夫……” 剧痛难忍,话未来得及说完,她便晕了过去。 管事远远看着屋中的一幕,小心翼翼地向靖安王世子请示:“世子,不去阻止吗?” “随她们去吧。”靖安王世子冷眼看着像疯狗一样滚成一团的两人,面无表情地道,“她们两个,都没有资格住入这个院子。” 无可否认,他曾经是喜欢周玉柔的。但她说对的,他倾慕的,不过是他想象中那个善良美好的周玉柔。 当他心中那美好的形象骤然坍塌,他对她的爱意也荡然无存。 她毁掉了自己心中那片光明,他恨不得将她毁掉。 他突然想看周玉柔那痛苦挣扎的模样……她不想生下自己的孩子,他偏偏不如她所愿! 至于墨荷,从前她与周玉柔是主仆,断然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他倒要看看,她们如何主仆情深。 靖安王世子心中冷笑,冷冷地下令道:“好好看着柔姨娘,直到她将孩子生下来。靖安王府的血脉,绝对不容有失。” “是。” 第118章 软肋 墨荷的孩子终究没有保住。 大夫诊断,此次流产伤到了根基,她日后恐怕难以再有孕。 得知了这个噩耗,刚清醒过来的墨荷朝下人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喊。若不是丫鬟拦住,早已不顾一切冲去找周玉柔再大干一场了。 此事很快传到了靖安王的耳中。回府后,他立刻叫来靖安王世子,狠狠斥责道:“那个女人简直是灾星!看她把王府都弄成什么样子?你竟然还惯着她……当初本王就不应该答应你把她留下!” 靖安王世子垂眸,惭愧地道:“这件事,的确是儿子的错……不过父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等那女人生下孩子之后,记去世子妃名下便是。只要是王府的血脉,是谁生的都一样。”靖安王眯起眼,厌恶地道,“至于那个女人……去母留子罢。” 一句话,便决定了周玉柔的下场。 靖安王世子神色微微一滞,挣扎片刻,终是道:“儿子……明白了。” 却在这时,从慕柔阁的院子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靖安王蹙眉,看向了外头:“又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他唤来下人询问情况,便见王府的管事匆忙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王爷,世子,不好了!慕柔阁失火了!” 靖安王父子皆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管事上气不接下气:“是……是柔姨娘……柔姨娘她……” 慕柔阁却莫名失火了,火焰燃烧了整个院子,几近把云都熏得通红。 当管事带领着靖安王与靖安王世子赶到时,依稀可以看得到大火之中,一个女子的声影屹立不动地站在屋内。 王府里的丫鬟小厮忙碌不停,来来回回,打水救火。 墨荷则伫立在庭院中,呆滞地看着被大火吞噬的屋子,僵硬不动。 “没了……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她手抚着腹部,浑身颤抖,双眼空洞地望着眼前的那片大火,脸色如纸般苍白。她一下子坐在了草地上,两行清泪静静流淌在脸庞。 靖安王世子黑色的眼眸里倒影出那一片火光,染着满满的震惊之色。 大火熄灭之时,天已近破晓。 听着王府侍卫的汇报,靖安王世子沉默了许久,方才问:“那……柔姨娘呢?” 这名侍卫回禀道:“回世子,那屋里面……只发现了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若属下猜得没错,那就是柔姨娘了。她已经……” 他欲言又止。 靖安王世子呆呆地站了半晌,一步一步地,缓缓地,离开了。 芳菲宫。 陈妃屏退了宫人,听着殿门掩上的声音,方才回过头,询问卫王:“王爷,如何了?计划是否可以如期进行?” “本王被常安大长公主摆了一道!”卫王愤恨地道,“那个老女人,果真是好手段。怪不得无论本王怎么折腾,那老皇帝始终不肯立储。这老家伙,还没糊涂彻底。原来他早已写好了诏书,而那诏书,就只有常安大长公主知道下落。” “王爷,这……”陈妃稍一思索,道,“若是那诏书得不到承认呢?” 卫王一甩衣袖,恼怒地道:“你以为本王没有想过这个办法?这本不是什么阻碍。本王目前最大的劲敌并不是常安大长公主,而是沈桓。有沈桓在,只会让本王做起事来碍手碍脚。只是无论本王如何引诱他,他却始终不肯上当。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天衣无缝。抓不住他的把柄,本王也对他无可奈何!” 似是想起什么,陈妃眼珠一转,道:“王爷,本宫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对你是否有帮助。” 卫王微微皱眉:“你说来一听。” “记得那个时候,我本想将端郡王府的嫡女苏琬指给禹儿当王妃。但是,秦王却中途出现,将那端郡王府的姑娘给带走了。”她看向了卫王,道,“当时本宫被秦王要挟,转眼间便忘了此事。王爷,你说,那秦王会不会……” 卫王若有所思,随即发出了诡异的笑声:“哈哈,好,陈妃,你做得好!你可是帮了本王一个大忙。”他眯起眼,“沈桓千算万算,终究想不到,本王知道了他的软肋……” 陈妃一笑,偎依进他的怀里,道:“能帮到王爷,本宫就满足了” 卫王笑意满满地握过她的手,柔声道:“那本王先回去安排好接下来的事情,你等本王的好消息。” 离开王宫,卫王回到王府。 少了卫王世子和沈乐蓉,卫王府内外都显得冷冷静静。 在两人离开之后,卫王府曾经进行过一次大清洗,尤其是卫王妃院子里的丫鬟小厮,都被换掉了。 卫王却无任何的不适。 他回到书房,正要唤来心腹安排任务时,下人来报:“王爷,外面有个姓周的姑娘求见。她说……她知道凤命女子的下落。” 卫王一怔。 小雪纷纷扬扬地从灰蒙的天上飘撒下来,就像天鹅绒毛一般轻盈柔软,抚平了天地尖锐的棱角。 转眼间已是秋末冬初。这场小雪,为寒冬拉开了序幕。 “墨衣,你觉不觉得最近团子好像胖了不小?” 苏琬戳了戳懒洋洋地在软塌上翻了翻身的团子,询问身旁的墨衣。 墨衣笑道:“团子最近吃得多了,自然会胖。” 苏琬看着向她挨过来装乖的团子,不由失笑:“团子这贪吃鬼,吃这么多,也不怕撑坏了肚子。” 这些天来,沈桓几乎每日都让宁泽送来点心,都是她喜好的口味。而每天送来的点心,竟没有一天是重样的。 点心也极其适合团子的口味,苏琬吃不下的,大多都便宜了这小家伙。 因着天气渐冷,团子都不愿意运动。它吃完点心后便呼呼大睡,不到一月,便胖了一圈。 渐入深冬,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冰霜呼啸而过,哪怕房间之中熊熊燃烧者无数旺盛的火盆也带不来一丝一毫的温暖。 登上马车后,团子冻得直打哆嗦,立刻钻入了苏琬的绒毛斗篷中,蜷缩成一团,将自己整个埋进了绒毛之中。 苏琬揪着沈桓的衣领,质问道:“你怎么又躲在我的马车里?” 今日她前往武器铺修理长弓。但不过离开了小半晌,回来后发现马车里又多出了一个人。 他真是越来越过份了,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也不把自己当成外人。 不过对于这种事,苏琬已经见怪不怪。 沈桓用自己狐毛的大氅将她娇小的身躯裹住,与她紧挨在一起。他用温暖的大掌包裹着她冰冻的小手,轻声道:“我想你了,总是忍不住来见你。” 苏琬脸色微红。她低下头,看到团子正使劲往她的怀里钻,但因为胖了一整圈,始终无法将整个身子藏进去。 她立刻找到话题,借故发挥:“都是你,把团子喂得这么胖。” 沈桓笑道:“我们的孩子不是应该养得白白胖胖吗?” 第94节 苏琬撇开视线,耳根红红:“谁、谁跟你有……” 却突然听他道:“碗碗,我要离开上京一些天。” 苏琬怔了一怔,遂即转头看向他,问:“你要去哪里?” 沈桓道:“很快会回来的,别担心。” 苏琬又扭过头去:“我才没有担心你。” 将自己藏好的团子探出半个脑袋,朝两人“喵”了一声。 苏琬想起正事,推了推他,催促道:“我要进府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沈桓微一颔首,道:“好,我等你进去,便离开。” 苏琬抱起团子,离开了他的大氅,即将下车时,停了下来。心一横,她又折返回来,飞快凑上前,在他的嘴角边落下一吻。 这意外之举,让沈桓一怔。他眸色渐深,在苏琬离开时,一把将她拉入了怀中,压向马车壁,狠狠地亲吻下去。 第119章 突变 苏琬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已被他压在身下。 沈桓的大氅将她完全裹在其中。 他的舌头顺着她微微绽开的唇瓣滑了进去,和她柔软小巧的舌头纠缠在了一起,贪婪地吮吸着这阵沁入心扉的香甜和诱惑。 苏琬知道应该推开他,但她却不忍心这般做,只能纵容着他为所欲为。双手不由控制地抱紧了怀里的娇躯,浅尝辄止的味道已经无法满足他了,他更深入地攫取着。 他的来势汹汹似是弄痛了她。苏琬微微蹙眉,沈桓注意到他的异样,动作放缓了下来。 团子被抖落出来,掉在了马车的软垫上。它爬了起来,想要重新钻回到温暖的披风里,可任由它如何努力,始终进入不了两人之人。它不由着急地叫唤了一声:“喵!” 这一声呼唤,让苏琬惊醒过来,她赶紧推开了沈桓覆上她的柔软的手。 “你……你怎么能这样!大流氓!”耳根子的红漫上脸颊,她羞恼地道。 “不是你先撩拨我的吗?”沈桓抵在她的唇上问,“你这是害羞了?” 苏琬推开他,退后了一些,恼道:“你既然嫌弃我的小,为什么还摸!” 沈桓放开了她,缓慢地坐直了身,慢条斯理地反问道:“我哪有?” 苏琬瞪他一眼,气呼呼地道:“那你之前送我木瓜是什么意思?” 沈桓理直气壮地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后面的那句,碗碗应该也知道是什么?” 苏琬怔了一瞬。 后面的话,她自然是知道的。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沈桓又问:“木瓜和琼琚都给你了,碗碗,你愿意跟我永以为好吗?” “我、我先回去了!” 脸颊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苏琬抱起一旁的团子,几近狼狈地逃下了马车。 身后是沈桓的轻笑声。 她心里又羞又恼,但却又无可奈何。这家伙,总是歪曲事实,偏偏自己还说不过他! 没走出几步,苏琬突然撞上了一双含着惊喜的黑眸。 她一愣。几步之外,靖安王世子快步迎上前来。 苏琬立刻扭过头,避开了他,往相反的方向绕入苏府。 墨衣跟在她的身后,问道:“靖安王世子已经在府外侯了好些天了,姑娘不见他吗?” 苏琬皱眉,厌恶地道:“不见,让他回去!” “奴婢明白了。”墨衣应了下来。她转过头,看向那辆还停在苏府大门外的马车,眼中含着担忧。 靖安王世子怅然地看着苏琬进入苏府,在原地呆站了许久,终是转身离去。 马车里,沈桓隔着车帘直视前方,黑眸沉冷,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靖安王世子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靖安王瞧见他这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由恨铁不成钢地道:“难道你还想着那个女人?为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弄得这般,看看你像什么话!”微微一顿,他又语重深长道,“听父王的,你别耽误了大事。眼下唯有我们的大计才是重要的,等你坐上那个位置,还有什么女人不能得到的?” 这番话,犹如醍醐灌顶,让靖安王世子猛地清醒过来。 “……儿子明白了。”似是想起什么,他又不解地问,“既然如此,父王为何要和卫王合作,答应助他登上王位?” 靖安王目光微闪,意味深长地道:“卫王?这不过是临时之计罢了。这天下姓沈的时间太长了,也改换个姓氏了。多一个伙伴,总比多一个敌人为妙。而且,卫王与秦王之间,必定会有一番恶斗。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皇宫,凌帝寝宫偏殿。 卫王妃脱力地坐在金丝楠木雕花拔步床上,手中的杯盏“啪”的一声落在地面砸了个粉碎。 “柳翩然,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比呼啸而来的寒风更加冷冽的声音蓦地炸开,低沉到令人浑身发麻的嗓音传入耳中。 卫王妃抬起眼睛看向站在门边的夫君,呆滞的眼神终于缓缓找回神智,可转瞬之后彻底变成了疯狂。 “哈哈哈,你不过是想要我的命,都这时候了,何必再做出夫妻情深的虚伪模样?好好好,沈峰,我没想到你竟如此狠心。本王妃这些年来,一心一意地为你出谋划策,你原来只是把我当成你的替罪羔羊。都说虎毒不食子,但你竟然恶毒如斯,连自己的亲生孩儿也不放过……你狠,你好狠……沈峰,我且在十八层地狱下看着你,到了最后,你会是什么样的下场……”艳丽容貌因扭曲而狰狞,她发出放肆的狂笑。 一身华服的陈妃肩搭白狐袍子,她凤眸里满是笑意,但嘴角却紧抿,她故作痛心地道:“卫王妃,本宫没想到你竟如此恶毒,竟勾结柳氏余孽,谋害皇上!若不是本宫发现及时……” 话未说完,却被卫王妃打断:“哈哈哈!好啊!好啊,好一个沈峰,好一个陈妃。本王妃没想到,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竟在我的眼皮底下勾搭了这么久!” 陈妃莫名有了几分心虚,指着她厉声道:“柳翩然,死到临头,你还胡言乱语什么!” 卫王妃看向陈妃,冷笑出声:“陈妃娘娘,你真以为你是最大的赢家吗?他今天能这样对我,明日必定能这般对你。连亲生孩儿都能狠下毒手的人……我在下面等着,说不定,你的下场比我更要凄惨,哈哈哈哈哈……” “你——” 背对着卫王妃的高挑身影终于转过脸来看着她,仿若出神的说:“……念在夫妻一场,本王给你一个痛快,你且安息吧。” 懒得再废话,卫王妃毫不客气地看向卫王,提出今生最后一个要求:“不准用鹤顶红羞辱本王妃,把缠丝给我。” “理当如此,王妃哪怕是包庇乱党、谋害圣上也该体面的去。”卫王留下此话,甩开宽袍大袖迎着猎猎寒风离开了偏殿,“来人,服侍王妃上路,让她和柳氏一族团聚吧。” 陈妃朝趴在地上的卫王妃得意一笑,也转身跟随他走出偏殿。 卫王停在偏殿前,注目凝视着门上的牌匾。 “回王爷,王妃已经去了。”趴跪在地面上的宫人一动不动,可牙齿打颤的声音却无法掩人耳目。 卫王垂下眼帘,悲悯地最后一次瞥向偏殿,冷静地开口道:“好好去安排她的后事吧。” 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雪,屋檐下挂着水滴落成的冰棱。 团子在靠近火炉的垫子上打着盹儿,不知是否被梦魇困扰,它蜷缩成团,始终不能安稳入眠。 苏琬正陪着云和郡主说着话儿,偶尔提起了近日来上京城中的变动:“娘,听说皇上将大哥调离了兵部,这是怎么回事?” 云和郡主微微一怔,遂即叹了一口气,道:“皇上此举,恐怕是在防我们苏家。这件事情……” 手指突地传来一阵刺痛,她忙松开了手。低头一看,被针刺中的指腹有血珠滚出,滴落在绸布上,染开一抹红艳。 苏琬忙放下手上的东西,握过她的手,紧张地问:“娘,没事吧?” 云和郡主摇摇头,道:“没事,是我刚刚走神了。” 这时,廊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云和郡主抬头。 墨雪挑开珠帘,迈着匆忙的脚步走进屋中,道:“夫人,宫里来人了。” 夷族使者一行已抵达上京。然而宫中传来消息—— 凌帝病重,情况危殆。 第120章 外忧 凌帝倒下,朝廷上下为之震动。 据传凌帝急病突袭,是因为半月前喝了卫王妃亲手熬煮的汤药。 卫王妃居心叵测,与柳氏一族残余乱党勾结,欲加害凌帝,在卫王身侧潜伏隐忍已久。幸得陈妃察觉到她的异常,将之人赃并获。 卫王痛心不已,当即大义灭亲,赐卫王妃白绫一丈。但卫王念在夫妻几十载,在他的求情之下,终是为卫王妃保留了王妃的品级,最后以王妃之礼,将她风光大葬。 凌帝至今昏迷不醒,朝堂早已乱作一团。 然,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边疆传来了急报—— 云和郡主一抖,手中的针线落地。她看着欲言却止的墨雪,心揪紧起来,“边疆战事起了变故?墨雪,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慎哥……” 墨雪为难了半晌,终还是道:“夫人,边疆的战事,情况似乎不太妙……宫里的来人说,郡王被围困在黑幽谷……” 云和郡主只觉一阵晕眩。 “黑幽谷?”苏琬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却也是大吃一惊。 黑幽谷,是与北疆边境接壤的一座山谷。此山谷四周为高山环绕,地形险要,仄逼窄小,狭长幽深,常年被瘴气所萦绕,是一个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 军中混入了敌国的细作,苏慎判断失误,因此中了敌军的诡计,被乱党及敌国联军围困在黑幽谷中。夷族借机从中作梗,切断了供粮要道。 天气恶劣,暴雪连绵,草枯水冻,粮草不继,一旦断了粮草军需,后果不堪设想。 苏慎所领大军数次突袭,都无法从黑幽谷中突围而出,反而折损了数百士将。 光靠随军所待的粮草,并不能支撑太久。近日来,边境暴风雪连绵,黑幽谷仿佛是绝地,苏慎面临的,将是粮尽援绝的境地。 但事情并非没有转机,昨日夷族使者抵达上京,主动向大盛朝求和,但他们也向卫王及朝臣提出了两个条件。 只要大盛朝,愿意助苏慎一臂之力,将他及大军从黑幽谷解救出来。并与大盛联手抗敌,击退敌军。 云和郡主抖着嘴唇,问:“那卫王的态度如何?” 墨雪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卫王并没有表态,但……秦王杀了夷族的来使,并当众拒绝了夷族求和的条件。” 第95节 宫中传言,苏慎身陷险境,是因为手握重兵惹得秦王忌惮。秦王拉拢苏慎不成,于是故意设计陷害。 夷族求和,秦王反而拒绝夷族来使的条件,将苏慎逼入无路可退的绝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这不可能! 苏琬正要出声反驳,云和郡主却已两眼一闭,倒了下去。 “娘!”苏琬接住她软倒下去的身体,抬头急道,“快去叫大夫来!” “奴婢马上去!”墨雪慌忙应了起来,起身冲出门去。 皇宫。 “若大盛能答应我王两个条件的其中之一,我朝愿意与大盛联手抗敌。” 立在殿上的夷族使者嘴角勾着诡异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着条件。他身上裹着用狼皮制成的袍子,额前绑着七彩的带子,身上佩戴了不少金银玉器,与周围的布置格格不入。 “第一,我王想要迎娶画上的女子为侧妃。” 说着,他缓缓展开手中卷轴,一幅美人图呈现在众位大臣眼前。 当看清画像上的女子的长相时,靖安王世子手中的玉杯骤然坠地,粉碎成片。 画中的女子,正是苏琬! 可这夷族人的手中,为何会有端郡王府嫡女苏琬的画像? 奇怪的是,看起来这画卷泛黄陈旧,并不似是新作的画像,而像是多年以前的旧物。 似是看出在座之人的疑虑,使者解释道:“多年前,先王向天神拜祭,梦到此名女子。天神向先王下达暗示,告之他梦中的女子乃天神赐予北疆的神女,并让北疆之王迎娶该女子。先王和我王一直都在寻找这位神女,今日我王又得到了天神的指示,得知了神女已经降临,就在大盛朝中。” 夷族信奉天神,王室中的大小事宜,都需进行祭祀天神的仪式,以占卜之法,向其询问吉凶。 卫王目光微闪,开口问:“不知贵国第二个条件,又是什么?” “第二个条件便是……我王要秦王的人头。”夷族使者昂着高傲的头颅,道,“北疆与秦王有不共戴天之仇,想必在座诸位也是知道的。但若是大盛肯答应我王第一个条件,北疆愿意从此和大盛化干戈为玉帛,并助大盛击退外敌。这要求,想必……” 凌厉的剑影闪过—— 鲜血四溅,使者的声音戛然而止,人头已落地。 接待来使的大殿内,一时噤若寒蝉。 卫王从座位上惊跳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突然出现的沈桓。 沈桓握着长剑,面无表情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鲜红的血液顺着冰冷锐利的剑锋流淌而下,滴在了大理石铺砌而成的地上。 “你们算是什么东西?夷族一群丧家之犬,也敢和本王谈论条件?”他的目光落到地上的画像上,随即轻蔑地道,“卫王,你竟还让这群贪得无厌的畜牲踏足大盛的京都,并与之为伍,也不怕脏了上京的土地。” “你!”这话可说得真毒,余下的夷族使者惊怒交加,立刻出言指责,“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我们是带着求和的诚意来的,卫王,你们大盛这般做,是否是向我们北疆宣战的意思?” “秦王这般做,可否是太过了呢?端郡王现在陷在险境,生死不明,一切应该以大局为重才是。”卫王皱眉道,又转过头去,“几位来使,本王……” 沈桓的冷笑着打断了他:“求和的诚意?本王没有看到。手下败将也敢对大盛宣战,自取其辱。”抬眸,冰冷刺骨的目光扫向夷族使者一行,接着道,“本王曾说过,有本王在的一天,就不许夷族之人踏进大盛一天!本王不介意再次斩下夷族君主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上!” 他扔下手中染血的长剑,绝尘离去。 夷族使者皆吓得跌回到座位上,面如土色。 卫王看向右侧空置的位置上,空空荡荡竟然让整个大殿透出一股子诡异的气氛。 他慢慢地眯起了眼。 风呼啸着奔走,漫无目的,脚步匆促,凛冽得令人心底发颤。 苏琬停在秦王府门前,始终不肯离去。 “苏姑娘,王爷还未回来,您还是请回吧。” 任由王府的侍卫一遍又一遍地劝说,苏琬始终不为所动。 她咬了咬冻得已经没有了知觉的下唇,难过地道:“他明明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见我?” 侍卫为难地道:“苏姑娘,请不要让小人为难。” 从皇宫回来,宁泽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王爷,苏姑娘已经来过多次了,为何你最近要对她避而不见?” 沈桓走下马车,却没有说话。 宁泽让车夫将马车拉走,却听到了王府门前传来的动静,不由停下了脚步。 他循声望去,登时一愣,遂即看向沈桓,道:“王爷,是苏姑娘……” 苏琬听到身后的动静,迅速转过身去。 沈桓怔住,与苏琬四目相对。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苏琬孤零零一人站在大雪当中,任由落雪覆满全身,看起来彷徨又无助的模样。 沈桓心中有了猜测,不由一惊。 难道,她都知道了? 他明明不让任何人将此事告之她,是谁给她透露了风声? 沈桓心中暗恼。 他不想让她卷入其中,原想着瞒着她,独自一人将所有事情解决,所以才会对她避而不见。他害怕稍有不慎,便会伤害到她。 可是,看到小姑娘泪眼朦胧的模样,他的心瞬间坍塌了下来,软得一塌糊涂。 第121章 承诺 “碗碗……” 沈桓与苏琬对视着,仿佛压抑着什么。才开口,她已快步上前,扑到他的怀里。 苏琬的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打湿了他的衣襟。 “碗碗,别哭。”他一下子慌了,只能笨拙地伸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心底头一回生出无措的情绪。 苏琬抬头,眼泪淌在她的眼眶:“你为什么要躲我?” “我不想让你卷入这件事情里。”沈桓低声道,为她掸去身上的落雪,另一只手握住了她落下的手,只觉手心一凉,原来她的手早已冰凉。 他一惊,问道:“怎么这么冰凉?你在外面等了多久?”似是想到什么,冷刀子般的眼神立刻向王府的侍卫扔去,侍卫低下头去。但此时沈桓也没有跟他计较的心思,只拉着苏琬进入王府:“别在外面站着,跟我进来。” 宁泽会意,先一步进入府中,命人准备暖炉。 沈桓将她带到房中,为了警醒自己,无论春夏秋冬,他睡的一直是硬床。但此时,床塌上已垫上了蓬松柔软的厚垫子,最上面铺着一层锦帛。 暖炉生起火,橘黄色的火光在房中温暖地淌开,室内温暖起来。 苏琬坐在暖塌上,喝了口茶,茶水温热,但即便如此,也驱不散心底的冰凉。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看了沈桓一眼,又低下头去,小声道:“我差点以为……” 沈桓道:“那件事情……不是本王做的。” “我知道的。”苏琬声音闷闷地说道。她熟知他的性格,也从心底里相信他。但是,她的心情却是矛盾的。若此事不是他所为,那就意味着,苏慎所处的险境,非常人能想象。若是他做的,反而更加好办。 她再抬头看向他,道:“但即使是你做的也没关系。如果是你做的更好,只要能让爹平安回来,我什么都愿意……” 沈桓握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低头惩罚般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道:“你这个小混蛋,本王对你这么好,你居然怀疑我。”但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责怪,只有对她的心疼。 他又道:“虽然本王向来喜欢趁人之危,但我唯独不想这样对你。”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苏琬眼中的泪水又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别哭,本王答应你。”沈桓从未试过如此心软,他忙将她搂在怀中,小心翼翼地安慰道,“永远不会对苏家下手。你放心,只要有本王在的一天,谁也不能对苏家出手。” “所以,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苏琬收了收泪,将脸藏进他的胸膛里,说道,“什么都做不了,什么忙也帮不上。” 沈桓的手覆上她的后脑勺,那温度,透过重重发丝,直直触碰到那发凉的灵魂。 “不要说了。”他沉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苏琬摇了摇头,道:“爹身陷险境,我却毫无办法,就只能在这里干着急。这几天,我不断地想……” “别想多余的事情。”沈桓覆上来,吻轻轻落到她的唇上,“……你放心,等你醒过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琬轻轻点头,闭上了眼。 苏琬累了,在沈桓的怀里沉沉睡去。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轻放在床上,盖上棉被。沈桓的双手握住她那只始终冰凉凉的手,试图传递温度。 她的手是那样小那样细,手掌却有着厚厚的茧,那是长期练箭留下的痕迹。 沈桓伸出手,抚过她那如画的眉目,只觉得心情异常沉重。 他百般不愿,还是将她卷入了这件事情里。 虽然他以前跟她说过,即使要下地狱,也要拉着她一同。 但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舍不得让她受苦。他怎么忍心将她拖入到无尽苦楚的万丈深渊中? 如果他不是生在残酷的皇家该多好,那样的话他就能带她离开上京,游历天下。然后,他们能在某个或深山或闹市的地方成家,男耕女织,当然要是她想反过来,他也不介意。从此相濡以沫,过着平凡逍遥的日子。 嘴角扯开一抹自嘲的笑容,沈桓将苏琬的手放回到被窝中,掖好被子,站了起身。不舍地看了她一眼,他毅然迈步离开了房间。 庭院里,有寒冷而凛冽的风吹过,干枯的树枝上还剩最后一片落叶,在顽强抵抗了许久之后,终于也落了下来。 枯叶落到在池水上,沈桓站在池边,有漫天的雪散下来,一点点碎在水面。 地上早已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他踩在雪地里,却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冷。 宁晋走至他身后,问:“王爷,真的要这么做?” 沈桓只“嗯”了一声。 他有些着急道:“王爷请三思。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刻,王爷明明知道,一旦离开上京,便是真的中了卫王的诡计。卫王必定会趁机……” 第96节 “本王已经决定了,卫王虽然算计好了一切,但鹿死谁手,不到最后谁也不会知道。”沈桓声音微沉,“眼下,这也是唯一的办法。黑幽谷这趟,本王是必然要前往的。” 宁晋心情沉重地道:“属下明白了。” 沈桓又问:“上京中的一切都布置都好了么?” 宁泽道:“是,属下早已安排妥当。” “如此便出发吧。”顿了下,沈桓又道,“在卫王面前,尽量制造出本王还在上京的假象。能隐瞒到什么时候,就隐瞒到什么时候。另外多派些人手,协助苏府的人转移出上京。宁泽做事不够利索,本王不放心。” “是。” 苏琬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午色。没有预期中扑面的寒冷,她被温暖的棉被裹得紧紧的,雪已经停了。 陌生的帷帐,陌生的床榻,陌生的屋子。 她从床上撑起来,脑袋是沉沉的痛,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似乎有些肿了呢。 可是,怎么会肿呢? 苏琬努力找回到记忆,忽然想起来眼睛为什么会肿。 她心中一惊,立刻掀掉身上的被子,匆匆忙忙地披上衣服,穿好鞋冲了出去。 “吱嘎——” 门被推开,外面的寒风立刻灌入屋中,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身体。 刚跨出门槛,便遇到了宁泽。 他迎上前来,笑道:“苏姑娘,你醒了?” 苏琬左右张望,问:“沈桓呢?他在哪里?” 宁泽一愣,旋即有些惊讶地道:“王爷昨夜已离开上京,苏姑娘不知道吗?” 第122章 觉 苏琬的心跳漏了半拍,她惊诧地问:“沈桓离开了上京?他要去哪里?” 宁泽道:“卫王迟迟不肯下令增派援军,去助苏郡王脱险,因此王爷直接调动了玄天卫,亲自率兵前往边疆增援苏郡王。” “他去了……边疆……”苏琬微微后退了半步,喃喃道。 在宁泽提起沈桓已离开上京时,她心里已猜出了七八分。但从他口中得知了确切的答案时,她还是震惊万分。 沈桓竟什么都不说,将一切事情都扛到身上,只身前往边疆。 而且,她更没想到,这件事情的幕后的主使,竟是平平无奇、在凌帝一众子嗣中向来并不起眼的卫王! 实在匪夷所思。 难道先前将苏珩调出上京的,并不是凌帝的意思,而是卫王的主意? 看出她眼中的担忧,宁泽忙道:“属下原以为王爷已经将事情跟苏姑娘说清楚,原来……不过,苏姑娘不必担心,王爷曾经大败夷族,这一次也绝对能获胜。” 微微停顿了一下,他又道:“既然苏姑娘已经醒了,那属下先送苏姑娘离开。” “有劳了。” 苏琬收起思绪,点了点头,跟随他离开了秦王府。 她登上宁泽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马车飞快穿行在小巷和偏僻的街道,很快驶出了上京城。 进入官道,道路渐渐不再平坦,小颠簸不时出现。苏琬察觉到不对劲,连忙挑开窗帘,却发现车外的景象,不是什么鳞次栉比的民房,而是山郊野林。 她认出来了,这是往灵觉寺的方向! 她连忙挑开车帘,询问歪头的宁泽:“怎么回事?你要带我去哪里?不是回苏府吗?” 宁泽赶着车,没有回头道:“王爷吩咐过,等苏姑娘醒后,就将苏姑娘送到灵觉寺中去。” 苏琬明白了他的意图,但还是慌了:“不行!我怎么能自己一个人离开,我娘……” “苏姑娘,请放心。王爷已作好了安排,在您醒来之前,属下已命人将苏家的所有人秘密转移到灵觉寺中。”宁泽解释道,“灵觉寺是王爷的范围,即使卫王有所察觉,也不敢轻举妄动。” 原来他早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苏琬迟疑地坐回到马车中。但心非但没有放下,反而莫名地揪紧起来。 渐入深冬,上京城是被冰雪冰封了一般。许多处出入上京的要道都被冰雪阻塞,夷族的使者一行便借此为由,在上京城中留了下来。 朝中局势剑跋扈张,卫王碍于沈桓,一直迟迟不敢动作。 可是这天,他却得知了一个消息。 听了心腹的汇报,卫王惊怒交加,忍不住拍案而起:“你说什么?沈桓早就不在上京?!” 他愤怒地看向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厉声质问:“快两个月了,你现在才来告诉本王这么重要的消息?” 难怪一直以来,边境那边毫无消息传来,原来都被沈桓拦截下来了! “王爷息怒,属下也是一直被蒙在鼓里。”黑衣人冷汗涔涔,连忙解释道,“昨日,属下奉王爷之名前去端郡王府宣旨,才发现府中的人早已人去楼空,然后,属下才知道秦王早已……属下失职,请王爷降罪。” 卫王眯起眼,手渐渐紧握成拳。难怪这一个半月来,他每回派人去端郡王府宴请苏家姑娘,她却对外宣称染上了极为严重的水痘,恐怕会传染给别人。 他怒极反笑,冷笑数声:“好!好,好一个沈桓,若不是本王此番试探,还发现不了。” 黑衣人问道:“王爷,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卫王敛起怒容,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真是天助我也,你立刻命人到苏家……不,立刻到灵觉寺宣旨,这一回,必定要将苏家姑娘给‘请’过来。”微微一顿,声音掺杂进几分狠厉,“至于沈桓,本王定叫他有去无回!” “是,王爷。” 夜深,雪大寒重。 苏琬却始终无法入睡,她蜷缩在棉被里,却始终感觉手脚冰冻。 借着从窗隙间照进的烛光,她看着手中的紫玉佩,微微出了神。那只紫凤凰展翅,翱翔欲飞。 突然,一阵急躁的拍门声响起。 “姑娘,姑娘,不好了。”墨衣心急如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苏琬收起手中的玉佩,披上披风走下床,打开了门,问:“墨衣,发生了什么事?” 墨衣因为奔跑而小脸通红,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夫人、夫人,要生了!” “什么?怎么会?原本的产期不是……” 来不及询问具体的情况,苏琬立刻踩着缎面平鞋,冲出门去。 灵觉寺的走道,苏府的丫鬟却端着热水和参片新衣,急匆匆地朝西边的院子走去。待走近一间房外时,只闻女人痛苦的呻吟声从里面传出。 苏琬满脸急色地在门外踱来踱去。 苏玦从回廊那头快步而来,像是匆忙从床上起来的。他走到苏琬身旁,问:“琬琬,大伯娘情况如何了?” “二哥。”苏琬摇了摇头,一脸的急色,“她们拦着不让我进去看娘,我也不知道娘的情况如何,不过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房间的门被打开,一盆盆血水从房中端出,墨雪也跟随着丫鬟从房中出来。 苏琬立刻跑到墨雪身前,又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的声音,不禁问道:“墨雪,我娘她怎么样了?” 墨雪愁眉紧锁,道:“姑娘,夫人从大半夜折腾到现在,怕是难产。” 苏琬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苏玦问:“去请大夫了吗?” 墨雪点点头,道:“已经去请了,但是灵觉寺中的大夫早在几天前回乡探亲,这里离上京城路途遥远,大夫一时半会也敢不过来。” 原本云和郡主的产期应在春节之后,恐怕是受最近的情绪影响,才会这般。 这些天来,云和郡主虽没将心中的担忧表现出来,但是……再过一个月左右就要临盆,可是今儿天还是黑的一片的时候,她忽然肚子疼,本以为休息一阵便无事,可没料想痛得厉害。守夜的丫鬟见云和郡主头冒虚汗,脸色惨白,一直喊疼,也吓了一跳,赶快去叫醒跟随到寺里的稳婆。 见苏琬沉默不语,墨雪又安慰道:“夫人吉人自有天象,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要生出来了!夫人!坚持住!坚持住啊!”屋里传来稳婆激动的声音,然后是女人撕心裂肺的痛苦的叫声。 苏琬感觉整颗心都悬着。 大雪纷飞,冷得刺骨。 却在这时,墨笙提着裙子冲进了院子:“姑娘,不好了。” 她站定下来,气喘吁吁道:“外面……外面……” 苏琬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墨笙缓过气来,语速飞快地道:“外面来了一些官兵,还是宫中的人,说是来给姑奶奶个宣旨的!” 墨衣也是一惊:“姑娘,这可怎么办?” 苏琬顿觉六神无主,她暗暗握紧了双手,但心里却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能紧张。 娘正在生产,这种要紧的时候,绝对不能打搅她。 大哥现在又不在上京,二哥是依靠不了了,现在唯有她…… 压下内心的慌乱,她问:“现在情况如何?” 墨笙着急地道:“寺里的大师将他们拦了下来,可是他们却已经冲破重围,往这边来了。” “墨衣,你让人守着娘,千万不能让任何人进来。”苏琬出奇冷静地吩咐道,“至于墨笙,跟我走,我们出去看看。” 安排妥当,她领着几名仆从走出院落,刚好与卫王派来的几人在院子入口正面相遇。 走在最前头的宦官愣了一愣,随即一笑,尖声尖气地道:“原来苏小姐真的在这里,” 忽视掉他语气中的意味深长,苏琬平静地问:“不知公公找我何事?” 宦官仰着下巴,傲慢地道:“洒家是奉卫王之命前来,宣召苏小姐入宫。请苏小姐随洒家走这一趟。” 苏琬面无表情:“若是我不跟你离去呢?” 宦官显然没想到苏琬会拒绝,当即变了脸色,厉喝一声:“大胆!”他冷笑,“苏小姐,莫非你们苏家要抗旨不尊?” 苏琬讥讽一笑:“卫王不过是区区一个王爷,又有什么资格传旨?” 第97节 从卫王算计苏慎那一刻起,苏家便注定要与卫王至死方休。 宦官脸色难看极了:“既然苏小姐抗旨不从,那就莫要怪洒家不客气了。来人,将苏小姐‘请’回去。” 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官兵就要上前。 苏琬已做好了与他们一番恶斗的准备,未料此时—— “谁敢带走她?” 一声威严的喝令,让在场人都为之一震。 不远处,那人一身铠甲,踏着风雪而来。 苏琬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来人,惊喜万分:“爹!” “苏、苏郡王!”宦官瞪大了眼,“怎、怎么可能……” “大、大胆!”他慌张地后退了几步,声厉内荏地道,“洒家可是卫王派来……来人,来人呐……” 苏慎冷哼一声,道:“卫王,那算是什么东西?”他旋即下令,“将他绑起来!” “是!” 他带领的军士上前,将宣旨的宦官以及一众官兵都按倒在地,捆绑起来。 卫王过于自信,讥诮躲在灵觉寺中的苏家人都是弱小妇孺,因此派来的人,都是徒有其表的人,轻而易举便被苏慎的人制服起来。 “爹,你回来了?你不是……” 苏琬走到苏慎身旁,想问他更多的情况。婴儿响亮的啼哭却突然从不远处屋内传出,两人对视一眼,立刻不约而同地快步上前。 吱嘎——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面带疲倦的稳婆抱着用大红缎布包裹着的婴儿走了出来。 苏琬和苏慎忙迎上前去。 苏琬和苏慎急切追问。 “陈嬷嬷,我娘她情况如何了?” “阿缨她如何了?” 稳婆一愣,立刻喜道:“老爷回来了!回老爷和姑娘的话,母子平安。”她说着,走到苏琬和苏慎面前,道,“恭喜老爷,贺喜姑娘,夫人平安诞下小少爷。” 第123章 交换 稳婆贺喜的笑声将这冬日里肃穆敲了个粉碎,那拔刃张弩的气氛似乎未曾出现过一般。 听着襁褓里的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刚在还在忙前忙后的丫鬟小厮均欢腾起来,道贺声杂乱地重叠在一起。苏琬喜极而泣。 苏慎愣了愣,随之露出的笑容占据了不减当年的面容,一时之间,平日稳重成熟的他像是个毛头小子那样,不知所措。 稳婆将孩子抱到他的面前,道:“老爷,你来抱抱小少爷吧。” 苏慎依然没有反应。 苏琬开口道:“爹,快抱抱弟弟吧。” 听到她的催促,苏慎才如梦初醒一般。 “好,好。”他连连道,小心翼翼地从稳婆手中接过那团小小的婴儿。尽管已不是第一次当爹了,粗糙的手颤抖地撩开遮住婴儿半边脸的缎布,激动得说不出话。 苏琬也凑上前去看。 缎布的婴儿小小的一团,小脸皱巴巴的,就像只小猴子似的。他哭得十分厉害,任由苏慎怎么哄,都不肯停下来。 苏琬眉眼弯弯地笑了:“弟弟好小的一个。” “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么小的。”一旁的稳婆解释道,“不过小少爷因为早产,因此个头可能比较一般的孩子更要小。但他哭得这么响亮,想来是健康的。而且,小少爷天生福相,将来一定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哭累了,小婴儿渐渐睡着了。 苏慎让稳婆将孩子抱回到屋中照顾。 苏琬想起正事,看向了他,问:“爹,我先前听说你被困在黑幽谷中,是真的吗?” 苏慎微微颔首道:“的确如此。” 她又问:“那你是如何脱险的?脱险之后,为何不给我们来信?” “幸得秦王殿下以身诱敌,我军才能顺利脱险。我也想不到,秦王原来……”苏慎微微沉吟,神色似有凝重,道,“那时候形势危急,我也来不及写信告之你们此事。得知上京中严峻的局势,脱险之后,我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以身诱敌。 苏琬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驱去那些不好的念头,她颤声问:“那……他呢?” 苏慎怔了一怔,还是如实道:“秦王并没有与我一道回来。两支军队中途被敌军使计冲散了,于是我们索性兵分两路迷惑敌军。我先一步回到京中,或许,秦王随后会赶回上京。” 原来如此。 苏琬暗暗松了一口气。 苏慎疑惑地唤了她一声:“琬琬?” “我没事。”苏琬收起思绪,随即摇了摇头,重新展露笑容,道,“爹,你回来后还没见过娘吧?快去看看娘。” 苏慎这才想起此事,立刻点头道:“好,我这就去看你娘。” 目送着他走入云和郡主的屋中,苏琬转过身离开了。爹和娘多月未见,必定有很多闺房话要说,这个时候她不便打搅。 她回到自己的房中——已在灵觉寺暂住了快两个月,但她依然不习惯。 团子亦然。 苏琬刚推开门,就看见不久前惊醒过来、找不到主人的团子正在屋子里胡乱走动,急得喵喵大叫。 她忙唤了一声:“团子。” “喵!”团子立刻朝苏琬跑了过来,蹭到她的腿边。 苏琬将它抱了起来,揉揉它的小脑袋,低声道:“放心吧,我没有丢下你,只是走开一下,不要怕……”像是说服自己似的,“他也是……” 团子睁着湿漉漉的黑眼睛看着她,不明地“喵”了一声。 苏慎推门走入房中,阻止了正要行礼的墨雪以及一干丫鬟。 墨雪知道他有话要跟云和郡主说,立刻很有颜色地带着一众丫鬟鱼贯而出。 云和郡主刚生产完,身体虚弱,正躺在床上休息。 苏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不由心疼起来:“阿缨。”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云和郡主睁开了眼。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过于体弱,生出了幻觉,没想到苏慎的人真的真真实实站在眼前。 她愣怔地盯着苏慎看了半晌,方才欣喜地道:“慎哥,你回来了。”说着,就要从床上起来。 “阿缨。”别起来,连忙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道,“别起来,你刚生产完,就这么躺着。” 云和郡主看着他,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慎道:“我刚刚回来的,吵着你了吗?” 云和郡主轻轻摇摇头,道:“你没事实在太好了。不过,你先前不是说,战事要到开春才能结束吗?为何……” 苏慎将刚才告之苏琬话重复了一遍:“我手中已有了卫王早年与夷族勾结的证据,所以先一步回来了。” 云和郡主疑惑地问:“那秦王呢?他怎么没有跟随你一同回来?” 苏慎却是糊涂了:“阿缨,为何你和琬琬,都问起了秦王。” 云和郡主一怔,微微笑了笑,卖关子道:“等他回来后,你自行问他吧。我乏了,要休息。” 苏慎一听,也没有继续追问,连忙为她掖好被子,温声道:“好好,你好好睡,我守着你。” 云和郡主露出一丝浅笑,闭上眼睛。有夫君陪在身边,她这些月来第一次如此安稳地入眠。 只是,苏慎并没有注意到,她刚才话中的称呼,用的并非敬语。 派往灵觉寺宣旨的人全部有去无回,卫王收到消息时,已是翌日的午后。 他正与几名心腹在宣正殿中秘密议事。 听到心腹的禀报,他震怒地道:“你说什么?本王派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王爷息怒,臣觉得事有蹊跷,才派人前往探查一番。”一名大臣拱手道,“可没想到苏家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公然抗旨,还扣押王爷的时辰。” 卫王眉头深皱,一时没有言语。 这时,另一人出列,忧心匆匆地道:“王爷,臣今日也接到了一个小道消息,说是……苏慎已带兵秘密回京了。” 卫王霍地从座上站起:“什么?!” 这句话落入,几名大臣互相对视,小声议论起来,脸上皆是震惊之色。 卫王脸色铁青,攒紧了拳头:“好一个沈桓,竟如此迅速,真是让本王措手不及……” 刚才那名大臣又开口道:“不过,臣还听闻,秦王为了解救苏慎,不昔以身犯险,用自己将他从黑幽谷换了出来。苏慎虽平安归来,而他却落入绝境……” 卫王一怔:“你这话,可是真的?” 大臣躬下身,道:“王爷,臣不敢有所虚报。” 卫王大笑出声:“哈哈哈,好!好!这是本王这么多天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的心思全然在如何对付沈桓身上,并没有注意到方才那大臣眼底下一闪而过的精光。 “区区一个苏慎,还不足以让本王为惧。”片刻后,卫王敛起笑容,冷哼一声,下令道,“事不宜迟,立刻命人将长公主府给包围起来,务必要让常安大长公主说出诏书的下落。” “是。” 几名心腹大臣行礼退下,将命令吩咐下去后,各司其职。 卫王心情极好,出了王宫之后,便径直回到了卫王府。 第98节 一名年轻女子迎了出来,她一身绫罗绸缎,披着貂皮披肩,头上插满珠钗,雍容华贵,光鲜照人。她柔声道:“王爷,” 卫王走了上前,搂过她一同走入屋中:“你果然是本王的福星。” 府中的下人似是对两人当众亲密的举动见怪不怪,均下头去。 “能为王爷增添福气,是妾身的福分。”女子柔柔地靠在卫王身上,似是不经意地提道,“妾身听说,王爷打算让苏家的嫡女去与夷族和亲?” 卫王的笑容立刻僵了一瞬,脸色有些发沉:“哼,苏家的人竟公然抗旨。不过,本王自由对付他们的办法。” “那就别提起那些晦气之人了。”女子轻声劝慰道,“妾身也有一件喜事要告之王爷。” 卫王看向她,挑眉问道:“哦,什么喜事?” 这时候,跟随在女子身后的丫鬟跪在地上,声音清脆地道:“恭喜王爷。今天府医为王妃诊脉,诊出了王妃已怀有一个月的身孕。” 卫王一怔,随即爽朗地大笑:“好,当真好!这果然是喜事。” 女子抿嘴一笑,又道:“王爷,妾身想到了一个主意。可以逼苏琬主动现身。不如这般……” 卫王道:“哦?你说来听听。” 女主附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卫王随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缓慢地点了点头,满意地道:“不错,你立刻命人去办。” 女子轻轻一笑,道:“是。” 第124章 妖女 凌帝睁开眼,浑浊的意识渐渐恢复清明。他艰难的转过头,只看见眼前仿佛有人影晃动。 那人向他走近。 “朕……为何会在这里?”他费力地张嘴,气若游丝地问,待他的视线逐渐清晰,才发现眼前之人竟穿着一身凤袍,云鬓插着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凤花,她的穿着虽端庄,但那华丽的妆容却让她显得不伦不类。 看着眼前走进的人,凌帝不由愣道:“……陈妃?是你?” 陈妃走上前来,盈盈一笑道:“皇上,臣妾来伺候你喝药。”她的笑容太过诡异,让凌帝心中生出了一股寒意。 两名内侍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他下意识想要拒绝,可他的身体早已是风中残叶,陈妃轻而易举便将药汁灌入了他的口中:“朕不……咳咳……” 苦涩的味道一下子占据满口鼻,凌帝猛烈地咳嗽起来:“你……你给朕喝了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到五脏六腑都要燃烧起来。 “你……你……”凌帝颤抖着指向陈妃,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帝王的威仪还在,只是已经起不了任何的作用,“你敢……朕真是错信了你这毒妇……” 手中的碗被他扫落地面,残余的药汁倾洒出来,脏了那华贵的裙裾。陈妃退后几步,厌恶地看地上的药汁一眼,朝他嫣然笑道:“皇上老了,也该退位让贤了。以后这江山,就是禹儿的了。” 卫王不知何时出现在寝宫,向两人缓步走来:“父皇,请安心上路吧。” “朕如此宠爱你,甚至不惜用其他妃子掩护你,让禹儿能够远离皇权纷争,平安快乐地成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凌帝目眦尽裂,“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竟敢与卫王勾结……逆谋……” 陈妃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了出声:“哈哈哈!真是可笑?你这是宠爱我的表现?你根本就不懂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让本宫眼睁睁看着你宠爱别的妃子,看着表姐嚣张跋扈、耀武扬威,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本宫,你却置之不理,任由别人欺负我们木子,还说要将我们推理皇权斗争,沈翰,你真以为那是对我和禹儿好?” “更何况,这江山本就是禹儿的。”她冷笑一声,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道,“你莫不是以为禹儿是你的孩子吧?你错了……他是卫王的孩子。” 凌帝瞪大着眼睛,死死盯着她,陈妃后退几步,慢声道:“别怪我狠毒,当初你和柳废后,就是我那亲爱的表姐一同逼死姜皇后的时候,她肯定也跟你今日那样绝望。亲手将唯一真心待你的人置于死地,没有谁的心比你沈翰更要狠了。本宫不过是模仿你的做法。” “你……你……”凌帝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他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眼前仿佛浮现起那温婉的女子的倩影,不知不觉流下了悔恨的泪,“皇后……朕对不起……” 手垂落下来,他咽气了。 “这副恶心的模样做给谁看呢?”陈妃厌恶地收起视线,转身看向卫王,得意地笑,“王爷,一切已妥当。” 卫王微微颔首,神色高深莫测:“你做的很好。” 但下一刻,他立刻朝外面高声喝道:“来人,将陈妃抓起来。” 陈妃浑身一颤,笑容顷刻僵在脸上。她顿时慌了:“王爷,你做什么?你不是说事成之后,就……”还未彻底反应过来,便被一拥而进的侍卫压着跪下。 卫王看她的眼神柔情不再,而是充满无情的冰冷。他一字一顿地下令道:“陈妃意图某朝篡位,加害皇上,赐鸠酒一杯。” 鸠毒的酒被灌入喉咙之前,陈妃想到卫王妃被自缢前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的下场,绝对不必本王妃好多少!” 一语成谶。 沈峰,你竟如此狠心。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陈妃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睁着眼睛盯着卫王,身体渐渐滑到地上。死不瞑目。 卫王绕过了她,走向了凌帝,看着那具还未冰冷透的尸体,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沈翰,你肯定没有想到,你的皇后,你的妃子,还有你的子孙,全部都是死在本王的手中吧?众叛亲离的滋味,是不是很痛快?本王唯一忌惮的人也不在了,本王想要看到的,很快就能实现了。你等着,本王要你在九泉之下,也要眼睁睁看着你的江山落入旁人手中,看着你的子孙流离失所、任由糟蹋,让你的大盛朝永远绝后!” 他大笑几声,一甩衣袖,离开了寝宫,将这消息公告天下—— 凌帝驾崩了。 一夜之间,上京城内外皆被卫王势力掌控,出入上京城的人都要接受严格的检查。 这天,九皇子沈禹正与几名贵族子弟在花楼中花天酒地、风流快活,就在他们乐不思蜀的时候,门突然被撞开,一群来势汹汹的官兵冲进屋中。 沈禹吓得当场失禁,未等他发怒,他便已经被官兵捆绑起来,被关押到天牢中。 同一天,上京城中流言四起,传言苏家嫡女苏琬是祸国妖女—— 司天监断言,大盛将有异星降临,异星极有可能取代造成生灵涂炭,政权变更。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风声,先前早有苏琬是天煞孤星的传言。而这天煞孤星,便是指这颗异性。 凌帝驾崩的消息传了出来,而秦王至今不知所踪,疑他早已被苏慎所害,命丧于敌军手中。 谣言越演越烈,苏琬被妖化成祸国殃民的妖女,因不肯与夷族和亲,才导致战事是利。而苏郡王一派早已怀有异心,与外敌勾结,故意施计令秦王遭受敌军围困,使之落入绝境。 卫王以此“谋害皇室子嗣”为藉口,逼迫苏家交出苏琬。 而这三天里,朝廷内部开始出现分裂,有人公然地支持卫王上位,朝廷内部一分为二,早已经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凌帝的下葬之日,夷族挺直了对大盛朝的进攻,更加助长了谣言,使之与疯草一般生长。 卫王趁着这个时机,打着清理异党的旗号,包围了长公主府。 常安大长公主面对禁卫军的包围,毫不慌乱,依然维持着公主的仪态,怒声呵斥:“卫王,你竟敢公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面对大长公主的指责,卫王背着手,神色不改:“大长公主只需要安分守己,但公主依然是大盛朝尊贵无比的公主。” “你妄想要挟本宫!” 卫王没有理会她,而是下令:“给我搜!” “是!” 长公主府内外乱作一团,惊慌失措的声音不断,府中的人都被凶神恶煞的官兵驱赶出外。 半个时辰有,一名黑衣侍卫拿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走到卫王面前,跪下回禀道:“王爷,属下在长公主的房中发现一个暗格。” 卫王将诏书拿到了手中。 他打开手中的诏书,飞快浏览上面的内容,遂即眯起眼,陷入了沉思:“竟然是他……” 苏琬是被沈昭的大呼小叫声吵醒的。 她打开门时,正看见他朝她迎面跑来:“琬琬,琬琬!” 苏琬不由疑惑地问:“沈昭,你这是怎么了?” 沈昭差点整个人撞入屋中,幸好及时刹住了脚步。扶着门框,他气喘吁吁地问道:“你可听到上京城传来的消息?” 苏琬摇了摇头,问:“发生了什么事?” 沈昭挥舞着手脚,一脸着急地道:“上京城传来了消息,说父皇驾崩,七皇兄遭到苏郡王的算计而遇险,导致边境沦陷……但父皇尚未立储,一众大臣正在推选最为合适的新君继位……” 饶是苏琬再镇定,此时脑子也是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 沈昭后面说了什么,她也完全听不清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苏琬只感觉到浑身冰寒。 意识渐渐回笼,她赶紧追问道:“我爹呢?” 沈昭愣了愣,道:“今天清晨,郡王便带着军队朝上京城去了……” 苏琬立刻回屋取出自己的弓箭,对迎面进来的墨衣道:“墨衣,给我备马。” 墨衣一愣,遂即惊道:“姑娘,这天寒地冻的,你要去哪里?” 苏琬神色凝重地道:“我要回上京城一趟。” 第125章 身份 雪越下越大。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淹没在风雪的咆哮声中。 骏马奔驰在雪封的山道上,雪霾模糊了天地,耳边刺耳的呼啸的不断,披风随风飞扬,狡猾的寒气随着裸露在外的肌肤渗了进去,凛冽的风卷宛如利刃般不断在苏琬的脸上舔舐。 苏琬握着缰绳的手早已冻僵,但她恍若未觉。 还要快一些。 她心急如焚地看着被雪雾掩埋、仿佛看不见尽头的山道,在心里催促着自己。 苏琬勒紧了手中缰绳,加快策马的速度,迎着呼啸的逆风前进,直奔上京城而去。 卫王合上诏书,毫不留情地将之扔进了身后燃烧的火盆中,转身大步离开寝宫。 火舌迅速卷噬了诏书,“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在殿中格外清晰。 第99节 这时天刚刚破晓,就已经迎来了一整日的喧嚣。 卫王将一众大臣召集到宣正殿中,提起诏书一事:“昨日,本王从长公主府得到了先帝的诏书,发现只是一纸空文,先帝并未立储。因此,本王特地召集各位前来,共同商议,选出最为合适的继位人选。” 话音刚落,殿中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侧身看向左列第二位的张御史。 张御史上前一步,站了出来,朝卫王微微拱手,道:“要说最为合适的继位人选,自然非卫王莫属。” 卫王立刻推辞道:“本王受先帝所托,暂且代为管理朝政,若是以此为由登上皇位,未免有滥用私权的嫌疑。更何况,本王的其他的兄弟,才能都要比本王更出众。因此,本王并非是最合适的人选。” “卫王不必谦虚。”张御史将身躬得更低,“秦王因战死沙场,令外敌有机可乘,眼前大敌当前,内忧外患,急需一位明君站出来主持大局。整个大盛放眼下去,还能有谁比王爷更为适合?这个皇位,自然非卫王莫属了。” 卫王不语,似是陷入了沉思。 张御史适时地跪了下来——他身后的众臣也一同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呼声响彻大殿。 卫王翘起嘴角,似是对眼前这一幕满意极了。但瞬即又收起笑容,故作吃惊道:“众卿可折煞本王了,快请起。” 礼部尚书站了出来,奏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立刻准备登基大典,请卫王继承大统。” 卫王道:“既然……” 却在此时,一名禁军此时十万火急地冲入殿中,跪下禀报道:“报,苏慎带领数万精兵,正围堵在上京城外。” 卫王声音一顿,他看着地上跪着的禁军,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苏琬赶到上京城前时,苏慎带领的将士已将上京城四处城门围得泄水不通。 他与卫王一方正呈对峙局面。 城门都锁得密不透风,城墙上有士兵在来来往往地巡逻。卫王似是料定了苏慎不会伤及无辜的百姓,不敢攻入城中。 苏琬险险勒住了马,翻身下去。 “琬琬,你怎么来了?”苏慎看到他时,自是大吃一惊。 “爹,我听说……”苏琬站稳了脚步,语速飞快地道,“我不放心,怕你会中了卫王的陷阱,所以跟过来了。” “妖女出现了!” 城墙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卫王的身影终是出现在城墙之上,好整以暇地笑道:“苏郡王凯旋归来,本王有失远迎。” 苏慎的神色一瞬间变得严肃,立刻将苏琬护在身后:“琬琬,站到我的身后。” 苏琬的目光投往城墙上,当看到立在卫王身边那个华衣女子时,不由大吃一惊:卫王身边的那名女子,是周玉柔?! “苏郡王领兵出征,屡次立下奇功,只是一时糊涂,犯下打错,本王实在惋惜。”兵临城下,卫王却依旧不慌不忙地说道,“不过本王向来是爱才之人,若是苏郡王能交出妖女,可将功抵过。包括在场所有将士,以往犯下的罪行,本王都可既往不咎。” 他慢慢地一挥手。 霎时,城墙上的弓箭不约而同张开,对准向了苏慎的军队。 无数潜伏的禁卫军从四方八面涌出来,将苏慎以及一众将士里里外外包围起来。 卫王是早有准备! 正如苏琬所说,他的确是中计了! 周玉柔倚在卫王身侧,看着城墙之下的苏琬,笑得得意极了。 苏琬,你肯定想不到,你也会有这样的一天。等着吧,我要让你尝试沦为阶下囚的滋味。 卫王的声音回荡在城墙内外,军心开始松动。 “大家切勿不要听他胡言乱语。”苏慎及时抬起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卫王早年勾结夷族,通敌叛国,与柳家、靖安王一同逼害姜皇后,令姜家蒙冤,罪当万死。而且,我还查出一事。” 他抬眸看向卫王,目光灼灼:“卫王,你自以为隐瞒得很好,但你一定没有想到,你的秘密还是暴露了。不,我应该是叫你卫王,还是应该叫你阿史扎答?” 卫王的脸色变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苏郡王在胡言乱语什么,本王听不明白。” 苏慎高声道:“众位大盛将士,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卫王,他的真正身份是夷族上任君主的胞弟阿史扎答。” 此话一出,众座震惊。 “早几十年,真正的卫王惨遭假卫王杀害,而卫王的身份被之顶替。阿史扎答假冒卫王身份,潜伏在大盛朝中,图谋不轨。”苏慎一字一顿道,“各位大盛将士,难道你们甘愿与一名外族奸细同流合污,眼看着你们守护的国土落入他人的手中?看着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看着大盛所有子民,成为他国的俘虏?” 这番话极具威慑力,在场之人皆陷入了沉默,卫王一方的将士开始动摇。 “苏郡王在胡言乱语什么?”卫王立刻厉声斥责道,“司天监也断言,苏家的姑娘是祸国妖女,会让大盛生灵涂炭。难道这还有假?本王没想到,苏郡王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竟编出这番鬼话来侮辱本王清白!” 随即又喝道:“放箭!将苏慎和那祸国妖女抓起来,本王重重有赏!” 放下的弓箭又重新架起,锐利的箭矢已架到张开的长弓上,一场恶战不可避免,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 “且慢。” 一个宛如来自欲遥远天边的空灵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众人的动作。 身披七彩袈裟的老和尚缓步出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在场有人认出了他,不由大吃一惊:“九厹大师?” 苏琬惊讶地道:“这不是在那天月老庙的那位……” 九厹大师并未搭理众人吃惊的询问,而是抬步上前,道:“苏姑娘并非祸国妖女,真正的异星,应是卫王身边的女子。浴火重生,异星降世,国将乱之。想必姑娘就是传说中拥有凤命命格的女子,只是……” “卫王妃才是祸国妖女?!” “既然九厹大师都这般说了……” 将士们诧异不已。一时间,古怪的目光一同投向了城墙上的周玉柔。 周玉柔脸色大变,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指着九厹大师,厉色疾言道:“你……你这老和尚,胡说八道什么?我明明让你……分明苏琬才是妖女!” 看到如此失态的周玉柔,卫王不由微微皱眉,扬声道:“来人,王妃身体不惜,先带她下去休息。” 周玉柔神色慌乱无措地看向他,道:“王爷,难道连你也不信我?我不是……唔!” 但话未说完,她已经被士兵堵上嘴巴拖了下去。 卫王内心烦躁。 相对比面临的危机,他更在意九厹大师话中那句还未说完的“只是”的后续。 他微敛思绪,对九厹大师厉声斥责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九厹大师明明已经圆寂了,这又是苏郡王从哪里找来的冒牌货?以为编出这样的鬼话,这样就能扰乱我方的军心,以及掩饰苏军王曾经犯下罪行?” “苏郡王勾结外敌,令秦王陷入绝境,战死沙场,此时又欲谋朝篡位,铁证如山,真正通敌叛国之人分明……”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哦?卫王言之凿凿地声讨苏郡王害死本王,可本王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事?” 第126章 化险 随即成千上千的马蹄声,不断地四方八面的山道传了过来。 冰雪封锁的重重山道,突然宛如洪流般,涌出一支的铁甲骑兵。墨色的战马与他们身披的黑色战甲连成了黑压压的一片,瞬间给上京城多加了一层包围,给人一种无尽的压迫感。 方才开口说话之人,纵立队伍的最前方,一身墨色战铠,容色冷峻,迎风而立,周身是凌驾于万人之上的逼人气势。 苏琬循声看去,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 只是冬日寒风飒飒,湿意转瞬被寒气所冻结。 她压制着冲上前的冲动,重新将目光投向城墙上。 卫王已是大惊失色,连退数步:“沈桓!你……你没死……这……这怎么可能!”神色变幻数息,他冷静了下来,神色亦恢复如常,“好!很好,沈桓,原来你早已与乱党苏慎勾结成奸,结成党派谋朝篡位。亏本王还以为你是为国捐躯的忠烈之士。” 沈桓听着卫王不分由说便将他的罪行定下,却是不为所动。他迎上卫王的目光,嘴角拉出一道讽刺的笑容:“有一个人,想必卫王一定很乐意见到他。” 玄天卫适时地让开了一条道,一人策马从道中走出,来到队伍的最前列。 卫王世子面无表情地看向城墙上之人,道:“父王,别来无恙吗?” 卫王瞪大了眼:“……祁儿!” 卫王世子眼中毫无波澜,只是道:“我并没死在埋伏在中途的杀手手下,你是不是很吃惊?” 卫王似是大吃一惊:“祁儿,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什么杀手?” 卫王世子道:“只因为乐蓉发现了你的秘密,你便对她狠下杀手。我开始还不相信自己的父王竟如此狠心,可当所有证据放在我的面前时,我才发现,原来你早已对我们怀有赶尽杀绝的心思……与杀父仇人同一屋檐之下十多年,我竟毫无察觉。” 卫王暗暗握紧了拳头,急道:“父王怎么可能会这样做?连你也被她们迷惑了吗?你妹妹还好端端在张府中。是你亲自将她送上花轿的,你忘了吗?一定是有人故意设计使我们父子离心……你等等,父王这就让她来见你。” 他随即命令身后的士兵道:“快带郡主过来。” 士兵应下:“是。” 一炷香之后,一个蒙着面纱、穿着桃红色襦裙、身披樱桃红披风的女子被带上城墙。 面纱的下端迎风飞舞,城墙上的沈乐蓉着急地朝卫王世子喊了一声:“阿兄!” 卫王世子微微抬眸,冷眼看着她,却不为所动。 那沈乐蓉道:“阿兄!我好好的,你不要被小人迷惑,误会了父王,与他生出间隙来。这一切都是秦王和苏郡王的……” 话未说完,却被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若城墙上那个人是沈乐蓉,那我又是谁?”沈乐蓉跟随在卫王世子身后,策马而来,冷冷地看向城墙上的卫王,“到了这时候,你这冒牌货还要虚与委蛇吗?” 卫王神色发僵。 就在这瞬间。 咻—— 不知道从哪里射出了一支箭,直朝城墙上飞来,桃红色衣裙的女子慌忙后退,利箭险险地从她脸颊划过。 她虽毫发无损,脸上的面纱却被劲风刮落在地。 “啊!”她尖叫了一声,一张陌生的脸容暴露无遗。 卫王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气急败坏道:“还不快下去!” 一切真相似已明了。 他大势已去。 跟随在沈乐蓉身旁的将领翻身下马,抬步走到沈桓面前,跪下禀告道:“回王爷,末将不负所望,已顺利攻下三处城门。” 第100节 这个声音分外熟悉,苏琬下意识朝那人看了过去。却没想到,那人竟是—— 城墙上,假卫王也意识到形势不妙。 “急报!西城门已被攻破。” “急报!北城门已被攻破。” “急报!东城门已被攻破。” 而苏慎等人目前所处之地,是南城门! 卫王脸色铁青:“沈桓,本王还奇怪,你怎么会如此轻易离开上京,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一切……” “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夷族人还是这般愚蠢。”沈桓轻蔑一笑,讥讽出声,“阿史扎答,你还是束手就擒吧。说不定,本王可以留你一条全尸。” 与此同时,苏慎果断下令:“攻城!” 一声令下,骑兵奔驰,朝着城门冲锋而去,带起了冲天的尘土。 苏琬被一众将士很好地护在安全的地方,她刚收回视线,便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琬琬。” 她立刻回过头去,看到身后之人,顿时惊喜万分:“大哥,你回来了!” 苏珩微一点头,走上前来:“一收到爹的消息,我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苏琬摇摇头,道:“你没事就好。”说着,又看向他身旁的人,露出疑惑之色,“二哥,你怎么也来了?” 跟在苏珩一同前来的,还有苏玦,两人共乘一匹马。他解释道:“我听说你自己一人过来了,不放心你,恰好大哥到达灵觉寺,我便让他带我过来了。还有,这小家伙吵闹着要见你,我顺道也把它带来了。” 苏琬这才注意到,他的披风鼓起一团,微微动了动,然后,一团雪球儿从里面冒出头来。 团子从他披风底下钻了出来,朝苏琬叫唤了一声:“喵。” 苏琬怔了一怔。可惜团子畏寒,只叫唤了一声,便又缩了回去。 “现在情况如何了?”苏玦的目光投向前方混战的场地,不由大吃一惊,“带头攻城的将领……怎么会是程明之?他……怎会跟着秦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桓在上京城中早有埋伏,方才能轻而易举地攻下三处城门,此时与苏慎带领的将士里应外合,眼看这唯一一处城门便要失守。 “少嚣张,你以为本王就这样完败了吗?不——”假卫王心急如焚,对身后的心腹大吼,“将她带上来,快点!” 身后的士兵匆忙下去,不一会儿,押着一名极不情愿的女子上了城墙。 假卫王不耐,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扯入到怀中,将手中的利刃架上她的脖子,面色狰狞地威胁:“都被本王停下来,若再敢往前一步,我便叫这个女人人头落地!”” 苏琬定睛一看,才发现被假卫王挟持在手上之人,竟是沈恬! 不仅是她,在场之人皆大吃一惊。 “沈恬!”苏玦更是心急火燎地跨上前去,却被苏珩拦了下来。 苏玦不解地看向他:“大哥!” 苏珩皱眉:“你别冲动!” 苏玦只能回过头,愤怒地冲着卫王喊道:“卫王,你这个卑鄙小人,挟持一个女人算什么真男人,有本事放开她冲着我来!” “废话少说!”假卫王赤红着眼睛道,“写下向夷族的归降的诏书,并给本王准备一匹快马,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苏慎将请示的目光投向沈桓。沈桓微微蹙眉,抬手示意众将士停下。 天地仿佛在一瞬间静止了起来。 却无人注意到,一团仿佛与白雪融成一体的团子从苏玦的披风下跳到地面,飞快地望着城墙那边而去,在雪地上留下一只只袖珍的梅花爪印。 两军在紧张地对峙着,无人敢动。 苏慎策马上前,与沈桓商量对策。 一盏茶的时间已过,假卫王发觉城墙下依旧毫无动静,不由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给本王备马?” 沈恬目光凛然地注视着下方,开口道:“苏郡王,不必为了我一个而牺牲大盛千万无辜的子民,请放箭吧!” 苏玦奔前几步,几乎是吼出声:“不准放!” 卫王急红了眼,手微微用力,锋利的剑刃立刻在沈恬纤细的脖子上拉出一道血痕:“你给我闭——” 鲜红的血渗了出来,沈恬吃痛。 却在此时—— “喵!” 一团雪白防不粹地从假卫王身后袭击上来,锋利的抓刺入了他的头皮。一声惨厉的叫声,假卫王动作稍微一松,头往侧仰去。 咻—— 下一秒,就看见一支箭从他的额前穿堂而过,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假卫王不能置信地睁大着眼睛,手中的长剑落地,发出响亮的“铮”的一声。他张着嘴巴,整个人慢慢地往后倒了下去。 苏琬依然维持着拉弓放箭的动作,箭已射出,握着长弓的手却跟随着弓弦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第127章 拥抱 她并没有料到团子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 当她看到一团白影扑向卫王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此举实在是兵行险着,若是力度稍微控制不好,便会伤着沈恬。 苏珩察觉到她的异样,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双肩,问:“琬琬,你没事吧?” 苏琬站稳脚步,忙摇了摇头:“大哥,我没事。”她心中的紧张渐渐褪去,又重新将目光投向城门那边。 假卫王倒下,南城门破绽大露。 苏慎没有丝毫的迟疑,抓住了这个时机,再次下令攻城:“众军听令,缴械不杀!” 南门是假卫王严守之地,守卫最为森严复杂。但此时已群龙无首,余下的虾兵蟹将就宛如一盘散沙,再也无心作战。 见大势已去,假卫王的心腹喽啰纷纷弃械逃跑。 与卫王一方截然相反,苏慎一方士气大涨,一鼓作气攻破了城门。将士们势如破竹,很快与其余三处城门的将领汇合,顺利将城中假卫王的余党被一网打尽靖安王见势不妙,立刻带领靖安王世子从秘道潜逃,却与守候在秘道出口的将士碰了个正着。 尘埃落定! 雪不知何时停了,风的嘶吼声也渐渐停歇下来,阴郁的云丝和迷雾被拨开,洒下丝缕和煦的阳光。 上京城的局势终是平定下来,程明之看着解押着叛党将士一个接一个从面前走过,立刻利落地收起手中的长剑,翻身上马,迅速返回到南城门外。 沈乐蓉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此刻见他停下,也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她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不由一愣。 瞧着他专注的眼神,她似是明白了什么,不由黯然地垂下头,失落地道:“你的心上人……就是阿琬姐姐吧?” 那一边,苏琬恰好抬头,与他目光相接。她突然扔下手中的长弓,向他跑来。 程明之的心跳快了一瞬,他面露喜色,正要迎上前去。苏琬却越过了他,直接从他身旁跑过,伸手抱住了他身后不远处的沈桓。 程明之的笑容僵在将脸,他僵硬地扭过头,看向后方紧密相拥的两人,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这……怎么会……苏姑娘和王爷……王爷太过分了!怎么能够趁人之危……” 沈桓怔了一瞬。 没有任何的言语,她的举动,已是最好的答案。 沈桓低头看着怀中的苏琬,低唤了一声:“碗碗……” 他的战甲冰凉,又被冰雪渗透,苏琬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寒意,只紧紧地抱住他,不肯松手。 “沈桓,你混蛋!”她的声音不知不觉带上了哽咽,烫热的泪却落到了他的盔甲上,温热了他的手。 沈桓心疼极了,连忙抬手为她擦泪,另一只手覆上她的乌发,笨拙地安慰道:“别哭。” “为什么不告诉我?”抬头,眼泪淌在苏琬的眼眶,她问道,“一声不吭就走掉了,你让我和团子怎么办?” 从未见过哭得如此口不择言的她,沈桓低声哄道:“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苏琬瞪他一眼,气恼地提高声音:“还有以后?!” 沈桓看着她凶巴巴的模样,不由失笑:“没有以后了,我保证。” 苏琬咬了咬下唇,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伸手抱住了他,道:“……你没事就好了。” 卫王世子注视着那两道相拥的身影,黑眸沉静如水。他始终一言未发,片刻后调转马头,策马进入城中。 “我先回去了,感谢你这段日子以来的照顾。”沈乐蓉对还处于呆怔状态中的程明之轻声道,重新跨上马,追上卫王世子的身影。 苏慎艰难地从瞠目结舌的状态中抽回思绪,满腹疑惑地询问一旁的苏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琬琬她怎么……” 苏玦愣愣地摇了摇头,同样震惊地道:“我也不清楚,琬琬什么时候和……” 苏慎又看向一旁苏珩:“珩儿,这……” 苏珩收回目光,容色淡漠,隐忍着道:“爹,这件事情,你还是自行去问秦王吧。” 想起云和郡主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苏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妙的事情。 卫王的手下动作粗暴地将周玉柔推进了一辆马车中。 周玉柔一路挣扎,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车厢中。她扶住车壁,拿到口中的破布,心有余悸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回过头,怒声斥责:“大胆!我可是卫王妃,你们竟敢这样对我?” “王妃,王爷只是担心你的安全,才让属下带你离开。”那名士兵心中不屑,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劳烦王妃在此静候王爷的喜讯。” 说罢,这几名士兵便留下她一人,转身离开了。 “也对……” 周玉柔喃喃自语,下意识抚上自己已微微凸显的小腹。她还怀着身孕,也许会碍着卫王的正事。 第101节 等到卫王拿下了苏慎等人,她再找那些对自己不敬的人算账也不迟。那个时候,她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之母了。 到时候,莫说一个苏琬,就算是十个苏琬,也得怪乖乖地被她折腾。 仿佛已经看到了苏琬向她跪地求饶,周玉柔嘴角露出了阴冷的笑容。 不知等了多久,马车外传来欢腾的声音。 周玉柔心中一喜,立刻掀开车帘。 然而她还未走出马车,便被随之而来的将士控制起来。 周玉柔猛地一愣,见这群士兵竟如此无礼地对待自己,不由厉喝道:“你们做什么,竟敢对我?我是卫王的王妃,未来的皇后,你们敢对我不敬,我让王爷治你们的罪!” “卫王?”将士们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不由讥讽道,“那个蛮族的细作?他早已经人头落地了。” “带走!” 周玉柔心里一慌,脸色顿时苍白如纸。她着魔般摇着头,不断喃喃:“怎么可能?王爷怎么可能是叛党?怎么会是夷族的细作,他是先皇的儿子……我明明是凤命的命格……” 不经意抬头,不远处,苏琬与沈桓正携手从她面前走过。 这一幕刺痛了周玉柔的眼睛。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用力推开了压解着她的士兵,夺过他手中的长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用尽全力向苏琬刺去。 “苏琬,是你毁了我的人生!” 苏琬是她内心深处最深的执念,早已化成了心魔,成为日夜困扰她的梦魇。 只是,还未接近苏琬,周玉柔便被沈桓一脚踹中心窝,摔出许远。 “周玉柔,我从未见过像你那么贪心不足的人。”被沈桓护在怀中的苏琬抬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声音冰冷地说道,“你的人生不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吗?与我有什么关系?” 重摔在地上,周玉柔喉咙腥甜,五脏六腑都似要燃烧起来一般。她听着苏琬的话,浑身一颤,心中不可抑止地生出了悔恨的情绪。 她浑身痛极了,包括自己的灵魂。她只觉得自己的视线开始变得朦胧。 “阿弥陀佛。凡是有因,必有果。施主这凤命命格乃是窃取而来,致使帝王星异位,国将乱之,天下易主。一念之间也可能所知皆是恶,到底是凤凰浴火重生,抑或是从此堕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恍惚中,周玉柔仿佛听到九厹大师空灵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起来。窃取……她突然想起自己为何会有重来一遍的机会。 那一年,她听说云和郡主带着苏琬前往灵觉寺,向九厹大师求得了一块姻缘石。据说只要带着这块姻缘石,便可得到一段极好的姻缘。九厹大师法力高深,她是知道的。她对此也深信无疑,于是便起了心思。 稍加提点,墨荷便会意地将那块姻缘石给她偷了过来。 可姻缘石拿到手上,她却不仅大失所望。那块粉色的晶石平平无奇。她将石头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任何的奥妙。于是,姻缘石转眼被她遗忘到一旁…… 后来,她因难产大量出血,鲜血染红了姻缘石。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意识模糊中,她仿佛看到姻缘石在发出了光亮…… 再次睁眼,她便回到了双亲逝世的那一年…… 周玉柔流着泪,闭上了眼睛。 原来,她重来一遍的机会也是从苏琬那里抢过来的,真是讽刺极了。 第128章 落定 上京城的叛乱很快被镇压下来。 沈桓命人将假卫王的尸体从城门上抬下来。 官府派来的仵作正在验尸。 假卫王被一箭贯穿,额头开了一个窟窿,面目狰狞,眼睛瞪大,外流的血凝结满脸,死相显得极惨。 沈桓立刻将苏琬搂紧怀中,用手捂住她的眼睛,道:“碗碗,别看。” 苏慎走上前来,目光落到紧密相依的两人身上,不由轻咳一声,不满地提醒道:“秦王……” 但还来不及出声,便被仵作打断:“秦王殿下,苏郡王,小人在夷族细作身上找到了这个东西。” 假卫王的脸并无任何易容的痕迹,整张脸看似天衣无缝,但是仵作从他身上搜出一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十多颗紫色的小药丸。 苏慎的注意力被转移。他听了仵作的报告,不由朝假卫王看了过去,疑道:“怎么回事?这张脸不是易容而成的吗?” “回郡王。”其中一名上了岁数的仵作道,“小人早年曾游历四海,从边疆的牧民口中得知北疆有一种奇术,在夷族王族中代代相传。使用此奇术可以削骨换脸,但需要通过服用一种名叫‘灭’的奇药来维持容貌。但‘灭’对身体有很大的危害,会折损寿命,易容者需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若断了药,一段时间后,脸便会恢复原状。若要得知这人是否服用了‘灭’,只需将其尸体放置一段时间便可。” 苏慎听得蹙眉:“这夷族人连对自己也如此狠绝,忍受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顶替卫王的身份十多年,他的心当真是狠极了,也难怪……” 说这话的时候,他忍不住朝沈桓看了过去。 似是感受到他的注视,沈桓面色不改地道:“本王就不会这样。” 可是他这话,却是对苏琬说的。 怀中的苏琬不明所以地抬眸看向他。 苏慎气恼地道:“秦王,请不要对琬琬说一些奇怪的话。” 沈桓却不看他,直接对仵作下达了命令:“让太医将这些药带回去研究。至于这具尸体,直接烧掉吧。” “是。” 待人将假卫王的遗体拖走后,沈桓直接带着苏琬返入城中。 “……哎,沈桓?” 苏慎微皱了一下眉,还是忍着怒气命人到城中安抚受惊的百姓以及收拾残局,自己则带领几人,前往灵觉寺将云和郡主及苏老夫人接回。 苏玦如梦初醒时,眼前几个熟悉的身影均已不见,就连苏珩也已大步离开了。他连忙追赶上前:“哎,大哥,等等我……” 就像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一觉醒来后,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 此次平定叛乱的将领竟是程明之。而琬琬居然和秦王…… 走至城门前时,他迎上一道熟悉的视线。 沈恬已从城门上下来,抱着团子向他走近。 团子似被冻坏了,蜷缩成一团,乖巧地窝在她的怀里,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对上沈恬沉静如水的黑眸,苏玦莫名觉得心慌意乱,转身欲逃。 “苏玦,你要去哪里?”沈恬在身后唤住了他。 苏玦只得停下脚步,回过头,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沈恬问:“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说?” 苏玦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我……我只是……” 沈恬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到长公主府上提亲?” “嗯……你说什么?” 苏玦惊呆。 他他他这是被求亲了!? 小产过后,墨荷的身体极为虚弱。 丫鬟端着汤药过来:“夫人,该到服药的时候了。” 砰! 房间的门突然被人凶狠地撞开,丫鬟受到惊吓,手一抖,手中的汤碗落地,立刻碎成几瓣。 靖安王领着靖安王世子出现屋中,大步踩过溅了一地的药汁,怒不可遏地看向床上的墨荷:“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凤命女子,为何要冒充?” 墨荷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满目茫然地看向他:“王爷,您……说什么?什么凤命女子?” 靖安王厉声质问:“你入府是写下的生辰八字,就是凤命的命格。那个命格本不是你的,为何要冒充?” 墨荷瞪大了眼,心像被刺了一道,痛极,又冷极。她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靖安王世子,颤声问:“原来,世子是为了所谓的凤命命格才迎娶我为妻子的吗?” 靖安王世子神色漠然。 墨荷并没有得到答案,屋中便又冲进一王府侍卫,火燎急躁地道:“王爷,不好了,苏慎和秦王的人已经攻进来了。” 靖安王神色剧变:“什么?!” 侍卫道:“卫王叛变失败了,上京城已被沈桓的玄天卫彻底控制。” “快走。” 靖安王的脸色难看极了,但还是当机立断,对靖安王世子道。 丫鬟急急地追了上前,问:“那夫人呢……” “还管一个冒牌货做什么?” 靖安王不耐地留下一句,便带领靖安王世子从密道离开。 墨荷终于承受不住打击,心力交瘁,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与靖安王世子重逢,却是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 墨荷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借着微弱的烛火,她看到靖安王世子正在坐在她的对面。 她艰难地朝靖安王世子爬了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虚弱地问道:“世子,我就问你一句,你可有真心喜欢过我?” 靖安王世子嫌弃地甩开她的手:“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墨荷唇色苍白,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世子,我们夫妻一场,你就如此狠心……” 靖安王世子毫不留情地道:“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正是因为迎娶了你,我才不得不蒙受这样的屈辱!” “好……我明白了……原来……” 墨荷身体一僵,终于彻底死心了。她低低地笑了出声,随即笑声愈渐放大。 “只是因为凤命命格……可惜了……命运弄人……哈哈哈哈哈……” 墨荷又哭又笑,彻底疯了。 一切尘埃落定! 夷族阴谋破裂,沈桓的玄天卫以雷霆之势将小国联军驱逐,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边疆乱党镇压。 第102节 边境的几个小国见势不妙,纷纷派来使者递上降书,向大盛讨饶。 至少此后的百年间,大盛朝的边境再不会受到邻国的侵犯。 与此同时,朝廷向天下发布公示,将叛乱之人罪名历数。 假卫王和靖安王为这次逆谋的主犯,罪不容恕。假卫王已死,尸体被烧毁后弃置荒野,而靖安王则被判处五马分尸之刑,三日后在午门前行刑。 参与谋反的朝廷命官被尽数抄家。直接参与其中的,均被判处斩首之刑,同在三日后行刑。 但因卫王的身份是假冒,卫王府中的人对此毫不知情,且卫王世子与韶颜郡主协助平定叛乱有功,除了假卫王在王府内安插的心腹外,卫王府并没有被牵连在内。 靖安王的爵位被削,靖安王府的封地被收回,从此之后,大盛再无异性王的存在,困扰历任先皇的问题被彻底解决。 朝廷并没有找到靖安王世子直接参与谋反的证据,因此他得以免于死罪,与靖安王府中的女眷孩童被流放三千里。 然而,在流放的路上,他的身边一直跟着疯疯癫癫的女子,抱着一个破旧的枕头,追赶在靖安王世子身后:“孩子,世子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你这个疯女人,离我远点!”即使靖安王世子将她推搡在地,对她的态度和言语极为不耐,她仍不知疼痛一般爬了起来,一次又一次地纠缠上前,“我给你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难道你不高兴吗?” 就宛如噩梦,日日夜夜纠缠于身,无法停歇,至死方休。 沈桓在凌帝的寝宫找到了已经被烧毁的诏书。 火盆的火已经熄灭了,诏书虽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但却没被彻底烧毁。他从火盆找到几块完好的诏书碎片。 将之拼起来,能看出诏书的大意。 “……阝……文韬武略、夙禀生知、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以日易月,释服即皇帝位。” 被烧毁的地方,恰好是名字的地方。 阝? 凌帝的子嗣中,并没有带“阝”字的皇子。 沈桓的目光从碎块拼凑的诏书扫过,突然想到一人。 阝。 祁。 ……沈祁。 原来如此。 纵使凌帝不喜沈峰,却始终对卫王世子沈祁宠爱有加。凌帝从未在他的皇子中考虑过储君的人选,否则他也不会将卫王世子召回上京。 只可惜…… “来人。” 沈桓命人进来将火盆重新点燃,面无表情地将残余的碎布扔进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诏书残片重新被火焰吞噬。 他目光沉冷地看着那不断升起的火焰,直到亲眼看着被炭火燃烧的残余的卷轴彻底燃成灰烬,方才转身离开了凌帝的寝宫。 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葬在历史的尘埃中吧。 第129章 结束 “啊——放开我!本宫可是先帝的妃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沈桓步出凌帝的寝宫时,几名禁卫军正拖拽着一名身穿着粉色宫装的女子从殿前经过。 此时,禁卫军正在肃清皇宫中的假卫王安插的残余势力。被拖拽的女子惊慌失措地挣扎着,头上的珠钗落地,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脸青唇白。 正是凌帝在世前最为得宠的柳才人。可她的真实身份,却是原应该流放边疆、已经被废的柳丞相的嫡孙女柳瑾秀。 迎面对上沈桓的目光,柳瑾秀用力挣脱宫人的束缚,直奔沈桓而来,可是才跑出几步,就被紧追上来的禁卫军绊倒在地。 禁卫军一行边将她按压在地,边朝沈桓行礼道:“见过秦王殿下,请殿下恕罪。” 柳瑾秀抬起头,浓烈的恨意:“沈桓!你这个卑鄙小人,伪君子!我已经说出诏书的下落了,即便我有罪,但我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你为何如此残忍,连一个无辜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她在怀有身孕期间,多番被凌帝折腾,胎位本已不稳。天刚破晓的时候,突然突然从外面冲进一群宫人,将她被按压着,一碗落子汤直接灌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下身已血流如注。 沈桓仿佛才注意到她一般,缓缓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她:“本王为什么要让夷族的孽种出生?让它使大盛皇室蒙污?”他冷笑,“若说是孩子是无辜?那些毁在你们柳氏一族手上的性命,难道就不无辜吗?” 他永远记得,那个时候,母后将年幼的他搂在怀中,眉眼温和地笑道:“桓儿,你很快就会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 “你胡说,我们柳家是无辜的,明明……” 沈桓打断她道:“怎么?莫非柳才人还想以身给先帝殉葬?虽然你是先帝的妃子,但也是戴罪之身,本王不能让你沾污了皇陵。” 不再理会柳瑾秀的哭喊,他不耐地命令道:“拖走。” 禁卫军会意,立刻将她的嘴巴堵住,拖走了。 旭日终于挣脱了黑暗的束缚将耀眼的金光挥洒在九州之上,沈桓回过头,目凝视着身后的宫殿。 他缓缓闭上了眼,轻声喃念道:“母后,都结束了。” 回到苏府后,团子就一直处于闷闷不乐的状态。 它在生苏琬的闷气。 原因是叛乱结束后,苏琬竟然没心没肺地跟着沈桓离开,把它忘在了城墙上,没有来找它。 最后还是沈恬将它送回到苏府的。 “团子,好团子,别生气了好不好?”苏琬端来它香煎小银鱼,踅身边将碟子推到它的面前,边低声哄道,“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扔下你了。” “喵!”团子扭过头,躲开了她的手。稍一一低头,钻了过去,一爪子将碟中的小鱼干拨走,然后飞快咬住,灵活地将它拖到角落,气闷地啃了起来。 苏琬看着它这副模样,不由失笑。 这时,苏玦匆匆忙忙从外面跑了进来,语气着急地道:“琬琬,把团子借我用用。” 团子察觉到危机,立刻扔下鱼干,嗖地躲到苏琬身后,警惕地看向他。 苏琬抬头,疑惑地问道:“二哥,你要借团子做什么?” 苏玦支吾地道:“这……我以后再和你解释。” 说着,他便越过苏琬,弯腰去抱团子。 团子正气在头上,此时看见苏玦伸出的手,立刻嗷呜一口咬了上去。 “哎呦!”苏玦吃痛,团子立刻从他手底下逃开,飞快地躲到床底下去了。 苏玦有些气恼地追了上前,朝床底窥了进去:“这坏团子,快给我出来。” 苏琬走了上前,阻止他道:“好了,二哥,团子最近心情不好,别祈福它了。” 苏玦脱口而出:“不行!一会我要跟母老虎见面,一定要上带团子……” 苏琬目露惊讶。 苏玦察觉到自己的失言,立刻转移话题:“对了,琬琬,现在朝中都猜猜测继位的新君的人选,你就不担心……” 说多错多,他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他看着微微发怔的苏琬,连忙收住话题。 幸好,恰好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的墨衣打破屋内尴尬的气氛:“姑娘,外面有人来访。” 苏琬收起思绪,向她看了过去,道:“我不是说了今天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吗?” 苏慎是此次平定叛乱的大功臣之一,朝中大臣纷纷对他改变了态度,各种阿谀奉承。苏慎为人正直,并不吃这套。但即便如此,近日拜访的人几乎将苏府的门槛踏破。 云和郡主刚生产完毕,正是坐月子的时期,自然不宜接客。至于苏慎,叛乱才刚平反,新君又未立,朝中政务繁忙,他收拾假卫王留下的残局,也忙得不可交加。 接待宾客的任务大多都落在苏琬的身上。 假卫王和靖安王府阴谋暴露,苏琬天煞孤星的谣言被打破,祸国妖女一说更是子虚乌有。 可她在南城门前当众抱住了沈桓一事,早已被再三下令缄口。 将士都是铮铮汉子,即使心知肚明,也不会对这种事情乱嚼舌根,因此对此事自然只字不提。因此,除了当人在场的人,鲜少有知道二人之间的事情。 前来向端郡王府求亲的人又再络绎不绝,纷纷向苏琬提出结亲的意愿。 苏琬烦不胜烦,只好对外称感染了风寒,闭门不见客。 面对那些觊觎苏琬的人,苏慎自然是愤怒的。他烦不胜烦,不得不对外放话——他苏慎就这么一个女儿,绝对不会让苏琬外嫁,想要迎娶苏琬,必须入赘苏家。 这话一出,虽挡退了一部分人,但求亲的人热情并没有消减,还有源源不断有人上门,表示愿意当苏府的赘婿。 最后,这些不怀好意的公子少爷,与苏珩切磋一顿后,被脸青鼻肿地被扔回去各自的家中。 见苏慎和云和郡主油盐不进,求亲的人只好放弃了目标,转而将主意打到团子身上来。 团子也是这次事件的大功臣之一,若能与之结亲,也是荣光无上的。 他们热切地给团子张罗亲事,抱来各色各样名贵的猫儿,试图用“美色”去勾引团子。但没想到的是,团子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团,战斗力却极其凶残。它将说亲之人抱来的猫儿当作了来抢走它宠爱的敌猫,毫不客气地用尖利的爪子将它们抓得头破血流。 说媒的人只好抱着这些猫儿,灰溜溜地离开了。 苏琬正在走神儿,却只听墨衣道:“前来拜访的人是韶颜郡主,所以奴婢才过来询问姑娘……” 第130章 习惯 大雪刚霁,庭院里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屋外寒意扑面。 苏琬披上一件绒毛滚边的竹叶纹披风,出去见沈乐蓉。 “喵喵。”团子追了出来,顺着披风的边缘攀上去,两三下挤入到苏琬的怀里。 苏玦惦记着团子,也紧跟了上前。 沈乐蓉正候在前厅,她着了一件素色的衫裙,头上斜簪着一朵白玉梅花。 苏琬想起卫王妃才过世不久,不觉唏嘘。经历那些事后,沈乐蓉的性子似乎沉稳了不少,眼前的她虽形影单只,但并不单薄,就宛如冬日里绽放的清绝寒梅,坚强地傲立在枝头。 她微敛思绪,走了上前,唤道:“郡主。” 第103节 沈乐蓉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阿琬姐姐。” 苏琬与沈乐蓉互相问了好。墨衣端来热茶和点心,熟络地给两人沏了茶:“郡主请喝茶。” 沈乐蓉在外面等了有一些时候,手早已冻僵。她道了一声谢,接过热茶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落入肚中,整个人都暖和不少。 “阿琬姐姐,本来我想让阿兄一起来,但是他说不想再打搅你……她握着散发着热气的茶杯,温暖双手,“我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以前不懂事,或许做了很多的事情惹得你不高兴,还请你原谅。” 苏琬忙道:“郡主言重了,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微微停顿,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那以后,郡主可有什么打算?” 沈乐蓉道:“开春之后,我和阿兄打算回通州去了。” 苏琬一怔,不由惊讶地问:“郡主怎么突然要回通州?而且开春之后,会不会仓促了些?” 沈乐蓉摇了摇头,道:“上京是一个是非之地,也不是我们自小生长的地方,更何况……留在这里,徒然伤心罢了。” 又说了会话,沈乐蓉便起身告辞。 苏琬起身将她送到府外。 走出苏府大门,沈乐蓉阻止她继续相送:“阿琬姐姐,送到这里便可以了,我……” 风中传来细微的声响,似是察觉到什么动静,苏琬的视线突然移向府门前那高大的门柱:“谁在那里?” 沈乐蓉吃惊地转过头去。 门柱之后,一抹藏青的身影缓步走出。 苏琬看向来人,眼里掠过一丝诧异:“程明之?” 藏在柱后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程明之。 不知是他挺直了胸膛,还是别的原因,苏琬看着他往自己面前一站,只觉得他比以前高大了不少。 他不再是以往那个畏畏缩缩的文弱的书生,整个人刚毅了不少。但苏琬看向他时,他依然不敢台言与她正视,只垂着眼帘,窘迫地开口道:“苏、苏姑娘。” 苏玦见着他,立刻快步走上前,生气地往他身上锤了一拳:“程明之,好呀,你这家伙!竟然一声就不吭就跑掉了。你可有想过程伯父和伯母?他们每日都在记挂你的安危,茶饭不思。”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以前程明之的胸膛总是软绵绵的,现在竟结实如硬石,砸得他拳头生痛。 苏玦痛得龇牙咧嘴,但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忙重咳了一声,若无其事般扬高声音问道:“你还不快点老实交代,你怎么会混到了秦王的玄天卫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明之惭愧地道:“玦兄,我……” 沈乐蓉看了程明之一眼,目光微敛,在逃避什么似的:“阿琬姐姐,我先告辞了。”说罢,便飞快登上候在苏府外的马车。 程明之看着她与自己擦身而过,目光不由跟随着她追了过去:“哎……” 看着他久久伫立目送着沈乐蓉离去的目光,苏玦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程明之,你……和韶颜郡主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程明之回过神来,连忙解释道:“玦兄,苏姑娘,你们别误会,我和郡主只是普通的好友。当时郡主遭到假卫王的算计,流落荒郊,我无意中救下了她……” 见苏琬神色不变,他又道:“苏姑娘,若是郡主说了让你不快的话,还请你见谅。” 苏琬问:“你为何要帮她说话?” 程明之支吾地道:“我与郡主相识一场,自然……” 苏琬打断他道:“你多虑了,我与韶颜郡主相识在前,她只是来跟我告别的。” “道别?”程明面色一变,“什么?难道她要离开上京?为何我不知道此事?” 苏琬看着他满脸的焦色,直截了当地问:“若是韶颜郡主回到通州成亲生子,你也依然将她当成好友吗?” 程明之愣在原地。 苏玦没好奇地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大傻子,你还不快些去追?” 程明之方才如梦初醒,立刻转头朝沈乐蓉离去的方向追赶上去。 假卫王和靖安王的倒台,揭露出两人联合柳氏一族缔造的冤案无数。其中最为重大的一件,便是姜皇后遭遇刺杀一案。 姜皇后遇刺后,姜氏一脉也被打上了谋反的罪名,被株连九族。 沈桓顺势为之翻案,此番,姜氏的冤屈被洗清,含冤而亡的姜将军及姜家终是恢复了正名。 但平反冤案并未就此结束,朝廷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局势就总体而言,还算是平稳的。 只是新君未立,朝中不少摸不清局势的重臣开始蠢蠢欲动。秦王目前看似大权在握,不少人见风使舵,纷纷对其阿谀奉承。甚至有人广罗美人或将府中貌美的庶女送到王府上,但最后都被宁晋和宁泽毫不留情地打了出去。 宁泽刚将一名前来送礼的官员轰走,回头朝宁晋抱怨道:“王爷到底做什么去了?怎么把这种事情都扔给我们处理?” 向来少话的宁晋却出乎意料地回答了他的问话:“大概忙着讨要名分去了。” 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宁晋,宁泽不由惊呆:“啊?” 苏玦目送着程明之离去的身影,喃喃自语道:“又让他跑掉了,下回一定得逮着他问个清楚。” 不多时,天上又飘下碎屑般的雪花,刮在脸上的寒风似乎更加锐利。 苏琬拢紧身上的披风,走了上前,提醒他道:“二哥,快进去吧,外面冷……” 苏玦闻声回过头来,忽地脸色一变,颤抖着伸手指向她身后,打断她道:“秦、秦……” “二哥,你说什么?”苏琬疑惑,循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却见一人无声地伫立在寒风中,迎上她的视线。 苏琬从前便知道沈桓的容貌长得极好,此时被落雪衬托,就宛如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卷,美不胜收。 “琬琬,别……”苏玦回过神,赶紧伸手去苏琬的衣角,却只见妹妹快步迎了上前,被对方接入到怀中。 苏琬欣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沈桓为她掸去肩上的雪花,“冷吗?怎么不多穿些衣服?” 苏琬问:“近来朝中事务不是很忙吗?” 沈桓将她裹入自己的披风中,轻声道:“朝中的事再重,也没你重要。” “暖暖。”苏琬毫不客气地将手塞入了他的手中,惬意地享受着他的伺候。 沈桓握着她的手,用自己的温度给她温暖,然后抬眸,往她身后投去不经意的一瞥。 苏玦满脸惊恐地看着苏琬似是习以为常的举动,正慌乱无措的时候,忽然看到沈桓朝他望了过来。他心中一惊,立刻飞快地躲到了门柱后,探出目光,小心翼翼地窥向他。 苏琬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笑道:“你吓着二哥了。” 沈桓轻哼一声,不以为然地道:“是他胆子太小了。” “喵喵。”团子从苏琬的披风探出头来,也朝沈桓伸出爪子,要求抱抱。 沈桓伸手揉搓它的毛爪子,问:“最近有没有听你娘亲的话?” 团子睁圆着眼睛,一脸的无辜的模样:“喵喵喵。” 第131章 新君 苏琬脸微红,嗔他一眼:“你怎么又对团子胡言乱语?” 沈桓反问她道:“我有哪句话是胡言乱语?” “喵!”团子扭转头,帮腔似的冲着她喊了一声。 苏琬低下头,跟得意地朝她张牙舞爪的团子对视,伸手捏了捏它的肉爪子。这个小叛徒! “碗碗,我很想你。”沈桓用披风将她拢紧了些,手指缠上她的掌心,轻轻打着转儿,“你可有想我?” 苏琬迟疑了一下,伸手环住他的腰,将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点了点头。 却又听他问:“我不在的这些天,你是不是又招蜂引蝶了?” 苏琬倏地抬头,瞪大了眼:“我哪有?” “沈祁和夷族那群乌合之众先不说。”沈桓俯身抵住她的额头,道,“刚刚程明之来找你做什么?” 苏琬一愣:“你……偷听我们说话。” 沈桓一本正经地道:“我是光明正大地听。” 苏琬道:“既然这样,你也应该听见了,我跟他根本没说几句话。” 沈桓突然说:“他昨日来寻我。” 苏琬怔了一怔,遂好奇地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让宁泽把他扔出去了,没有听他的废话。”他压低声音道,“我的人,哪容得下他的觊觎。” 苏琬想起程明之刚才离开时那古怪的动作,顿时了然。难怪刚才看着那么奇怪,原来是被沈桓教训了一顿…… 察觉到她在走神,沈桓轻捏她的手心,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苏琬猛然回神,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只得厚着脸皮道:“……想你。” 沈桓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被忽略的团子却是不满了。 “喵!”它叫唤出声,爪子往沈桓探去,试图爬到他的身上。 瞧着那你侬我依的两人,苏玦却是没眼看了。他只觉得仿佛被强行塞了一大口甜得发腻的砂糖,被噎得难受极了。 回想起来,他和沈恬之间也从未试过如此亲密,以前总是拌嘴居多。即使是挑破那层薄窗纸,他们的相处模式也是干巴巴。 他转过身,打算默默地离开。 然而—— “你在对琬琬做什么?”倏地,一个严厉的声音闯入了两人之间。 苏琬先是一怔,立刻循声看去:“爹……” 待看清来人是谁时,心里一慌,想要将手抽回,从沈桓身边离开,却被他紧紧握住。 他依旧镇定自若,谦逊有礼地唤道:“苏郡王。” 苏慎大步走上前来,放着沈桓放肆的举动,不由沉下脸色,道:“琬琬,回来。” 苏琬转过头,无措地看向沈桓。 沈桓放开了她的手,轻声道:“回去吧,不要惹你父亲生气。” 苏琬微点了一下头,离开了沈桓的怀抱。 第104节 团子探出身子,越过苏琬的肩膀,朝她身后的沈桓叫唤一声:“喵。” 苏琬在苏慎的注视下,往府中走回,但她的脚步极为缓慢,不时犹豫地回头去看沈桓。 苏慎看着苏琬三步一回头的举动,以及团子那双看似不舍的水汪汪的眼睛,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拆散鸳鸯、令沈桓妻离子散的负罪感。 他似乎明白为何常安大长公主不喜自己,此刻他感受到大长公主和驸马将云和郡主嫁给自己时候的心情。 但想到大长公主,苏慎却不由拉下脸色来。 沈桓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将云和郡主和常安大长公主哄得贴贴服服。连一向对自己挑剔的长公主也对他称赞有加。 苏慎看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沈桓,只觉得越看越是碍眼。 沈桓这人心机太重,琬琬心思单纯,若被这匹恶狼叼走,只怕连骨头都不会剩。 他微敛思绪,依旧客气地道:“秦王,可否借一步谈话?” 沈桓微微颔首:“苏郡王请。” 两人相继步入府中,还躲在柱子后的苏玦连忙跟了上前。他在距离两人十步之外的长廊上停了下来,佯作欣赏外面的雪景,其实是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 苏慎和沈桓虽看到了他,但却下意识将他忽略。 在积雪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苏慎转过身,目光犀利地看向跟在他身后的人,语气生硬地开口道:“想必秦王已经听说过迎娶琬琬的必要条件。若要迎娶我们家的琬琬,首先要入赘苏府。” 沈桓面不改色地道:“若这是苏郡王的要求,本王自可承应。” 苏慎不由气结道:“秦王,你这是什么话!”他训斥道,“你是天家皇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人,怎么能够自甘堕落,入赘为赘婿,这像什么话!” 沈桓却道:“多谢岳父大人成全。” 苏慎一愣,随即恼道:“谁是你岳父大人!” 沈桓道:“苏郡王愿意为本王破例,本王感激万分。” 苏慎一噎,回想自己所说的话,这才反应过来中了沈桓的言语陷阱,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何时见过像沈桓这般厚颜无耻的人,一时气恼,却不知如何应答。幸好及时出现的苏珩为他解了围。 苏慎将目光投向正向他走来的苏珩,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阿珩,你来得正好……” “爹。” 苏珩走上前来,朝苏慎点了点头,又转头想看沈桓,冷声道:“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和下官的约定?” 沈桓颔首:“自然。” “下官当初说的是赐婚的圣旨,而不是……”苏珩微微一顿,目含冷意,“苏家绝对不会将琬琬送入深宫那种吃人的地方。若是王爷一意孤行,下官还有苏家,不惜与王爷为敌。” 沈桓沉思片刻,道:“本王明白了。” 说罢,他告辞离去。 目送着沈桓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苏慎回过头,笑道:“阿珩,还是你更机智,让他能知难而退。” “爹……” 苏珩却摇了摇头。他觉得沈桓离开前说的那句话,分明是话中有话。 国不可一日无君,凌帝驾崩已有多天,遗诏被假卫王烧毁,新君未定,朝中重臣一日无法安宁。 只是,新君的人选成为朝中的一大难题。 在凌帝一众子嗣当众,拥有继位资格的,仅剩下五人。第八子成王的双腿早已被沈桓废去,而九皇子沈禹是个不成气候的,余下的十一皇子能力平庸,而十三皇子沈昭尚为年幼,即使背后有温氏一脉的支持,但显然也并不适合。 毫无悬念,元后姜氏所出的秦王沈桓,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众臣纷纷请奏,催促沈桓尽快继承大统。只是,让重臣没有想到的是,沈桓却拒绝了他们登基继位的请求。 “十三殿下,请快些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沈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却发现沈桓面无表情地立在他的床边,惊得他险些从床上掉了下来,“七皇兄!我这几天都有好好完成功课,绝对没有偷懒!今天是太累,所以才睡过……” 他尚未年幼,未曾有封号,未能出宫建府,假卫王叛乱一事结束后,他便与温淑妃一同回到皇宫。没有了沈桓的看管,他这几天也松懈了下来,偶尔偷闲。 此刻看到沈桓,沈昭还以为自己偷懒的事情被他知道了,心里正慌乱,却听沈桓冷声吩咐道:“替十三殿下更衣。” “是。” 立刻,一众宫人簇拥上前,不分由说便围着沈昭折腾起来。 “等等……” 根本不容有他反抗的余地,沈昭就这样被一众宫人揉搓。不多时,睡眼惺忪的他全身上下已焕然一新。 瞧着自己身上这套崭新的祥龙盘绕的袍子,只觉得奇怪极了:“七皇兄,为何要打扮得这么隆重?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睡意未消,并未注意到穿在身上这套衣袍的颜色。 “随本王来。”沈桓并未回答他,只是道了一声,便走出寝宫。 沈昭只得大步跟了出去。 正是司天监定下的黄道吉日,沈昭跟随着沈桓大步走入威严的太庙,好奇地左顾右盼。 玉石台阶之下,朝中重臣整齐有序地站成行列。 沈昭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一时看怔了眼。 这时,沈桓开口道:“站过去。” 沈昭乖乖地按他的指使站上前去。 中书令与门下侍中对视一眼后垂下头,而负责书写这份诏书的翰林学士面不改色的从袖子里拿出诏书宣读。 “皇十三子沈昭,年数岁,才华出众,勤勉多智。朕奇爱之,今立为皇太子;然其年稚,四无所靠,秦王沈桓,夙禀生知,识量明允。九官惟叙,四门以穆。朕付得人,义同释负,遐迩宁泰,嘉慰良深。自今以后,军机兵仗仓粮,凡厥庶政,事无大小,皇太子断决悉委秦王,然后闻奏。既溥天同庆,宜加惠泽。允秦王佐其幼弟,共襄大业。” 礼部尚书适时地上前一步,道:“请太子继承大统。” 他随即跪下。 身后那片人群,也相继跪下。 看着那黑压压跪了一片的大臣,沈昭突然惊醒似的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懵了。 第132章 办法 “皇、皇兄,这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太子?”沈昭转过头,慌乱无措地看向沈桓。 沈桓掀眸,冷声提醒道:“太子,请注意仪态。” “是!”迎上他那冷冽的目光,沈昭条件反射地将头扭了回去,绷直了身体,僵硬如石地立在原地。 礼部尚书再次重复道:“请太子继承大统。” “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一概不知了。通告百姓、祭天……一项项仪式有条不紊的进行。 沈昭只觉得今日过得尤其漫长。 直到登基大典结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跟随沈桓回到宫中的。 新君继位,这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事,只是这个日子实在挑得特殊,眼下却有一个难题放在眼前。 登基大典结束后,中书令郑卞安与几位重臣,向沈桓提出了有关大赦天下的事情:“臣尚有一事心有挂碍。” 他将奏章呈给沈桓后,等他将奏章上的内容看的七七八八才继续说:“天子登基,大赦天下是必要进行的仪式之一,只是该如何赦免?赦免哪些人?赦免到什么程度,臣现在心里尚没有章程,请陛下和王爷裁决。” 听着郑卞安的启奏,沈桓良久不语。他对“大赦天下”向来抵触情绪,沉默过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既然郑大人都询问本王的意见,本王就直说了——本王不赞同大赦天下是释放囚犯。” “这……王爷何出此言!”郑卞安登时变了脸色,连忙道,“若不赞同大赦天下,若是让天下百姓得知,必定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一听就觉得君主不仁,不能体恤百姓。更何况这是老祖宗传承下来的礼教,礼不能费啊。还望王爷三思。” 郑卞安是三朝元老,如今已是耄耋之年。他对礼教向来看重,反应自是激烈。 “你跟本王说礼教?”沈桓讽刺地笑了出声,将矛头对准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司空荣,“司空大人,本王问你,地方的重大囚犯若是往返上京顶罪在发回原籍,需要多久?” 司空荣上前一步,道:“回禀王爷,快的不足两月,路途遥远的需要一年多时间。” 沈桓又问:“原来如此,竟然需要一年多时间。司空大人,你想必是清楚先帝在位三十六年中大赦天下多少次的?” 司空荣略作思考,随即恭恭敬敬地答道:“秉王爷,先帝掌天下时共大赦天下二十四次,其中六次因天灾赦免农户拖欠的赋税钱粮,剩余十八次均是赦免囚徒罪责的。” 沈桓听完他的汇报,方才缓慢地开口道:“这些囚犯既然被关进大牢里,就没有什么冤屈,蹲满自己该有的刑期不光是为了维护朝廷法律的尊严,更是对受害者的公正。而且,本王还有其他考虑。犯了一次罪的人,这辈子就不会全心悔改了。只是既然他们曾经践踏过本朝律法,自然就比一般老实的百姓性情凶悍得多,若是常常大赦天下给他们留下‘只要躲避追捕,就必然能躲过刑责’的想法,这岂不是在纵容心怀叵测之人,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更何况。”微微停顿,他的语气倏地变得严厉,“此次囚犯的名单中,还包括谋朝篡位的逆臣。若是大赦天下,将其释放,岂不是在宣告天下和他国,我朝允许通敌叛国者任意践踏我国国土。即使勾结外敌、通蕃叛国,也不会追求其罪行?” “这……” 郑卞安面上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随后仍旧提出了反对意见:“王爷,其他时候大赦天下可以不提宽恕囚徒,但新皇登基若是还不大赦天下,对新帝的名声妨碍实在太大。” “陛下对此可有何想法?”他说罢,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座上的沈昭。 登基大典结束后,沈昭依然处于魂游天外的状态。此时他坐在龙椅上,形同摆设。 “陛下?” 被叫唤时,沈昭还未能反应过来这是在喊他。直到郑卞安提高了声音,沈昭才猛地回过神。被郑卞安的灼人目光看得冷汗涔涔,他连忙移开了视线。 郑卞安又追问道:“陛下对大赦天下一事可有何看法?” 沈昭心里虽是认同沈桓的意见,但又不敢反驳这个老头,于是想了想,道:“既然以前减免赋税也算在大赦天下之中,那若是……只是延长减免赋税的年头呢?” 郑卞安立刻反对道:“陛下设想虽好,但自古以来从无帝王登基不为囚徒减刑的事情发生,此事仍旧不妥。” 沈桓似笑非笑的斜睨着沈昭,沈昭轻咳一声,道:“既然郑大人不同意我的意见,又何必来多此一举来询问?” 郑卞安被噎住了。 沈桓收回视线,道:“好了,郑大人不必再争论下去。若是一定要为囚犯降刑,不如就每个级别的降低一等责罚。如判入狱三五年的,就各减一年;十年八年的就减个一两年年;流放的就发回原籍蹲大牢;斩首的改判流放。让囚徒有点回家的盼头便可。至于参与谋反的一干罪犯,就按原罚处罚,不参与此次的大赦。” 郑卞安忍不住皱眉:“可是,王爷……” 沈昭却打断了他,道:“好了,你们不必多言。我的想法跟皇兄一样,一切……听从皇兄的意见便可。” 第105节 沈桓顺势道:“陛下才刚继位,对朝中诸多事务并不熟悉。大赦天下的事,便依照本王的吩咐去办。今日登基大典仪式繁杂,想必现在陛下和各位大臣也累了,今日暂且议事到此,本王先带陛下回寝宫休息。” 说罢,便不再理会众臣,带着沈昭离开,留下一众大臣议论纷纷。 郑卞安站在原地,目送着一大群的护卫、宦官簇拥着沈桓和沈昭离开宣正殿,面色难看极了。 沈昭宛如游魂般跟随沈桓回到寝宫,木然地坐在床榻上。 沈桓走上前来,看着他夸赞道:“陛下刚刚做得很好。” 沈昭猛地回过神,立刻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嘤嘤哭道:“七皇兄,为什么要让我当皇帝?” 沈恒平静地道:“本王与朝臣商议过,你是继承大统最合适的人选。” 沈昭立刻反驳道:“骗人!明明是你不想当,才让我当的。刚刚的事情,你才处理得不是很好吗?明明最适合的人是你。朝廷大事,我根本就不懂。皇兄,我不要当什么皇帝。”说到激动处,他显得语无伦次。 沈桓面无表情地提醒道:“陛下,从现在开始,你应该自称‘朕’。” “皇、皇兄。”沈昭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我真的不要当皇帝拉!当皇帝会被后宫的女妖精吸干元气,变成人干的呜呜。那样太可怕了,父皇就是被女妖精吸干精气,才驾崩了的……呜呜,我才不要被吸干元气,变成人干。” 沈桓听着他的胡言乱语,忍不住蹙眉:“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沈昭抬起头,抽泣着道:“是琬琬告诉我的。她说后宫里住着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最爱吸食皇帝的元气……” 原本正要说这番话的人驳斥胡说八道,可听到他的回答,沈桓顿时沉默了下来。 “皇兄?怎、怎么了?难、难道琬琬说得不对吗?”沈昭睁大了眼,不解地追问道。 良久,沈桓开口:“嗯,她说得没错。” 沈昭一听,更加慌了,抱着沈桓的大腿狼哭鬼嚎:“那怎么办?皇兄,我可不想被后宫的女妖精吸干元气,变成像父皇一样的人干……” 沈桓被他闹得烦不胜烦,不由不耐地道:“放手。” 沈昭紧紧抱着他,大声道:“不放!你不替我想办法,我就不放。” 沈桓冷声道:“先放手,否则本王现在就把你扔到后宫里去。” 沈昭连忙放开了手,抬头泫然欲泣地看着他,显得可怜兮兮。 沈桓抽回袍角,方才不紧不慢地道:“你若是不想被女妖精吸干元气,就答应我一件事,本王来替你想办法。” 沈昭惊喜地问:“真的吗?” 沈桓勾唇一笑:“绝无戏言。” 第133章 赐婚 “……就是这样。” 马车里,苏玦将当日所听到的对话全部告之了苏琬。 睡眼惺忪的团子翻了个身,却因为马车轻微的颠簸,一骨碌从苏琬怀里滚了出去。 苏琬将它捞了回来,方才抬眸看向苏玦,问道:“没有了?他们还谈了什么?” 苏玦先是一愣,然后摇了摇头道:“没有了。大哥说完那句话之后,秦王就离开了。”他又凑了过来,快言快语地问,“琬琬,你不担心吗?大伯和大哥这般刁难秦王,看起来并不喜欢他。要是秦王因此恼羞成怒……” 团子惊醒过来,正无措地睁着水汪汪眼睛。苏玦说话的时候,趁机揉了苏琬怀里团子的毛一把,惹来它不满的一爪子。 “喵!” 苏琬失笑,安抚着怀里的团子,语气笃定地道:“他不会这样的。” 苏玦犹豫地道:“可大哥提出的要求……” 苏琬摇摇头,道:“二哥,我相信他一定可以解决爹和大哥提出的难题的。”她说着,看向他,问道:“倒是二哥,你和恬表姐的亲事如何了?” “这……”苏玦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然,含糊地道,“我和娘说好了,亲事等科举的结果出来再说。” 科举考试的结果原应该在春节前便会公布,但因假卫王谋朝篡位一事,朝廷将放榜的日期延后。 “说起科举,昨日我去看望了明之。”他飞快地转移了话题,“他也真是可惜了,要是他参加这次的科举,状元必然是囊中之物。只可惜……无论程伯父怎么劝说,甚至动用家法将他打了一顿,明之那家伙硬是一声不吭,始终不肯回心转意。” 苏琬对程明之的事情不感兴趣,恰好这时,马车已在望江楼前停了下来。 苏玦想起这趟出门的正事,不由问道:“对了,琬琬,你今日怎么突然想吃望江楼的桂花糕?” 苏琬没有回答,只弯唇一笑:“二哥,你就别跟过来了。你替我看一下团子,我自己去买。” 说罢,将团子塞到他的怀里,径自下了车,留下苏玦在马车里与团子大眼瞪小眼。 “喵。”团子张嘴,毫不客气地往他的手上咬了一口,报刚刚的一摸之仇。 “哎呦,你这坏团子,又偷袭我。” 苏玦吃痛,放开了手,看着团子跳到马车的角落里。他正要将团子抓回来,可随即想起什么,忍着疼痛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随后喃喃自语地道:“……不对啊,这大冬天的,哪来的桂花?” 苏琬买了几样她的点心,转身走出望江楼。 只是,她并没有立刻回到苏府的马车上,而是登上了停在外面的另一辆马车。 刚掀开车帘,苏琬便被早在马车里等候的沈桓抱了个满怀:“怎么现在才到?” 苏琬落入他的怀中,主动抱住了他,道:“刚刚去买点心,耽搁了一些时候。你等很久了吗?” “刚到一小会,不过想你。”沈桓凑到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思之如狂。” “你……” 苏琬耳根子泛红,正要骂他不正经,外面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打断了她—— 那是从望江楼里传出的,但声音之大,竟能清晰地传到外面。 “……我家小姐可是未来的秦王妃,还不赶紧把包厢让出来!” 苏琬一怔,沈桓亦是一怔。 不等沈桓开口,苏琬已伸手掀开帘子,往外看了出去。 她隐约看见一名红衣姑娘与望江楼的店小二发生了争执,说话的正是那名姑娘的的丫鬟,主仆二人同样的嚣张跋扈。 店小二明显一愣,迟疑地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秦王已经有了王妃?” 丫鬟傲慢地道:“我家小姐的大名,可是你们这等人能打听的?” “莫不是什么骗子吧?在上京,谁不知道,秦王殿下厌恶女人,王府中连一个丫鬟也没有。”店小二不悦地皱起眉,上下打量着红衣少女,忍不住嗤笑出声,“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王妃,母猪也会上树了。” 旁边的食客哄笑起来:“嘿!姑娘你要招摇撞骗,怎么不寻个好地方,也不看看望江楼是什么地方?” “你!”红衣女子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般,气得直发颤。她指着店小二道,恼怒地道:“你们等着,本小姐一定要让秦王表哥把你们都抓起来,然后关了你们的店!” 她跺了跺脚,随后带着丫鬟离开了。 这般画风清奇的姑娘在上京很是鲜见,不过听着那红衣女子的口音,她显然并不是上京城的人。 苏琬原本心中有气,但无意中看见马车上秦王府的标记,不由冷静下来。那名红衣女子自称是未来的秦王妃,可她离开时,虽看到了这辆马车,但却没有任何的反应。若她真与沈桓所有牵扯,断然不可能不认得秦王府的标记。 苏琬回头看向身后的沈桓,拖长了语调:“表哥?” “我不认识她。”沈桓心中一紧,立刻握过她的手,解释道。见她面无表情,他不由紧张地起来:“不相干的人,你别生气,我会处理好的。” 苏琬忍不住笑了出声,抱住他道:“我没生气。” 苏玦在马车上等了有一刻钟的时间,一直未见苏琬返回,不由从马车中探出身子,朝望江楼看去,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不远处的马车。 他恰好看到苏琬正在帘子放下。察觉到他的注视,沈桓抬眸朝他看来,苏玦吓了一跳,立刻嗖地将身子收了回去。 “你怎么带那个胆小鬼一起来了?”沈桓将视线收回,问道。 “别这样说,二哥会不高兴的。”苏琬道,“我跟二哥一起过来,爹才不会怀疑。要是让爹知道我这时候出来见你,他对你的印象肯定会更加不好。” 沈桓轻声道:“琬琬,委屈你了。” 苏琬并不在意:“委屈的不应该是你吗?” “张嘴。”不等他开口,她从取出一块芙蓉糕,不分由说塞到他的口中,眉眼弯弯地笑着问,“甜不甜?” 沈桓怔了一怔,缓慢地咀嚼着,道:“嗯……味道有点淡。” 苏琬惊讶道:“怎么可能?我上次尝过,明明这……” 沈桓出其不意地俯下身,苏琬没有防备,他轻易而居便攻入了她的檀口。糕点香甜的味道在她的味蕾上化开,苏琬身体僵了起来。 两人已许久未有过如此亲密,此时,他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完全倾诉在他的动作中。他与她互相纠缠着,她的每一处领地,都被他仔细的搜刮,就仿佛像是在宣告主权。 离开时,他还往她的唇瓣上舔舐一下,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甜吗?” “你……又戏弄我,不理你了。”苏琬恼馐地推开了他,轻捶了他一下,抱着装着点心的油纸包跳下马车,红着脸跑回到苏府的马车。 目送着苏府的马车驶离,沈桓脸上的笑意消失。 “宁泽。”他冷声唤道,“去查查那是怎么回事。” “是,王爷。” 宁泽的身影出现在马车前一瞬,随后又悄然无息地消失了。 沈桓从来不喜欢给自己留下麻烦。 宁泽不负所望,很快向他回禀了调查出的结果。 原来那红衣女子是江城夏氏的人——夏氏与姜氏有着表亲的关系。可当年,姜氏一脉被诛连九族的风声时,夏氏非但跟姜氏划清关系,一度置身事外,更对姜氏旁系落井下石。 此番听到秦王为姜氏平反的消息,夏氏一度沾沾自喜,到处以秦王的表亲自称。而夏家嫡女,更是以未来的秦王妃自居。 “江城夏氏?那是什么东西?”沈桓不怒反笑,“姜氏败落的时候,夏家的人又在哪里?” “本王最讨厌毫不相干的人打着本王的旗号行事,若再让本王听见有人打着秦王府的旗号招摇撞骗,一律以冒充皇亲国戚的罪名论处。” 当沈桓的话传到夏府老爷的耳中时,他吓得差点瘫软在地,立刻命人收拾包袱:“湘湘,我们赶紧离开上京。” 夏府的大小姐夏湘湘不能置信:“表哥怎么会……爹,你不是说一定会让我当上王妃吗?难道爹你就甘心这样回到江城,被江城的人嘲笑吗?” 到达上京只有半月之久,但她早已被上京的繁华迷花了眼,怎么舍得离开。 “你闭嘴!”夏老爷厉声斥道,“若不是你在外面到处说言乱语,又怎……” 第106节 这些天来,夏府中人在上京城耀武扬威,以秦王和姜家的表亲自居。原以为会受到特殊的待遇,但连沈桓也没有见着,便被打成打着秦王旗号招摇撞骗的骗子,受尽耻笑,不得不灰溜溜地离开了上京。 沈桓干脆利落地将隐祸去除,江城夏氏成为了上京中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可与此同时,却有一个消息传遍上京—— 秦王并非没有娶亲的打算,只是,他是要入赘苏郡王府。 自古以来并未有皇室中人入赘的先例,小道消息传出后,立刻吓坏了一干臣子。秦王手握大权,不少人也与江城夏氏一样,怀有同样的心思,只是他们不敢做得像夏氏那般明显。 “王爷,这万万不可啊。”早朝过后,以郑卞安为首的大臣果然将沈桓堵在了宣正殿,苦口婆心地劝谏道,“王爷贵为大盛朝的摄政王,身份尊贵,怎么可以……入赘……” 沈桓起身,冷清的目光扫向众人,讥诮出声道:“先不论本王要如何。本王的家事,何时轮到你们来置喙了?” 他的目极有威慑力,不少臣子都低下头去。 温淑妃的祖父温言斓上前一步,趁机给苏慎上眼药:“王爷,苏郡王将女儿教得如此离经叛道,竟要王爷屈尊,如此大逆不道,实在不是女子应该为之。恐怕他早已存了对王爷……” 沈桓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里,而是故作不解地问道:“哦?那按郑大人和温大人之言,女子应该做些什么?” 温言斓一愣,道:“女子应熟读《女诫》,应以夫为尊、遵守妇道、相夫教子,无论是非曲直,都应当无条件地顺从丈夫,才能并济。” “若本王没记错,什么以夫为尊、妻为夫纲都是前朝那一套。”沈桓冷冽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面无表情地道,“开国皇帝早已废除这种陋习,如今你们反而为了教训本王,而搬出前朝那一套来,你们这是……有何居心?” 众臣一听,立刻汗如雨下,纷纷跪下道:“臣等不敢。” “先祖的制度以推广多年,可这种前朝陋习竟还存在于世,实在匪夷所思。依本王看,定是那些著作的缘故。不若,将之全部烧掉吧。” 劝谏沈桓的大多是迂腐的老臣,一听这话,立刻慌了神:“王爷,这万万不可……” 正在打着瞌睡的沈昭却是眼睛一亮,“皇兄说得对,绝对不能再让这种陋习继续流传了。” 沈桓冷声道:“女人并非工具,她们也有自己的思想,不见得一生都要依附别人而活。正如大盛朝的后宫,也不需要用女人来巩固。” 沈昭连连点头,无论沈桓说什么,他都应了下来:“没错,都烧烧烧。” 温言斓和郑卞安内心咯噔一下,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新帝继位,理应开始广纳后宫,但都被沈桓以新帝尚为年幼的理由挡了下来。他方才那话,更隐隐有废除后宫制度的意思。 温言斓忙将矛头对准了沈昭:“皇上!此乃先祖……” 沈昭立刻站了起身,挥手道:“朕今日身体抱恙,各位大人请回吧,有事明日再议。” 他将君王的仪态做得有模有样,不等众臣开口,便带着一众宫人和侍卫离开。 待沈桓和沈昭都离开后,大臣们三五成群聚到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以温言斓为首的一派看向他,着急地道:“温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温言斓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沈桓想做什么,那便由着他罢。”同为三朝元老的礼部尚书斥道,“为什么偏偏要与他作对?是不是嫌活腻了?” “你们莫不是忘了,秦王就是个疯子,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郑卞安则长吁一口气,道:“幸好……幸好继承大统的并非,否则……”说着,他看向温言斓,道,“温大人,皇上尚未年幼,对是非曲直不能清楚分辨。对皇上的教导,还劳你多费心。” “郑大人……” 郑卞安朝他行了一礼,大步离开。 温言斓目送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择日成婚,钦此。” 苏琬接过明黄的圣旨,只觉得如梦似幻。 几天前,沈桓才和她说,会尽快将一切事情解决,却没想到,赐婚的旨意来得这么快。 “公公辛苦,有劳公公了……”云和郡主微笑着走上前,客气地招呼宣旨的许公公。 苏琬小心翼翼地窥向苏慎。 苏慎的脸色变幻莫测。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情经历了跌宕起伏的变化。 前些天,他还在为自己的计策沾沾自喜,可未料不到半月,赐婚的圣旨便来临了。 许公公笑着跟他道贺:“恭喜苏郡王,听说今日正好是苏二公子向长公主府下聘的日子,这真是双喜临门。” 恰逢是二房向长公主府提亲的日子。两天前科举放榜,容氏得知苏玦中举,便迫不及待地上门商议苏玦和沈恬的亲事。许公公这般祝贺不为过。 可看着苏琬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苏慎由始至终是黑着脸的。他始终高兴不起来。 十三皇子沈昭继位的消息昭告天下时,他便已察觉到大事不妙。可转念一想,秦王大权在握,若是其他皇子继承大统,必然会对他有所防备,断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为他赐婚,尤其还是…… 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赐婚的圣旨便已迅速来临,令他毫无应对的准备! 苏慎深呼吸了一口气。 老谋深算,还是敌不过沈桓的厚颜无耻。什么双喜临门,他看分明是祸从天降才是! 第134章 圆满 这次从宫里头下来的,共有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册封苏琬为郡主的旨意——这是在苏慎的意料之中。 苏慎平定叛乱,立下奇功,但他却婉拒了新帝的封赏,只替苏琬求来册封。如此一来,避免功高震主,不至于将苏家推至风浪口尖;二来,也合情合理,此次能够顺利拿下假卫王等乱党,功劳最大的应是苏琬和团子。 虽然苏慎不待见沈桓,但还是对他将当日的事隐瞒下来心怀感激。 未料,册封的旨意宣布完毕后,许公公又迅速拿出了第二道圣旨—— 赐婚。 这个天大的惊吓直砸得苏慎懵了。 将许公公送走后,苏慎回过头,再度看向苏琬手中那卷明黄色的圣旨,犹如如鲠在喉。许久,他开口道:“琬琬,你跟爹过来,爹有些话要和你说。” 苏琬有些无措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家娘,却见云和郡主抿唇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苏琬跟随苏慎走入后院,见他许久未有说话,唤了一声:“爹。” 苏慎收起思绪,看她的目光复杂,但还是努力缓和了语气,寻找合适的措辞:“琬琬,你老实和爹说,沈……秦王是不是对你做过不轨的事情,所以你才……” 苏琬赶紧否认:“没有。” 苏慎微微蹙眉,迟疑道:“可是,我听你娘提起过……” “慎哥,我们总不能耽搁了两个孩子。更何况,琬琬她……”那时候,云和郡主劝慰自己,并隐约提到了苏琬和沈桓的事情。 苏琬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是我……对他做了……” 苏慎神色僵了一僵,忍不住在心里直叹气。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赐婚圣旨既下,一切已成定局,这成为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过了几日,沈桓登门提亲。 这不过是一道形式,但苏慎不待见沈桓,有意在他提亲时刁难。 未料沈桓竟请来了常安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对沈桓称赞有加,这下苏慎想从中作梗也不成了。 最后,苏慎还是作出了让步。 先帝驾崩,需服孝三个月。此时孝期未过,婚期并不宜定得太早,倒让苏慎松了一口气。沈桓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得做做样子。 婚期最终定在了春末夏初。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 流程走完,已不知不觉到了正月十五,又是一年的上元佳节——家家户户相聚团圆的节日。 这一年的上元节来得迟。上京城到处挂起了各式各样的灯,入夜后,花灯亮起,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虽与花朝节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上元节花灯的意味总归不同的。 往年上元节的灯会尤其热闹,但因着今年恰巧碰着先帝驾崩,灯会不宜大肆操办,各家各户也没有出现大肆宴请的情况。 苏府的家宴亦然。 可家宴即将开始时,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仅苏慎来说。他对突然出现在苏府家宴上的沈桓自是不爽的。 “秦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苏慎婉言道,“今日是上元节,若有要事,不妨明日再议?琬琬尚未与你成亲,王爷还算是外人,多番登门,恐怕并不适合吧。” 苏琬一听,不由着急道:“爹,是我……” 沈桓将她拦了下来,神色平静道:“若苏郡王不欢迎本王,那本王这便告辞。” 不知想起了什么,苏慎微一皱眉,叫住了他:“等等,王爷若不嫌弃,那便留下来吧。” 苏琬怔了一怔,脸上的急色转为笑意:“谢谢爹。” 夜色渐浓,夜幕间星光点点,酉时过后,烟火也出来得意洋洋地与星光比美。 苏府家宴结束后,苏琬和沈桓并排坐在庭院中,观赏天幕烟火的表演。夜幕下,一双人影偎依在一起,与如水流淌的树影连成一片。 “喵喵。”团子在两人的脚边绕来绕去,连声叫唤。它用爪子去挠苏琬的裙角,又跳上她的膝盖,试图挤入两人中间,来吸引两人的注意,但始终却得不到回应。团子不由生气地叫了一声,扭头跑回到屋里。 苏琬无意中问起他来:“那个时候,为什么你要让我不要惹我爹生气?” 沈桓道:“因为他都是你重要的人。有时候,我看着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时候,会很羡慕。”他转头看向她,又道,“你有疼爱你的亲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不想为了一己私利,而毁掉你的幸福,让你变成我这样,孤身一人。以前,是我错了,相对于将你毁掉,我更想守护你一生。” 苏琬莫名觉得眼睛酸涩,她动容握住了他的手,道:“以后,你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不远处,有人站在廊庑下,沉默地注视着这双人影。 不多时,云和郡主从里屋走出。她的脚步很轻,但苏慎还是听见了。他转过身,握住了她的手,问:“阿缨,璟儿睡了吗?” 苏璟,便是苏琬刚出生不久的弟弟,取名作璟。 “我哄睡了他,便让嬷嬷带下去照顾了。”云和郡主走到他的身旁,又问道,“慎哥,为何你突然改变了主意?” 苏慎顿时冷下脸来,道:“我不过是看在琬琬的份上,才让他留下来。” 第107节 云和郡主笑道:“其实你也心软了吧。” 苏慎不语。 云和郡主带着几分怀念,道:“我想起那时候,你到长公主府提亲,可是被爹和娘狠狠刁难了一番,可是你却硬扛了下来。” 苏慎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到她的身上,温声道:“外面冷,我们还是进去吧。” 两人返回到屋内,约莫一盏茶后,苏玦却突然从屋里冒了出来,冲着苏琬喊道:“琬琬,进来吃元宵啦。” 苏琬受惊般与沈桓拉开了距离,回头望向苏玦。 却见他僵在原地,一脸瞠目结舌:“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罢,不等两人有所回应,便一溜烟似的跑掉了。 冬去春来,大地春回,又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 苏琬的嫁妆已准备妥当。就连嫁衣,沈桓也早已替她准备好了,她并不需要费心。 只是听云和郡主的意思,她总要象征地绣些东西,讨个好彩头。 苏琬的绣工并不好,看着手中的手帕,不由发起愁来。思索许久,她还是在上面绣了一双中规中矩的鸳鸯。 快要完工时,苏玦过来看她。 看到苏琬那专注的模样,他下意识凑过头去。看了好一会儿,他好奇地问:“琬琬,你绣的是什么?鸭子吗?” 苏琬动作僵了僵,立刻恼羞地起身,把他赶了出去。 团子蹲在门前,万分好奇地看着苏玦抱头鼠窜。 苏琬气呼呼地回到屋中,盯着那块快完成的手帕看了半晌。 最后,她还是将线拆掉,按照团子的模样,绣了一只猫儿上去。 又过三月,在苏玦迎娶了沈恬之后,转眼便到了苏琬的出嫁之日。 吉时已到,苏珩将苏琬背上花轿。 八抬大轿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往着秦王府而去,鞭炮声、铜鼓唢呐声不绝于耳。 用万人空巷来形容今日的上京城并不为过。 红色的队伍仿佛延绵无尽,放眼看去,那真真是十里红妆。 沈昭也来了,只是苏琬被红盖头遮盖着,看不到他板着脸有模有样。 行完繁琐的仪式,苏琬被送入到新房中。 此时时候尚早,可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苏琬却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人走近,随即盖头被掀开,原应该在外面招待宾客的沈桓却出现在新房中。 苏琬看着他坐到自己身旁,惊讶地问:“你怎么这么快便进来了?” “怕你等久了。”沈桓道,“有沈昭在,身为君王,这点小事,他自然能处理好的。更何况,他们哪有碗碗好看。” 他专注地看着她。此刻的苏琬身穿一袭红色纱裙,头带灿灿凤冠,乌黑的发丝盘整成好看的发髻。 听到他的话,苏琬忍不住低头抿嘴笑了。他这是又坑了沈昭一把。 任由沈桓替她将头顶的凤冠拿下来,这时,一团雪白从苏琬嫁衣里钻了出来。 团子今日也打扮得格外喜庆,头上顶着一个用红绸绑成的大大的蝴蝶结。 “喵。” 看到沈桓,它兴奋地朝他扑了过来,头顶上的结一晃一荡。 沈桓将它接入怀中,却站了起来。 “喵?” 团子抬头看向他,疑惑地叫了一声。 沈桓却抱着它朝房门走去,打开了门,面无表情地唤道:“宁泽。” 宁泽宛如鬼魅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门前,颇为不解:“王爷?” 沈桓不分由说将团子塞入了他的怀中,随后关上了门。 宁泽一愣,看向怀中时,团子已挣扎着从他手中跳下,冲到门前直叫:“喵喵喵!” 可叫了半晌,屋中也无人理会,团子简直气坏了。 苏琬的目光跟随着他移动:“你怎么把团子——” “比起不相干的人和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修长的手落到她的颈上,慢慢下移,微凉的触感带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他抱住了她,共同倒在床榻上。 苏琬小脸一红,羞得说不出话来:“你……” “碗碗……”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她并没有听清。 红烛摇曳,映出了一室的旖旎。 苏琬方才回笼的理智,似乎渐离渐远了。 夜色正浓,被翻红浪。 夜,还很长。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间又是一个新的年头。 新君继位已有一段日子,处理朝政的手法也日益娴熟。沈桓也开始放权,渐渐将朝中一些事情,交由沈昭自己决断。 宣正殿。 “温大人,你的意思,是让朕对付七皇兄?”听到温言斓大胆的进言,沈昭不由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正是如此。”温言斓毕恭毕敬地道,“皇上才是大盛的国君,怎么能让大权旁落到秦王的手中。秦王将大权控制在手中,让陛下依照他的指示行事,分明是将陛下当成了傀儡。大盛的江山是属于皇上的,怎能旁落他人手中?皇上莫非要这样一辈子都受秦王控制吗?还请皇上三思。” 沈昭眼眸微眯,似乎在思考着他的话。 内侍从外面进来,禀告道:“皇上,秦王求见。” 沈昭立刻道:“宣。” 温言斓抬眼,看向沈昭,急道:“皇上,臣刚刚说的话……” “外公所言甚是,朕已经有所准备。”沈昭不动声色地道,“来人。” 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温言斓又低下头去,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笑容。 沈桓踏入殿中的那一刻,突然从殿外冲进一群禁卫军。 殿内寂静无声,却不见沈桓露出任何情绪变化。他只是朝温言斓投去冷冷的一瞥。 温言斓方才察觉到不对劲,抬起头,却发现被禁卫军包围的人,竟是自己!他不仅大惊失色:“皇上,你——” “外公,你也老了。”沈昭出声打断了他,“你为大盛朝辛劳了这么多年,也时候退下来,回归田园,去享受无忧无虑的天伦之乐。至于朝堂之事,应该将更多的机会留给年轻的一辈。” 温言斓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皇上……” “请温大人回去吧。”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已被禁卫军堵住了嘴巴,强行拉走了。 宣正殿中转眼间只剩下沈桓和沈昭两人。 见殿中无人,沈昭立刻跑上前来,向沈桓邀功:“皇兄,我刚才做得怎样?”身后仿佛有一根尾巴在拼命摇动。 沈桓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方才不紧不慢地道:“既然如此,本王就放心将朝堂的事情全部交给你了。” 沈昭原本还在得意,听到此话,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他很快琢磨出沈桓的话的意思,顿时变了脸色:“皇兄,你、你说什么?难道你要离开?” 沈桓道:“本王答应了琬琬,要带她游山玩水。” “皇兄,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能丢下我!”沈昭不顾形象,立刻抱住他,嘤嘤地哭,“没了你,我该怎么办?我一个人可对付不了那群老狐狸。” 沈桓丝毫不为所动:“可皇上刚刚不是做得很好吗?” 沈昭干嚎:“刚刚哪里一样!皇兄……啊,皇兄!你别走!” 沈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宣正殿。 看见他的身影,正在殿外等候的苏琬迎上前来。仿佛还能听见沈昭的哀嚎声,她回头看了身后重重的深宫一眼,笑着问道:“这样真的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他迟早也要面对这一切。而且,我所愿所求,你还不清楚吗?”沈桓握着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道,“愿守一人心,直到暮雪白头。” 第135章 番外 番外1 晨钟暮鼓,钟磬齐响。 在僧人的带领下,苏琬走入一间禅房,看向那名正端坐在蒲团上、身穿着七彩袈裟、蓄着白花的长胡子、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她微微一怔,开口道:“九厹大师?” 九厹大师睁开了眼,微微一笑:“苏施主。”他似乎对苏琬的到来并不意外。 果真是九厹大师。 苏琬敛起思绪,快步走了上前,问出心中藏了许久的疑惑:“大师先前为何要诈死?” 九厹大师缓缓摇了摇头,道:“阿弥陀佛,施主弄错了,老衲法号为九绝,并非施主口中的九厹大师。” 这番说辞,苏琬已听过好几回,这次再从九厹大师口中听到,她自然是不信的。只不过九厹大师不肯承认,她也不会勉强。 趁着两人谈话的时候,团子从苏琬怀里探出头。它好奇地左顾右盼,又偷偷地将爪子伸向了九厹大师的胡子。苏琬边它抱了回来,边说道:“无论是九玄还是九厹,不过是一个称号。只是我有一疑惑,望大师能替我解答。” 九厹大师依旧镇定地微笑道:“施主请说。” “大师先前赠我的姻缘石,为何能够……让我遇到那些光怪离奇的事情?”苏琬迟疑地道。 九厹大师双手合十,平静地道:“阿弥陀佛,前世的因,今生的果,至于为什么能够遇到那些事情,那只是因为施主心中所愿。” 第108节 心中所愿? 听到九厹大师这番话,苏琬反而茫然了。 可她心中有何愿望…… “既然已成定局,施主也不必再执着过去。过往的事,再执着也没有意义。”九厹大师微笑道,然后作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苏琬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有多留,抱着团子离开了禅房。 师父又在忽悠人了! 一旁正在敲木鱼念经小沙弥睁开眼,悄悄打量着九厹大师的神色,忍不住腹诽。 九厹大师突然唤道:“明净。” 小沙弥身子一崩,立刻应道:“啊,是,师父!” 他又问:“今日的经书念得如何了?” “回师父,今日的经书,徒儿已经念完了。”小沙弥松了一口气,立刻回答道。说着,他又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问:“师父,徒儿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改一个如此奇怪的法号?” 九厹大师不紧不慢地道:“佛说,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小沙弥嘟囔:“师父总是这么神神秘秘……” 九厹大师从袖里掏出了一本书,高深莫测一笑,那书的封皮分明写着——江湖八卦。 苏琬走出禅房,却隐隐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正值盛夏时节,进入禅房之前,院里还是一片枝繁叶茂的景象。可再次出来时,她却发现那茂盛的绿叶却消失不见,只剩下枯枝落叶凋零了一地,枝桠光秃秃的,这个院落一片颓然的景象。 发生了什么事? 正当苏琬疑惑之时,忽地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碗碗?” 苏琬刚抬起头,便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飞快地扑入了她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她低头看向来人,忍不住吃惊道:“你……沈桓?!” 眼前的小沈桓,约莫九岁的年纪,但看上去依然十分稚嫩。 可……姻缘石不是已经被沈桓弄成齑粉了,为何她还能见到小沈桓? 小沈桓抬起头,明明是一脸倔强的模样,却有泪花在眼中打转。他艰难地开口道:“你……不要再离开,好不好?” 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苏琬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她只觉得他可爱极了,忍不住蹲下身,在他的小脸蛋揉了揉,捏了又捏,瞪圆着眼睛,僵着一动不动,无措地道:“碗碗……” 苏琬笑道:“你放心吧,我……” 但话未说完,却有一道力道将她拉了起来,硬生生将她和小沈桓隔开。不等她有所反应,一道身影便飞快挡在了她面前。 “不准碰她!” 苏琬看着面前这道高大的身影,心中吃惊不已。 眼前的人,正是成年后的沈桓。可是,他怎么也跟着过来…… 小沈桓瞪大了眼,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你是谁?” 他好几次想越过沈桓,将苏琬抢回去,可都被他拦了下来。小沈桓不由气愤地道:“碗碗是我的!” “不自量力。”沈桓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满是讥诮,“她只会是我的。” 小沈桓看向苏琬,泫然欲泣:“碗碗,他是谁?你就是为了他不要我的吗?” 两人竟幼稚地争执了起来,苏琬头疼万分。 她出声阻止了沈桓:“好了,不要跟一个孩子斤斤计较,他……” 沈桓顿时拉下脸来,不分由说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一间禅房走去,并将门关上,将小沈桓隔绝在外。 “碗碗!碗碗!”小沈桓扑了上前,用力敲打着门,“你放开碗碗!” 拍打门的声音只持续了一小会便消失了,不知是否是苏琬的错觉,小沈桓的动静也随之一同消失了。 苏琬这才看向沈桓,疑惑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一次,你能够跟着我一同过来?” “不准理他!”沈桓却是不悦地道。 苏琬有些无奈地道:“那个也是你啊。” 沈桓盯着她,半晌才问:“你喜欢小时候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苏琬看着他别扭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她握住他的手,道:“无论是什么模样,我喜欢的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