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天娇有毒》 第1节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 《重生天娇有毒》 作者:水镜凌澜 ================== 第1章 初醒 夏日炎炎,安静的庭院中,淡淡的花草香随着微风飘散,越发熏得人懒怠欲睡,可是庭院中侍立的一众丫鬟仆妇却无一人敢偷懒小憩,只敢偶尔用眼神来交流下彼此的想法。 老夫人院中的桂嬷嬷撑着把油纸伞迈入了庭院的大门,在廊檐下躲阴凉的小丫鬟立马过来了。 小丫鬟行了一礼,小声的问道:“桂嬷嬷怎么亲自来了?这么大的太阳,万一中暑了可怎么得了,您随便指派个人过来问问就是了。” 桂嬷嬷摇着手中的小折扇,语气似是严厉,神情却不以为意:“快住嘴吧,二小姐还病着,老夫人心里乱,让我这老婆子过来看看,这可是器重我,我怎么敢随便派个人过来问问,当然得我亲自来。” 小丫鬟赶紧又行了一礼:“是是是,嬷嬷教训的是。” 桂嬷嬷往侧边的茶水室走去:“二小姐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没醒呢。”小丫鬟给桂嬷嬷掀帘子。 “夫人呢?”桂嬷嬷扫了一眼,选了个最干净的凳子坐。 “还是守在二小姐的床前,半步不离,连洗潄安寝都在二小姐房中。”小丫鬟快手快脚的倒了一杯解暑凉茶,双手捧着送到桂嬷嬷面前,“嬷嬷请喝茶,刚刚煮好的,没人动过。” “嗯。”桂嬷嬷轻轻的嗯了一声,接过凉茶慢慢喝了起来,“院门口还是就你一个?” “是,婢子是老宅的人,夫人哪里敢用婢子,心里防着呢,夫人带来的那些人都守在里面,吃的用的都得经了她们的手,一一的检查了才敢呈给夫人,防的可严实了。”小丫鬟不爽的撅了撅嘴。 桂嬷嬷呵呵冷笑。 喝了大半杯,解了一路走过来的暑气后,桂嬷嬷放下凉茶,起身往外走去:“行了,既然没事,那我就回去回禀老夫人了,天热,我也懒得再跑,要是有什么事,你赶紧过来禀报,懂么?” 小丫鬟连连应声:“是,是,婢子晓得,嬷嬷您辛苦。” 桂嬷嬷撑起油纸伞,往院门外走去,半点没有进去拜见夫人的意思。 小丫鬟恭敬的送走了桂嬷嬷,院门重新半掩上,她又躲回了廊檐下,也没有向夫人禀报的意思。 日头渐渐偏西,直到华灯初上,安静的庭院终于又响起了人声,仆妇丫鬟们呈上了饭食,疲累的夫人坐在桌前,无精打采的吃着晚膳。 夫人去用膳了,仆妇丫鬟们都跟着夫人移到了饭厅中,二小姐房中只留下两个丫鬟。 一直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的二小姐突然抽搐起来,喉间还传出沉闷的声音,就像是卡了一口痰,两个丫鬟都惊呆了,还好年纪大些的丫鬟碧珠经历的事多,性情又稳重,呆了一会后就马上跑了过去,大力地扯起二小姐,一手撑着让她俯在床边,另一手有节奏的往二小姐的背心猛力拍去,几下重拍之后,二小姐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的浓痰,中间还夹杂着几丝暗血。 这时小丫鬟才反应过来,冲出房门跑到夫人身边,急慌慌的禀报道:“夫人夫人,二小姐吐了,吐了。” 夫人张氏蹭的一下站起来,转身就往女儿房中跑,房间与饭厅就只有二十几步的距离,此时张氏却觉得很远很远。 张氏跑进女儿房中,她看到女儿俯靠在碧珠的腿上,就着碧珠的手喝着什么东西。 碧珠看到夫人进来了,她下意识的想行礼,可是她腿上压着二小姐,她只能不安的解释:“夫人,婢子在伺候二小姐漱口,请夫人宽恕婢子无法行礼。” 张氏哪里还在意这点小事,她急急的上前,扶着女儿的小身子问道:“夏儿,夏儿,你可难受?要不要叫郎中来?” 宋知夏头中昏沉的很,听不得急切尖锐的声音,她挣了挣,却没有力气,只能努力大声的说道:“别说话,别说话。” 可是宋知夏太没有力气了,她努力大声了,但是传到张氏的耳中却只有一点点的嗡嗡声。 张氏急得朝跟进来的仆妇丫鬟们大声喊道:“快去请郎中,快去!” 宋知夏被张氏的声音一震,差点又昏了过来,她全身无力,只能任人摆布,昏昏沉沉中只感觉有人擦了她的嘴角和下巴,还有温热的棉巾擦拭过她的脸颊和下巴,这让她舒服了很多。 宋知夏舒服了,很快又感觉到困了,她毫不挣扎的再次陷入了沉睡中,直到一股尖锐的疼感刺醒了她,她用力挥手,好像打中了一个人,但是那股疼感更加清晰了,宋知夏火了,用力一睁眼,死命地瞪着前方模糊的人影。 是谁?是谁敢伤我! 宋知夏神情狰狞,吓得近前伺候的丫鬟们都轻呼出声,齐齐后退了半步,就连守在一旁的张氏也被吓了一大跳,以为女儿被前事刺激的神魂不守,失了神志。 张氏猛地扑向了女儿,把她用力抱住:“夏儿别怕,别怕,是郎中在扎针,把针取了就不疼了。” 张氏转头朝郎中歉意的说道:“郎中,是小女无状了,请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与她计较,您看,是不是先把针取了,小女醒了,应该不用再扎了吧?”但凡郎中都是读书人出身,在经历了数十年的战乱后,世间知识极为欠缺,读书人的地位也因此越来越高了,更何况郎中行的还是治医救人的功德善事,世人更是敬重,就算张氏身为伯府夫人,也不敢对郎中不敬重,就算这个郎中只是普通郎中。 郎中被宋知夏一掌打中,差一步就撞中桌角了,说不气是假了,但是打中他的只是一个重伤初醒的小娃娃,他也只能忍了,郎中忍着气,上前几步,左手按住宋知夏的人中,右手轻轻一捏,银针就被取下了。 针就取下后,刺痛感也就消失了,只是宋知夏还晕晕乎乎的,神志并不清醒。 张氏见女儿呆愣愣的,急切地摇了摇她的小身子:“夏儿,夏儿,你怎么样?你别吓娘啊。” 宋知夏被母亲一摇,本就只靠着一股气强撑着的身体便撑不住了,一摇就倒,直直地朝后倒去。 张氏见女儿直直的倒向床铺,急切的伸手去扶她,免得她撞到后脑伤口,可惜张氏的动作晚了半拍,待她伸出手时,宋知夏的脑袋已经重重的倒在了床铺上。 “啊。”一声痛呼脱口而出,宋知夏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又要昏过去了。 张氏气自己慌手慌脚地没接过女儿,现在只能更加小心的扶着女儿的脑袋,让她伏靠在自己的腿上:“小心点,你的后脑伤着了,肿了好大一个包,千万要当心。” 说完张氏又转向郎中:“郎中,请再为小女看看伤口,看看有没有开裂,需不需要再包扎一次?” 郎中从药箱中取出一支细竹夹,上前扶住宋知夏的脑袋,小心的用细竹夹拔开她的发丝,仔细观察伤口包扎处是否有血迹渗出。 宋知夏还处于晕眩的状态,任由郎中随意折腾。 第2节 “无事,没出血,不必再包扎。”郎中观察了很久才下了诊断。 “那就好,那就好,夏儿,你可别再吓娘了,娘真是要被你吓死了。”张氏气得拍了女儿的背部好几下。 郎中收拾了药箱,收了诊金,离开了。 张氏把女儿小心的安置躺好,这才抚着她的头轻声地说道:“夏儿,你从山坡滚下来的时候伤到了后脑,出了血,还肿了包,这一个月你都得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别急着起来,也别看什么书了,好好安安神,还有,在伤口消肿前你都不许洗发,就是痒了也得给我忍着,这是为你好,别为了一时舒服就让下半辈子犯头风。” 宋知夏呆呆的听着,呆呆的点头,也不说什么。 张氏心中着急,此时此刻却不敢表露出来,从小疼爱的女儿遭了这么大的劫难,张氏怎么会不心疼?但是她再心疼再着急也不敢乱了手脚,就怕刺激了女儿。 在女儿没醒之前张氏就想过该怎么宽慰女儿,如果女儿醒来就大哭大闹,她倒不是很怕,有的是方法劝,怕的就是女儿不哭不闹,最怕什么都憋在心里,憋得久了会憋出心病的,但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女儿醒来就呆呆傻傻的,完全就是一幅没回魂的样子,张氏心中苦得就跟吞了黄莲一样,恨不得替女儿受了这苦。 第2章 逼迫 这边请郎中的动静很快就由守门的小丫鬟报到了桂嬷嬷处,再由桂嬷嬷禀报了老夫人,那时正好是晚膳时分,宋家长孙宋勇毅正陪着老夫人用膳。 老夫人放下了筷子,面色不愉,沉默了一会儿后,最终微微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她命不该绝,那就等她养好了伤,再送到慈云庵里去吧。” 桂嬷嬷从顺如流的奉承道:“老夫人心善,还给二小姐指了那么好的庵堂。” 老夫人轻轻颔首,受了桂嬷嬷的奉承。 老夫人在老宅中算是一言九鼎,既然说了送去庵堂,二小姐自然要去庵堂,可是就是这样,身为二小姐亲大哥的宋勇毅还是不痛快,他当场就拍了筷子,骂了起来。 “果然祸害遗千年,竟然这么快就醒了,怎么就不睡死过去,倒省得干净。”宋勇毅骂了几句犹觉不够,急冲冲地就跑进祖母礼佛的佛堂中,拿了案上的一本经书就跑出了院子。 老夫人担心长孙挨骂,毕竟那里可有他母亲守着,她马上点了桂嬷嬷叫她跟上去,若是有事,就说她有事要招孙子回来,有她为孙儿撑腰,谅儿媳也不敢罚孙子。 宋勇毅一路冲进了妹妹的院子里,那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仆妇丫鬟们虽然想拦,但是大公子是夫人的亲子,她们哪里敢真拦,只能半避半挡的略略阻阻,就让他冲进了二小姐的卧房。 张氏正与女儿说着话,突然房门口闯进了一个人,张氏定睛一看,竟然是儿子。 “阿毅,你怎么就这样冒冒失失地闯到你妹妹的房中来。。。。。。”张氏刚要训斥儿子行事不妥,结果宋勇毅扔出了一个东西,直直的落在了房间正中的小圆桌上。 张氏转头看去,赫然是一本佛经。 “阿毅!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氏怒了,儿子扔出一本佛经,不管是针对她还是针对小女儿,都是太过份了。 宋勇毅忍着怒气,对着母亲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礼,行礼完毕,他开口说出了他的来意:“妹妹既然已经不洁,自当出家赎罪,免得污了宋家的门楣。”虽说他知道祖母发了话,妹妹就肯定得去庵堂,但是他心里不痛快,就是想来骂骂她。 张氏闻言气结,紧接着心中大痛,眼前一黑,立时站立不稳。 边上离得近的丫鬟壮着胆子上前扶住了夫人,但是也只敢扶着,脑袋是死死的低着,半点不敢看夫人和公子。 “逆子!孽畜!”张氏缓过心痛之后立时骂道,“她是你亲妹妹,她受了这么大的苦楚,你不为她报仇,竟然还想着逼她出家!” “就是因为她是我的亲妹妹,我才只是送她佛经,而不是送她匕首。”宋勇毅无情的说道。 张氏勃然大怒:“你竟然如此冷血,实在是愧为你父之后,你父热血义胆,别说是对自家人了,就是对部下,不管是断了手臂还是断了腿,你父都是抚恤有加,更对他们的子女悉心安排,就是部下死在了战场上,你父还要拼着命把尸首抢回来,只为了他们能回乡安葬,哪像你这般,妹妹可是你的手足至亲,结果你只看到妹妹身上有一点点不好,就要丢了弃了!” “女人哪里能和男子相提并论,父亲的部下就是残了也是铮铮铁骨,人人赞一声好汉,女人,哼,失了贞洁就该以死谢罪,免得丢人现眼,让宋家被人耻笑!”宋勇毅被母亲的冷斥给激起了逆反之心,本来没这么想的,但是话赶话的就激出了这些冷酷之语。 张氏被儿子气得失去了以往的冷静,一些不当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果然男儿不能长于妇人之手,你就是养在祖母身边,才被养得如此不堪,不仅心胸狭隘,而且头脑迂腐!如此气量,如此迂腐,如何能成才!”什么失贞就该以死谢罪!多少年前的迂腐老规矩了,也就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婆母什么都不懂,听了几句戏文,再被奴仆们哄骗几句,才紧紧的守着老黄历,说什么这是高门大户要守的铁规矩,她守着记着不要紧,万万不该带坏她的儿子! 张氏本就对婆母有怨,此时心中更是由怨转恨了。 宋勇毅被母亲贬斥的一无是处,因为他从小被祖母养在身边,他与母亲本就不亲,加上他是父亲膝下唯一的儿子,是毫无争议的伯府继承人,从小到大他都是被家中的奴仆捧着哄着长大的,就是祖母也只是夸他,没有训他,他哪里受过这样的贬斥,所以这番训斥让他分外受不了,他气急之下说出的话也越发的难听了。 “儿子哪里心胸狭隘,哪里头脑迂腐,世情本就如此,女子守节自恃才是德,像是《节女》、《女贞》,这些书可是入了八库书的,可见世间人人都以此为德,儿子依德行事,哪有过错?”宋勇毅理所当然的说道。 张氏简直要被气笑了:“《节女》?《女贞》?那都是前几朝的书了,如今谁还看这两本书?你一个堂堂男儿,不学国文不习兵法,竟然会去读这种书,真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啊!” 这片天地几十年都烽火不断,朝代更替,皇帝都换了好几轮了,人丁因战而日渐凋零,皇帝都为了增长人丁而下旨不许逼迫女子守贞,甚至还鼓励寡妇再嫁,谁家还守着那本老黄历过日子啊?啊,对,就只有她的好婆母还守着老黄历过日子呢! 哼,她既然要守着以前的高门大户的老规矩,怎么不提“士庶不婚”这一老规矩,若以老规矩论,婆母出身小农户,祖上几代都是白身,是地地道道的庶民,根本攀不上宋家,宋家以军功起家,三代拼搏,军功累累,是实打实的功勋将门,虽然公公只是旁系,但到底姓宋,要不是晋朝、梁朝接连覆灭,风俗大改,礼仪新论,婆母哪里能嫁到宋家,结果她占了“不拘旧俗”的好处,却对亲孙女苛刻严厉,真真是无耻至极。 宋勇毅又羞又气,头顶都冒烟了:“儿子并没有看,儿子。。。。。。”他是没有看,但是他经常在祖母身边听到这种说法,不仅祖母说,周围侍候祖母的嬷嬷仆妇也都这么说,他听的多了,自然以为世人都是如此行事的,但是真要他说出来,他是听了祖母和奴仆的话才会这么想的,那就更要遭人笑了,没看过书,没请教过先生,没有自己的感悟和想法,只听信妇人之言,人云亦云,如何算得上是有识之士,就算那妇人是他亲祖母,那也是要被人耻笑的。 宋勇毅说不下去了,但他死倔着不肯屈服,转了个话头又和母亲辩了起来。 这边张氏和宋勇毅母子两人你来我往的争辩着,那边初初清醒的宋知夏却直愣愣地看着墙上的匕首,宋家是武将之家,宋父宋力刚是以军功获封武宁伯的,所以家中的摆设多有兵器,虽然全都是装点用的摆设,但也是兵器,此时此刻宋知夏看着的那把匕首,正是两年前父亲送给她把玩的礼物,刀鞘十分华美,镶了三种宝石,单论这几颗宝石,这柄匕首的价值就不少了。 然而此时宋知夏眼中看到的却不是宝石的华美,而是鞘中刀身的坚硬,虽然这把匕首没开锋,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精钢所铸,刀身坚硬,若是用上几分巧力,再对上合适的位置,未必不能伤人。 夫人和大公子争吵起来,所有的丫鬟仆妇的注意力都转到了那处,没人注意到本应该起不了身的宋知夏在做些什么。 宋知夏掀起盖被,缓缓下床,再移步走向匕首处,她抬手取起了匕首,转身朝兄长看了看,兄长正背对着她,她抬指虚虚画了画兄长的身形轮廓,待心中计较妥当,她突然右手一抽,拔出了刀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持刀捅向了兄长。 中了,刀身入肉两分,宋知夏清晰的感觉到刀在肉中的奇特感觉,她还看到血一点一点的流出来,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快意。 你不是想逼死我么?逼了一次又一次,逼了我十几年,恨不得我死了干净,好啊,来啊,看这次究竟谁死谁活! 第3章 疯了 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中刀的宋勇毅更是动都不敢动,完全吓懵了。 宋知夏把匕首往外一拔,带出了一小股血液,没有匕首,伤口处涌出的血更多了。 见到血流得越来越多,宋知夏无声的笑了。 “啊,啊!”宋勇毅被疼痛一激,神智立马恢复,惊叫着朝门外狂奔而去,他要去找祖母,他要找郎中,太可怕了,妹妹她疯了。 张氏也跟着嚎叫起来:“天哪,夏儿,你怎么了!”张氏也以为小女儿疯了。 宋知夏手持匕首,一直冷笑。 第3节 这一刻谁也不敢接近她,生怕自己就成了下一个被捅人。 张氏想接近又不敢接近,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天哪,女儿疯了,女儿捅伤了儿子,这太可怕了。 紧接着张氏又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阿毅还带血跑出了院子,很快全府上下都会知道出了什么事,这要怎么瞒?婆母会不会打死夏儿? 满院子的仆妇丫鬟更是全都吓呆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该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张氏强迫自己马上冷静下来,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对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夏儿送出府,阿毅肯定是去找婆母,婆母盛怒之下肯定会重罚夏儿,夏儿身上带着伤,不能再受罚了,得赶紧把夏儿送出去。 可是送出去要送去哪里?自己跟着夫君长年待在封州,在老家这里认识的人虽多,但是交情深厚的还真是没有,能把夏儿送到哪里去? 张氏急得团团转,但是还没等她想好女儿的去处,老夫人的心腹桂嬷嬷就来了。 宋勇毅跑到祖母处寻求庇护,他后背上一大滩血,差点没把老夫人吓死,听了孙儿的讲述后,老夫人心里也慌张了。 老夫人并不是真正的大家主母,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小门小户里的农家妇人,知道孙女持刀把孙儿捅伤了,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盛怒而是惊惧,她怕疯子。 小孙女要是真成了武疯子,还是敢杀人的那种,那就太可怕了,老夫人越想越怕,越怕越慌。 老夫人不敢亲自去打探,只能叫了心腹桂嬷嬷前去探看,桂嬷嬷心里也吓得要死,可是主子的命令她不敢违抗,只能战战兢兢的去了。 桂嬷嬷越走越不愿意去,二小姐连亲兄长都敢刺了,更何况她一个奴婢,她再有脸面,也只是一个下人,她万一真被捅死了,也只是主家赔上几两银子的事罢了,她何必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探看呢? 想了又想,桂嬷嬷的脚步停住了,罢了,还是远远的看上一眼,到时候编个说辞应付下老夫人就是了。 抱着远远看一眼的想法,桂嬷嬷小心翼翼的迈进了院子的大门,她先是去茶水室看了看,结果那看门的小丫鬟不知道跑哪去了,没了可以打探的人,桂嬷嬷只能缩着身子,踮着脚尖,一步一小心的往内院挪去。 此时内院里围了一圈人,但这圈人都离位于院子中心的宋知夏有些远,原因无它,宋知夏手中还握着那把带血的匕首呢。 宋知夏此时正站在院子中央享受着月光,她睁着眼,眼中却空洞虚无。 又换了一个梦境么? 宋知夏举起匕首,匕首上的血迹已经半干了,宋知夏伸出舌头舔了舔血迹,铁锈味,咸的,是记忆中的血味。 宋知夏的这个举动又掀起了一大片的惊呼声,围着宋知夏的一圈人都齐齐往后退了两步,张氏吓得脸都白了,桂嬷嬷更是吓得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是要吃人呐!桂嬷嬷吓坏了。 在尝过了血迹,吓倒了一片人后,宋知夏又做出了一个更加吓人的举动,她抬起左手,右手拿着匕首,狠狠划过左手腕。 嗯,没血。 这是自然,因为匕首没开锋。 但是宋知夏没反应过来,她抬头望月,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果然是梦境啊,真是,现在梦境出现地越来越频繁了,也越来越真实了,都快猜不出是真是假了。 宋知夏很失望,除了发现这只是梦境而已,更因为这个梦境很不如她的意,如果她能选择,与其经历这种重回过去的梦境,她倒更愿意再经历一次复仇的梦境,上一个梦境就很如她的意啊。 上一个梦境中,她打开了宫门,放进了起义军,还带兵堵住了宫城秘道,截住了逃亡中的皇帝和他的儿子们,看到他们惊恐绝望的表情,真是令人舒畅啊,呵呵,她还亲手杀了皇帝,她的夫君,哈哈哈哈,血海深仇一朝报,多么痛快啊。 再一次回味了那一刻的痛快后,宋知夏睁开眼,眼中再次闪过厌烦。 啧,怎么一眨眼,她就突然跳到了这个重回过去的梦境里? 重回的梦境都做过好几次了,没一次做的久了,每次都在事情转好的时候就突然结束了,一次次的重来,烦透了! 想到一次次的重来,一次次的突然结束,谋划多次都没有结果,宋知夏心中腾地涌起一股子躁火,这股躁火烧得她浑身难受,宋知夏无法忍耐,干脆仰天嘶吼,手中还用力地挥舞起匕首,发泄着她心中翻腾的怒火。 好不容易再次鼓起勇气的桂嬷嬷刚一探头就看到了二小姐的疯魔样,二小姐身上穿着染血的衣裳挥舞着刀子,还不停地鬼吼鬼叫,活脱脱的一幅恶鬼样子,桂嬷嬷吓得心都要停了。 我的老天爷咧,二小姐真疯了。 吓坏了的桂嬷嬷一路跑回了老夫人的院子,经过她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加天马行空的猜测之后,老夫人相信了二孙女真的成为了武疯子,于是她彻底没了底气,心里更加害怕了起来。 老夫人虽说是伯府的老夫人,但是她只是小地主家出身,娘家只有一百亩地,农忙的时候还得全家下田干活,嫁的老太爷也只是个普通人,身子还不好,一家人守着二十亩的祖田过日子,要不是生了个勇猛的儿子,儿子还凭着军功挣来了武定伯的爵位,她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老婆子,别看她学着别家老夫人的样子,端架子讲规矩,但论起眼界和手段,她还真是一样也没有。 一个普通的老妇人遇到一个武疯子,会怎么想?当然想着该怎么躲了。 老夫人慌了神,底下的仆妇丫鬟们也慌了神,就怕老夫人点了她们去捆二小姐。 二小姐可是武疯子,武疯子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她们的命再是贱也是命啊,哪里会不怕?可是除了她们能去捆二小姐,谁能去捆?总不能叫外院的护院或小厮去捆吧,他们可是男人,怎么能去碰二小姐,先别说讲规矩的老夫人肯不肯,若是让伯爷知道了,那能活刮了他们,就连袖手旁观的她们也别想落着好。 老夫人慌了神,仆妇丫鬟们慌了神,连唯一能指望站出来主持大局的大公子宋勇毅也被刺伤了,现在全院里就没一个能拿主意的。 生怕担干系的仆妇丫鬟们齐齐劝着老夫人,劝老夫人先紧闭院门熬过这一晚,一切等明日再说。 另一边宋知夏的院子里,倒是比主院安静许多。 虽说经历了一整晚的惊吓,但是张氏的慈母之心最终还是战胜了一切,张氏鼓足勇气接近女儿,好言好语地劝了好半天才劝得她放下了手中的匕首,躺回床上好好睡觉。 宋知夏睡觉了,仆妇丫鬟们的心也就松快了许多,对于从小看着二小姐长大的她们来说,二小姐这一整晚的异常都是可以体谅的,因为她们都认为二小姐性子纯真和善,只要好好睡一晚,二小姐明日必定就正常了,所以在这样的心思下,仆妇丫鬟们全都安安静静的闭了嘴,轻手轻脚地回归自己的岗位,不敢吵到二小姐的安歇。 相较于突然失常的二小姐来说,她们更害怕来自老夫人的命令,这次二小姐捅伤了大公子,老夫人还不知会如何发怒呢,老夫人发怒了,二小姐顾然要受罚,她们这些奴婢也少不了一顿责打。 张氏也是一夜的担忧忐忑,这里毕竟是老宅,院里院外都是婆母的人手,她要护住女儿也是吃力。 看着女儿的睡颜,张氏却愁得一丝困意也没有。 在张氏和一整院仆妇丫鬟们的忐忑不安中,竟然平平安安的度过了一夜,没人来捆宋知夏,老夫人也没派人来传达惩罚的命令,真是意外的平静。 宋知夏痛痛快快的一晚好眠,待第二天醒来后,宋知夏说了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她对着一夜无眠眼下青黑的张氏说:“娘,我想回封州。” 张氏也想回封州,她想了一夜,要保住女儿,也只有回封州这一条路了,回去后至少还有夫君护着她们,留在老宅,那就真的是困死在这里,任人磋磨了。 第4章 前情 第4节 打定主意要回封州的张氏顺口应道:“好,娘马上叫人收拾,这就带你回去。” 张氏面露不忍的抚向女儿后脑的绷带:“只是苦了你,路上得颠簸大半个月,你这伤本来就忌动,这下可得受苦了,都怪娘,护不住你。” 宋知夏神情木然:“不怪,这是女儿的劫数。” 既然要走,那就要趁早,张氏让人马上收拾好行李,待行李收拾好后再派人去禀告老夫人,她则直接扶着女儿往府外走去,此时张氏不想去见老夫人,她恨这个老妖婆搅得兄妹失和、家宅不宁,连面上情都不想做了。 伯夫人要离开,自然没人敢硬拦着,门房只是尽责的问了一句夫人去哪儿,就不再多话了,对于下人来说,神仙打架,他们凡人还是得尽速避开,免得殃及自身。 老夫人没有派人拦下她们,此时她也巴不得她们尽早离开,欺善怕恶是人的本性,对于武疯子,老夫人选择了避让。 没有人阻拦,张氏松了一口气,但是直到马车驰离,眼睛都已经看不见老宅的围墙了,宋勇毅都没有出来,张氏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但她在失望之余又有些担心,她虽然失望儿子没有容人的肚量,容不得亲妹,甚至没有对母亲抱有应有的尊敬,连她离开都没有出来送送她,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他的伤势,想着他是不是伤的太重了,以至于起不来床来送她。 张氏又开始后悔,昨夜怎么没有去探望儿子,儿子伤得重不重,有没有怨她没有去看他? 在张氏满腹心事,宋知夏沉默无语中,马车缓缓驰离了祈州。 为了照顾宋知夏的脑伤,这一次回程的速度慢了许多,一出了宋家的掌控范围后,车队的速度就慢下来了,但饶是如此,宋知夏仍然吐得一塌糊涂,其间还晕阙过去三四次,张氏吓得不清,几乎也要跟着生一场大病了。 宋知夏气息奄奄地躺在被褥上,这几天的晕吐折腾得她不轻,她只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快飞了。 不是梦境么?不是虚假么?怎么晕吐竟然会这么真实?难道我没死在冷宫的折磨中,竟然要死在梦境的晕吐中?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不行,我得撑下去,我还得活着看到他们的下场,看看他们到底怎么死! 软倒在被褥上的宋知夏,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虽然宋知夏晕吐严重,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张氏无法让马车的行程暂停,万一停在半路上宋老夫人派人强令她们回去,那就又是一桩麻烦,只有进入了封州的地界,宋知夏才能算是安全了。 因着天气炎热,宋知夏身上的擦伤还有了化脓的迹象,当日她从山坡上滚下来,身上到处都是擦伤碰伤,夏日薄薄的衣裳根本没法为她挡下多少伤害,她被救回来时,衣裳都破烂得不成样子,可想而知她身上的伤痕有多少处。 夏季本就是易引发伤口炎症的季节,再加上一直赶路,闷在马车里更加不利于伤口愈合,行到后来,宋知夏竟然还发起低热来,低热一连几天,反反覆覆,待回到封州后,她整个人都瘦脱形了,一幅形销骨立的样子。 宋力刚看到小女儿时,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他疼爱的夏儿了,回去时健健康康的孩子,回来时竟然是这样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这,这是怎么了啊? 张氏一路守着女儿过来,亲眼看着女儿受苦受难,心中更是绞疼得不得了,仔细安置好女儿后,她仍是不放心,一直守在女儿的床前,等得女儿入睡了,张氏才拭着眼泪来与夫君说话。 虽然在路上已经通过两次书信,事情的经过已经大致说过了,但是张氏还是有很多话要对夫君说,尤其是女儿受的苦,她更要好好说一说。 “我们路经程州时,与□□的车队遇上了,秦王亲自带着秋儿回来给婆母贺寿,这本是好事,我与秋儿也两年未见了,思念的紧,与她有说不完的话,两府车队自然合在一起走,但是谁能料想到,刚出程州的城门没多久,竟然就遇上了一伙匪人,他们有备而来,来势汹汹,手中还拿着钢刀,看到□□的旗号竟然还敢冲上来,根本不是一般的匪人。” “当时情势危急,秦王身份贵重,自与旁人不同,秋儿身为秦王妃,也不容有失,两府的护卫自然要全力保护秦王和秋儿,只能分出少少的十几个人护着我和夏儿。”说到这里,张氏的眼眶又湿了,“当时兵荒马乱的,我只能拉着夏儿拼命往秋儿那边跑,谁料到,那帮匪人竟然舍了秦王,全力向我们娘俩合围而来,可恨我们身边的护卫太少,拦不住几个人,而秦王和秋儿那边的护卫们又离得远了,救援不及,竟然硬生生的让他们把夏儿给抢走了。” 想到当日的情景,张氏顿时压抑不住,掩面大哭:“可怜我的夏儿啊,才十岁啊,就这么被抢走了,后来秦王找到她时,她浑身是伤的躺在山坳中的杂草堆里,昏迷不醒,脑后还有好大的一块血洞。” 宋力刚脸色涨红,那是怒极之色,他不耐烦听张氏的哭嚎,单刀直入地问道:“夏儿的清白可有失?”若是遭在了那帮贱民的手中,他非屠了他们满门。 张氏收敛了哭声,拭了拭泪:“没有,可是,可是。。。。。。”张氏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可是什么!”宋力刚大吼一声。 张氏被惊得全身一颤,眼泪都憋回去了:“可是当时夏儿衣裳破烂不堪,袖子和裙角都破烂得遮不住手脚,而且,而且夏儿的腰背处还破了一道大口子,算是,算是。。。。。。。”衣不蔽体,也算是有碍清白了。 “她是怎么回来的?”宋力刚又追问。 “是,是秦王抱回来的。”张氏小小声地答道。 “有外人看见吗?”宋力刚虎目微眯,若是只有大女婿看到,倒是容易压下消息。 张氏垂下了头,不敢再看夫君:“有。” 宋力刚虎目怒睁:“还有谁?” “有程州的郑家和于家的两位公子,他们正好游猎回来,带着两帮家仆,他们见秦王带人搜山,就自告奋勇,说要帮着一起搜寻,秦王不熟山路,便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张氏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两人是嫡支吗?”是嫡是庶关系到宋力刚的压下消息的具体动作。 张氏赶紧摇头:“算不得嫡支,只是近支旁系。” 宋力刚微微眯了眯眼:“只要不是嫡支,那就好说话了。”郑家于家和宋家一样,都是地方上的望族,因着程州和祈州地理位置相近,两州间的望族也算是交情匪浅,宋力刚虽不是宋家嫡系,但这一代族人中,他的功绩最突出,在封爵后算得上是这一代宋家人中地位最高的了,族中对他很是看重,由他出面,让两个小公子并他们的家人对那天的事守口如瓶,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张氏闻言心也安定了几分,但是她最愁的不是封口这件事,而是婆母的态度:“婆母她,她想让夏儿,出家为尼。” 宋力刚已经通过张氏的书信知道了这件事,他大手一挥:“无碍,母亲那边自由我去说。”宋力刚对于母亲倒是挺硬气的,因为这个家就是靠他兴旺起来的,要不是他,宋家仍是个破落的旁系小户,他有这个底气说话,更何况他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升上来的,杀人杀多了,道德的约束对他就淡了,他的行事就更为肆意些,不像文士那般讲究什么亲命不可违。 有了夫君的这句话,张氏的心就更加安定了,她就知道,夫君肯定会护着夏儿的,只是,张氏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点怜惜能支撑多久呢,现在是事情刚发生,夫君自然心疼女儿,但是时日磨久了,难保夫君不会改了想法,说不定会草草就把夏儿嫁了,她还是得为女儿多讨得些疼爱。 第5章 商议 为长远所计,张氏觉得有些事情不能瞒着,得让夫君知道才行。 “夫君,不只婆母想要夏儿出家,连阿毅他也,也逼着夏儿出家。” 这个消息让宋力刚很意外:“为何?” 张氏想起儿子的说辞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阿毅在婆母跟前听了太多女训,觉得妹妹失了贞洁便得出家为尼。” 宋力刚挑眉不语,似觉得这是她的挑拨之语,暗指婆母教导不当。 张氏不急着辩解,只继续往下说:“阿毅在夏儿醒来后便亲自过来送了一本经书,说是让她出家,我气他逼迫亲妹,便与他辩了起来,谁料到,夏儿竟然趁着我与阿毅辩驳之机,用你送给她的宝石匕首捅伤了阿毅。” 宋力刚瞪大了虎目,这件事倒是令他大大的惊讶了。 “夫君,夏儿已经被匪人害得一身伤了,结果又被婆母逼着要出家,阿毅他年纪小,不懂事,听了奴仆们的几句闲言闲语竟也逼着亲妹出家,夫君,我们如今还在,夏儿就被逼得无容身之处,等我们不在了,夏儿就更没有依靠了。”说着说着张氏的眼泪又出来了。 第5节 宋力刚倒不觉得事情有那么严重,只要有他在,小女儿还能够没有依靠?等到他和张氏不在了,那时候夏儿也早已嫁为人妇,只要她够聪慧,自然能过得好,哪里需要如此担心,娘家的态度并不是妇人在婆家过上好日子的唯一依靠。 相比起张氏的“无谓担忧”,宋力刚更在意儿女在这件事中的反应。 “阿毅竟然如此受奴仆的影响?”宋力刚才好起一点的心情又不好了,“而且夏儿竟然敢持刀捅伤兄长?”小女儿从小性子就安静乖巧,哪里会动刀动枪,难道真的是刺激太过,变了性情? 张氏拭了拭泪:“阿毅从小不在我们身边,少了我们的日日教导,婆母年纪大了,难免精力不济,加上婆母毕竟小户出身,见识眼界不够广阔,对唯一的孙儿阿毅自然纵容了些。”张氏几乎是明着在指责婆母了。 “没有我们的管教,婆母又纵容阿毅,底下的奴仆们就有了钻营的机会,那些人,只想着阿毅是日后伯府的主人,奉承好他就有了将来的依靠,各种捧着顺着,人都是喜欢好话的,阿毅年纪小,又没经过什么事,自然就被底下人给哄住了,不然阿毅哪里会知道什么女训,还要逼迫妹妹出家。”张氏一想起当日的事就气得不轻。 宋力刚也觉得自个的儿子本性纯良,就是有些许错处也必是底下人给引歪的,就比如说让妹妹出家这件事,若不是有人在他面前嚼舌根,他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会起这种荒唐的念头? “至于夏儿捅伤阿毅,唉,夏儿是刺激过甚,性子变了许多。”张氏打量了下夫君的神色,又琢磨了下说法,“夏儿如今性子有些闭锁,那日她醒来,不哭也不闹,当时我就有些怕,哪怕她怪我护不住她也好啊,后来她捅伤阿毅,血喷出来,她不惊也不叫,反而还一直笑,穿着染血的衣裳,站在院子里,一个人呆呆的笑,就跟疯了一样,当时我都吓坏了,生怕她真疯了,幸好后来夏儿缓过来了,只是不爱说话了,夫君,如今夏儿与以往有些不同,你别怪夏儿,她只是心里苦,待时日久了,事情淡去了,她必定能好起来的。”张氏先给夫君打了个底。 宋力刚是从下等小将做上来的,因受刺激而性情大变的事,他在军营里见的多了,尤其是第一次上战场杀了人的新兵,更是十个里有七个会性情大变,宋力刚看的多了,对女儿的变化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但是如何让女儿恢复原样,这就让他有点犯难了。 见夫君沉默不语,张氏的心又有点提起来了,不会是她说的太多,反而引得夫君不喜夏儿了吧? “无碍,她只是一时刺激过甚,安心休养一段时日就好了,说来,夏儿若是经此一事成长起来,倒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宋力刚回想了一番小女儿从小到大的为人处事,“三个孩子中,夏儿是从小在我们身边长大的,有我们一路护着,倒让夏儿的性子养得格外天真,若她生在太平年月,这性子倒是好,只可惜她生在此间年月,这年月看似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潮汹涌,我们家虽是伯府,但根基太浅,不能像世家望族那般处处护着她,她必须得自己立起来,该狠的时候得狠,她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说到这里,宋力刚便对张氏有些不满了:“夫人,不是为夫说你,你对夏儿就是太护着了,什么都不让她看,什么都不告诉她,夏儿已经不小了,十岁了,该知道世道艰难、人心叵测了,若不是你把她养的太过天真,她何至于难以承受苦难,反而失了神志捅伤亲兄长,这也就是在我们家,有我护着,若是在那帮文臣之家,持刀捅伤亲兄长,那可是要关一辈子的大罪。” 张氏被一通训斥,脸色很不好看,但她也知道夫君说的对,是她对夏儿保护太过了,才让夏儿在遭受苦难时格外难以承受,进而神志失常,她的确得改变对夏儿的教导方式了。 见夫人不反驳,知道她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宋力刚也就不再说了。 “夏儿会如此,的确是我的缘故,夫君,我以后会教导她世事险恶,教导她如何保护自身的。”张氏开口反省了自身。 说完了小女儿的事,张氏再次提起儿子的事:“夫君,你把阿毅接过来吧,阿毅已经不小了,都十四了,总在婆母身边也不是个事。”已经被婆母教歪了,再任由婆母教导下去,她的儿子真得被耽误了。 宋力刚早就想要把带儿子接到身边管教,宋家以军功立家,他的儿子自然得从军,只是之前张氏一直反对,想要儿子从文,没想到这次她竟然主动提及把儿子接过来。 宋力刚很是意外:“不是你舍不得让他进军营,想让他再考一次鹤阳书院的么?” 张氏叹了声:“唉,算了,还是让他进军营吧,我怕他再这么读下去,脑子都迂腐了,我原先打算让他走文臣的路子,一是怕他在战场上出意外,二是想着万一有什么变故,文臣不是好保住位子么。”张氏用眼神示意了宋力刚一下。 宋力刚心中领会,自从晋朝灭亡后,这六十多年来,先是梁朝,后是韩朝,现在又是夏朝,天家都换了三班了,猛将勇将更是不知死了多少,但文臣却依旧枝繁叶茂,不愁去路,正所谓战死的武将开城的文臣,因为只要主动开了门,只要这些文臣不自寻死路,或是为前朝殉节,那么县令还是县令,太守还是太守,朝堂上的大臣更是如此,就算换了日月,他们还是照样当他们的大臣,没有哪位新帝会把文臣都杀光,反倒是忠君守城的武将性命堪忧。 “但是文臣好保位子也只是相较于武将来说,要平安过渡,也需文臣有本事有功绩,人还得圆滑,会通融会做事,若是脑子迂腐了,行事不知变通,那还真不如当个小兵,官场上杀人不见血,阿毅那性子,我真怕他被人当了棒槌使。”张氏对自个儿子的为人处事很不看好。 宋力刚哈哈一笑,他知道张氏是暗指她的祖父和父亲的例子,她的祖父曾是一方知县,但为人太过方正,在仕途上并不顺利,被御史弹劾后愤而辞官,而张氏的父亲也因此难入仕途,后来战乱又起,夏朝换了韩朝,她的父亲干脆去书院当起了教书先生。 “既然夫人想通了,那为夫就安排人去接阿毅了。”宋力刚心中大快,人都说子承父业,他的儿子就得入军营当武将。 “但凭夫君安排。”张氏顺从地应道。 张氏与宋力刚谈论儿女之事谈了大半天,待事情谈妥,张氏回去探看女儿,才知道女儿发起了高热。 一路赶来,宋知夏本就起了低热,现在进了家门,低热反倒变成了高热,看着就十分凶险。 张氏急得不得了,先是催着下人去医馆请郎中,后是对着女儿身边的仆妇丫鬟发了好大的一通火。 宋力刚闻讯也赶过来了,他之前只是草草的看了几眼女儿手臂上的伤口,现在他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仔细察看了女儿身上最大最长的伤口,腰腹处的破口,此时那道伤口红肿外翻,还往外渗着黄色的脓水,宋力刚越看越心疼,他的乖女儿,怎么就遭了这么大的罪啊。 待我查出来是谁干的,我让你后悔生到这个世上来! 第6章 家书 又是好一番的割脓清洗敷药包扎,宋知夏疼得全身抽搐,虽然她极力忍耐,但是身体的抽搐却不是意识可以控制的住的,在疼痛的刺激下,身体不停的颤抖收缩,几乎让宋知夏觉得这个身体都不是她的似的。 小小的一个十岁小女孩,最后竟要三个强壮仆妇才压得住,张氏站在一旁边看边抹泪,宋力刚的拳头则攥得死紧。 宋力刚亲眼看见女儿受了多大的苦痛,等到女儿服药昏睡后,他回到书房给母亲写家书的时候,他的言辞就比较强硬了,待写到给儿子的家书时,宋力刚想到儿子对亲妹的逼迫,对生母的不敬不恭,他更是直接破口大骂,把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严命他立刻滚到封州来请罪。 家书写好,宋力刚点了几个亲兵,让他们即刻把家书送到祈州,然后把大公子尽快带回封州来。 亲兵都是沙场强兵,行事干练,体力充沛,一人一匹马,三天时间就赶到了祈州,两封家书一递,就直挺挺地站在老夫人面前,等着带上大公子回去复命了。 老夫人识字不多,她娘家只是小地主,她做姑娘时还得织布纺纱补贴家用呢,家里哪有余钱给她读书识字,老夫人也是嫁给老太爷后,由老太爷手把手教着才学了一百多个常用字,以及学了十几个典故,勉强比旁人好一些。 往日里,宋力刚为了照顾母亲,家书里每个字都是写的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但是这次他心中有气,下笔就刚猛迅速了些,甚至还隐隐有几分杀伐之气,这样的家书到了老夫人的眼前,老夫人立马就觉得眼晕了,她看不懂,就连着她的这封家书一块送到了长孙的手里,让长孙念给她听。 宋勇毅被宋知夏捅了一刀,此时还趴在床上养伤呢,其实当日宋知夏刺的那刀并不狠,毕竟那刀没开锋,她又才十岁,力气不大,顶多就是让刀入肉一寸,出了点血而已,但是这点小伤在宋勇毅这个贵公子身上就显得格外严重了,他自己觉得伤得重,老夫人更是心疼他,让他躺在床上多休息,于是宋勇毅就理所当然、气定神闲的趴在床上休养“重伤”了。 但是他的这份气定神闲很快就被打破了,两份家书一打开,宋勇毅即刻傻眼了。 父亲竟然骂他,竟然还骂得这么狠,父亲竟然还要他去封州请罪,而且父亲还在给祖母的家书中明确提及,要把他投入军营,好好磨练。 天哪!吾命休矣! 宋勇毅吓得完全躺不住了,他在卧房中慌得团团转,一会儿想到父亲的拳头,一会儿想到父亲的怒骂,只觉得前途无亮,人生一片灰暗。 宋勇毅不想去封州,最起码不能在父亲怒火冲天的时候去,要是能拖段时间,拖到父亲的怒火平息下来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平安过关了。 怎么办? 怎么拖? 对了,找祖母求情! 宋勇毅跑到老夫人面前,把两封家书仔仔细细的念了一通。 “祖母,救我!”宋勇毅毕竟只是十四岁的少年,一时心急之下就把心里话给喊出来了。 一直站在堂前的亲兵们的异样目光就投射过来了。 不过就是去封州,用得着喊救命?那可是他的亲老子,又不是仇家。 老夫人被长孙一喊,心疼得受不了,立马就搂住他:“不去,乖孙不怕,我们不去。” 第6节 几个亲兵现在不只是看了,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复杂了。 老夫人直起腰板,对几个亲兵喊话道:“回去和你们将军说,就说是我说的,阿毅的伤还没好,不能动身,不能去封州。” 几个亲兵眼神交汇了一下,领头的鲁车上前一步,行礼说道:“请恕卑职莽撞,卑职想看下大公子的伤,回去后也好向将军回话。”抬出将军来,就说明鲁车是必定要看的。 老夫人是坚决不肯让鲁车察看伤口的,说急了还直接拉着长孙就往内宅去了。 鲁车看着大公子的背影摇了摇头,真不像是将军的儿子。 几个亲兵围了过来。 “鲁哥,如今我们怎么办?” “就这么回去复命?将军会骂死我们的。” 鲁车摸着下巴想了想:“要不我们去问问为大公子治伤的那个郎中?他应该知道大公子的伤势。” “对,这就去找他。” 几个亲兵转而围向了站立一旁的管家。 管家十分机敏兼识时务:“呵呵,都是自家人,你们想知道的我自然会说的。”放下拳头我们还是一家人。 有了管家的帮忙,鲁车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为宋勇毅治伤的郎中,郎中知道鲁车他们的身份后,很详尽的和他们说了宋勇毅的伤势。 利器不锋,伤口无锈无污无毒,入肉一寸,静养半月即可。 鲁车他们听完简直都想呵呵了。 这么轻的伤还要将养半个月?还是条汉子么?这要在军营里,随便包一包就能继续上场训练了,还静养,也不怕闲得骨头都软了。 腹诽了一阵后,鲁车他们也有了决定。 好了,家书送到了,老夫人和大公子的态度也表明了,大公子的伤势也问清了,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他们亲兵所能做的了,打马回去禀告吧。 亲兵们策马回到了封州。 回到封州,鲁车他们把事情一说,宋力刚肺都要气炸了。 宋力刚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桌案都颤了三颤:“小兔崽子,离得远了,觉得老子奈何不了你了是吧,鲁车,你们回去休息一晚,明早再为我送一封信回去。” 宋力刚的火气很大,但是老夫人的态度也很坚决,不出所料,第二封家书又被挡了。 连续被挡两次,宋力刚的爆脾气彻底炸了,第三封家书的措辞更加严酷了。 第三封家书快马到达祈州老宅,除了这封家书外,鲁车他们还带来了宋力刚的马鞭,这是不听话就要抽鞭子的意思了。 宋勇毅颤抖着手打开了家书,老夫人坐在一旁急巴巴地看着,等着他念信。 给儿子的家书,宋力刚的言辞就十分不近情面了,先是骂他不孝不恭,忤逆父亲,接下来就直接上威胁,明言要是这次宋勇毅还不来封州,那就别想继承武宁伯的爵位,家产也别想继承一分,直接赶出武宁伯府,反正他爹娘还不老,还能生,再生个儿子继承就是了,再不济还能从族里过继一个嗣子。 念完这封家书,宋勇毅的脸都白了,老夫人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接下来是宋力刚给老夫人的家书,这封家书的内容就极少了。 在这封家书里,宋力刚直接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向母亲说了他的想法。 首先,宋勇毅是男子,而且已经长到十四岁了,继续留在祖母身边是不妥当的,想要日后有前途,他就得到父亲身边来,由父亲来教导他。 这一点是老夫人无法反驳的,亲父在,男儿自然得由父亲教导,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她就是再不舍,也不能拦着不肯,那只会白白耽误了孙儿的将来,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原本想着让孙儿多待在身边一年,明年若孙儿还是考不上鹤阳书院,再让他去儿子身边也不迟,现在一下提早了一年,她舍不得啊。 其次,宋力刚说自家乃是将门,宋勇毅是将门之后,俗语说,子承父业,身为将门之后,宋勇毅本来就应该跟随父亲的脚步,从戎为将,更何况宋勇毅的学问并不是上佳,若是学问上佳倒可让他入仕为文臣,但他资历不佳,与其以后做个平平无奇的小官小吏,倒不如领兵持符,为将一方。 这一点老夫人很犹豫,她心里觉得孙儿还是做文臣为好,平平安安的,不需要像儿子那般在沙场上搏命,让她提心吊胆的,但是子承父业,这话说的也对,宋氏一族就是靠着军功成为一方望族的,宋家历经三朝,军中关系盘根错节,孙儿若是从戎的话,好歹还有自家人帮着护着,但是若是入仕的话,宋家在这边可使不上多大劲,孙儿的确会比较艰难。 除了前两点外,宋力刚还提了第三点。 宋氏的根底虽在祈州,但武宁伯府才是宋力刚这一支的根基,宋力刚的人脉势力全在封州,宋勇毅想要继承武宁伯府,自然得到宋力刚驻守并开府的封州来。 这一点老夫人就是想不听都无法忽略了,宋家的根基是在祈州,但是儿子的根基却是在封州,自己这一房不是宋家嫡系,只是近支旁系,祈州的宋家再好,那也是留给嫡系继承的,与自己这一房无关,孙儿以后要继承的是武宁伯府,而不是宋家,所以他的确应该去封州的武宁伯府。 宋力刚的这三点说下来,老夫人无奈了,儿子说的对,为了孙儿的将来,孙儿是得去儿子身边了。 老夫人想通了,不再护着不放了,便放开了手,让鲁车他们护送孙儿去封州。 自觉前途黑暗的宋勇毅,骑马行走在长长的道路上,想着父亲在信中的破口大骂,再想到以后要天天待在父亲身边,宋勇毅心中一片凄凉。 秋未至,心已凉。 第7章 清修 在宋力刚的三封家书持久战中,宋知夏退热清醒了,只是她的清醒与张氏所期待的清醒并不相同。 宋知夏简直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喊她半天她也未必应你一声,就像是痴了似的。 张氏急坏了,怎么一场高热就把她好好的女儿给烧坏了,这可怎么得了啊。 张氏很着急,但是她没法与人商量,只能干着急,因为一家之主宋力刚,现在还在军营里。 宋力刚并不是天天都回武宁伯府的,他是驻守封州和廊州的驻边大将,身负重任,军营才是他的常居之所,两个州两座大营,两座大营底下还各有兵器府库和几处游击兵营,他身为主将,得轮番巡视监察,半点不轻松,每旬才只得一日能回府叙叙天伦。 这日终于到了宋力刚回府的日子,好不容易等回了夫君,张氏按捺住心情尽心服侍夫君用膳,待他吃了两大碗饭后,张氏才与他提起女儿的事。 “夫君,夏儿她,她都不理人了,简直就跟痴了似的。”张氏心中极为不安。 宋力刚不以为意,筷子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口中:“不就是不理人么,说什么痴了。” 第7节 “不是,唉,该怎么说呢,就跟把自己困在壳子里,自己做自己的,自己笑自己的,完全不在意外面似的。”张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女儿的异常,只能挑了些日常的例子来说,“比如她之前绣了许久的平安衣,本来是要送给秋儿小儿子做周岁礼的,结果她竟把那件平安衣给剪了,我问她为何要剪,她竟然说不想送了。再比如她一向爱画画的,最爱画些鸟啊花的,现在竟然把以前的画全给烧了。再再比如,她竟然让丫鬟抓了些蚯蚓,然后用刀给切得一段一段的,还边切边笑,等蚯蚓都身首几截了,她再埋进土里。” 张氏说着说着都想呕了,把好好的蚯蚓切成几截,这也太残忍了。 其实宋知夏会做这些事并不是因为什么心性大变,她只是单纯认为这是她的梦罢了,既然是梦,而且还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突然中断的梦,那在梦里还是随心一点的好。 不想送平安衣那就给剪了,反正她大姐的两个儿子都是白眼狼,送了还不是白白糟蹋她一片心意,那些画也是想烧就烧了,免得再被人陷害,说她送画给外男,私相授受,还有那些蚯蚓,切了又不会死,一只切一半,那就成两只了,还可以多给花木松松土。 宋力刚也不觉得切蚯蚓有什么好残忍的:“切蚯蚓嘛,这又没什么,我小时候钓鱼为了省饵料,一只蚯蚓最少得切成三段呢。” 张氏捂着胸口都忍不住飞白宋力刚一眼:“这能一样么?你是为了钓鱼,她是为了取乐,再说了,你是男子,她是女子,怎么能一样。” 宋力刚懒得反驳,反正在他看来都一样,宋力刚又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 “夫君,你说我们把夏儿送到庵里或观里念念经,会不会让她心平气和一些?”张氏小心地问道。 宋力刚挑眉:“之前你反对母亲送夏儿去庵堂,甚至不惜日夜赶路逃回封州,没想到现在你竟然要自己把夏儿送去庵堂了?” 张氏赶紧解释:“我才不是要送夏儿去当尼姑,我只是让她去住一段时日,听听经,再说师傅们说说法,说不定她心境开朗之下,心结就能解了。”张氏更愿意相信女儿的异常是因为当日的事而起了心结。 宋力刚撇了撇嘴,吐出一根鱼刺:“去住一段时日,开阔一些心情也可以,不过还得问问夏儿的意思,若她不愿去就别勉强了。” “我自然知道,我哪里舍得勉强她。”张氏见夫君同意了,心里也轻松了一些。 “行吧,如果夏儿愿意,那就为她寻处清静点的庵堂或庙观,最好隐在深山,里面的人也尽量少些,免得人来人往,打扰了她。”宋力刚最是知道人多的麻烦了,人一多,各种鸡毛蒜皮的矛盾就出来了,他一路从小将爬上来,见的纷争海了去了,很多事归根究底,也不过就是你占了我一尺地,我拿了你一条绳的事,还是人少简单啊。 “是,我知道了。”张氏应声道。 在经过一番精挑细选后,张氏最终选定了一座深山里的女道观,在捐了一大笔供奉后,把宋知夏送了过去。 知道爹娘安排自己去山中的女道观住一段时日,宋知夏无可无不可,在她看来,反正是梦境,去就去吧,而且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最起码不用待在府里与宋勇毅相见两相厌了。 宋知夏高高兴兴地去了,反倒是送她去女道观的张氏心中难过,张氏一连失眠了好几夜,想着女儿在观中会不会不自在,会不会吃不惯观里的粗茶淡饭,会不会睡不惯观里的硬床硬枕。 在张氏为女儿的清修而辗转难眠时,宋勇毅踏上了前往封州的路途。 宋勇毅与亲生父母的感情算不上亲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疏离,之所以会这样,其实老夫人要负很大的责任。 当年宋力刚奉旨驻守封州和廊州,张氏跟随前往,那时宋力刚与张氏膝下有长女宋知秋,年仅三岁,原本要一并带去的,但是老夫人出于私心,想要压制张氏,坚持要求留下孙女。 那时张氏只得一个女儿,立足不稳,不敢违了婆母的意,只能把长女宋知秋留了下来。 老夫人如愿留下了孙女,开始笼络孙女的心,并时不时挑拨孙女对张氏的感情,但她如意了没半年,张氏竟又怀上身孕,隔年还生下了孙子。 老太爷和宋力刚欣喜万分,唯有老夫人欣喜之下,还有几分憋气,但儿子儿媳远在封州,她不痛快也无可奈何。 两年后,老太爷病逝,宋勇毅带着妻儿回乡主持后事,老夫人伤心之余还不忘耍心机,想方设法要留下孙子,一番婆媳斗法后,最终因宋勇毅不忍寡母伤心,便压下了张氏,做主把宋勇毅留了下来。 如愿把孙儿留在了身边,老夫人心中痛快,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笼络和挑拨。 在老夫人的挑拨下,宋知秋和宋勇毅都对母亲的感情并不深厚,宋知秋还好,因着老夫人对于女训的看重,宋知秋被教导的很看重自己的一言一行,很看重自己的名声,所以她明面上对于母亲张氏是很尊重很亲近的,但宋勇毅是男儿,他的行事就比姐姐肆意多了,尤其有老夫人的撑腰,宋勇毅对母亲张氏的态度很是敷衍,明面上知礼,但说出来的话却常常令张氏伤心难过。 宋力刚是驻守边境的大将,无旨不能离开驻地,宋知秋和宋勇毅自小就远离宋力刚身边,几年也见不了一面,对父亲的感情自然不可能深厚,但他们也知道父亲是家中的顶梁柱,是一家之主,他们必须听从父亲的话,所以他们对于宋力刚这个父亲是尊重的,但也只是尊重,而不是亲密,说是父子父女,世间至亲,但在宋知秋和宋勇毅心中,父亲更像是陌生人。 每年都是张氏一个人回祈州老宅为老夫人贺寿,张氏每次都会在祈州受许多气,不仅有婆母的气,还有长子宋勇毅的气,仗着有老夫人撑腰,宋勇毅对母亲不敬的很,与母亲的口头争执不少。 因着儿子的叛逆,张氏每次回封州都要伤心难过许久,年年如此,宋力刚就起了将宋勇毅接过来亲自管教的心思,但老夫人一直拦着,直到宋勇毅满五岁,宋力刚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直接派了亲兵过去“接”宋勇毅,老夫人才退让了一步,同意每年让宋勇毅去封州一个月。 但错过的时光已经无法追回,宋勇毅的性子已经被养得有些歪了,虽说老夫人对孙儿是一片真心慈意,但老夫人受限于眼界和见识的狭窄,只知道一味的顺从孙儿的意,所以宋勇毅便养得骄纵懒散。 见到儿子不成器的样子,宋力刚气不打一处来,他是统领三万将士的主将,行事讲究军规军纪,赏和罚是他最习惯的管教方式,所以管教儿子也按这个套路来,宋勇毅落到他手里,那可真是一肚子的血泪。 宋勇毅被罚怕了,于是对着父亲就有些躲,宋力刚见到儿子竟然敢躲他,心中更加生气,罚起他来更加狠,这么一来一往,父子俩的感情越发不好了。 父子关系不睦,有老夫人私心而埋下的前因,但也有宋勇毅自己种下的因,宋勇毅自个性格偏于执拗,容易坚持己见,只要是他认为是对的,不管是劝说还是责打,他都不改前意,就连表面上的假装示弱屈服都不肯,这种执拗,若是说得好听些,倒也算得上是威武不能屈了。 但是这样的性格,在宋力刚教训宋勇毅的时候,就只能是火上加油了,有一次宋力刚动手打的狠了,差点把宋勇毅打废,在那一次后,老夫人和张氏都心疼坏了了,坚决不肯宋力刚再亲自动手管教儿子了。 宋力刚被母亲、妻子、儿子的行为给气到了,干脆就撒手不管了,让儿子如母亲和妻子的意,去走走从文的路子,他就给儿子几年时间,倒要看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因着对父亲的害怕,宋勇毅倒是一心想学好国文往文臣的路子走,免得日后被父亲以子承父业的理由逼着他进军营,然后天天待在父亲身边受苦受难,但是宋勇毅的读书天赋实在是一般,他是努力学习了,可是做出来的策文却不够好,既没有世情通透的灵性,也没有剑走偏锋的锋锐,成绩不上不下,算是中等之流,以这样平凡的成绩,走文臣的路子实在是有点难出头。 从内心里,宋勇毅不想从戎,不想学武,虽被父亲逼着,宋勇毅的武艺也只是练了个马马虎虎,宋勇毅一心想从文,但是他从文的资质实在不够,成绩一般,这不是努力就能弥补得上的,武不成,文不就,宋勇毅在文武两道上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了。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宋勇毅也曾想过自己的未来,他左摇右摆,难以抉择,也曾为该从文还是该从戎而烦恼,但是现在好了,因着逼妹妹出家一事,他把父亲彻底惹怒了,提前断了选择的路,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到军营里受磋磨了。 第8章 蛮夷 宋勇毅垂头丧气的骑马赶路,想到日后的苦难日子,心中苦闷,他手下一重,马鞭甩的急了,座下马儿吃痛,后蹄一抬,马臂一甩,宋勇毅就这么颠出去了,还好他手上反应快,一手拉紧缰绳,一手扔了马鞭,攀住了马鞍,这才险险没甩出去,尚能半挂在了马腹处。 “大公子!”护在宋勇毅两侧的几个亲兵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鲁车赶紧跳下马,跑上前勒住受惊马儿的笼头,其他亲兵也着急地跑上前来,托身子的托身子,解马蹬的解马蹬,一番紧急救险后,宋勇毅总算平平安安的下来了。 宋勇毅下来后,马儿明显放松了许多,鲁车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马儿的身体,没看到有伤口。 “大公子,马怎么突然受惊了?”鲁车是亲兵,是军人,不是小厮伴游,出了突发状态,作为军人,他的第一反应是寻找答案,询问马匹的受惊原因,而不是对公子嘘寒问暖、问前问后。 宋勇毅被问得有些尴尬,他刚才是出了神才会甩鞭甩重了,但是骑马不出神,这是最基本的守则,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可能,可能是马鞭用久了,里边有利刺吧。”宋勇毅找了个常见的理由。 鲁车拾起宋勇毅之前扔下的马鞭,用手掌仔细摩挲起来,马鞭的确有点粗糙,看起来已经挺久没有保养了,绷裂出来的毛刺挺多的,祈州老宅里虽有专门的马夫负责照料马匹和保养马具,但马鞭属于个人物品了,都是由使用者来保养的,宋勇毅自己的马鞭自然由他自己保养。 以为真是因为马鞭的缘故,鲁车拿着马鞭,语重心长的说道:“大公子,马虽是畜生,但也是会喜会怒会痛的,马鞭要保养的好,甩出来的鞭马才不会痛,马是骑士的伙伴,是需要好好对待的。” 听到这一番话,宋勇毅的脸都红了:“是,我受教了。” 鲁车把自己的马鞭递上:“大公子,你的马鞭不好使了,就先用卑职的马鞭吧。” 第8节 宋勇毅双手接过:“多谢。” 在这一段小小的突发波折后,宋勇毅不敢再随便出神了,鲁车他们也对他看得更紧了,甚至为了照顾宋勇毅,他们还放缓了骑速,怕他太过疲累,应付不了突发情况。 从祈州到封州,快马赶路只需三天,就算为了照顾宋勇毅这个身娇肉贵的大公子,一人一匹马,竟然走了五天还没到封州地界。 宋勇毅没有长时间的骑过马,以前从祈州到封州,他都是一半时间骑马一半时间坐马车的过来,但是这次没有马车,全程赶路都靠骑马,宋勇毅在马背上颠了两天,大腿上的皮肉都快磨破,为了照顾他,鲁车他们只能再放缓行程,边骑边走,慢慢往封州溜达过去了。 在路上的时间长了,宋勇毅的心思也活泛起来了。 知道这次去封州,没个两三年是回不了祈州了,宋勇毅就把他的宝贝们都带上了,其中就有一把良弓。 这日见天气晴好,宋勇毅动了打猎的心思,就拿出了这张弓,打算猎些兔子山鸡。 官道附近是没有动物的,要想猎兔子山鸡,就得往山里跑一跑,宋勇毅想打猎,鲁车他们见他沉闷了一路,难得这日心情好,也不想阻拦他,而且他们觉得官道前后都有城镇,就算跑远一点也不会有猛兽,所以便放心带着宋勇毅去打猎了。 宋勇毅和鲁车他们骑马来到草木茂盛的山林地带后,就放缓了马步,侧耳倾听山林的动静。 不知是不是宋勇毅的运气好,他们刚入林搜寻不久,就听到了不小的动静,他们循着动静走到了一处坡地,看到了一只大鹰和一条巨蛇在搏杀,一鹰一蛇皆是巨大,鹰展翅有一丈宽,蛇也足有三丈长,这种难得的场面令宋勇毅很兴奋,他想再近前一些观看,但鲁车他们拦着不肯,生怕鹰蛇搏斗误伤到他。 大鹰和巨蟒搏斗了很久,大鹰几次把巨蛇提到空中摔下,巨蛇也强力反杀,甚至还借着树枝的力量来反弹一击,一鹰一蛇搏杀的很激烈,看得鲁车他们心惊胆颤,唯独从来没有搏杀过的宋勇毅看得热血沸腾。 经过许久的激烈搏杀,大鹰最终赢得了胜利,大蛇被摔死了,大鹰盘旋着长鸣了几声后,降下高度,伸出利爪,把死透的大蛇给抓走了。 大鹰飞走后,宋勇毅走下了山坡,来到了鹰蛇搏斗的地方,这片草地已经被蛇躯荡平,露出了底下的土壤和石块。 宋勇毅只是想下来察看一下战场的情况,没想到他却找到了藏在草丛中的一株奇异植物。 这株植物长得有点像成熟的稻禾,但结出的谷子却十分巨大,一粒竟有成人大拇指那般大,不仅谷壳是金黄色的,连谷粒都是金黄色的。 “鲁叔,这是什么庄稼?”宋勇毅好奇地问道。 鲁车摇了摇头:“卑职不知,从未见过这等庄稼。” 宋勇毅眼睛一亮:“难道是奇珍?大鹰和巨蛇就是为了这株奇珍而争斗?”植物明显是被咬过来的,底下没有根部,下端撕扯的很厉害,但位于上端的谷穗却一点儿也没损伤。 “有可能。”鲁车自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每当奇物现世,总会引来猛兽抢夺厮杀,大鹰和巨蛇为这株奇异稻禾厮杀也不为怪。 宋勇毅眼神大亮:“鹰蛇相争,我方得利,我们运气真好,我们赶紧拿上这株奇珍离开吧。” 离此处两个山头的地方,一支五人小队正等待着大鹰的归来。 这五人的身形装扮与常人完全不同,不仅身高远超过常人,身形也极为壮硕孔武,而且他们都披发不修,身着兽皮衣,脚上也穿的是兽皮靴而不是常见的布质鞋靴,武器更是令人惊讶,竟是石刀石矛,这幅模样,完全可以说是化外蛮夷。 “队长,你能算出山刀在哪个方向吗?它去了半天了,我们要不要去找找?”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声如洪钟地问道。 被称为队长是队伍中个头最为矮小,身形也最为“纤细”的男子,他也披散着头发,与其他四人并无不同,但是近前一看,可以明显看到他的五官还没长开,还带着股青涩之气,年龄明显还小。 年轻的小队长盘腿坐着,望着山刀去时的方向:“再等等。” “还等啊。”黝黑壮汉等得很不耐烦了,正在此时,一声熟悉的鹰鸣传来。 黝黑壮汉闻声一喜,抬头看向鹰鸣传来的方向:“哟,回来了。” 五人顿时起身迎着大鹰飞来的方向站立,大鹰扇着巨大的翅膀飞了过来。 大鹰的飞行速度很快,转眼就到了五人近前,在离得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大鹰把双爪抓着的巨蟒给扔了过来,然后盘旋在五人的头顶上,一声接一声的鸣叫,似乎在炫耀自己的战绩。 小队长只看了一眼蛇躯便不再在意了,反而运足目力看向大鹰的双爪和喙部,结果除了搏斗伤之外,什么也没看到。 “山刀,大日穗呢?”小队长喝问。 嘎,大鹰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叫声,身体在空中停滞了一下,然后就急急地拍翅飞向之前过来的方向,留下山头的五人跺足大叫。 “赶快跟上。”小队长拿上石刀就直直朝大鹰的方向跑去。 第9章 追上 “赶快跟上。”小队长拿上石刀就直直朝大鹰的方向跑去。 另外四人也各自拿上武器跟上,五人的跑速极为快疾,而且毫不在意地势,有土地山石可供他们踩踏他们就踩,如果是山坡或悬崖,他们就直接跳到树杈上,借着树杈的反弹之力向前跳去,如果遇到不好借力的地方,他们就扔出绳索套圈,套住树杈或山石向前晃荡,就这样一路跑去,速度竟然不比大鹰慢多少。 一行五人疾奔到大鹰与巨蟒生死搏斗的坡地,仔细寻找了一番后,却根本没有任何发现。 大日穗不见了。 大鹰盘旋在半空,知道自己闯祸了,急得连鸣叫声都尖厉了起来。 “山刀与那条蛇刚刚搏斗过,附近应该没有别的鸟兽敢过来,只除了好奇的人,大日穗应该是被人带走了。”队长下了判断。 五人迅速趴在地上寻找一切人类的痕迹,凭着他们长年在野外捕猎的经验,他们没多久就找到了宋勇毅他们的移动痕迹。 “往那边。”队长指了个方向,然后右指弯曲放到嘴里,打了个鸣哨,大鹰迅速往那边飞去,为他们侦察前方去了。 官道上,宋勇毅还在乐滋滋地欣赏着他的意外收获,原本他是要打猎的,可是被大鹰和巨蟒折腾过后,那片山林是不可能有小动物了,再深一点又容易遇到野猪黑熊之类的猛兽,宋勇毅是不敢去的,反正他也有了收获,就不去打猎了,干脆回归官道,继续原本的行程。 “鲁叔,你说这稻子好不好吃?”宋勇毅深深嗅了嗅大日穗的谷穗,一股香甜的味道弥漫在鼻间,让人精神振奋。 鲁车也想尝一尝,不过这没见过的谷物,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回去后找个郎中辨一辨毒比较妥当。 “大公子,还是等回去后,找个郎中来辨毒吧。” 宋勇毅恋恋不舍地看着手中的谷穗,这么饱满,这么漂亮,闻起来还有股香甜味。 “这么好的谷子,应该没毒吧,看着就应该是被人精心培育的。”说罢,宋勇毅张嘴就要咬。 鲁车当然不肯让大公子随便尝试,劈手就要夺,不过宋勇毅犯了犟,偏偏就要尝,几个亲兵赶紧围了过来,一人抱背,一人拉左手,一人扯右手,一人掰五指,硬生生地把大日穗从宋勇毅的手中抠了出来。 第9节 几人正一团乱,大鹰及时赶到了,见到被人抓在手上的大日穗,大鹰一声鹰鸣,双翅一拍,一个强劲的俯冲,就朝大日穗冲了过来。 跑在后面的五人小队闻声再次提速,直直朝这处赶来,一路上遇树砍树,遇石劈石,别看他们用的是石刀,可是在他们手中就是绝世神兵,砍树就跟切豆腐似的,硬生生地在林中开了一条路出来。 一团黑影直冲下来,正拿着大日穗的鲁车差点反应不过来,幸好他也是战场上搏杀出来的硬汉,下意识地就朝旁边翻滚过去,没被黑影正面扑中。 大鹰一扑不中,迅速振翅升到半空,在空中才是它的优势场,它才不会降到地上与人搏斗。 大鹰一双利眼直瞪着鲁车,鲁车提防地看着大鹰,一人一鹰对视起来,旁边的宋勇毅和亲兵们不敢轻举妄动,谨慎提防地看着大鹰。 地面作战不是大鹰的优势,大鹰盘旋在半空,等待着五人小队的到来。 鲁车在第二眼便认出了大鹰,他敏锐地知道大鹰并不是冲着他来的,它的目标应该是他手中的奇怪谷穗,说来也是,大鹰和巨蟒应该就是为了这株谷穗生死相搏,现在大鹰重新找过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觉得自己猜中了大鹰的意图后,鲁车果断地把手中的大日穗远远扔出,果然,大鹰的视线立马转移了。 大鹰的灵智颇高,它并没有贸然地扑向大日穗,它防备着地上的这些人,它知道人类会弄出很多奇奇怪怪的陷阱,一旦上当就难以脱身,现在他们主动把大日穗扔开,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事先在那里设下了什么陷阱,为了安全,还是等自己这边的人来了再说。 一鹰几人对峙了一会后,五人小队赶到了 见到眼前的情景,五人小队停住了脚步,站在了离大日穗有两丈远的地方。 有了五人小队的加入,现在成了两方人马的对峙。 宋勇毅和鲁车他们看着这五个高大壮硕的化外蛮夷,眼睛都快凸出来了。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人啊? 小队长上前一步:“我们是来自远方的八甲部落,这株大日穗是属于我们的。” 可惜小队长的话与夏国的官话完全不同,甚至与夏国境内的几种主流方言都没有相似之处,听起来十分怪异。 宋勇毅和鲁车他们有听没有懂。 他在说什么? 小队长看明白了他们的表情,他们是听不懂自己的话,啧,这就麻烦了。 话说不通,那就只能比比划划了,小队长指了指地上的大日穗,又比了比自己。 鲁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点了点头,又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不会去抢。 小队长很满意,吹了个鸣哨,大鹰俯冲下来,巨爪一抓,就把大日穗给抓了起来。 大日穗追回来了,小队长又吹了个鸣哨,大鹰朝来时的方向飞去。 见大鹰安全离开,小队长从腰间的一串囊袋中取下一个囊袋,从中取出一块小石牌,只有成人半个手掌大,小队长把石块朝鲁车扔去,直直掉落在鲁车面前一米处。 鲁车看着面前的石牌,这是什么玩意? “这是我们部落的信物,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小队长说完一挥手,五人小队面对着鲁车他们,一步步朝后退去,待退开两丈远后,五人小队迅速转身疾跑起来,很快便沿着他们开辟出来的直线小路离开了。 直到看不见那五个化外蛮夷的身影了,鲁车才敢俯身捡起地上的石牌。 宋勇毅马上跑了过来:“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鲁车把石牌递给宋勇毅:“不知道,上面有图,拿着还有点沉。” 宋勇毅接过石牌,石牌入手很沉,就像精铁一般,石牌上面画了一个大圈,而这大圈是由八个小圈串连而成,图案很简单,却隐隐有一层流光覆在上面,让这个图案显得很不一般。 “估计是信物之类的东西,他们可能是在向我们示好。”宋勇毅猜测道。 “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呢?长得人高马大的,若是能入伍,倒是不错的好种子。”鲁车对这五人起了招收的心思。 “是啊,跑的够快,还懂得驯鹰,是做斥侯的好种子。”马上有亲兵附合。 “不只,他们的力气还很大,看到没有,这条路是他们开出来的,边跑边开路,这是什么样的神力啊。”另一个亲兵指着林中小路感叹地说道。 “这要是进了营,啧,马上就可以做旗队长啊。”鲁车越看越想收人了,在夏国的军营中,十人一队,是最小的编制,十队一旗,由旗队长统辖,旗队长是军中最低等的将领,说五人一入营就能当将领,可见鲁车对这五人的看重。 鲁车他们这帮亲兵正感慨着这帮化外蛮夷的神力和体格,宋勇毅却在关注另一件事。 “你们说,那株谷穗到底是什么?他们那么厉害,还非要抢回那株谷穗,那株谷穗必定不凡吧。”宋勇毅心中还在可惜刚才没把谷子咬进口,“说不定真的是世间奇珍呢。” 第10章 长青观 五人小队回到了刚才那座山头,小队长仔细点了点大日穗上的谷粒,二四六八,正好八个。 “呼,还好还好,一个没少。” “要是真丢了,我们就得饿肚子回家了。” 队员们纷纷庆幸。 “是啊是啊,这里的兽肉太不经饿了,要是没有大日穗顶着,我们每天光顾着打猎,什么事也做不了了。” “以后得看好了,不能再被偷走了。” 小队长也松了一口气,从腰间取下一个空囊袋,郑重地把大日穗装了进去:“八粒,够我们再吃四次,希望能在吃完之前找到合适的安居地。” “祖神会保佑我们的。”队员们齐声说道。 大日穗追回来了,大家的心情都晴朗起来了,也有心情聊天了。 “哎,你们说,刚才我们见的那伙人,他们说的话,你们有几句听懂了?” “还几句,能听懂一两个字就不错了。” “那你听懂了吗?” 第10节 “没懂,只觉得他们说话的调调与我们之前遇到的人不一样,好像,好像更繁杂一点。”之前五人小队遇到过几个樵夫和采药人,一样是问过话,但对方一看到他们都大喊着跑掉了,他们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今天与鲁车的交流才算得上是他们与本土人的第一次交流。 “嗯,衣服也好很多,没补丁,而且头发也梳得很整齐。”说话的人拉了拉自己的头发,“我们是不是也学着他们把头发弄起来?” 其余的人齐齐撇了他一眼:“你会弄吗?” “不会可以学啊。” “他们一见到我们就跑了,怎么学?” “啧,这里的人真胆小。” 清风拂过青翠的山头,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深山中的长青观静谧出尘,不沾半点凡烟。 在观中静修的宋知夏享受着远离世俗的安宁,在这里,她不需要诵经,不需要做活,不需要读书,不需要练字,她只需要好好养伤、平心静气即可。 当时宋知夏受的伤比较重,身上有多处擦伤撞伤,头部也有出血伤口,后来连日的赶路又加重了她的伤情,伤口化脓引发了高热,虽说回府后经过精心调养,宋知夏的伤情开始转好,但是这样还不足以让她恢复元气,宋知夏的身体仍然很虚弱。 宋力刚和张氏送宋知夏来长青观,就是想让她好好养伤,并且开阔下心情的,在这里,没有闲人打扰,也没有杂事让她分心,是最适合养伤养神的地方。 为了不打扰这方天地的清静,陪同宋知夏前来的只有碧珠这个贴身大丫鬟,碧珠是宋力刚和张氏精挑细选过的大丫鬟,有她在,宋力刚和张氏都能放心许多。 碧珠跪坐在宋知夏身侧,为她更换纱布和药膏,很多伤口浅的地方已经结痂了,就剩下几处大伤口还需要日日换药。 “在山上就是凉快,小姐您在这里养伤,人也舒服一些。”碧珠边更换药膏边与宋知夏说话解闷,转移她的心思。 宋知夏微微点头,她的心思早已转到了外头,外头隐隐传来了诵经声,宋知夏虽然不懂经文,但是听着那轻轻的诵经声,心中却觉得宁静美好。 长青观是个很小的女道观,观主领着两个小徒弟修行,两个小徒弟都是观主捡来的弃婴,观主与她们的关系,似师徒,更似母女。 诵经声结束后,过了小半天,一个清脆的童声在宋知夏的房门前响起。 “宋小姐,玉净来送早饭了。” 碧珠抬头应了一声:“请稍候。”手上快速地为宋知夏理好裙衫,碧珠起身开了房门。 房门外一个灰衫小女娃提着食盒等着,小女娃看似七八岁,实际与宋知夏一样,都是十岁,只是因为长青观香火微薄,日常伙食很是清淡,所以小女娃长得很瘦小。 碧珠接过小女娃手上的食盒:“多谢玉净了。” 玉净含笑行礼:“碧珠姐姐客气了。” 碧珠提着食盒进了门,打开食盒,将菜肴一盘盘地放到桌子上,因为宋家供奉了大笔的香油钱,长青观为宋知夏送来的菜肴自然十分用心,除了病人要忌口的食物外,每日里的菜色都是翻着花样做的,肉和鱼以及蛋,都是不缺的。 长青观观主虽然茹素,但两个小徒弟却未受戒出家,不戒口,只是分了两个锅,分别做饭,如今那口荤锅正好用来做宋知夏和碧珠的饭菜。 送好了饭,玉净回到了观中自用的小食堂,长青观很小,除了有前面供奉三清和开观祖师的主殿和偏殿外,就只有后面的三间卧房,以及一间厨房,厨房在中间隔了一道木板墙,一边是灶房,一边是小食堂。 长青观一直无客留宿,三间卧房正好观主和两个小徒弟用,如今宋知夏和碧珠来了,两个小徒弟就搬到了观主的房间,三人一起睡一间,空出两间卧房,正好给宋知夏和碧珠一人一间。 卧房能空出来,但是食堂就空不出来了,地方就那么大,五个人怎么坐都坐不下,所以宋知夏和碧珠都是在房中自用。 玉净进了小食堂,观主明空和小徒弟玉慧已经盛好饭菜等着她了。 “师姐,吃饭。”玉慧笑盈盈地招呼她。 玉净应了声坐下,她捧起饭碗,满足地看着桌上的一汤两菜,一碗豆腐蛋花汤,一碗肉丝炒蘑菇,一碗素炒豆芽,有蛋有肉,这可是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到的好菜啊。 “真希望宋小姐能多待些时日啊。”玉净感叹地说道。 玉慧一边大口扒着饭,一边用力点头。 明空道长含笑看着她们:“宋家供奉的香油钱,足够让你们吃到十五岁成年了。”其实以她们一向以来的清淡伙食,就算吃到二十岁也是绰绰有余了。 明空道长自己的面前只有一碗豆腐青菜汤和一碗素炒豆芽,她是道士,要持戒,只能茹素,而玉净和玉慧尚未持戒,只是以居家修行的方式在观中修行,可以食荤,因为明空道长认为小儿性情未定,须得等到成年了,才可以决定是否出家持戒,虽然玉净和玉慧是她收养长大的徒弟,明空道长仍然认为应该给她们选择的机会。 玉净和玉慧乐呵呵地扒饭。 “师傅,今日是山下小集的日子,待会我和玉慧要下山去采买,您有没有什么要带的?”玉净快乐地问道,她毕竟还年幼,喜欢热闹,每次山下有小集,她总是要去的。 明空道长微微摇头:“为师不缺什么,你们想要买什么就买什么吧。”有了宋家的供奉,道中的银钱不再紧巴巴的了,明空道长也不再拘着两个徒儿了。 玉净和玉慧眼神大亮,齐齐用力点头。 饭后,玉净去取回食盒,和玉慧一起快速收拾好灶房和碗筷后,两人便一起手拉着手下山去了。 山下的小集是附近几个村子自发形成的集市,每旬一集,除了彼此间交换物品外,主要是为了方便城中商铺前来收货,山中的珍奇不少,比如菌菇和药材,都是极为畅销的山货。 玉净和玉慧从来都是在山下小集采买物品,从未进过城,因为在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熟人,不是这个村的大叔,就是那个村的大娘,彼此都相识,所以玉净和玉慧就少了财不露白的谨慎,在采买时就这么大咧咧地打开了布袋,露出了里面的铜钱和碎银。 而这,就引来了混杂人群之中,心怀歹意的人的注意,为长青观引来了一场劫难。 第11章 夜间觅食 这次的小集采买,玉净和玉慧除了要采买观中日日要用到的香油、盘香和蜡烛外,还得预备给宋小姐的各色食材,宋小姐是千金小姐,每日里都得供应着鱼、肉、蛋、糕点、零嘴。 要一次购足十日的份量,重量可不轻,玉净和玉慧两人太小了,拎不动太多的食材,只能预先定下,让山下的大叔大娘们送菜上山。 因着这次订购的量太多,村民们总会多问几句,玉净和玉慧也毫无提防的就说出了观中现有一位千金小姐在静修的事,于是短短片刻后,小集里的人都知道了长青观中有一位千金娇客的事。 小集中人员混杂,虽说大多是邻近几个村的村民,但是来小集收购山货的外乡人也不少,这个消息就入了有心人的心里了。 是夜,安阳县附近的一座车马栈的大通铺里。 “大哥,怎么做?”小弟们齐齐看着坐在正中的大哥。 大哥擦拭着手中的大刀,寒光闪闪:“先绑来问问是哪家的娇客,若是寻常商贾,那就先玩玩,玩后杀了了事,要是家中有些势力,那就留线生机,不动她,且放她回去,免得结下死仇。” 第11节 大哥这番话是经验之谈,女人绑了不杀,先不说带着麻烦,就是日后为了分给谁,还易惹得兄弟失和,那些千金小姐,心计太多,挑拔起来不要太顺手,他是吃过大亏的,不然哪里会混了这么多年才打下这么一点点盘子。 若是那女的家中背靠着势力,杀人倒不如放人回去,彼此留一条线,免得日后招来杀身之祸,那些大族看重颜面,不管是嫡是庶,是主是旁,都不能动,不然就不死不休,小本生意,保命要紧。 “那丫鬟呢?”小弟们又问,一个个眼中狼性十足。 大哥撇了他们一眼,嗤笑道:“这才多久,一个个就憋不住了?行了,丫鬟就随你们吧。”丫鬟是奴仆,不管是被杀还是被掠,主家都不会去管的,所以丫鬟就随便底下的小弟们了,毕竟带的兄弟多了,总得让他们有个寻欢的盼头,外头的窑子脏,去多了容易染病,那种脏病还容易传染,倒不如找些干净的丫鬟让他们疏解疏解,若是懂事听话,合兄弟的眼缘,带回去成个家也是可以的。 小弟们闻言纷纷欢呼起来。 又过得两日,夜幕低垂,大哥带着一帮小弟们悄悄摸上了山,朝长青观进发。 在离长青观所在山头不远的另一座山头上,有一座山洞,山洞里正暂时栖居着八甲部落的五人小队。 “队长,我好饿。”黝黑壮汉信岐摸着自己的肚子,肚子正叽里咕噜地叫着。 另一名壮汉雷刀也应景地响起了肠鸣:“我也好饿。” 小队长东景面无表情地看着火堆,似乎在出神,没听到两人的喊饿声。 两个喊饿的壮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不停地交锋着,最后信岐抵不住腹中的饥饿,起身走到东景身旁,然后一屁股坐下,大吼一声:“队长,我饿。” 东景瞬间回神,一巴掌盖了过去:“又打大日穗的主意?大日穗可只有六粒了。” 信岐早有防备,迅速抬臂挡住巴掌:“可以先吃一粒嘛,你看看,我们都很饿了。” “那就去打猎,山里不是还有野猪么。”东景淡淡地说道。 信岐苦着脸:“野猪不是不顶饿么,一头野猪只能顶一天。” 山洞的角落里堆着一堆骨头,那可是足足五头野猪的骨头,一人一头野猪,竟然只能顶饿一天,这五人的饭量可真大。 信岐的话引得其他三人纷纷附和。 “是啊,太不顶饿了,这里的野猪太小了。”之前与信岐交锋眼神的雷刀抱怨道。 “越往南走猎物越小,就没大点的猎物了,要不我们往回走吧。”度西提议道。 “我们走了一路,遇到的都是普通野兽,就没有凶兽,野兽根本吃不饱,队长,我们是不是换个方向找安居地?”青矛再次提议换个方向。 东景从囊袋中小心地拿出大日穗:“虽然这里没有凶兽,但是难保不会有像大日穗这样的谷物啊,若是能找到,我们也算没白跑一趟,而且就算找不到谷物,我们也可以搜集一些草药啊,我们带的草药可不多了,若是能发现新的草药那就更好了。这块大陆我们也是第一次踏上,不走远一点,多搜集一些谷物和药材,我们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次探险的机会吗?” 东景说的很有道理,另外四人都垂下了头,暂时是不敢再提回程的话了。 见队员们不反驳,东景放缓了语气:“现在我们出去打点猎物回来,这次我会放一粒大日穗进去一起煮。”说服了队员们,东景顺便安抚他们一下。 “好耶,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信岐兴奋地弹跳起来,抓起石刀就要冲出洞外。 “等下。”东景小心收好大日穗。 五人小队不顾夜色深沉,大步踏出了山洞,在他们看来这种夜狩完全没有危险,在没有凶兽的山林里,就如同他们部落的圈养场,想吃什么去抓就是了,轻松的不得了。 踏入密林,五人的队伍,每个人都高大壮硕,还随身带着石刀石矛这些重武器,但是他们穿行在山林间,却并没发出多少声音。 上方无数大树簇拥密立,伸展的树枝和宽大的叶子几乎将月光全部遮住,树下方灌木丛生,再下方的地面是凸起的粗大根系,在没有月光和火把的照明下,这些灌木和根系极容易绊倒人,可是这五人却完全无视了这一切不利。 五个身影轻巧地跃上树干,灵活地在树枝上跳跃,一个接一个过去,树枝却只是微微晃动两下,树叶的摩挲声在山林间完全没有引起其他生物的注意。 夜间的山林是安静的,大多数动物都是在日间活动,野猪也不例外,清晨和黄昏才是它们活动觅食的时候,现在已是深夜,要寻找野猪可不容易。 在一个陌生的山林寻找野猪群,并且还是在深夜间,这并不是一个容易达成的目标,但是对于这五个来自八甲部落的人来说,却完全不是问题。 就像是早已知道了野猪群的位置,五人一路从树上跳行而过,几乎沿直线前行,短短一刻钟,五人便来到了野猪群的老巢。 度西看着下方不远处的野猪群,一脸兴奋:“还是队长你有办法,竟然想到放走一只给我们引路,这可省事多了。” 东景观察着野猪群的动静,语气平淡地说道:“正好发现了一种有香味的草,想试试看能不能当成标记草来用,没想到这草的香味可以保留这么久,过了一天还有味,也算是意外收获了。”昨天猎野猪时东景特意在一只野猪身上抹了草汁,然后放它离开,今夜他们能这么顺利的找到野猪群,全是靠了昨天他的试验。 信岐看着下方不远处的野猪群,肚子又开始响起来了。 “信岐,忍着点,你的肚子叫得这么响,把它们都给吓跑了你去追。”雷刀嘴巴里嚼着昨天存下来的一点肉干,安抚着激动的肚子。 “你竟然还有肉干!快,给我一点。”信岐眼神大亮。 “滚蛋,下面全是肉,想吃自己抓。”雷刀不爽,就这么一块了还抢。 青矛轻喝一声:“别吵了,吓跑了它们还得浪费时间去抓。” 说完青矛转头问东景:“队长,什么时候动手?” 东景沉默不言,只是做了两个手势,四人一看便悄悄分散开,一人守一边,五人对野猪群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虽说在他们看来野猪是极容易捕捉的猎物,但是他们从小被长辈们教导每一次狩猎都要全力以赴,他们成为战士后也是一直以来依训而做的,所以在行动时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全力而为了。 一声轻脆的鸣哨声后,五人齐齐朝野猪群扑去,他们去势迅猛,如猛虎下山,手中武器一挥,野猪群还来不及清醒过来,就已经被五人割颈放血了。 青矛甩了甩矛头上的血滴:“好了,可以生火了。”说罢青矛就动手给野猪剖腹去皮了。 雷刀挥刀清理着地上的杂草碎石,清理出一片可以生火的空地。 度西和信岐则去收集干枯的树枝和枯叶。 东景从腰间的一个囊袋中取出打火石,用干枝和枯叶生起火来。 火生起来后,野猪分块插在了树枝上,红橘色的火舌舔着肉块,猪油滴下,引起噼啪的柴木爆烈声,很快,一股烤肉香飘散开来。 五人看着滴油的肉块,齐齐咕嘟的吞起了口水。 一共六只野猪,五人烤了四只后,肚里总算有了三分饱,剩下两只,他们打算用来煮汤,煮大日穗肉汤。 信岐先去寻了块巨大的山石来,一丈多高的巨石在信岐的手中就像是普通的木桶般,轻轻松松地就扛在了肩上。 第12节 巨石寻来后,最善石艺的度西拿出石刀,吐气运劲,顿时石刀就在巨石上灵活的削剖起来,就似刀削豆腐般,容易的不得了。 “啧,这石头不行,看着大,硬度却不行,大致只能评个三等,煮汤用不了几次就会开裂了。”度西边削边点评,还举起石刀来,“还是我们那儿的石头好,看,一点磕缺都没有。” 雷刀急等着吃大日穗肉汤:“行了,煮个汤而已,你用不着削这么大的锅,把底角多余的石料给削了,太大的锅费柴又费时,煮好得等到什么时候。” “行吧,那我削个小的。”度西手一转,轻松削了一大块的石料下去。 石锅削好,度西肩一扛:“走,咱们换个地方。”要煮汤就得有水,运水过来不方便,还不如直接去水边煮汤。 虽然是陌生的地方,但是五人早已摸清了水源的所在,人可以不吃东西,但不能不喝水,水是至关重要的,所以他们一来就摸清了水脉的走向。 离野猪群老巢最近的水源是一条小溪,位置就处于两山之间,而另一座山头就是长青观的所在之地了。 此时此刻那帮歹人已经摸到了长青观的所在。 第12章 自救 因为月光不明,那帮歹人上山的进程慢了许多,不过再慢此时也到达了目的地。 “大哥,没错,这就是长青观了。”一名小弟指着头顶上的匾额,匾额上书“长青观”。 确定没有来错地方后,大哥手一挥,一众小弟就利索的手搭肩扛,后人踩前人的翻过了墙,翻过墙的小弟们悄声打开了观门,大哥和其余的小弟们鱼贯而入。 长青观实在是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小观,观分前后,前面是正殿和侧殿,后面就是休息的院舍了,除了一道小小的柴木门,一点儿阻拦也没有。 一帮歹人进了长青观,就如狼群进了羊圈,浮云遮着明月,一股不详的气息悄悄弥漫开来。 照旧还是翻墙,院舍的墙只有七尺高,根本就防不住人,只是用来划分地界罢了,这伙人要翻墙,连踩肩都不需要,用手一撑即能翻过去,小弟们兴奋地往墙头一蹿,一翻身就进了院子。 噼啪之声突然响起,紧接着就是好几声破空尖啸声。 “啊,有埋伏!”墙内的小弟们大声示警,拼命往墙头翻去,结果这次墙头就没那么容易翻了,里侧的墙面竟然油腻一片,根本无从借力,甚至还因为手沾到了油,连攀墙头都攀不住了。 里头一片惊叫声,墙外的小弟们也急着上墙相助,里里外外闹哄一片,就在这片闹哄中,宋知夏和碧珠的房门都打开了。 碧珠站在宋知夏身边,轻颤的手中还拿着火折子:“小姐,要点么?” 宋知夏冷眼看着院子里的热闹:“点啊,现在不点,等他们回过神来杀我们么?” “是。”碧珠抖着手抽出了火折子,鼓气吹燃,火苗腾地跃起,照亮了碧珠惊慌的脸庞。 宋知夏手上早就拿着弹弓,取过碧珠手中的火折子架到了弹弓上,一个用力,火折子飞到了院子里的油线上。 火折子落地,瞬间引燃了一条长长的火线,火线扑向院墙,墙上的油腻之物迅速起火,连带着身上带油的小弟们也转眼起火了。 火苗沾身,小弟们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又惊又怕的小弟们不要命的撞击柴木门,薄弱的柴木门在几下撞击之后就彻底沦为了碎木块。 在柴木门破碎之前,墙内凄厉的痛叫声就引得墙外的大哥和小弟们心惊胆战,柴木门碎破后,一个接一个冲出的火人更是惊得大哥和小弟们面无人色。 “快,快,脱衣服,救人。”大哥第一个回过神来,迅速地脱下身上的衣衫冲过去扑火,在大哥的带领之下,小弟们也一个接一个的冲过去扑火,身上带火的小弟们更是纷纷滚倒在地上想要自救。 宋知夏看着外面的兵荒马乱,转身对碧珠吩咐道:“碧珠,快点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对了,叫上观主她们,让她们和我们一块走。” “是。”碧珠早被外面的火人吓得魂不守舍,小姐一吩咐她就下意识地领命去办,得亏碧珠平素干活利落,此刻虽然脑子里乱乱的,但是手下的动作一点儿也不慢,她没管银两也没管衣裳首饰,只是收拾了几个要紧的保命东西后,就快步跑到了隔壁敲响了观主她们的房门。 “观主,快点出来,快和我们一起走。”碧珠用力敲着观主的房门。 外面的动静那么大,又是火光又是惨叫,观主和玉净玉慧她们早就被惊醒了,但是看着外面的火人,观主她们根本不敢出房门半步,现在被碧珠这么一敲一喊,观主慌乱的心神总算收了点回来,她立马打开房门,拉上自己的两个徒弟就冲了出去。 宋知夏早已穿戴好防身的皮甲和手臂小腿的护具,拿上匕首和弹弓,等在一旁了:“好了,我们快点走吧,别等他们回过神来杀我们。” 碧珠和观主她们早就六神无主,宋知夏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极为干脆地跟着宋知夏往后门跑去。 宋知夏她们刚刚跑出后门,那帮歹人便扑灭了火,转头开始搜寻肥羊的下落,这次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亏,善了是绝不可能了,更何况对方下手还如此毒辣,他们深知除非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不然要是让对方逃脱了,她们的家人必定会反过来追杀他们。 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大哥宁可赔上几个兄弟的性命也绝不能让这帮女人逃脱,顾不上安置受伤的兄弟们,大哥叫上尚能行动的所有兄弟,往后门追杀而去。 长青观这边喊打喊杀的动静不小,深夜的山间极静,喧闹声传到了小溪旁,正在煮汤的五人闻声抬头,只见远处有耀眼的火光,在这里都能看见火光,只见火势不小,他们的耳朵马上就竖起来,听着风传来的声音。 “那边怎么了?干架?”信岐站起身,想要往前探一探。 青矛也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要是有什么危险也能早点知道。” 信岐转头问东景:“队长,我和青矛过去探探?” 东景不是很放心信岐和青矛两个,他看了看石锅中的大日穗:“雷刀,度西,你们两个守着大日穗,我和他们一起过去探探。” 雷刀度西齐齐应道:“队长放心。” 事情交代好,东景便和信岐青矛他们朝火光方向赶去,他们仍然从树枝之间跳跃过去,速度快,路线直,很快便来到了长青观附近。 他们到来时正好看到宋知夏她们离开的身影,这时长青观的火光已经被扑灭了,夜色再次浓重下来,但是在他们的眼中,近前百米的事物仍然清晰可辨。 五个女人,不,是一个女人和四个女娃,相互拉扯着朝山林深处跑去,她们刚刚跑上山间小径,后门又跑出十几个男子,他们都带着刀,气势汹汹。 东景他们三人都静静地蹲在树上,观察着底下的动静。 观主熟知附近的地形,边跑边提醒宋知夏和碧珠她们哪里有石头哪里草下有滑坡,因为月色被浮云所遮,山间又多是高木,径旁又有杂草,重重阴影遮盖之下,她们只能看清眼前的三五米处,前行极为艰难。 粗粗的喘息声在五人之间回响,伴随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踏声,气氛越来越紧滞,除了宋知夏外,四人的心越跳越快。 宋知夏听得后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石子,转身,上弹弓,嗖嗖破空声,后方顿时传来两声痛呼。 东景三人仍然静悄悄地跟在后面,树枝的晃荡,树叶的沙沙声,半点没有引起下边两方人的注意。 “嘿,这个女娃娃挺厉害的嘛。”雷刀看得津津有味。 第13节 度西也觉得有趣:“准头还不错,跑动中还能四颗石子打中两人,五成的快手中耙数,就是在我们部落也算得上是这个年纪女娃中的好手了,可惜力气不够,打中了也只能算是挠痒痒。” “才这么点大的女娃娃,可以了。”雷刀反驳。 东景只是观望没有评论。 旁观的三人压根没想到下面会是一场追杀,在他们来的那块大陆,女人可是珍贵的资源,就算部落之间爆发灭族大战,战败部落的女人也不会被杀,只会被胜利的部落拉回去奖励给单身的部落汉子,而除了灭族之战可以获得女人外,单身的部落汉子想要求得女人,就只得靠自己的本事了,比如底下这种求偶战,女人在前面跑,男人在后面追,最勇猛的男人才可以获得女人的青睐。 虽说底下只有一个成年女子,但是他们都下意识的认为是母亲带着四个女儿,这种情况也常见,女人死了丈夫是可以重新择偶的,儿子一般归部落抚养,而女儿则会被带到新家庭养育,若是女儿多,可以分到多个家庭养育,不管是长大后嫁给自家儿子还是嫁到别家,都是十分合算的。 所以在旁观的东景三人看来,下面的追杀不过是求偶战,就算后面追赶的男人们都带着武器,气势汹汹,他们也觉得没什么,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带武器不是应该的么,都说是战了,当然要带上武器了,在追到女人后,男人之间若是不服,还要真刀真枪的战一战,赢了的男人才有资格求得女人,至于女娃娃的反击么,那就是游戏,没看到只是随手抓来的地上石子么,打中了也没什么,还能添点乐趣。 底下宋知夏她们在生死关头,而树上三人却看得兴致勃勃,完全当成是在看热闹,风俗的不同带来了致命的危险。 第13章 反杀 “啊。”最年幼的玉慧摔了一跤,玉净和明空道长的跑势跟着滞了滞,转身一人一边拉起了玉慧继续跑,但是就这么一会功夫,后面追杀的人又近了一些。 在前面奔跑的碧珠转身扔出一个东西,她人小力气弱,东西正好落在玉慧身后一点,砰地一声,东西炸开,一股呛鼻的浓烟涌了出来。 “闭住鼻子,快点跑。”碧珠掩鼻大叫。 明空道长她们早在东西炸开时就尽力奔跑了,但她们到底反应慢了一些,浓烟还是吸进了一些,呛得她们边跑边咳。 此时山风是飘向后面的歹人的,明空道长她们又跑出两丈后就出了浓烟的范围,反而是后边追杀的歹人们咳得死去活来的。 树上的雷刀和度西看得更兴奋了:“哇哈,她们还有这种好东西,太有用了。” 东景却有不同看法:“这种东西受限太大,若是山风变化了风向,她们就得自讨苦吃了,这东西要起效,运气占了太大的比重,只能当作备用手段。” 几人在上面点评,底下的逃跑还在继续。 宋知夏越跑越累,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前段时间又受了伤生了病,身体到现在都还没养好呢,最开始逃跑的时候她还能撑着股劲跑,现在劲渐渐消了,她只觉得双腿越来越重,越来越迈不起来了。 碧珠也没比自家小姐好到哪里去,她虽是丫鬟,但也是小姐的随侍丫鬟,哪里做过粗活,就算这段时日住在长青观,洗衣做饭这种粗活也落不到她身上,自有明空道长和玉净玉慧包了,现在跑的路长了,她的气力也越发不济了。 “小姐,怎么办?再扔一颗吗?”碧珠手上紧攥着剩下的两颗毒烟弹,克制着再扔一把的冲动。 宋知夏大力摇头:“别扔,再等等,毒烟弹起效慢,要再等等。”毒烟弹的威力并不仅限于最开始引发的咳嗽,当毒烟被吸入后,毒烟会对气道造成灼伤,灼伤又会造成出血伤口,毒烟的毒性立即就会从伤口进入血液,令中毒之人四肢麻痹、口吐血沫,从吸入毒烟到口吐血沫,需要两刻钟的时间,如果吸入者在吸入后还持续奔跑或搏斗,最快起效只需要一刻钟。 这种毒烟弹并不是常见的武备,只在军中使用,且管制严格,宋力刚为了保护女儿才给的,而且只给了三颗,宋知夏自然是不舍得用的,在她看来,后面那帮歹人只需要一颗就足够对付了,现在她们只需要熬过这一刻钟的时间就好了。 山风吹过,毒烟越发扩散,蹲在树上看热闹的三人也闻到了一丝毒烟的味道。 东景眼神一凛:“糟,快离开,这烟有毒。”边说边跳到了远处的树枝上。 雷刀和青矛也闻出了不对,跟着一块跳远了。 “这不对吧,考验需要用毒吗?”雷刀觉得不对了,“女人考验男人是对的,但是用毒就不好了吧。” 三人从看热闹变成了警惕,底下的追逐似乎与他们所想的不一样。 毒烟熏得歹人们涕泪齐出,在迎风跑出了毒烟的范围后,歹人们又向宋知夏她们追击而去,随着他们的奔跑,毒素渐渐进入了他们的血中。 砰,一个人跌倒了,砰,又一个人跌倒了,毒性开始发作了。 宋知夏跑一段就回头看一眼,当她看到身后的歹人们越来越少时,她停下了脚步。 “碧珠,明空道长,别跑了,他们毒发了。”宋知夏喘着气说道。 碧珠和明空道长她们早就跑得累死了,只是勉力跑着,听到宋知夏这么说,她们都跟着停住了脚步。 “小姐,他们毒性发作了吗?”碧珠转身察看,发现后面的人确实不追了,顿时心中升起一股狂喜,“小姐,毒倒他们了,毒倒他们了。” 宋知夏大口呼吸着,只用力点了点头。 明空道长和玉净玉慧她们还搞不清后面怎么回事。 明空道长喘着气问道:“宋小姐,你说他们毒倒了,是怎么回事?” 宋知夏对明空道长笑了笑:“之前碧珠扔的是毒烟弹,吸进去后会中毒的。” 明空道长闻言不喜,反而一惊:“那,那我和徒儿都吸了毒烟,这可怎么办?” 碧珠笑着解释:“不碍事,你们只吸了一点点,等事情了结,我们府上自会奉上解药,让道长们好好解毒并调养身体,不必惊慌。”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明空道长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宋知夏抽出腰间匕首:“我们回去吧,把事情了结了。” 明空道长和玉净玉慧她们看到明晃晃的匕首并不惊慌,她们只以为宋小姐是为了壮胆和威吓,唯独碧珠欢喜的神情瞬间僵住。 天哪,小姐不会又犯病了吧? 事实果然如碧珠所担心的那样,宋知夏的确是要去放血的。 开玩笑,这样的凶徒当然得趁早了结性命了,之前他们拿刀追她们可不是为了戏耍,而是真的要她们的性命,现在既然她们占得了上风,当然要反过来了结他们的性命了,有因才有果,这是他们的报应,更何况这是在自己的梦里,要是在梦里还不能随心所欲,顾忌这顾忌那,难道要等梦突然醒了再来懊恼没有当场报仇么? 懊恼了太多次,还是早报早了来得痛快! 这些想法都是宋知夏做梦太多而得来的经验,每次她都在梦中告诫自己要克制要忍耐,待日后再来清算,结果她没一次能熬到清账的时候,梦说醒就醒了,自己的克制和忍耐都成了狗屁,既然如此,还忍什么啊,有仇就该当场就报了! 宋知夏一脸杀气地站到了那帮歹人的面前。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宋知夏被暗算过太多次,她压根就没想过这帮歹人是临时起意来抢劫的,在她看来,这帮歹人背后绝对有个主使者。 小弟们瘫倒在地上嗷嗷的叫着,有些体质瘦弱的嘴巴里已经有了血沫,大哥也撑不住身体的僵直瘫倒在地,只是他的身体比小弟们壮实,还能说话。 第14节 “给我们解药,求你,求你。”大哥哀求着眼前的小女娃,自从发现自己中了毒,大哥很识时务的迅速变化了心态,从加害者变成了求饶者,半点没有强撑,更没有威胁恐吓。 “解药?”宋知夏挑眉,提了提腰间的荷包,“解药是有,但你们得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 “没谁,我们只是路过,想抢一票。”大哥坦白交代。 但是宋知夏不信。 “没人指使?”宋知夏笑了,“好吧,你不说也可以,那你说说,抢完你们还想干嘛?掳人?” 大哥赶紧否认:“没,没,我们只是求财。” 宋知夏但笑不语,既然不想说,那她就不再问了。 宋知夏就这么冷眼旁观着,看着这些人在地上吐血哀嚎。 明空道长和玉净玉慧低头不敢看,她们觉得这场面太过残忍了,但又害怕他们是在装死,骗取她们的善心,所以她们选择闭上眼睛,把他们交给宋小姐处置,她们只低头诵经。 等到所有人都口吐血沫,无力反抗了,宋知夏上前挥刀送他们一程,算是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碧珠强撑着胆气站在小姐的身旁,面色煞白的看着面前的一幕,而明空道长和玉净玉慧她们则根本不肯靠前,越退越远,只是闭着眼诵念着经文。 底下的一幕让树上的三人十分意外,怎么求偶战变成设套毒杀了? 浮云被风吹开,月光再次撒落人间。 宋知夏的脸清晰的呈现在树上三人的眼中,这次三人看向她的眼神不再是看热闹,而是变成了警惕和防备。 这样的女娃,该小心。 解决了地上的歹人后,宋知夏挥落匕首上的血滴:“我们走,回观里看看。” 碧落和明空道长她们丝毫不敢有异议,默默跟在宋知夏身后沿小径返回。 树上三人不再抱着看热闹的心情,不过出于要了解这块大陆生存规则的目的,三人也不肯离开,只是警慎地缀在后方,想看看接下来的发展。 第14章 了结 待宋知夏她们回到长青观,观中的火早已被扑灭了,留下的歹人们都是被烧伤的重伤员,根本无法反抗,真正的是任人刀俎的鱼肉。 碧珠看着那些正在哀嚎的伤员,心中十分不忍,她小声地向小姐进言:“小姐,他们已经很难活了,还是算了吧。”少造些杀孽总是好的。 宋知夏却不这么想:“就是因为难活了,所以我们才更应该送他们一程,免得他们枉自痛苦。” 杀人也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碧珠想到刚才小姐杀人的样子,又想到上次小姐发疯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敢再进言了。 宋知夏照样一人一刀,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其实宋知夏坚决要杀这帮歹人,除了要帮他们了结个痛快之外,也是为了自身的安全。 她们这帮人,全都是女人,其中四个还是女娃娃,真论起战斗力,哪里会是那帮歹人的对手,虽然他们已经身负重伤,可是万一他们临死一搏呢?拉她们一起死呢?若是歹人们有什么后招,又或者是招来了什么后援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早了结早好。 宋知夏的狠厉让远远旁观的东景三人惊讶,虽说老家那边的女战士并不少见,但是才这么小就敢动手杀人的女娃娃,就实在是罕见了,还好从其她女人的反应上他们能知道这个女娃娃的行为在这块大陆也是极为罕见的,这才不至于让他们对这块大陆的女人心生畏惧,不然他们都不敢和这边的女人说话了。 在这边旁观了这么久,下边的事情应该差不多完结了,雷刀和青矛打算离开了。 雷刀揉了揉肚子:“队长,我们回去吧,事情都了结了,我们回去喝大日穗肉汤吧。” 青矛点头附和:“是啊是啊,我好饿,我们快走吧。” 但是东景却不想走:“你们先回去,我在这里再看一看。” “还看什么啊?”雷刀不明白,“追她们的男人都死光了,还有什么可看的?接下来无非就是扔尸体埋尸体呗。” 东景摇头:“多待一会儿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发展,我们对这块大陆不了解,说不定很多风俗与我们那儿不同,我想多看看。” 雷刀和青矛对视了一眼,虽然他们知道队长说的有道理,但是他们还是更想回去喝汤。 “那好吧,队长,你在这里慢慢看,我和青矛先回去了,等会我们给你带汤来,要是有什么情况记得发信号啊。”雷刀说道。 “行。”东景没拒绝他们的好意。 雷刀和青矛离开了,东景继续看着底下的进展。 宋知夏没打算扔尸体埋尸体,这么多具尸体,她们可都是小孩子,哪有办法收拾得了,所以宋知夏擦干净了匕首,就招呼碧珠和明空道长她们回房睡觉。 “回房睡觉?!”玉净惊呼,指了指地上的一大片,“这么多死人,怎么睡啊?” 宋知夏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门关上,哪里还会看得到死人,眼不见为净。” 玉慧怕怕地拉了拉师姐的袖子,躲到了她的背后,避开了地上的死尸。 玉净心里也怕怕的,闻言不语,只是拉着师妹躲到了明空道长的背后。 明空道长也怕,但是她是这里唯一的大人,总不可能躲到小孩的背后吧,她只能硬挺挺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看着她们的样子,宋知夏笑了:“你们打算在这里站一整晚吗?” 明空道长闭目诵经,看来果真是打算眼不见为净了。 “走吧,都到我的房中过夜吧,人多点也能壮壮胆。”宋知夏大方的说道,虽说只是梦,但是她不是随便欺负人的性子,明空道长和玉净玉慧她们都性格单纯天真,杀人这种事想都不敢想过,更不要说亲眼目睹了,刚才没拦着她已经算得上是明理清醒了,事后会害怕是理所当然的事。 明空道长闻言赶紧领着玉净玉慧朝宋知夏走去。 五人一起进了宋知夏的房间,宋知夏又逃跑又杀人的,早累狠了,一进房间就脱了外衣和鞋袜,直直地躺在了床上。 第15节 碧珠赶紧过来给小姐捶捏腿脚、舒缓筋骨,希望能让小姐舒服点。 明空道长和玉净玉慧她们则寻了个角落坐下。 明空道长此时的精神还好,毕竟年长,还能强自镇静,她朝宋知夏道谢行礼:“幸得宋小姐早作防范,不然贫道与徒儿们难逃此劫。” 原先她们师徒三人见碧珠每日都把厨房的剩油和油渣往墙上抹,还觉得她是在浪费,观中清苦,一年只买几两油,除了大祭,哪里舍得用油,就是用过的油也是反复再用,直到用光为止,哪里舍得这么糟蹋,虽然碧珠说这么做是为了防贼,但是师徒三人还是觉得太浪费了,长青观清苦贫穷,山下谁人不知,哪里会有贼来,但这些油都是宋家送来的,说到底是宋家的,宋家人爱怎么浪费就怎么浪费,她们就算心疼也只能转过头不去看,没想到今夜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还有地上那放了棉线的小油沟,以及墙边那一排暗设的箭支,当时她们还觉得害怕与头疼,这些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油沟落了火星起火了怎么办,万一有人不小心碰了暗箭机关怎么办,这都是大事啊,为了防止意外,她们还天天多备了一缸的水用来防火,暗箭机关边也多拦了一道篱笆,没想到今夜全用上了,也幸亏有了这些布置,她们才能多点时间逃出生天。 宋知夏懒得起身,躺在床上回道:“这也是无心之得,我这布置十分简陋潦草,若不是黑夜,难以瞒过歹人,能凭此脱险,也是三清护佑,不过若不是歹人,谁会半夜翻墙而进呢,说来也是他们活该。”虽说长青观隐在深山,但谁知道会不会有流窜的歹人经过行凶,夏国初初立国十多年,天下尚未承平,凡事多准备一些总是好的,今夜果然就用上了。 明空道长再次道谢,然后便领着玉净玉慧两人开始低声诵经,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宋知夏缓过劲来后,看着明空道长诵经的侧颜,觉得有些好奇:“道长,你不怕我么?我可是实实在在地杀了许多人哪。” 明空道长缓缓摇头:“不怕,宋小姐你是在救我们,凡事有因有果,不是你主动去杀他们,而是他们先来杀我们,若不是有他们要杀我们这个因,哪来的你杀他们这个果。” “道长是个有大智慧的人,看得透。”宋知夏说完便闭上眼,沉沉入睡了。 碧珠小心地给小姐盖好被子,坐在床尾捶着自己的腿。 玉净和玉慧毕竟年幼,在诵了会经后,一个接一个的睡了过去,明空道长怕她们着凉,要解下外裳给她们披上,碧珠看到后从墙边的箱子里取出一条床单,给她们披上了。 “多谢施主。”明空道长轻声道谢。 “不必道谢,这本就是观中的物事。”碧珠微微笑道,小姐所用的一切物事皆是宋府之物,原先床上铺设的床单被褥都收进了箱子里,现在正好用上。 一屋五人,宋知夏和玉净玉慧都睡了,看着三人的睡颜,听着她们轻轻的鼾声,碧珠和明空道长也有了困乏之意,但是在经历了一晚的惊心动魄之后,碧珠和明空道长都不敢轻忽入睡,她们担心再有歹人潜来,只能强撑着等待天明。 八甲部落的五人小队也在观外的树上休息了,雷刀他们在吃完了大日穗肉汤后,带着东景的那份过来了,因为难得在这块大陆遇上这种追杀和反杀的事情,雷刀他们也对后续发展十分好奇,五人都坐在树上休息,等待着天亮后的发展。 天际渐渐显露日光,黑夜退去,新的一天来临了。 碧珠终于撑到了天亮的时候,她从怀中取出信号弹,拉着明空道长一起壮胆,两人避着尸体挨着墙沿走到了院中一处干净的空地,然后碧珠点燃了信号弹。 咻,呯,带着红烟的信号弹在青色的天空炸开,给天空抹上了一层红色。 长青观是座隐在深山的道观,如果要向外示警极为不便,为了女儿的安全,宋力刚不仅给了女儿三枚毒烟弹,还给了她三枚信号弹,现在碧珠就用上了这珍贵的信号弹。 信号弹能发射地很高,烟信也能持续两刻钟,足够山下的人们看到了。 长青观下不止一座山村,清晨的山村正是热闹的时候,出门种田或上门捡柴拾菌的人很多,几乎是在信号弹炸开的第一时间,就有好几个村民看到了烟信,很快,几个村都派出了村民向里甲报信,里甲早得了县里兵长的吩咐,让他一看到长青观有异常就立马向兵长报告,里甲顾不上套牛车,叫上家中身体最好的儿子,让他跑着去县里报信。 第15章 回府 从碧珠燃放信号弹到兵长领着乡勇团赶来,不过一个时辰,当宋知夏睁开眼睛时,兵长已经带着乡勇团上了长青观。 当看到满院的死尸时,兵长和乡勇们的眼睛都快掉下来了,兵长更是出了一背的冷汗,乡勇们不知道观里住的是什么人,他还不知道吗,要是宋家的千金真的出了事,他就是拿命赔也赔不起,破家灭门的祸事就近在眼前了。 幸好碧珠及时出现,向兵长简述了昨晚的事,避免了兵长吓瘫在地的尴尬事。 当知道宋家千金平平安安的时候,兵长真觉得自己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祖宗保佑,自个全家逃脱一劫。 兵长当即下令乡勇们把死尸都拖了出去,不能再惊扰了观里的清静,当兵长抹了把汗时,碧珠又告诉了他另一件事。 “后山小径上还有十几个歹人呢。” “吓!还有歹人!在哪在哪?”兵长迫不及待地要戴罪立功,忍不住挥动了两下手中的刀。 “不着急,都死了,只是让你们去处置处置罢了。”碧珠被猛然激动起来的兵长吓了一大跳,捂着心口说道。 兵长的眼睛瞪得溜圆:“也死了!这里有,五,六,七,哦,七具,后山还有十几具?”这么多人竟然没得逞,还都死了? “嗯,具体有多少你们自己点点,清理好后去武宁伯府报个信。”碧珠递过一个木牌,“拿着牌子去敲门,有了这个,不会有人敢拦你。” 兵长接过木牌,木牌上面刻着“武宁”二字,字还是镏金的。 “县老爷已经派人去府上报信了,估计再过一会儿伯府就该来人了。” 里甲儿子一到县衙报信,整个县衙都惊动了,都放信号弹啦,肯定出大事啦,县令老爷吓得不轻,立马就组织人手,先让兵长带着乡勇团来救人,另外又指派了人去武宁伯府报信,要不是县令老爷的腿脚太慢,他就自己领着乡勇团来了。 碧珠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因为还要照顾小姐,碧珠请了明空道长为兵长领路去后山,而玉净和玉慧两人在睡了一觉后,现在已经精神抖擞的在厨房烧火做饭了,来了这么多人,总得让人喝口水吧。 碧珠端来一盆热水,轻轻推开了小姐的房门。 宋知夏这时已经坐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了,碧珠赶紧上前服侍。 宋知夏慢吞吞地起床穿衣,碧珠一边整理着小姐的衣裳,一边小声地禀报着。 “小姐,安阳县的兵长带着乡勇团过来了,兵长还说在来之前,县令老爷已经派人去府里报信了,很快府里就会来人接您回去了。”碧珠面上带笑,心情明显松快了许多,“回府后就不会再有这些吓死人的事了。” 宋知夏却不这么看:“回府就清静了?呵,到时候与我持刀对立、你死我活的人,就是我的好哥哥了。” 碧珠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小,小姐,您别吓唬,吓唬奴婢了。”她吓得舌头都打结了。 “才不是吓你呢,我的好哥哥很快就会到了,算算日子,说不定今日就会到了,你说,若是让他知道我已经在道观里了,还会让我好好地回去么?”宋知夏神情冷淡,语气却暗含嘲讽。 “伯爷和夫人不会不管您的。”碧珠急急地说道,“伯爷和夫人有多疼爱您,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少爷不肯又如何,他又做不得主。” 宋知夏没有应她,反而慢吞吞地坐到了镜台前:“洗漱。” 碧珠奉上软毛刷和青盐,又捧上盂盆。 宋知夏洗漱净面完毕后,武宁伯府的人也来了。 武宁伯府除了是伯府,更是将军府,是驻边大将的府邸,自有一支卫队守护,张氏接到县衙的报信后立即让卫队出发前来救援,卫队行动迅速又配有良马,所以很快就赶到了长青观。 第16节 武宁伯府的卫队一来就接过了这边的处置权,兵长巴不得如此,很快就与卫队首领贾青进行了交接。 兵长交过处置权后大大地松了口气,事涉宋家,他一介小吏,一点儿也不想沾上这种麻烦。 卫队首领贾青把登记、查勘等任务分派好后,转身上前,敲响了宋知夏的房门:“二小姐,为防还有歹人未清,请随我等回府吧。” 宋知夏施施然戴上帷帽,起身朝外走去,碧珠早已将小姐的首饰衣物封箱装好,跟着小姐朝外走去。 碧珠打开了门,对贾青行了一礼:“请贾将军费心,将房中的衣箱带回府中。” 贾青微微颔首:“请放心。” 碧珠本想道谢,宋知夏脆脆的声音却抢先响起:“多谢贾将军前来救援。” 贾青听是二小姐的声音,面上肃容一收,尽量露了个温和的神情:“二小姐客气了,这本就是我等的职责。” 宋知夏再次道谢,然后带着碧珠,一人一骑,骑上了卫队的马匹,因为此间年岁并不是太平年岁,骑御之术是每个闺阁千金都必须懂得的技艺,所以宋知夏也懂得一些骑术基本,倒不用另外备车。 明空道长在道观门口为宋知夏送行,宋知夏与明空道长道别时,视线掠过正在听着下属汇报的贾青,眼中隐有思量。 观中的人走了,树上的人也打算要走了。 “走了,没什么可看的了。”信岐见那个敢杀人的女娃娃走了,便没耐心看下面的事了。 雷刀附和道:“是啊,下面无非就是查找幕后主使了,这一找就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了,我们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对于雷刀的话,东景并不反对:“那就走吧,再不回去,山刀该着急了。” 五个壮汉的肚量很大,山刀的肚量也很大,附近三座山的猎物只够让五人勉强吃饱,要是再加上山刀,就真的是要一齐饿肚子了,所以为了肚子起见,五人得与山刀分开觅食,山刀必须得去远一些的山头觅食,不过它会在次日清晨返回汇合。 五人小队悄悄地离开了,没有引起底下任何人的注意。 回到武宁伯府,宋知夏刚进入二门,张氏便冲过来抱着她心肝啊宝贝啊地哭起来。 “母亲,女儿没事。”宋知夏无法再保持她的冷淡神情了,因为她就快要被闷死在张氏的怀中,“您稍稍放开女儿一些,女儿要闷死啦。” 自从安阳县来报了信,张氏的一颗心就悬在半空中七上八下的,她一边担心女儿,一边在心中自责,若不是她无事多想,非要把女儿送到观中清心养性,女儿也不会遇遇这一劫难,这一难简直就是她亲手送过去的,若是女儿出了什么事,她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还好还好,女儿总算平安回来了。 张氏心中又喜又怕,狠拍了女儿两下,这才放开她:“快和娘说说,到底怎么了?” “女儿也不知晓详情,昨夜里突然来了一伙歹人,摸黑翻墙入了观中,幸得女儿早有防备,布了一些机关,这才逃过一劫,只可惜这伙歹人临死都没说出实情,只咬死说是临时起意,想来劫财而已,这话女儿是不信的。”宋知夏三言两语的把事情给说完了,只是把中间的详情全都给隐过了。 张氏才不信事情会如此简单,瞪了不讲实情的女儿一眼,转向碧珠:“碧珠,你把昨夜的事清清楚楚的说一遍。” 碧珠早就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正好夫人指点要她说,她立即仔仔细细明明白白地全部说了一遍。 “什么!”张氏这回受到的惊吓一点儿也不比当日在老宅亲眼看到女儿捅伤儿子时少,“夏儿你竟然又动手了,这次还杀了人,还杀了二十多个人!” 宋知夏还来不及为自己辩说一二,管家忠叔进来了。 “夫人,二小姐,大少爷回府了。” 宋勇毅脸色铁青地跟在后面,张氏的话他听到了。 第16章 是谁 杀人了?她竟然真的敢杀人?她竟然还敢杀了二十多个人? 我的天!这个杀星! 宋勇毅刚进家门就听到了这么一个惊天霹雳,一颗心顿时就凉透了。 没想到小妹在经过那事后,竟然会变得如此残忍凶戾,刚醒来就敢捅兄长的刀子,现在连人都敢杀了,再接下来她是不是要造反啊? “母亲,不能再这么放任小妹了,快把她关起来。”宋勇毅脱口而出。 宋知夏撇了他一眼,心中冷笑。 张氏头疼:“你添什么乱!” “我哪里添乱了,小妹现在疯了,不关起来谁知道她接下来要杀谁。”宋勇毅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张氏闻言大怒:“什么疯了?你才疯!你是让你妹妹就待在那里任人宰割吗?那可是二十多个歹人,他们要是抓到你妹妹,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你不知道吗?”一个孤身小女孩落到歹人手中,哪会落得什么好?只有惨与更惨这两种下场。 宋勇毅并不是真正的无知,他只是不知道前情,他一进来就听到母亲在喊妹妹杀人了,还杀了二十多个人,他下意识地就给妹妹定了罪。 知道小妹杀人的前情后,宋勇毅不敢乱说话了,他放低了声音问道:“歹人?他们为什么抓小妹?”身为伯府公子,宋勇毅听说过很多绑架案件的幕后阴私与龌龊,有朝堂上的,也有内宅中的,因为听的多,想的多,他的第一反应与所有的大家子弟一样,遇到祸事不是问当事人平安与否,而是问对方目的何在,因为只有知道了对方的目的,才能更好的做出应对。 张氏一听就知道儿子心中更在意什么,她不想再说一遍女儿受的苦,她心疼,她直接朝碧珠看了一眼,碧珠立即意会,再次把昨夜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劫财?我不信。”宋勇毅也不信歹人所说的临时起意只是要劫财的说法,“我猜是有人想绑了小妹,借此威逼父亲做一些事。” 张氏也是做如此猜想,她恨死了那躲在幕后的阴险小人:“只敢躲在背后的小人,一次不成,又来一次,次次阴险,就算没成也能膈应死人,最可恶的是,他怎么就非盯住了我的夏儿呢!”张氏把之前的事和这次的事算在了一起,以为是同一个人搞的鬼,这也不怪张氏做如此联想,毕竟这两次的事情太过相似,都是突然冒出一帮歹人,都是打着掳走宋知夏的主意,一旦歹人成功将宋知夏掠走,不管最终宋知夏受没受害,回来后都难逃清白有污的风言风语,这事在张氏看来,实在是太令人难以容忍的膈应恶心事了,这是明晃晃的钝刀子割人肉,完全可以预见,即使宋知夏事后平安回来,她的一辈子也绝对不会好过了,这算计,实在太恶毒了。 宋勇毅也把这两件事归结成一件事,在他看来,就是有人想以小妹为质,用来要胁父亲。是谁要威胁父亲呢?朝堂上的?地方上的?还是对面邻国的呢?这时候宋勇毅才深感自己离封州太远,太多事情他都不清楚,不然也多些头绪。 张氏和宋勇毅不约而同地陷入沉思,猜测起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其实昨夜那帮歹人真的是临时起意,但是,谁信呢。 在边上旁观母亲和兄长争辩的宋知夏也陷入了沉思,她没想到这一次重回过去的梦竟然还有这样的意外发展,原来不在家养伤,还能惹出这一出意外来。 啧,还真是一刻不放松的破坏她的名声呢,若是昨夜真的落入了歹人之手,她的清白她的名声就全毁了,就算她平平安安的回来,谁又会信她真的无事呢? 到底是谁这么阴毒,对尚还年幼的她就这么算计呢? 第17节 宋知夏对于这个幕后之人的身份暂时没有头绪,她遭遇到过很多次算计、暗杀,但那些都是她嫁人之后的事了,为了争宠,为了□□,为了陷害,什么原因都有,但是她现在还小,才只有十岁而已,到底是谁这么早就看她不顺眼,死命对她下杀招呢?她死了,或者毁了名声,到底对谁最有利呢? 她到底碍了谁的眼呢? 张氏越想越气,但也越想越怕,之前她是想让女儿出去散散心,解解心结的,没想到竟然把女儿推到了那样的险地,若不是女儿机警,加之夫君给的防身之物多,女儿未必能活着回来。 “夏儿,这段时日你还是好好待在家里吧,若是你想要什么东西解闷,只管向母亲说,母亲都会给你的。”张氏抚着女儿的背,温柔说道。 宋知夏抬头看向母亲,笑容浅浅:“多谢母亲。” 看着眼前这一幅母慈女孝的画面,宋勇毅只觉得刺的眼睛生疼。 哼,装着给谁看!从小就把我扔给祖母,不管我不爱我,见着我只会训斥我,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对,怎么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慈母之心? 哼,仗着最小,又是女娃,天天都腻在父亲母亲的怀里,不仅抢了父亲母亲所有的偏爱,就连这次把我给捅伤了,也没得父亲母亲一句骂,反而是受伤的我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得来封州受罚。 哼,不公平! 宋勇毅心中的怨气和不甘又翻腾起来了。 昨夜辛苦一夜,宋知夏虽然睡了会小觉,但小儿觉长,她的身体又未调养周全,精力始终不济,把昨夜的事说清楚后,宋知夏便呵欠连连,张氏看着心疼,催着她回去补眠了。 刚刚赶到封州的宋勇毅倒是不困,但他不想在母亲跟前听训,干脆也借口自己赶路困乏,回了自己的院子。 张氏看着儿子的背影无语叹息,她知道儿子是不想和她说话,与她生疏,这十几年的分离,让他们的母子之情格外单薄,唉,也不知他何时才会懂得她骂他说他也是为他好啊。 日头渐渐西斜,余晖染红天际,贾青回来了。 贾青追寻了许久歹人的来路,虽然大部分歹人们的足迹已经被兵长乡勇和伯府卫队两路人马给踩乱了,但是毕竟歹人们有二十多人,留下的痕迹还有很多,凭着细致的观察和丰富的经验,贾青找到了歹人前来的方向,并且寻着一路上草丛树枝的痕迹,他和将士们最终找着了那伙歹人的临时窝点,一座车马栈。 找到了车马栈,清点了这伙歹人的货物,贾青又找到了一些可疑的物件,让他怀疑这伙歹人是假借商人身份到处作案的刁猾之徒。 回府后,贾青将查到的所有线索,以及昨夜长青观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的写下,装入信封仔细封漆后,他派点心腹下属即刻出发送信,务必要将此信尽快地呈送至宋将军面前。 张氏知道贾青回来,立刻派管家忠叔去请贾青,贾青把信寄出去后,便入了二门,在堂厅上与张氏回话。 “贾将军,查到那伙歹人的来路了吗?”张氏心急地问道。 “尚未,只知道那伙歹人是假借商人身份走南闯北,到处作案。”贾青一板一眼地回道,“若是要彻底查清那伙歹人的来路,非得下大力气不可,卑将无权,此事只能等将军回来再做定夺了。” 张氏面上有些赧然:“是本夫人太心急了,辛苦贾将军了。” “此乃卑将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贾青拱手回道。 “请贾将军在此宽坐,待本夫人写封信,请贾将军派人呈交给夫君。”张氏对贾青十分客气,武宁伯府开府不久,宋力刚和张氏对伯府的开府家将是十分看重的。 “若是昨夜之事,卑将刚才已经派人送信给将军了。”贾青说道。 “贾将军已经送过信了?如此也罢,就等夫君回来再作定夺吧。”张氏心中松了一松,待夫君接到信,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第17章 发怒 廊州,廊军大营。 宋力刚高坐议事厅正堂,听着左营将军和右营将军争吵着今年的皮甲分配,他今天坐在这里就是为了做出公断,左右营已经为这事吵了几天了,今天再不有个了结,两个营肯定会打起来。 每年一到发兵器和装甲的时候就得争吵干架,不只廊州吵,更为富庶点的封州也吵,宋力刚光是为了调停和公断都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有时还得砸桌子动兵器,不然拉不开抱在一起互殴的下属们。 左营将军卫闯边骂边喷着唾沫星子:“你个老不要脸的,去年已经多分了你们营一成了,今年还要多分一成,你的脸还在么?是不是被狗给啃走了?” 右营将军沈丰毫不示弱,以更大的声音吼了过去:“我们多分是因为我们营的人多,你左营五千人,我右营可是近六千人,都按五五分,剩下的人怎么办?只穿着裤头上战场么?” 沈丰骂得实在粗俗,卫闯气得懒得回骂,手上正好碰到个什么物什,直接就拿起来扔了过去。 砰,特制的木茶杯砸到了地上,连带着甩出了一长串的热茶汤泼了沈丰和他旁边的副将们一头一脸。 场面上停滞了一瞬,紧接着,砰砰,哐啷,各种声响此起彼伏的闹起来,右营的扔茶杯反击,左营的扔小凳回击,右营的又扔小案几反击,除了各种砸东西的声音外,议事厅里还回荡起各种叫骂声,两边人马跟斗鸡一样斗了起来。 “够了!”宋力刚忍无可忍的举起身前的大桌案扔了下去,总算在两边人马互殴之前把他们分了开来。 见宋将军发了火,左右营的将领们都熄了火,乖乖地垂头听训。 “不就是皮甲么,抢什么抢!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宋力刚怒声喝骂。 不就是皮甲么。 卫闯和沈丰垂着头,都暗暗地做了个翻白眼的动作。 皮甲是最基本的护具,并且还是穿戴人数最多的护具,杂号将军以下,不管是中下层军官的百总还是旗队长,还是最底层的兵卒,穿的全是皮甲,皮甲是否配备齐全,极大地关系着阵场上的士气,因为有穿皮甲的总比没穿皮甲的敢拼敢上。 不管是左营卫闯还是右营沈丰,他们手底下有那么多指望着新皮甲的将士,虽说明知道皮甲数量不够分配,再抢也不够分,但他们不为皮甲的分配额度而干一架,表明一下态度,叫底下的人怎么看他们。 宋力刚自然知道底下的将领们在想什么,分不分得公平倒是其次,敢不敢为自个营的将士打一架干一仗,这才是重点,军营中更重义气,敢为底下人打一架的才是好将军。 宋力刚暗暗叹了口气,他也知道皮甲很重要,铁甲也很重要,兵器更是重要,但是每年就这么多的量,再怎么公平,也总有些人分不到,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办法,他只能每年都看着底下的将领们为皮甲为铁甲为兵器而吵架打架,然后他再出手调停,给出一个相对公平的分配,一年熬一年,都成一个套路了。 “都回去给我冷静冷静,下午再继续商议。”宋力刚不想给正怒火上头的下属们调停,说了也白说,干脆大手一挥,把他们打发走了。 贾青派来送信的兵士早就等在议事厅外了,但没敢进去,刚才里面的动静太大,几乎就是斗殴的场面,所以压根没有人敢进去禀报,现在见各位将军们都出来了,在厅外值守的兵士才敢进去禀报。 宋力刚坐在遍地狼籍的议事厅中,拆开了手中的信。 砰,又是一声巨大的砸桌声。 “操,敢在老子地盘上搞阴谋,信不信老子搞死你!” 宋力刚带着一百名骑兵风风火火的赶回封州,足足一百人的骑兵队,马蹄扬起的尘烟高得让人心惊,这样多的人马,声势浩荡的驰骋在道路上,惊得行人货商们慌乱避让。 这样一支精悍的骑兵队还未接近封州城墙,墙头上巡视放哨的哨兵就已经看到了高腾的尘烟了,哨兵爬上城墙上的望风立杆极目远眺,心头绷得紧紧的,待看清领头的人时,哨兵松了一大口气,嗖嗖的滑下了立杆,向城门官禀报去了。 第18节 城门官接到哨兵的禀报后,立即下令让门卒们搬开城门前盘检拦路的木栅栏,又大开包铁的城门,好让宋将军的人马顺利进城。 宋力刚带着骑兵队直接进了封州城,原本按照朝廷法令,不管是谁,进城都要下马牵行的,虽然这一条法令在很多远离京城的城镇不怎么遵行,但是宋力刚一向都是遵行的,只是这一次宋力刚却没有下马,只是放缓了骑速,径直入了城。 候在城门一旁的城门官满腹疑惑地看着宋力刚的背影:“这不对呀,宋将军是个稳重的性子,怎么这次不按规矩来?” 城门官扭头问边上的门卒:“你在这守了大半天了,有听到什么消息没?” 门卒摇晃着脑袋:“没呀,和往常一样呀,城里城外都正常啊。” 门卒又想了想,猛地拍了下脑袋:“瞧我这猪脑子,还真忘了件大事,早上将军府的贾青将军带着卫队出城去了,可能真出事了。” “知道是什么事吗?”城门官又问。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大人您也知道,将军府的卫队哪里会与小的这般贱役说话呢。”虽说宋力刚封的是武宁伯,他的府邸叫武宁伯府,但是封州和廊州的人都只叫将军府,因为宋力刚是先开了将军府再封了勋爵的,所以大家都惯称将军府了。 城门官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城门先别关,只把栅栏放着,若是真有事,估计一会儿还得有将军府的人马进出。” 门卒有些担心:“大人您这么做,万一有什么不对,不怕知州老爷发您的火?”万一宋将军要与人干架呢?万一要与知州老爷或世家老爷们大闹呢? 城门官摆摆手:“不怕,不会出大事的。”出事是可能的,但不可能出那等大事。 一路杀气腾腾的冲回了武宁伯府,宋力刚根本就不下马,直接就在府门口传唤贾青。 宋力刚没耐心等下属们的禀报,他现在就要亲自去那座车马栈搜一搜。 贾青早有准备,很快就出来了,领着家主宋力刚往车马栈而去。 浩浩荡荡的骑兵队又离开封州城了。 “伯爷呢?”张氏在二门里等了又等,她早得到下人的禀报,知道夫君回来了,可是等了有一会儿了,夫君怎么还不进来? 出去打探的管事娘子回禀:“伯爷在府门口没进来,直接唤了贾将军就走了。” 多年夫妻,张氏一听就明白了:“真是个急性子。” 到了车马栈,宋力刚一下令搜查,骑兵们立即就涌了进去。 早在宋力刚来之前,整座车马栈就已经被封锁起来了,从车马栈掌柜伙计到投宿的行人商旅也都被暂时看管起来了,贾青虽然没有封城搜查的权力,但是封锁一座小小的车马栈还是可以的。 宋力刚大马金刚地坐在车马栈大厅,有几个将士在分批审问车马栈中的所有人,而另一部分将士们则在一寸一寸的搜查车马栈的每个角落每件货物。 将士们先是审问车马栈的掌柜和伙计。 掌柜:“军爷们,小老儿真的不知道他们的来历啊,那个带头大哥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带的那些人也就是些干力气活的力夫脚夫,根本看不出是凶神恶煞的匪徒啊。”掌柜的当然要咬死了说那帮人是普通行货商,不然要是说他看到了他们的车板底下带了刀,先不要说他这车马栈还能不能开了,他自个都得去牢里坐一坐,那可是窝藏兵器的大罪啊。 伙计:“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他们来了三天,就在栈里吃了三顿晚饭,睡了两夜,和普通的行货商没什么不同啊,都是白日里去底下的乡镇卖货收货,天黑了才回来,晚饭吃完就回屋睡觉了,也没向小的打听什么啊,小的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小伙计当然不敢说他们向他打听什么了,其实也是他心贪嘴贱,拿了钱就和他们说了那座长青观的底细,观里只有一个女道带两个小徒弟,道长虽然心善,但没有什么挣钱的本事,全靠善心人捐济,日子过的苦兮兮的,不要说请什么护院了,连围墙都砌不高。小伙计哪想到他们竟然敢去劫观啊,还放了火,他说了那些话可是要受牵连的啊。 投宿的行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昨日刚刚投宿的啊。” 住了几日的货商:“小老儿经常来往这一带,是最正经不过的生意人了,童叟无欺,良心经营,军爷可以去问一问附近的木器行,看看小老儿可有胡说,小老儿做的是长久营生,讲的是口碑,断不可能与那帮匪徒有干系的。” 将士们盘问了一轮,车马栈里每个人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根本不敢说那伙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宋力刚火了,直接开口说要把栈里的货物都给带走,他要仔仔细细的查验一番。 这话一出,行人和货商们立即就白了脸,一个个后悔的不得了。 没过一会儿,说自己昨日刚刚投宿什么都不知道的行人就出来自打嘴巴,说自己前几日生了病发了热,把脑子烧糊涂了,好多事没记住,现在想起还有许多细处要禀报。 “那伙人看起来不好惹,说的一口外地话,听着像是螺城那边的土腔,可能是螺城来的,对了,我还听见他们向小二哥打听长青观的事呢。” 有了人开头,马上就有人接上,货商跟着说有事要禀报。 “那伙人看着就不是正经做生意的人,哪有把宜州的布拿来封州卖的,小老儿虽然做的是木器,但也知道宜州那边的布价可比封州这边的贵,所以小老儿猜测那伙人可能是从宜州来的,买了布当作掩饰,说不定布下边就藏着什么呢。” 有了行人和货商们的招供,车马栈的掌柜和伙计再次被提出来查问了,不过这次就不仅仅是问问了,而是先打了几棍再查问。 挨了打,还有人告密,掌柜和伙计只能哭哭啼啼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还多说了几个他们发现的小细节,希望能将功补功,不被扔进大牢里。 有了车马栈里的招供,宋力刚总算有追查的方向了。 第18章 封锁安阳 本地的安阳县郑县令很快就赶来了车马栈,三品的驻边大将来了他的辖地,他自然得来陪同一番。 夏朝立国不久,手握实权的武将还是很有地位的,虽说几百年来主流上都说文贵武贱,但是世事变化,在经过了晋朝覆灭,各方势力分疆裂土,八国征伐几十年,最后仅剩三国并立后,早已不是当年的情况了,文自然还是贵的,但武也分几种,贱的只是没靠山没根基的小卒子,像宋力刚这种手握几万兵马的驻边大将,是绝对不可能贱的。 县令只是七品官,品级远不如宋力刚,按照官场上的规矩,品级高的压制品级低的,就算郑县令属文臣,宋力刚属武将,并没有上下辖属的关系,但是郑县令还是得尊奉宋力刚为上官。 郑县令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他自然知道宋将军今日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必是为了宋小姐在长青观遇袭一事,这事可是件惊天大案,轻易不能搅和进去,不管那帮歹人是真的临时起意(鬼才相信),还是有人雇了那帮歹人来对付宋将军(这个绝对可能),宋将军必定是要大大彻查一番的,他既然不想搅和进去,那就干脆放权好了,让宋将军彻底搜查去,他只要在宋将军需要的时候给予方便就是了。 宋力刚也是这么想的,他既然要查,自然是要光明正大的大查,只是这样一来,少不得要惊扰一下当地,若是安阳县令知机懂事肯方便,那就最好不过了,不然的话他还得多费一番功夫。 郑县令与宋力刚会了面,两人都有心思,几句场面话一说,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宋力刚接过了长青观一案的查案权,开始彻查了。 在搜查完车马栈后,宋力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锁安阳县城。 不管是螺城还是宜州,要来长青观所在地都得经过安阳县城,那座车马栈也离安阳县城不远,那帮匪徒夜袭长青观的事昨夜刚刚发生,消息还未走漏,如果还有残余匪徒,那他们最有可能的藏身地就在安阳县城,所以宋力刚力争在残余匪徒走脱之前就把安阳县城给封锁住了。 城门关了,城里的人慌了,途经安阳或赶路前往他地的行人和货商更急了。 急着赶路的人就想掏钱讲关系了,但是这次并不这样。 宋力刚带来的人可不是县衙里的差役,可以拿钱收买,让有钱的有关系的免于搜查,更不是给县衙做白役和做公的人,可以看在亲戚邻居的面子上给予偷偷放行,宋力刚带来的可是听军令行军法的军人,说是封城就封城,一个都不让放行,说要搜查就搜查,不配合就打,这样一来,整个县城都人心惶惶,担心冷不丁的祸从天降。 封城搜查了三天,不仅查到了这伙歹人的一些新线索,还意外破解了一些鸡零狗碎的陈年旧案,让郑县令的面上好看了一些。 第19节 三天的时限一过,宋力刚见好就收,解除了封城令,县城总算解禁了。 县城解禁了,行人商货通行了,宋力刚这一番大动作自然就随着人们的口耳相传,传播到了附近的城镇,以及封州和廊州的府城。 这一番强制搜查少不得牵扯到乡绅地主,甚至官员内眷,虽说只是询问他们的随从奴仆,以及查看随车货物,但是这么做毕竟是伤了他们的颜面,他们自然要找自己的靠山或爹娘夫君抱怨一番了,于是封州和廊州的上层也知道了这件事。 封州城,蔡府,南园。 蔡家是封州和廊州地界上势力最强的望族,祖谱可上溯五百年,蔡家几乎每一代都有人出仕为官,文运昌隆,名声显赫,而南园,则是蔡家与其他本地大族议事的地方。 这一次宋力刚封城的大举动自然传到了封州三家望族的耳中,这三家望族底下依附的小门小户多了,这一次封城也有几户被牵连到,回来后自然就向主家禀报了,对于封城这件事,三家认为是要好好关注一下的,毕竟这可是武将直接参与地方政令的大事。 蔡家的老家主斜靠在罗汉榻上,虽然姿态松懒,但却并无一丝松垮的感觉,反而自有一股风流洒脱。 蔡老家主有一对极显寿相的长白眉,这让他一向严肃的脸上多了一分慈和,他看着底下拱手等候问询的郑县令:“宋将军这是在做什么?”蔡老家主这是在明知故问,早在封城当天,郑县令的书信就传到了封州蔡府,宋力刚封的了一般人出行和货物,但封不了郑县令的书信,蔡老家主这么问,只是让在场的另外两家宗老知道这件事的缘由而已。 郑县令恭敬地回话:“回老家主的话,宋将军的小女儿本在本县辖中的长青观中休养,但是在四日前深夜,长青观潜入了二十多个带刀歹人,意图不轨,幸而二小姐机敏,不仅逃脱了,还把那二十多个歹人给击杀了,宋将军闻知此事后勃然大怒,愤而追查此伙歹人的行踪以及幕后主使。”郑县令说的简单而又清楚。 郑县令对蔡老家主的态度,就像是在对待顶头上官,极为恭敬,因为这两人的身份的确就如上官与下属一般,更贴切的说,是家主与附枝。 蔡老家主致仕前做到了尚书省左仆射,位高权重,若不是为了次子的前程,蔡老家主也不会避嫌致仕,蔡老家主致仕前位在尚书省,蔡二老爷位在中书省,父子俩分属尚书省和中书省,尚书省有执行政令的职权,中书省有与皇帝讨论法案起草的职权,若是蔡二老爷想要再进一步,蔡老家主是必须避嫌的,蔡老家主觉得自己不可能再进了,而次子简在帝心,更有前途,所以为了家族的长久计远,蔡老家主干脆就舍了自己,为儿子让了位。 一位左仆射,朝堂重臣,就算致仕了,名望与力量也比七品知县大的多,更何况蔡家与郑县令还有更深一层的关系。 郑县令郑全,祖上世代居于封州,平民出身,年少聪颖,考入蔡家的族学附学,族学是蔡家人就学的学堂,而附学则是蔡家招收当地聪颖孩童就学的学堂,郑全入了蔡家的族学附学,自然从此依附于蔡家,这县令一职,也是蔡家认为他能干可为,举荐他为乡贤,才出任了这安阳县令一职。 “哦,原来如此。”蔡老家主的长白眉动了动。 分坐左右两侧的两家望族宗老是第一次听闻此事,闻言也纷纷动容。 掠劫甚至刺杀宋将军的女儿,这帮歹人好大的胆子啊。 蔡老家主摩挲了罗汉榻的扶靠几下:“还有什么你知道的,一块道来。” “是。”郑县令也是做过功课的,打探了不少事,加上宋力刚也无意隐瞒,有意透露了一些内情。 宋力刚是知道郑县令归属哪家人的,也想借着他的口把这件事说出去,所以对郑县令并没有多少隐瞒。 “上个月宋夫人携次女回乡探望宋老夫人,在路上却遇到了一伙匪徒,匪徒把宋二小姐给绑走了,虽说很快宋二小姐就被救回来了,但身上也带了伤,这次去长青观,就是去清静养伤,并安养神魂的。只是没料到宋二小姐才在长青观住了几日,竟然又再次遇袭,来人众多,且都带刀,恶意汹汹,所以宋将军知晓此事后才怒不可遏,誓要查出个究竟。”郑县令条理分明地说了个清楚。 蔡老家主这回是真的诧异了,但是他很快就把这股诧异给压过了,开始冷静地思索这件事的条条理理。 不只蔡老家主陷入了沉思,另外两家望族的宗老们也陷入了沉思。 一而再,再而三,宋二小姐两次遇袭,就是两次挑衅,若是经过两次挑衅后还不动手做些什么,第三次就难说对方会做些什么了,原来有这般前情,难怪宋将军会如此恼怒。 第19章 真相?猜测? 知道了宋力刚封城的前情后,蔡家林家元家的考量又不一样了。 望族林家的宗老追问郑县令:“宋将军可查出了什么线索?” 郑县令微微拱手行礼:“查到了这伙歹人在别处还犯过了几件案子,小的有抢夺财物拐卖良家妇女,大的有杀人灭口,甚至灭人满门,这伙歹人假借行商身份游走四方,犯下的案子实在不少。” 另一望族元家的宗老又问:“可查清这伙歹人是受何人雇佣的?为何针对宋将军?”每个听到这件事的人都认为是针对宋力刚的阴谋,没有人认为是意外。 郑县令摇头:“尚未,当日宋二小姐为了自保,把所有歹人都给击杀了,所以查不到更多的线索。” 再次听到郑县令说起宋二小姐击杀歹人这件事,蔡老家主不由得真心起了疑问:“你一再说是宋二小姐击杀了这伙歹人,这伙歹人总计二十多个,是吧?真是她一人击杀的?” 郑县令郑重地回道:“是,全是她一人击杀。” 蔡老家主的神色严谨起来:“仔细说来。” 郑县令早已审问过明空道长和玉净玉慧三人许多遍了,很多细节都一问再问,对于那夜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烂熟在心,现在从容不迫地一一说来,条理极为分明。 蔡老家主和林家元家宗老都听得十分入神,在心中默默地编排着当日的情形。 “宋二小姐芳龄几何?”蔡老家主打断了郑县令的叙述,插口问道。 “年方十岁。”郑县令回道。 这下蔡老家主和林家元家宗老都惊讶极了。 “才十岁?”元家宗老再问,“不会是为了包庇旁人而隐瞒实情吧?” 蔡老家主和林家宗老的神情也表明了他们与元家宗老有一样的疑问。 他们实在不相信这事会是一个十岁的女娃做的,在他们想来,这杀人一事更可能是别人做的,宋二小姐是为了保护恩人,才出面承认是自己做的,毕竟宋二小姐才十岁,怎么都想像不到她能杀人,像是她这年纪的大家千金,不要说杀人了,连杀鸡都不敢看。 郑县令的神情也有些别扭:“可是宋二小姐自己承认了,她还把当时她怎么杀的人都说了一遍,说的时候面上可是半点不怕的。说来,当日观中有五人,宋二小姐十岁,她的随侍丫鬟十二岁,玉净十岁,玉慧六岁,除了明空道长外,全是孩童,孩童杀人实难想像,可排除了她们四人,观中就只有明空道长,若说是明空道长杀的人,下官又觉得不可能,因为明空道长是有口皆碑的善心出家人,她持戒甚严,从不杀生,更不会杀人的。” 林家宗老又问:“会不会是路过的游侠儿出于义愤杀了人,杀了人后又怕担上干系就跑了?而宋二小姐为了保护恩人,就说是自己杀的?” 郑县令早就做此猜想,只是作为牧民官,他不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便猜想,现在借着林家宗老的话,他立刻就打蛇随棍上,一幅被点醒的模样。 “是啊,这个极有可能,因为此案之后,有砍柴人发现在长青观附近的山头上有一座山洞,山洞里有好大一堆猪骨头,而附近的野猪群竟然全没有了,下官大胆做一猜想,会不会是有武艺高强的游侠,或一人或几人,曾经聚集在那处山林中,那夜他们见到长青观的火光,又听到呼救声,所以特地赶来救助,在杀了行凶的歹人后,他们出于种种顾虑,决定不露行藏,只是潇洒离去了。”说起这个游侠猜测,郑县令的语气还有些敬佩。 游侠杀人,不图回报,潇洒离去,这事在这年月里并不少见,有的是因为本性豪迈不愿受官府拘束,有的是因为不想与大族沾染上干系,就算是施恩也不愿意,所以他们会在行侠仗义后不图回报不报姓名,潇洒离去。 这种游侠在世人眼中可谓是义侠。 郑县令的这个推论合情合理,比宋二小姐杀人之说可信多了。 蔡老家主和林家元家宗老们都倾向于认可这个推论。 蔡老家主又摩挲起罗汉榻的扶靠:“看来宋二小姐是为了恩人而甘担杀人之名,倒是有情有义之辈,不愧是将门之后。” 林家和元家的宗老们纷纷点头附和。 第20节 因为世情的不同,世人对同一件事的点评也就不同了,若是在太平年月,宋二小姐杀人可谓是恶的不能再恶的恶名,但是此间年月并不太平,重情重义、知恩报图才是世人最看重的德行,在蔡老家主以及林家元家宗老们的眼中,宋二小姐的杀人之名是次要的,愿报恩甘担刑罚才是重要的,宋二小姐为报恩人之义而甘担杀人之名,可谓是有情有义的良行了。 宋二小姐杀人的事就算翻过篇了,蔡老家主和林家元家宗老们的心思很快就转移到了谁是幕后主使这个问题上。 “到底会是谁呢?”林家宗老捋着胡子低声发问。 “接连动手两次,出动的人手都不少,可见幕后之人势力不小,可以动用的人手和关系足够多,在封州和廊州的地界上,有实力做出这事的,不出五家,我们三家是不可能的,廊州那两家也不会,应该是外来的。”元家宗老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对于为什么两次都针对宋二小姐,蔡老家主和宗老们倒是没有疑问,因为他们都知道宋力刚内宅的情况,宋大小姐几年前就已经出嫁,成为了秦王妃,宋大公子则一直留在祈州老宅,在宋老夫人膝下尽孝,宋力刚身边只有宋夫人和宋二小姐,要动手的话,自然是针对她们,而宋二小姐这段时间在城外养伤,自然就更好下手了。 蔡老家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既然是有人先行挑衅,宋将军这番举动倒也不算是妄为了,咱们就再看看吧。”这就是暂时不弹劾宋力刚的意思了,若是宋力刚随意干涉地方政令,甚至封锁一地城池,那么地方望族肯定不会放过他,各大族中都有子弟出仕为官,他们只要一封信过去,朝中就会有弹劾宋力刚的折子了,这也是地方势力间的一种平衡制约。 南园之会后,“游侠见义勇杀歹人,宋二小姐为报恩义甘担恶名”的故事就渐渐传播开来,相较于十岁女童击杀二十多个歹人的“荒谬”故事,这个报恩的说法更得世人的承认,于是,宋知夏的杀人恶名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洗刷了,就连官府中的结案陈词也用得是这一个版本。 宋知夏不知道外面的这番转折,就是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现在她只想着该怎么说动父亲,把那个碍眼的宋勇毅打发得远远的,最好是去廊州那边最偏远的卫所,一年只得回来一次才好。 第20章 欺负 长青观遇袭后,宋知夏回了武宁伯府,宋勇毅也回了武宁伯府,而宋力刚为了家人安全,也经常回府过夜,武宁伯府顿时热闹了许多,但是有些不令人愉快的事也多了起来。 宋力刚把宋勇毅接回来,本就是为了磨炼他的武艺,矫正他的性子,但他之前忙于追查那伙歹人的行踪和背景,还来不及做出各种安排,宋勇毅这边没了管束,自然就躲在院子里偷懒了。 宋勇毅在院子里懒散了两天后,只觉得身子闲得发霉,他就开始主动生事了。 宋勇毅对于宋知夏这个小妹没有什么感情,所以他才会在宋知夏出事之后就说出让她出家的绝情话,在他心中,只有宋知秋这个大姐是他的亲手足,他和大姐在老宅里相互扶助一起度过了八年的时光,在没有母亲陪伴的日子里,就是大姐担起了长姐如母的责任,在他生病的时候陪伴他,在他难过的时候安慰他,大姐在他的心中,是比母亲还要重要的人。 而宋知夏,她不仅霸占了父亲母亲所有的关注,还是个从小就喜欢装柔弱装无辜地栽赃陷害他的小人,小时候他就吃过她不少亏,明明是她一直跟在他后面喊着要和他一起玩的,他心肠一软就带她玩了,结果她每次都哭,带她掏鸟窝也哭,带她玩斗鸡也哭,每次她一哭,母亲就必定要教训他,明明那时候她只要出来为他说一句公道话,母亲就不会罚他了,可她偏偏就只会站在一边哭,根本不为他说话,一次两次后,他就再也不和妹妹玩了,年纪小小就懂得栽赃陷害,他才不要这样恶毒的妹妹。 因着对妹妹的心结,宋勇毅越长大,对宋知夏就越疏离,直到上次宋知夏出事,宋勇毅逼迫宋知夏出家,两人的关系真正破裂了。 对于妹妹出家后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宋勇毅没有想过,他只知道,他终于可以摆脱这个讨厌的妹妹了。 可惜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从被妹妹捅伤,到母亲怒斥他,再到父亲写信喝斥他,根本没有人理解他,宋勇毅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无人疼无人爱的孤儿了。 凭什么都怪我! 凭什么她有你们的爱,而我却只能讨你们的嫌? 难道我不是你们唯一的儿子吗? 我才是你们将来的依靠啊! 宋勇毅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怨气,而且随着年岁的增长还越来越重,但他不敢把这股怨气撒向父亲母亲,子不言亲过,他就只能把怨气撒向“罪魁祸首”宋知夏了。 前段时日宋勇毅因为担心父亲的雷霆之怒而收敛起来的怨气,现在又冲向宋知夏了。 想继续舒舒服服地当你的二小姐么?没门! 扑通,一颗大石头砸进了池塘里,溅起的水花泼湿了站在塘边观鱼的宋知夏的衣裙。 宋知夏的目光看了过来。 “失手失手,一时手滑掉了下去。”宋勇毅口中说着道歉的话语,脸上却一幅嚣张的神情,“你也是的,小姑娘家家的,好好待在院子里不好吗?池塘边可不是给小姑娘玩耍的地方,万一滑倒了掉进去怎么办,万一被砸到了怎么办,乖,快回去吧。” 宋知夏没有回应,面上的神情仍然是淡然的,只是目光冷冷的看着宋勇毅,似在看着跳梁小丑,但她身后的碧珠听着大公子嘲讽的话语,一张小脸却绷得紧紧的。 大公子实在是太过份了,怎么可以这样。 碧珠心中气愤,但她只能咬着银牙,敢怒却不敢说,因她只是一个丫鬟,没有资格指摘大公子。 碧珠忍着气愤,轻声劝着自家的小姐:“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起风了,您的身子弱,小心受了凉。” 宋知夏倒是干脆,转身就走了。 接下来的两日,宋知夏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半步也没出。 碧珠也陪着小姐半步不出,为了给小姐解闷,碧珠还自掏荷包让院子里的小丫鬟出去买几个市井小玩意回来给小姐玩,结果等了一整天,小丫鬟回来了,小玩意却一个也没有。 “怎么了?遭劫了?”碧珠皱眉看着来回话的小丫鬟,小丫鬟的发辫都乱了,手肘和裤脚处都有些灰。 小丫鬟红着眼睛,明显有哭过:“不是,是大公子,原本我买了小水车和小马车,但是回院子的时候遇到了大公子,大公子说看着有趣,就硬夺走了,我拦了,但拦不住。” 碧珠闻言气滞,但也无法,大公子要了去,她一个小丫鬟难道还能去讨回来吗? “大公子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了。”碧珠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也只能这么说说算了。 但这个小故事很快就传到了宋知夏的耳朵里,因为宋知夏的午时小食也被宋勇毅给抢了。 因着粮食珍贵,耕种不易,所以世人都是一日两餐,早晚各一餐,这个规矩不管是在普通人家还是在富贵人家,皆是如此,但富贵与贫穷到底不同,除了一日两餐外,富贵人家还有午时小食,或是面食,或是包点,或是四时小吃,只为让主子们在早晚之间垫垫肚子,免得胃气不畅。 宋家自然也有午时小食,宋知夏的午时小食就被宋勇毅给抢了。 虽然厨房立马就再做了一份小食送回来,可是再简单的小食也是要花时间的,小姐的小食可不是能随便打发的,所以这一等就等久了,宋知夏派人一问,自然就知道了这回事,更是连同小水车小马车被抢一事也知道了。 宋知夏心头闪过一句乡野俚语,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她觉得,得好好教教宋勇毅做人了。 她的退让,是为了调养身体,暂避锋芒,可不是为了乖乖受他欺负。 该怎么教他做人呢?是粗暴一点?还是凶狠一点? 是让他断了手断了腿,从此不能入仕从军,还是干脆让他断了命,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唔,仔细想想,宋勇毅的运气倒是不错,几次遇险都能逢凶化吉,反倒是他的敌人越来越惨。 看来上苍还是偏爱于他啊。 第21节 既然如此,那对付他就不能大意,不能有妇人之仁,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绝,绝不能让他有逃生的机会,不然自己可能就得倒霉。 嗯,为了自己日后不倒霉,现在就做的狠一点,干脆让他断了命,永绝后患。 该怎么设计呢?现在自己还小,有什么人或事可以利用的呢? “小姐,你快来看,翠宝下蛋了。”碧珠突然进来了,她的声音又脆又亮,还透着股喜悦,打断了宋知夏的思绪。 宋知夏把目光从窗外的景色上移到了碧珠的脸上:“翠宝下蛋了?” “是啊,下了四颗呢。”碧珠喜滋滋地回道,这几日被大公子欺负了两次,难得有件开心事,可以让小姐笑一笑。 宋知夏的院子里养着两只画眉,一只公一只母,公的叫金宝,母的叫翠宝,两只都性情温驯,很得宋知夏的喜爱。 “下蛋了啊。”宋知夏的目光又幽幽地投向了窗外。 下蛋啊,对啊,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啊? 宋勇毅要死也得等有了崽才能死啊,不然父亲母亲不就白白生养了儿子吗? 而且有了崽,父亲母亲就不会难过了。 这事得抓紧了。 第21章 小设计 既然打定主意要让宋勇毅下崽后再去死,宋知夏的心思就往这方面动起来了。 首先,子嗣要健壮,父母就不能是病秧子,越健壮越好,所以宋勇毅得先把底子打好了,最好现在就开始练了。 其二,子嗣要聪颖,父母就不能是蠢货,宋勇毅的性子和脑子都不算好,得好好磨练一番,不求他多出众,起码不能是现在这样的懒散和糊涂。 其三,要挑选一个脑子清楚性子好的女人,绝不能要原先的那一个。 原先的那个看着温良恭俭,实际上蠢笨似猪,宋家可是武昌之家,先祖是靠着军功打下的基业,父亲也是以功勋封爵,结果那个蠢女人却一心认为文贵武贱,要让她的三个儿子都去学文,一个苗子都不给宋家留下,直接让宋家后继无人。 呵,她看不起武人,干嘛嫁进宋家啊?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宋家昌盛,她嫁进来就能得享富贵,顺便还能为她娘家保平安么。 没了武运,没了兵权,她以为宋家还能保得住眼前的富贵平安吗? 那个蠢女人,目光短浅,脑子糊涂,一边享受着宋家的保护,一边却认为武人下贱,呸,她才下贱呢! 偏偏宋勇毅的眼睛被屎糊了,觉得她美就一心要娶她,美有什么用?美能让她的猪脑子灵光点吗?没听说过嫁错郎毁一生,娶错媳毁三代吗?就这样的蠢女人,一代就能把宋家全给毁了。 宋知夏的目光转瞬极冷,这一次,绝不能再让宋勇毅自己选。 嗯,另外还得把宋勇毅打发的远一点,这次不能再让他去封州大营了,既然说是磨练,那就得放得远远的,位置也放得低低的,他就是在父亲的保护下走得太过顺利了,才会不知道珍惜拥有,也不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一点小教训就放在心里斤斤计较,就得让他去外面经受风吹雨打,他才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 盛夏已过,初秋来临,虽然天气仍然炎热,半点没有清凉下来的迹象,但是秋裳已经是要备下了,张氏开了库房,挑选了各色上等布匹,准备裁剪新衣了。 “夏儿,你来挑挑,喜欢哪种花色?”张氏满脸笑容地轻搂着小女儿问道。 “看,这个澄湖绸颜色鲜亮,最是适合你这年纪的小姑娘了,这可是蔡家这个月新送过来的,还是蔡家的织匠手艺好,看,上面的银线多漂亮。” “这个是林家送来的,看,这个蓝色多漂亮,就跟湖水一样,这可是林家今年新配出来的颜色,比往年更亮色,据说还耐洗,过水五遍还不褪色呢。” “这是元家送来的长丝棉,听说是从北边的永平城送过来的,比寻常的棉花更长更保暖,是极难得的,正好可以给你父亲和你一人做一件小袄。” 张氏一匹一匹地说过去,这些都是她精挑细选过的,不要说放在封州廊州是第一等的好货精品,就是拿到京城,那也是拿得出手的好礼品。 自晋朝灭亡以来,这片天地就战乱不断,几十年战乱下来,没有庇护的人家根本活不下来,所以有手艺的、有脑子的、有体力的,都主动卖身依附豪强,豪强也乐于收拢只效忠于自家的丁口,这么一依附一收拢,好手艺的匠人自然就被集中在了各地豪强之家,生产出的好货精品都只供应给自家主人,绝不会外流,除非自家主人将自家特产用于送礼交际,好货精品才会做为礼品送到别的豪强之家。 武宁伯府的府库里就存放着宋家主家送来的自家布匹,以及封州廊州几大望族送来的精品布匹,张氏要给夫君儿女裁剪秋衣,自然是在这些布匹中优中选优、精中选精了。 张氏说得开心,宋知夏却只是草草扫了一眼,随手指了几个:“就这几个吧。” 张氏扫了一眼女儿点的布匹,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她眼含轻愁,温声哄劝着女儿:“就这几个么?虽然这些布匹花色都好,但颜色全是素淡的,你年纪小小的,该挑些鲜艳活泼的,来,再挑两个吧。” 宋知夏轻轻摇头,似想努力微笑,但其中又透露出几分难过之意:“不了,反正女儿也不出门,穿得那么艳做什么,况且艳色易淡,洗两次就寡淡了,这不是糟践东西么。”染色不易,好颜色更是难染,洗却极易,好颜色洗两次就淡了,所以就算是富贵人家,也只是在出门交际的时候才穿鲜艳衣裳,在家中都是穿素淡便服。 “你怎么就不出门了?”张氏以为女儿是在抱怨父母把她关在家中,略带急切地解释道,“这段时日把你拘在家中,只是因为幕后主使没有抓出来,怕你外出再次遇袭,等幕后主使抓到了,父亲母亲自然就放心让你出门了。” 张氏拍了拍女儿的背:“夏儿,再忍忍,等再过一个月,若是到时候还抓不到幕后主使,母亲也做主带你出门,你现在先别急。” 宋知夏仍然摇头:“不了,我还是在院子里待着吧。” “怎么了?怎么就不开心了?”张氏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碧珠,语气隐含严厉,“碧珠,小姐为何不开心?是不是底下人委屈了我女儿?” 碧珠立即下跪俯地:“夫人息怒,奴婢们不敢放肆。” “既然你们不敢放肆,小姐为何不开心?”张氏语气更加严厉,“快说!” 碧珠身子颤了颤,却不敢回话。 “母亲不必动怒,不过是小事而已。”宋知夏轻声劝和。 张氏听到女儿劝和,心中却更生气了:“夏儿你长大了,竟有心事不肯与母亲说了。” 宋知夏闻言小身子颤了颤,垂首不敢言了。 张氏盯着女儿高声喝问:“还不肯说吗?” “夫人息怒,奴婢说,奴婢说。”碧珠撑不住,赶紧替小姐回话。 “说!” “是大公子,大公子让小姐别出院子。”碧珠战战兢兢地回道。 第22节 “什么!”张氏完全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答案。 “前几日小姐去园中池塘观鱼,正巧遇上大公子,大公子让小姐回院子待着别出来。后来,大公子还抢了小姐解闷的小玩意,以及,以及午时小食。”碧珠极简单地说了,但话语中留下的未尽之意还有许多。 身为当家主母的张氏自然不会轻信碧珠的话,但此刻她不会追问详细,只是放缓了声音,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此事我自会派人去查。” 张氏抬手抚了抚女儿的背,柔声说道:“夏儿,你大哥肯定是和你闹着玩的,你不必伤心,更不必放在心里,母亲说话算数,一个月后就带你出门去玩。” 宋知夏并不言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亲自为女儿挑选了几匹花色鲜艳的布匹后,张氏让女儿和针线房娘子去内室里量身量,待女儿进去了,她转头点出了两个管事娘子,命她们去查这件事。 宋知夏量好了身量,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碧珠一路上都低垂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宋知夏挥退了其余的丫鬟们,只留下了碧珠。 “怎么了?还在害怕吗?”宋知夏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碧珠。 碧珠身子微颤:“小姐,夫人会不会察觉啊?”会不会以为是奴婢在挑拔设计,然后一怒之下打死奴婢啊? 宋知夏知道碧珠在害怕什么:“察觉什么?难道刚才你说的事情不是真的,而是编造出来的?我们又没有欺骗母亲,只是说得让母亲更心疼我一些罢了,就算摊开来讲,也只是一点女儿家的小心思罢了。” 见碧珠神情还是有些不安,宋知夏只能安慰了她一句:“放心吧,就算母亲生气了,也不过是打你几手板而已,到时我会帮你挡住的。” 其实就是不说这句承诺,宋知夏也是会保住碧珠的,碧珠这丫鬟是个忠心的好丫鬟,她虽然心中害怕,但是也硬着头皮演全了这场戏,不聪明、胆小,这些都不算什么缺点,做为奴婢,最首要的是忠心,碧珠对她尽了忠心,她自然会护住她的。 有了小姐的这句话承诺,碧珠总算放松下来了。 看着碧珠的模样,宋知夏又想笑了。 第22章 训子 主子之间发生的冲突,根本就瞒不了人,更何况宋勇毅都是明着来,从没想过要避着人,所以当日晚膳之后,张氏就听到了完完整整的禀报。 “阿毅他,唉,真不像个兄长。”张氏又气又怒,气儿子任性不懂事,更怒婆母的挑拔搅事,好好的一个家,她却为了一己私心,搅得家无宁日、兄妹失和。 张氏眼中隐隐泛起泪水:“如今我还在,夏儿就不敢说话不敢出院子,待我死后,夏儿可还有娘家?” 又是一夜无眠。 宋力刚在外面奔忙了好几天,出动了一百骑兵,还担着被御史言官弹劾的风险,兴师动众的查了又查,结果却只查出了那伙歹人的一点点底细,除了知道那伙歹人半商半匪,劫财掠人,有时还会收钱帮人办些见不得光的事,其它的什么都没查到,而到底是谁雇佣了他们来掠劫宋知夏,更是查不到! 无耻鼠辈! 因着实在查不出更多的线索,长青观遇袭案只得匆匆作结,宋力刚的心中本就窝着一股火,回来后又听得了管家忠叔的禀报,宋力刚心中的火气彻底爆发了。 宋力刚完全没想过其中会不会有误会,因为向他禀报的人是忠叔,而忠叔说的自然就是查验后确实无误的实事。 因为管家忠叔的身份不一样,除了是一府管家之外,忠叔更是宋力刚的生死伙伴。 当初宋力刚和忠叔都是旗队长,同在一位百总的手下听命,因两人皆是猛将,互不服气,互相较劲,但是两人一起打过了五年的仗,在血色沙场中,两人从较劲到知交,一起从旗队长升到了百总再升到了千总,最终成了可以把后背交托给对方的生死知交,可惜后来在一次激仗中,忠叔为了掩护宋力刚所部撤退,而使左肩被敌将砍伤,从此后他的左肩再也抬不起来了,忠叔只能黯然回乡。 宋力刚心中一直为好友因伤回乡而可惜,所以当他成为驻边大将,有了开府的资格后,宋力刚便立即派人去把忠叔给找了回来,请他入府做将军府的家将,两人再续同袍之义。 可是忠叔坚决不肯来,忠叔认为家将都应是家主的精锐下属,要得用,要勇猛,而他左肩不能抬起,根本不能作战,就是个残废,身居其位而不能行,是十分可耻的,所以他不能接受宋力刚的好意。 宋力刚绞尽脑汁,苦思理由,最后只能以管理将军府的府务为由,请他前来相助,忠叔这才肯应允前来。 所以忠叔名为管家实为家主兄弟,在府中地位十分超然,虽然忠叔只管外宅事务,不插手内宅,但内宅的事瞒不了他,他若觉得内宅中有什么事应该告知将军,他便会直接告知。 所以宋力刚听了忠叔的话,毫不怀疑,也不问询,直接就怒从心头起,拿起鞭子就往儿子的院子杀过去了。 “逆子!”宋力刚踹开了儿子的院门。 宋勇毅远在内室也听到了父亲的怒吼声,顿时身子抖了抖,四肢开始发冷。 院子里,一条长凳,宋勇毅被绑缚在上面,院子里空无一人,所有的仆从都避开了。 啪,结结实实的鞭子落下,宋勇毅光洁的背上顿时有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说,为什么不让你妹妹出院子?”宋力刚手握鞭子喝问。 宋勇毅张口想答,但他答得慢了,还没说出口第二鞭就又下来了。 “说,为什么抢你妹妹的东西?”宋力刚继续喝问。 宋勇毅挨的第一鞭还没缓过气结果又受一鞭,剧烈的疼痛让他大声痛呼,无法回答,结果第三鞭又下来了。 “说,你到底是从哪里学的这么混帐,你妹妹还这么小,你竟然敢这么欺负她!” 宋勇毅拼命摇头,可惜他口不能言,背上太痛了,他根本说不出话。 啪,第四鞭又下来了。 “好啊,你个混账竟然还敢抗着不交代了,窝里横的东西,老子今日不打痛你,你还以为你老子怂了,抽不动鞭了!”宋力刚见儿子始终不应似要硬扛,怒气更甚,鞭子劈头盖脑地就抽下来了。 “叫你窝里横,叫你不服管教,在家里欺负妹妹,有本事你给我出去抓几个逃犯啊,我叫你不学好,文不成,武不就,白养了你这么多年。。。。。。”宋力刚一边抽一边骂,鞭子一下一下地落下,好在宋力刚还没有失去理智,手劲极巧,只是让宋勇毅破了皮,却没有伤到内里的腑脏筋骨。 宋勇毅被打得呲牙裂嘴猛翻白眼,身体一阵一阵地抽搐,若不是手脚都被绑在了长凳上,他早就滚得远远的了。 这边宋勇毅打儿子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张氏的耳朵里,张氏收到消息就急匆匆地赶来了,结果刚跑进院子就看到了这一幅令她肝胆俱裂的场面,张氏顾不得鞭尾波及,一个死命猛冲就撞开了暴怒中的宋力刚。 宋力刚收手不及,鞭尾不小心扫到了张氏的右手臂上,顿时衣袖上就有一道裂痕出现了。 “你怎么就这么冲过来了?”宋力刚上前一步查看张氏的手臂,衣袖的裂开处渐渐有血色渗透出来,宋力刚立马高声唤人,“快来人,去拿药来。” 张氏根本不觉得疼,她狠心推开夫君:“我再不过来你就要打死阿毅了,你做什么这么抽他?” 第23节 宋力刚虎目一瞪:“我抽他是因为他该抽,你也不问问他做了什么好事!” “他做什么了?”张氏护子心切,忍不住高声怒问。 “他竟然敢抢妹妹的东西,还把妹妹关在院子里。”宋力刚转头怒视儿子,“老子缺你饭了还是缺你钱了?你就缺你妹妹的那份小食和小玩意了?”没出息,丢人! 张氏心头一松,原来是因为这事,她还以为儿子在外面惹事生非捅破了天呢。 张氏的语气不由得放软了:“不过就是家里事,你就不能好好说么?就非得打成这样?万一打坏了怎么办?” “这点伤算什么!老子手下有分寸。”宋力刚语气一板,他对自己的武艺可是很有信心的,多一分力少一分劲都不可能。 听到夫君说手下有分寸,张氏的心就彻底落地了,对于自家夫君的武艺,张氏也是十分有信心的。 “行了行了,气大伤身,怒大伤肝,抽也抽了,你先坐下歇歇吧。”张氏把夫君推到了屋子里,按着坐下。 有了张氏的这一冲出打断,宋力刚也没有继续抽鞭子的心情了,而且刚才也抽得够狠了,可以收手了。 张氏见夫君肯坐下了,立即转身跑出去解救宋勇毅。 宋勇毅气息奄奄地趴在长凳上,脸上背上腿上都有血痕,被绑缚的手腕处和脚踝处也有激烈挣扎过后的破皮和瘀青。 看着儿子满身是伤,张氏简直是肝肠寸断:“来人啊,快去拿剪子来,把绳子给我剪了,还有,去请郎中,马上去。” 张氏抹着泪蹲在宋勇毅身边,她想抱抱儿子,但不知该如何下手,儿子身上到处是伤,看着实在是触目惊心,张氏心疼的在边上轻泣。 小厮拿了剪子过来给宋勇毅剪绳子,剪开后里面都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了,简直不忍睹视。 宋勇毅趴在长凳上被小厮们抬进了卧房,张氏跟着进去了。 第23章 宋勇毅拜师 宋力刚坐在厅上,等着郎中前来。 郎中很快就被请来了,不一会儿,卧房之中就传来了宋勇毅的哀嚎声,宋力刚在外边一动不动地听着。 忠叔过来给宋力刚上茶:“将军,别担心,大公子没事的。”放下茶盏,忠叔坐到了宋力刚下首的座位上。 宋力刚撇了撇嘴:“老子担心什么,他叫得这么大声,可见他还很有力气,没伤到筋骨。” 忠叔笑了笑,知道他在嘴硬。 宋力刚心气未平,叨叨的说:“你说老子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好汉,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娇气的儿子,老子十五岁从军,几十年刀山血海的杀出来,受的伤海了去了,从不皱一下眉头,可阿毅这才挨了几下打,就叫成这样,简直不是我的儿子。那帮文人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男儿不能长于妇人之手、深宅之中,阿毅当初交给他祖母带,就是错了,唉,也怪我,当初我就不该心软啊。” 忠叔宽慰他:“现在教也来得及,大公子才十四岁,还改得过来。” 宋力刚长叹一声:“希望来得及吧,他的性子被养歪了,要正过来不容易。” “送到军中磨练磨练就好了,军中是磨刀石,柴刀都能打磨成好兵器。”忠叔是知道宋力刚打算的。 宋力刚轻轻嗯了一声,面色略略缓和:“等他养好伤就得开始打熬根基了,他的武艺实在是太稀松了,若是就这样送到军中,简直就是送羊入狼群,给人去送菜的。明年他十五,正好是我当年从军的年纪,我打算等他过了十五生辰过后就送他进军中,还有九个月,希望赶得及。” “这个不急,打熬根基得慢慢来,太急了反而容易伤到自身,留下隐患。”忠叔提醒他。 “先看着吧,如果实在不行,往后延半年也成。”宋力刚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听了忠叔的劝,把底限又往后推了半年。 十五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了,忠叔点了点头:“先打个底子,进了军中再慢慢熬练,习武这事是天长地久的事,不必急于一时,好刀不是一日磨成的。” 忠叔的话音刚落,卧室里又传来了新一轮的哀嚎声。 宋力刚听着听着,忍不住摇起了头:“唉。” 宋力刚抽鞭训子的事也传到了宋知夏的院子里,这事是大事,就算可能会吓到才十岁的二小姐,管事娘子们也是不会瞒着的,所以碧珠一去问为什么大公子的院子里闹哄哄的,管事娘子们立即就把这事给说了,还让碧珠回去叮嘱小姐,这段时间千万要懂事,不要惹伯爷生气。 碧珠回了宋知夏的院子,把这事一说,丫鬟仆妇们都被伯爷的滔天怒火给吓到了,但宋知夏却很开心。 “活该。”宋知夏不客气地点评。 宋知夏只觉得心中的郁气都散去了一大半:“这事的进展比我预料得还好,倒是为我出了口恶气。” 碧珠不说话,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家小姐。 她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自从出了那件事后,心软的小姐一下子变了性子,这样的改变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只是作为小姐的随侍大丫鬟,她这辈子就是小姐的人了,不管好坏都必须得忠于小姐,算了,想不通的事就不去想它了,小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呗,反正她只是个丫鬟,不需要想太多。 碧珠到底年幼,心思都写在脸上,宋知夏一看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宋知夏最满意碧珠的就是这两点,忠心,多做少想。 “放心吧,有我护着你,你不会受苦的。”宋知夏淡然地说道,但是话语却十分认真。 “啊?”碧珠傻乎乎的,还没明白小姐的话。 宋知夏却笑了。 她身边有过那么多奴婢,别的奴婢固然有别的长处,但最合她脾性的却是碧珠,只是后来她被迫成了妾,她不想拖累碧珠,就把碧珠留在了伯府。 再后来她自顾不睱,渐渐的就没去在意碧珠的下落了,也不知道她后来过得怎么样了,现在想来,她也觉得很是憾然。 宋知夏的思绪又开始飞远。 一朝被诬陷,她百口莫辩,冤屈地被囚进了冷宫,自从进了冷宫,没了太医的细心诊治,她的多梦症发作的是越来越频繁了。 虽说在梦中重回过几次当年,但她的梦都进展的很快,很多时候都是跳跃着前进的,碧珠只有梦的最前面出现过,后来就莫明其妙的不见了,身边的丫鬟也跟着换了人,她从来没有机会去看一看碧珠的未来。 这一次的梦进展的这么慢,每一天都是实实在在的过来的,每天都要按时吃饭睡觉就不说了,就连生病和练武都真实的不行,既然这次的梦里每一天都过的如此仔细如此真实,那她这一次会不会有机会安排好碧珠的未来? 哼哼叽叽地在床上趴了五天,宋勇毅身上的鞭伤开始结疤了。 “好了,你的伤养的差不多了,从明天起,你跟着贾青练武吧。”宋力刚站在宋勇毅床边下达了命令,刚才他已经察看过儿子的伤势了,完全没问题。 第24节 “什么!”宋勇毅的心就像被投进了冰水里,“什么叫养的差不多了,这才刚刚结疤,一用力就会撕裂啊。父亲,我真是您亲儿子吗?” 宋力刚虎目一瞪:“你要不是老子的亲儿子,就你这废物样,老子早就打死你了,还会养得这么大?” “可是我的伤还没好啊。”宋勇毅据理力争,用手按了按肩上的鞭伤,“您看看,只要一用力,马上就有血丝渗出来,这叫好了?” 结果宋力刚半点没心疼,一个大巴掌就拍在了那处鞭伤上:“没事,练一练,好的还快。” 宋勇毅呲牙裂嘴:“好痛好痛。” “行了,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宋力刚半点不在意儿子的痛叫,“你现在就穿好衣服,随我去正堂,向贾青磕头拜师,今后他就是你的师父了。” 宋力刚亲自给儿子指定了武艺师父,并不是因为父不教子的说法,他没什么舍不得下手的顾虑,完全是因为他没空闲,身为驻边大将,他要处置的事务太多,几乎天天都在军营里,每旬才只得一日回府,哪有什么空闲教导儿子武艺,贾青则不同,他是伯府的卫队首领,天天都守在伯府,加之他武艺高强,用来教导宋勇毅自是正好。 对于要拜贾青为师,宋勇毅没有半点意见,他知道贾青的武艺极好,而且深得父亲信任,不然也做不了伯府卫队首领,能跟着他习练武艺,必定能练出一身好本领,而且有了师父的帮衬,他还能多得父亲两分好脸色,万一日后再有什么事情惹了父亲的怒,还有师父帮着说情。 拜师是件大事,不可马虎,宋力刚趁着今日还在府中,亲自主持了儿子的拜师礼,他早就备好了一应师仪,召齐了全家人,让宋勇毅在伯府正堂上规规矩矩地磕头敬茶,行拜师礼。 贾青端坐在大堂上,宋勇毅磕头敬茶,贾青受了他的礼喝了他的茶,照例说了一番勤勉守正的话后,贾青和宋勇毅的师徒之谊就算结下了。 宋知夏站在张氏身后旁观这一场拜师礼,这一幕她已经看过好几遍了,心情早就平淡无波。 说来,她也受了这场拜师礼的好处,若不是贾青以师父的身份压制着宋勇毅,几次对她施以照顾,她不可能在失去父亲的庇护后还能活得下来,宋勇毅坚信是她害死了大姐,几次三番要致她于死地,幸亏贾青出面保护,不然她早就死了。 贾青对她,是有恩的。 但是,贾青与她之间,也是有仇的,事关杀父之仇。 宋知夏虽然不知道父亲的死究竟有什么内情,但她知道是与贾青有几分关系的,就是因为贾青隐瞒了一些事,才使父亲的决策出现了重大失误,在领兵作战时遭遇了大股兵力伏击,最终不敌而亡。 贾青间接害死了她的父亲。 事后宋知夏能感觉得到,贾青对于父亲之死是很愧疚的,而他之所以出面保护她,正是因为她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他救她,是为了偿还他自己的业债。 贾青到底隐瞒了什么事?宋知夏无法探查出来了,因为她没过多久就被囚入了冷宫,她的一切布局都被断绝,而讽刺的是,她只是被囚冷宫,而不是被赐白绫,正是因为贾青极力庇护她,用手中兵权保住了她一命。 于是这事成了宋知夏心中的一个死结,恩,仇,纠结不休,再难两断。 第24章 宋知夏习武 堂上宋勇毅的拜师礼完成了,贾青面带春风地扶起了宋勇毅。 宋力刚的心情极好:“贾青,我这不成器的逆子就交给你教导了,你不要顾忌我,狠狠地磨练他,玉不琢不成器,他的性子太懒散了,需要的正是严师啊。” 贾青笑着应承:“末将必定全心教导,其实将军大可安心,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将军威名赫赫,大公子怎么可能差了去。” “你就别抬举他了,他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不打不成器啊。”宋力刚看向宋勇毅,脸色瞬间板了起来,“你要好好地听师父的话,若是再敢懒散,不必等我回来,你师父就可以打死你。” 这也是宋力刚的另一番考量,他就是担心他不在府中的时宋勇毅不服管教到处惹事,张氏是管不住他的,只能靠贾青以师父之名来行管教之责,有贾青在,他就能放心许多。 宋勇毅挨训已是常有之事,听到父亲这么说他也没什么不满:“是,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拜师之后,宋勇毅走上了正经的习武之路。 习武的第一件事是打熬身体,宋勇毅之前一直对从军之路心有抵触,能不练就不练,懒懒散散的,根本没什么根基可言,现在拜了师,要打熬身体了,宋勇毅再懒散也只能按着师父的章程,老老实实的从头练起了。 贾青是个好师父,更是个严厉的师父,对于宋勇毅这个未来的家主,他半点没有手软,宋勇毅要是敢偷懒他就是一棍子下去,每天伯府的小操场上总能响起宋勇毅的哀嚎声。 每天宋知夏都会去小操场上看宋勇毅吃苦受罪,她还让丫鬟们带上椅子和小几,打上伞,还带了茶水和水果,她就施施然地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完完全全把看宋勇毅吃苦受罪当成是件乐事来享受了。 被围观的宋勇毅恨得牙痒痒,可惜他每次只能用凶猛的眼神来回击,但凡他一开口,贾青就是一棍子下来。 贾青对于这对兄妹的过结知道的很明白,妹妹遭劫,兄长却逼着妹妹出家,这事放在那帮腐儒之家或许说得过去,但放在武将之家那就不成了,武人讲的就是情义,情义是什么,情义就是同生死共患难,不能共患难,只会落井下石的家伙,那就得狠狠的打,所以贾青对宋二小姐的幸灾乐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她在旁边刺激宋勇毅。 看了十几天,半个月过去了,宋勇毅度过了前面最难熬的日子,开始适应打熬的过程了,受的棍子也渐渐少了。 宋勇毅受的棍子少了,宋知夏也就没兴趣来旁观了。 宋知夏不来了,宋勇毅反倒有些怅然所失了。 宋勇毅少了干劲,身为师父的贾青立马就察觉到了,棍子不客气的落下,小操场上宋勇毅的哀嚎再次多了起来。 过了两天后,宋知夏又来了。 不过这次她不是来看热闹兼幸灾乐祸的,而是换了一身劲装来请贾青指点的。 宋知夏吃了很多次不通武艺的亏,尤其是嫁人后,很多时候她都深觉自己要是会武艺,事情就会简单的多,因为有些人就是不想和你讲理,你要和她们讲道理,她们就胡搅蛮缠,你要同她们一起不讲道理,她们就说你不懂规矩,你要想让她们乖乖俯首听她的话,适当的武力是很有必要的,所以宋知夏在前几次的重回当年的梦中都有习武,梦的发展也证明了她的想法是对的,武力,的确很有用。 宋知夏这次做梦也不例外,还是要习武,所以她在伤好之后就和母亲说要找女师傅习武,请母亲帮她找女师傅来。 张氏把这事和宋力刚说了,宋力刚也觉得有道理,发生了这么多次针对女儿的意外,女儿肯定要学点防身的武艺来自保,所以宋力刚马上就派人去寻找武艺高强的女师傅,结果寻来寻去,封州廊州地界上竟然没有合适的女师傅,走江湖的女人是有,但她们的武艺粗陋,教不了什么有用的武艺,而武艺好的女师傅则都依附于各大望族,教导族中女护卫,轻易不教授外人。 最后宋力刚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请贾青来教,毕竟贾青武艺好,又值得信任,还天天在府中,多好的人选啊。 唯一的不便就是贾青是男人,不适合近身教导女儿。 对于这点顾虑,宋力刚亲自问了女儿的想法,他是真心疼爱女儿,若是女儿介意的话,他就打算亲自去那些大族中延请女师傅。 宋知夏完全不介意,她最想学的武艺就是杀人的武艺,她心心念念就是亲手杀了皇帝夫君,军中武艺正是杀人武艺的最高峰,让贾青教她,她是求之不得。 况且,若是她能与贾青的关系再亲近些,她是不是就能知道贾青那时究竟隐瞒了什么呢? 抱着这样的目的,宋知夏极乐意拜贾青为师。 对于女儿的妄想,宋力刚笑着弹了弹她的额头:“就你还想拜贾青为师,别想了,你是女娃,贾青教的可是杀人的功夫,只教男娃。” 宋知夏捂着额头:“那女儿能学到什么呢?” 第25节 “贾青的本事你能学个两三成就够用了,你还想上阵杀敌不成?”宋力刚大笑,“阿毅现在就跟着贾青学艺,你跟着去学也不算麻烦,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多你一个贾青不会觉得麻烦的,只是,你得明白,你是跟着去学的,并不是正经的徒弟,贾青愿意教给你什么,你学着就是了,别缠着人家教,懂吗?” 宋力刚的语气很严肃,不管是什么技艺,要么是家学渊源,家传大多是传男不传女,要么是师徒传承,师徒讲的是个缘份,也大多是收男弟子,所以女子要拜师学艺,是极不容易的,他想要女儿明白学艺这事不可强求,不能惹了师傅的厌烦。 “女儿懂的。”宋知夏乖巧的应道。 宋力刚的神情又柔和了:“真是父亲的乖女儿,好,这事我和贾青说,你就等着吧。” “多谢父亲。”宋知夏挂上了甜美的笑。 对于多教一个附带的女弟子,贾青没有异议,宋力刚一开口他就同意了。 于是小操场上多了一个宋知夏。 于是宋勇毅的干劲又回来了。 于是棍子再一次落到了宋勇毅的大腿上。 “站稳了,看你扎的什么马,歪歪扭扭的。”贾青喝斥宋勇毅,指了指边上,“还不如你妹妹。” 宋勇毅咬牙忍耐腿上的酸痛,眼角偷偷瞄向不远处的宋知夏,宋知夏果然站的稳稳的。 真是,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来练什么武,硬撑什么,非要扎的比兄长好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回去练你该练的针线么? 宋勇毅有一肚子的不爽。 宋知夏刚来的时候,宋勇毅还以为可以看她的笑话呢,在他想来,就妹妹那娇生惯养的样,能吃得了习武的苦? 就什么都不练,光站着晒一天,回去后看到自己的脸被晒黑了,估计都能让她哭着不出门了吧。 哼,到时候看她还怎么有脸来笑话我,有了她这个配衬,师父也能知道我是个多好的徒儿,我挨了那么多棍,半点都没退缩过。 宋勇毅心里想的很美,但是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一起练了几天,宋勇毅反而成了那个配衬,衬得宋知夏越发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贾青看着宋知夏,是越看心越美,这个徒弟收的倒是比宋勇毅省心多了。 因着宋知夏是女娃,况且又不是正经徒弟,贾青对她的期望一开始就不高,要求也宽松的多,并没有让她练体,而是直接让她练扎马,扎马这功夫不会让人长硬肉块,但力气、韧劲、忍耐都能得到大大的提升,只要能熬过前头的苦,后面练起来就顺利多了。 宋知夏扎的很好,很稳,半点没喊苦。 贾青极满意。 其实扎马这功夫宋知夏根本没练过,虽然她做过几次重回当年的梦,在梦里找师傅练过武,但那些梦都是跳着做的,她前边刚找了师傅,后面就直接跳到她学成了功夫,舞刀弄剑了,中间吃苦受累的过程她一点也没梦到过,所以她第一天练的时候完全没有防备,扎完马后是被碧珠背回去的。 但宋知夏到底不是小女娃,她心志坚定,也经历过风雨,在第一天累趴后,她没有退缩,第二天继续来小操场扎马,第三天,第四天,到了第五天,她已经可以承受下来了。 宋知夏的坚持和进度让贾青对她越发另眼相看。 而有了宋知夏做对比,贾青对宋勇毅就很不满意了。 还是练的不够啊。 第25章 家主的责任 “你看看你妹妹,她比你小,比你弱,还是个女娃,都能扎的比你稳当比你长久,你作为兄长,作为男人,难道不应该扎的更好吗?”贾青拿着棍子拍直宋勇毅的腰背、大腿,口里不停地训斥着,“挺直,放平,再难受也能得给我咬牙撑下去,打熬打熬,重的就是熬,不熬怎么能练出一副好身体。” 宋勇毅的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光裸的上身油亮亮的,真正的汗出如浆,他不敢说话,生怕泄了气,只能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忍耐着,眼光直直的盯着那柱烧着的香。 宋知夏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脸上有细细的汗珠,背上的衣料已经湿透,紧紧的贴合在身上,又湿又凉的,分外的不舒服。 宋知夏的半柱香已经烧完了,贾青开口让宋知夏下去休息,宋知夏已经没有力气了,碧珠和另一个丫鬟赶紧上来搀扶着她下去。 宋勇毅羡慕地看着小妹下去休息,他的香还有半柱呢。 瘫坐在宽大的靠背椅子上,宋知夏努力用颤抖着的双手捧着茶杯慢慢喝,原本碧珠是想捧茶喂小姐喝的,可是宋知夏拒绝了,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习什么武。 心疼的碧珠只能拿了帕子在旁边给小姐擦拭汗珠,擦了一遍又一遍,汗珠还在不停地冒出来。 喝水喘气,待身上又有了力气后,宋知夏一个人绕着小操场一圈一圈地走起来。 从一开始的四分之一香到现在的半柱香,宋知夏只用了十天,她希望能早点达到一柱香的要求,这样她就可以进入下一个训练关卡了。 宋知夏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梦会做的这么仔细,每一天都要梦到,原先她的梦都是跳着进行的,唯有这一次是例外,不过这点改变在宋知夏看来是好事,虽然过程痛苦了许多,她却实实在在的学到了东西,等梦醒了,她完全可以自己照着练,不用再请师傅了,说不定等到她武艺大成的那一天,她可以飞檐走壁逃出冷宫,用自己的刀剑杀了那个狗皇帝,不只要杀了他,她还要让他断子绝孙。 有了奋进的信念,宋知夏习武的干劲非常足,肯吃苦的弟子总是能让师父多上心两分的,贾青对宋知夏的观感越来越好,不再只是拿她当附带的外门弟子来看待了,而是有了几分真心的为师之心。 贾青天天教导着两个弟子,也观察着两个弟子,他看得出宋勇毅对宋知夏的不满,也看得出宋知夏对宋勇毅的反感,之前他只是家将,并不想掺和太多,但是现在他已经是宋勇毅和宋知夏的师父了,身为师父,贾青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立场,化解两个弟子之间的矛盾。 贾青并不知道宋知夏为何对宋勇毅反感的真实原因,在他想来,不过就是因为之前宋勇毅逼她出家一事而心怀怨忿而已。 既然宋知夏对宋勇毅反感,来源于宋勇毅对宋知夏的不满,那么要解开两人的矛盾,就先要解决宋勇毅的心结。 宋知夏因为不是正式弟子,加上她是女娃,不能把身子练得*的,所以她不需要练太久,每日例行的功课做完后,贾青便让她回院子休息去了。 而宋勇毅则需要好好打熬,一年后他就得入军营了,不抓紧练功,入了军营可就要吃亏了。 宋勇毅倒吊在树下,眼睁睁地看着宋知夏回去了,心中实在是羡慕忌妒。 一双皂色硬布靴停驻在宋勇毅面前,贾青的声音响起:“继续练,别停。” 宋勇毅咬着牙,继续用双拳抵地,做着艰难的倒吊俯撑。 此时的宋勇毅整个人悬空倒吊在树下,他的双腿被一根麻绳绑缚在一起,麻绳上端绕过树枝,以垂直的牵力牵引着底下的宋勇毅,让他保持倒立而悬的状态,而他全身上下唯有一双戴着拳套的拳头与地面相触,他要凭借着这双拳头,做足一百下的挺立俯撑。 “记住,身体是你最大的本钱,没有一副好身体,你再有才华再有能耐也当不了将军。”贾青冷静的目光上下巡视着宋勇毅的肌肉,哪里动到了,哪里没动到,肌肉不会骗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宋勇毅咬着牙俯撑,根本没力气回话,只能哼哼两声表示听进去了。 第26节 “好,继续练,不到一百不能停。”贾青迈步来到小操场另一端,拿弓上弦,操练起了箭术,身为武人,贾青深知勤练不辍的重要,一日不练则怠,三日不练则疏,一旦有阵战,这一点小怠小疏足够让他饮恨沙场。 做足了一百个挺立俯撑,宋勇毅的双臂已经颤抖得不行了,贾青亲自为他解了麻绳,动手给他做起了推宫活血。 宋勇毅咬着牙忍受推宫活血的刺痛和酸麻,贾青每推一下他就抖一下身子,到了后来抖得跟筛糠一样。 看徒弟抖的这么辛苦,贾青找了个话题转移徒弟的注意。 “阿毅,你的书房中挂的一幅字,写的是什么?” 宋勇毅颤抖着身子说话,连声音都带着飘:“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是你的信念吗?” “是。” “好,那你的道是什么呢?” “仁义礼智信。” 贾青笑了,这个徒弟从小学的就是儒家经典,这个回答不在意外,而在情理之中。 “阿毅,既然你的道是仁义礼智信,仁排在第一,你做到仁了吗?” 宋勇毅刚想回答自己做到了仁,可是贾青却打断了他的话。 “我听说儒家信奉的是仁者爱人,讲的是心怀大爱,广爱世人,是不是这样?” “是。”宋勇毅犹豫了一下,儒字经典并不仅仅讲仁爱,但他想到师父是个武人,这么理解也不算错,还是回了是。 “那你做到了吗?”贾青语带隐义的问道。 宋勇毅这回听出来师父是语中带话了,他不解地皱眉:“师父可是有道理要教我?” 贾青按捏着宋勇毅的臂上穴位:“既然学的是仁者爱人,你为什么不爱妹妹,反而要让妹妹出家呢?” 宋勇毅身子猛地一抖:“师父,你也觉得我错了?”虽然父亲和母亲都训斥他,说他不该逼迫亲妹,但他真心觉得自己没错,世人重节义,不管是男是女,都不该失了节义,失了就该自请其罪,妹妹的确是失了节,怎么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贾青看着徒弟震惊的模样,心中只觉得好笑:“也许武人与文人的道义不一样吧,为师只是一个粗鲁的武人,不是很明白你们文人心中坚持的道义是什么,在为师看来,你妹妹被掠这件事,你妹妹完全是无辜的,就算她在其中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不值当为了这点瑕疵而出家,你的要求太过严苛了。” 宋勇毅绷着嘴角,并不言语。 贾青并不在意徒弟的紧绷,自顾自地说着:“文人的仁与武人的仁或许不一样,这种道义之争,为师不与你辩驳,为师只有一句话要训诫与你,身为一个男人,心胸要宽广,眼界要宽阔,更要心中有家族。阿毅,你可明白为师的话?” 宋勇毅眼含疑惑。 “你是未来的家主,整个宋家都要托佑于你庇护,阿毅啊,是庇护而不是抛弃啊,你要明白自己的责任。”贾青的话实在是语重心长,他虽是宋勇毅的师父,但他也是宋家的家将,宋勇毅是他的未来家主,未来家主没有家族观,没有大局观,这对于整个根基浅薄的宋家来说是十分危险的。 “夏儿被掳一事实在是小事,就算当日她真的入了贼窝,成了压寨夫人,那又如何?大不了平了山寨,杀了所有山贼就是了。”贾青觉得宋勇毅的想法实在是有些迂腐,不够大气,“就算夏儿日后嫁不了好良人,那又如何?宋家还养不起一个姑奶奶么?日后招赘一个就是了,实在没有什么大不了。” “宋家不是世家,根基太浅,将军这一辈就没有亲兄弟可以帮扶,你这一代也只有你一棵独苗,好在你有两个姐妹,比将军还多了两处助力,这是何等幸事,难道你要自断臂膀吗?现如今将军府还只是一颗小树,枝枝叶叶都是宝,你不可轻易抛弃啊。”贾青拍了拍宋勇毅的肩膀,“你可明白为师的话?” 宋勇毅恍恍惚惚,有些听懂,又有些听不懂,这是他第一次被人以未来家主的身份进行教导,让他站到家主的位置来看待宋家的事,这样的教导,这样的位置,与他以前的格局完全不同了,让他有些兴奋,更有些激动。 第26章 流言 入秋后,天气渐渐凉爽下来,虽然日头仍然高挂,但日光晒到身上时已不觉得炎热了,反而还觉得温暖舒适,秋天,正是最适合外出游玩的时节。 停了两个月的赏花踏青诗会等诸多交际文会,如今终于可以重新操办起来了,封州城中各大府第的请帖如花片般飞出,各家的花园里又热闹起来了。 武宁伯府自然也收到了许多请帖,看着手中各式各样的请帖,张氏想起了一个月前她对女儿的保证,心中越发想要带着女儿出去松快松快了。 宋知夏对于这些交际文会没有兴趣,她一心只想着提高自身的武艺,没空闲也没心情去,更何况这些文会更多的是让适龄的未婚少女展现自身的风姿和才华,好让与会的夫人们暗中相看的场合,她一个才十岁的小女娃,去了也只是配衬而已,所以她一连推拒了好几个文会的邀约,一心宅在府里头。 见女儿不想出门,张氏急得不行,她就怕女儿受了两遭劫难后移了性情,一味缩在府里不肯出门与人交往,若果真如此,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女儿还有大好的年华,怎么能就此闷在府里了呢,更何况以后女儿还要相看人家呢。 正巧没几日蔡府也递来了赏花会的帖子,张氏干脆强硬了一回,直接和女儿说了赏花会的事,并且不许她推拒,然后到了日子,她亲自盯着女儿梳妆打扮,并亲自抓着她的手腕登了车,这回她绝不让女儿退缩回去。 宋知夏无奈地被母亲拉到了蔡府的后府园林里。 蔡府是五百年的望族世家,封州是蔡家的发源故地,是蔡家的根基,蔡府祖宅在经过一代代蔡氏子孙的修葺扩建后,已经是个庞大的宅第群落了,作为一府重要门面的花园,蔡府的花园早已不只是花园了,而是成了一座占地极为广阔的园林,包含了三座小山及一座湖,在其中可以观赏四季风景,不出城池便能欣赏到湖光山色、天地美景。 蔡府在封州可是一等一的豪门府第,他家举办的文会自然是来者如潮,待得张氏和宋知夏到府时,举办赏花会的菊园里已经是热热闹闹的了。 身为武宁伯府的伯夫人和嫡小姐,张氏和宋知夏自然是蔡府的贵客,不仅可以乘车直入园林,还有单独休憩的赏花阁,张氏和宋知夏一下车,蔡府当家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早就候在一旁,躬身引着她们前往赏花阁了。 张氏来了蔡府,必然要与主人家交际一二,张氏要去见蔡府大夫人,她怕女儿不耐烦过去,便让女儿自个去园子里走一走,她只一人去见蔡府大夫人。 宋知夏在赏花阁里坐了一会儿,见外面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又听得莺声燕语娇笑连连,她也起了一点兴致,便带着碧珠下了阁楼,要去园子里头逛一逛。 因着上次宋力刚封锁安阳城的事,宋知夏在封州里可是大大的出名了一次,宋知夏一路行来,明显避开她但又在远处对她遥遥观望的夫人小姐们可不少。 看着那些人窃窃私语的举止,宋知夏只想呵呵,她们必定是在谈论她,并且还不是什么好话。 “碧珠,你回阁楼上去,找几个不常出府的小丫鬟,让她们去各处听一听,她们到底在说我什么。”宋知夏不想当个傻子,别人议论她,她当然得知道她们说什么了,再说了,万一她们背地里笑话她,明面里却又与她交好,那她不真成了大傻子了么。 碧珠有些不放心小姐一个人,小姐现在只带了她一个出来游园,万一她离开后,有人冲撞了小姐怎么办? 文会的规矩是与会的客人们身边只能带一个或两个奴婢,其她随侍的奴婢只能留在指定的范围里,这个规矩一是为了表示客人对主人家的敬意,带了过多的奴婢,就显得主人家招呼不周,打了主人家的脸,二是奴婢带多了,混进闲杂人等的机会就多了,万一惊扰了客人们就不好了。 宋知夏毫不在意碧珠的担忧:“怕什么,你家小姐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可怜。” 小姐这么一说,碧珠更担忧了,万一小姐一怒之下把别家小姐给打了,那也是件麻烦事啊。 碧珠满心不安地离开了,因为怕中途会出事,碧珠几乎是小跑的往阁楼赶,一心想着赶紧办好事,回来看着小姐。 因为众位小姐们都避着宋知夏,宋知夏倒是很容易就在菊园一角的花廊里找到了一处歇脚的茶座。 第27节 原先在茶座里品茶闲谈的众位小姐们已经离去,茶座里只余一个侍茶丫鬟在服侍。 宋知夏点了一壶茶,侍茶丫鬟净手烹茶,烫杯、洗茶、高冲、盖沫、淋顶,一抬一斟如行云流水,实在是赏心悦目。 宋知夏欣赏着侍茶丫鬟的烹茶功夫,当茶水烹好,碧珠正好寻了过来,并为她带来了那些小姐们的私语八卦。 碧珠在宋知夏耳边低声喁喁,宋知夏嘴角的笑意顿时没了。 这个八卦出乎宋知夏的预料,她们谈论的并不是她在长青观遇袭那件事,而是她在程州被掳这件事。 宋知夏秀眉微紧,神色更冷了几分。 她在程州被掳这件事不是已经被父亲压下来了吗?怎么还会传出去? 宋知夏回想往事,当年她被匪徒掳走的事之所以会被散播出去,主要是因为母亲和她被困在老宅里,祖母胡搅蛮缠逼她出家,母亲为了护住她已经极为吃力,连向父亲传递书信求援都不易,实在无力关注外面的动向,更不知道有人在传播流言,而等到父亲收到书信,派了人来接走她们的时候,外面说她被匪徒掳走,清白有失的流言早已经传播开来了。 流言如风,流言如刀。 这个流言直接导致她及笄后议亲艰难,后来她又被宋勇毅算计,最终委屈成了妾。 想到为妾的屈辱,宋知夏的眼中几乎冒出火来。 有人在暗算她! 这是第三次谋害。 竟然想以言杀人! 怒火中烧的宋知夏一路绷着脸回到了赏花阁,没过多久,张氏也绷着脸回来了。 宋知夏抬头看向母亲,张氏看向女儿,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怒火,一瞬间,心有灵犀的母女俩知道彼此都听到了同一件事。 “欺人太甚!”张氏咬牙切齿地低哼,若是此刻那个幕后之人敢站在她的面前,她上前咬死他或她都有可能。 刚才在蔡府大夫人处,张氏听到那个流言时差点按捺不住要与那些人辩驳。 当时菊园的主厅里,二三十个夫人坐在里面闲谈,最中心处是蔡府夫人们和元家林家的夫人们,身为伯夫人的张氏在这些世家夫人的面前还排不上座,只能坐在稍外一圈的座位上。 因着应邀前来的夫人们越来越多,还大多带着各自的女儿或侄女们,作为客人,她们都会来主厅里见过主人家,来的人多了,主厅里显得有些拥挤,坐在稍外圈一点的张氏就不显眼了。 来的人多了,分散四处闲谈的人也就多了,女人谈的大多是家长里短往来是非,张氏也和自己熟悉的夫人们闲谈着各家的烦心事和子侄前程。 本来张氏只在听着自己面前几位夫人说话,并不在意他人在谈论什么,可是渐渐的,她越来越感觉到有人在窥探她,她拿眼往四周一扫,结果发现好几位夫人竟然避开了她的眼睛,那心虚的模样,分明是有事。 张氏顿时起了疑心,她面上没有异色,耳朵却已经在收集起周围那些夫人们的言语了,一句两句的,听的越多,张氏心中越怒,虽然那些话讲的很隐晦,但好几个指代的言语放到自家身上一套,张氏立马就知道了那些人在讲什么了。 她们竟然在讲她家夏儿清白有污! 可恶!卑鄙! 到底是谁在背后散播流言,毁我家夏儿的名声? 到底宋家和那人结了什么仇什么怨,就非咬死了夏儿不放,把她往死里逼? 一次两次害不死她,这次竟然以言杀人,实在是卑鄙下作! 张氏憋着一肚子的气,但她又不好与那些夫人们当面辩驳,毕竟那些夫人们说话都藏着掖着,没有在明面上指明是宋知夏,若是她当面与人辩驳,反而是坐实了流言说的就是宋知夏,那就真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更加说不清楚了。 憋气愤怒的张氏只能找了个由头,说自己身体不适,离开了主厅,回了赏花阁。 此时此刻母女俩都是一肚子的气,赏花是没心情了,张氏派人去向蔡府大夫人辞别,自己带着女儿直接从园内乘车离开了。 第27章 八甲小石牌 回府之后,张氏和宋知夏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 向母亲告退后,宋知夏回房换了衣服就去了小操场扎马了,此时她心中腾着一股火,只想早点习好武艺,等揪出那个幕后之人后,她要亲手把他打一顿,打得他娘都认不出他。 张氏心里也是腾着一股火,回到房中看到桌案上的那一叠请帖,想到流言会随着这些文会越传越广,心中更加憋气了。 “哟,这是怎么了?夫人怎么这么一幅神情?”宋力刚笑着走进卧房。 此时宋力刚还尚未回营主持军务,长青观夜袭案是他一手主持的,因为当时事急从权,宋力刚直接带着兵马接手了此案的追查和审问,并没有走正常的流程,所以结案后他要补上很多授权手续,这几日他都留在封州城,和封州府令、安阳县令一起商讨及补齐一应首尾。 张氏见到夫君,眼眶顿时就泛红了,想到今日在蔡府赏花会上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以及那些夫人们在背后的指指点点,张氏的委屈立时涌上心头,再也按捺不住了。 张氏扑进宋力刚的怀中,拉着他的衣襟哭诉着今日的一切,那些流言,那些指点,她越说越心痛,到了最后更是不能自已,哭得泣不成声。 “夫君,到底是谁这么狠啊,就非得逼死夏儿啊?我们家到底是惹了什么人的仇怨,要这么一波一波的折腾我们家?”张氏哭得嗓子都哑了。 宋力刚的脸早已黑似木炭,这样的污辱,这样的蔑视,他一个掌军数万的大将,怎么可能忍得下! “此事且交给为夫,为夫必会揪出那个幕后小人将他千刀万剐,让他后悔投生到这个世间来!”宋力刚咬牙切齿地蹦出这句誓言来。 蔡府赏花会的事情还没传到宋勇毅的耳朵里,宋勇毅此时还在琢磨着该怎么拉近与小妹的感情呢。 宋勇毅回去后想了很久,师父的话让他的眼界有了新的方向,也让他有所反省。 原来身为家主还要考虑这么多,原来他以前的眼界真的十分狭窄,看不到长远的地方,果然自己还是太年轻,欠缺太多啊。 师父说的对,人生于世,家族是最重要的依靠,父亲那一辈只得他一人,父亲顶门立户不容易,开创武宁伯府更不容易,他得好好守好。 他这一代,左右只得姐弟三人,要想武宁伯府长长久久的存在下去,成为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每个人都必须肩负起自己的责任,为家族做出贡献,他身为未来家主,更应当如此,他之前那般轻易的舍弃亲妹,的确不够正堂,有损大局。 所以,他必须要有大局观,不能只限于小小的个人恩怨,现在家中只有他与宋知夏两人,他不能任性,他要懂事。 既然他是兄长,那他就大方点,让她一让。 大丈夫能屈能伸,没什么大不了。 第28节 刚从小操场回来的宋知夏没想到宋勇毅竟然跟着她过来了,来意竟然还是来示好她! 是示好啊,不是逼迫啊! 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宋知夏一双圆圆的杏眼睁的大大的,显得更加圆亮了。 宋知夏上下扫视了宋勇毅好几趟,满心满眼的怀疑:“你又想怎么戏弄于我?” 宋勇毅的脸腾地就红了,这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我好不容易来服个软,你就不能顺着梯子下来应我一声?非得这么明晃晃的挑刺? 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怎么做都不如你的意。 宋勇毅还是没做好拉近小妹的心理准备,宋知夏一怀疑他,他就立马不爽了。 “不是戏弄于你。”宋勇毅绷着脸,语气也*的,“是向你赔礼道歉,之前逼你出家,是我做错了。” “哟!”宋知夏语尾上挑,秀眉也跟着挑了起来,“真难得啊,你还会道歉?行了,我接受了你的歉意,礼就不用赔了。”说是接受了,可惜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不信和敷衍。 宋勇毅只觉得自己快忍不下去了,他都已经服软了,可她这是什么态度? “不管,赔礼是我的事,我说要赔,你就必须得给我收了。”宋勇毅一把攥住宋知夏的手腕,直接把她从凳子上提了起来,快步往院子外走去。 宋知夏没想到宋勇毅竟然会这么粗鲁,一言不合就直接把她给提了起来,她好歹是个人啊,不是物件啊! 一院子的丫鬟都惊呼起来,大公子竟然就这么把二小姐给提起来了? 这也太不讲礼,太粗鲁了吧。 碧珠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不能让小姐就这么被带走,她强撑起胆气挡在了宋勇毅的面前。 “大公子,您不能这样,小姐还小,您这么提着小姐她会疼的,您快把小姐放下来。”碧珠急急地说道,说完她还起佩服自己了,面对着凶神恶煞的大公子,她竟然还能把话给说全了。 宋勇毅瞪了她一眼,空着的那只手大力一挥,就把小身板的碧珠给挥开了。 碧珠阻挡无效,其她等级低的丫鬟们又不敢出头,一大群丫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公子就这么把自家小姐给提走了。 宋勇毅一路提着宋知夏,就这么提进了自个的院子,然后提进了自个的小书房。 进了小书房,宋勇毅把手一放:“这里面的东西你随便挑,你看中什么我就送你什么。”宋勇毅觉得自个很大方,过程中完全没什么失礼的地方,就算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宋知夏倒是很习惯宋勇毅的自我和执拗了,听到他这么说没有生起什么不快的情绪,反倒觉得正常,因为这样蛮不讲理的他才是他。 宋知夏搓揉着微有些红肿的手腕打量着小书房中的陈设。 宋勇毅的小书房里没什么可看的,因为他在府里住的时间不长,陈设什么的都是府里下人帮着打理的,没什么他的个人收藏。 宋知夏的眼睛左扫扫右扫扫,实在找不出什么有趣的东西,直到她看到了墙边条案上的一块石牌。 “这是什么?”宋知夏拿起了石牌,看似随意问话,其实心中惊讶万分。 这个图案不是八甲人的图腾吗?怎么会在宋勇毅的手中,他与八甲人怎么会扯上关系的?以前完全没听说宋勇毅与八甲人有什么关系啊?难道是梦里又有了什么新发展?还是说,宋勇毅本来就与八甲人有关系,只是他有意隐瞒了? 各种猜测在宋知夏脑中闪过,让她的神色严肃了两分。 宋勇毅一如既往的观察迟钝,压根没看出宋知夏的严肃,他只是走过来瞄了一眼是什么物什。 “哦,这个呀,我也不知道这个是什么,只猜是信物之类的,是我来封州的路上遇到的一伙人,他们送我的。” “一伙人?”宋知夏微微侧头看向宋勇毅,圆亮的杏眼中满是疑惑,“什么样的一伙人?” 宋勇毅想了想,尽量仔细的形容:“五个人,穿兽衣履兽鞋,持石刀石矛,披发不修,赤膊露腿,肤黑,状似野人,不过那五人身形极壮硕,较之常人高出不少,且力极大,足称猛士。” 宋勇毅说完又想了想,觉得自己说的太宽泛了,不够形象,又补充了一句:“他们拿着石刀砍树就像切豆腐一样,力大惊人。” “的确力大。”对于宋勇毅的描述,宋知夏一点儿也不觉得夸张,因为八甲人的确以力大称世,他们甚至凭着力大横扫了夏国和越国的大半国土,最终令夏国和越国签下了北川之盟,年年纳贡,虽不称臣,亦不远矣。 八甲部族,北川之盟,这是一股影响天下大势的力量啊。 第28章 机缘 北川之盟对整片大陆的影响是巨大的,不仅让夏国和越国年年纳贡,让夏国和越国的朝廷颜面大失,更让夏国这个三国中最年轻的国家大失元气。 夏国本就立国不久,明面上臣服于赵氏皇族,但内里各自打算谋划的势力不少,自夏国签下北川之盟后,想要趁势作乱的就有好几个,宋力刚就是在征讨这些逆贼时中了暗算,不幸殉身的。 越国也没好到哪里去,越国与南面的鲁国接壤边境较之夏国更长,鲁国趁势攻占了越国好几座城池,两国边境烽烟再起,让整个大陆的局势更加不稳。 宋知夏回想着日后的风云变幻,心情浮浮沉沉。 “那一伙人是什么人呢?你可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异之处么?”宋知夏看向宋勇毅,十分想从他嘴里知道更多的东西。 宋勇毅连连摇头:“我们语言不通,他们说的土话我们一句都听不懂,哪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呢,不过,要说起特异之处么,他们有一只巨鹰算不算?那只巨鹰还很聪明,看起来有几分灵智呢。” “巨鹰?”宋知夏眼神一亮。 宋勇毅见宋知夏的眼睛亮了,以为她是把巨鹰当成了宠物,见猎心喜才会如此,他忍不住给她解说起来,语气中还带着两分炫耀自己见识广阔和三分“你什么都不懂”的居高临下。 “鹰这东西性情凶猛,而且大多有灵性,非强悍之人不能驯服,要想驯鹰,就得从破壳起就小心挑选鹰苗,然后日夜相处,并且还要时不时地展示自己的武力,压服它的不驯,不然它一旦发现自己比主人强,反扑起来可是凶恶的很,半点不念及养育之恩。”宋勇毅上下打量了宋知夏几番,“就你这小身板,小心被它一扑就干翻了。” 宋知夏并不在意宋勇毅的炫耀,她的心思都转向那只巨鹰了。 不出几年,整片大陆都会知道八甲部族的五只凶兽,巨鹰正是其中一只。 八甲人不只爱吃猛兽,更爱驯养凶兽,八甲人对于驯养凶兽很有一套,他们部族所出的凶禽猛兽,都是极凶悍极聪明的,都是它们所属种群中万中无一的王者,战斗力不可小觑,简直就是八甲人战斗时的法宝。 第29节 因着五只凶兽的凶名传扬大陆,就连身处深宅之中的宋知夏都知晓了它们的名字及主人。 巨鹰,名山刀,主人为八甲部族的小长老。 小长老是的的确确的小长老,因为他太年轻了,他代表八甲部族签订北川之盟才二十出头,在八甲三长老中格外突出。 只是小长老的名字谁也不知道,八甲人从不在外族之人面前称呼他的名字,只敬称他为三长老,这也可见八甲人对他的尊敬,他的长老之荣并不是凭着家族传承或裙带关系得来的,而是靠着实实在在的功劳。 八甲人称呼他为三长老,而夏国和越国则悄悄称呼他为小长老,这个“小”字,概因是夏国和越国在这个字上平衡一下屈居于八甲部族之下的纠结吧,毕竟当时与夏国越国签订北川之盟的是他,夏国越国对他的怨忿自然更重。 宋知夏的心思飞快地转了一圈,想过了凶兽、小长老和北川之盟后,又转回了眼前。 既然宋勇毅现在还没有与八甲人联系上,更没有与八甲的小长老有交情,那就太好了,这个机缘就由她接手了。 没想到八甲人这么早就来到了这里,真的是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啊。 该去哪里找他们呢? 如何找到八甲人,这是个大难题,宋知夏反复想了好几天,还是没有想到法子。 宋知夏在小操场上站着桩,面上没有异色,心中却仍在琢磨着寻找八甲人的办法。 “肚子饿不饿?我叫铁柱去买金沙包了。”宋勇毅也在站桩,趁着师父去练刀,他小小声地与宋知夏搭话,铁柱是宋力刚特地指给他的随从,行事稳重但言语木讷,不会哄着捧着讨好宋勇毅,更不会怂恿他做些纨绔之事。 宋勇毅自个觉得经过小书房谈心后,他和宋知夏已经“和好如初、兄友妹恭”了。 宋知夏没理他,悄悄话随风而散,一个字也没钻进她的耳朵里。 “想吃吧?嘿嘿嘿。”宋勇毅贼贼地笑着,“就不给你吃。” 宋知夏面无表情,不气也不怒。 “不过嘛,看在你还小的份上,你要是肯对我说几句好话,我还是会给你吃的。”宋勇毅诱导着,他不喜欢小妹,一是因为父母偏心,二是小妹不亲和他,在他看来,他是兄,她是妹,他身为兄长应当有兄长的威信和尊严,所以他是绝对不能腆着脸去讨好小妹的,只能是小妹来讨好他,以前小妹总是不懂事,如今他就想诱导一下小妹,让她主动来讨好他。 宋知夏完全没在听宋勇毅说什么。 宋勇毅撇了撇嘴。 哼,傲什么傲,老子才不稀罕。 到时候让你看着老子吃,馋死你。 等到一柱香燃完了,宋知夏收势吐气,翻身下了桩。 宋勇毅也紧跟着翻身下了桩。 两人朝树荫下的歇息处走去。 铁柱早就候在那边了,属于宋勇毅的小几上正放着一个小食盒,里面就有金沙包。 宋勇毅打开食盒,金沙包还热着,上面浮着一股淡淡的白气,宋勇毅很满意铁柱的办事快速,虽然他跟木头一样闷不吭声,不会逗趣也不会出点子,但光论办事的话,他还是不错的,勉强算是个得用的随从吧。 “怎么样,想不想吃?”宋勇毅仍然不放弃,继续诱导着宋知夏。 宋知夏看都没看一眼宋勇毅手上的金沙包,反而没头没尾地问了他一句:“你是在哪里遇到那伙人的?” 宋勇毅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宋知夏问的是什么:“你是问那伙蛮夷吗?就是在来封州的路上啊,快进封州的地界了。” 宋知夏轻轻颔首,北川之盟是在六年之后,这次小长老他们过来估计是来做前锋的,先行过来打探这边情况的,看来他们攻打夏国越国是早有准备啊,还准备的这么早。 八甲部族在海那边,夏国靠海的州府就是廊州,廊州之南就是封州,封州与海的距离其实不算远。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回返的?会不会从封州回返廊州?还是绕过封州,从别的州府过廊州回北边? 宋知夏这边低头沉思着,宋勇毅那边又郁闷了。 他在和她说话啊,她不知道吗? 还有没有点做小妹的自觉了? 不知道兄长说话要听的吗? 和她说话都不听,还把不把他当兄长了? 哼,这样的妹妹一点都不可爱! 宋勇毅狠狠地咬了一口金沙包,转过身去,不去理会宋知夏了。 站完了今日的桩后,宋知夏回院子沐浴,碧珠拿着一张帖子进来了。 “小姐,顾小姐的拜帖,她想明日过府拜访。”碧珠一脸喜意,顾小姐可是自家小姐的好友,小姐已经许久没与好友们相会了,顾小姐明日来拜访正是件乐事。 宋知夏皱了皱眉,顾姝? 顾姝是宋力刚手下大将封军大营左营将军顾志的嫡长女,比宋知夏年长两岁,宋知夏因着家中只有一位长姐,且长姐远在老宅,家中并无姐妹陪伴,所以她一向喜与结交别家年龄相近的小姐,顾姝因年龄相近,且父辈关系紧密,宋知夏自然与她交往亲密,关系甚厚。 次日顾姝如约而至。 顾姝落座后先是客套,拉着宋知夏讲了一通妹妹你怎么瘦了黑了,近日是否身体不爽快这般的客套话,宋知夏没有回应,只是一脸漠然地看着她,直看得顾姝停下了话语闭上了嘴。 “宋妹妹,你怎么了?为什么这般看着我?”顾姝说着说着,眼眶泛了红,“你是不是怪我那日没有出来为你辩白?” 顾姝说的是蔡府赏花会那日,当日她也有去赏花,她的姐妹交可比宋知夏多,不可能听不到那番流言。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呢?”宋知夏直白的问道。 顾姝心中一松,果然是为这事怪她。 “宋妹妹,这事怪我,只是我也是为妹妹着想,当日她们那些人没有指名道姓的说是哪家小姐,我要是直接和她们辩驳,扯上宋妹妹你,不知道这事的人不都知道说的是宋妹妹你了么,这事不是更说不清了么。”顾姝觉得自己说的很道理。 第30节 宋知夏却只是呵呵两声。 顾姝还真是能说会道,可她辩驳就只能辩驳这事是不是发生在她宋知夏身上么?她就不会辩驳这事是不是假的,会不会有人故意编排么? 不是不能,而是直接不去想。 顾姝就是认定她宋知夏是遭了污辱了。 以前她傻,看不透这点,这次她可不会再傻了。 第29章 顾姝 要说宋知夏为什么咬定了顾姝就是故意不帮她,根本没想过那番流言是不是有人故意给她泼脏水,这就得从当日顾姝的表现说起来了。 当日顾姝明明就在菊园里,可她既没有过来与宋知夏说话,甚至连派个丫鬟过来招呼一声也没有,这就可得知顾姝的态度了。 按理说,宋知夏与顾姝是好姐妹,她们的父辈又是那般的亲厚关系,宋知夏与顾姝既然都出席了蔡府赏花会,顾姝自然该过来找宋知夏说话并共同游园的。 可是顾姝并没有,当日所有的小姐们都避在着宋知夏,宋知夏全程都在独来独往,连顾姝也没有出现。 若是她真心对待宋知夏,她会不过来安慰宋知夏吗? 若是她真的关心宋知夏,她会不过来问一问宋知夏那番传言是否为真?不会问一问宋知夏是否受了伤?不会问一问宋知夏是否还在害怕? 若是她对流言半信半疑,好歹也会派身边的大丫鬟过来招呼一声,随便找个她被某位好友拉住游园,或者她被她家长辈带着认识新姐妹暂时过不来的理由应付一番也成啊,宋知夏难道会为这点子小事生她气? 可是顾姝通通没有,既没有亲自过来关心宋知夏,也没有派丫鬟过来招呼一声,就这么当作不知道宋知夏来了,轻轻忽忽地就避过去了,若是想得险恶一些,顾姝说不定当时还正与那些小姐们说着宋知夏的八卦呢。 从顾姝当日的表现来看,她既没过来,也没派丫鬟过来,这就已经明明白白的表露出顾姝的心思了,她在避嫌! 顾姝觉得那番流言是真的! 顾姝认定宋知夏是受了污辱了! 顾姝生怕与宋知夏走得近了,带累了自己的名声,所以她干脆避开! 宋知夏用力把手从顾姝的手心中抽了出来。 既然当日都避嫌了,那么今日还来干什么?今日就不怕了么? 顾姝的脸色顿时变得惊讶、尴尬。 “宋妹妹,你这是不肯原谅姐姐?” 宋知夏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姝:“妹妹我的名声有污,顾姐姐你还是离着远些吧,免得带累了你,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顾姝的脸色立时惨白,嘴唇哆嗦着:“难道我在妹妹心中,就是这样的势利小人么?”顾姝以为宋知夏听了这句话后肯定不会再怪她,甚至还会反而低头道歉以顺她的心气,贵女们相处不都是这样的么,谁会真的撕破脸皮不管不顾? 宋知夏完全不如顾姝所意:“是啊。” 顾姝被这两个字打击的僵立当场,愣了一会儿,顾姝的泪珠掉了下来,她立马捂着脸飞奔而去。 侍立在一旁的碧珠和顾姝的大丫鬟都惊呆了,这样的发展完全出乎了她们的意料之外,一时间回不过神来,两个人都呆住了。 见到自家小姐跑了,顾姝的大丫鬟顾不得行礼告辞,匆匆提裙追了过去。 碧珠强忍着小心脏的激烈跳动,小步小步的挪到小姐身旁,再小心的打量了一下小姐的神色,见小姐的神色还算正常,碧珠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劝柬。 “小姐,您为何要这么说顾家小姐呢?您那两句话可把她的心给伤透了。” 宋知夏撇了碧珠一眼,碧珠吓得小退了半步,以为小姐要发作她。 “呵,她自个儿不要脸上门讨骂,我还得给她脸?”宋知夏抬头戳了一指头在碧珠的额头上,“你可记得她当日的行径?她可有出言为我辩驳一句?她可有过来同我说一句话?既然她摆明了要与我划清界限,我还得顾着她的脸面?她好大的脸。” 碧珠虽然不精明,但也不愚笨,被小姐提点了两句她便明白了,碧珠赶紧跪了下来:“是碧珠蠢笨,看不透那人的心思,让小姐生气了,碧珠该罚。”碧珠这会聪明了,立马就改了口,不再称呼顾家小姐,而是叫那人。 宋知夏没说罚,也没说让碧珠起来,她端起茶盏缓缓的啜饮。 回想从前,顾姝小时候倒是好的,懂得照顾比自己小的妹妹们,不仅照顾自家的妹妹们,还包括别家的妹妹们,比如宋知夏,只是不知从何时起,顾姝的行事就变了,对人好不好,如何好,哪个亲近些哪个疏远些,都依对方的身份而为。 宋知夏以前不觉得,只觉得顾姝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好,甚至越大越对她好,她以前只以为这是因为她们相交久了,感情自然日益亲厚,后来才通过种种事迹,发现顾姝只是以这种好,来反衬她自己的大度和宽容。 看,顾姝连对宋知夏那样名声不清白的人都如此温柔照顾,可见她是个多么心地善良的好女子啊。 她的名声被污,亲事艰难,顾姝倒借着这个温柔善良好名声攀了门好亲事。 呸! 宋知夏不自觉地呸出了声,呸完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还好这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没人看见,不然又得被母亲逮着一通说了。 碧珠一个瑟缩,以为小姐是在呸她,身子俯的更低了。 宋知夏放下茶盏:“行了,起来吧,和我一起去母亲院子里,我要去和母亲说一声,刚才顾姝那般哭着跑出去,不说清楚母亲还以为我怎么欺辱她了呢。” 碧珠俯地大拜:“谢小姐。” 宋知夏领着一行丫鬟刚走到半路,张氏身边的秦妈妈就迎面而来。 “二小姐,奴婢正要去找您呢。”秦妈妈行了个半礼,她是张氏的陪嫁丫头,如今是张氏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对宋知夏只需行半个礼。 宋知夏抬头,没等秦妈妈说,直接就问:“怎么?是为了顾姝吗?” 秦妈妈重重点头:“是,二小姐,您和顾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宋知夏没应,只是说:“嗯,我正要去和母亲说这事呢,咱们走吧。” 既然宋知夏不想说,秦妈妈也无法,只能点派了身后的一个丫鬟先回去给夫人报信,然后自己落后半步,跟在二小姐身边往回走。 第31节 张氏得了小丫鬟的报信,提前等在了小厅上,宋知夏进来时,她已端坐在上位,面色肃然。 主人把客人气走,这可不是件小事,往大了说,这是一府的教养大事。 张氏决定要好好训训女儿。 “说吧,你怎么把顾姝气走的?”张氏板着脸。 宋知夏倒是一点不怕,一脸坦然地站在堂中:“母亲,你可记得蔡府赏花会那日女儿所受的羞辱?” “好好的说那事做什么?”提起当日那情景,张氏心中还是极不舒服。 “当日顾姝也在,她可曾过来与女儿说过一句话?”宋知夏带起嘲讽的笑,“当日她为了避嫌不与女儿来往,今日过来也不见道歉,反而与女儿说什么,那些小姐又不是指名道姓,她要与人辩驳反而会扯出女儿,所以她当日没有出言辩驳是为女儿好,还要女儿体谅她。” 不为姐妹说话反而是为姐妹好,这话谁要信了谁才是傻子,张氏一听也呵呵冷笑了。 “女儿就想不通了,为何顾姝就认定那番流言是真的?她为什么就不怀疑那番流言是有人向女儿泼脏水?她为了避嫌当日不与女儿来往,甚至连叫个丫鬟过来遮掩个理由都不肯做,今日反倒要女儿体谅她,呵,恬不知耻。”宋知夏越说越气,面上都浮现一层淡粉色。 张氏也生气,但她更心疼女儿,她张开双臂:“夏儿,过来,让母亲抱抱。” 宋知夏走了过去,张氏紧紧地搂住她,满眼的不舍,极心疼她小小年纪就受这种羞辱。 “既然她如此不识好歹,我们以后就不与她往来了,她一个下将之女,竟然还敢给我女儿脸色看。”张氏恨恨地说道。 “嗯,女儿不会与她往来了。”宋知夏窝进母亲的怀抱,久不出现的委屈之情突然泛起,梦中的母亲怀抱与真实的母亲怀抱一样温暖,让她分外想念起真实的母亲,不知母亲如今是否还安好。 张氏平息了心中的怒意,抬眼细看女儿的面容,女儿的面容还如此青涩,尚未长开,如花骨朵般,但已经遭受了流言侮辱,若不尽早把那幕后之人抓出惩办,待女儿长大,她所受的侮辱更该是几倍与如今了。 我的夏儿为何如此命苦?张氏心中悲泣。 宋知夏看得懂母亲的复杂眼神,她伸手环着母亲的脖颈,轻声安慰:“母亲不必担心,女儿是有福之人,今日之失,来日未必没有大得。” 张氏轻叹一声,她知道这只是宽慰之语,但她身为母亲,不能把自己的担忧全部说出,总得给女儿留几分希望,所以她顺着女儿的话说道:“对,我的夏儿是有福之人,都说大难之后必有大福,夏儿你已受了两次劫难,这辈子的苦都提前受完了,日后必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第30章 加紧防线 宋力刚休完事假,重新回营主持公务后,第一个去的就是廊州大营,之前的皮甲分配案还没做出个公断呢。 不过这回过来宋力刚不愁了,因为他有钱了啊,收缴了那伙歹人的藏金库,他的私库就有钱了啊,有钱好办事啊。 长青观夜袭案全权归了宋力刚处置,宋力刚查到了那伙歹人的来路后便寻到了他们的老巢,自然而然地就把老巢给搜刮了一空,缴获了不少钱财。 出于作贼的天性,不管是山贼还是路匪,他们都只相信自己,所以他们更喜欢把钱财藏在自己的老巢里,于是每伙山贼和路匪的老巢里都藏着一堆的金银。 宋力刚带兵把老巢搜了个底朝天,就搜出了一大堆的钱财,宋力刚直接就把这些钱财全部给笑纳了。 有了钱,很多事就好办了,比如皮甲,这又不像兵器那般需要朝廷管制,有钱就多造,造再多都不犯禁。 有了这笔意外之财,宋力刚就不再头疼廊州大营的皮甲公案了,交代给兵器司去造就是了,左不过是多等些时日。 左营将军卫闯和右营将军沈丰早就等得望眼欲穿了,不过他们等的不是皮甲分配的公断,而是长青观夜袭案的幕后主使的身份。 宋将军是廊军的主帅,廊军与主帅是荣辱与共的,主帅受损,即是廊军受损,一旦主帅动摇了根基,他们这些直属下将受到的影响就更大了,所以他们格外在意宋将军是否查清了幕后主使的身份,一旦查清,他们也好做出种种应对,助主帅除此障碍。 议事堂上,宋力刚高坐主位,下方两侧分坐着左右营的部将。 宋力刚三言两语地把增加皮甲配额的事给说了,左右营各部将都面露喜色,皮甲的事能顺利解决,他们心中也是痛快。 皮甲的事说完,宋力刚就开始过问营中的其它公务了,他的桌案上堆着两撂公文,都是急等着批示的。 宋力刚当堂执笔作批,公务一件件的询问,再一件件的批示,有些公务比较难办,左右营为了自家的利益少不得又争吵或推搪起来,议事堂再次闹哄哄起来,但这次场面上就算看着有些乱,也比上次好了许多,起码没打起来。 吵吵闹闹了一整天,两大撂的公务终于批完了,宋力刚宣布结束议事,让下属们退下。 卫闯和沈丰对视一眼,各自挥手让部将们退下,他们却留了下来。 “你们还有何事禀报?”宋力刚单手扶案,后倾靠坐着问道。 沈丰的性子较急,抢在卫闯前头回了话:“将军,长青观夜袭案我们都听说了,幕后主使查出来了吗?” 宋力刚闻言神色不畅,这事没了结他心里头还窝着火呢。 “没有,首尾抹得很干净,没查出来什么,不相干的鸡零狗碎的事倒扯出不少。”借着这次查案,宋力刚倒看到了不少热闹事。 卫闯和沈丰都没想到查了这么久,竟然会什么都没查出来,不由得面面相觑。 沈丰忍不住又问:“首尾真的抹得那么干净?” 宋力刚缓缓摇头:“什么都查不到,把那伙贼人的老巢都给翻过来了,什么都没留下。” 虽然知道不该问,但卫闯还是顶着头皮硬问:“将军更疑心哪个?” 宋力刚心底猜疑的人多了,但证据不足,不能空口白话的就这么说出来,只能摇了摇头,口说:“不谈,不谈。” 卫闯和沈丰都识趣的闭了嘴。 宋力刚不想谈论此事,但不表示他什么都不做,态度还是要表明的,这事明显是针对他,他自然要有所反击。 “从今日起,加强各条防线的巡视。”宋力刚坐正身子,加重了语气,“按最高的来。” “是。”卫闯和沈丰齐声接令。 这个命令不只发布在廊州大营,随着签发的军中公函,封州大营和分散在各地的游击营都陆续收到了这个命令,一时间,封州和廊州的军防都严实了不少。 尚未离开封州的八甲五人小队敏锐的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紧张。 五人小队是八甲部族的前锋小队之一,他们身负着搜集这块大陆详情的重任,得尽可能的了解这块大陆的一切,包括这块大陆上人们的等级和行为。 为了尽可能多的了解这里的民风民俗,五人小队总是沿着城镇的分布在前行,并且还要在暗中观察人们的各种行为,找出内在的行为规则。 第32节 封州的军防严实了,人们不再去一些特定的地方,而这些特定的地方则增加了不少巡防的军士,这些军士的服饰和行为明显有别于普通百姓,自然更加吸引五人小队对之进行观察。 五人小队通过跟踪这些军士的巡防路线,了解了廊州的军事布防情况,然后他们又跟着前来查巡的将领来到了封州大营,最后他们趁着黑夜,悄悄潜进了封州大营。 在封州大营里摸了一圈,五人就知道这座大营的头领住在哪里了,然后,他们就用特殊的手法给这个头领标记上了记号,等待着他引领他们去往更加高级的地方。 处理完了封州大营的公务后,宋力刚按照原先的行程前往各个游击营巡查,十日的公务行程结束后,宋力刚回到了封州武宁伯府,他的休沐日到了。 五人小队用八甲特有的跟踪法一直远远地跟在宋力刚身后,宋力刚完全没有发现八甲的记号,更没有发现他们的跟踪行为,五人小队顺利的跟着他,悄悄的潜进了封州,然后又潜进了武宁伯府。 宋知夏倚在闺阁小窗旁,照着烛光,摩挲着手中的小石牌。 宋知夏还在心中琢磨着该怎么寻找八甲人,完全没想到她心心念念的八甲人已经潜进了她的家。 这块小石牌被当作赔礼的礼物送到了宋知夏的手上,宋勇毅对这块小石牌毫不在意,他压根就没想过会再次遇上那伙化外蛮夷,所以这块石牌对他来说没什么用,见宋知夏感兴趣,他便随手送给了她。 潜伏在阴影中的东景和雷刀,一眼便看到了她,以及她手中的那块小石牌。 雷刀用极轻的声音发问:“队长,这不是那个厉害小女娃么?怎么我们的石牌会到了她的手里?” 东景的眼神比雷刀更犀利:“你没发现她和那天的小男娃长的有点像吗?可能有亲属关系。”在八甲部族里,不管男女,都得过了十八岁才能算成年,宋勇毅从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面色明显细幼白嫩,加之身板也瘦弱,看着就跟八甲部族里的十一二岁小男娃似的,所以东景他们都以为宋勇毅是小男娃。 雷刀再细细一看,恍然大悟:“对哦,看着是有点像。” 见到兜兜转转又出现到面前的小石牌,雷刀有些激动:“队长,你看,我们的石牌到了这个小女娃的手上,而这个小女娃我们又连续遇见了两次,这种缘分多难得,既然我们和这小女娃这么有缘,要不要过去结识一下?” 东景挑眉看着他:“你不怕她了?” “我怎么会怕她?她有什么可怕的?”雷刀摇晃着大脑袋,“虽说她杀人是很厉害,但是再厉害她也才这么一点点大,我一只手都能把她给捏碎了,怕什么。” 雷刀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当时的确被吓到了,他没想到这么小的女娃居然敢杀这么多人,不过他也只是在那一个时刻被惊吓到了一点点,事后这点小惊吓反倒成了一个有趣的谈资。 “她可能会怕我们。”东景提醒他,“这里的人,胆子很小。” “我觉得她不会,敢杀人的人,胆子不会小。”雷刀觉得自己的判断很有道理。 东景也是这么判断的,他也觉得可以与这个小女娃认识一下。 说实话,身为八甲人,他们宁愿与胆大心狠之人交往,也不愿与胆怯柔弱之人说话,八甲人信奉的是力量,弱者,没有资格与八甲人对话。 自从踏上这块大陆,他们的经历已经一再的让他们无语和烦躁,这块大陆的人胆子实在太小,他们遇见了好几拨本土人,但是那些人一看到他们就惊叫不断,然后屁滚尿流,根本无法与之交流,唯有遇到小男娃那次,那个小男娃与他的随从们表现的还算好一些,是唯一不惊叫不逃跑的例外,但他们也对他们防心甚重,拔刀相对,而且他们看向他们的眼神中竟然还带着鄙夷,不是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 这么一比较下来,反倒是这个小女娃有可能与他们交流,一是她在杀人时明显很理智,不见胆怯、惊慌、冲动,应是个心志坚定之人,二是因为她与他们之间隐隐的缘分,他们与她连续遇见两次,且他们给出的石牌如今到了她的手里,也许这就是先祖指引给他们的提示呢? “好,等她们都睡着了,我们把她偷出来吧。”东景下了决定。 第31章 结交 东景他们并没有马上动手偷人,而是仔细观察了两天武宁伯府的守备力量和巡逻防线,等到宋力刚结束休沐日,带着他的亲兵护卫队离开了武宁伯府后,东景认为动手的时机到了。 睡的正香甜的宋知夏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冷。 窗子没关严? 被子踢掉了? 宋知夏迷迷糊糊的伸手往边上捞,结果没捞到被子,反而发现身下硌的很,还冰凉冰凉的。 宋知夏瞬间清醒,警惕的睁开了眼睛。 屋顶,星空,自己周围蹲着五个男人。 男人! 宋知夏下意识抓紧了身下的瓦片,预备在他们攻击的时候顺手砸过去,为自己争夺逃跑的时机。 “小姑娘,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雷刀尽量放低放柔自己的大嗓门,生怕吓到这个小女娃。 “?”宋知夏的视线移向说话的那个男人,他说的话她一句都没听懂。 雷刀又说了几句话后就发现小女娃听不懂他的话,他尴尬的停住了嘴,视线转向队长东景。 东景比雷刀聪明,不然他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队长,东景用了一个最合适的方法来表达善意。 东景从腰间的一串囊袋中取下了一个囊袋,再从中掏出了两个李子。 他一手托着一个李子递到了宋知夏面前,另一只手则拿着另一个李子往自己嘴里一放,清脆的咔嚓声,果汁迸出。 宋知夏不明白为什么要吃李子,这是什么见面礼吗?还是初次见面的仪式? 见东景已经吃完了李子,宋知夏只得小心翼翼地接过了他手中的那枚李子。 她先用袖角擦了擦李子,边擦边瞪大眼观察,没有针口的痕迹,没有浸泡的痕迹,然后她把李子放在鼻间轻嗅,一股淡淡的清甜味发散出来。 没有针口也没有浸泡,也没有可疑的异味,宋知夏又抬眼看了东景一眼,东景朝她笑笑,一口白灿灿的牙在星空下分外惹眼。 算了,反正逃也逃不了,看他们的身高体形,最起码比常人高了一个头,体形壮了一个圈,再想想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武宁伯府,并把她偷运到屋顶,这份身手,她就是再苦练三十年,也未必能从他们的包围圈中逃脱出来,既然他们迟迟不动手,估计是有别的盘算,也许是要借用到她的身份,比如胁持出城或交易谈判。 既然一时半会的不会弄死她,那她就搏一把,吃了这李子,看他们到底要如何。 宋知夏下定决心,几乎怀抱着慷慨赴死的心情拿起了李子,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看到小女娃把李子吃了,东景他们都笑了,肯吃他们的东西,说明她并没有被吓到,而且愿意相信他们没有恶意。 怀着忐忑的心情把李子吃完的宋知夏看到了五个男人的笑脸,心中没有半点放松,她仍然不敢确定这枚李子没有问题,不过此时她终于发现了五人身上更大的不同。 他们竟然是八甲人! 第33节 在没有月亮的星空下,宋知夏的视野并不好,第一眼看到五个男人,她只看到五人身形的巨大和壮硕,直到习惯了夜视后,宋知夏才发现这五人披散着乱糟糟的完全没有梳理过的头发,身上穿的是兽衣皮,这不正是八甲人的独特打扮么,完完全全的化外蛮夷啊。 果然是梦,这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能发生,我心心念念要找八甲人,结果八甲人就突然冒出来了,一点过渡都没有。 果然是梦啊,除了是梦,世事怎么可能如此顺我心意呢。 不过宋知夏觉得就算是做梦,也得有一定的道理和套路,不能天马行空的乱来,既然她此前没有见过八甲人,她不可能第一眼就认出他们是八甲人,所以为了让梦的发展更为顺畅,现在她应该问一问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 东景笑了,他的一口白牙又灿了灿,他平伸出手掌,手掌上托着一块小石牌。 宋知夏看到了这块熟悉的小石牌,她觉得自己此时应该有点惊讶,毕竟自己的东西突然到了别人的手中,有所惊讶才是正常的,所以她微微露出了一点惊讶之色:“你们是为了这个而来?” 东景并不知道宋知夏在说什么,不过这不影响他的反应,他从容的点了点头。 宋知夏眨了眨眼,这个八甲人可能是想问这块小石牌是从哪里来的,或许他们正是看到了这个小石牌,所以今晚才来找她,可能是想通过她,找到之前送出这块小石牌的族人们。 宋知夏以为今夜的八甲人与宋勇毅遇到的八甲人是两伙人,宋勇毅遇到的可是小长老,身边带着巨鹰,今夜她遇到的可没有带着巨鹰啊。 宋知夏再次眨了眨眼,可惜她并不知道啊,而且她也不想就这么匆匆地错过与八甲人结交的机会,万一他们今晚问完话就走了,她到哪再去找他们啊? 所以,现在应该多与他们交流交流,最好能让他们留下联系的方法,再不行,多留下一个信物也是好的,说不定在八甲部族再次踏上夏国时可以借此搭上交情呢。 打定主意的宋知夏一反之前的警惕防备,反而端正坐姿,以极为庄重的正坐面对东景,并且她还主动向他们告知了自己的名字,这个举动是极为大胆的。 “宋知夏。”宋知夏一字一字,极为清楚的说了出自己的名字,并用手指头指向自己,“我,宋知夏。” 东景眉头微抬,显示了自己的疑惑。 “宋,知,夏。”宋知夏再次重复名字。 东景捋了捋舌头,以一种古怪别扭的发音念出了宋知夏的名字:“宋,知,夏。” 如昙花般美丽的笑容出现在宋知夏的脸上,只是展现的时间极为短暂,美丽的笑容也如昙花一般很快就闭合,宋知夏再次肃正仪容,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平辈相交礼。 宋知夏克制的笑容和端正的行礼让八甲人肃目和惊叹,这种与他们故乡完全不同的风华和姿仪,令他们在好奇之余对这个小女娃更多了几分看重。 因为这种端庄的礼仪完全改变了他们对这片大陆上人们行为规则的浅薄印象,在他们行走观察的这段时日里,他们没有看到过一次这样或类似这样的行为,这个行为太过不同,一展现出来就有很强的仪式感,这引起了他们的重视。 原先他们看待宋知夏更似是在看一个潜在的利益合作者,但是现在她展现了一种独特的礼仪,这让他们突然意味到,她的身份可能很高贵,而身份高贵的人,能带给他们更大的利益。 直面接受这种礼仪的东景感受到的更深,而聪明的他想到的也更多,不过他毕竟是极为优秀的战士,是刚刚成年便能担任先锋小队队长的精英,在短暂的呆滞后,东景很快就学着宋知夏的坐姿,正坐面向宋知夏,并以宋知夏之前所行之礼,依葫芦画瓢的对着她行了一礼。 宋知夏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清浅柔美的笑容,她指了指自己:“我,宋知夏。” 然后她指了指东景:“你?” 东景这回明白她的话了,“宋知夏”应该是她的名字,“我”是指代自己,那么她说“你”,且她的手指指向他,应该就是指代对方的意思,所以现在她是在问他的名字。 终于有正常的交流了。 东景的心中激动万分。 有了之前宋知夏的示范,东景现在知道这边大陆身份高的人所遵守的行为规则了,他克制住了一向以来的粗爽笑容,以浅淡的微笑面向宋知夏。 “我,东景。” 有了东景的示范,信岐雷刀他们立刻就明白了这块大陆的正常交往礼节,他们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激动,迫不及待地一个一个正坐,面向宋知夏,行了平辈相交礼。 “我,信岐。” “我,雷刀。” “我,青矛。” “我,度西。” 宋知夏一个一个地持节回礼,以这种郑重的礼节回应八甲人的热情。 一轮的通报姓名后,八甲五人小队与宋知夏算是有了结交之谊了,不再是偶遇的陌生人了。 见宋知夏并不畏惧他们,反而还主动与他们结交,八甲五人都十分激动,天知道他们来了多久,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与这块大陆的人正常交流。 东景继续保持浅淡的微笑,放柔语调询问这块大陆的第一个朋友:“宋知夏,你愿意教我们说这里的话吗?”东景比了比自己的嘴巴,用了一个大张嘴的动作。 宋知夏微微歪头,她在解析东景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听不懂,只能靠他的动作和世间常理来推测。 东景比了他自己的嘴巴,还张大嘴,是什么意思? 张嘴,是饿了? 唔,有可能,刚才他不就掏出枚李子给我吃么,估计就是饿了,想找点东西吃。 宋知夏用力地点了点头。 东景和信岐雷刀他们大喜,总算迈出第一步了,只要能听懂这处大陆的人所说的话,他们就不再是聋子傻子了。 宋知夏伸手朝屋顶下的空地指了指,东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空地,宋知夏再次指向空地,东景福至心灵,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点了点头,猿臂一伸,轻揽住宋知夏,朝屋下一跳。 他要干什么?跳楼? 救命! 第32章 吃饭 从地面看屋顶,再高不会有人觉得害怕,顶多觉得惊叹,但是从屋顶跳到地面,那就不是正常人可以承受,更不是闺阁小姐可以承受的惊恐了。 在经过一次又一次令宋知夏惊恐万分的借力跳跃后,在宋知夏觉得自己就要晕厥之前,东景和宋知夏终于平安落地了。 第34节 这处屋顶其实就是宋知夏所住绣阁的屋顶,从上到下共有三层高,虽然不是府内最高的楼阁,但落地也近四丈高,稍有差池就会摔折腿,运气不好的更可能没命,就这么毫无防备毫无防护的跳下来,宋知夏当然会惊慌失措的放声惊呼,但东景早有防范,在跳下时就用一张大手掌紧紧捂住了她的嘴,结结实实的挡住了她的惊呼声。 在一连串惊心动魄的落下跃起又落下后,终于平安落在草地上的宋知夏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她胸腔里的心跳得又快又有力,耳朵里都是咚咚的跳动声,她的这颗心此时此刻就像是要跳出来似的。 原以为自己已经修练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宋知夏,此刻才深切的明白,自己离这种境界还差得远着呢,不要说山崩了,就只是跳三层楼而已,她就觉得自己受不了要晕过去了。 东景抱着宋知夏跳下来后,信岐雷刀他们也跟着跳了下来,宋知夏捂着心口抬头看他们如何跳下来,当看到他们以如此巨大的身躯,却能够那般轻巧不落痕的落在精巧而脆弱的飞檐上,而飞檐并没有半点声响发出来,她第一次真切的知道,原来说书人所说的飞檐走壁是真的。 六个人都从屋顶下来了,落在了院子中的草地上。 东景他们看着宋知夏,宋知夏看着他们,然后努力平复着心跳,朝他们轻轻点头,伸手朝院子外面指了指。 东景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要去院子外面,不过仗着艺高人胆大,他们并不担心外面会有什么圈套,相反,他们更想用行动给予这个新朋友一点小信任,看看这个小女娃是不是真心想与他们结交。 依旧由东景揽着宋知夏,八甲五人小队朝院外跳跃出去。 宋知夏一边在东景的臂弯里惊叹着真正悄无声息的轻功,一边指点着他们前进的方向,在几个转弯后,六人来到了武宁伯府的大厨房。 大厨房的门上挂着锁,一个成人巴掌大的大铜锁,但这难不倒八甲人,信岐上前抓起锁头,双掌轻松一捏,锁头立时从中断开。 信岐把锁头一扔,把门推开了。 宋知夏看得眼睛都快凸出来了,这是什么样的怪力啊,那可是铜打的大锁头啊,用手一捏就捏断了? 门推开了,信岐回头看宋知夏,不知宋知夏接下来要干嘛。 宋知夏被信岐一瞧,立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垂下眼帘,收敛住自己的惊讶,摆正自己的站姿,以极为从容的走姿走向大厨房,一步一步,端庄不乱。 东景他们看不懂宋知夏一举一动的内在含义,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感观,当看到宋知夏走路都走的如此不同,他们也不自觉的收敛起他们的粗爽,以一种警慎的态度跟在她的后面走向大厨房。 宋知夏走进大厨房,先在昏暗的厨房里辨明了一下冰柜的位置,然后走过去,开柜,取出里面的菜肴。 有身份有财力的门户,都有特制的冰柜,是大号的冰鉴,铜铁打制的柜体,柜子里四周都放置着特制的冰砖架,架上的冰砖可以持续散发冷气,让过夜的食材保持新鲜,正因为使用了大量的冰砖,若不是有财力的门户,这种冰柜是置办不起来的。 宋知夏取出了柜中的过夜包点和菜肴,放到了备菜用的大桌案上,然后朝东景他们招了招手。 东景他们早就饿了,为了跟踪宋力刚,他们都改变了进食的时间。 普通的食物对他们来说并不管用,吃再多也抵不过他们的消耗,只有猛兽的肉才能抵一抵他们的肚饿,而猛兽只存在于深山之中,偏偏宋力刚都行走于城镇和军营之间,离猛兽生活的深山都有点远,为了不跟丢宋力刚,也不饿到肚子,五人都是轮流跟踪和打猎的,白天不好走动免得暴露自身,只有等到夜晚,等大多数人入睡后,他们才会汇合在一起分享食物。 所以,夜晚正是东景他们的饮食时间。 桌上的这些菜,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连塞牙缝都不够的,但他们知道这处大陆的人都是吃这些食物,她请他们吃这些食物正是出于对他们的友善和情谊。 东景他们相视一笑,大方地上前,直接用手拿起包子和菜肴就往嘴巴里塞。 肚量大的人,吃饭也快,宋知夏还没眨几下眼,好几大人份的包点和菜肴就都消失不见了,大桌案上只留下了空空如也的盘子。 宋知夏还没回过神来,一个响亮的肠鸣响起来了。 又一个响亮的肠鸣响起。 此起彼伏的肠鸣响起来了。 东景他们的脸都红了,本来他们还能忍的,结果吃了一点东西后,他们的肚子更饿了。 宋知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身又从冰柜里取出菜肴,这回她没再留菜,全部都取了出来。 东景他们只几口就又吃完了。 宋知夏的小脸抽了抽,冰柜里已经没菜了,能放进冰柜的都是好菜肴,只有主子们能享用,但是武宁伯府里就这么几个主子,哪里用得了多少,所以存在餐柜里的菜肴自然也多不到哪里去,能拿出来的她都拿了。 东景他们吃了好几盘菜,肚子没填饱,现在更饿了,一个个都拿眼去瞅那个大柜子,很想知道里面还有没有食物了。 宋知夏看着他们饥饿的眼神,只觉得脸上有些烧,没让客人吃饱,实在是她这个主人的过失。 没办法,宋知夏只能硬着头皮把冰柜里所有的食材都拿出来了,这些全是没烹饪过的,生的肉和鱼,以及精挑细选出来的珍贵水果,在宋知夏看来,这里面除了水果也没什么能吃的了。 但是东景他们却不这么看,他们一看到有肉和鱼眼睛就亮了,虽然这里肉少鱼又少,但也能填一填肚子嘛,聊胜于无。 信岐和雷刀上前把肉和鱼都端到院子里,又把背上一直背着的大袋子打开,取出一大块一大块的肉块,这些都是他们白日里打来的猎物,已经分块处理好了。 度西和青矛则看到了院子角落的柴火堆,他们抽出腰间的石刀,手起刀落,一节一节的大木桩瞬间成了长木条。 东景堆好木条堆,取出生火石,直接在院子中央生起了火。 好了,现在可以烤肉烤鱼了。 宋知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除了惊讶度西和青矛的好刀法外,她更是惊讶他们的胆大包天。 就这么在院子里生火?不怕招来人抓他们吗? 他们不是偷偷潜进来的吗? 还点火,这也太胆大了吧! 东景他们当然不怕啦,因为他们的想法和考量完全是按老家那边的逻辑来的。 宋知夏的行为举止很明显就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并且她居住的地方那么靠近中心,她的身边还有专门照顾她的人,人数还不少,而她这么年幼,不可能是凭着她自己的能力居住于中心地带的,并且还能享受这么多人的照顾,所以按照正常的推论,她应该是主人的女儿之类的身份。 她主动带他们来这里,还给他们吃的,明显是拿他们当朋友看待,按照他们老家的规则,主人子女的朋友就是主人的朋友,朋友是应该受到礼遇的,既然他们是主人女儿的朋友,那么他们还怕什么呢? 到哪里都没有不许朋友吃饭,反而还把朋友往外面赶的道理啊。 东景他们想的没错,以他们老家那边的风俗来说,宋知夏请他们吃饭,饭菜不够,他们自己动手做饭,是完全可以的。 但他们不明白这块大陆的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也不明白两者间必须遵守的不平等地位,他们不知道宋知夏就算身为主人的女儿,也没有资格在不通过父母的允许下,单独邀请朋友,更糟糕的是邀请的时间还是在深夜,这块大陆的子女,并没有他们老家那块大陆的子女地位高,受到的管束更是东景他们想像不到的多。 第35节 院子里的火焰一腾起来,府中巡视的护卫们立马就发现了,竹哨声在四处响起,脚步声和吆喝声迅速朝大厨房汇聚而来。 宋知夏觉得这个梦的走向有点不听话了,她不是已经在脑子里不停地喊没人发现没人发现了吗,怎么还是把人招来了? 这个梦到底还听不听她的话了,她才该是梦的主人啊! 第33章 交代 巡府的护卫们持着长矛冲进了大厨房,火灾是大事,灭火是所有护卫和家丁都必须要熟悉并时常训练的环节,所以护卫们都早有准备,代表火情的哨声一响起,护卫们便快速取了长矛过来了。 原本按照训练时的要求,护卫们是要先进去用长矛挑开起火的东西,让火苗尽量远离易燃的物什,尤其是油罐和柴木堆,免得助了火势越烧越旺,起火之物的扑灭则由家丁们负责,家丁们就跟在护卫们后面,一个个手里都提着水桶呢。 但是护卫们冲进了大厨房后才发现,原来起火的并不是厨房,而是院子中央的篝火堆,这根本不叫起火吧,而且二小姐竟然也在,还穿着中衣,她周围竟然还有五个男人在,天哪,他们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东景他们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拿眼看着宋知夏,她是主人,这里发生的事情自然得由她去说清了。 宋知夏在短暂的呆愣之后很快就收敛住了情绪,她不惊不慌地上前一步,看着面前的护卫们。 护卫们的手上还拿着长矛,面上一片茫然。 “把长矛放下,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宋知夏深吸一口气,“先派人去通报母亲吧,此中详情我自会与母亲禀报。” 宋知夏回头看了东景他们一眼,看到他们也是一脸的防备,宋知夏又对护卫们交代了一句:“好生客气地请他们去正厅,不要动粗,他们力气极大,就算你们是久经阵仗的勇士,若是与他们单以力相搏,你们可能也讨不了便宜。” 说完宋知夏就朝大厨房的院门口走去,护卫们纷纷竖起长矛,左右侧身,让开了一条通道。 宋知夏慢悠悠地走到院门旁,然后回身朝东景他们笑了笑,先行了一礼,然后单手展开,做了个请势。 东景他们没有上前,反面围成了一个圈,以这块大陆人们都听不懂的话开始了商量。 “队长,宋知夏好像是叫我们跟她走,我们走么?”信岐先开口。 雷刀比较聪明,他拍了信岐一脑袋:“她才不是叫我们跟她走,而是让我们跟着那些人走。” 信岐瞪大了眼:“为什么?你怎么看出来的?” 度西也看不下去信岐的蠢了:“你傻啊,你莫名其妙闯进了别家部族,还偷出了一个高等战士的女儿,你不用去向他们部族的首领、长老,以及那个女娃的爹交代一下吗?” 青矛原先也与信岐一样没猜对,但现在他听懂了,他赶紧开口与信岐划清界限:“对啊对啊,巡逻的战士们都过来了,我们不跟着他们去交代一下,难道还跟着她回房间去么?” 信岐被他们三个轮番批得哑口无言。 东景开口缓解了信岐的尴尬:“信岐只是想的不够多,不算蠢,你们别笑话他了。我们赶紧商量一下,要不要跟他们去?” 信岐吸取教训,不再说话了,免得再被他们三个笑。 四人都看向他们的队长东景。 东景微微抬头扫视了一圈周围,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这些战士的战斗力:“我觉得可以冒次险,他们虽然有武器,但是力量远不如我们,我们只要小心一点,一有什么不对立马逃走,他们绝对拦不住我们。我们先过去看看,看看他们的首领或者宋知夏的父亲想怎么样。” 四人齐齐点头,队长说了算。 八甲五人迈步朝院门口走去。 院门外站着更多的护卫以及家丁,东景他们一走出院门口,院外不清楚内情的护卫和家丁们便齐齐的倒吸了口气。 府里什么时候潜进来了五个男人? 而且这五个男人还这么高壮! 今晚巡逻的人都瞎了么? 这么大的目标竟然没发现! 现在要怎么办? 要拿下他们吗? 可是他们这么高这么壮,拿得下吗? 东景他们站在院门口,便与那扇大门做了一个清晰的比较,护卫和家丁他们十分清楚的看出了这五人的高大与壮硕,再细看他们显露出来的手臂,粗壮的鼓胀的肌肉,满满的力量感,一望便知都是战士啊。 护卫们只觉得遇到硬茬子了。 宋知夏与今夜值守的护卫小队长细心交代了一番,又做了手势请东景他们跟着小队长前去,东景他们带着戒备跟着小队长去了前方的正厅。 宋知夏回了自个院子更换衣服,她此时身上只穿着中衣,她不能就这样去见母亲吧。 有机灵的家丁已经小跑着去主院禀报当家主母张氏了,很快,武宁伯府的后宅里便处处点起了明亮的灯火。 宋勇毅没想到他只是小睡了一觉府里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大事,宋勇毅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自己应该是醒着的吧?不是在做梦吧? 宋勇毅看了看母亲,母亲面上阴沉一片,转头又看了看小妹,宋知夏的面上倒是一片坦然,他再转头看了看只是五人却感觉站满了半个厅堂的蛮夷,宋勇毅觉得他应该还是在梦里吧。 这伙蛮夷到底是怎么出现的?怎么莫名其妙就到自个府里了? 中间还没有一个人发现。 竟然还是他们自己生火烤肉才被发现的。 府里的巡视竟然如此松懈吗? 这个疏漏可太大了吧。 张氏更是想不到自己只是才躺下一会会,后院里竟然就出了这样的大事! 后院里多了五个男人,这可是能置人于死地的大丑闻啊! “夏儿,你说。”张氏阴阴地开口,她的脸在烛光下半明半暗,让人难以看清她的神情。 第36节 宋知夏早已换好了衣裳挽好了发,此时她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站在厅堂正中,完全不像是被“捉奸”的人。 “母亲,他们是女儿今晚刚认识的朋友。”宋知夏面上一片坦然,一点儿被质询的羞愧都没有。 “今晚刚认识?”张氏明显的深吸了口气,压抑住了怒气,“刚认识你就仅着中衣与他们来往了?” 这也太不识体统了吧! 宋知夏眨了眨眼睛:“母亲,如果女儿与他们有私,会这么轻率的把旁人给招来么?” 宋知夏的反问让张氏的怒火滞了滞,理智开始回笼了一些。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一点一点的说清楚,不许有半点隐瞒!”张氏的眼睛紧盯着女儿。 “是。这事得从大哥回府说起。”宋知夏平平淡淡的就把宋勇毅给拉了进来。 宋勇毅瞪圆了眼,立马跳出来澄清自己:“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认识他们。” 宋知夏侧身面对宋勇毅,不急不躁地问道:“大哥奉父亲之命回封州,在路上遇到了几个蛮夷,对吧?” 宋勇毅听了这句话才转头认真打量起这五人,发现这五人与那日遇到的蛮夷,外在打扮是一样的。 宋勇毅倒也坦然,很痛快地就承认了:“是,我和鲁车他们在回封州的路上,遇到了几个蛮夷,他们还送了我一块小石牌,他们与他们的打扮和相貌差不多。”宋勇毅比了比东景他们,他还是没认出这两伙人其实是同一伙人,没束发没净面的蛮夷,在他看来都长的差不多。 “母亲,这就是那块小石牌。”宋知夏向张氏递上了小石牌,刚才她回院子打理自己时就把这块小石牌给取了出来,这可是证物。 张氏接过小石牌,她原以为就这么一块小石牌份量必定不重,拿的时候并不经心,结果手上一沉,差点接不住把小石牌给摔了,张氏暗吃了一惊,这才仔细打量起了小石牌,发现小石牌的奇特图案上竟然泛着一层隐隐的流光,看之便知道不是俗物。 八甲五人一直憋着笑,他们看到张氏漫不经心接过石牌的时候就知道会如此了,开玩笑,他们八甲部族的石头是那种普通石头么。 宋知夏继续说道,语气不急不促:“母亲,前几日大哥同女儿道歉,说当日不该逼女儿出家,所以任女儿选大哥书房中任一物作为赔礼,女儿看到这块小石牌便觉得有些不同,故而选了这个,大哥就将它送给了女儿。” 张氏看向儿子,宋勇毅点头承认了。 “女儿拿到小石牌后便时常把玩,今晚就寝前女儿还拿着小石牌把玩了一会儿,把玩后女儿便安寝了,但在半夜时分,女儿受凉醒来,发现自身处在阁楼屋顶之上,而当时女儿身旁就出现了他们五人。” “此时女儿想来,估计女儿在把玩小石牌时就被他们五人看到了,这个小石牌应该是一种信物,代表着某种意思,他们五人把女儿偷出去,估计就是想问一问,可惜,他们说的话女儿听不懂,无从知晓究竟。”宋知夏无奈一笑。 张氏和宋勇毅都在仔细地听着宋知夏的讲述,没有插问,心中都在思索着。 “他们见女儿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其中一位便给了女儿一枚李子,应是示好之意。”宋知夏指了指领头站着的东景,“便是这位,他叫东景。” 张氏和宋勇毅齐齐皱眉。 张氏面带疑惑:“夏儿,你不是说你听不懂他们的话吗?你如何知晓他们的名字?” 宋知夏浅浅一笑,转身正面面向东景,立身行了一个平辈相交礼:“我,宋知夏。” 东景一听此话一见此礼,便知道宋知夏的意思了,他大方上前一步,也立身行了一个平辈相交礼:“我,东景。” 后面的信岐雷刀也跟着一一行礼。 “我,信岐。” “我,雷刀。” “我,青矛。” “我,度西。” 张氏和宋勇毅恍然大悟,面上的神情齐齐和缓了下来。 张氏微微点头:“看来还是肯学礼的好孩子,化外蛮夷不知礼数,行事粗陋也是寻常,只要他们心怀向礼之心,肯学我大国礼仪,便能称得上一声好。” 宋勇毅也点头认可。 面对这帮化外蛮夷,张氏和宋勇毅不自觉的就有种指点教化之心,这种心态极为平常,对于不如自己的文明,自觉身处文明中心的人总是会升起了一股优越感。 宋知夏却不会有此优越感,因为当她长大时,八甲部族已经横扫半块大陆了,立下了赫赫凶名,那时何人敢小瞧他们。 对于强大于自身数倍的八甲人,就算很多夏国人仍在背后讥笑他们野蛮,但无人敢直撄其锋,谁敢在八甲人面前显露优越感,那是不想活了。 “母亲,他们族人先前与大哥有一面之缘,还送了大哥一块信物,而这信物又到了女儿手里,今日他们这五人又与女儿有一饭之交,女儿实在觉得他们与我们家有缘。”宋知夏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母亲,就让他们在我们家留宿几日,让女儿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吧。” 第34章 学习 宋知夏极想与八甲人交好,更想让家人与八甲人交好,最最好能让父亲与八甲人交好,结下深厚情谊,彼此成为结义兄弟。 因为宋知夏太知晓后事了,太过清楚在八甲部族横扫大陆时,父亲遭受了多少的苦难。 当年八甲部族的登岸之地就在廊州,遭受第一波攻击的就是廊州和近在咫尺的封州,而这两个州正是宋力刚的驻守之所,所以在所有驻边大将中,宋力刚所遭受的打击是最大的,因为廊州和封州全部失守了。 八甲部族的攻势一开始就猛烈无比,廊军和封军几乎毫无抵挡之力,八甲人以一敌百,在战场上无可匹敌,短短七天,廊州和封州就相继沦陷,身为驻边大将的宋力刚则成为了最大的罪人。 因抵抗不力,宋力刚被皇上削去了武宁伯爵位,并罚了三年俸,若不是宋力刚在对战中没有怯战退缩的行为,且年富力强,尚能领兵打仗戴罪立功,宋力刚连命都很难保住。 皇上命宋力刚戴罪立功,辅助各州驻军守住国土,把八甲人打回去。 可是皇上和众朝臣们想的太简单了,八甲部族的攻势根本不是夏国将士可以抵挡得住的,不要说战场上面对面的拼杀了,就是守城都守不住,因为八甲人力气实在太大了,寻常攻城,攻城方不是射箭入城就是投石入城,八甲人也一样,但他们射的是粗壮的只削去了枝桠的原木,投的是硕大的重达千斤的巨石,这两者造成的破坏力是寻常攻城的几十倍以上。 在失守廊州和封州后,夏国又连续灾难性的失守了三座城池,那种恐怖的攻城之战对夏国将士和平民百姓造成了极大的阴影,再也没有人敢守城了,一望烽烟便人人色变,百姓们携家带口逃离家乡,官吏们也驱车赶马不敢停留,百姓走了,官吏走了,将士们自然也走了,他们的血肉之躯可顶不住原木和巨石。 皇上和众朝臣们再也无力挽回颓势,在亡国的阴影下,人人都心生畏惧,甚至连当今皇上都退了位,把责任推给了新皇。 没有人再来责难宋力刚,因为所有的守将都退缩了,不只守将,连巡牧地方的文官都退缩了,文官再也没有脸面来责难武将了。 乱世重英豪,在八甲部族的猛烈攻势下,不仅皇上对武将们的态度亲近了不少,就连文臣们都对武将们主动拉拢起来,但是宋力刚没有因为这股风潮而受利,反而处境尴尬,因为他所驻守的廊州封州都失陷了,失去了天然的政治联盟,而他率领的廊军封军,因为守城时太过惨烈,损失惨重,后来又在四处救援时消耗了不少精兵强将,又得不到兵力补充,等到新皇和文臣拉拢武将时,宋力刚这一支军队已经入不了他们的眼了。 第37节 因着处境尴尬,又有失土之责,新皇命宋力刚镇压各地叛乱时,宋力刚分外拼命,直到最后,殉身报国。 这一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愿以此身此命,换得父亲武运昌隆、一生顺遂。 宋知夏在心中立下了誓言。 对于女儿的苦心,张氏一点儿也不理解,因为她并不知晓后事,所以她此时考量的不是战争,不是宋家地位,而是女儿的名声。 张氏皱着眉,满脸的不赞同:“夏儿,你想让他们留宿几日是可以的,但你要亲自去尽主人之谊,这就不合适了,毕竟男女有别,他们与我们家无亲无故的,你一个女儿家去接待他们,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张氏先说了她的考量,算是教导女儿如何行为处事,教导完后,她接着又说了她的安排:“既然你大哥与他们的族人也有一面之缘,那么招待的事,就交给你大哥去办吧。” 宋知夏不愿意了,凭什么让宋勇毅摘桃子? “母亲,女儿毕竟先与他们结交,若是今夜后便远远抽身,不免过于失礼,不如,让女儿与大哥一起招待他们?”宋知夏提了个折中的办法。 张氏没想到今晚女儿竟然如此固执,心中又怒又气,但是小女儿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对小女儿总是多几分纵容,在用力瞪了女儿好几眼,可女儿半点不退缩后,张氏怕一直严拒下去反而会引起了女儿的叛逆,只能退后一步,取了这个折中的法子。 张氏看向儿子:“阿毅,那你就多看顾你妹妹一点,别让她单独与他们待在一处。” 宋勇毅对东景他们很是好奇,自然很乐意接下这个任务,不就是多了一个小尾巴么,不算什么事。 “是,儿子省得。” 次日,阳光明媚,武宁伯府的后花园里,一处赏景台上,围着圈坐着七个人。 宋勇毅以昨晚宋知夏的方式,正坐面对八甲五人,然后行了平辈相交礼,一字一字的说自己的名字:“宋,勇,毅。” 东景以别扭古怪的发音重复了一遍宋勇毅的名字:“宋,勇,毅。” 宋勇毅立时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这边宋勇毅自我介绍完了,那边宋知夏就捧着一个漆盘过来了,漆盘上面放置着十个细长小木条,每个小木条上面都写着小写数字,依序从一到十。 宋知夏将写着“一”的小木条放到桌案上,用手指着重点了点上面的小写数字:“一。” 说完后,宋知夏觉得这样还表示的不够清楚,于是右手竖起了食指:“一。” 接着宋知夏又将写着“二”的小木条放到桌案上:“二。” 右手竖起了两根手指,又说了一遍:“二。” 东景眨了眨眼,很快就明白宋知夏说的是数字一和二,他的舌头在嘴巴里弹跳了几下,蹦出了比较清楚的发音:“一,二”。 宋知夏立刻给他了一个开心的笑容,又拿起“三”和“四”的小木条给东景看,并用手指比了三和四:“三,四”。 东景在重复了“三”和“四”的发音后,从桌上拿了一张白纸,又拿了一根备好的细木条沾了墨汁,在白纸上写下了几个符号。 宋知夏稍稍探过身一些,歪头看着纸上的几个符号。 东景写好后朝她笑了笑,也指着一个个符号念起了:“一,二,三,四。” 宋知夏立时明白了东景的意思,她也拿过一张白纸,执起毛笔,在白纸上记下了这四个符号,并在旁边标识了小写数字。 见宋知夏记下了这四个数字,东景他们都很开心,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东景还给宋知夏念了四个数字的发音,宋知夏也在纸上记了下来。 教学在你来我往的进行中,你教我,我教你。 宋知夏极为迫切地要学习八甲部族的一切。 东景他们想学习这块大陆的语言和文字,是为了了解这块大陆的民俗民情,为寻找部族新的安居地而做准备。 宋知夏更想学习好八甲部族的语言和文字,她却是为了宋家的日后。 她想知道八甲人为什么会过海来到这块大陆? 为什么第一站要选择廊州? 廊州能不能避开八甲人的首攻? 父亲能不能避开那条荆棘遍地的路? 并且八甲人为什么要攻占夏国和越国那么大一片国土? 他们留下来的人又不多,签订下北川之盟后他们就退回了很多人,只留下一半的人驻守,而且他们既不耕地又不放牧,甚至还放任城池荒废下去,既然不要住人不要耕地,那他们要那么多的土地干什么? 而且北川之盟的条约中,八甲人不要金不要银,不要瓷器不要丝绸,却要夏国和越国每年上贡猛兽珍禽和药材谷物,还要求种类越多越好,看起来想是在寻找什么,那他们到底要找什么呢? 她想知道,她很想很想知道这些疑问的答案,是不是了解了八甲人的文化,了解了他们的需求和道义,以利益换太平,这块大陆是否就能继续太平下去? 若是如此,父亲就不会成为罪人,更不用为了戴罪立功而拼死征战。 所以她要学,她必须要学,她要掌握八甲人的语言和文字,她要与他们打好交道,她要为宋家争得更好的将来,若是可以,她还要为这块大陆争得太平。 第35章 长姐的将来 因为知晓后事,所以宋知夏对于八甲部族的一切都极为上心,学的非常认真,但是宋勇毅就不这样看了。 在宋勇毅和张氏看来,东景他们不过是来自极偏僻极贫穷之地的蛮夷,他们学习夏国语言和文字是进取向上,仰慕大国文化更是理所应当,但是宋知夏去学习蛮夷的语言和文字,这就有些自降身份了。 在东景他们面前,宋勇毅出于待客之道并没有表示什么,但是结束讲课,离开赏景台后,自觉对妹妹有教导之责的宋勇毅就开始说教宋知夏了。 “他们一心仰慕我国文化,学习我们的语言和文字自是好的,可你为何要自降身份去学习他们的蛮夷之语呢?”宋勇毅紧皱着眉头,说教的口吻*的,“你要是想与他们说话,等他们学好了我大夏国的语言,你再与他们说话便是了,何必要去学他们的兽语?兽语学多了,你也不怕沾染了野气,你好歹也是宋家的千金,不是乡野丫头。” 宋勇毅觉得自己是为小妹好,小妹是闺阁千金、大家小姐,怎么能沾了野气移了性情?那不是让那些世家看了笑话,宋家本身就根基不稳,自当处处小心。 对于宋勇毅的说教,宋知夏是明晃晃的充耳不闻,直接就越过他,朝自己的院子行去了。 第38节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是面对兄长应有的态度吗?”宋勇毅气急败坏地追上去,他要好好地树一树兄长的威风,他一把拉住宋知夏的手腕,“你给我站住!” 宋知夏手腕一翻,一个巧劲就从宋勇毅的手中脱了出来,还顺便踩了宋勇毅的一脚。 “再敢动手,我就向父亲说你打我。”宋知夏拿眼瞪着宋勇毅,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借父亲的势来打压宋勇毅有什么不对,在她看来,他就是打少了,才会长成一幅糊涂败家只会算计自家人的破烂性子,若是打能打好,她双手双脚赞同父亲狠狠打醒他。 宋勇毅痛得直跳脚,宋知夏下脚可不轻,他只觉得他的脚丫子快要断掉了。 “你可真狠,别以为我收拾不了你,你等着,等我学好了武艺,看你还怎么嚣张。”宋勇毅只能在嘴上不服输,他也只能说说,又不可能真打小妹,真要动手,那不成了粗莽无礼之辈了么。 宋知夏哼了他一声,扭头就走。 旁观了兄妹相斗这一幕的碧珠和小丫鬟们,她们只能把头压得低低的,装作看不见,快步跟着小姐离开了后花园。 宋勇毅也哼哼了两声,甩了甩衣袖,带着铁柱往另一处小径去了,那边也能通向他的院子,就是比宋知夏走的那条路径要多绕半个圈。 两兄妹离开后,隐在花木后的秦妈妈走了出来,看着两兄妹的背影轻轻摇头。 唉,说到底还是不从小长在一起的缘故,不如别家的嫡亲兄妹那般亲,时不时就得斗上一斗,希望他们俩能早点懂事,懂得夫人让他们一起教导的苦心,别再让夫人为他们忧心了。 “怎么样?他们相处的可好?”张氏的眼睛从手上的书信移开,看向前来禀报的秦妈妈。 秦妈妈自然是报喜不报忧,满脸堆笑的回道:“自然是好,大少爷和二小姐既然要给那些人上课,自身就得以身作则,不要说吵闹了,就连一丁点小别扭都没有,奴婢在外面看得清清的,大少爷和二小姐坐在一起,亲亲和和的,好着呢。” 张氏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挺直的腰背也软下了两分:“他们就是相处的少了,感情才会那般生疏,如今他们日日在一块练武,今日起又一块给那些人上课,在一起习字念书,兄妹俩在一块相处久了,情份也就深了,总能比以往多亲和一些。”让兄妹俩多一点机会在一起相处,这才是张氏最终同意让儿子和女儿一起教导东景他们的最大原因。 “必定会如此的。”秦妈妈一口保证。 张氏轻轻笑了笑,眼睛又移到了手中的书信上。 “夫人,可是王妃的来信?”秦妈妈进院子的时候就听小丫鬟们说了一嘴,此时有意提了提,想听夫人说一说王妃的事,夫人每次收到王妃的信都很高兴,与她们这些奴婢说起王妃的事时也会笑得极多。 果然一提及王妃,张氏的脸上就多了几分笑意。 张氏指了指桌上的礼单:“你看看,这次又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我都和她说了多少遍了,不要送这么多,免得惹王爷不高兴。” 秦妈妈笑着打趣:“夫人真是说笑了,王爷怎么可能会不高兴,王爷和王妃都是极孝顺的,若不是咱们家离得远,王爷和王妃怕是能几日便过来一次呢。” 张氏撇了她一眼,但眼神里却没什么怪罪的意思:“别乱说,说什么几日便过来一次,能配得上王爷和王妃如此孝心的只有皇上和德妃,咱们家只是臣子,可不敢如此不知足。” 秦妈妈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嘴:“是奴婢说错话了,不过奴婢还是得说,王妃送礼回娘家,王爷绝不会不高兴,王爷对伯爷和您可是极敬重的。” 张氏含笑受了秦妈妈的好话,眼睛再次看向手中的书信,看着看着,张氏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秦妈妈心头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王妃可是有什么难处?” 张氏渐渐皱起了眉:“算是有难处,但我觉得更算得上是好处。” 秦妈妈听不明白。 张氏在认认真真读了三遍后,才最终开口:“王妃说王爷今年就要就藩了。” 就藩?秦妈妈低下了头,这事不是她可以说的。 张氏的心思明显还在这件事上,她随手朝秦妈妈招了招:“桌上有给阿毅和夏儿的书信,你给他们送过去吧。” “是。”秦妈妈行了礼,捧着书信就退下了。 秦妈妈按着礼单上写的明细分好了大少爷和二小姐的礼物,然后带着下人抬着礼物,给大少爷和二小姐送去书信和礼物了。 宋勇毅正在小书房里挥毫练字,听到有长姐的书信顿时满心欢喜,再没兴致练字,迫不及待地就拆开了书信。 秦妈妈命人放好礼物,便行礼告退,带着人给二小姐送书信和礼物去了。 宋知夏也在练字,不过她练的是新学到的八甲部族数字,一次学了十个数字,发音和书写都得好好练练,此时听到长姐有信来,她也搁下了笔,一脸欣喜的接过了书信。 虽然她不喜欢长姐生的两个白眼狼,也痛恨秦王,但她对长姐还是满心感激的,毕竟在那般难堪的境地下,唯有长姐向她伸出了手,拉了她一把,还给予了她诸多照顾。 长姐在信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嘱咐,让她注意调养身子,不要一直待在房中看书,有空多出去走走,看看四季的美景,再多结交一些手帕交,如此这般,殷殷劝导。 长姐随信还寄来了好几样礼物,有佩饰有摆件也有书籍,全是宋知夏喜欢的。 宋知夏捧着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脑中越发清晰的浮现出长姐的身影,那般聪慧机敏,又温柔端庄的长姐,是人人都夸赞的秦王妃,更是她最好的姐姐。 只是可惜,嫁了个野心比情义更重的夫婿。 宋知夏的眼中又凝起了寒冰,想到那一院子的妾室,一长串的庶子庶女,长姐故作大方却抑郁愈重的艰难,以及秦王日后的无情,宋知夏再次恨起这个该死的梦。 为什么不让她回到长姐出嫁之前?如果能回到那时,她就算拼了命也绝不让长姐嫁到皇家,天家无父子,天家更无夫妻。 秦王这时候还是好的,对长姐一往情深,只是在就藩后,秦王就变了,后院里多了许多女人,也多出了许多庶出子女。 小时候的宋知夏不懂,不懂为什么秦王会变得如此无情,但在她长大后,及芨了,议亲了,开始学习后宅之术了,她终于懂得了。 因为远离京城,秦王的权势大减,所以为了扩大自己的权势,以利他日后重回京城,甚至登位,秦王必定要拉拢最多的助力,他要拉拢藩地官员,他要拉拢富商助资,他要结下同盟,而后院那些妾室,就是联姻同盟之亲。 野心者,如何担得起女子的深情,只能辜负了。 哎,就藩。 对了,秦王是何时就藩的? 宋知夏猛地抬头,开始掐算秦王庶子的年纪,秦王是就藩后纳妾,纳妾后生子,按最大的庶子的年纪,往前倒推年历,不就是今年! 长姐的好时光快要结束了! 宋知夏顿时升起一股无力感,明知道长姐将要过上什么样的日子,但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姐陷入那般的境地里。 第39节 就算长姐再贤良,再懂得秦王的野心,再体谅秦王偏帮妾室的不得已,但是后院争斗的苦楚仍然得长姐自己来吞。 看着妾室一个接一个的抬进来,看着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的出生,一次又一次的争斗,一步又一步的退让,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爱重的夫妻之情日益淡薄,却无能为力,这该是怎样的剜心之痛啊。 第36章 管束 这边宋知夏在为长姐而苦,那边隔着一座院子的宋勇毅也在皱着眉头苦恼着,他正想着长姐信中交代之事。 长姐说京中已经有关于小妹的流言了,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说是宋家小姐,但为了小妹的日后,为了宋家的声誉,长姐交代他务必要看好小妹,并且多加教导小妹严守闺训,千万不能再让小妹行差踏错了。 这个任务太难了啊。 小妹固执不听劝,而且行事越发肆意了,出了事不反省自身,反而一味推之为意外,好似她自身真无过错一般,他劝也劝过,说也说过,可她对他这个大哥戒心满满,根本听不进劝,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管教她了。 宋勇毅摇头叹气,满心的苦恼,气小妹的不争气,更气小妹的不自爱。 追根究底,在宋勇毅心里,宋知夏身上就是有污点的。 他向宋知夏道歉,道的只是逼她出家的歉,他承认逼小妹出家是他做过头了,但小妹也的确失了节义,她是应当受罚的,虽然父亲母亲不怪罪她,但她也不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啊,她应当自请其罪。 在宋勇毅看来,小妹宋知夏在程州被掳一事中最大的过错就是不该落入歹人之手,被人掳走就是大错,就是失了节义,不管她无不无辜,失了节义就该请罪自罚。 再说了,宋知夏就真的无辜吗? 若是第一次被人掳走是意外,错不在她,那昨夜之事又该如何论处? 若她身上真的没有过失,为什么那五人不去找别人,反而冒着大风险独独找上她? 而且她醒来后发现身处室外,身边还有男人,那时候她为什么不大声呼救?为什么她还要与那五人一起去大厨房?若不是生火烤肉被人发现,她是不是还要隐瞒下一切,继续偷偷摸摸与那五人来往? 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自甘堕落啊! 再从昨夜这件事来反推程州当日之事,宋知夏自身的过失难道还不明显吗? 若不是她招摇,行为不检,如何引来歹人的注意? 若是她能像大姐一样端庄贤良,又怎么会惹来这么多次针对她的意外? 所以她难道不该自请其罪,反省自身,约束行止吗? 宋勇毅的眼睛再次扫向长姐的书信,上面还写了几句京城夫人们的评语,都不是好听的,宋勇毅的心情越发低落了下来。 唉,大姐还想让他管束小妹,可小妹哪里会听得进他的话啊,她如今连母亲的话都不肯听了。 就如昨夜那般,母亲都和她说了,别和那帮蛮夷凑在一起,可她偏要去,也不顾忌着自个的名声。 而我,我也不过就是和她说不要去学那帮子蛮夷的土话,她竟然甩我脸子,还踩了我一脚。 性子野了,不服管教了啊。 明明母亲和我都是为她好,她却不领情,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可以不顾忌自己的名声呢?更何况她的名声本就有污点,被人掳走过,还担上了杀人的恶名,她不循规蹈矩、安份守己,免教世人嘲笑,反而还越来越肆意妄为,再这么下去,她不只自身要遭世人耻笑,恐怕连宋家也得落了个无教养不知礼的家风风评。 宋勇毅越想越灰心,只觉得宋家的将来估计就是如此了。 宋勇毅垂首叹气,叹了好几声后才发现这里并没有人会来劝慰他,只有一个*的木头似的铁柱。 宋勇毅朝铁柱看去,铁柱木着脸回看他,但人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啧,我在为宋家的将来而苦,你也是宋家人,怎么就一点儿担忧之心都没有? 你的忠心呢? 看我这么烦恼,你就不懂得为未来家主分忧一点吗? 一点机灵劲都没有! 木头! 宋勇毅一边腹诽一边用眼神拼命示意,可惜铁柱就是看不懂,看着他就是不过来,也不问。 宋勇毅挣扎犹豫了好一会儿,在主动开口与等着铁柱来问之间来回摇摆,最终他还是决定放弃矜持,主动招呼铁柱过来。 “铁柱,过来。” 铁柱迈步过来:“少爷,有何事吩咐?” “你家中可有姐妹?”宋勇毅把玩着长姐送来的礼物,一枚白玉虎雕件。 铁柱摇头:“没有,家中只有我一个。” 宋勇毅啧了一声,又问:“那有堂姐妹吗?” “没有,我阿爷只有我阿爹一个儿子。” 宋勇毅无语了,这不是和他自个家一样么,都一样的两代独苗,不过比起铁柱,他还算好的,起码还有两个亲姐妹。 宋勇毅的两次提问都没有结果,他也没耐性继续兜圈子下去了,直接问铁柱:“我问你,若是你的好兄弟犯了错,你是不是应该帮着他改好,不再犯错?” “是。”铁柱肯定的回道。 宋勇毅听后心里舒服了一点:“嗯,那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帮小妹改好?” 铁柱听不明白了:“二小姐犯了什么错?” “她非得往那帮蛮夷面前凑,也不顾忌着男女大防,她还非要学他们的土话,这不是胡来么!”宋勇毅气呼呼地说道。 铁柱听了却没有回答,仍旧木着一张脸看着宋勇毅。 第40节 虽然铁柱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宋勇毅就是诡异地觉得铁柱并不赞同他的话,甚至还反对他。 “怎么了?有话就说啊,别老闷在肚子里,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宋勇毅抬手戳了戳铁柱的肚子。 铁柱想了想:“那我就说了。” “说吧说吧。” “我是个粗人,从小也没学过什么礼仪规矩,所以我不知道二小姐招待朋友坏了什么样的男女大防,也不知道学朋友的家乡话,算是什么样的胡来。”铁柱的回答一如既往的*。 宋勇毅气得差点摔了手中的白虎雕件:“朽木不可雕!不知礼也好意思挂在嘴上说,你不知礼难道还不肯学礼么?男女七岁不同席,女眷不与外男相见,这不是最起码的礼仪么?” 铁柱眨了眨眼:“那家里死了男人的寡妇怎么办?不出门了?家里的米怎么来?煮饭的柴火怎么来?” “那又不一样!”宋勇毅跺了脚。 “有什么不一样?”铁柱反问。 宋勇毅气急,踹了铁柱一脚:“姑娘家与妇人如何能一样?” 铁柱一身铜皮铁骨,受了一脚并不觉得多痛,面上仍是木木的:“大少爷,我觉得你一味计较女子的名声实在是有些心胸狭窄,你身为男儿,就不能看到别的东西吗?” 宋勇毅本想寻求铁柱的肯定,结果反遭了铁柱的否定,心中的打击实在是大。 “你说什么?你竟然说我心胸狭窄!”宋勇毅气得连脖子都红了。 铁柱不愧是宋力刚专门挑选出来的,沉稳镇定,面对宋勇毅的怒火半点不怵。 “是啊,你的心胸和眼光实在是不够宽广。”铁柱还点了点头,加重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如果只是这一点芝麻小事就能让你如此跳脚,那大少爷,你要是有一日在战场上落败,落到了越国人手里,成了敌军俘虏,你要如何活着?” 宋勇毅张着嘴,呆立当场,他完全没想到铁柱竟然会由女子名声牵扯到离题十万里的俘虏的忍辱偷生上。 “这两件事分明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吧!再说了,我怎么会成为俘虏!”宋勇毅这回是真跳脚了。 铁柱摇头:“不,这是同一件事,说的就是节义。大少爷,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兵败成为俘虏并不是稀奇事,尤其是我们封州廊州,更是与越国直接交壤,每次两国开战,封州廊州多为前线,战后交换的也多是廊军封军,若是为了保全节义,几十年的战火纷争,该多枉死多少英杰?封州廊州可还有男丁可用?若是人都死光了,节义再高又有什么用?” 大晋朝灭亡至今才不过六十多年的事,夏国与越国从溯源上其实同属大晋朝传承,加上夏国与越国地缘接近,血脉与风俗相同,两国交战,国主和将领也不忍多造杀孽,战后交换俘虏的事很常见。 “我阿爹就是交换回来的俘虏,我并不觉得阿爹应该为了节义而选择自尽保全名声,若是阿爹死了,我和我母亲又该如何活呢?”铁柱并没有隐藏,反而很坦荡的说出了自家事。 宋勇毅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铁柱的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 铁柱极难得的说了好长一番话,此刻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闭上嘴,继续木着脸看着宋勇毅。 宋勇毅此时却深陷在铁柱所说的事中,他想像一下自己若是被俘,他是该自尽保全名声还是该苟活下去等着交换回夏呢?他可是家中的独苗啊,他要死了,宋家的香火该怎么传承下去呢? 很多事不经想,越想越难解,宋勇毅此时此刻已经不去想宋知夏的行事和名声问题了,而是想着自己在被俘的情况下是该选生还是该选死。 第37章 芥蒂 在纠结了一整天,兼辗转反侧一整夜后,宋勇毅终于想通了! “我为什么要想被俘后是选生还是选死啊?我还没上战场啊,等上了战场我再想这个也来得及啊,昨天我明明问的是该不该管教小妹的事啊!你给我扯这个干嘛!”宋勇毅瞪着满是红丝的大眼,拉扯着铁柱的衣襟大吼大叫。 铁柱被喷了一头一脸的唾沫,但他的表情仍然没有半点变化,只是语气中带了点面对无理取闹小破孩的无奈:“昨天我也说了,这两件事明明是同一件事,如果大少爷认为应该自尽以保全名声,那么严苛管教二小姐自然是应当的,但如果大少爷认为应该忍辱负重,那么待人以苛,待己以宽,这岂不是笑话?” “但男儿与女子本就不同!”宋勇毅高声大吼。 这句话明明白白的表明宋勇毅心中的真正想法,女子卑微,行事更应循规蹈矩,岂可与男儿共论。 铁柱一直木然的表情这次终于有了变化,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揪住男女之别来理论,反而提到了另一个问题。 “大少爷,你昨日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不是与收到的王妃书信有关?是王妃说了二小姐行为不检吗?” 铁柱的观察力和联想力令宋勇毅很是吃惊。 一根木头竟然会懂得思考? 还思考对了方向? 这还是木头吗? 宋勇毅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铁柱:“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上面去?” 铁柱的神情很是严肃:“大少爷,如果你真的是因为王妃的书信而问了这个问题,那你就失去了身为家主最重要的品质。” “什么品质?公正吗?你是在指责我偏听偏信吗?”宋勇毅气怒,语气中不由带上了满满的嘲讽,“我信大姐怎么了?我和大姐的感情你懂得么?你又知晓大姐的品德吗?你凭什么说大姐说的就是错的,而我听大姐的就是偏听偏信?” 不曾在封州长大,宋勇毅对武宁伯府的感情在先天上就失去了亲厚和信任,在他心中,祖母、长姐和他,是一国的,而父亲、母亲、小妹,乃至武宁伯府所有人,都是另一国的,他讨厌铁柱的无礼质疑,因为这是铁柱对大姐不了解才产生的质疑,铁柱偏护小妹,甚至连师父都偏护小妹,这些种种,都是出于武宁伯府对自己人,也就是小妹的偏护,对他和大姐的质疑,就是对他和大姐的排斥。 铁柱敏锐的发现了宋勇毅的紧张和排斥,他放弃了更为直接的说辞,改换较为柔和的说法:“你说任你说,东西南北风,我心由我定,立定不轻移。大少爷,你可听说过这句民谚?” 宋勇毅冷哼一声:“自然听过。” “大少爷既然听过,那这句民谚的意思也应该知道吧?” 宋勇毅再次冷哼:“你们说你们的,就跟东西南北风一样,刮过就算了,而我的心就如磐石,不会轻易移动的。” “这么说也对,但这句民谚还有第二种解释。你们说的话,就跟东西南北风一样,来自四处,一人一种说法,哪个是真的?所以我的心是不会轻易相信的,我会把这来自四处的风声都收集起来,从中筛选出真正的事实,而我由这个事实所作出的选择,我是不会轻易改变的。”铁柱抬手拍了拍宋勇毅的肩膀,“大少爷,我更相信第二种解释,而我要说的也是这个,身为家主,最重要的品质是不盲从不轻信,先收集所有的风声,再以此做出自己的选择,不要让别人的想法影响了自己的想法,更不要替代了自己的想法。” 铁柱说的语重心长,但宋勇毅却听不进去,他已经先在心中认定了铁柱在偏护小妹,排斥他和大姐,所以铁柱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宋勇毅用力甩开铁柱搭在他肩上的手,一脸的鄙视:“滚,一个下人也敢来拍我的肩膀,你也配!” 其实宋勇毅并不是真的这么想的,他想反驳铁柱的话,但他却觉得满腹的话都不够有力,不足以压服铁柱,所以他直接用了这么粗莽无理的理由想强压铁柱低头。 你不是说我没有家主最重要的品质吗? 第41节 可惜偏偏我就是未来家主,而你却只是个下人! 你有什么资格点评我? 你只是个下人! 宋勇毅成功了,铁柱一向不动如山的木头脸终于动容了,他被太阳晒的黑黑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的脸上、他的眼中,都布满了不敢置信和伤心。 看到铁柱的神情宋勇毅一下子心慌了,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他想开口道歉的,可他又舍不下面子,这短短一瞬间的犹豫,铁柱看懂了,于是他动了。 铁柱双手相拱,双膝落地,躬身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脸几乎贴到了地上:“请大少爷息怒,是卑下逾越不恭了,卑下请大少爷降下惩戒,以儆效尤。” 被铁柱跪拜的宋勇毅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喉间干涩异常,难以成言。 一人跪一人站的场面僵持了许久,宋勇毅不开口,铁柱就一直跪着,直到宋勇毅开口说话了。 “你下去吧,不用罚了。”宋勇毅没有惩罚铁柱,但他最终也没有说出铁柱无错的话来。 主仆两人之间的第一个芥蒂就这么结下了。 这一日的日间习武宋勇毅明显表现的很不好,小操场上的人全都看见了他的无精打采和心不在焉。 贾青的棍子时不时地就落在了宋勇毅的身上,但饶是这样,也拉不回宋勇毅的心思,贾青无奈,只能提前结束了对他的训练,心思不在练武上,多练反而容易伤身。 宋知夏站桩站满了一柱香后,下场回到荫凉处休息,她啜饮着碧珠细心备好的凉茶,眼神却在宋勇毅和铁柱之间来回的扫着。 这两人的状态明显不对,就一晚上的功夫,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说实话,一直以来宋知夏都不怎么在意铁柱,倒不是因为他是宋勇毅的人,如果他是个有用之人,宋知夏根本不会顾忌宋勇毅,想要就直接抢过来了,更不是因为他是家将之子,宋知夏不是很在意上下尊卑,她更看重的是这个人有没有用,只要有用,就算是乞丐或残废,她也会要。 宋知夏之所以不在意铁柱,只是因为铁柱活不长,算算日子,好像也就是一年后吧,具体是怎么走的,她就不清楚了,毕竟她那时才十一岁嘛,谁会和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说她大哥的随从的生死之事啊,不过就是说换了一个随从罢了,之所以会知道铁柱不是遭了大哥的厌被弃用了,而是死了,还是秦妈妈一时说漏了嘴被她听进去的。 想到铁柱一年后会死,宋知夏莫名的就想到了长姐身上,一年啊,长姐一年后就要接纳第一位妾室了,以后还要接纳更多的妾室,以及一长串的庶子庶女,想到长姐的艰难,再想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宋知夏心中就一片烦躁,难以压抑,此时再看铁柱,再想到他一年后会死,宋知夏心中突然就生起了一股想要逆天而为的妄念。 为什么我就认定了长姐的将来不能改呢?明明我都在努力改变自家的将来了,为什么就不能帮一把长姐? 就算长姐远在京城,秦王就藩后藩地也远离封州,我想帮也鞭长莫及,但我就不能试一试吗? 也许作出改变并不像我所想像的那般困难呢? 不是还有一年的时间吗? 我总得试一试吧。 长姐离得远,我如今岁数又小,人微言轻,暂且帮不着,但家中的人我难道也帮不着吗? 铁柱一年后就会死,那我就试着帮帮他,也许可以让他避开死劫呢? 只要能改得了铁柱的命,那我就能改得了其他人的命,比如长姐,比如父亲,再比如我自己。 只要铁柱能成,我就更有把握逆天而行了,所谓的命,并不一定就是定死的。 所以,我必须要帮铁柱。 唔,要怎么帮呢? 帮他练好武艺? 还是给他多准备些救急的药物? 哎,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想要救他也得要对症啊。 快想快想,自己是不是疏漏了什么记忆,真的猜不到铁柱的死因么? 铁柱是宋勇毅的随从,出的事肯定与他有关,反正不可能是他自己的错,如果是他的错,府里不会那般风平浪静,所有下人都会被严加教导,免得重蹈铁柱的覆辙。 那么铁柱是怎么死的呢? 是宋勇毅惹上了什么人,铁柱为救他而死? 还是宋勇毅想要什么东西,铁柱拼了命去为他取,结果枉送了性命? 还是宋勇毅毅自己作死,连累了铁柱? 快想啊! 第38章 道歉 一个接一个的记忆片断在宋知夏的脑中不断闪过,零碎的片断组成了一个简单的模糊记忆。 她记得,好像在铁柱出事前不久,父亲又一次打了宋勇毅,为什么打的她已经忘了,然后宋勇毅就离家出走,然后父亲派人去找他,宋勇毅被抓回来,再然后就没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发生了。 再再然后,某一日她突然发现宋勇毅身边的随从就换人了。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铁柱是在宋勇毅离家出走前出事的,还是离家出走后出事的? 宋知夏使劲捶了捶自己的头,还是想不起来。 那时候因为宋勇毅老欺负她,她就极力躲着宋勇毅走了,她不想与他碰见,免得被他欺负,所以她根本不知道他和他随从的事,在她发现宋勇毅随从换人之前,她已经有大半个月没碰见他了。 真是挫败啊,第一次想帮人避劫,结果在第一步就失败了,改命怎么就这么难呢? 努力想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了,对于当年的事,宋知夏的记忆实在是太浅了,只能成为一团迷雾了。 宋知夏把想不起来的郁闷全部宣泄到了宋勇毅身上,她狠狠瞪了宋勇毅好几眼,就差动手打他了。 第42节 要不是当年他欺负她,她至于避着他走吗?至于会不知道铁柱之死的来龙去脉吗?至于如今使不上劲帮不上忙独自郁闷吗? 都怪他! 宋勇毅被瞪得莫名其妙,他又怎么着她了?他今日可没招惹她,连说话都没有啊。 被瞪了好几眼的宋勇毅更加郁闷了,他本来就在为今早的失言之事而郁闷,此刻更郁闷了。 铁柱一如既往的当着个沉默的木头随从,他不言不语的木头性子大家早已经习惯了,从表面上来看,他和平日里没什么差别。 随从没什么不安的,反倒是身为少爷的宋勇毅坐立不安,因为他椅子后边就站着铁柱,因为失言的惭愧和不想舍下脸面道歉的心虚,宋勇毅只觉得在铁柱边上难待的很,时不时就要挪一下屁股,好像椅子会烫肉一般。 宋勇毅不知道怎么和铁柱说话,铁柱不想和宋勇毅说话,两人就这么暗自僵持着。 “铁柱,过来。”一道突兀的清脆声音响起,是宋知夏。 宋知夏朝铁柱轻轻的勾了勾手指,这个本有些轻佻的动作在宋知夏做来却显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宋勇毅和铁柱都愣住了。 宋知夏从来没有使唤过铁柱,也没有招唤过他,没想到今天竟然会主动招唤他,还做的这么突兀,这令宋勇毅和铁柱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铁柱先朝宋勇毅看去,身为随从,他当然得先听从主人的意愿了。 宋勇毅偏过头去,没有反对。 铁柱朝宋知夏走去,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行了一礼:“二小姐,有何事吩咐?” 宋知夏稍稍坐直身子,抬首看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见你今日与我大哥有些不对,料想是我大哥又做了一些讨人厌的蠢事了,来,说给我听听,让我也乐一乐。” 铁柱一贯木然的脸僵住了,这已经是今日里他第三次变脸了,先是对宋勇毅的话皱了眉,后是被宋勇毅给狠狠打击了一番,此刻又被宋知夏光明正大的给逗了一下,铁柱觉得今日自己的脸皮很不好用了。 “你在说什么!你又在污蔑我,我什么时候做过蠢事!”宋勇毅蹦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指着宋知夏。 宋知夏不怕他,还撇了他一记挑衅的眼神。 宋勇毅怒火上头,刚要上前教训一下宋知夏,突然他敏锐的发现了宋知夏嘴边的那一抹笑意,就像一泼冷水兜头而来,他的怒火立时没了,他眼尾一扫,正看到师父走过来。 狡诈! 宋勇毅重新坐了回去,还摆出了大度的姿态:“小妹,你又顽皮了。” 一声轻轻的嗤笑,是宋知夏笑了。 宋知夏没有继续撩拔宋勇毅,她起身让出座椅,朝贾青招呼着:“贾师父,来,坐我这歇息一下吧。”宋知夏不能称贾青为师父,但继续称呼他为贾将军又太过疏远,所以她就改称他为贾师父。 宋知夏这一让座又显出宋勇毅的不尊师重道来,宋勇毅急匆匆地起身让座,但是已经先失了敬让之道了。 不过好在贾青还是照顾自个徒弟的面子的,根本没选,直接在他的椅子上落座。 宋勇毅赶在宋知夏动手之前倒了一杯凉茶敬上,算是弥补之前的失礼。 贾青接过宋勇毅敬上的凉茶,慢慢的喝了个干净后,才开口问道:“你们兄妹俩在聊什么呢?” 宋知夏笑着抢先回答:“我今日瞧出大哥与铁柱之间有些不对,所以刚才就在问铁柱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大哥好似很紧张,不肯让我问呢。” 贾青面带微笑的看向宋勇毅:“阿毅,是什么事呢?” 宋勇毅被师父问及,面上顿时显出几分尴尬来,他下意识地先看向铁柱,见他没有主动回答的意思,心中便是一松,立时编了一个理由蒙混过去。 “就是早上我和铁柱对了两招,我输了,面子上过不去,就与铁柱生起了闷气。”宋勇毅说完还朝铁柱拱了拱手,“今早是我的不是,莫怪莫怪。”这就是换一种由头的道不是了。 铁柱只能恭敬回礼:“少爷过谦了,卑下不敢。” 主仆二人的这番作态有些假,宋知夏和贾青自然都看得出来宋勇毅所说的由头并不是真正的缘由,但既然宋勇毅道歉了,铁柱也接受了,这事明面上就算过去了。 贾青放下茶盏,顺着这个由头教导徒弟:“阿毅,你这不服输的性子可得改一改了,虽说脸面重要,但也不能一味的看重脸面,该放下的时候还是得放下的,只有放下了,认清了,才能真正的从中体悟到心得。”贾青说的语重心生,又语带双关,别有深意。 贾青内里的意思是不管是因为什么,都要宋勇毅放下心中的执念,真正的去看去体会,不要因为心中的偏见,而带着偏见的眼光去看人看事,比如宋知夏失节之事,再比如他自以为的武宁伯府偏护排斥之事,宋勇毅以为他掩饰的很好,殊不知贾青眼光毒辣,这段时日的亲自教导已经足让他看出宋勇毅对于武宁伯府的偏见和疏离了。 宋勇毅没听懂贾青这番话内里的意思,只是顺从的点头称是:“是,师父教训的是,徒儿会改的。” 贾青笑着拍了拍宋勇毅的肩膀:“好了,歇息好了,继续上场熬练吧。” “是。” 宋知夏的训练并不如宋勇毅那般紧凑困难,宋勇毅上场去了,她依旧靠坐在椅子里歇息。 宋知夏的眼睛再次看向铁柱,心中依旧转着逆天而为的心思。 就这段时日的观察,铁柱这人倒是个好随从,为人沉稳,武艺也不错,若是他能平安长大,随着宋勇毅一起入军营,未必不能成就一番自己的功绩。 以前的铁柱,可惜了,没等到入军营的时候。 不然,这次让他提前入军营? 宋知夏眉头一挑,不过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很明显,铁柱就是父亲专门挑选出来辅助宋勇毅的人,他肯定得跟着宋勇毅一起长大一起入军营再一起挣军功的,就算父亲再偏疼她,也不可能为了她的几句话而把铁柱从宋勇毅身边拿开。 唉,怎么帮呢? 让他留点心机,多为自己打算一点? 不可能,如果他是这种人,他也不可能被父亲选中,而且也不值得她去帮他。 她帮他,正是因为肯定了他的忠诚,所以才为他可惜,再进而要帮他避劫。 第43节 宋知夏的眉头越皱越深。 唉,归根究底,是她不知道他是为何而死的啊,如果知道,她就可以早作防范了。 罢了,就多看顾他一些吧,不能让他被宋勇毅给白白拖累了。 第39章 山刀到来 因为要教导八甲五人习文识字,宋知夏和宋勇毅的每日行程也作了相应的改变。 上午就是每日必行的习武和熬练身体,下午则是去后花园赏景台给八甲五人上课。 宋勇毅刚开始时还有些新鲜劲,很有劲头的与宋知夏一起教学,但这种比给小儿开蒙还单调无趣的习文识字课,实在是枯燥让人发困,在教了两天后,宋勇毅的兴趣就消磨殆尽了,只是为了看着宋知夏,免得让她与五人单独相处,他才忍耐着无聊继续来上课,但教学态度就敷衍很多了。 而宋知夏却越教越有兴致,因为她不只是教,她还在学,八甲语言和文字与这块大陆完全不同,她一点点的学一点点的记,还与八甲五人你来我往的用两种语言对话,这种对话练习让她与八甲五人的关系越来越好,真正的有了朋友之谊了,不只是开始的泛泛之交了。 在学习了六天后,宋知夏已经可以与东景他们进行简单的日常对话了,比如今天是第几天,天气好不好,晚饭吃什么,今天我们想去打猎之类的对话。 “封州,封州。”宋知夏今日开始教东景他们地名,她一字一字的咬出来,让东景他们听的更清楚。 “封,州呜。”东景他们总是念不清州字,老是带个呜音。 宋知夏微微垮下肩,挥挥手:“算了算了,就这样吧。”都念三十遍了,还是改不了,只能勉强凑合了。 看到她挥手,东景他们知道这两个字算是过关了,脸上立时有了笑容。 “宋家,宋家。”宋知夏想让东景他们记住自己家的住址,所以第一个就选了封州这个地名来念,第二个则选了住宅名,原本她是想教武宁伯府的,但武宁伯府是四个字,念起来有点难,还是先教宋家简单些。 “宋,家。”这两个字学起来不难,因为东景他们早就会念宋字了,家字发音也简单,一学就过关。 宋知夏拍了一下手,这表示东景他们念的很好。 东景他们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在一旁看书的宋勇毅默默的拿高了书,遮住了他的白眼,天天教这种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东西,实在是太傻了,看看他的小妹,已经浑身都在冒傻气了。 宋知夏和东景他们的教学是有来有往的,宋知夏教了她的住址,东景他们也要教他们的住址。 “八甲,八甲。”担任教学夫子的自然是东景这个小队长。 “八哦,甲啊。”宋知夏在学习时也有自身的发音问题,她常常会带出夏国的发音习惯。 “八,甲。” “八哦,甲。” “八,甲。” 宋勇毅捂住耳朵扭过了头,这什么兽语啊,小妹要想学成,得把舌头劈开分两条卷吧。 宋知夏好不容易捋好了舌头把八甲给念清了,东景总算拍了手,这两字过关了。 东景刚要开始教下一步的住址,突然远处响起了一声尖锐的鸣叫声。 东景神情一肃,迅速起身跑出了赏景台,信岐雷刀他们也跟着出去了。 东景一出门就看向天空,他屈指放入口中,有节奏的哨鸣声响起。 宋知夏也跟着跑了出来,顺着东景他们看的方向抬头望天,远处的天空正飞来一个明显的黑点。 黑点迅速靠近,越来越大,它的样子越来越清楚了,是一只巨鹰。 一声又一声尖锐的鹰鸣声叫起,巨鹰朝东景直扑而来。 展开双翼近一丈宽的巨鹰,它的身量和迅速都是惊人的,它从空中疾速朝着东景猛扑而来,那种气势简直无可抵挡,站在东景后边,迎面的冲击已经被挡去了大半的宋知夏仍然承受不住,一声惊叫过后,她急步朝后猛退,直直撞到了刚刚出来的宋勇毅胸前,然后兄妹两人齐齐往地上倒去。 东景赶紧猛吹口哨阻止巨鹰直面降落,巨鹰收势止住下滑的势头,双翼一振,轻轻松松地滑落在了赏景台的屋顶上。 东景快步朝宋知夏走去,他伸出手:“夏,你没事吧?” 宋知夏和宋勇毅还半趴在地上,脸上犹带有惊惧的神情。 宋勇毅惊的是怎么又来了一只巨鹰,这帮蛮夷人人都带着巨鹰吗? 而且这巨鹰的攻击力竟然这么可怕,要是被它撞一下,身上得折上几根骨头吧。 宋知夏惊则是它与东景的关系。 八甲部族能够自由在外行动的只有一只巨鹰,名山刀,是三长老的战兽。 这只巨鹰不会就是山刀吧? 它刚刚还听从了东景的指令。 战兽不会听从主人以外之人的指令,那么,东景就是八甲部族的三长老? 我的天! 巨大的震惊过后,宋知夏的心头又涌起了一种理所当然的镇定。 果然是梦,这么顺心顺意,我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既然顺我心意,那我还怕什么呀。 巨鹰一路飞来,那么明显那么嚣张,顿时就惊起了无数的竹哨声,武宁伯府巡逻各处的护卫们迅速朝后花园集结而来。 在接续不断的竹哨声中,宋勇毅渐渐回拢了心神。 宋勇毅见东景走过来还伸出了手,他立刻反应过来,没让宋知夏有机会伸出手去,他直接就拉着宋知夏站了起来,站起来后,他的双手还放在宋知夏手臂上不挪开,防着她靠近东景。 第44节 “我们没事。那是你们的鹰吗?”宋勇毅下巴微抬,示意屋顶上的那只鹰。 东景收回手,抬头看着鹰,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他,是我,朋友。”东景的发音还是有些怪怪的,但能让人听得清。 宋知夏抢在宋勇毅之前开口问道:“它,名字。” 东景笑了,他很开心向新朋友介绍他的老伙伴:“山刀。”这两个字是音译,东景不知道该怎么翻译成这里的语言,他会的字还是太少了,若是可以,他很想告诉新朋友,山刀的意思是空中的霸主。 山刀! 宋知夏的眼睛顿时光芒大盛。 果然是山刀,果然是三长老。 东景现在已经是长老了吗?还是要再过几年? 他现在有多大的权势呢? 他能不能阻止八甲部族入侵这块大陆呢? 八甲部族为什么要入侵这块大陆呢?他们又在寻找什么呢? 若是能为他们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是不是就能不入侵了? “东景。。。。。。”宋知夏刚想说些什么,结果宋勇毅以为宋知夏又动了驯养鹰宠的心思,赶紧打断她。 “好了,那种鹰不是你能养的,你就别妄想了。”宋勇毅用力瞪了宋知夏一眼,向东景走近了一些。 “东景,它,伤人吗?”宋勇毅双手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东景只听懂他说“他,什么人”,结合他的动作,东景猜想他说的是,会不会抓人吃。 东景摇头:“不。” 宋勇毅松了一大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在三人说话的过程中,有两队护卫队赶到了后花园。 之前巨鹰在武宁伯府上空盘旋时就有护卫看到了,但它那时只是盘旋却没有落下来,加上它所在的高度又很高,护卫们力所不能及,无法驱赶它,所以只能选择盯视防备它。 但是它现在下来了,还往后院冲去,这就不得了了,全府的护卫们都急匆匆地追过去,就怕赶晚了一步让这禽兽伤了人。 此时离的最近的两支护卫队已经赶到了后花园,宋勇毅因为正好面向入口的方向,第一时间看到了他们,他立刻朝他们大力挥手。 “不要攻击,不要攻击,它不伤人。” 两个小队长立时看向对方,他们的眼中都带着浓浓的疑虑。 不攻击? 万一伤人了怎么办? 这里可有大少爷和二小姐啊。 宋勇毅见他们迟迟没有反应,再次大喊:“不要攻击,它不伤人。” 见宋勇毅坚持如此,两个小队长只好下令手下的队员们停止前进,留在原地警戒。 随后,后花园里陆续又进来了好几支护卫队,有最先进来的两个小队长对他们进行告知,这几支护卫队也都停留在了外围进行警戒。 见这些人对于山刀如此防备,东景不好叫山刀下来,要是山刀下来吓到他们,他们再做出什么危险的动作,再返回去惊吓到山刀,最后双方大战弄出难以收拾的局面,那就麻烦了,所以为了避免麻烦,东景选择自己上去。 东景没有助跑,只是足下用力,然后顺着石栏杆、亭柱子、屋檐几次借力,就轻轻巧巧地跃上了赏景台的屋顶,东景的姿态如猫般轻巧,落在瓦片上更是没有弄出一丝半点的声响。 这一番利落的身手令宋勇毅和护卫们都大加赞叹,上屋顶并不难,但这落地无声的功夫,就不是简简单单可以做到的。 宋知夏并不惊讶,因为这番轻功她早就见识过了。 东景上去后与山刀咕噜咕噜地进行了一番交流,然后山刀抬起一只脚,让东景从它脚上解下了一个东西,再然后,东景的神情变了。 第40章 求援 东景看了山刀带来的消息后就变了脸色,这一点小变化站在赏景台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信岐雷刀他们下意识地也沉下了脸,场上气氛变得有些僵硬。 “东景?”宋知夏时刻关注着东景,她原本就极想与八甲人交好,当前一刻她知道东景就是小长老后,此刻她就更想与东景结下更深更厚更好的交情了,于是她抢先出声了。 “我们是朋友,我帮你。”宋知夏根本不问是什么事,只是在第一时刻就表明了立场,因为是朋友,所以我帮你。 东景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宋知夏竟然会如此积极的想要帮助他,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是不是会给她带来麻烦的情况下,她问都不问,就开口说要帮他了。 真是太意外了,也真是太暖人心了,尤其是在这个陌生的大陆,从踏上这块大陆起,这里一切都让他们感到不自在,遇见的每个人都在害怕他们,提防他们,唯有她,她不怕他们,她真诚的与他们做朋友,此刻更是不问缘由地要帮助他们,她的关心就像是寒冬中的一道热汤泉,让人从里到外都分外暖融融的。 但是,这件事可能会给她带来麻烦,甚至会给她带来祸患,他们要是为了解救同伴而做出了什么过激的事,比如杀人,他们直接走了就是了,这边的人又追不到他们老家,可是她不同,她的家就在这里,她的家人也在这里,她不可能舍下她的家人和他们离开,而且就算她走了,她的家人还在这里,也是会被连累的。 东景在心中瞬间做了不把宋知夏拖入这场麻烦中的决定,他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朝抬着头仰望看他的宋知夏微笑摇头,她还这么小,还是个孩子啊,她只要快快乐乐长大就好了,不要这么早就被拖入大人世界的冲突里。 “我们,走了,我们要帮,同伴。”东景很辛苦地说完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没说发生了什么事,更没说要她帮忙,只是说他们要走了。 宋知夏的脸上浮现出了极为不舍的神情,她朝东景走近了几步,中途却被宋勇毅给拉住了,宋知夏挣了几下,没挣脱,只能停住脚,抬首看着东景:“去哪里?我帮你。” 东景仍然微笑摇头:“我们去,你,不要。” 东景如此坚决地不要宋知夏的帮助,让宋知夏感觉很挫败,交情不在于锦上添花,而在于雪中送炭,你帮我,我帮你,才能让交情越结越深,生死之交远比酒肉朋友可靠,她不能轻易放弃这个结下深厚关系的机会,就算不让她去,她也要力所能及地帮上一点小忙,这样才不枉费她这几天的费心交好啊。 宋知夏想上前拉住东景,她想再努力说服他一把,可是宋勇毅抓得她紧紧的,她用力挣了半天,也才只是拉着宋勇毅一起走了两步。 见宋知夏这么努力地想要靠近自己,明显是想要说服自己,东景不由得笑了,信岐雷刀他们的脸上也带上了笑,朋友想要帮忙,总是让人感到愉悦和感动的。 第45节 宋知夏气死了宋勇毅的拖后腿,但她此刻没功夫和宋勇毅掰扯,她就怕一个错眼就让东景他们给跑了,她还有很多话要说呢。 宋知夏紧盯着东景的眼睛,心急之下她也顾不得语言难以沟通了:“你先说是什么事啊,也许这事并不麻烦啊,你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也许报上我父亲的名号就能解决了呢,我父亲可是有地位的人,你们不要糊涂行事啊。” 这一长串急促的话,让东景是有听没有懂,但他从宋知夏的神情中看到了她很想很想帮忙,他实在不忍心让朋友伤心担忧,当然,也有两分出于对这片大陆民情不通的担忧,担心自己胡乱行事反而会惹上更大的麻烦,甚至会给朋友带来麻烦,东景最终还是放弃了马上就走的心思,决定留下来和宋知夏说清楚,也许她真能帮上忙呢。 “好。”东景点了头。 宋知夏没想到东景竟然会这么简单的就同意了,她才只说了两句呢,这简直就是惊喜啊。 她连连点头,拉着宋勇毅往赏景台里走,边走还边比划:“我们进去,你说,我听。” 东景屈指朝山刀吹了几声有节奏的鸣哨,示意它在屋顶上继续等候后,和伙伴们一起进入了赏景台。 宋知夏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宋勇毅连连朝宋知夏递眼神,可半点都没进到宋知夏的眼里。 “我说你干什么啊?他们要走就走了,你搭进去干什么啊?”宋勇毅气怒,指责了宋知夏一句,但见到东景他们进来,他无奈地闭上了嘴,出于待客之道,他自然是不能在客人面前表露出希望他们赶紧走的意思的。 宋知夏眼巴巴地看着东景落座,待他一坐下,她就立即发问:“什么事?” 东景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翻译这件事,这很有难度啊。 信岐和雷刀他们也看着东景,他们当然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东景不知道该怎么和宋知夏说,就转而先和同伴们说起具体的事由。 这事说来并不复杂,虽然因为大小所限,树叶卷上只写有几句话,但这也足够写明大概的来龙去脉了。 这次来新大陆寻找安居地,八甲部族一共派出了五支前锋探险队,分五个方向进行探险,与东景这一支进展比较顺利的队伍相比,来信的这支小队的进展就很不顺利。 那一支小队从一开始就不顺利,具体怎么不顺利树叶卷上没写,只写他们遇事不利,然后被一个高等战士所救,他们与这个高等战士相处融洽,但他们五人后来被另外的一个有身份的人看中,要他们服从他,他们自然不肯,与他们交好的高等战士极力帮助他们,想帮助他们离开,但这引发了对方的不满,对方如今指责与他们交好的那个高等战士背叛部族,要杀他,五人小队也陷在那里,难以脱身,需要同伴的救援。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写的很模糊,但这不妨碍东景他们做出基本判断,在他们看来,这事很简单,就是有人要强迫他们的同伴,这事当然不行,除了战争中的战胜方,没有人有资格强制让另一个部族的战士服从他,就算是对方部族的首领也不行,要强迫,那就打,谁赢了谁说的算。 事情的基本判断已经有了,树叶卷上提到的那个帮助族人的朋友受到了陷害和打击,那就是旁枝末节了,等他们打服对方,让对方知道八甲部族的厉害后,对方肯定要做出补偿,到时候他们自然会为他们的朋友争取最大的补偿,八甲部族也会给他们的朋友带去谢礼。 东景把事情和信岐雷刀他们都说了个清楚,现在就是如何向宋知夏进行解释这个问题了。 语言不通实在是个大问题啊。 东景磕磕碰碰结结巴巴地给宋知夏翻译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东景说的很辛苦,宋知夏也听的很辛苦,但她越听越认真,她敏锐地发现这件事,很可能才是当年八甲部族与夏国之间发生的第一场战斗,若真是如此,那父亲岂不是给那个该死的家伙背了黑锅,成了首战失利的罪人,成了被整个朝廷攻讦的顶罪羊。 这种黑锅,不能忍! “他们,在哪里?”宋知夏有些激动的前倾上身,更靠近了东景一些。 宋勇毅赶紧把宋知夏按了回去:“注意你的仪态。” 宋知夏把宋勇毅的手拍开,还瞪了他一眼:“你除了看到这些细枝末节,还能不能看到更重要的事啊?” 宋勇毅听了这话,又是一肚子的火气,他这都是为了谁啊,要不是因为她是他亲妹,他管她失不失态呢!她就是整个人都贴过去,他都不会管! 这对兄妹的一来一往看到了东景他们的眼里,他们马上就明白了这对兄妹在帮助他们这件事上是有分岐的,谁真当他们是朋友,谁只是表面客套,他们看的一清二楚。 东景又生起了不连累宋知夏的心思,但宋知夏却没给他改口的机会。 “他们,在哪里?我父亲,可以帮。”宋知夏为了增强说服力,不惜把父亲宋力刚都拉进来了。 宋勇毅脸色一板,又想训人,结果宋知夏反瞪了他一眼:“你别说话。” 宋勇毅话语一滞,堵在了胸口里,他朝天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 他知道父亲偏疼小妹,但他不相信父亲会什么都听小妹的,此刻小妹不让他说话,好,那他就等着过几日看她怎么被父亲给教训了。 宋勇毅一心等着幸灾乐祸,此刻干脆偏过头,闭嘴不说话了。 宋知夏打发了宋勇毅,继续紧盯着东景:“三日,我父亲,回家。”三日后就是父亲休沐回府的日子了。 东景犹豫了,三天啊,族人们会不会等不及啊? 东景看向信岐雷刀他们,又转向宋知夏:“我们,商量。” 宋知夏点头:“好。” 第41章 文贵武贱 商量了近一个时辰,东景他们最终决定留下来等待三天。 这个决定并不是出于担心自己实力不足、想要依靠朋友帮助的考虑,对于自身的武力,八甲人一向是很有信心的,他们只是出于更实际的考虑。 虽然他们可以用武力救出族人和朋友,但他们对这块大陆的民风民俗并不清楚,尤其是对社会等级不清楚,如果对方的地位等级很高,可以动用很多的战士追击他们,那么,就算他们可以把族人和朋友救出来,要离开这块大陆也是困难重重。 因为他们不是鸟也不是鱼,不可能直接过海,他们也是需要备船过海,以及等待天文海潮的,过了特定的日子,可能就需要再等上一年,而一年的时间,对于孤立无援,深入陌生大陆的他们,是十分冒险的。 所以为了避免一时冲动造成可能延误一年的冒险举动,东景他们决定还是多留三天,而在这三天里,他们要尽可能的多了解他们的敌人。 东景写了个树叶卷绑在了山刀的脚上,让山刀再次充当信使,飞去了族人们的身边。 山刀回来的速度很快,晚上出发,次日上午就回来了,这么快的速度,除了证明山刀的远途快速飞行能力之外,还能说明东景族人们所在的地方离封州并不远。 东景拿下回复的树叶卷,上面全是夏国字,东景看不懂,把树叶卷交给了宋知夏。 “章金庆,怀州西水县。”宋知夏拿着树叶卷念出了上面的内容,“章金庆,是朋友,在怀州。” 宋知夏还拿了纸笔,在上面画了简易的地图,标明了封州和怀州的位置,以及西水县在怀州的位置,很简略,只能看得出三个地方所在的方向,怀州在封州的西边,临海,而西水县则在怀州的西边,几乎就在海边上。 东景他们凑过来看了简略地图一眼,心中大概有了个地理方向。 宋知夏画好地图,继续念树叶卷上的内容:“裴潮。”她心中一个咯噔,姓裴,不会是裴家人吧? 第46节 宋知夏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印象,应该不是有权势的人,夏国立国二十多年间,担任三品以上官职的官员名讳都在她的脑中记着呢,没有这个名字,但是如果他是裴家人的话,那就麻烦一些了。 裴家是怀州的百年大族,虽然论底蕴远不如封州的蔡家,但也算得上是地方大族了,比祈州的宋家还强,如果裴潮是裴家人的话,父亲不出面,和平救人是肯定不行的。 而且裴家还尚过一位公主,是开国皇帝的女儿,当今皇上的妹妹,虽然是异母妹妹,但也是公主,不知道这裴潮是不是嫡系,与公主那脉有没有关系,如果是公主之后的话,就算是父亲出面要人,份量也是不够的,毕竟宋家是依附皇权的新贵,是要看皇家脸面的,与蔡家那般傲立世间几百年、笑看皇室更迭的世家望族是不同的。 宋知夏把树叶卷交还给东景:“我,问,母亲,你们等我。”宋知夏决定去找母亲问个清楚,身为驻边将军夫人和武宁伯夫人,母亲对于封州廊州及附近州府的一应官员的背景,以及各个大族的人脉关系,应该是很了解的,就算不精通,也应该有个印象才是。 宋知夏径直去了主院找母亲张氏。 “怀州裴潮?”张氏仰头想了想,“如果我没记混的话,怀州裴潮就是长泰公主的儿子,而且前几年得了州府举荐,入京当了御史,你怎么问起他了?” 因为宋知夏年纪太小,就算她问起的是外男,张氏也没训斥她乱问,只是觉得奇怪,好端端的,女儿怎么问起了外人? 裴家人,公主之子,京中御史,宋知夏最不想被确认的身份都被确认了,宋知夏无力叹气,看来要救人是很困难了。 “因为他把东景他们的族人给扣下了,据说要让他们给他当家奴,而且为了这件事,他还诬告东景族人的朋友通敌叛国呢,说东景的族人是越国来的奸细,可笑,如果他们真是奸细,裴潮还要他们当家奴干嘛,这不是明晃晃的包庇嫌犯么。对了,母亲,章金庆是谁啊?章金庆就是那个被裴潮诬陷的人。”宋知夏抱着张氏的手臂问道。 “章金庆!”这个名字一下就让张氏惊到了,“果真是章金庆?你没听错名字?” 宋知夏摇头:“没有听错,名字是写在树叶上的,而且是章金庆本人所写,这事也是他写来的。” 张氏微微张嘴,这显示了她极大的惊愕。 “母亲?”宋知夏晃了晃张氏的手臂。 张氏强压下震惊,向女儿解释:“章金庆是怀州的守备将军啊。”守备将军是地方州府的最高武将,位四品,是朝廷分派各州府震慑地方的重要大将,虽然权责与品阶比起负责边境驻守的驻边大将要低一级,但也是坐镇一方、威势赫赫的大将了。 宋知夏也震惊了:“什么?如果这事是真的,那岂不是说裴潮诬陷地方大将通敌叛国?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不怕朝廷治罪吗?” 张氏想的明显比女儿深远:“如果这事是真的,裴家真的要打倒章金庆,这里面的水可就深了。” 宋知夏一头的迷糊:“母亲,怎么听您的语气,您并不看好章金庆,反而认为裴潮真有可能杀的了章金庆?章金庆可是四品大将啊。” 张氏并不回应,反而看着窗外出神了半天。 “母亲?”宋知夏催促道。 张氏低头看向女儿,眼神复杂。 要说吗?太阴暗了,说了会脏了女儿的心吧? 可是不说的话,看女儿对那些人如此上心,万一女儿因着对世事的天真,一时冲动做出了一些不合适的事,反而会害到女儿吧。 真的要说吗?不如委婉一点,遮掩一点,只让女儿知道一点? 还是不行,依着女儿如今的大胆行事,只让她知道一点,很可能会让她行事更加危险。 张氏犹豫着,挣扎着。 脑中突然间闪过女儿两次遇袭的事,张氏心中突生不安。 也许在她和夫君都不知道的时候,女儿已经成为某些人的算计目标了,那两次遇袭,也许不是针对夫君,而是针对女儿。 想到这个可怕的可能,最终张氏还是轻叹一声,决定和女儿详说一切:“罢了,你也大了,有些事是该和你说说了。” 张氏拉着宋知夏进了内室,摒退了奴婢,亲手关闭了室门,只留下宋知夏与她对坐内室,很明显张氏是要说些很重要的话。 “文贵武贱,夏儿你听说过吗?”张氏轻声问道。 宋知夏点头:“听说过。” “从晋朝开始,文贵武贱就已经有了,文贵武贱说的不仅仅是地位,更是生杀予夺。”张氏的神情极为严肃,严肃的甚至显得有些阴郁。 宋知夏被张氏的阴郁所感染,声音也低了下来:“生杀予夺?” 张氏重重点头:“是,在一些特殊的时候,文臣是可以直接斩杀武将的,就算最后证实是冤杀,朝廷也不过是免了文臣的官职,让他归乡而已,这就是生杀予夺。” 宋知夏深吸了一口气,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这怎么可能?” “这是史实,也是至今仍然潜行在官场里的规则。”张氏走向内室角落的一个带锁的柜子,她开了锁,从中取出一本册子。 “里面都是从史书上抄录下来的实例,每个例子后面都是一场文臣对武将的血腥屠杀。” 张氏的嘴角边扬起一股浓浓的嘲笑:“晋朝就是武将篡位而起的,开国皇帝担心有人重走他这条帝王路,干脆就对他的老部将们进行了两轮的血腥屠杀,后来更是重用文臣,用文臣来压制武将,在晋朝末帝时,更是发生了七品御史先斩后奏三品武将的事情,这件事促使了晋朝更快的灭亡,当时末帝已经势弱,各地藩王本就虎视眈眈,夺位之争一触即发,结果却发生了这件事,这事直接促使各地武将纷纷叛变,有的干脆就投靠了藩王,晋朝就此四分五裂,开启了八国之乱。” “八国之乱延续了二十多年,攻伐、吞并、篡位、夺宫,好戏不断,最后八国剩下两国,成了两国争雄,一个是我们的‘好邻居’越国,另一个则是我们夏国的前朝,楚国。” “越国是晋朝的藩王传承,楚国原先也是晋朝藩王传承,但后来大将军篡位自立,传承就变了,因为同样走的是晋朝高祖的帝王路,这位大将军也对武将十分忌惮,对自个的部将下起手来半点不心软,武将阵营再次受到清洗。” 张氏的声音越发低沉,宋知夏只能越靠越近,想要听清母亲的话语。 张氏顺手搂过女儿,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在她的耳边轻说:“夏儿,你知道宋家的发家史吗?” 第42章 发家史 宋家的发家史? 宋知夏点头,这个她倒是知道一些:“曾叔祖父当年就是在这位大将军王麾下,所以大将军王登基后,我们宋家就起来了。”但是宋力刚这一支并不是宋家主家的直系后代,而是同族旁系,宋力刚的爷爷与这位曾叔祖父是堂兄弟。 “是的,宋家之所以能起来,其实主要是靠了这层关系,但除了这层关系外,还有另一个更隐晦的原因。”张氏的嘴唇轻轻压在宋知夏的耳朵边上,极轻极低的解说,“因为你曾叔祖父的上官就是被大将军王清洗去的,大将军王先是清洗了手下掌兵多的部将,再提拔了下一层的部将,把手中绝大多数的兵力一一分散开来,以便日后的掌控。你的曾叔祖父就是占了这层便宜,比高的低一些,又比低的高一些,不高不低,刚刚好。” 宋知夏的脸色有点苍白,她完全没想到宋家的起家史竟然与前朝的血腥清洗有着这样的干系。 “那我们自己家,又是怎么发家的?”宋知夏急切地追问,她害怕听到父亲身上不干净,就如曾叔祖父身上不干净一般,因为事实很明显,如果曾叔祖父真的忠诚于上官,那么上官被清洗,他身为下属怎么可能不被牵连进去,反而还因此事得利,不仅分得了兵权,还被提拔上位,所以曾叔祖父肯定在其中充当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 宋知夏仰头看着母亲,一脸的紧张忐忑,她害怕知道她心中可敬可亲的父亲其实是个小人。 第47节 张氏微微一笑:“别怕,你父亲比你曾叔祖父要干净得多,本家是因为大将军王的篡位和清洗而得利发的家,后来也因为楚朝的灭亡而失势,有得有失,天道至公。” “大将军王登位十多年后突然暴毙而亡,”张氏说到这事,脸上浮现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极有深义,接着她的神情又转为欲言而止,显然这中间发生的事很精彩但也很有争议,她拿不准该不该说,最后她还是决定跳过了这一段,直接说起了后来的事。 “后来大将军王的原配长子夺宫,想要自立为帝,但因为大将军王篡位之举本就不合正统,所以他的长子的继位正统也被文臣们所驳斥,那人也是个狠人,他以楚国所有幸存宗室的命为筹码,让文臣们承认他的正统身份,不承认,那就杀光所有对他有争位威胁的宗室,最后文臣们只得屈服,让他顺利继了位。” “但是这样的继位并不能镇服人心,新帝继位不过三年,他最信任的人,齐司徒,便揭起了反旗,用了五年的时间赶走了新帝,自己登了位,而且改朝换代,建立了夏朝。” “齐司徒,也就是先帝,建立夏朝后,原先归属大将军王的势力自然得不到重用,主家是属于大将军王的势力,自然会被先帝所猜忌,而你的父亲,凭着自己的运气和本事,成了先帝的麾下猛将,成了镇守一方的驻边大将,在当今皇上继位后,更是授爵成了武宁伯,再不与一般武将共论。” 说到这事张氏便心生欢喜,她轻抚着女儿滑嫩的小脸蛋:“夏儿,你就是在这一年降生的。”女儿可是家中的福星呢,当年刚刚怀上她,家中就来了传旨的天使,前后不过两日,事先可一点兆头也没有呢,真正是一喜带二喜,她的夏儿可是个大大的福星呢。 宋知夏眨了眨圆亮的杏眼:“不与一般武将共论?这是何意呀?” “晋朝高祖的武功帝王路,楚朝大将军王的篡位,和其子的夺宫,以及本朝先帝的登位,这四位皇帝的帝王路是极为相似的。”张氏的脸上再次出现沉重的神情,“以武犯禁,以武□□,这样的□□之争一再发生,还总是成功,这就让每位皇帝天然的对武将忌惮猜疑,皇帝要压制武将,自然得向文臣借力,所以在一次次的借力和打击后,文越贵,武越贱,再加上多次的□□之争,老将们早就在征战中消磨殆尽了,而幸存的又要承担来自皇帝的各种猜疑打压,武将这一方早就青黄不接、后继无力了。夏儿,你父亲之所以能出头,实在是占了很大的运气。”因为比宋力刚强的,几乎都死光了,宋力刚和张氏都很清楚这一点。 “那我们家的前途岂不是很不好?”宋知夏这时才知道看似荣华富贵的武宁伯府,竟然是座空中楼阁。 张氏微微点头:“是啊,夏儿,你看看本朝的武将之家,可有传承过三代的?” 宋知夏刚要脱口而出说出宋家本家,但她立马又想到本家从第三代起就不再担任军中要职了,品队最高的也不过是五品阶,父亲的三品阶可谓是宋家中的最高阶了,但父亲与本家,关系可是一向不亲近,少有来往,虽说有驻守之地远离祈州,来往不便的缘故,但结合母亲之前所说的话,仔细想想,应该其中也有父亲有意疏离本家的缘故吧。 “你再看看,本朝的文臣之家,有几家是从晋朝传承下来的?”张氏再提示。 宋知夏在脑中过了一遍夏朝立国二十多年中所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名单,有七成以上是晋朝传承下来的。 “文臣之家历经三朝依然不倒,而武将之家不过能维持两代,所以,你懂了什么叫文贵武贱吗?” 宋知夏眼神黯淡,轻轻点头。 张氏见女儿听明白了,心中宽慰,继续解说下去:“现存的武将之家,都不过是二代传承,早一些的都亡了,而这些武将之家,背后依附的靠山又多是世家望族,若不是世家望族的家将部曲出身,就是与这些世家望族有同宗同乡之义,而这些世家望族无不是文臣之家,说是文臣武将,其实不过是文臣一家独大,经历三朝清洗,武将早已是文臣的附庸,像我们家这般没有大靠山,几乎纯粹是靠着运气起家的武将之家,可谓是独一无二,甚至可以说是百年一遇。” 宋知夏听的心情越发低落。 张氏却又露出了个富含深意的笑容:“本朝先帝,为了拉拢手下部将,分化他们与本家大族的关系,就用了一个手段,赐爵。” “赐爵?”宋知夏不明白。 张氏郑重点头:“是,赐爵。赐了爵,本来只是家将部曲的武将,就从名义上与本家分开了,而不是家将部曲出身的武将,那就更好了,他们与背后那些所谓同宗同乡的大族更能断的干净。” 张氏眼含深意的看着怀中的女儿:“夏儿,所以你此刻可知道武宁伯这个爵位意味着什么了吗?” 宋知夏心中的迷雾被母亲的一席话语劈开,闪现出了一个清晰的答案:“是,没有爵位的武将,就是不受皇帝看重的武将,这样的武将,位卑,而有了爵位的武将,则是受到皇帝看重和保护的武将,这样的武将。。。。。。” 位尊?不可能。 在皇帝还忌惮着武将,担心他们造反的时候,武将永远不可能位尊。 甚至连与文臣平等都不可能。 宋知夏皱眉想了一会儿,最终想了个合适的说辞:“最起码不会受到文臣的钳制。” 张氏笑着点头:“是啊,最起码不用担心某一天被他们以莫名之罪斩杀了。” 宋知夏猛地抬头,因为她想到了最初她来问母亲的问题:“母亲,你的意思是,章金庆很有可能被裴潮斩杀?” 张氏的笑容凝固了,在沉默了一会后,张氏最终还是点头了:“是,只要伪造一些证据,比如通敌信,裴潮甚至还能因此立功。” 宋知夏从张氏的怀中跳了起来:“这不公平!这是陷害,这是冤杀!” 张氏没有回答女儿的话,她只是把目光落在了那本小册子上,那本记载了许多武将被文臣斩杀的实录上。 宋知夏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到了那本小册子,一瞬间,她觉得心沉甸甸的往下坠,接着从里到外,整个人泛起了深深的寒意。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的不公平,如此的血淋淋! 第43章 心不甘 “所以皇上忌惮武将,已经忌惮到了宁愿冤杀大将,也不愿怪罪文臣的地步?”宋知夏喃喃地说出了这个令她心惊的可能,在这场梦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世道对武将是如何的不公,原来,她是被父亲母亲保护的太好了,在双亲的保护下,她只知道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而苦恼怨忿,却从不知晓父亲母亲的艰难。 张氏摇头:“并不是,而是皇上看不到底下的真相,欺上瞒下,并不只是戏文而已。” 张氏的理解已经算得上是深刻了,但是见识了六年后整块大陆的风云变幻,以及残酷宫斗的宋知夏却比她想的更加深刻。 宋知夏完全不信皇上的“无辜”。 皇上真的看不见吗?未必吧,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至,势大难遏了吧。 从几百年前就持续不断的重文抑武,给予了文臣越来越多的权势,如今尝到失衡的苦头了吧。 突然间,在宋知夏心中电闪雷鸣般的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她之所以被囚入冷宫,是不是就是与文贵武贱有关? 登位前他利用她背后的宋家势力,登位后,他嫌她低贱了,又看到宋家没用了,所以他要开始血腥清洗了? 用完就甩? 呵,她果然还是小看了他的无耻。 宋知夏心中涌起了雄雄的怒火。 文贵武贱? 重文抑武? 呵,不过就是帝王的制衡之术,以及世家望族的搏弈之术,但这两者之间的争斗,牺牲的却是武将。 凭什么武将就低人一等? 第48节 凭什么文臣就高高在上? 利用我,牺牲我,还要让我认命? 我偏不! 一心要在梦中随心所欲唯我独尊的宋知夏生起了强大的逆反之心。 从张氏房中出来的宋知夏没有半点沮丧消沉,反而满心的斗志昂扬。 既然这世间不给我们公道,那我们就给自己抢公道! 宋知夏的心中只有满满的斗斗斗、争争争。 对于之前的难题,也就是解救章金庆和八甲族人的难题,此刻宋知夏完全明朗了,她根本就没打算去谋划一个什么惊天计策,或是从势力平衡、利益分割出发,找几个同盟一起援救章金庆和八甲族人。 说白了,她根本不信几百年根深蒂固的传统能被她一力打破。 此外,更因为她历次的梦境已经告诉她,细细谋划、谋定而后动、忍耐蛰伏是通通没有用了,因为梦说醒就醒了,不早点动手,吃亏郁闷的只会是自己。 所以宋知夏决定要来场大的。 宋知夏心中的最佳合作对象就是八甲部族。 要打破藩篱就得用砍刀,既然皇帝不可靠,文臣不可靠,甚至武将也不可靠,那就干脆全部打破这一切,推倒重来。 至于会不会引狼入室,会不会惹火烧身,这些宋知夏根本不在意。 梦嘛,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要是连在梦里都不敢想不敢做,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宋知夏回到赏景台,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宋勇毅和东景他们就在赏景台上用晚食。 东景他们为了宋知夏的一句“等我”,就一直留在赏景台等待着她,他们不走,身为主人的宋勇毅也不好离开,只能跟着一块等待,而这一等就等到了华灯初上,见时候不早了,宋勇毅干脆就叫下人把晚食摆到了赏景台,与东景他们一起用饭。 而这一次同处用饭,直接就把宋勇毅给惊呆了。 宋知夏过来时,宋勇毅已经懵的不知道该怎么用饭了。 宋勇毅的桌案上摆着一饭一汤三菜,饭是粟米饭,汤是豆腐汤,菜则是两荤一素,不奢侈,也不简朴,规规矩矩的日常用餐。 而东景他们的桌案上,则是满满当当的烤肉、烤肉、烤肉,多到一张桌案摆不下,直并了四张桌案才算完。 然后宋勇毅就目瞪口呆的看着东景他们拿起一块又一块的烤肉,大快朵颐,风卷残云,真的跟龙卷风一般的席卷了四张桌案上的烤肉,不过短短二十息,桌案上一半的烤肉就没了。 吃了一半的烤肉,东景他们的进食速度才渐渐慢了一些,但也仅仅是慢了一些,在宋勇毅看来,还是快的可怕。 我的天,吃得这么多,我们家会被吃穷的吧! 就在宋勇毅还陷在震惊中时,东景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他放下了烤肉,拿起手巾擦了擦手,微微侧身面向门口。 看到东景的动作,信岐雷刀他们也停下了手,擦手面向门口。 而宋勇毅直到宋知夏迈进了门口,才发现小妹回来了。 东景微微前倾上身,看着宋知夏,他很想知道她探听出了什么。 宋知夏面带微笑,款款落座,用八甲部族的话说出了她的意思:“抓裴潮。” “抓裴潮?”东景微微皱眉,他不确定她的意思是不是就是他所想到的意思,抓人,威胁? 宋知夏循循善诱:“敌人的武力,很弱,要救你们族人和朋友,简单,抓了裴潮,他成了猎物,就会听你们的话。” 宋知夏的意思很明了,既然走正途不可能获得正义,那就用武力来说话,谁强听谁的。 东景此时确定自己没想错,但他还是有些犹豫:“敌人,有多少人?有更强的人吗?”如果对方可以调用非常多的战士,并且这些战士的武力都很强,那就不好解决了。 宋知夏微笑摇头:“比你们弱,很弱。人多,但是,抓住最大的人,就可以解决,不是难题。”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了裴潮,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东景很疑惑:“最大的,不就是,最强的?最强的,身边有很多强大的人。”在他们老家那块大陆,崇尚的是力量,力量分为武力和智力两种,武力最强的担任首领,智力最强的担任巫,不管是首领还是巫,他们的身边拱卫的都是高等战士和中等战士,不可能被外人轻易抓住,而他们只有几个人,要从一群的高等战士和中等战士中抓住首领或巫,这简直是比冒险还要冒险的送命之举。 宋知夏却信心十足,八甲部族每个人都是以一抵百的猛士,他们两支队伍,一共十个人,全体出动去抓取一个裴潮还能失手?那不可能。 当然,为了小心起见,她还是要多打探一下裴潮的底细。 宋知夏拿起笔,在东景给的新树叶卷上写了一封信,由山刀送去给了章金庆。 身为被裴潮针对的章金庆,他应该非常了解裴潮的底细。 只要知道了裴潮的武力高低,就能决定是用直接粗暴的手段武力绑架裴潮,还是用阴暗的计谋套取裴潮。 希望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给自己省点事。 宋知夏和东景的一问一答全部由八甲话进行,宋勇毅就坐在宋知夏身边,但他一句都没听懂,此时他只能坐在一边旁观他们的交谈,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几乎如聋子听雷,他的心中不由得生起一股被排斥的憋气。 用完晚食后,宋勇毅借着护送宋知夏回院子的由头,在路上一直缠问她,要她说出东景他们具体有什么打算。 宋知夏没有回答他,只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若说在张氏那番话之前她还深恨宋勇毅的话,在那一番话后,她对他的恨倒是淡了一些,因为她可怜他。 依照那些皇帝登位成功就屠杀武将的劣根性,他与那人走的那么近,待那人坐稳位子后,他就会是第一批被屠杀的人。 她已经被囚入冷宫了,他离死还远吗? 鸟兽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知道那时候的他会是什么心情呢。 “以你的资质,你是不会懂的。”以你的愚蠢,你是不会懂的,我也不屑与你说。 宋知夏迈步进了院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49节 宋勇毅气得直跳脚:“你这什么意思!你给我出来,出来!给我说清楚!” 院门内的仆妇和丫鬟们都惶恐地跪在地上,不敢劝解也不敢关门,这对兄妹俩总是吵架,让她们这些下人很是为难。 宋勇毅在院门外吼了几句,见宋知夏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他也只得收了声,用力甩甩袖子,走了。 哼,若不是天黑了夜深了,碍于家中规矩、男女之别,看他不进去好好教训她一顿。 第44章 真相 烛光亮堂的闺阁里,一番沐浴后,洗去一天的疲惫,只余一身清爽的宋知夏,披散着长长的秀发,享受着碧珠的擦拭和按摩。 她闭着眼,看似在享受着碧珠的服侍,但脑海中却在谋划着绑架裴潮的环节。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之所以选择裴潮,除了他是挑起这场旋涡的人之外,还因为他的身份够高,裴家直系,公主之子,京中御史,这里面随便一个身份都能让裴家投鼠忌器了,更何况是三个身份集于一身,裴潮必定是裴家重点培养的下任家主继位人之一,只要绑了裴潮,就能让整个裴家都不敢轻举妄动,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还可以引发裴家的内斗,让裴家平白消耗掉积攒多年的元气,那就一举双得了。 要绑架裴潮,就得先摸准裴潮的日常规律,唔,说来,裴潮不是京中御史吗?他怎么回来了? 宋知夏眼睛猛地一睁,对啊,他怎么回来了? 京中御史能离京的原因不过就是几个。 一是受皇命离京,调查某位地方官员或某件大案。 二是调职,从京中调任地方,但一般来说,为了与地方大族形成牵制,皇帝是不会让御史回老家担任御史之职的。 三是升为地方牧民官,御史的升官路一般是御史——地方牧民官——六部,进了六部后再按各自的资历和运气升阶。 四是家中长辈出世,回乡丁忧守孝。 裴潮是因为什么回来的呢? 次日山刀带回了章金庆的信,这封信比较长,分成了两份,分别绑在了山刀的两只脚上回来。 章金庆这次在信上详细写明了与裴潮起纷争的缘由,章金庆与八甲族人相识相交后,曾带他们去过几次武技场,武技场是武者比武的地方,观众可以押注,胜利的武者可以得到大部分的注金,有些手头拮据的军人也会隐瞒真名,以普通武人的身份进去比武,赚取一笔注金。 八甲族人一向崇尚武力,进了武技场,看到武者搏斗的热血场面,哪里忍得住不下场,于是他们场场都下。 虽然八甲族人有意的收敛了自己的力气,但是他们的力气仍然胜过绝大多数的武者,唯有两个武者以绝佳的武技与他们打成了平手。 这样亮眼的成绩,令武技场幕后的东家裴家,上心了,裴家一直想栽培几个中高阶的军中将领作为家族辅力,这些年也往怀州军中送了十几个家中部曲,但都达不到裴家的期望,而八甲族人的出现则让裴家眼前一亮,生起了招揽的心思。 一般来说,招揽新部曲的事都由专门的管事来负责,裴家的核心层是不会关注的,但八甲族人是章金庆的朋友,管家对八甲族人的招揽引起了章金庆的反感,之前本就因为裴家输送部曲进入怀州军营,甚至插手他们的升迁之事,章金庆与裴家有过一些摩擦,现在裴家又来招揽他的朋友,还是招揽他们当部曲,部曲与家奴有什么区别,于是章金庆对裴家的观感更加恶劣了,当时几乎是把裴家管事给打出门去的。 章金庆把裴家管事打出府去,这事就等同于把裴家得罪了,于是这件事就上报到了裴家家主面前,正好裴潮从京中回来了,他主动接手了此事,想要在家人面前好好施展一下他的手段。 裴潮这次回乡可谓是锦衣还乡、志得意满,因为他很快就要调任地方御史了,虽然是平调,但从京中调往地方,其中的意味可就不同了,只要他做的平稳,不出事,那么两年之后他就可以担任地方牧民官了,这可是手握一州风雨的实官啊。 裴潮接过了招揽一事后,行事可谓是雷厉风行,先是想用御史弹劾的手段压服章金庆,见章金庆不肯低头,他一怒之下生起了驱逐之心,想要直接把章金庆从守备将军的位子上拖下来,然后推亲和裴家的将领上位。 这个计划得到了裴家家主的支持,因为只要这个计划成功,裴家就可以真正的插手怀州军了。 于是章金庆就陷入了子虚其有的通敌叛国案之中,在裴家的纵横捭阖之下,章金庆陷入到了御史弹劾、下将背叛、上官质疑的泥潭中,百口莫辩,难以自清。 章金庆这件案子闹得沸沸腾腾,就连宋力刚也听闻了此案。 宋力刚回府时看不出他的忧心,但在晚上就寝后,坐在唯有发妻与之相对的内室中,宋力刚才终于显露出了他的忧愁。 “怀州的守备章金庆,陷入了通敌叛国案中。”宋力刚压轻了嗓音对张氏吐露心忧之事。 “这事我已知晓。”张氏轻声应道。 宋力刚眉头一挑,难掩惊讶:“连你这深宅妇人都知道了?你的消息可真灵通。” 张氏并没有如宋力刚所想像的那般露出自得之色,反而神情复杂:“这事并不是从那些夫人口中传出来的,而是从夏儿口中得知的,夏儿竟然收到了章金庆的求援信。” “求援信!”宋力刚差点绷不住跳了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与章金庆联系上,那可是自找麻烦啊,就算他的品级比章金庆高,但也顶不住这种大陷害啊。 张氏抬手拍了拍夫君的手背:“别急,这事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张氏把他上次离府后,府中潜进了五个蛮夷,蛮夷把女儿偷了出来,蛮夷与女儿交上了朋友,蛮夷的族人发来了求援信,蛮夷族人求援之事与章金庆有关,章金庆发来求援信,这一连串的事告诉给了宋力刚。 宋力刚简直听的是目瞪口呆一脸茫然,短短十天,自家后院竟然发生了一长串比传奇戏本还离奇的故事。 张氏看到夫君一脸的呆蠢茫然神情差点笑出声来,不过她顾及夫君颜面,还是绷住了。 “当时我听到夏儿说起这件事,我就知道章金庆难逃此劫了,裴家虽是一方大族,但要对一方守备动手,也要付出许多代价,所以在这事中,裴家必定所图甚大,很可能就是盯住了这个守备之位,所以裴家绝不会轻易罢手,此事要想善了,只怕是不可能的。” 张氏看向宋力刚,见他面沉似水,她的语气不禁带上了几分犹疑:“夫君,你可是想帮章金庆一把?” 宋力刚沉默了一会儿,神情很是挣扎,但挣扎良久后,他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缓缓摇头。 他知道自己能走到这个位置是多不容易,多幸运,武宁伯府的根基有多浅,多经不起风雨,所以他很知道陷入到这种文武之争中会有多危险,既然章金庆背后的势力都不肯保他,那他又何必出头呢,他也不过是个武夫啊,更何况他的背后连个靠山都没有,他的背后只有皇上,而皇上,不可全信啊。 第45章 前往怀州 宋力刚的明哲保身看进了宋知夏的眼中,此时她正趴伏在屋顶上,透过屋瓦的间隙看向下方,她的束腰正被东景牢牢抓在手里,以防她滑落下去。 宋知夏小心翼翼地把屋瓦放回原位,打了个手势,示意东景把她送回去,东景大手一提,足尖一点,宋知夏眼前一阵天眩地转,待看清时,她已经被东景扛在肩上悄无声息地往自个院子的方向跃回去了。 东景扛着宋知夏潜进了院子,跃上了三层高的阁楼,几声有节奏的敲窗声后,一脸紧张忐忑的碧珠打开了窗,让他们进来了。 碧珠都快被小姐这一大胆的举动给吓死了,小姐说走就走了,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为了不让旁人看出异样来,她一人分饰两角,在房间里装着服侍小姐,一会儿问小姐要不要喝茶,一会儿问小姐要不要伺候笔墨,一会儿问小姐要不要听她念念书,自言自语的给自个壮胆,但是时间过得越久,她心里越忐忑,平日里常用的由头她都快用光了,接下来她真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出声说话了,可是她不说话不行啊,让人疑心小姐不在房中不就要糟了么,幸好小姐及时回来了,不然她都快犯心悸了。 宋知夏体会不到碧珠的紧张,不过她看得见碧珠的忐忑,她宽厚的放碧珠回去歇息,不用她留在这里提心吊胆。 碧珠大松了一口气,躬身退出了房间,但她并没有回去歇息,而是守在门外防着别人进去,她可不敢让别人看到小姐和蛮夷独处一室,有半点风声传出去,小姐的名声可就完了。 第50节 而且守在外面,万一有什么不妥她还可以立马就冲进去,不怕小姐吃亏。 碧珠很天真,她不知道八甲人那可怕的力量,以为凭着一己之力可以阻挡东景做什么,若是她知道,只怕叫来八百个护卫她也不安心,不过幸好东景不是变态,对宋知夏这个小女孩没有不好的想法,此时他就只想知道宋知夏的计划。 宋知夏抬头看着东景,没有半点拐弯抹角的遮掩,直接就说了事实:“我父亲,不会帮,我们一起去救。” 东景并不意外,宋知夏的父亲不会帮他们,这个可能早已经被他们考虑到了,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此时知道这个事实他并不意外。 “不,我们去,你不去。”东景拒绝了宋知夏,他不想让她涉险。 宋知夏笑了,虽然相识不久,但她知道他是个正直的人,所以她知道他的顾虑:“危险,不会,十分简单。” 她眨了眨眼:“相信我,我们走。”她拉着东景的袖子往窗边走,催促着他马上就走。 “马上?”东景不敢相信宋知夏竟然这么心急,就这么急匆匆的马上就走,她以为这是在玩游戏吗? 其实在宋知夏心里,这还真是在玩游戏。 宋知夏重重点头,同时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东景的腰:“走。” 抓人去咯。 在宋知夏的坚持下,东景他们真的说走就走,当夜就动身往怀州赶去。 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去的碧珠在第二天醒来后发现自家小姐不见了,简直要哭晕过去了。 宋力刚和张氏接到碧珠的泣血禀报后,心中也是大急,但为了顾忌宋知夏的名声,宋力刚只能派人悄悄地寻找,根本不敢大张旗鼓让外人知道,张氏更是看紧了后院,尽力把宋知夏失踪的消息压了下来,不让再多下人知道此事,就连宋勇毅和贾青也瞒下了,为了不让他们起疑,她干脆借口宋知夏生病,替她请假暂停了这几日的习武。 武宁伯府暗地里风云涌动,宋知夏却开开心心地和东景他们踏上了怀州的地界。 八甲人果然神勇无敌,一夜疾奔,竟然能从封州赶到怀州,这等神速,比之骏马更强。 此时已是辰时,怀州的城门已经打开,可以进城了。 但是宋知夏和东景他们并没有进城,因为东景他们的打扮仍然是地地道道的八甲人装扮,他们根本不肯穿夏国人的衣料,因为这里的衣料太薄太脆了,他们稍一用力就裂开了,所以他们穿的仍是结实耐穿的兽皮衣兽皮鞋。 东景他们的蛮夷装扮根本不可能通过城门盘查,不过这点小麻烦难不倒东景他们,他们带着宋知夏远远地绕着城墙走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几处巡逻疏漏的地方。 又观察了近一个时辰,东景选定了一处地方,趁着巡逻的守城军刚刚走过,至少有一柱香的防守空隙,东景一个手势,信岐雷刀他们就利落的跑上城墙,他们的冲势很猛,几步就冲上了三丈高的城墙,当到达墙头时,他们伸手攀住墙头,用力一翻,轻轻松松的就站上了城墙。 宋知夏在底下看的叹为观止,八甲人的攻城能力果然很可怕啊。 信岐雷刀他们全部上去后,垂下来一根兽筋绳,东景一手拉住兽筋绳,一手扛起宋知夏,足下用力,借着信岐雷刀他们在上头拉拽的牵力,东景扛着宋知夏轻轻松松的跑上了城墙。 宋知夏倒趴在东景的肩头上享受着这种悬空的刺激,实在是太快乐了。 待东景和宋知夏上了城墙,度西和青矛已经观察好了下去的路线,八甲五人半点没有停留,直接就迈过城头朝选定的路线往下跳,半点不惧三丈多的高度。 宋知夏在东景的肩头上又体验了一把更刺激的降落,热血直往脑门上冲。 度西和青矛选择的降落点是一条脏乱拥挤的胡同,这里的住户都忙于生计,天一亮就都去上工了,此时胡同里并没有什么人走动,只有一堆又一堆的杂物破烂。 宋知夏让东景带着她踏上屋顶,往远处瞭望了一下,宋知夏就指着一处繁华之地让东景带她过去。 东景扛着宋知夏跳跃在一座又一座的屋顶上,宋知夏时不时地指正方向,东景也顺从地跟着改正路线,信岐雷刀他们跟在后面。 很快,东景扛着宋知夏来到了怀州城中的一座小山脚下。 第46章 章 金庆 宋知夏从小到大出入的都是高门府第,所以她十分熟悉高门府第的选址安排以及建造规制,一座城中哪个方向是上好地址,哪一座府第最为显赫,通通能够从地形和规制上看出来,所以宋知夏很确信,这里就是裴家的后花园所在地。 在夏国,所有的高门府第都有一个巨大的后花园,因为这是地位的一种彰显,而后花园里也必定要有山有水有林,还最好是真山真水,因为这也是地位的一种彰显,不过正因为这种地位彰显,所以后花园的占地十分广大,守卫起来就必须有松有驰,只能重点巡逻几个关键区域,再把守几个关隘之处,至于难以守卫的山和林子,就几乎没有守卫去看守了。 宋知夏在确定了裴府的位置后,就直接把东景他们往后花园的方向引,一直引到这座小山的山脚处,因为这里是最好的潜入地点。 裴府后花园以山为屏障,但因为这座山占地比较广,所以裴府的围墙只是半包住了山,并没有全部围住。 不过露在围墙外边的山体的走势比较陡峭,寻常人是上不去的,山顶上只要修筑个关卡,留下几个守卫,就能做到把守和示警的作用。 只是,这种等级的防卫只是对于寻常人来说有用,对于八甲人就不行了,这点高度和陡度的小山,根本不可能拦的住八甲人。 确定了进入裴府的路线,宋知夏和东景他们就直接撤离了,现在是白天,不是动手的好时机,要绑人,当然首选晚上了,而且他们还要去找八甲族人,两支队伍一起行动,绑人的把握才会更大些。 几人照原路撤离了怀州,回到了之前停留的小山上,山刀一直在这里等着他们。 东景朝山刀吹了几声鸣哨,山刀马上振翅而飞,带着他们去找八甲族人。 又是一番疾速飞奔,昨晚宋知夏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此时再来一次,感受到的刺激就不如之前了,而且宋知夏一晚未睡也有些困了,趴在东景的肩头上,一荡一荡的,像在母亲的怀抱里,不知不觉间,她睡着了。 感受到宋知夏的呼吸越来越缓,越来越绵长,东景不用看也知道她睡着了,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抱姿,让她趴的更平稳一些,同时他跑动的速度也略略放缓,跳跃时也更平和一些,尽量让她睡的更舒服一些。 一段沉默的赶路,为了不吵醒宋知夏,八甲五人不约而同地合上了嘴,改用手势来沟通,就连山刀的鹰鸣声也放低了,在他们的照顾下,宋知夏睡的十分深沉,十分安然。 宋知夏醒来时只觉得精神十分畅快,她先揉了揉脸,然后舒舒服服地伸了伸身子,舒服极了。 没想到她竟然能在赶路的时候睡着,而且还是以趴在男人肩头上的古怪姿势睡着,更没想到的是,她醒来后竟然不觉得累,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是以趴俯的姿势睡了一路的。 宋知夏醒来不过两息就把前后的事情联系起来了,同时她也睁眼看清自己的所在,这是一间很简单的木头房子,四面木墙上还漏着光,房间里只有一张木板拼起来的床,和一张极为粗陋的小桌子,其它的没了,看起来这里只是个临时的歇脚处。 宋知夏起身下了由两块板子拼成的床,推开门,门口围坐着一圈人,十个八甲人,还有一个夏国中年男子,他的衣着装扮和身上的气势都与父亲有些相似。 宋知夏眨了眨眼,走到那个夏国男子面前,行了个半礼:“可是章将军?” 那个男人轻轻颔首,神情严肃,但又露着一丝好奇:“正是章某,敢问姑娘是何家千金?” 章金庆并不知道宋知夏的身份,他只知道她是另一支八甲人结交的朋友,当他之前看到八甲人竟然扛着一个小姑娘出现,小姑娘还昏迷不醒时,他几乎以为她是被他们掳来的,差点就要动手救人了,后来是他熟知的八甲人拉着他,连说带比划的向他解释说她是他们的朋友,他才忍下怒气没有动手,不过他还是坚持让所有人都离开小木屋,独留宋知夏在屋里休息,为了保证没有人能进去,他还坐在门口守护着。 第51节 宋知夏不知道在她睡觉期间还发生了这样一个小插曲,她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只是说:“小女姓张。”宋知夏暂时还不想把自家拉扯进来,所以改说了母姓。 章金庆也只信了一半,她说是姓张,有可能真是她的姓氏,但也有可能是她母亲的姓氏。 不过没关系,她能亲自过来帮他,这份情谊已经足以让他感动了,这点小隐瞒并不算什么。 “张姑娘,我这里很危险,你亲自过来太不谨慎了,还是快回去吧。”章金庆的神情很温和,他是真的想让她回去。 宋知夏只是微笑:“此时还不算什么危险,下一刻我们要做的事才是真正的危险。”单单只是想像就已经足够让她激动的危险。 章金庆闻言明显愣住:“你们要做什么?” 宋知夏仍是微笑,但她的神情已经一点一点的透露出了她的激动:“绑架。” “绑架!”章金庆这回真呆住了。 不管章金庆怎么觉得不靠谱、太危险、太自寻死路,可是除了他之外,所有人,包括宋知夏以及十个八甲人,他们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以试一试,尤其是八甲人,他们根本没顾忌章金庆和宋知夏的语言不通,直接用八甲语说起潜进怀州和裴府的路线,以及绑上人后从哪个方向撤出怀州,连同中间哪些人去放火,哪些人去滋扰,哪些人动手绑人,哪些人抵挡追兵这些环节都商量起来了。 在场的十个八甲人都是八甲部族的精英战士,这种与狩猎差不多的活计商量起来根本不费事,不过就是从猎兽变成猎人罢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已经定好计划了。 计划已定,只等夜晚了。 不过在夜晚之前,他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把章金庆的家人带出来。 章金庆的守备将军府早就被怀州衙门和裴家监视起来了,章金庆这次能出来,全亏了他的八甲朋友,只是偷他一个出来容易,偷他所有的家人出来就难了,因为章金庆的妻妾子女可不少于十个啊。 这个时候章金庆真切地感受到娶的太多生的太多的不好了。 唉,拖家带口的真的不方便逃命啊。 章金庆有一妻三妾,原配妻子是他从军前在老家娶的,生了一个儿子,他在军中冒头、节节高升后,又陆续收了三个妾,有上官送的,也有怀州乡老送的,这三个妾又给他生了六个庶子女,所以妻妾子女算在一块,足有十一个,要把他们都偷出来,实在是有点难为八甲人。 如果是强掳,八甲人倒是不头疼,他们现在可是有十个人,人手充足,一人抢一人完全没问题,小孩子更是可以一人抢两个,但现在他们要做的不是强掳而是偷运,偷运是要不惊动人的,此时已是白天,光天化日之下潜进章府偷运十一个人,完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大白天偷运人出来这件事难度太大,就算要偷,也只能一个一个偷,但谁先谁后呢?谁都知道越晚出来的危险越大,一旦被发现,很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章金庆陷入到了激烈的挣扎中,他谁都舍不得,哪个都放不下,虽然妻子老了,行事又蠢笨,他不爱去见她了,但她总归是他的妻子,妻不同于妾,她要是受了羞辱,他的脸面往哪里放,而三个妾呢,她们还年轻,最小的老四才收了不到两年呢,还是娇花一般的年纪,他哪里舍得让她受苦。 而子嗣呢,长子不用说,是必定要保住的,但是妾生的孩子们还小呢,最大的也不过十岁,他怎么忍心让他们落到裴家人手里为奴为婢呢。 唉,愁啊。 第47章 兵分两路 章金庆挣扎痛苦,宋知夏冷漠旁观,十个八甲人呢,他们完全理解不了这事有多难选,在他们想来,当然是先把老婆和儿子抢出来啊,至于那些所谓的妾和庶子,反正只是被困,又不是马上就死,怕什么,找个机会再抢啊。 在八甲人老家的那块大陆,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度,根本没有妾这种存在,因为女人比男人少,一个女人配一个男人都不够分了,还几个女人配一个男人,这事怎么能行,太不公平了,要是真有男人胆敢占有几个女人,那是整个部族都不肯同意的事,是会被群起而攻的,因为只要他死了,剩下的女人就可以重新分配了。 所以在八甲人的脑子里,他们只有老婆和老婆所生的孩子的概念,根本没有妾和庶子女的概念,让他们理解章金庆对妾和庶子女的舍不得,他们还真是理解不了,在他们眼里,妾和庶子女更像是别人家的,出了事,当然要先顾自己家的了。 章金庆挣扎痛苦了半天,最终决定先把七个孩子偷出来。 七个孩子偷出来,这事也不简单,但这已经是章金庆挣扎痛苦后的结果了,八甲族人们作为他的朋友,不想让他更加痛苦,只好咬牙应下来了。 宋知夏却并不看好这事,她总觉得中间会出现意外,让偷运的事变得很不顺利。 原先这事在她想来挺简单的,因为她完全不知道章金庆家的人口有这么多,还以为和自己家一样简单呢。 在她的计划中,先把章金庆的妻子孩子偷出来,东景他们再潜进裴府绑人,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东景他们就可以放开手脚,遇事也可以更加大胆肆意一些,但现在不一样了,偷运的难度一下子提得太高,与其瞻前顾后缩手缩脚,还不如换个次序,先绑了裴潮,然后威胁裴家放章金庆的妻妾子女离开,起码这样更从容更有把握一些。 宋知夏把她的想法和东景说了,东景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他和另一支队伍的小队长边崎说后,却被边崎拒绝了。 边崎觉得是他们的队伍连累了章金庆,所以他们对于章金庆遇到的困境有责任,所以他们愿意为章金庆冒险,况且这事在他想来,不过就是偷七个孩子而已,能有多困难,小心一点,动作快一点就是了。 边崎非常坚决地拒绝了东景的意见。 “既然你们不愿意去,那就我们这一支队伍去吧,你们帮我们望风就好了。”边崎语气冷淡的说道。 东景没有生气,起码表面上看不出他生气了,他只是顺着边崎的话应道:“那我们就分两路进行吧,你们负责偷孩子出来,我们去裴府绑人,这样的话,不管哪一边成功了,都算是成功了,就是不顺利了,有一边遇到麻烦了,起码也能把裴家的人吸引过来,对另一边起到牵制兵力的作用。” 这个办法算是个折中的办法,边崎考虑了一会,同意了。 计划定好了,现在就等着天黑了,等到晚上事情成功,两支队伍就会在这个小木屋汇合,一起离开怀州。 为了晚上的行动,两支队伍都抓紧机会睡觉,匆匆吃了肉干和蒸饼后,他们便闭目养神了,到了金乌西坠、玉兔初升的时候,两支队伍出发了。 章金庆和边崎那一支队伍去了守备将军府,宋知夏和东景这一支队伍则按照原先定好的路线,从后花园的小山背后潜入了裴府。 信岐雷刀他们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山顶上的关卡,干净利落地把守关的几个部曲给敲晕了,还用绳子把他们串成了一串粽子,处理干净后,信岐屈指一个鸣哨,还在山脚下的东景就扛着宋知夏上来了。 东景站在关卡最高处,宋知夏趴在东景的肩头上往下望,在夜幕下,灯光明亮处非常明显,宋知夏按着灯光的排列就在心中绘制出了裴府的轮廓,灯光最明亮的地方就是主院,在主院的边上,灯光按着一定的规则或明或暗,很清楚的显示了裴府主人们的所在地。 宋知夏拍了拍东景的肩头,伸手往前一指:“这里。” 东景顺着宋知夏指引的方向就往山下跃去,信岐雷刀他们紧跟其后。 为了加快前进的速度,东景他们并没有沿着山道走,而是用最直线的路线走,中间几次大跳跃大降落,差点让宋知夏惊叫出声。 为了不干扰东景他们的行动,宋知夏后来干脆就闭上了眼睛,把脸埋在东景的脖颈处,眼不见心不惊。 降落到山脚下后,东景拍了拍宋知夏的背,宋知夏睁开眼,发现已经安全降落了,心中大安。 宋知夏睁大眼睛,努力在夜色中辩明方向,观察了一会,宋知夏指出了一个方向,有了方向,东景他们马上疾奔而去。 东景他们的速度很快,敲人的行动更快,他们一路疾奔,沿途敲昏了几十个守卫的部曲,没有惊起一声警示。 很快,东景他们突破了后花园的警戒线,进入了后宅区域。 第52节 后宅外围的守卫力量明显比后花园要多要紧,但是仗着轻功高超,东景他们从屋顶上行动,踩过一个又一个屋顶,没有引起底下巡逻部曲的注意。 突破了后宅外围的警戒线,进入到后宅深处后,这边的守卫力量反而没有了,每个院子都闭门落锁,在其中行走的都是毫无力量的女人。 看到底下的情景,东景他们的神情顿时放松了不少,东景甚至还轻声和宋知夏交流:“你们,很怪,最重要的,反而没人,看管。”他的意思是,最重要的地区反而没有守卫力量,这样的行为,完全是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敌人面前。 宋知夏轻笑应和:“是,他们,很笨。”笨的不知道危险无处不在,笨的相信自己永远安全。 宋知夏趴在东景的肩头,努力撑高自己,观望了一下后宅的布局和灯火明亮后,宋知夏朝东景打了个手势,让他沿着几个院落绕一圈,她要好好看一看哪座院子是裴潮的居所。 此时的裴潮并不在自己的院子里,而是在祖父的院子里,与祖父下棋对弈。 裴潮的父亲是裴家家主的嫡次子,裴潮与裴家家主的关系还是很亲近的。 裴潮乐与祖父亲近,而他的祖父裴峰,也喜欢这个孙子。 裴峰有十几个孙子,但在他心目中有份量,值得看重的并不多,而裴潮正是其中一个。 这个看重,不只是因为裴潮是他的嫡子的嫡子,是公主的亲子,身份贵重,更因为裴潮他还有才华,他的国文在十几个孙子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光凭这一点就很值得栽培了。 “阿潮,章金庆的家人,你准备怎么办?”裴峰看着眼前的棋盘,语气平淡,却内含考验的问道。 裴潮满不在意的笑了笑:“杀了便是。” 裴峰眼中带了一丝笑意,对于这个答案他很满意,他平平淡淡的给了个嗯,表示了他赞同的态度。 章金庆的第三房小妾,新纳不到两年的娇妾,其实曾是裴潮院中的婢女,裴潮对她也曾有过几分怜惜。 但是为了裴家的百年大计,这点怜惜算不上什么,为了在章金庆身边安插个耳目,这点小小的牺牲并不值得裴潮在意。 祖孙俩你来我往的两句话就把章金庆全家人的性命给做了个决定,谈定这事后,祖孙俩继续专心棋局,室内一片静谧。 灯火闪烁,棋局渐渐陷入胶着,裴潮苦思冥想左右突围,但最终仍是不敌祖父的老谋深算,裴潮干脆罢棋认输。 裴峰下得很尽兴,笑得很是开怀:“阿潮你的棋艺精进了不少,再精研一番,很快就能赢过老夫了。” 裴峰边说边笑着下了罗汉榻,他伸了伸腰,抬手推开了窗户,窗户一开,凉爽的夜风便吹了进来,洗去了裴峰下棋的疲累。 裴潮也下了榻,走到了祖父的身边:“祖父实在是太过夸赞孙儿了,孙儿棋力微末,哪里比得上祖父啊。” 祖孙俩说说笑笑,声音乘着夜风吹到了院外,吹到了宋知夏的耳朵边。 宋知夏拍了拍东景,她好像听到了“阿潮”两个字,是裴潮吗? 东景停下脚步,侧头看她。 宋知夏指了个方向,东景立即改变路线,顺着她指的方向跃了过去。 第48章 实力碾压 待来到近处,宋知夏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定这里应该是家主所在的主院了,又找了下灯光最明亮处,宋知夏示意东景跃到另一个屋顶上。 到了指定的屋顶上,宋知夏小心地趴俯下去,轻手轻脚地揭开了屋瓦,往下面瞧去。 裴峰和裴潮并不知有人在屋顶上偷瞧他们,他们继续谈论章金庆的事,当然了,他们并没有指名道姓,只是用了一些指代,但在宋知夏这个知晓内情的人耳朵里,这些指代已经很明显的指出了章金庆陷害一事了,再加上他们之间的称呼,祖父,阿潮,公主,人物关系更明显了。 “好了,找到他了。”宋知夏迅速下了判断,下面这个年轻人就是目标人物,裴潮,而那个老的,更为幸运,竟然是裴家家主。 宋知夏电闪雷鸣间就在心中对绑人方案做了新修改,她朝东景打了好几个手势,东景很快看懂了她的意思,底下两个都要抓。 东景点了点头,反正抓一个也是抓,抓两个也是抓,他们都扛得动,而且下面那个老的看起来更重要,抓了应该更有用。 东景抓起宋知夏就往附近的院子跃去,信岐雷刀他们就在这里望风。 为了行动方便,八甲五人的分工是不同的,八甲人不通夏国语言,只能由东景扛着宋知夏到四处寻找裴潮的位置,信岐雷刀他们则围绕着东景,稍稍分散开来,为东景望风放哨,若是四周有动静他们便会鸣哨示警,刚才东景扛着宋知夏去了主院,他们便留在这边望风。 找到了信岐他们,东景向信岐他们表示找到了目标人物裴潮,而且等下他们还要多抓一个人,那人看起来身份比较重要,正好那人此刻就在裴潮身边。 信岐他们表示没意见,反正两人在一起,一块抓了也不费什么功夫。 找到了人,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按着原来计划好的方案,度西去放火,青矛去滋扰稍远一点的院子,信岐和雷刀作为行动主力,负责抓取裴潮,东景则扛着宋知夏负责垫后阻拦。 分工完成,五人迅速行动起来。 当火焰冲天而起时,绑人行动正式开始了。 度西负责放火,他的背包里带着好几瓶烈酒,他一边泼酒一边点火,熊熊的火焰惊起了一声又一声尖锐的笛哨,后宅外围的巡逻部曲们纷纷赶往失火点,而院子里的人则全部跑出屋子、四处乱转,人人脸上都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在这混乱中,有人高声求救,有人寻找水源,有人找锁开院门,闹哄哄一片。 度西这边的放火引起了一大片的混乱,另一边,青矛开始冲击一个女人众多的院子。 青矛并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女人,但他知道,在这个奇怪的大陆,女人越多的地方,越是重要的地方,所以他很果断的选择了一个女人最多的院子。 青矛的选择很正确,因为他选中的正是裴家家主夫人的院子,这边的院子一出现混乱,附近的几个院子都跟着乱了,混乱的程度甚至远超过度西那边,因为都有人直接去撞院门了。 突然响起的尖锐笛哨声和高声呼救声,让主院里的裴峰和裴潮齐齐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裴峰高声喝问。 裴峰随侍的心腹立即跑了进来,跪身俯地:“禀家主,外面有人放火。” “放火?”裴潮看了看火焰的方向,“放火的地方在这边,可是夫人那边怎么也有喧闹声传来?” “小的不知,还没有消息传来。”心腹的话刚说完,又跑进一个下人。 “禀家主,有刺客闯入汀兰院,院中大乱。”汀兰院正是裴峰的夫人居住的院落。 第53节 裴峰闻言脸色立时黑了好几分:“还不快去救人。” 有了家主的命令,主院院门大开,绝大多数的下人赶去附近的汀兰院支援,只留下裴峰的几个心腹保护他和裴潮。 信崎和雷刀在屋顶上看得差点笑出声来,这么容易就把守卫的人给调走了,这里的人未免太好骗了吧,简直是半点防备都没有啊,就留下底下这几个小身板,他们能挡得了什么用啊。 见守卫的人都离开了,信崎和雷刀对视一眼,行动。 信岐和雷刀似猛虎下山般从屋顶上猛扑而下,跃过空无一人的院子,两步就冲进了薄薄门板遮挡的厅堂,这种镂空雕花的木门,在八甲人眼里就是一层纸而已。 一阵惊天动地的破门碎裂声后,镂空雕花的四扇大门碎了,碎成一片片的。 裴峰和裴潮他们都惊呆了。 信岐和雷刀半点没有给他们留下反应的时间,一人抢一个,抢了就跑。 裴峰和裴潮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信岐和雷刀给抢了,一阵天眩地转,他们已经上了屋顶,飞快地在远离主院了。 “来人,快来人!”裴潮奋力大喊,雷刀一个手刀,裴潮的脖子垂下来了。 刚想要喊的裴峰立马把呼喊声吞进了胸膛里,他的老脖子可经不起这样的猛力。 挟着裴峰的信岐不屑地撇撇嘴,没用的怂货,连喊都不敢喊。 裴峰和裴潮都不见了,守在厅堂里的随侍们这才反应过来,反应过后他们简直都要疯了。 就这么一眨眼,家主不见了! “快来人啊,家主被人抢走啦!” “拦下他们,拦下他们!” “部曲呢,家丁呢,怎么一个都不见了,都死到哪里去啦!” 随侍们惊慌大叫地冲出了主院,他们拼命高声叫喊,想要尽可能快的叫来护院的部曲,把家主给救回来。 正匆忙赶往起火点和汀兰院的奴仆们听到随侍们的叫喊声都吓呆了,呆愣一会后,一个个都跟着拼命叫喊起来,“家主被抢了”。 家主被抢的消息在奴仆们的叫喊下,迅速传播向每个院落,裴府后宅更加混乱了。 从后宅外围赶往起火点和汀兰院的部曲们在听到“家主被抢”的消息后,立马掉转了前进方向,放弃救火和救援汀兰院,迅速把后宅周围重重把守了起来,争取把抢走家主的刺客给拦截下来。 家主被抢是震动整个裴府的大事,部曲们都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劲头打算拼死救援,一时间,唰唰唰的拔刀声络绎不绝,部曲们纷纷持刀警戒。 部曲们把守的本就是后宅外围,四周都有充足的人手,他们赶往起火点和汀兰院还有点远,但要包围住后宅,不让刺客出去,这对他们来说倒是省事多了,而且人手更充足,也更好调配。 裴府的部曲已经集结完毕,足足有三百余人,将这后宅通往四周的路径是封的水泄不通,不只人人持刀,有的更是拿了弓箭前来,只待一声令下,就要把来犯的刺客射死! 信岐和雷刀扛着人在屋顶上飞奔,底下的动静都看在他们的眼里,虽然他们听不懂底下的人在喊什么,但他们也知道肯定是要拦截他们,所以当看到不远处那一排的持刀部曲时,他们半点都不惊慌。 没什么惊慌的,甚至连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他们早就准备好以力破敌了。 信岐和雷刀停下了脚步,两人手一甩,裴峰和裴潮就如陀螺般转了出去,直转到墙边才撞停下来。 信岐和雷刀一言不发,直接抽出了石刀,随着石刀一分分的抽出,他们身上的气势越来越盛,他们不是这块大陆常见的刺客,更像是来自远古的凶兽,此刻他们露出了利爪尖牙,马上就要撕碎眼前的猎物。 信岐和雷刀手持石刀,眼睛扫过前面的部曲们,他们在寻找他们第一个下手的目标,第一个目标猎物很重要,最好是猎物中的头领,只要这个头领败于他们的手下,对于其他的猎物来说就是个强烈的打击,等到再动起手来,猎物们自然而然就会对他们感到畏惧、怯缩。 带着审视、威吓的目光扫过部曲们,部曲们只觉得浑身一凉,只觉得他们面前站立的不是人,而是两只比猛虎还要可怕的猛兽,那种难以抵挡的凶猛,令他们的身躯不自然地一僵。 信岐和雷刀估量了一下面前的猎物,没有一个值得重视的战士。 信岐和雷刀再估量了一下从这里到后一个屋顶的距离,点了点面前拦截的守卫人数,两人对视一眼,动手的默契就在这短短的眼神交流中达成。 吼嗷,八甲人的冲锋怒号冲天而起,两道雄厚的充满了无尽杀气的吼声在天空中汇合成一道。 部曲们均是耳中轰鸣,心跳加剧,未战心已生怯。 两个快如闪电的身影朝部曲们疾射而去。 信岐和雷刀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搏杀,他们知道,一旦动手就不能停下,因为搏杀靠的就是一股胆气,一股置生死于度外的胆气,只要不顾一切、全力以赴,他们必定能成功。 八甲人以力大称世,信岐和雷刀全力放开,再加上他们的石刀皆是上等石材,比之普通铁器要更为坚硬,两者相加,这种一往无前的冲撞带来了惊人的破坏力,两人所到之处,不是兵器崩坏之声,就是部曲被撞飞的惨叫声。 这边的惨叫声引来了四方的部曲们,当部曲们急速赶至时,信岐和雷刀已经打趴了一大半的部曲了,还能站立着的也没有什么作战力了。 见到这样的场景,部曲们立时明白遇到的是硬茬子,纷纷加快了脚步,抽出配刀冲了过去。 有些心狠的、立功心强的,甚至还边跑边搭弓上箭,也不管会不会误伤到自己人,箭支就这么直直射了过去。 信岐和雷刀正要抓起裴峰裴潮继续赶路,结果好几支箭矢射了过来,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躲避,而是抓起裴峰裴潮就挡在身前,很明显,他们就是要拿裴峰裴潮当作挡箭牌。 糟糕,要出人命! 已经射出箭的部曲暗呼大事不妙,还在搭弓瞄准的部曲赶紧把弓给扔了,就怕事后被人告发弑主。 说时迟那时快,箭支马上就要射到裴峰裴潮面前了,突然,从天而降落下了一个大盆栽,箭支全部被挡下了。 部曲们纷纷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东景扛着宋知夏站在不远处,那个栽着翠竹的大盆栽正是他随手拉过来的,他不是担心人质受伤,而是担心信岐雷刀被伤,他们接下来还要连夜赶路,受伤了平添麻烦。 在大盆栽落下后,场面上有一息的停顿,部曲们松了口气后又马上冲了过来。 此时争的就是气势,部曲们因顾忌家主而不敢放箭,只能凭着武力去拼,但他们完全拼不过八甲人的逆天神力,一蜂拥的冲上去,不过眨眼之间,一大片的撞飞出来。 搞定了又一波的人肉冲击,信岐和雷刀迅速抓起裴峰裴潮,快跑几步,借力在墙上一撑,跃上了屋顶,继续他们的撤离线路。 第49章 再压 第54节 裴府很大,想要尽快地撤离裴府,东景他们采取的就是直线前进的路线。 信岐和雷刀扛上人,上屋顶,直线朝后花园小山进发。 因为是直线前进,全程都是在屋顶上跳跃,一路上他们不知道穿过了几个院落几个景致,因为今夜混乱发生的地方是在后宅中央,夜晚时各院各道都落锁关闭,消息还未传播到这些外围的院落,东景他们经过的院落里,有好几个院落有不明所以的奴婢出来观望,结果蓦然间她们见到一群凶神恶煞的蛮夷跳过了屋顶,再沿着屋顶跑了出去,手上还明显掳了人,有男人,还有年幼的女童,这个发现令她们惊声大叫,抱头鼠窜,一逃窜回屋里便紧锁门户,不敢再出来,生怕自己也糟了殃。 在直线前往后花园的路上,东景他们顺利与度西青矛汇合了。 六人齐聚了,大家都平安,大家心中都畅快了不少。 东景他们直直往后花园而去,这时离他们潜进来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被他们敲昏的部曲们也都清醒了过来,听到远处传来的尖锐笛哨声,他们迅速整装回岗,拿起武器,把守起各个关卡。 刚刚把守好关卡,东景他们便赶到了。 吼嗷,又是雄厚充满杀气的八甲冲锋怒号,这回是五个人齐声怒号,威力远胜之前,东景他们脚步不停,直直地冲撞了过去。 裴家部曲说是部曲,但真正上过战场、经过过血火锤炼的并不多,大多只是操场训练的壮丁一流,在八甲人的冲锋怒号之下,裴家部曲齐齐僵住了,未战便在气势上弱了三分。 气势被夺,武力不足,裴家部曲遇上八甲人就只能是被碾压的命了。 八甲人如远古凶兽般呼啸而至,裴家部曲还未重振士气便直面八甲人的野蛮撞击,他们虽然也举起了刀,甚至身上还穿戴着齐整的铁甲,但面对八甲人这种天生神力如远古凶兽般的铁血战士,他们完全没有一合之力,一触即溃。 根本没有抵挡之力,完全就是单一方面的碾压,裴家部曲但凡被八甲人撞到,不是撞飞就是躺地,连一击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是东景他们有意放水,裴家部曲撞出去就不是重伤,而是尸体了。 东景他们几乎没有停留的一撞而过,留下满地惨叫乱哼之人。 顺顺利利的撞了一路通关,上小山,跳陡崖,出裴府,东景他们扛着三个人如履平地,一点停顿都没有。 始终清醒的裴峰旁观了这一切,他的心绪沸腾不休,错愕、震惊、畏惧,各种情绪连接上涌,直到他被扛出了裴府,看着裴府的围墙越来越远,裴峰心中才确确切切地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恐惧和悲伤。 好可怕的武士,好可怕的神力,自家训练多年的部曲在他们面前竟然没有一击之力。 而他竟然成了人质、俘虏,今夜一别,他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东景他们扛着三个人一路飞奔,进胡同,上城墙,出怀州,一路来到约定好的地点,小木屋前。 边畸和章金庆他们还没有来,东景他们决定先等一等,如果过半柱香后还没来,他们就过去接应他们。 东景小心地把肩上的宋知夏放下来,信岐和雷刀则粗暴的多,手上一抖,裴峰和裴潮就滚下来了。 这一滚到地上,被*的山石一磕,裴潮迷迷糊糊的就转醒了。 “唔,好痛。”裴潮觉得全身都好痛,尤其是脖子,好像快要断掉了,又痛又酸又麻的。 裴潮的脖子先是中了一手刀,后又被雷刀随手乱扛着一路颠过来,脖子完全没有防护,现在当然又痛又麻了。 “啊,这里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裴潮这时才看清自己身处山林野外,周围一圈站的都是陌生人,在他身边同他一块坐在地上的还有他祖父,“祖父?祖父你怎么样?” 裴潮赶紧问候裴峰,面上是真切的担忧,但内心里却松了一口气,有祖父在,他就不会被家族放弃,家族肯定是要营救祖父和他的。 “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我祖父是谁?你们胆敢跟裴家作对,你们真是不知道死。。。。。。”裴潮心中胆怯,却强撑着胆气先发制人,希望能在接下来的谈判中争取一点地位,但是他壮胆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却被他祖父给捂住了。 裴峰气自己年老手慢,出手出晚了,差点被这个猪头孙子给连累死,现在他们为鱼肉,对方为刀俎,能这么说话的吗?这可不是谈判的时候,可以声高声低你来我往,现在是绑架,是性命交关的时候,现在对他们这么出言不逊,是想死的早吗? “闭嘴。”裴峰狠狠地吼道。 裴潮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祖父竟然这么凶他,他呆呆地看着祖父,在祖父的瞪视下,他又愣愣地点了点头。 搞定了这个猪头孙子,裴峰正了正神色,面上镇定地看向扛着他来的信岐:“敢问几位壮士,绑老夫和孙儿来此,是为何事啊?” 八甲五人齐刷刷看向宋知夏,听不懂,你来。 宋知夏施施然上前一步,站到裴峰面前。 裴峰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宋知夏,他眼中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个小女娃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敢问这位姑娘,你们绑老夫来,是为何事?”裴峰又问了一次。 宋知夏戴上了假笑的面具:“你是裴家的家主?”宋知夏的称呼很不客气,直接称裴峰为你,而且语气也很随便,似乎完全不把裴家家主这个身份看在眼里。 裴峰心中又紧了两分,他们不在意他的身份,这说明他的处境很危险,若是一个弄不好,他们可能就直接杀了他灭口,就算不灭口,弄残了他也很有可能。 “是。”裴峰紧盯着宋知夏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更多的东西,比如心虚,比如胆怯,比如不自觉看向真正话事人的动作,毕竟这个女娃实在太小了,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能作主的人,就算此刻她主动站出来,他也不信她真的够资格出面说话,她在转述幕后主人的话还差不多。 宋知夏却没有一丁点的心虚不自在,她仍是在假笑,但问出的话却十分尖锐:“你要是死了,谁会是下一任家主?” 裴峰的神情马上就变了,裴潮也一脸惊慌的神色。 他们最大依仗就是裴峰的家主身份,一旦裴峰死了,家主换人了,不要说裴潮还能不能活着回去,就是能回去了,他所有的一切,包括身份和家族支持,这些全部都会改变了。 裴峰更是慌了,他可不想死,更不想让他的死成就了别人的上位。 “你们要什么?”裴峰脱口而出,他在一瞬间就做出了付出一切挽救自己性命的决定。 宋知夏又笑了,这回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别这么紧张啊,我问下一任家主呢,其实是为了帮你啊,你想,要是下一任家主的人选都死了,你不就更重要了么。”下任家主的人选都死了,那裴峰的地位就更重要了,他就会成为裴家绝对不能放弃的人,而裴峰此刻在他们手上,有了这个人质,他们要让裴家做什么,裴家都得乖乖的去做,这样多省事多合算哪。 裴峰的脸皮抖了抖,看起来他完全没想到幕后主人会是这个打算,不过他也因此放松了一些,起码此刻幕后主人并不想要他的命,他暂时还是安全的。 “有好几个,你们杀得了?”裴峰的这句话看似是在嘲讽宋知夏说大话,但更多的是试探他们是不是真的有能力杀掉这么多人。 宋知夏歪着脑袋看他:“试试看呗。”宋知夏绝对相信八甲人的武力,不过就是再碾压一次呗。 这种无所谓的姿态反而更让裴峰在意。 裴峰微微思索了一会,放弃继续追问这个话题,转而再问之前的问题:“你们绑我们祖孙前来,到底是为了何事?” “要你们裴家放过章金庆,你肯吗?”宋知夏直言相问。 第55节 裴峰没想到是为了这事,这么大的阵仗,又是绑他这个家主,又是要杀下一任家主人选,他还以为是要裴家跟着他们家主人造反。 不知道为什么,裴峰心头涌起一股无力感,还有一点淡淡的失落,裴家的份量还是不够啊。 第50章 猪脑子 “就为了这事?好吧,我可以做主放过他,但,”裴峰话峰一转,他想试着争取一点地位,“在这件事上,我们裴家不能一家定言,你也知道,要做成这样一件事,光凭我们裴家是做不到的,总要拉拢一些人,而拉拢是要付出代价的。。。。。。” 裴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知夏不耐烦地打断了。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想要结果,中间的,就是你们的事了。”宋知夏的话实在很光棍。 裴峰被狠狠噎了一把。 宋知夏直接把话说开:“这事说白了,就是你们裴家搞出来的,是你们裴家要强拉我们族人作家奴,是裴家主动挑起与我们八甲部族的战火,章金庆只是受了池鱼之灾,说句实话,不要看你们裴家是百年大族,真要打起来,你们裴家灭门破家就近在眼前了,这一次我们只是小惩一番,如果你们不肯付出诚意向我们道歉,下一次,就不仅仅是这样了。”最后一句话宋知夏说的很阴沉,警告意味很浓。 裴峰微微向后一缩,虽然不明显,但他的确退缩了,害怕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裴峰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只是放过章金庆这一件事吗?”裴峰壮着胆气问了一句,他想确认对方是不是只有这一个条件。 宋知夏不屑地撇了他一眼:“不然呢?你觉得你裴家有什么值得我们部族觊觎的东西?是有世人称道的本事?还是有举世瞩目的宝贝?我们部族,想要什么全靠自己来。” 宋知夏不自觉地就站到了八甲部族的立场上,以八甲部族的立场来说,还真不需要用到裴家,因为八甲部族六年后大举入侵,全是靠着自己的力量,他们用不着别人帮忙,什么拉拢收买、阴谋交易,通通不需要,武力无敌,打遍天下。 被宋知夏的迎头痛击给打击的没了信心的裴峰和裴潮乖乖地缩在一边,八甲五人和宋知夏则在另一边休息兼等待。 半柱香的时间马上就要过去了,东景小队准备过去接应边畸小队了,就在他们要动身时,边畸小队回来了。 边畸他们的脸色很不好,可以说是黑沉黑沉的,他们一人扛着一个小孩,小孩们也都一脸惊恐的模样。 到了小木屋前,边畸他们把肩上的孩子们都放了下来。 东景迎上前去:“事情不顺利吗?” 东景又朝后看了看:“章金庆呢?” 边畸板着脸,很不想说话的样子,但东景与他同为小队长,他不可能真的不理睬东景,他闷了一会才开口道:“他走的慢,还在后面。今晚这事太令人火大了,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和你们一起去裴府呢。” “怎么了?”东景递过水囊。 边畸接过喝了两大口,长长吐出一口气:“章金庆他老婆死了,另外三个也死了,全死了。” “怎么回事?你们被发现了?不对,是中了圈套?”东景想不通怎么会这样,他们这边这么顺利,边畸那边怎么会这么不顺利,他刚才脱口而出问边畸是不是被发现了,可他马上想到之前在裴家的战斗,可以说是一边倒的碾压,所以他马上就推翻了这个可能,以裴家那般弱小的战斗力,就算边畸他们被发现了也不可能让四个女人全部死了,只可能是对方设下了圈套。 边畸咬了咬牙,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还是出于战士的荣誉不屑说谎:“不是圈套,是意外,是我没预料到,没事先做好安排。” 边畸和东景两支队伍汇合在一起,用八甲语叽里咕噜了起来,宋知夏听不懂,只能坐在一旁等着章金庆回来说。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章金庆带着一个年约十五的少年回来了。 两人的神情都很不对,尤其是那个十五岁的少年,脸上更是带着一股愤恨,到了小木屋的空地后,他根本没理会章金庆,独自一人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坐下,不声不吭地像一块石头。 章金庆回来了,正和东景说话的边畸朝他看了一眼,但他并没有过来,反而继续和东景说着什么。 宋知夏挑眉看向章金庆,看来今晚发生了很不寻常的事啊,他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不仅儿子不理会他,就连边畸都不理会他了。 章金庆看了长子一眼,他没有出言责怪,只是走向他的另外六个孩子。 那六个孩子还小,经历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又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围又都是陌生人,他们对于父亲依赖至极,章金庆一走过去,他们立马就涌了过来,一个个喊着父亲父亲。 章金庆和孩子们说了好一会儿话,安抚了一下他们的不安,然后走向边畸。 宋知夏挡在了章金庆面前:“章将军,能和我说一下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你的朋友会那么生气?” 章金庆的表情僵了一下,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愧疚:“都是我的错,是我优柔寡断,把今晚的事弄得一塌糊涂。” “说来听听。”宋知夏急着听故事。 章金庆又看了一眼边畸,见边畸没有过来理会他的意思,他便知道这个朋友还在生他的气,他与边畸他们虽然是朋友,但他们语言不通,如果边畸不想理会他,他也没办法,在这里,也只有这个同为八甲部族朋友的小女娃能与他说说话了。 章金庆叹了一声,开始讲起今晚的经过。 今晚章金庆和边畸他们回守备将军府偷孩子出来,因为七个孩子都是与他们各自的母亲一起居住的,所以章金庆必须先与他的妻妾们说明今晚的事,但就是因为这个说明,让他的后宅起火了。 谁都知道今晚偷运孩子的事情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一旦被人发现,留在府中的人就有性命危险了,在性命危险面前,章金庆的妻妾们没有拧成一股绳,共同协助章金庆把孩子们偷运出去,反而彼此内斗了起来,就为了争取与孩子们一同出去的机会。 章金庆的原配妻子出身乡野,在宅斗上根本不是三个妾的对手,自从章金庆纳了妾,原配妻子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越来越被章金庆嫌弃,甚至连嫡长子也不受章金庆的待见,这次也不例外,章金庆在三姨娘的哭求下,甚至动起了让长子留下,先让三姨娘出去的念头。 原配妻子本就对章金庆心怀怨忿,日积月累,年年积攒之下,她的疯狂念头本就一触及发,这次章金庆的弃子行径正好成了她发狂的起火点,凭着多年劳苦练下的大力气,原配妻子干脆利落的捅杀了三姨娘,杀了人后,她又升起了杀死全部妾室共赴黄泉的念头。 原配妻子要杀两个妾,章金庆当然要阻止她,最后在一连串的混乱后,原配妻子终于杀了两个妾,而她也死于章金庆之手。 章金庆的糊涂让他付出了妻妾皆亡的代价,而这一番混乱捅杀也惊动了监视守备将军府的两帮人马。 为了在两帮人马的围攻中平安运出七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十五岁的少年,边畸他们五人可是下了大力气,冒了大风险的。 边畸这边是要保证孩子安全的,为了不让孩子受伤,他们宁愿拿自己去顶刀顶箭,而不像东景那边,抬手就把裴峰裴潮拿来当挡箭牌了,所以在这样的顾忌下,边畸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上了一点伤。 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结果给弄成这么危险的局面,边畸他们当然对章金庆很有怨言,而章金庆的嫡长子,自然更是不会理会他了,他可是亲手杀了他母亲的人,还是刚刚杀的。 “啧啧。”宋知夏摇了摇头,“还真是一出好戏啊,可惜章夫人动手太晚了,要是早点动手,哪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啊。” 章金庆神色一变:“你怎么会为这个毒妇可惜?她可是心如蛇蝎,亲手杀了三个人的毒妇啊!” 宋知夏却觉得章金庆很不可理喻:“你出门的时候带脑子了吗?还是你和猪换了脑子?她不杀了那个恶毒的贱妇,难道让自己的儿子留下来作人质,放她出来快活?她敢抢了别人的生路,当然就得做好被别人抢生路的准备了,哪不成她是金枝玉叶,死全家都得护着她?” 第56节 章金庆被噎了回去,他只觉得宋知夏是满口胡言,但他此刻心绪不宁、心烦气躁,懒得与她这个小女娃争吵,干脆甩过头去不理会宋知夏。 宋知夏也不想理会他,人永远无法与猪共话。 宋知夏环视周围,这边章金庆惹了她的厌,那边东景还在与边畸说话,远一些的裴峰裴潮,她不想理会,再远一些的,嗯,那个是章金庆的长子,可以和他说说话。 第51章 章 真 “你叫什么?”宋知夏蹲到了少年的身边,托着腮问他。 少年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土地,没有理会她。 宋知夏并不以为意,他刚刚失去了母亲,不理会人也是常理:“你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吗?你还想和你父亲在一块吗?”宋知夏激了他一下。 少年猛地转向她,眼神锐利。 宋知夏不怕,反而笑了:“经历了今晚的事,你也该想想你以后了。” 少年低头不语,就在宋知夏以为他是个无趣之人,想要走开时,少年开口了。 “你是什么人?”少年迟疑了一下,仍是问道,“你可以帮我吗?” 宋知夏停下脚步,再次蹲下来:“我是谁你先别问,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少年转头看了章金庆一眼,很快又转回来:“我此时还没有想好以后要怎么办,我只知道我此刻只想离我爹远远的,你能帮我吗?” 宋知夏有些好奇:“你不能自己离开吗?你也这么大了。” 宋知夏比了比少年的个头:“你应该有十五了吧?” 少年的脸上浮上了几分羞惭:“再过三个月就十五了。” “十五了你为什么还不能离家啊?”多年的战乱令整块大陆的人口锐减,从八国到三国,减少的不仅仅是国家数量,更是人口数量,因此男女的成年年龄从晋朝时的十七岁一路降到了如今的十四岁,章家长子年已十五,还不能离家独过,简直就是没用。 少年脸上的羞惭之色更浓:“我文不成武不就,没有能养活自己的本事,我知是我错了,我会改的。” 少年没有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反而一口便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和无用,宋知夏对他的印象倒是好一些。 “既然你想改,那你就想想该怎么改吧,我帮不了你,我只能给你指一条路,你自己想想能不能走吧。”宋知夏捡了一根小树枝,随手在地上划起了地图。 “怀州在这,往东是封州,往东北是廊州,封州和廊州都与越国接壤,所以两州都是边境,按律得有驻边大将镇守。”宋知夏在地图上写了个宋字,边上还画了个圈,“镇守封州和怀州的驻边大将姓宋,名讳力刚,驻边大将位列三品。” 少年很认真的看着。 宋知夏抬头看他:“你父亲是守备将军,位列四品,宋将军是驻边大将,位列三品,如果你想从武,入军营,你最好投入宋将军麾下,有宋将军的保护,你父亲不敢折腾你。”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当然了,你也可以去找别的驻边将军,我只是建议你先去找宋将军,因为我们今夜就要前往封州,你如果去找宋将军,我们可以顺路送你过去。”宋知夏笑得率真天真,完全看不出来她是想把他拐到自己父亲麾下,不管怎么说,他总是章金庆的嫡子,他投到了父亲麾下,章金庆就与父亲多了一层关系,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章金庆就是天然的联盟,章金庆再不济再猪脑,他手底下好歹也有一支怀军。 少年低头沉思着。 宋知夏扔掉小树枝,拍了拍手,站起来。 少年突然开口唤住她:“你名唤什么?我叫章真。” 宋知夏回头笑应:“我姓张,排行二,你唤我张二娘吧。” 章真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考虑,东景和边畸说完话后,两支队伍就要出发了。 八甲先锋队前来这块大陆时,每支队伍都分了一株大日穗,当大日穗吃完的时候,他们就要赶回老家大陆了,东景这支队伍还剩下三粒,但边畸那支队伍因为一路上都不顺,大日穗已经吃完了,所以他们得赶快离开了,既然有队伍要离开了,东景他们也要跟着离开,因为返程时是得五支队伍一起走的,边畸这支队伍不能一直等着东景这支队伍,他们没有了大日穗是熬不久的。 廊州是这块大陆的最北端,是一个尖角形的半岛,八甲人登陆和离开都得从廊州走,而东景要先把宋知夏送回去,所以两支队伍都得先拐道去封州,然后北上去廊州。 只是一个晚上,章金庆这边的事情就解决了,裴峰裴潮在八甲人的武力威吓下不敢再对付章金庆,章金庆的危机过去了,他仍旧可以平平安安地做他的守备将军。 章金庆的危机过去了,但很多人的命运也随之改变了。 比如裴峰裴潮,在前世时,因为裴府杀了章金庆,引发了一连串的后续,才有了八甲人的报仇入侵,这件内情被密探上报给皇帝后,裴峰裴潮以及公主附马,都被皇帝密令灭口了。 有好的改变,自然也有坏的改变。 比如章金庆的一妻三妾,再以如章真,以及章金庆的六个庶子女,因着四个女人的死,章家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章金庆、章真、六个庶子女,彼此之间都结下了血仇。 章金庆要带着六个孩子回府,他看向章真,似要说些什么,但在他开口之前,章真先一步走向了宋知夏。 “我和你们一起走。”章真看着宋知夏,语气很是坚定,虽然这个决定做的有点仓促,但比起留在这里,与章金庆相对,与六个弟妹相对,他更想离开。 宋知夏抬头看他:“你不再考虑一番?” “不必了,我想先去封州投靠宋将军,不管宋将军收不收留我,我总要去努力一番,不然我不甘心。”章真做了决定便不想改变。 宋知夏也只是意思意思地劝他一劝:“好吧,那你和你父亲说一声,我们就出发吧。” 章真转身走向章金庆,他并没有行礼,只是直白的告知了他的决定:“我要去封州投靠宋将军,今后我不会再回来了,保重。” 章真说完就走了,留下章金庆面色黑沉的看着他的背影。 八甲人天生神勇,恢复起来极快,虽然经过一夜的搏杀,边畸小队甚至人人带伤,但只恢复了这一小会,他们的体力就恢复了,可以直接奔赴封州了,东景照例扛上宋知夏,章真则由东景小队的人轮流背负,十二人就这么起程了。 星夜赶路,到天色大亮时,十二人已经来到封州城门附近了。 到了封州城门口,宋知夏犯愁了。 糟糕了,昨晚耗去了太长时间,错过了回来的时辰,此刻天光大亮,没法偷偷摸摸进城了。 宋知夏拍拍东景,东景转头看她:“我们,去那边。”宋知夏指向官道旁的林子。 第57节 东景朝伙伴们打了个招呼,一行人往林子里钻去。 进了林子,宋知夏就让东景他们去寻找目标了。 宋知夏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找个商队,把人打晕几个,然后他们混进去。 封州府虽远离京城,但也是一州首府,来往的商队总是不少的,等了不到半个时辰,东景他们便物色好了一支商队。 有了目标,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等商队行进到林子前,东景他们便扑上去敲昏随行看货的伙伴,只留下一个领头的管事,再由章真出面,说明要借用他们的商队进入封州,管事在强大的武力震慑下不敢不从,不仅献上了好几套衣物让东景他们换上,还让出了商队中最好的一辆马车让宋知夏和章真乘坐。 东景他们更换好衣物,扮作随行看货的伙伴,护送着商队进入了封州城,进了封州城后,他们没有马上抛弃管事和一长队的货物,反而十分热心的帮着管事把货物护送到了指定的仓库,还积极地把货物卸下放好,态度好的完全不像是之前强硬借用商队的恶人。 东景他们个头大,体力好,一人扛着两大箱货物也没有半点晃荡磕绊,轻松的就像是扛的只是两包棉花而已,这样的举动在东景他们看来只是平常,但在一帮守库人的眼中简直就是武力震慑了,原本他们收货入库总是要多收一笔辛苦钱,但这次他们完全不敢收了,规规矩矩的只收了存放费,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放好货物,东景他们便要离开了,仍旧由章真出面向商队管事告辞。 商队管事受了他们的好处,赶紧向章真塞上一个荷包,说是要答谢他们的护送和卸货之功,没有他们的帮忙,他一个人根本卸不了这么多的货,还得费心看守,等着昏迷的伙伴们醒来,而且入库也不会这么顺利,还得看人脸色并送上辛苦钱,这一帮人虽然硬拦了他的商队,但行事看着像是好汉,他很愿意结交一番。 章真收了荷包后转交给宋知夏,但宋知夏却不肯接,只让他自个收好,因他出来的匆忙,身上并没有带上多少钱财,此后他独自一人过活,总得多攒点钱财傍身才好。 章真面上羞惭,但他也知道这是宋知夏的一片好意,他没有扭捏,大方地谢了宋知夏,收下了荷包。 告辞了商队管事,一行人往武宁伯府行去。 到了武宁伯府附近,宋知夏向章真辞别,她不想带着章真回府,她已经尽到了引路的责任,章真能不能投入父亲麾下,这得看他自己了,而且她也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身份,她是偷偷出府的,万一被人发现她是与章真一块回府的,那不是给自己平添麻烦么。 章真郑重地向宋知夏行了一礼:“多谢二娘相助,日后章某若有出息,必定报答二娘。” 宋知夏笑着回了礼:“章公子多礼了,二娘谨祝章公子此行顺利,此后人生坦途、事事顺心。” “谢二娘。” 第52章 回府 宋知夏带着东景边畸他们绕到了武宁伯府后花园,然后东景轻车熟路的扛着宋知夏就跃上了围墙,向后花园赏景台疾速进发。 进入后花园后,因八甲两支队伍一共十个人,目标太大,东景让信岐雷刀他们先带着边畸小队往他们原先居住的地方行去,他则扛着宋知夏往她的院子行去。 宋知夏离家出走了一天两夜,她的院子早就被张氏亲自看管起来了,因为怕走漏风声,张氏把信不过的奴仆都打发到院子外围,宋知夏的绣阁里只留下最忠心最心腹的人。 因为绣阁里的人少了,东景反而更容易进去了,他寻了个开着的窗户,小心地把宋知夏给送了进去,然后挥挥手,往后花园过去了。 到了自个的绣阁,宋知夏就不用再顾忌了,她大大方方地走向了自己的卧房,惊得沿途遇上的嬷嬷丫鬟们差点尖叫出声。 青天白日的,小姐怎么就跟鬼一样的突然冒出来了? 呸呸呸,小姐才不是鬼,小姐回来了是大好事。 可是小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 有谁看见了? 就这么冒出来,想想还是有点害怕啊。 不提一路上嬷嬷丫鬟们的心神浮动、胆颤心惊,宋知夏就这么顺顺当当的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在卧房中努力擦拭边边角角的碧珠,猛地一看到宋知夏,她直接没出息的软了腿,扑通一声就跪俯在了宋知夏的面前,然后就杜鹃泣血般的哭了起来。 碧珠就跪俯着一直哭,哭而不诉,但她的话语却全部包含在这一声声的泣哭中,听得没心没肺半点没想过碧珠会有什么下场的宋知夏心里也不好受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快把眼泪擦擦,去和我母亲说我回来了吧。”宋知夏把报喜的差事安排给了碧珠,她知道自己这次的任性连累了碧珠,只希望能借此事让她在母亲面前找补点好颜色回来。 碧珠擦了擦眼泪,扶着宋知夏落了座,然后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这才出去给张氏报喜去。 张氏正在听底下管事娘子们的日常汇报,听秦妈妈说碧珠来了,她随口就允了碧珠进来。 碧珠进来后俯地行了大礼:“禀主母,小姐退热了。”张氏为了压制消息,对外只说宋知夏夜里突然发起了高热,这几日都不能出楼,要卧床静养,碧珠说小姐退热了,就是在说宋知夏回来了。 “什么?!”张氏先惊再喜,“快快,我们这就过去。” 张氏急匆匆地赶至女儿的绣阁,见到女儿完好整齐地站在自己面前,似乎令她提心吊胆的意外全部没有发生,她心中一块大石头顿时就落了地,心里轻快了,没有挂碍了,她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 张氏身边的秦妈妈和碧珠没预料到会有这一番变故,脸都吓白了,但她们久经训练,遇事反应快,两人齐齐伸手,把张氏给接住了。 宋知夏也吓白了脸,赶紧扑了过去:“母亲,母亲,您怎么样?您别吓女儿啊!碧珠,快,快去请郎中。” 秦妈妈和碧珠赶紧一人一边把张氏搀扶到床上躺下,宋知夏守在床边用指甲掐张氏的人中,碧珠急慌慌地往外面跑,去交代请郎中的事。 在宋知夏死命掐人中,秦妈妈开窗扇风下,张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悠悠醒转。 “夏儿。”张氏低低地叫着。 “母亲。”宋知夏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她真的被吓到了,她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兴起竟然会让母亲如此忧心,“是女儿不好,女儿错了,母亲您责罚女儿吧,女儿累母亲如此忧心,实在是太不孝了。” 张氏笑了,女儿主动认错让她心情转好不少,她笑得和蔼温柔:“好,就罚你禁足一个月,抄二十遍孝经,不抄完不许出来。”此次必定是要罚的,若是不罚,开了先例,以后还怎么管教夏儿,只是看在夏儿知错了,主动认罚了,可以稍稍减轻一点责罚。 宋知夏刚要点头应承,突然她就想起了章真的事,她的神情一下僵住了。 张氏见女儿似要反悔,脸色马上板了起来,刚要开口教训。 “母亲,女儿有件事还没和您说,我们府马上就要有人来访了,是章金庆的儿子,他是来投靠父亲的。” 张氏赶紧撑起身子:“章金庆的儿子?你怎么会和他认识?”夏儿这次离家不会是与章家儿子有了什么瓜葛了吧?章金庆几乎是必死之局,夏儿怎么能与他的儿子有交情! “这事说来话长,女儿任性妄为,母亲罚女儿禁足抄经是理所应当,女儿这就去抄经,只是还请母亲送信与父亲,让父亲速速回来,女儿有要事要禀报。”宋知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经过来,她不是不信张氏,而是这事牵扯有些大,最好避开所有人,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说给父亲母亲听,她的绣阁不是安全之所,来往的奴仆太多,万一漏出一句两句的,不是平添麻烦。 张氏看着面前的女儿,女儿的眼中泛着血丝,脸色也不好,看来这一天两夜在外面过得也不好,张氏心中一酸,不去追问她缘由,也不忍让她抄经了。 张氏轻轻抚着女儿的额边碎发:“母亲这就去写信请你父亲回来,你也累了,好好睡两天,先不必抄经了。” 第58节 宋知夏心中酸软,母亲永远都对她这么好,她俯身趴在母亲怀里:“母亲,女儿不会再任性了,以后若是有事,一定会先与母亲父亲说的。” 张氏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你要说到做到才好啊,可别只是哄哄母亲。” “不是哄母亲,女儿会做到的。”嗯,尽量做到。 这边宋知夏和张氏正在温情脉脉,那边章真敲开了武宁伯府的边门。 章真没有隐瞒身份,向门子自报了来历,门子一听是怀州将军之子,赶紧恭敬地请他进门,然后向管家忠叔禀报。 忠叔闻讯立即亲自过去请章真入花厅品茗稍侯,然后入二门向主母夫人张氏禀报。 张氏方才便听女儿说过章金庆的儿子会来,此时再听到忠叔说怀州将军之子来访,心中并不惊讶,她整理好因晕倒而有些零乱的裙衫钗环,便去花厅会客。 章真在花厅等候了许久,茶已经上过两轮了,他正在纠结该不该喝第三杯时,终于见到一位年约三十多岁,气质华贵却带着书卷味的妇人从后堂进来了,她的身边就跟着管家忠叔,身后还有两位仆妇四位丫鬟,见这排场,他便知应是武宁伯府的当家主母了。 “章家大郎拜见将军夫人。”章真行礼拜见,章金庆与宋力刚皆是武将,自然是以武将官职相称,也显得亲近些,章真称呼张氏为将军夫人,比之称呼为伯府夫人更为合适,“事先未呈递拜帖,今日仓皇上门,兼又未备礼物,实在是失礼之至,还请夫人原谅小子无礼。” 张氏浅笑着受了他的礼数,暗中打量着他:“章大郎不必如此,你父与我夫君乃是同袍,同袍情谊如兄弟,不必在意凡俗虚礼。” 章真又恭敬地行了一礼:“谢夫人海涵,小子今日前来,是有个无礼之请,小子想投靠宋将军。” “投靠?”张氏心中提防,她不愿让自家夫君与章金庆牵扯上关系,不管章家大郎是如何与女儿攀上关系的,就算是有救命之恩,她绝不会因为一时感激或心软而让自家陷入危险之中。 章真不知道张氏心中的提防和担忧,但他也难以启齿真正的缘由,只能模糊的一笔带过:“说来羞愧,此事牵扯到小子的父亲和母亲,小子实在难以启齿,还请宋将军当面,小子自当将内中缘由如实告知宋将军。” 牵扯到章家大郎的父亲和母亲?张氏心中起了疑惑,不过她已经派人去请夫君了,此事倒也不急。 “如此,便请章大郎先暂住府中,待将军归来,再请章大郎与将军细说。”张氏拿不准章真是否对自家女儿有恩,所以对章真的态度很是客气。 章真此时正是无路可去,闻言大喜,立时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将军夫人盛情。” “不必客气,你暂且住下吧。”张氏微笑说道。 第53章 详情 宋力刚才回到军营一日,结果就接到了府里来的急信,他一接到信就顾不得军营里的事,快马加鞭的往回赶了。 好么,章金庆的儿子竟然找上他家了,还口口声声说要来投靠他,他哪来的这么大的能耐,能护得住他啊。 宋力刚不知内情,还以为章家大郎来自个府上是因为章金庆自知死局难解,所以让儿子来投靠他,想靠着他的颜面保住章家的一丝血脉,可是这淌混水他一点儿也不想沾啊,沾上就是大、麻烦啊。 急赶慢赶,宋力刚领着人马总算赶在宵禁之前入了封州城,夏国实行严厉的宵禁令,一旦到了宵禁的时辰,非六百里军情急报、非皇帝御令召集,所有官员百姓皆不得踏出里坊一步,仅限于里坊之中走动,违令者可以当场斩杀,如果宋力刚来晚了一步,到了宵禁时辰,就算他是三品大将,也只能缩在城墙边上等着明日开禁了。 驰马来到自家府第大门,宋力刚把座下爱骑交给门子就急匆匆地进门去了。 管家忠叔得了禀报早就侯在正堂上了,还备好了茶水,宋力刚一进来他便迎上去,把章真的说辞给说了一遍。 宋力刚放下马鞭,先喝了一大口茶水解渴,随口问道:“他说他来投奔这事牵扯到他父亲与母亲?” “是,只除了这一句,其余的他并未多说,内中详情还得由将军亲自察问。”忠叔提起茶壶给宋力刚满上茶水,“除此一事,还有一事须教将军知晓,二小姐回来了。” 宋力刚虎目一瞪:“夏儿回来了?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今早,二小姐还说她有要事急于向将军禀报,且此事正与章家大郎有关。” “速速将她唤来。” 宋知夏还未入睡,听得宋力刚传唤她,她很快便收拾好仪容赶了过来。 “父亲,女儿有极要紧的事要禀报,还请父亲寻一个妥当的地方,女儿才好细细详说。”宋知夏一见宋力刚就提了要求,把宋力刚将要出口的对她离家出走的训斥给噎了回去。 宋力刚皱眉:“这里是自个家,边上也是自个人,如何不妥当了?”宋力刚不自在地朝老伙计忠叔看去,女儿这么明晃晃的表示对他不信任,不知他会不会心怀芥蒂。 忠叔却没有任何不自在的神情,他笑着看向宋知夏:“二小姐这是不相信忠叔了,好,忠叔就先行离开,让你们父女好好说说悄悄话。” 宋知夏面上一热,刚才她只顾着要说要紧事,却忘了那句话的提防之意太重,有些伤人了,她不好意思地向忠叔道了歉意:“忠叔对不住了,是夏儿失态了,夏儿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并不是想要忠叔避开,而是想要避开一些不相干的人,免教外人知晓一些事情,在夏儿心中,忠叔不是外人,夏儿是绝对信得过忠叔的。” 忠叔的确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最起码在宋知夏囚入冷宫前,忠叔一直都是对宋家情义深重的,宋知夏是相信忠叔的。 听了宋知夏的道歉,宋力刚心里舒坦多了,他顺着女儿的话头就把忠叔给挽留下了,然后领着两人去了书房,这是整个武宁伯府最安全的地方了。 关上了书房的门,宋力刚坐到桌案之后就朝宋知夏笑了笑:“好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宋知夏一直生活在深宅之中,并不知晓怎么防偷听防窥视,听得父亲和忠叔都说书房是安全之所,她只是朝上看看,确认屋顶完好,没有瓦片被揭开后,她就放开了提防,把这一天两夜的事都给清清楚楚的交代了出来。 宋力刚和忠叔越听越心惊。 “什么?你们竟然闯入了裴府?” “什么?你们竟然胁持了裴家家主?” “什么?章金庆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什么?你们竟然还去守备将军府偷人?” “什么?章金庆竟然把他老婆给杀了?” 宋力刚和忠叔接连的惊呼出声,这一天两夜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尤其是昨夜,竟然发生了这样多的意外。 不过好在宋力刚和忠叔虽然心中惊讶,但他们经历的事情多,战场上秘密谋划的时候多,他们训练有素,下意识的就把语调给压低了,说是惊呼,但也只是轻微的脱口而出而已。 “难怪章真会来投靠我,还不好意思说出内中缘由,这事放到谁身上都接受不了啊。”宋力刚低低叹息,“章金庆实在是太糊涂了,怎么能被女色迷成这个样子。” 忠叔冷嘲的更为直白:“若是战时,敌方只要投一个女细作过来,估计就能哄得他举兵反叛了吧。” 宋力刚没有反对忠叔的言语,只是叹的更加无力了:“这么一个拎不清的家伙,我避之还来不及,可是此刻他的儿子就在我这里,若是我收下他,我就要和那个拎不清的沾上关系,可若是我不收下他,我又觉得于心不忍,真是令我好生为难啊。” 第59节 宋知夏没想到父亲竟然会做如此考量,当时她只是觉得别浪费了章金庆麾下的怀州军,所以才会把章真引到封州来,结果父亲却觉得章金庆是更大的麻烦,不想沾连上,她这算是有心办坏事了吗? “父亲,我是不是做错了?”宋知夏讷讷地问道。 宋力刚看着女儿的样子,不忍心责备她了:“算了,你还小,性子善良又天真,因为一时心软想把章家大郎招来我们家安置,也是出于一片善意,不要紧,接下来的事由为父接手了,你不必担心,为父会安排好他的。” 宋知夏垂下了头:“女儿思虑不周,给父亲添麻烦了。” 宋知夏先是认了错,接着说出了她的考量:“其实女儿不是因为一时心软而引来章真,而是想借着章真与章金庆结下一个善缘,女儿听了母亲的教导,粗浅地知道武将一途甚是艰难,所以女儿想要给父亲多找些帮手,章金庆虽然有些糊涂,但他为人也不算太差,许是能帮衬一二。”昨天宋知夏在东景肩上睡着了,章金庆以为她是被劫掠来的差点与东景他们动手,知道她是东景他们的朋友,还是自愿来的后,他仍是守在小木屋门口,防着别的男人进去冒犯了她,这两个举动可见章金庆并不是多坏的人,起码他相较于宋知夏的皇帝夫君来说,算得上是有人品了。 宋力刚和忠叔面面相视,他们没想到宋知夏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思。 忠叔笑了一声,先开了口:“将军,二小姐也是为你着想,这一片孝心,实在是令我羡慕着紧啊。”忠叔怕宋力刚责怪于宋知夏,先开口说到孝心上,想让宋力刚看在宋知夏的孝心上不要过于责怪。 宋力刚边摇头边笑着应道:“儿女果真是父母前世的债,虽然她好心办错事,但我仍是不忍责怪于她啊。”宋力刚自是知道忠叔的劝解之意,但他根本不会责怪女儿,女儿这么做也是为他好,这片孝心他自是知晓的。 “也不算错,明日先试一试章真吧,若是个可教之材,也不必碍于章金庆而推拒了他,父是父,子是子,父亲糊涂,儿子未必不能聪明啊。” 宋力刚有些意外:“哦,老忠你想留下他?” 忠叔点点头:“是,既然章真与章金庆不同于一般父子,那么就不必以一般父子来看待章真,章真此时无路可去,无人可投,若是将军能收下他,他必定奋力拼搏以图前程,加之他无后路可退,身上又背负着亲母的期望,必定更加上进,日后应有出息。” 宋力刚认同忠叔的看法:“无路可退,最是催人上进,章真若是真有拼搏之心,我帮他一把也不是不成。” 章金庆和章真的事说罢,宋力刚的注意就转到了八甲人的超高武力上了。 “夏儿,你再详细说说八甲人是如何潜进裴府,又是如何杀出裴府的。”宋力刚问得兴致勃勃,满脸都是好奇和兴奋。 忠叔也十分有兴趣的看了过来。 见父亲和忠叔如此感兴趣,宋知夏只得担起评书先生的重任,把事情从头到尾再说了一遍,这回她说得极为仔细、极为详尽,把东景他们怎么落地无声,怎么一跃三丈高,怎么一力敌十夫的过程说得清清楚楚。 宋力刚和忠叔听得眼冒精光,向往不已。 “这等盖世神勇,明日定当一见。” 第54章 武力炫耀 次日一大早,宋力刚首先召见了八甲十人,他忍了一整夜,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会一会他们了。 忠叔也来了,贾青也来了,身为武人,他们天性崇拜强者,昨晚宋知夏把八甲人夜袭裴府,于三百人之中生擒裴家家主的经历一说,他们的武人之魂都快沸腾起来了,根本压抑不住对八甲人的好奇和向往,天一蒙蒙亮就赶过来想要亲眼看一看八甲人的神勇了。 贾青昨晚并不在书房,他是听宋力刚转述的,自从贾青成为宋勇毅的师傅后,贾青与宋力刚的关系就更加紧密了,宋力刚听了宋知夏的讲述后,心中对八甲人的神勇十分向往,甚至动了招揽的心思,所以他特意把八甲人的事情告诉给贾青,今日让他过来一起结识一下。 昨天东景小队和边畸小队在后花园赏景台休息了一天,因着宋知夏特意和张氏解释过,还把裴府中发生的事都详细地说了说,张氏才没有怨怒于东景他们,反而客客气气的送上了足够多的烤肉和饮水,并几筐的柴火,好让他们自己动手烤肉,只希望他们别在自个府里也闹将起来。 有了张氏的安排,东景和边畸他们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大肉,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此时他们精神振奋地站在正堂,等待着与此处主人的第一次会面。 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与此处大陆的高等战士的会面啊,想想就激动,在经历了一连串的排斥、避退、畏惧后,没想到他们还能与一个真正有地位的人物达成会面,真是先祖保佑啊。 因着双方的语言不通,宋知夏今日也站在堂上,她要担负起翻译的重任。 宋勇毅也在,他本不想来的,因为在他眼中,八甲人只不过是从荒蛮之地来的蛮夷,顶多力气大些,身体健壮一些,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可是宋力刚和贾青都让他来看看,他只能不甘不愿地来了。 不过今日来了一见,他才发现,什么时候府里又多了五个蛮夷?怎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府里就多了人?怎么都没人来禀报他? 宋勇毅心中又升起一股被排斥的不满。 他还是不是武宁伯府的大少爷了?到底有没有人记得还有他这么一个少主人了? 不提宋勇毅这边的心绪不宁,宋知夏那边已经开始翻译了。 宋知夏先是为宋力刚和东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彼此的身份,之后宋力刚和东景的对话就开始了。 “你们来自哪里?”宋力刚先从客套的问话开始。 东景听了宋知夏的翻译后,示意宋知夏拿纸笔过来,纸笔拿来后,东景学着宋知夏握笔的样子,握笔在纸上画起了地图,东景画的极简单,只是勾勒出大陆北部海岸的轮廓,然后在海岸北边画出波浪条纹表示大海,再在远一些的位置上又画出一块大陆的轮廓。 “这里,你们,这里,我们。”东景指着两块大陆。 宋知夏早就问过东景关于他们的来历,所以她一看地图就知道东景的意思了,她拿着地图来到宋力刚面前,指着地图为他解释。 “这里是廊州,就是这个凸出来的尖角,这边是我们夏国,那边是越国,廊州最北面是大海,他们就来自海那边,这里是又一块大陆,因为东景他们没有走遍我们这边的三个国家,没有丈量过,所以不知道哪块大陆更大些。” “八甲部族生活在这块大陆的东南,他们部族的实力很强,所以占了很大一块地方。”宋知夏用手指在大陆的东南角上画了很大一个圈,几乎把整个东南都包了进去。 宋力刚看着这一大个圈,再与地图上的廊州比了比大小,心中顿时一个咯噔,好么,要是真有这么大一块地,那可比整个夏国都要大了。 “你们为什么会来我们这边?” 宋知夏早就问明了原因,直接就向父亲解释起来:“八甲部族的领地里有一座炎山,东景说前两年炎山喷发了,是很大的天灾,半个大陆都受到了波及,距离炎山最近的八甲部族更是受创严重,火山喷发让他们可以活动可以捕猎的范围小了很多,他们主要靠捕猎为生,所以他们的食物不够了,他们就想着出海看看,寻找更多的森林和食物。” “原来如此。”宋力刚微微点头,又指着两块大陆中间的大海,“这片海有多宽?过来需要多久?” 宋知夏向东景转述宋力刚的问话,东景很快就报出了一个具体天数:“八十三天。” 东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海是从我们流向你们的。” 宋知夏明白了,向父亲翻译:“海水是从他们那块大陆流向我们这边,他们花了八十三天才来到我们这里。” 宋力刚追问:“我们过去要多久?他们总要回去的吧,难道逆流而上?水流应该会变化吧。”宋力刚是知道海上有洋流和季风的,但他不知道具体的变化。 宋知夏向东景提问,东景回答的很快:“不知道,试一试,十天后,风往我们那边吹。”东景是根据他们那块大陆的年历来进行推算的,十天后的确是海风吹上他们大陆的日子,这样的风向会持续两个月的时间,是合适返航的时间。 八甲人不知道回去要多久,他们也是第一次出发前往另一块陌生的大陆,他们不知道在海上,风向和洋流会有什么样的变化,生活在陆地上的他们只知道什么时候风会往海上吹,海上什么时候会有洋流出去,他们知道这时候适合出海。 同样,他们也只知道什么时候风会往大陆吹,海上什么时候会有洋流回来,但两块大陆离的太远,这样的风向和洋流变化是从哪一段开始变化的,谁也不知道,只能靠五支先锋小队来摸索来实践,只有他们回去了,八甲人才知道来回各需要多久时间,风向和洋流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如果海上风向不对呢?”宋力刚又问。 第60节 这个问题让东景发笑了,他举起手臂,展示了手臂上那一块块鼓包包的肌肉:“我们力气大。”东景做了几个划船的动作。 东景的意思很简单,就是风向不对他们也不怕,他们力气大,划也划到了。 看到东景手臂上那鼓鼓的肌肉,宋力刚和忠叔贾青的眼睛立刻冒起了精光,他们就想知道他们的力气有多大,之前问的都是客套话,力气和武技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宋力刚借着东景的话头问起了自己最想问的话:“你说你们的力气大,能不能展示一下你们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东景很干脆的点了点头,八甲人最喜欢炫耀武力了,他们想看,他就展示给他们看。 一行人立刻移向小操场。 小操场上有几个石墩,重量从五十斤到二百斤,宋力刚向东景示意举几个起来。 八甲十人看着这几个小不点石墩,齐齐笑了起来。 东景笑着上前,右手轻轻松松就拎起了二百斤的石墩,左手也轻轻松松地拎起了一百五十斤的石墩,东景一个抛甩,两个石墩都扔向了天空,他又随手抓起地上的两个石墩,四个石墩就在半空中这么上下抛甩,东景轻轻松松地玩起了抛石墩的游戏,四个石墩在他手上就跟没重量一样,轻巧的紧。 宋勇毅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和这个蛮夷相处了这么多天,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这个蛮夷竟然有如此巨力,能把石墩玩的跟女孩子抛沙袋一样,还扔出了多种花样。 宋力刚和忠叔贾青也看呆了,就算是他们,也玩不起这么重量这么巨大的抛石墩游戏,身怀这样的巨力,就算他半点武技也不会,单是靠撞也能把寻常武人给撞飞了,宋知夏说的果然是真的。 抛玩了一会石墩,东景显摆完了,就把石墩一个接好放下。 力气大是看到了,那么他们的箭术如何?宋力刚看向贾青,贾青心中明白,上前走到箭台处,摘下背后弓箭,搭箭射耙,咄咄咄,三箭全中红心。 贾青看向东景,东景心中了然,顺手拎起二百斤的石墩,他也走上了箭台处。 看到东景拎着二百斤的石墩上了箭台,宋力刚、忠叔、贾青、宋勇毅他们全部都倒吸了一口气。 难道他想用石墩来扔箭耙? 果然,东景只瞄了一眼箭耙的位置,手臂一甩,石墩就跟流星一样砸了过去,箭耙碰地一声,砸了个七零八落。 宋力刚四人全部被震慑住了。 八甲人吃吃笑着。 宋知夏忍俊不禁,也跟着笑了出来,她早知道八甲人的神力,当年他们攻城可是直接用原木和巨石来攻城的,这么个小石墩,在他们手里就跟玩具似的。 第55章 见章 真 扔完了石墩,东景含笑看着宋力刚,还要试什么,尽管放马过来吧。 见识了东景的单人武力,宋力刚对其余九人的武力就更有兴趣了。 边畸他们看到了宋力刚扫视过来的目光,一个个挺着胸脯就过来了,刚才看着东景这一抛一砸的,他们早就心痒痒了,现在终于轮到他们出来好好展示一番了。 瞧好了,让你们看看我们的厉害。 小操场上没有多少可以利用的东西,既没有巨石也没有大树,八甲九人只能抽出了各自的武器,两两对峙,进行一对一的对战,东景也抽出了石刀,与边畸对战起来。 一时间,小操场上飞沙走石,之前说了,八甲人热爱炫耀武力,虽然只是小小的展示一番,但他们也拿出了三成的功力,以他们的天生神力,只是三成也顶得过这边大陆的绝大多数武者的全力了,其中包括宋力刚和贾青,三成的功力,再加上他们比铁器还要锋利霸道的武器,这一轮轮的对战,直接就把小操场的硬地给划开了一道一道的口子,划开的口子很大很长,就跟用铁犁犁过似的,简直就是把小操场给开了荒。 宋力刚他们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裂口,眼中的精光却越来越亮。 这些人,这些天生的猛将,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他们留下。 “你们想过留下来吗?既然你们的领地已经不适合你们居住了,你们想不想留在这里生活?”宋力刚按捺住心中的迫切,面上极力镇定的询问东景。 东景摇头:“不,我们要回家。”他们是担负着族中的期望出来寻找安居地的,怎么可能不回去,更何况这里的民风民俗与他们八甲部族格格不如,他们难以融入这边的生活,硬要留下来只会满心不快,但如果只是把这里当作他们的狩猎场,需要食物了再来这里打打猎,倒是可以接受,但是长期居住下来生活,那是不可能。 宋力刚以为东景拒绝只是因为故土难离,毕竟眷恋故土是人的天性,所以他并不在意东景的拒绝,招揽一个有用之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总是要一劝再劝的,他也没想过一次就招揽成功。 “请你们多停留一段时日,我要好好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招待你们。”宋力刚热情的劝说,多停留一段时日,他就多几次劝说的机会,他总会想办法让他们留下来的。 东景再次摇头:“我们明日就走。” “明日?”宋力刚大惊,“怎么这么着急?” “我们的食物不多了。”东景也觉得有些遗憾,今日才是第一次会面,明日他们就得离开了,没机会好好结识一番。 宋力刚不明白:“怎么会食物不多?你们想要多少肉,我都供应得上。”宋力刚还不知道八甲人的食量,要是真知道了他们的食量,他可不敢开口说这么大气的话,他虽是驻边大将,又有朝廷封爵,但他的钱财真心不多,不然先前他也不会为了廊军皮甲分配的事而头疼了,后来还是抄了劫匪的老巢才把这桩纷争给平息下去的。 东景解释:“这边的肉,吃不饱,吃了又饿。” 说完东景想到宋力刚是个有身份的人,说不定可以帮上忙,便从腰间的囊袋中取出大日穗:“你们有这种吗?” 宋力刚想接过大日穗,但东景不松手,他只得凑到近前去看大日穗。 “没见过这种谷物。”宋力刚回头招呼忠叔和贾青,“老忠,贾青,你们过来看看,认得这种谷物吗?” 忠叔和贾青也凑了过去,两人也没认出这是什么谷物。 宋知夏和宋勇毅也过去看了几眼,也没认出来。 东景忍不住浮现出两分失望的神色,这么多人都没认出来,看来这里的确没有大日穗。 见到东景的神情,宋知夏知道这个大日穗一定是很重要,说不定还是很珍贵的东西,而且之前东景他说这边的肉吃不饱,吃了又饿,可见他们对肉的要求也高,说不定八甲人只吃特定的几种兽类的肉。 再想想当年的北川之盟,八甲人在北川之盟中要求夏国和越国上贡猛兽珍禽和药材谷物,还要求种类越多越好,联系东景的话,很明显八甲人是在寻找他们需要的食物和药材,唔,就连八甲人侵占了夏国和越国的国土后,任由城池和农田荒废也有理由了,他们是要恢复山林,再把山林变成他们适宜的安居地。 明白了八甲人的需求后,宋知夏主动提出邀约:“东景,我们一起出去,找你们要的。” 东景也想再找一找:“好。” 宋知夏转头向宋力刚说明:“父亲,明日东景他们就要走了,今日我想带他们去市集上找一找,说不定可以找到他们要的谷物呢。” 第61节 宋力刚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如果能够顺利找到八甲人要的谷物,他们就可以更好的结下交情。 “好,此议甚好,不过只你一个小姑娘带他们前去市集,不够妥当,还是为父带你们一起去吧。”宋力刚想多和八甲人处处。 宋知夏却摇头:“父亲,您还没见过章真呢,您都回府了,却不见章真,恐让他多想。” 宋力刚一拍脑门,他还真忘了章真。 “如此,你先带他们逛逛后花园,为父去见见章真,见好后再与你们一起去市集。”宋力刚不肯放弃与八甲人相处的机会,明日他们就要离开了,不多相处相处,交情怎么结下。 “好,父亲您快去吧。” 宋力刚匆匆赶往正堂,忠叔从后花园绕道过去请章真,不多时,宋力刚与章真先后脚来至正堂。 章真见面便一大拜:“晚辈拜见宋将军。” 宋力刚坐在上首,伸手虚虚一抬:“章大郎多礼了,快快起身吧。” “谢宋将军。”章真起身。 宋力刚抬手一指空椅:“快坐吧,你父与我有同袍之谊,章大郎在我面前不必拘束。” 章真再拜,谢过宋力刚赐座。 这一番客套下来,章真面上平静,但心中却有些不安,看宋将军的言行,似乎真与父亲有旧,因父亲之故才对我如此礼遇,可我眼下已与父亲闹翻,宋将军知道后,会不会斥责我不孝无礼? “你父亲近来身体可好?你来我这,你父亲可知道?”宋力刚客套地问道。 章真心中一凛:“父亲身体安康。”该不该说实话呢? 宋力刚看着章真,等着他回答后面那一句,那一句才是重点,他想知道章真的品性如何。 章真低头急思,不敢抬头,但不抬头他也感受得到宋力刚的探视目光,那目光似有重量一样压在他的身上,让他越发不安。 章真心下一横,还是说实话吧,以宋将军的阅历,我若是说谎,他一眼便能看出,若是刚一见面就给宋将军留下一个不好印象,我还如何投入宋将军麾下。 心思已定,章真起身走到堂中,双膝一跪:“宋将军容禀,小子与父亲不睦,厚颜恳求将军收留。” 章真再一大拜:“小子想入军营,愿从小卒做起,恳请宋将军恩允。”章真俯地,不敢起身。 宋力刚沉默不语,他心中早知内中详情,此时见章真如此一拜再拜,心中倒是对他生起几分同情。 “起来吧,你先说说你与你父为何不睦,若是你有理,我自当收下你。”宋力刚这话已经算是半答应了,若是一开始便不想答应的话,宋力刚只会说若是你无理,我自当替你父教训你。 章真心中纠结,内中详情他实难开口,可若是不说,宋将军肯定不会收留他的。 “此事说来话长,还请将军慢听。”章真忍着心中的羞愧,把母亲遭遇陷害,夜里偷子出府,宠爱小妾,把长子留下改换小妾出府,母亲怒起击杀小妾,父亲错手杀害母亲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事实乃家丑,世人皆知家丑不可外扬,可他却为了自己的前途而主动把家丑告知外人,实在是不孝不义。 说完这些事,章真如霜打过的茄子,没了精气神。 好半天不见宋力刚开口言语,章真越发没了精神,他以为宋将军的沉默是在责怪他不孝不义,外扬家丑,就在他难堪至极,不知如何是好时,宋力刚终于开口了。 “你且安心住下,你父那边,我会写信告知,让他安心。这段时日,你且与犬子一起习武,府中自有师傅,待你武艺有了根基,我再许你入营。” 第56章 烤肉宴 安排好了章真,宋力刚又急匆匆地赶往后花园,带着女儿宋知夏和一行八甲人出府去往市集。 市集上有谷粮店和药材铺,每一家宋力刚都带着八甲人进去看了个遍,别说,就这么撒大网式的捞啊捞,还真让八甲人找到了几种需要的药材,甚至连谷物都找到了一种,八甲人并不是全吃凶兽肉的,年纪小的小孩子还是主要吃野兽肉和谷物的,这次找到的这种谷物正是适合八甲小孩吃的。 走遍了市集,找遍了市集,总算有了点收获,东景和边畸他们都觉得非常满意,这比他们自己去找方便多了,有人带着就是好啊。 因着这一日的市集之行,东景和边畸他们都对宋力刚很有好感,之前他们未经主人的允许两次偷潜入府,可是身为主人的他不仅没有半点计较,反而还这么热情的招待他们,实在是个心胸开阔、性情爽朗的好汉子,值得结交。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回了府,晚上宋力刚要宴客,说是要给东景他们践行,本来他要点东醉楼的大厨过府掌勺的,做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好菜才好宴客嘛,可是他的提议被宋知夏给劝回了。 “父亲,他们最喜欢吃的是肉,大块的肉,这么大的。”宋知夏双手比了个比大海碗还大的圆,“您要请他们吃席面,他们吃不饱的。” 一旁的宋勇毅也插话:“是啊,父亲,他们的胃口真的很大,一顿得吃几十斤的肉啊,席面根本不够。”宋勇毅可是见识过八甲人的大胃口的,那一堆堆的烤肉,要是换作席面,能做二十桌全肉席了吧。 宋力刚还是不大相信,以为儿女们是在夸张:“哪有这么夸张,几十斤肉,他们的肚子装的下吗?” 宋勇毅连连点头:“装的下装的下,也不知道他们的胃是什么做的,吃多少都跟无底洞似的。” 宋力刚指着儿子大笑:“你这话实在是夸张的没边了。” 宋知夏仍是在劝:“父亲,您真的不必摆席面,就请他们吃烤肉好了,既然是宴客,当然是要请客人吃他们喜欢吃的东西了,您就听女儿一回吧。” 怕父亲听不进劝,宋知夏一直努力劝说。 知道女儿与八甲人交情很好,了解八甲人的喜好,宋力刚虽然仍会担心待客不周,但他最终还是同意上烤肉宴,就在后花园烤,现烤现吃。 等到烤肉宴真的开始了,宋力刚这才知道儿子之前所说的话真真是实话,八甲人真的太能吃了。 厨房里早就知道八甲人的食量了,肉都是一筐一筐的上,足足摆了二十筐肉,要换成重量,五百斤绝对有了,柴木也是一捆一捆的上,要烤这么多的肉,柴木绝对是要肉的两倍多。 宋力刚看着二十筐的肉和十几堆的柴木,心底一下子凉嗖嗖的。 这都是钱啊,一堆一堆的钱啊。 早上时自个实在是说大话了,他可真的养不起这些猛将啊,这等胃口,足够吃垮一个营啊。 烤肉宴开始了,东景和边畸他们都兴高采烈的动手烤起肉来,烤肉可是他们部族的拿手好艺,人人都能烤一手好肉,而且就算放在他们那块大陆,八甲部族的烤肉也绝对称得上是美食,毕竟像八甲这样全靠吃凶兽肉过活的部族,也仅此一个,其它部族更多还是靠驯养和种植,拿手的可不是烤肉。 八甲人争着表现自己的手艺,最善石艺的度西甚至还搬了一块池边的塘石过来,用石刀一片一片的把塘石削成了薄石板,再把肉片放在薄石板上,放在火上烤,石板烤肉这道菜可是他的拿手绝活。 度西的削石手艺直接看傻了一圈人,宋力刚、忠叔、贾青、宋勇毅的表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瞠目结舌了,宋知夏也吃惊不小,知道八甲人力气大,但她没想到他们还会用粗笨的石头练出这么细致的手艺,实在是反差太大了。 “这便是大拙出大巧,巧夺天工了吧。”宋知夏喃喃地说道。 第62节 听到这话的宋力刚他们都齐齐点头,这等大拙大巧,也只有八甲人能做到了吧。 烤肉一技八甲人震惊了夏国人,但在酿酒一技上,夏国人又让八甲人震惊了。 宴客宴客,无酒又哪里算得上是宴客呢,烤肉宴上自然是摆上了佳酿美酒,八甲部族不善酿酒,都是与别的部族交换,这一夜他们喝到了夏国的美酒,那种震惊后激动,简直都要把酒杯给塞进嘴巴里嚼碎了吃掉。 东景和边畸两个身为小队长还能保持冷静,只喝了几杯便罢了手,但手底下的队员们就贪杯放不开了,他们信任队长,见队长不再喝酒,能继续保持冷静和警惕,有队长守着,他们就彻底放开了,一杯又一杯的往嘴里灌,到后来他们干脆抛开酒杯,直接抱着酒坛狂饮,他们的酒量惊人,就这么狂饮,竟然把五坛酒都喝完还不醉倒,反而精神更加振奋了。 振奋起来的八甲人唱起了歌跳起了舞,他们的歌夏国人完全听不懂,但歌里的那种激昂和振奋他们却听懂了,八甲人的舞也分外粗狂豪放,动作大开大合,有些古怪别扭便又奇异的带动人心,让旁观的人想跟着他们一起跳起来。 宋力刚直直地看着唱歌跳舞的八甲人:“这是战歌,这是战舞,非战士唱不出这等激昂,非勇士跳不出这等豪迈,八甲,八甲,那一定是战士的狂热之地。” 宋力刚还在感叹,忠叔和贾青却按捺不住心中的激荡,干脆跳下场,跟着八甲人一起跳起来,他们不懂得怎么跳,只能笨拙地学着八甲人的动作,但跳着跳着,他们全身的血气越发畅快,心中也隐隐生起一种玄妙的感觉,似乎他们与八甲人是一样的,是一体的,顺从着他们的歌声,跟随着他们的舞步,他们全身都荡起一股暖融融的热流,让他们精神百倍,血气身体全部达到顶峰。 一声高昂,直达云霄,一步跨越,一往无前。 见忠叔和贾青越跳越顺畅,越跳越振奋,宋力刚和宋勇毅的热血也越发沸腾,再也忍耐不住也跳下了场,跟随着歌声舞步,跳起了八甲战舞。 战歌激昂,我心向往,战舞赫赫,我心神驰。 第57章 告辞 喝酒吃肉,唱歌跳舞,宋力刚他们与八甲人狂欢了大半夜,除了宋知夏和东景边畸三人还保有理智之外,其他人都躺倒在了后花园里,幕天席地,随遇而安,酣然入睡。 看着醉倒的一地人,宋知夏无奈地唤人去取来草席和被子,东景和边畸则一人负责一边,把醉汉们都搬到席子上,并盖好被子。 次日一早,八甲人伴着晨光陆续醒来,宋力刚、忠叔、贾青醒来的比八甲人稍晚,但也晚不了多久,唯有宋勇毅一人仍沉醉梦乡。 天色已亮,主人也醒了,八甲人就提出辞行了。 宋力刚还想着再请他们吃一顿早饭,但是东景他们急着要走,他们与本土人实在太过不同,他们不想引人注意,就想想趁着外面人还不多的时候出行赶路,若是再吃饭,出发就有点晚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留你们了。”宋力刚从腰上解下一枚腰牌,“这是我的信物,如果路上遇到有人盘查你们,你们可以拿出来给对方看,只说是军令,对方就会给你们放行的。” 宋力刚怕东景记不住,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军令。” 东景接过腰牌,双手用力握住:“多谢。”他心中有一腔感激的话,但他说不出来,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宋力刚大笑着,抬高手拍了拍东景的肩膀,八甲人的个头比这块大陆的人高,东景就算是五支队伍中个头最矮小的,也比宋力刚高大,宋力刚就算把胳膊抬到最高,也只是刚好搭到东景的肩头上。 “我们是朋友,下次过来,你们再来找我,我们一起喝酒。”宋力刚仍不放弃招揽的心思。 东景大笑,重重点头:“好。” 简单的辞行之后,八甲人立刻动身启程了,八甲人的疾行速度很快,比骑马还快,本来宋力刚还打算给他们备上马匹的,但见识并体验过八甲人疾行速度的宋知夏劝下了他,让八甲人骑马就等于给他们穿小鞋,不合适,而且太慢了。 宋力刚本来还不信的,但看到八甲人齐刷刷朝府外疾奔而去的速度,他信了,这样高超的轻功,的确比骑马快多了。 八甲人是偷偷潜入封州城的,离开也是偷偷离开,东景他们也出入封州城几次了,算得上是熟门熟路,很快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封州城。 到了城外的小山,东景吹哨引来了山刀,上次山刀进武宁伯府送救援信引发了一大波的混乱和警戒,所以这次东景就没带山刀进府,只让它等在城外,现在他们要离开了,东景这才来接引山刀。 十人一鹰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封州,疾速前往廊州。 八甲人都离开了封州,宋勇毅这才晕晕乎乎地醒来,他的酒量浅,虽然喝得少,但醉得深,醒来时还有点搞不清身在何方,等他彻底清醒,知道八甲人已经离开了,他心里还有点小失落。 唉,睡过头了,连道别都没赶上。 宋勇毅没失落多久,贾青就来催他习武了,武艺是军人的根本,习武是一天都不能拉下,平日里拉下一天,到了战场上,可能拉下的就是自己的性命了。 急匆匆跑回院子洗漱更衣好,再急匆匆地跑到小操场,宋勇毅看到小操场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小妹宋知夏,另一个则是个陌生人,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宋知夏早来一步,早已与章真说上了话。 章真一早便来到了小操场,他在小操场上等了许久,才总算见到有人过来了,但这来人却让他吃了一大惊,竟然是那晚的小女孩。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章真揉了揉眼睛,“你是怎么进来的?” 宋知夏嫣然一笑:“我就是这府里人啊,我真名姓宋,是宋将军的小女儿。” 说罢,宋知夏敛了笑意,端庄地行了一礼:“是小妹诓骗了章大哥,但小妹如此行事却是事出有因,还请章大哥不要气恼小妹。” 章真张着嘴巴发愣,他还能说什么,人都道歉了,他还能揪着不放么,更何况她也没骗他什么,不过就是瞒了真实姓氏,但女子在外行走,用个假姓化名的,本就没什么,事关名声嘛,这他也能体谅,若真说她骗了他什么,也就是把他引来封州罢了,可他当时也无处可去,她的指引对他来说正如是旱中甘霖,对他有益无害,他又能怪她什么呢?更何况宋将军也的确收留了他,给了他一个安身之处,又给他安排了来日前途,说到底,他还是承了她的情呢。 收回了发散的神思,章真正了正仪态,端端正正地给宋知夏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宋姑娘,宋姑娘对章某的指引之恩,章某铭记于心。” 宋知夏侧身避过章真的大礼:“章大哥客气了,你不要怪小妹便好了。” 章真摇头:“哪里会怪,宋姑娘是好心指点章某。” 宋知夏笑了:“章大哥不必如此客气,以后你长住府中,不与旁人相同,章大哥还是唤小妹为二娘吧,小妹上头有一大姐,当日小妹说在家中行二,可是实情,不是诓骗。” 章真顺着应声:“是,二娘。” “小妹的大姐已出嫁,家中还有一位兄长,名勇毅,等会儿章大哥便会见到他,只是,小妹的大哥为人古板,喜好说教,小妹当日私自离府去怀州,此事大哥并不知情,小妹这里有礼,还请章大哥替小妹保密,不要让大哥知晓了此事。”宋知夏不想让宋勇毅知道她曾经偷偷出过府,还参与进了章金庆和裴家的争斗之间,所以她特意交代章真不要向宋勇毅暴露她出府的事。 章真虽然很奇怪为什么宋知夏会向同母亲兄长隐瞒出府和章家的事,明明她与兄长的关系应该是很亲近的,但他受了宋知夏的指引之恩,聪明的选择了替宋知夏保守秘密。 “愚兄必不会说,二娘放心吧。” “多谢章大哥。” 两人刚说完保密一事不久,宋勇毅便来到了小操场上。 见到小操场上有陌生人,还与小妹宋知夏站得颇近,宋勇毅心中警惕,上前介入宋知夏和章真之间,分开两人。 第63节 “敢问这位兄台是?”宋勇毅抱拳问道。 章真抱拳回礼:“我是章真,昨日才来到府上,想必兄台便是宋公子宋勇毅吧,请多指教。” 宋勇毅微微抬眉:“不敢不敢,章兄弟有礼。” 府里又进了一个人,怎么还是没人和他说一声?他就这么不显眼吗?人人都不记得府里还有他这个大公子? “不知章兄弟年岁几何?我们序一序长幼。”宋勇毅心中有疙瘩,但面上还是客套地问话。 章真答了自己的出生年月,正好比宋勇毅大上几个月,于是章真成了章兄,宋勇毅成了宋弟。 这边宋勇毅与章真刚序了长幼,还来不及询问他的出身,与自家有何故旧,以及为何而来,那边宋力刚和贾青就过来了。 宋力刚一身军装,他还要赶着回军营,这几天他在军营与伯府之间来回奔波,军营里还有一大摊的公务尚未处置,一会儿交代好了章真的事,他就得赶回军营理事了。 宋力刚指着章真对贾青说:“贾青,这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怀州将军章金庆的长子章真,以后他就交给你了,打一打他的根底,若是个从军的苗子,明年就送他入军营。” 贾青抱拳应道:“是,将军。” 宋力刚又对章真说:“章真,你好好跟着贾将军习武,贾将军是我府上的卫队首领,也是阿毅的武艺师傅,他的武艺是很好的,你好好学,学得几分都是你的本事。” 章真赶紧应道:“是,晚辈必定用心习武,不负将军期望。” 宋力刚又转向宋勇毅:“阿毅,章真日后都与你一同习武,你要好好看顾章真,不要失礼。” 宋勇毅应道:“是,父亲。” 宋力刚要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赶着要走了:“好了,你们用心习武吧,我这就走了。” 转身要走时,眼尾余光看到小女儿,宋力刚又停下脚步对着宋知夏交代,这次他的语气就温和的多:“夏儿,你身子还弱,这几日习武一定要量力而行,千万不要过于劳累,好好将养,别一时逞强,反而伤了内里。”宋力刚知道小女儿这几日来回奔波于封州怀州,虽然不是她自个去跑,有八甲人扛着,但她总归是个才十岁的小女娃,怎么样都会累到,他不好在人前多提这事,只好这么委婉的劝说女儿,希望她能好好休息几日。 宋知夏知道父亲是在关心自己,甜甜一笑:“女儿晓得,父亲别担心。” 宋力刚心中还想再劝,但这事实在不好在人前说,而且日头已经升得老早了,再不走就晚了,他只得急匆匆地走了。 第58章 向学 贾青照着宋勇毅和宋知夏之前的习武进程安排好了今日的功课后,就转向章真,费心地给他安排了一些考核,想要摸一摸他的根底。 一连串的考核之后,贾青摸清了章真的根底。 章真的体质算得上中等,但也只是身体强壮而已,他的习武天赋不佳,后天的锻炼也不够,这一点实在不像是将门之后,就算是一心向往文臣仕途的宋勇毅,也不会如章真这般缺失后天锻炼,若不说章真是武将之子,他倒更像是农门之子,身体强壮,但没有经受过武艺训练。 贾青头疼的收下了章真这个半弟子,这个弟子可有的他苦恼了。 看到贾青师傅越发严肃的神情,章真的心中也越发的没底了,他知道自己天赋不行,根基也差,若贾青师傅不肯收下他,这就意味他几乎无可造之处,那他的从军之路就会更加艰难。 “今日,你就先跑五圈,然后举那个最小的石墩五十下,不拘你多久完成,反正只要在今日之内举完就行。”贾青指着小操场边上的最小的五十斤石墩说道。 章真闻言精神一振,挺胸大声应道:“弟子领命。”他知道贾青师傅这是肯收下他了,心中顿时踏实了。 小操场上,章真练的热火朝天,光着臂膀举着石墩,就算举到后来手臂又抖又颤,他也咬牙忍着,一下一下认真的举着,半点不偷懒。 在章真的刺激下,宋勇毅今日的习武劲头也充足的很,举石墩、练长矛、站木桩,一项一项都做的足足的。 宋知夏今日的功课很少,一个时辰便完成了,她本就不是奔着从军去的,所以与宋勇毅不同,功课一直不多,加之有宋力刚的嘱托,贾青有意地减少了今日的功课,所以宋知夏很快便完成了,且完成的很轻松。 完成了功课之后,宋知夏也没勉强自己再继续练下去,她这几日也着实是累到了,又是星夜往返封州怀州,又是陪着饮宴狂欢,觉头根本不足,今日既然没功课了,那就回去补眠吧。 一连好几日,贾青都有意减少了功课,让宋知夏足足的补了好几日觉头,宋知夏的精神和气血总算养回来了,不仅脸色日渐红润,就连身量都似乎抽长了一些。 张氏上下打量着女儿:“夏儿,你似乎又高了一些呀,来,快过来让母亲量一量。” 张氏拿了绳尺比了比宋知夏的个头:“呀夏儿,你还真长高了呀,真好真好。”张氏笑得开怀,自个的孩子长的好,母亲总是高兴的。 宋知夏自个没感觉,还伸手比了比袖长:“有吗?女儿怎么不觉得。” “傻瓜,长高了还不好么,你这年纪本就该是一月一长的时候。”张氏笑着从盒子中取出库房钥匙,“走,和母亲一起去库房,咱们好好挑一挑料子,为你做几身冬日的衣裳。” 一转眼,秋天快要过去了,冬日近在眼前,正是做衣裳的时候,张氏本就想给女儿做冬日衣裳,正好女儿长高,她心中高兴,喜滋滋地就拉着女儿往库房去。 上次做秋日衣裳,因着宋知夏身上带伤,不宜多加走动,所以张氏才只是挑了几匹布料带到院中,让宋知夏从中挑选,这一次宋知夏身体大好,张氏直接就带着宋知夏去了库房挑选。 库房中有各色布匹几十种,冬日里还有皮毛料子,很是有的挑选,张氏高高兴兴地为女儿挑选了好几种布匹和皮毛料子,还开了珍宝库,从中挑选了一些珍珠、玉片、金银薄片以做衣裳缀饰。 既然开了库房,除了给女儿挑选衣料之外,张氏自然也给夫君、自己和儿子挑选了衣料,衣料和缀饰挑选好后,便送到针线房开始制衣了。 十日后,一家四口的冬裳都做好了。 冬裳刚摆到面前,张氏就迫不及待地唤宋知夏过来把所有衣裳都试了个遍,试完后,张氏从中选出了最满意的一套,并交代宋知夏必定要穿上这套冬裳去考试。 “考试?”宋知夏一脸疑惑。 张氏抬手戳了她一指头:“你怎么能把这么大的事都给忘了,快给我收收心,习武不过是小事,练练身手,遇事跑得快就行,读书才是正经大事,哪家女儿不读书,天天去练站桩的?也就是你了。马上就要入学考试了,你赶紧把书本都给我拾起来,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统共也就三本书,你都给我背熟了,总不能一开始就被涮下来吧,那也太丢脸了。” 宋知夏被母亲的一大通话给砸晕了,什么考试啊? 见女儿还是一脸迷糊样,张氏真的生气了,手一拍桌子,好大一声惊响:“你真玩野了心,连双梅书院的入学考试都忘记了?” 宋知夏这才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考试:“可是入学考试不是在冬至前么?如今才刚进十月啊。” “不是和你说过了,今年冬至要大祭,所有的事都得提前办,你当时不是应得好好的?”张氏边吼边暗暗揉着手心,刚才拍的太大力了,手都疼了。 宋知夏还真忘了这一茬,八甲人一来,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到八甲人那边去了,加上章金庆那事一搅和,她把入学考试的事都给忘得光光的了。 因着连续几十年的战乱,整块大陆不仅人丁锐减,书本更是遗失颇多,知识传承越来越难,夏国还因为朝代更迭频繁,导致朝堂上一次又一次的清洗,甚至有两个大家族因祸灭族,断了传承,剩余的大家族个个自危,从此行自保之事,为了日后族中子弟的前程,大族们越发不肯把书本借予他人,往昔大晋朝常有的赠书雅风,今朝早已荡然无存。 不仅大族们不肯借书,就连向天下人传承知识的书院,也纷纷关闭,仍旧存世的书院无一不是底蕴深厚的几百年大书院,但大书院仅存几家,非大族子弟要学习先圣先贤的绝学,都得拜入大族开设的学院,有身份有门第的,入族学,与本族子弟一同学习,而寒门子弟要入学,则只能入附学,学成后从此依附大族,成为大族的私产私才。 第64节 宋家不是大族,更不是以诗书传家的门第,虽然也学了大族的行事,重金延请西席,设族学,但总归底蕴太差,比不得别家,宋勇毅因着外祖是鹤阳书院的教书先生,才占了许多便宜,既有外祖的书信教导,又有外祖的荐书,方能有资格去考鹤阳书院。 男子读书尚且如此不易,更遑论女子,知识难得,读书人又少,所以越发清高,就算聘作西席,教书先生也只肯对男子施以教导之恩,教导女子是绝计不肯的,如张氏这般,出身书香门第,有祖父和父亲的亲自教导,懂得文墨识得文采的,那是多少门户都求之不得的好佳媳,能受益三代啊。 宋知秋出阁前有张氏亲自教导,比之族中其她姐妹半点不差,宋知夏从小长在张氏身边,更是被张氏严加教导,日日读书习字,半点不松懈,也就这小半年,因着宋知夏的头伤,以及各种突发杂事,加之张氏又反思自己紧盯女儿学识,却不教导女儿世间险恶,是不是反而误了女儿,所以宋知夏才能得了这小半年的松快日子。 武宁伯府开府才十几年,底蕴太浅,无法开族学,宋知夏若是不喜读书,张氏教着也就尽够了,但若是想要多读些书,多添点文墨,再赢一点名声,那就最好去入读双梅书院。 双梅书院是蔡家开设的女子学堂,也是封州廊州唯一的女子学堂,除了林家元家裴家的姑娘外,封州廊州的两州地界上,但凡想要进学的姑娘,都会参加入学考试,力争入读双梅书院,与蔡家姑娘们一起读书做同窗。 宋知夏重生前是个一心读书的书呆子,张氏自然为她取得了双梅书院的入学考试资格,所以宋知夏必须得去好好考试,不然就是丢了武宁伯府的脸面。 宋知夏回想往事,眼中渐渐含冰。 当日之辱,这一回合,她必将厚报! 第59章 顾婵 从上古时起,冬至就是祭祀天地的大节日,到了大晋朝时,冬至更是增加了祭拜先祖的意义,成了比过年还要重要的节日。 夏国承继大晋朝的文统,冬至自然是一年中首重的节日,到了冬至前一月,举国上下,不论大事小情,所有的事情都要围绕冬至做出安排。 冬至的祭祀规格并不是规定的,分为大祭小祭,小祭是每年一祭,大祭则是钦天监依据星历及星相来推算,有时五年七年一大祭,有时连续两年都大祭,遇大祭时,皇帝会下诏赦免当年的徭役民役,大族们也会普济天下,广施善财,而中小族们也会跟着施药赠米、修桥铺路,所以民间视大祭为大喜大吉,钦天监一报大祭,举国同庆,民间更是欢腾喜迎。 蔡家作为五百年高门望族,遇到大祭之年,自然要普济天下,双梅书院作为蔡家学堂,也是要贡献一番的,所以今年双梅书院不仅增加了入学学员的名额,还以书院的名义修建了一座桥。 同时,桥成之日便是开考之时,在众多考生们的忐忑期待中,双梅桥终于峻工了,入学考试也开始了。 双梅书院是女子学堂,所以入学考试与别的学堂不同,虽是要考国文,但并不以国文论成败,其它的术艺也要考,若是术艺出彩了,就算国文稍逊,考生也可入读书院,只是每年的术艺考题都不同,具体要考什么,得看院长今年抽到了什么签。 双梅书院的考题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是重来一次的宋知夏知道,所以她这次是有备而来。 考试的这一天,宋知夏最终也没穿戴上张氏精心为她准备好的衣裳首饰佩饰,而是穿上了青色学子服,挽起了朝云髻,发上半点不饰钗环,只细细绑了一素一黄两根发带,极素淡的去往双梅桥了。 马车上,张氏絮絮叨叨地重复叮嘱宋知夏,等会儿仪式开始后,祝祷词该怎么念,祈祝舞该怎么跳,生怕她错漏了一丝半点。 宋知夏时不时的应和一声,口中轻哼着祝祷词,脑子里也在演练着祈祝舞的动作,但神色间却并不显得紧张。 给新建成的双梅桥行祝祷仪式,正是今年双梅书院张榜公告出的考题之一,考生当日所着衣装和所梳发髻也是榜上明确规定的,在样样一同的情况下,想要出彩,就只能看气度姿仪了,所以在祝祷仪式上,歌声清越和舞姿端庄就分外重要了。 宋知夏早就知道今年要考什么,所以祝祷词和祈祝舞她早就偷偷开始练了,比旁的考生早了许多日,所以她此刻心中并不紧张,她是绝对不可能出错的。 马车行到双梅桥前一里处,便有书院的人设栅拦着,不让马车过去了,道旁的空地处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看来已经有不少考生到场了。 张氏和宋知夏下得马车,宋知夏的装扮一看就知道是来参加考试的考生,便有书院的人过来指引,指明让考生独自一人前往双梅桥处,考生长辈则去往另一处视野开阔处,只可远观,不可近扰。 张氏领着宋知夏谢过引路人,张氏又匆匆叮嘱宋知夏两句,宋知夏一一应下,两人便分开,各行一道去了。 宋知夏来到双梅桥前,那里搭了一处凉台,上面坐着五六个女子,看装扮,应都是书院里的先生,与宋知夏穿着相同的考生们则通通站在道旁树荫下。 宋知夏脚下一转,走向道旁树荫处。 树荫下已经站了十几二十个考生了,大块的通风的好位置已经快被站满了,宋知夏不想去与人挤,便寻了一个小块的,刚好能容她一人站立的树荫处。 早到的考生们已经三三两两的说起话来了,她们大多是结伴同来的,彼此相熟,说起来话自在的多,而宋知夏是一人前来,一个人站在那边,显然有些孤寂。 宋知夏却不觉得孤寂,她一个人站在这边挺好的,清净自在,才不要去与那些文官家的小姐们虚与委蛇呢,一个个都看不起武将,话里都带着股清高,好似与她说话都是恩赏了似的,好大的脸。 宋知夏看向双梅桥前的空地,那里有十多个人正在布置,扫落叶的,洒净水的,摆敬香条案的,摆放杨柳条的,动作干净且无半点喧闹,不愧是双梅书院里的人,行事规矩又利落。 正看着那边的布置,宋知夏眼尾余光却看到有人向她走来,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顾姝的妹妹顾婵啊。 顾婵今日也是一身的青色学子服,她边上还跟着另一个女考生,一步一趋的,好似很紧张。 “夏姐姐。”顾婵笑嘻嘻地凑过来,一把抱住了宋知夏的胳膊,“看到你在这儿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来晚了找不着你,无处可以依靠呢,幸好幸好,我来的早,还能与你一同站着,彼此说说话,心里也不慌。” 宋知夏淡淡的扯出一抹笑容:“顾婵,你还是先站好吧,从下了马车开始,就有先生在点评我们的仪态了,你也不想一开始就得了个差等吧。” 顾婵笑容一收,迅速摆好仪态,款款行礼:“多谢夏姐姐指正。” 她边上的女考生也赶紧跟着行礼,也随着顾婵的称呼道谢:“多谢夏姐姐指正。” 宋知夏并不讨厌顾婵,这人虽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比之她的亲姐顾姝,却胜在磊落,她想要依靠宋知夏,就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不像顾姝那般藏着隐着,以照顾宋知夏的名义占了宋知夏的光,顺便还摆出了自己贤良明理的姿态,同样是借光,宋知夏更喜欢顾婵这种明着来的。 宋知夏受了顾婵的礼,目光移向顾婵身边的那个考生:“这位姐妹是?” 顾婵又笑了:“这是我堂妹,顾妍,比我小一岁,今年来试试运气。” 顾妍上前一步,又行了一礼:“顾妍见过夏姐姐。” 宋知夏微微点头:“嗯,妍妹妹。”宋知夏仔细打量着顾妍,奇怪,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顾妍,是她遇的人多了,忘记了,还是以前她没留意过? 不过不管是哪种,顾妍总归是个不出彩的,带她一把,应该没什么的吧。 第60章 祈祝开始 宋知夏与顾妍彼此见过礼后,算是初次结识了。 “夏姐姐,妍妹妹的家不在这里,这次她可是为了赴考专程赶来的,之前她一直待在老家,没出来见过什么世面,胆子又小,还有点怕生,若是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夏姐姐见谅,我们姐妹二人在此先给你行礼赔罪了。”顾婵带着顾妍又行了一礼。 顾婵对顾妍其实没什么姐妹情谊,两人又不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也就顾妍来后才相处了半个月,彼此间还是以客套居多,不过在外面,顾妍毕竟也是顾家人,关系着顾家的脸面,所以顾婵还是会着意照顾一二的,她怕顾妍不知轻重会得罪了宋知夏,所以干脆事先说明,这样就算以后顾妍真得罪了宋知夏,宋知夏也不会气到她头上。 宋知夏笑了,顾婵的心思她一眼就看破了,不过她喜欢顾婵这样行事,坦率大方,有话直说。 “行了,姐妹之间何需如此客气,你这样反倒是不拿我当姐姐看待,与我生份了。”宋知夏伸手扶起了顾婵顾妍。 顾婵笑嘻嘻地顺势拉住了宋知夏的手,顾妍的神情也明显轻松了不少。 第65节 “好了,这里不够站三个人的,我们再寻处树荫吧。”宋知夏说道。 “好。” 三人环视左右,很快就选定了一处树荫,离凉台有些稍远,但也不算太过,等会儿过来的考生多了,这点子距离很快就不显得了。 移往新地方后,到场的考生们也越来越多了,树荫下很快就占满了考生,考生们很明显的分成了两处,一处是文官,一处是武将,文官那处明显人多,占的地方大,越发衬得武将这边人少势小,占地零落。 宋知夏虽然是在场武将之后中地位最高的,但她身边却并没有站着几个人,武将之家的考生们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各自为营。 这样的分开站位,其实很直白的体现了她们对宋知夏的排斥。 在这样的隐隐排斥中,宋知夏越发挺直了腰背,如青松般不屈不折。 她知道她们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她曾经听过她们的非议之语,也经受过她们的避让之辱,她们把流言当真相,以为她失了清白,沾了污晦,避她唯恐不及,恨不得与她分道而行,她知道,所以她不屑去理会她们,与愚蠢的人作伴,只会让自己也变得呆笨愚蠢,她们要说就让她们说去,她们要避让,她更是求之不得,这样才能让她看清楚,这里到底有多少人不值得结交,有多少人蠢得可怕,日后她要离她们远远的,免得被她们的愚蠢给连累了。 顾婵拉了拉宋知夏的袖角,小声劝解:“夏姐姐,不要在意那些蠢笨的人,以她们的猪脑子,根本就分不清楚什么是流言什么是真相,那些离谱的流言,我是根本不信的。” 宋知夏微微抬眉:“如果不是流言,而是真的呢?” “那又如何,以夏姐姐你的出身人品容貌,样样都胜过她们,就算是真的,夏姐姐日后的前程,也绝对比她们强。”顾婵很坚定的站在宋知夏这一方,她很聪明,也很果决,知道宋知夏是想要试试她,所以她立刻就坚定的表明了态度,她想的很清楚,她要依靠的是宋知夏,可不是那些小官小将之后,任凭她们怎么想怎么看,又碍不到她半点事,最好她们都躲得远远,那她就成了宋知夏唯一的手帕交了,以后有甜头都是她一个人的。 “可是你姐姐却不这么想哦。”宋知夏似笑非笑。 顾婵心中明亮,这是有门了,她早就想挤下大姐,成为宋知夏身边的第一人了。 “我大姐就是个糊涂人,人家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也不过过脑子,我知道夏姐姐是为了那回赏花宴的事而气恼我大姐呢,我也恼她,可恨那日我闹肚子疼,去不了,不然我肯定不会让夏姐姐你一个人待着的,唉,都怪我,贪凉吃多了井镇西瓜,肚子疼的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顾婵快言快语的就把自个和亲姐分了开,还顺便把她当日没去的缘由说了个清。 宋知夏满意的笑了,不管顾婵说的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反正挺顺她的心,果然带着顾婵比带着顾姝好,起码顾婵拎得清。 见宋知夏笑了,顾婵也开心的笑了。 顾妍完全不知道婵堂姐与夏姐姐在说什么,站在一旁不敢插嘴,此刻见到两人都笑了,她也傻傻地跟着一起笑。 又等了一会儿,祝祷仪式的场地已经布置好了,一声低沉的敲锣声响起,所有考生都噤声看向了凉台。 一位气质沉静,年约三四十的女子肃容而出,与她的肃容不同,她的声音却显得清越活泼,好似黄鹂初啼,女子并没有介绍自己,板着脸就开始宣读祝祷仪式的规则。 祝祷会场上已经画好了格子,每个格子便是一位考生的站位,格子里有号码,考生从暗箱中抽取号牌,按号牌归位,待礼乐奏起,从一号考生开始,每位考生唱诵四句祷词,并随词起舞,到大合奏时,考生们同唱共舞。 肃容女子说着规则,底下考生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听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不容易啊,祝祷词随榜公布,考生们早已背下来了,唱词倒不怕,但祈祝舞很长,动作和走位很多,分成这么多段后,要一步不错的跳下来,实在有点提心吊胆啊。 祝祷规则宣读完毕后,肃容女子退回席位,另有两名仆妇打扮的女子出来了,一人捧着一个木箱子,一人捧着一个大瓷瓶,瓶中插着杨柳枝。 仆妇把木箱子放到了凉台下的桌案上,退后一步,做了一个恭请的姿势:“请考生们抽牌。” 离凉台近的考生们先上前抽取了号牌,考生一个一个抽取,捧箱的仆妇在旁执笔记册,一个一个的对上姓名和号牌。 考生抽取了号牌之后,捧瓶的仆妇便会递上一根杨柳枝,杨柳有清净袪晦之力,故而祝祷仪式必备杨柳枝。 因为有书院的先生们看着,考生们为了保持自己的仪态,给先生们留下好印象,所以场上没有发生推搡的场面,考生们一个接一个的按着远近次序上前抽取号牌。 近处的考生们都取好了号牌,稍远处的宋知夏她们也跟着过去抽取号牌,一个接一个的,很快,场上的考生们都抽到了号牌。 仆妇合上记册,面向凉台朗声禀报:“本次共有三十七名考生入考。” 肃容女子应了一声:“知道了,吉时已到,速速开始吧。” 考生们立刻按着手中的号牌站到了自己的格子里,宋知夏领到的是二十一号,并不是她记忆中的三十三号。 宋知夏只在心中微微讶异,面上却半点不露,她静静地站在二十一号的格子里,平心静气地等待着礼乐的奏起。 礼乐奏起,一号考生唱起祝祷词,跳起祈祝舞,因是第一段,最好记,一号考生完成的很顺利。 一号考生跳完后,二号考生继续,一连接下来五六位考生,都完成的很好,虽然考生们的舞姿有好的有一般的,但总归中途没有错漏,这便能称得上好了。 但前面背的最熟最久的段落过去后,后面承接的段落就显得难了,有几个考生错背或漏背了祝祷词,也有几个考生跳错了祈祝舞的舞步,因为出错的考生一个又一个,后面的考生们也越来越紧张了,在这种紧张气氛的感染下,到了二十号考生时,二十号正好是顾妍,顾妍的身体紧张的快绷成了一块木头,一段祈祝舞几乎是手脚僵硬地跳完的,虽然她祝祷词没唱错,祈祝舞也没跳错,但这样的表现也绝称不上好,只能勉强算是中等。 顾妍的段落一结束,紧接着就是二十一号宋知夏了。 第61章 混乱 宋知夏手持杨柳枝,随着礼乐步步起舞,她口中轻唱祝祷词,不紧不慢,不慌不张,歌声如溪水般轻快流淌,舞姿也如白云般舒畅流转,杨柳枝在她的轻甩回转之下,竟也带上了几分灵动之美。 祈祝舞讲究的是端庄肃穆,不追求身姿柔美婀娜,若是过于婀娜,反而显得轻佻不恭,这一次的祝祷考试,因为考生们都是十岁左右的女童,身量未长,没有少女的阿娜身姿,倒是少了轻佻之嫌,但也因着祈祝舞要求端庄肃穆,考生们束手束脚,反而跳得过于中规中矩,显得有些呆板,而宋知夏因为日日习武,身姿本就较之寻常闺阁女子更为挺拔,举手投足间还带有几分英气,所以跳起祈祝舞,不见呆板,反而显得英姿飒爽,在一众的考生们表现地极为显目。 凉台上的先生们频频点头,心中都给这位考生评了个上等。 宋知夏的段落结束了,在她的从容带领下,接下来的二十二号考生倒是镇定了许多,没有失误的完成了自己的段落。 有了宋知夏和后续几个考生的顺利表现,后面的考生出现失误的情况也较之前少了一些,手气不好,抽到了三十五号的顾婵也顺顺利利的完成了自己的段落,很快,祈祝仪式进入到了大合奏的段落。 大合奏不仅要求所有考生一齐合唱祝祷词,还要按着一定的规则合舞祈祝舞,具体怎么跳,考生们在家时都有请教过巫祝职事之人,心中都是知道的。 礼乐变化,考生们随乐步出格子,按着号码,或两人或三人合成一支,以一支为归属,考生们交错走位,合舞大章。 宋知夏与顾妍正好同属一支,这一支又正好是两人之位,不与旁人有牵扯,宋知夏和顾妍心中都不由一松。 顾妍生怕自己跳错,一路紧跟着宋知夏行动,宋知夏也不想自己这支出错,被先生们评为下等,时不时地就出言提醒顾妍。 宋知夏肯指点,顾妍肯听话,这一支表现的倒是不错。 与这一支的顺利不同,场上共有十八支,因为合作不协调而发生走位失误甚至冲撞的就有十支之多,虽然这些失误在考生们的有意配合下并不明显,但凉台比祝祷会场高,坐在凉台上的先生们一人负责看几支,场上发生的失误全部被她们看在眼里,并且被记录了下来。 合舞大章渐渐进入高、潮,按照祈祝舞的进程,场上十八支要汇合成两大支,组成两个同心圆,然后两个同心圆边旋转边向里收缩,最后再向外散开,重成十八支。 这个段落的难度就明显提高了,没有经过事先演练,要三十七位考生合力完成这样复杂的段落,是极容易出错的。 第66节 宋知夏和顾妍随着礼乐变化位置,汇入外圈的大圆,然后旋转、走位,一步一步向里收缩。 这时候不知道是内圈的小圆里哪一处出了失误,有几个考生接连发生冲撞,这几人的冲撞又引发了周围考生们的一连串推搡。 内圈乱了,正往里收缩的外圈自然也跟着动作不齐整了,有人停下了脚步,有人倒退了一步,外圈的形状立马变得歪歪扭扭的。 宋知夏也停下了脚步,眼下内圈已经乱了,她当然不能再靠过去了,但她不想靠过去,却防不住有人向她扑过来。 内圈里的一个考生被人推了出来,她站立不稳,报复性的拉了那个推她出来的考生的衣袖,两个人一齐跌了出来,两人正好对着宋知夏的位置,眼见着就要摔到宋知夏的身上。 宋知夏眼明心亮,见两人向她扑来,她脚下生疾风,刷刷的就快速往后退了两步,但就在她退了两步之后,她眼尾余光却看到了不远处的凉台,凉台上已经有两个先生站了起来,明显是在关注这边的混乱,宋知夏心中一动,止下了后退的脚步,转而上前一步,伸出双臂,一手抓一人,撑着两个考生的肩膀,顶住了她们向外摔出的势头。 两个考生以为自己就要摔一个大马趴,要在先生和众位考生面前摔个脸面全无时,突然就被人顶住了肩膀,止住了摔倒的势头。 被撑住站立着的两人,脸上都带着点迷糊和茫然。 我这是没摔出去?我没在大庭广众面前丢脸? 啊,真是太好了! 两个考生清醒了过来,正要谢谢出手相助的那位考生,定晴一看,那位考生竟然不见了。 宋知夏既然知道先生们在关注这边的混乱,她当然要好好表现表现了,事后就冲着她的仗义勇为、出手相帮,先生们都得给她评一个品行上等。 内圈已经彻底乱了,有不少考生被推被踩,有心气大的,不甘心受欺负的考生,反手就朝推她踩她的人抓过去,被抓的人自然也会反击,你来我往的,场面更加难看。 宋知夏仗着自己的身手好,力气也比这些娇小姐大,强硬地介入到这些正明撕或暗撕着的娇小姐们中间,一手推一人,生生的把她们分开,若是中途遇到曾经说过她是非的人,她手中就会暗加力道,大力拉扯她,给她一个暗亏吃,若是边上正好有人遮挡,她甚至还会多踩或多踢那人一脚,算是给从前的自己报个仇,为了掩饰她的这些阴暗小动作,她还会顺手拉几把被殃及到的池鱼,让人以为她之前的报复小手段只是忙中出错,偶有失误而已。 在宋知夏的强硬介入之下,内圈的混乱倒是渐渐平息了。 凉台上双梅书院的先生们脸色却难看的紧。 “这就是今年的考生?哼,斯文全无。”肃容却声音清越的女先生气恼开口。 边上的一位女先生也摇头失望:“故意冲撞,落井下石,趁势暗欺,品行太差了,这样的学生,就算学问再好,我也是不敢收的。” 另一位女先生却开口为考生们说了好话:“就算有几个差的,但其中也有好的呀,看,那位考生一人就止住了几场争斗,还有那几个,也帮着扶住了人,这些都是好孩子,你们可不能一棍子打翻了一船人。” 这位女先生的话得到了另外两位女先生的赞同。 “是啊,入学考试本就是为了大浪淘沙、去芜存菁,我们来这不就是为了这个么,这回的意外正好让我们看清她们的品行,去掉差的,留下好的就行。” “对,去芜存菁,如此正好,不必收下那么多学生,其实我们本就不愿多招学生,书院就应好中选好、精中选精,何必为了大祭就收下那些资质品行皆差的学生呢。”这位先生的话语中尤带不忿。 这位女先生的话让其她几位女先生都暗暗点头,可见这次双梅书院为了大祭而增加学员名额的举措并不得先生们的支持。 “好了,先别聊了,赶紧把剩下的一段给看完吧,既然场中的混乱已经平息,那就不用停下祝祷仪式,继续进行吧。”肃容女先生明显是这几位女先生中地位最高的,她发了话,其她的女先生们便不再说,目光再次移向祝祷会场上。 乐工们边奏乐边频频看向凉台,场上发生了混乱,他们要不要先停下奏乐呢? 看了好一会儿,见凉台那边没什么动静,也没人过来让他们停下,乐工们便知道仪式不能停,要继续奏乐了。 宋知夏看向凉台,凉台上先生们已经重新坐下,而礼乐仍在继续,这便说明先生们是不想要介入,要她们继续完成祝祷仪式的意思。 既然要继续,那就得做好。 宋知夏转头喝斥还在争吵的考生们:“好了,礼乐还没停,祝祷仪式还没有完成,有什么委屈都先憋着,等会儿再说,此时此刻,我们要做的是完成祝祷仪式,这可是入学考试,别为了一时意气而误了自己的人生大事。” 考生们心中不平,犹带着怒气,但刚才宋知夏强硬的介入,展现了她的大力气和武功身手,再加上她的身份的确高,考生们不敢不听她的话,只能收敛了怒气和委屈,全都乖乖的重新归位,继续之前中断的祈祝舞。 祈祝舞从之前中断的地方重新开始,乐工们也配合地把旋律转回之前的那一段,祝祷会场上,两个同心圆,收缩,再散开,虽然中间偶有停滞,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上太多,考生们都彼此配合,有退有让,没有再发生冲撞推搡的事情。 当场上同心圆散开,重成十八支后,礼乐毕,三十七位考生面向正位的敬香神位,屈膝,俯地,恭行大礼,祝祷仪式完成。 第62章 好?不好? 祝祷仪式结束后,所有的考生都退回树荫之下,等待着先生们的评定。 凉台上,先生们正与两个仆妇核对着每个考生的表现。 先生们要记录全场考试细节,以备在落选考生们对评定结果提出异议时进行对质,因为所有细节都得记录,所以先生们一人负责几支,统筹全场,但考生们人数太多,她们记得住考生们前面的表现,却记不住后面的表现,在大合奏之前,所有考生都是站在固定的格子里面,号码与人,可以一一对应,先生们记录起来并不难,但是大合奏之后,因为考生们不停走位、汇合、分散,变化太多,先生们并不能完全记下考生们的脸,在记录时就难以下笔,这时候就需要两个仆妇的记忆了。 两个仆妇全是书院里挑选出来的好眼力,她们脑子记得快,眼睛又尖,在考生们抽取号牌进行登记的时候,两个仆妇就把考生的脸和名字都记在了心间,大合奏时,考生们无论再如何汇合分散,也不能让她们搞混了她们的名字,就算偶有记忆不明的片断,两个仆妇两两对照,也能很快想起当时的细节。 先生们边执笔记录祝祷场上的细节,边补充询问两个仆妇,两厢记忆这么一汇整,所有考生,不管是表现的好还是表现的差,所有细节全都记录在册了。 宋知夏和顾婵顾妍仍站在一起,不过这回她的边上多出了几个人,全都是之前她出手帮扶过的人,此时她们都是来向她道谢的。 宋知夏冷淡的接受了她们的道谢,并没有热络的交谈。 她帮她们只是为了表现自己,并不是因为她们是谁,而且之前她们为了避嫌,站的离她远远的,此刻过来道谢了,就算说的再好听,也不可能让她再对她们有什么好脸色了。 过来道谢的考生们都面色讪讪地离开了,她们没有想到宋知夏竟然会对她们这么冷淡,面上都有些挂不住,有些心眼多心思重的考生们心中甚至还起了怨言,怨宋知夏不知礼、不识趣、不懂大体。 宋知夏并不以为意,她本来就不想与她们打交道,何必勉强自己去迎合她们呢,更何况,她是施恩人,在道义上她是占在上位的,她们谢她是理所应当,若是她们不来感谢她,那是她们的失礼,至于她的态度是热络还是冷淡,谁管得着,哪有受助人反过来要求施恩人满面笑容,热切迎接的?这放哪儿都说不过去。 宋知夏低垂眼帘,不理会周围考生们的眼光打量,只在脑中回放着刚才暗中报复的片段,越想心中越是暗爽。 叫你们长舌妇,叫你们说是非,这回吃了我的亏,还不是照样得乖乖来谢我,明面上折腾不了你们,暗底里还不能报复你们么,以你们的猪脑子,防得住么,哼! 在等待了大半柱香的时间后,凉台上终于有动静了。 还是之前的肃容女子出场,她朗声宣布:“第一场考试已经完成,所有考生的表现都已记录在册,评定结果会在明日张榜公布,请众考生明日到双梅书院观看榜单,届时考生们可以领取第二场考试的号牌。” 第一场考试就这么结束了,宋知夏和顾婵顾妍结伴离场,到了木栅栏处互道告辞,去往各自的马车。 张氏早已等在马车上,宋知夏刚踩上马车,立刻就被张氏拉了进去。 第67节 “怎么样?评定结果出来没有?”张氏急切地问道。 宋知夏摇头:“明日才会出来,到时去书院看榜,并领取第二场考试的号牌。” “你当时急匆匆地上去又拉又扯的,虽说你是好意帮忙,但会不会被先生们嫌弃不端庄,举止粗鲁啊?”张氏在观场处看完了女儿的全场表现,女儿的表现很显眼,很引人注目,但她根本不认为女儿那样做是在表现自己,是在为自己争取个好评定,因为她更担心女儿这么做会引来先生们的批评,毕竟女子动手总归是粗鲁无礼的。 宋知夏却有自己的理由:“冷眼旁观才是错的吧,女儿又不像她们,真正的弱不经风,风吹即倒,女儿是将门之后,是习过武的,若是今日女儿不出手帮忙,下几场的考试要是抽到了射御之术,女儿到时该怎么办?示弱,放弃?若是女儿要好好表现,争个上评,那到时,大家肯定会想到今日这一场,会想女儿为什么不出手,为什么要冷眼旁观,这一想一怨的,到时候女儿的评定中必定会有品行不佳这一项。” 张氏急道:“将门之后又不止你一人,场上还有好几个将门之后,她们也没出手相帮啊,怎么能只怪罪你一人?若是要怪罪,就得怪罪所有将门之后,若真如此也太离谱了,先生们不会如此不智的。” “可是唯有女儿一人,有流言在身啊。”宋知夏提醒母亲。 这话一出,张氏被噎的无话可说,只能长叹一声,靠在软枕上不说话了,可在心中却对那个幕后之人更加痛恨了。 宋知夏看到母亲神情黯淡,撒娇似的窝了过去:“母亲,不要生气了,您也说了,先生们不会如此不智的,她们都是才智过人、品性高洁之人,哪里会因为女儿出手制止混乱反而怪责女儿举止粗鲁的,依女儿想来,十有八、九呀,先生们会给女儿一个品行上等的评定。” 张氏戳了宋知夏一指头:“你呀,也想得太美了。”张氏完全不看好。 宋知夏笑嘻嘻的,并不担心自己的评定,只顾着说些场上的趣事来逗乐母亲,她身在场上,有些事在观场处看不到,她却看得到,谁给谁使了绊子,谁给谁挠了一爪子,她看的清清的,此时正好讲来让母亲解解闷逗逗趣,顺便看清这些娇小姐们的底细。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的回到了武宁伯府,张氏和宋知夏相扶着下了马车。 张氏心疼女儿在大太阳底下晒了大半天,而且全程站着,连歇脚的时刻都不曾有,此时必定乏了,所以只稍稍叮嘱了女儿两句,便让她回自个院子休息了去。 到了华灯初上时,宋知夏来到主院,与张氏一同用饭,两人正要聊些明日的准备时,宋勇毅来了。 因为担心儿子听到旁人议论今日考场上的只言片语,而对女儿冷嘲热讽,打击了女儿备考的心情,原本张氏回来之后就派人去与宋勇毅说今日不必过来用饭,但没想到,宋勇毅仍是过来了。 宋勇毅的确很关心宋知夏的考场表现,他今日未出门,就是想在晚饭时问一问妹妹,听她说说今日的详情,但他没想到母亲却派人来说今晚让他自个用饭,不用过去了,这话一听,他就知道今日考试时必定有事发生,说不得还是坏事,于是他就更得要来了。 宋勇毅来时,主院已经摆好饭了,古训有云,食不言,宋勇毅在老夫人的教导下,一向严守此条古训,所以他再想问小妹,也只能闭紧了嘴,专心用饭。 晚饭用罢,宋勇毅终于可以开口问话了,但张氏却抢先一步。 “阿毅,你与阿真日日在一处习武,相处的可还好?”张氏怕儿子为难女儿,所以先开口问话儿子。 宋勇毅只能顺着母亲的话应道:“阿真每日勤学苦练,十分上进,虽然他根底差,但胜在肯上进,肯吃苦,儿子佩服他的上进心,所以平日里若有空闲,都会与他对练一番。” “嗯,阿真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看顾他,除了习武之外,你也可常常带他出去走一走,封州城他从未来过,你尽尽地主之谊,陪他出外观风。”张氏嘱咐道。 “是,儿子省得。”宋勇毅应道。 母亲的话应对完,宋勇毅的目光又移向宋知夏,见状张氏又抢先开口了。 “夏儿,你今日也累了,快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考试,定要养足了精神才好。” 宋知夏顺从地起身告退:“谢母亲爱护,女儿先去休息了。” “嗯,去吧。”张氏催着女儿快些走。 宋知夏转身时特意撇了宋勇毅一眼,哼,就不理你,气死你。 宋勇毅见宋知夏就要离开,赶紧开口询问:“你今日考的如何?” 宋知夏足下一顿,微微转身:“明日就张榜了,你可以去看呀。”说完就走了,不再给宋勇毅发问的机会。 宋勇毅看向母亲张氏:“母亲,小妹今日考的如何?” 张氏皱眉,这该如何说呢?好?不好?她也不知道啊。 第63章 考前准备 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宋知夏便起来了。 这么早起来,她既不是为了梳妆打扮,反正今日还是学子服和朝云髻,没什么可打扮的,也不是为了临时抱佛脚,抱书背诵,反正统共也就三本书,她早就背熟了,她早起只是为了制作一点小东西。 今日的考题,不出意外的话,是花艺,而这回的花艺考试,不仅仅要求考生插花,还要求考生去花园中亲手摘花择叶,并选择插瓶,最后呈上作品以供先生们评定。 要去花园,这是多好的下手机会啊。 花园里总是少不了虫子啊蜂子啊,若是摘花时有一只虫子出来咬了人一口,或者来只蜂子叮了人一口,那都是不可预测、难以防范的意外啊。 宋知夏反反复复地洗了几遍手,把手洗的干干净净,拿布巾拭净了水珠,又在手上抹了一层厚厚的香脂,然后宋知夏小心地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只小木盒子,盒子打开,里面平平整整的铺着好几层布片,布片最上面放着一小段似柳条一般的枝条,把枝条放到桌上,揭开下面的布片,最中间放着的是一朵朵的小花苞,花苞只有手指头大小,但个个饱满,新鲜的就像是刚刚从枝头上采摘下来似的,难以想像,这些花苞已经离开枝头近两个月了。 这些花苞是八甲人从老家带过来的,因为采摘不易,存量不多,所以八甲人只带了这一小盒过来。 这种花非常吸引虫子,花苞时还好,引来的虫子不算多,也不厉害,但一旦开了花,就能引来密密麻麻的虫子,很多虫子还带着剧毒,所以采摘必须得赶在花苞开放前,不然的话,就算八甲人再厉害,再皮粗肉厚,也无法从不怕死、无穷尽的虫子堆里把这些花给抢出来,因为这花太过吸引虫子了,所以一向直白简单的八甲人就直接把这种花叫作引虫花。 虽然引虫花很招惹虫子,但用的好了,也是极好的可以长久携带的捕猎诱饵,引虫花的花苞极耐保存,一旦离开枝头,花苞就会自动闭合,除非把子房切掉,不然花苞能保持新鲜的状态长达一年之久,而它花粉经过特殊的炮制方法后,就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香味,许多种野兽,甚至包括一些小型凶兽,都无法抵挡这种香味的诱惑,只要有这种花粉在,极简单的陷阱都能困住猎物。 八甲人带这些花苞过来,就是为了铺设陷阱时用的,他们前来这块大陆就是为了探险,没什么时间去打猎,铺设陷阱困住猎物,这是最省时间也是最省精力的做法了,所以他们才带了这一盒的花苞过来,到他们离开时,一盒花苞已经仅剩下这一点了。 宋知夏对八甲人随身携带的东西都很感兴趣,尤其是东景腰间的一连串囊袋,在她看来更是如百宝袋一样神秘,因着她的好奇,东景给她介绍了许多八甲部族独有的法宝,其中就有引虫花,东景还向她介绍过如何处理花粉才能引虫却不伤己,当他离开时,他还特意给她留下了这一小盒花苞以作纪念。 今日,引虫花可以派上用场了。 宋知夏让碧珠取来一柄小银刀,小心地横向切下一朵花苞的花托,再纵向切开整个花苞,用刀尖小心地挑起花苞中间的黄色花粉,一点一点地涂抹到一柄小银勺上。 一朵又一朵的花苞被切开,小银勺铺上了一层浅浅的黄色花粉,一股独特的香味散发开来。 宋知夏让碧珠点上一根蜡烛,她拿着小银勺放在烛火上慢慢灸烤,花粉一受热,香味便消失了,花粉颜色也从黄色变成了白色。 宋知夏放下小银勺,又执起小银刀,把花苞上的花瓣一片一片的切下来,引虫花的花叶都是极为坚韧的,若不用利器,用手撕是极难撕下来的。 把花瓣切下后,宋知夏用刀尖挑起一点白色花粉,涂抹在花瓣内壁,一瓣又一瓣的,直到把白色花粉都用完,宋知夏再用刀尖挑起一点浆糊,把花瓣内卷,小心粘黏好。 待花瓣都粘黏好,宋知夏把花瓣卷都收进了一个荷包,又把桌子上那段似柳条一般的枝条放进荷包,这段枝条可以压制引虫花花粉的香味,不会将虫子引来,这也是八甲人特意带来与引虫花苞放在一起的,不然他们一路上都得与虫子开战。 小心放好后,宋知夏将荷包放进了袖口里,再仔仔细细地用胰子洗了几遍手,尤其是指甲缝,确保没有一丝半点的花粉残留在她的手指缝里才算完。 第68节 事情做完,天光已经大亮,宋知夏起身前往主院,与母亲张氏一起用了早饭之后,便一同登车,前往双梅书院。 双梅书院的围墙边上已经一溜地停放了六七辆马车,这回宋知夏来的依旧算是早。 书院大门前有引路的迎客生,见到有考生来了,便过来一个迎客生引路,这样的做法,既体贴考生又不让外人乱走。 在迎客生的引领下,张氏和宋知夏进了书院大门,在穿过两处天井后,两人来到了一处影墙前。 影墙上已经张贴了一张大红榜,张氏拉着宋知夏上前去看,张氏很紧张,虽然她极力控制自己的举止,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在意,但她抓着宋知夏的手却捏得紧紧的,泄漏了她真正的心思。 宋知夏安抚地摸了摸张氏的手背,也抬头去看。 上榜名字不按名次,而是以望庶姓的姓氏次序来排列,第一行没有,第二行没有,直到第三行,终于看到了“宋知夏”三字,张氏惊喜地深吸了一口气,手上更加用力的捏紧了宋知夏的手。 “夏儿,你通过了。”张氏欢喜地看着女儿。 宋知夏浅浅一笑:“不过是第一场,后面还有三场呢。” 张氏微微点头,又吸了一口气:“是,还有三场。” 引路的迎客生见状,顺势恭贺了宋知夏一番,又和她说了领取第二场考试号牌的地方,就在影墙之后的一侧厢房中。 宋知夏向迎客生道了谢,就要前去领取第二场考试的号牌。 张氏想要陪同,但迎客生向她解释书院的考试规定,考生与随行长辈必须得分开,张氏不能随同,但可以前往另一处院落旁观第二场考试的过程,张氏无奈,只得抓紧时间又叮嘱了宋知夏几句,句句都在提醒宋知夏,千万不要再动手出头了。 宋知夏一一应了,待张氏放行,她才转入影墙之后,按着指引路标来到了取号牌的厢房。 第二场考试的号牌并不是像第一场考试时那样靠运气来抽取,而是按照考生先来后到的次序来发放的,也就是说,先来看榜的先得牌,晚来的就只能领取剩下的了。 第一场考试的考生共有三十七人,而第二场考试的号牌却只到二十八号,这就意味着第一场考试中淘汰了九个人,这个淘汰数有点惊人,看来第一场考试中发生的混乱令先生们很是不喜。 宋知夏拿到了第十号号牌,她按着发号牌的女先生的指引,往书院深处继续行去。 一路上并没有分岔路,宋知夏顺利的来到了一处宽阔的花园,花园里姹紫嫣红,在阳光下,鲜艳娇嫩的花朵甚是惹人喜爱。 这一场考的果然是花艺,宋知夏的嘴角微微上扬。 在花园的入口处,有两位女先生站立着,见到有考生来了,两人齐齐抬手,拦下了来人。 宋知夏乖顺的出示了号牌,一位女先生执笔在册子上记下了她的名字和号牌,另一位女先生则伸手检查起了宋知夏的腰带、袖口、鞋底等一些易于夹带小东西的地方。 “这里面是什么?”女先生掏出了宋知夏袖口中的荷包。 宋知夏乖乖行礼:“禀先生,荷包里面全是花瓣,小女子甚喜花草,随身总是带着花袋,不管心情如何,见花便能平心静气,今日考试,小女子担心临场紧张失态,便想着带花袋前来,若是实在紧张了,便拿出来看一看嗅一嗅,压一压心慌。不过先生,这花没有香味,不会引来什么东西的。”宋知夏状似紧张的多解释了一句。 女先生本来想说考试时不许夹带有异味的东西,不管是香味还是臭味,都不允许,但宋知夏多解释了后一句,她的神色便松了一丝,女子皆爱花,她也爱花,如果荷包真的无异味,她倒是愿意松一松手。 女先生打开荷包,倒了半袋子花瓣出来,女先生又捏了捏,确认荷包里的确全是花瓣,又闻之的确没有任何气味,女先生满意了,把花瓣放回去,把荷包还给了宋知夏。 “念你初犯,今日且饶你一回,下两场便不许再带来了。”女先生告诫道。 宋知夏赶紧恭敬地行一礼:“谢先生教导。” 顺利的通过了检查,宋知夏进入了花园,来到了考试之处。 考试之处是一处长长的花荫架子,连同宋知夏在内,里面已经站了十个考生。 花荫架内并没有女先生在场,考生们刚开始时还很安静地在等待,但等待的时间长了,加之来的考生也越来越多了,见了熟悉的交好的人,又没有女先生在旁看着,考生们便渐渐心大起来,与相熟的人说起话来。 宋知夏也与顾婵顾妍说起话来,顾婵顾妍都顺利通过了第一场考试,她们在祈祝仪式上都没有出错,还帮着扶了几个考生,通过考试自是应当。 宋知夏边与她们小声说着话,边带着她们不着痕迹的走动,看似在观赏花园各处的风景,可她的右手却搭在左手的袖口处,每走到一个当日欺辱过她的人身边,她便小心地捏出了一个花瓣,然后看准了她们的脚步,眼疾手快,把花瓣一个一个投了出去,花瓣落在了她们的脚边,只要她们踩到花瓣,她们的鞋底就会沾染上引虫花的花粉。 小半年的习武,让宋知夏的手腕有劲,准头又准,每一个花瓣她都投掷地很准,每个花瓣都落到了目标人的脚下,并被她们踩中了。 哼,都是些面甜心黑的小人,上下嘴皮子动一动,便能剐得她一身伤,她们这样的小人,哪里配得上双梅书院,配学得圣贤绝学,她承认自己是心思阴暗的小人,但她们更是内里肮脏龌龊的小人,她愿意舍得一身剐,也要把她们都拉下马。 宋知夏早存了不被双梅书院录取的心思,她曾经上过双梅书院,但她在书院里的三年,一天也不开心。 入学考试时她被小人们排挤为难,录取时又遭受了她们的冷嘲热讽,她说她没有自知之明,不配入学,她们还说不愿与她同流合污,不愿与她做同窗,让她早点自请退学,不要污了双梅书院的清名。 面对这些侮辱,她都忍了,她以为进了书院,自己可以凭着才华和为人,洗刷身上的污水,赢得一个清名,但欺凌处处皆在,书院也不是人间净土,进了书院后,她被同窗们排斥孤立,也被书院前辈们冷嘲热讽,不管出了什么错事,同窗们都往她身上推,先生们也不都是智者,也曾有几个先生为难于她,她忍着委屈读了三年,最后忍不住,还是自请退学,离了这片伤心地,这一回,她不愿再去读双梅书院了。 她不去读了,但这些人,这些当日说她不配入读双梅书院,不配学习圣人绝学的小人,一个也别想去读,当日她们给她的侮辱,她今日就来报答她们。 在一心两用地做着小动作时,宋知夏还时不时地抬眼关注着花园的入口处,心中默数着到场考生的人数,一直数到二十八,考生都到齐了,宋知夏停下了走动,也停下了与顾婵顾妍的闲谈,还以眼神示意她们噤声。 顾婵几乎立时领悟,还侧身小声地提醒的顾妍,然后三人以完美的恭顺立姿等候着先生们的到来。 宋知夏的预料不错,不过等候十几息,五位女先生便到来了。 女先生们的到来没有半点先兆,待她们现身时,花荫架下还有嗡嗡嗡的闲谈声,考生们三五成群的围成一堆闲谈,待眼尖的考生发现先生们,并出言提醒同伴们后,花荫架下的嗡嗡嗡声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大了,考生们匆忙慌乱地站好,垂首等待着先生们的训斥。 第64章 虫灾 先生们扫视全场,待所有考生们都恭敬地站好后,领头的女先生开口了。 “今日这一场,考的是花艺,花园里有许多花,你们自己去花园里挑选合适的花叶,并亲手采摘,然后过来挑选插瓶。”女先生又扫了一眼全场,“这次按号牌顺序来进行,旁观的考生不许出声打扰,现在,一号,出来。” 这话一出,晚到的考生们脸色都变了,尤其是自恃身份,特意晚来的考生,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按着号牌次序来,那不就意味着好的花叶、好的插瓶都由前面的人选去了,轮到她们时只有别人挑剩的了,可到时候还能留下什么好的啊! 在女先生出言叫唤之后,一号考生心慌意乱地走进了花园,考前大家都不知道会考什么,所以大家都没有准备,她作为一号,更是完全没有时间去反应去准备,此刻她的脑袋里空空的,根本不知道该插个什么样的作品,该选什么样的花。 一号考生在花园里挑选了很久,太多花太多叶,含苞待放的花,盛开怒放的花,枝条柔蔓的叶,傲然挺立的叶,选择太多了,反而难以下手, 第69节 好不容易挑好了花和叶,一号考生在挑选插瓶时又犯了难,不知道该挑选哪一个好,每个插瓶都各有特色,有些造型好的,光是凭着瓶子就能多得上几分。 等到一号考生犹犹豫豫挑挑拣拣完,半柱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二十八个插瓶旁有一张长桌,桌子后有一名女先生,一号考生拿着花叶和插瓶过去登记,女先生看了她一眼,执笔在册子上记下了她选择的花和叶,以及插瓶的名称,末了,还记下了她的挑选所花费的时间。 一号考生心中一个咯噔,倒吸了一口凉气,挑选的时间还要被记录下来! 不会有时间限制吧?她是不是超时了?是不是被扣分了? 一号考生的惊慌神情被等待在旁的二十七名考生看到了眼里,虽然离的有些远,看不清一号考生到底在惊慌什么,但有些心思通透的考生已经想到会不会有时间限制这一条了。 交情好的考生们在暗地里用眼神和口型交流了一番,心中都有了计较,都闭上眼,定下心,不去看旁人的考试,只在心中描绘着等下要插什么样的花艺作品,以及该挑选哪些花叶了。 有些人闭上眼了,剩余的虽然猜不出缘由,但也有样学样的闭上眼,闭上眼后就自然而然地在心里想着等会要插什么样的作品,渐渐的,考生群越来越安静,除了排号前面的考生,一个个都闭目敛息,静心想着自己的作品了。 轮到二号考生了,二号考生来不及思考,只能紧张的出列,慢慢地走向了花园,好在她在等待一号考生挑选的时候已经在心中大概构思过,此刻挑选起来倒是没有一号考生那般手足无措。 二号考生挑选完,接下来就是三号考生,三号考生深吸了一口气,漫步走进花园深处,仔细观察着每朵花的姿态,挑选着合自己心意的花朵。 走着走着,三号考生觉得小腿处有些痒痒的,想要低头看看,又怕姿势不雅,三号考生便往花叶茂密处又走了几步,想借着花叶遮挡一下。 寻好了遮掩的地方,三号考生不动声色地撩开一点学子服,低头看去。 “啊!”一声高耸入云的尖叫声惊到了所有人。 三号考生又叫又跳的跑出花叶茂密处,往先生们那边跑去,边跑还边撩开学子服,露出里面的长裤,完完全全地不顾及仪态了。 三号考生如此惊慌失态,先生们自然要过去探看究竟,结果等到先生们走近,接二连三的惊叫声从先生们的口中发出。 旁观的考生们面面相觑,看来那位考生的确发生了很可怕的变故。 先生们连退好几步,边退边喝令三号考生停下,而三号考生又惊又惧,哭的涕泪交加,脸都哭红了。 三号考生的学子服下摆已经被拉开了,腰带也松歪了,但此时没有人关注她的仪表不整,因为学子服下摆露出的雪白长裤上,密密麻麻的爬着各种虫子,有的长条有的小粒,有的在爬行有的在蠕动,看一眼就能让人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先生们不敢上前,只能高声呼唤花匠,没过一会儿,两个女花匠急匆匆地赶来,待她们看清三号考生裤子上的虫子时,女花匠们马上急急地掏出随身携带的荷包,掏出里面的驱虫粉朝三号考生的裤子上洒去,然后又掏出腰带上挂着的布巾,用力的擦拭三号考生的裤子,把上面的虫子大力地拉扯下来。 直到这时,旁观的考生们才知道三号考生发生了什么意外,女孩子们都是怕虫子的,尤其是这些娇小姐们,见到知了都会吓一跳,更何况这些虫子,看着地上那些翻腾的虫子,一号二号考生的神情还好,只是恶心,后面的考生们则几乎齐齐变了脸色,个个面带惊恐,她们马上想到,要是等下她们采摘花叶时也遇到这事,那她们可怎么办啊。 三号考生的裤子上的虫子都清理干净了,但是当女花匠们卷开三号考生的裤子时,发现三号考生的小腿上有许多个红色斑点,有些还肿起来了,她们的神情都很紧张,又赶忙掏出荷包里的药膏,在叮咬处厚厚的涂抹上一层,然后一人一边搀扶着三号考生离开了。 这场意外后,女先生们的神情都很不好看,她们也担心会再出意外,若是强逼着让考生们继续考试,万一再次出现这样的意外,她们可承担不起责任。 女先生们商量了一会儿后,让考生们继续等待,她们先去问问山长,看看山长要如何安排。 女先生们离开了,考生们便自发地聚在一起议论着刚才的意外,宋知夏隐在考生们中间,装作紧张害怕的样子,左手想要掏出右手袖口里的手帕,却装作失手,掉出了里面装着花瓣的荷包,荷包的系绳已经被拉开,里面的花瓣掉落一地。 “哎呀,我的花。”宋知夏状似心疼的说道,弯腰去拣拾花瓣。 但考生们聚的太挤了,宋知夏想要弯腰就会碰到旁边的考生,有些考生就是看不上宋知夏,故意挤着不肯让,甚至还装作无意的踩上一脚,就这样,掉落的花瓣很快就零落成泥了。 看到一地的花泥,顾婵和顾妍齐齐安慰宋知夏,劝她不要放在心上,不要为了一点小事乱了考试的心情,但她们不知道,这样的发展正合了宋知夏的心意,这些故意去踩她的花的人,都是在自己找死呢。 白色花粉闻似无味,但这只是因为人的鼻子闻不出来,对于虫子来说,白色花粉时时刻刻都在散发着强烈的诱惑,暴露在空气中的白色花粉迅速吸引来了众多的虫子,汹涌地朝考生们涌来。 宋知夏早有防备,在花瓣被踩碎之后,她就装作伤心,拉着顾婵和顾妍退出了考生圈子,移到了花园的入口处,那里没有花木也没有泥土,地上铺设的都是石块和花砖,比较安全。 踩了花瓣的考生们还在为挤出宋知夏而洋洋得意,毫不知晓虫子大军正在向她们涌来。 “啊,虫子!” “虫子虫子,好多虫子。”圈子外围的考生们率先发现了虫子大军,边叫边跳了起来。 “啊,好痛,我被虫子咬了。”有考生被咬了。 “让开,快让开。”被家世低的考生们众星捧月般拱卫在内里的家世高的考生们推搡着外围的人,她们家世高,身份高,自然更看重自己,看到虫子大军过来了,她们只恨围着她们的人碍事,妨碍她们离开,推搡时下手自然很重。 被推搡的考生们为了自保,不被摔进虫子堆里,伸手就去拉扯边上的人,被拉扯到的人又去拉边上的人,这一连串的推搡和拉扯,让内围的考生们越发难以离开了,于是尖叫声怒骂声斥责声,声声叫起,乱哄哄的吵成一片。 在考生们的推搡拉扯中,虫子大军涌到了她们的脚下,尤其是鞋底上沾染了花粉的人,更是转眼间脚面上、小腿处都爬满了虫子。 被这样惊悚的情景吓到的考生们叫的更凶了,动作也更加大力了,推搡着边上的人,一心想着跑离花园,被推到的人也尖叫连连,生怕跌进了虫子堆里,又跳又蹦的,根本顾不得什么仪态了,最外围的考生们都又哭又叫的朝外跑去。 远离考生群,站立在花园入口处的三人看到这一幕也赶紧离开,宋知夏的神情还好,虽然有些紧张,但行走间并不慌乱,只是边走边小心蹭着鞋底,她不知鞋底是否沾染上了花粉,只能小心为上,而顾婵顾妍则是吓得小脸惨白惨白的,脚步匆匆,生怕晚了一步就被虫子大军给追上了。 花园这边的惊声尖叫传到了外面,正在上课的前辈们纷纷皱起了眉头,心中不屑这届考生的大呼小叫、有辱斯文,授课的先生们也忍不住摇头,心中给这届考生的修养齐齐打了个下等评定。 正在向山长禀报花园意外的先生们听到花园传来的惊呼声,心中一个咯噔,立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山长见到她们的神色,又想着刚才她们禀报之事,心中也担心考生们会出事,立即起身与先生们一起赶往花园。 在山长与先生们前往花园时,正在另一处花园里侍弄花木的女花匠们早一步赶到了,见到一地的虫子,她们也惊白了脸色,在书院里侍弄了这么久的花木,她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之多的虫子,今日不仅见到了,而且这些虫子还主动涌过来咬人了,这可就糟糕了,这事一闹大,她们可都得吃挂落啊,要是运气不好,被扭送官府都有可能啊。 女花匠们赶紧扑过去又洒驱虫粉又拿布巾打落虫子,生怕这些娇小姐们事后迁怒于自己,把自己扭送官府,只能在此刻尽心尽力的表现着伺候着,希望她们事后能看在这一刻驱逐虫子的情份上,放她们一马。 但是就算女花匠们再尽心再努力,没把引虫花的花粉清除掉,也只能等来越来越多的虫子,眼见涌来的虫子越来越多,女花匠们也怕了,只能一边拍打着地上的虫子,一边大力抛洒驱虫粉,同时催促着考生们赶紧离开花园,往书院前面跑。 山长和女先生们从过道绕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考生们朝书院前面狂奔的场面,考生们个个惊慌失措、面色惨白,有些性子急的甚至还伸手把前面挡路的人给推开,完全没有一点学子的风范和气度。 “站住!”山长大喝一声,走了过来。 被突如其来的怒喝给吓了一跳的考生们不自觉地看向喝斥人的方向,见到那人走在女先生们的面前,再看看她的衣着,明显是书院中的先生服,考生们都心下一凛,止住了奔跑的步子。 山长怒气冲冲地走到考生们的面前,伸手指着她们:“看看你们,成何体统,书院之中禁止喧哗奔跑,你们不仅高声惊叫吵闹书院,还撩起学子服狂奔,真是斯文扫地,既然如此不讲礼仪,你们还来考什么试,学什么圣人绝学!” 被山长指到的考生们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山长。 山长怒视考生们,考生们低头不敢言语,场面一时有些凝滞,这时之前为首的女先生上前几步,走到山长旁边,向着考生们询问。 第70节 “这是本院的山长,你们须得恭敬。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失态?谁出来说一说?” 女先生这一问,被虫子叮咬了的考生们便忍不住哭了出来,之前她们被虫子叮咬了,心里本来就很怕,怕虫子有毒,怕腿上留疤,此刻又被山长和先生们看到了她们狂奔失态的样子,还被山长怒斥一番,她们心中更是惶恐不安,想到山长和先生们对她们的印象肯定很糟糕,说不定这一场后她们就会被淘汰,考生们又害怕又委屈,都哭了起来。 山长的脸色更差了,连说都不会说,只知道哭,遇事反应太差了。 第65章 搜查 在女先生再次询问后,被咬了的考生们强压下委屈,边哭边说,一人一句的把事情经过给说了出来。 “先生们走后,花园里的虫子又多了,好可怕,好多人被咬了。” “虫子咬的好疼,不知道有没有毒,我们好害怕。” “虫子太多了,根本赶不完,而且虫子咬住了人就不肯松口,有的人腿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虫子,太可怕了。” “驱虫粉根本没有用,现在花园里全是虫子,根本待不了。” 随着考生们的诉说,山长和先生们的脸色越来越严肃。 山长朝先生们交代:“你们带她们去医室,赶紧处理伤势,我去花园看一看。” 先生们赶紧拦住山长:“山长,花园此刻都是虫子,您过去太危险了,您肩担重任,不可行此险事,还是叫人去清理吧。” 山长也有些害怕虫子,闻言点了点头:“好,快去叫人来清理虫子,如果虫子太多,那就点火驱虫,不可让虫子肆虐书院,如果实在驱赶不了,那就放火烧花园吧,书院里都是书,万万不可有失,花园没了可以再造,珍贵的孤本珍本要是没了,那我们就真的无颜拜见圣人了。” 书本是最珍贵的,先生们对于山长放火烧花园的话没有一丝异议,再珍贵的花,也比不过书本的价值。 “是。” 先生们兵分三路,两个带着考生们前往医室,两个去喊人来清理花园,为首的女先生则陪着山长前往书院另一处,听她们的交谈,是要去藏书楼处置一下,防止有虫子潜入藏书楼。 宋知夏低着头,与所有考生一样闷声走路,前往医室。 医室里,三号考生坐在小木床上,她的腿已经被诊治过了,裹上了厚厚的纱布,纱布里隐隐透出黑褐色的药膏。 三号考生正在低头垂泪,伤心着自己的腿,突然医室里涌进了一大拔的人,定睛一看,竟然都是与她同考的考生们。 医室里只有一个医女在,她处理一两个人的伤势倒是无碍,但是突然来了这么多伤患,她就忙不过来了,而且有几个被咬的太严重了,腿已经很明显的肿起来了,医女赶紧让人去找郎中,她先给那几个被严重咬伤的伤患放血挤毒血。 双梅书院并没有专属的郎中,郎中都是读书人出身,读书人是很清高的,聘作西席教导女学生,受学生敬仰和供奉,他们尚且不愿,更何况是作为女子学堂的专属郎中呢,就算郎中们都是进学无望,才转而从医的,但这也难改他们骨子里的读书人清高,加上医者济世救人、行善积德,比之其它业者更有身份地位,更受世人尊重,所以双梅书院只有医女,只有遇到大诊才会去封州城内的大医堂延请郎中。 去叫人请郎中,仆妇赶去大医堂,再到郎中收拾医箱前来,时间已经过去大半柱香了,待郎中来时,不只那几个严重咬伤的考生,还有几个伤势也较重的考生,她们的腿脚全部都肿起来了,最严重的比原先的腿脚肿了一大圈,明显的中毒症状。 郎中一个一个的触诊,用手按压红肿的患部,被按压的考生们全部大声喊疼,就连已经被医女挤过毒血的考生们也一样。 郎中眉头紧皱,又向医女要来了清理下来的虫子尸体仔细辩认,郎中的神情更加严肃了。 “这些都是毒虫,毒性急且剧,老夫这就开药方,你速速抓药煎来。”郎中对医女急声吩咐道。 医女赶紧应下:“是,敢问先生,是否还需多请几位先生来处理伤情?” 郎中看着这一屋子的伤患,只他一人的确处理不及:“要的,速速派人去请堂中的张郎中、王郎中和卫郎中,他们都是辨毒高手,手中都有拿手秘方。” “是。”医女赶紧再让人去请郎中。 三位郎中很快被请来了,郎中们和医女正为伤患们忙得不可开交,山长处置好藏书楼和后花的事后,也赶来了医室。 “如何了?”山长问医女。 医女匆匆行礼,快语回道:“咬人的虫子大多有毒,虫子多了,毒性各不相同,几种毒杂夹在一起,令解毒更加棘手,好在张郎中王郎中卫郎中都是辨毒高手,想来定下解毒方子应该不难。” 山长皱眉:“这么说,是还没定下方子?” “是,三位郎中正在商讨呢。”医女指了指聚在医室一角的三位郎中。 山长点点头,让医女继续去忙,她走出医室,召来之前带考生们来医室的两个女先生。 “这场虫灾来的蹊跷,你们进去搜一搜考生们身上是否有夹带之物,是否有引来虫子的可疑之物。”山长冷声吩咐,执掌书院多年,她也见识了不少阴私小道,不知这回会揪出谁来。 “是,谨遵山长令。”两个女先生齐齐应道。 两个女先生立即进入医室,一人从门口处检查起,另一人从医室最里处检查起,争取在最快时间搜完所有考生,并且不让她们有机会把夹带的东西外丢。 宋知夏的身上并没有伤势,顾婵顾妍在她的带领下也没有受到虫子的叮咬和考生们的推搡踩踏,三人都待在最靠近门口的地方,女先生一进来,她们就成了第一批接受搜查的考生。 三个人都很乖顺的接受了女先生的搜查,顾婵顾妍本就没有夹带东西,而宋知夏的荷包也早就被扔掉了,里面的花瓣都被踩成了花泥,甚至为了不留下一点痕迹,她还忍痛将那段珍贵的可以驱虫的枝条都给扔了,真正是一点儿可疑的东西都没有了。 检查三人的女先生正好是之前在花园入口处检查出宋知夏夹带荷包的女先生,她看了宋知夏好几眼,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后,便开口问了。 “你的荷包呢?”女先生怀疑地打量着宋知夏。 宋知夏行礼回道:“禀先生,当时花园里闹虫子,小女子慌乱之间不小心将荷包掉了出去,后来被踩烂了,此刻应该还在花园里吧。” “掉了?”女先生仍然怀疑,不过此时她无法在宋知夏这边停留太久,后面还有许多位考生呢,搜查要越快越好,宋知夏掉荷包这事她暂且记在心里,待搜查完成后再与在阁楼上观望记录的先生们进行查对,宋知夏有没有隐瞒,一查便知。 “此事我先暂且记着,如你有隐瞒,甚至后来查明此次虫灾与你有关,那么,你便没了继续考试的资格。”女先生严声告诫。 “禀先生,此次虫灾确与小女子无关。”宋知夏赶紧回道,但她心中却是不怕的。 女先生略过她,继续搜下一位考生的衣物和鞋袜。 两位女先生,一外一里,很快就搜完了所有的考生,这次她们搜的更加仔细,有几个考生的确被搜出了东西,都被女先生们带走了。 女先生们拿着搜出的东西去了渊阁,这是山长理事的地方,她们来时,还有三位女先生也在渊阁里。 这三位女先生就是在花荫架边上的三层小楼上观望并记录考试过程的先生,她们带来了记录册子。 第71节 两位女先生把搜来的东西上交给山长,并与山长说了她们各自的发现,其中就包括宋知夏荷包掉落一事。 山长验看时搜来的东西,这些东西并不是荷包这类易于发现之物,而是抄满字的学子服内衬、可以藏在腰带里的小夹条等等,这些难以发现的东西,书院要求所有考生都穿着统一的学子服,头上手上腰上不能有饰物,考生们也都做到了,但就是这样仍然防不住她们的作弊手段。 山长寒着脸:“把夹带这些东西的考生姓名全部记下来,取消她们的考试资格。” “是,山长。” 处理了这些夹带考生,山长翻阅起记录册子,边看边听着两方先生的提问和答疑,考场上的女先生与暗中观察的女先生就场上的一些细节进行一一查对,尤其是女先生们离开花园后,花园里发生的事情,双方更是对了又对。 宋知夏掉落荷包一事也在查对之内。 “宋知夏何时掉落荷包?”考场上的女先生提问。 “你们离开花园之后,考生们聚在一起议论,宋知夏掏出荷包,却掉落在地,宋知夏弯腰欲捡,周围的考生们却突然发生推搡,荷包被踩。”暗中观察的女先生如实回应,她们这些暗中观察的女先生都是眼力极好的人,只要不是太隐蔽的动作,她们都能看得见。 “是否荷包被踩之后,虫子突然变多了?荷包里有东西?或者有奇特的气味?”山长开口询问。 这是在质疑花园入口处的检查不够仔细,之前检查出宋知夏夹带荷包的女先生赶紧出言辩解:“禀山长,考试前的搜身检查,梓芸便检查出了宋知夏的荷包,但那荷包里的确只有花瓣,而且花瓣无香味无异味,梓芸这才放过她,允她带荷包入场。”梓芸先生承认了允许宋知夏带荷包入考场一事,但这事并不严重,如果被山长误以为她没有尽到检查之责,那才是大事不妙。 当时负责记录考生姓名和号牌,并记录检查结果的女先生也开口为梓芸先生担保:“梓芸之言无隐瞒,当时梓芸把花瓣倒出,荷包内里的确无它物,且花瓣的确无味。” 山长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她也是爱花之人,能体谅梓芸的一时之失,再说,若荷包中的确没有夹带它物,且内里无异味,带进考场也不算大错,可以饶考生一回。 “此事便罢,下不为例。”山长提醒众先生。 众先生行礼:“谨遵山长令。” 宋知夏夹带荷包一事放过,两方先生继续查对其她的考生异状。 查对了半天,先生们又发现了两个可疑的考生,这两个考生在发生虫灾时有故意推搡旁人之嫌,疑似借机生事。 这边先生们查对完了所有的异状,那边医室里,郎中们也定下了最后的解毒方子,被叮咬的考生们全部都喝了药,抹了药膏。 山长亲自过去,出言安抚了惊慌的考生们,并宣布了第二场考试因虫灾作废,考生们可以直接参加第三场考试的决定。 不过,就在考生们在这个决定而欢喜时,山长又宣布了一个消息。 “明日书院会张贴红榜,上榜的即为通过者,可以参加第三场考试,没有上榜的,请好自在家休养吧。” 考生们都愣了,不是说第二场作废,直接参加第三场考试吗?怎么又有通过与不通过了? 山长扫视全场,考生们在山长的威压下都噤了声,不敢出言质疑山长的决定。 “此次虫灾,虽为意外,但,其中也可显见考生品性,品性不佳者,书院不收。”山长淡淡的话语便定下了考生们的品性,好与不好,皆在明日红榜,若是落榜,那落榜考生的品性就有了定性,有了污点,而这污点,可以说是一辈子都难以洗清的,在日后会给落榜考生带来许多艰难,这个世道太过艰难,不管是男是女,名声都是极为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足以改变一生命运的。 除了宋知夏之外,所有考生都惊愣住了,她们没有想到这一场没有完成的考试,竟然会如此影响她们的人生,品性不佳,这是何等的污名啊,第一场考试时,虽然也有故意推搡、落井下山的考生被淘汰,但书院并没有给她们品性不佳的评定啊,只是落榜而已,而落榜的原因太多了,可能是祈祷仪式中出错,也有可能是突发急症难以参加第二场考试,落榜除了丢脸,并不会太过影响落榜考生的一生,但这一次不同,这是山长亲口说出的品性不佳啊。 山长说完了决定,便吩咐仆妇照顾考生们离院,没有被叮咬的考生可以自行出院,有被叮咬的考生,则会由仆妇背出书院,再送上各家的马车。 山长离开医室后,便前往另一处的院子,那里正是这些考生们的长辈们旁观考试的院落。 第66章 通过 在花园附近不远处的一座院子里,有一座二层阁楼,站在阁楼上可以遥遥看到花园里的考试。 在考试刚开始时,陪同家中女儿前来的贵夫人们都安静的站在扶栏处远眺,一切都好好的,但没过多久,三号考生竟然惊叫连连,又蹦又跳的跑出花丛,还把学子服给拉开了,当时看到这一幕的三号考生的母亲脸都黑了,太丢脸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衣裳不整,还又叫又跳的,成何体统。 其她的贵夫人有的掩嘴偷笑,有的低声安慰,不过这些安慰却让三号考生的母亲的脸色越发难堪。 但后来花园里发生的一切,令所有贵夫人都坐不住了,越来越多的考生发出惊叫,连蹦带跳,你推我挤的,后来甚至还大步狂奔起来,贵夫人们不知道场上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肯定是发生了很可怕的事,她们过不去,帮不上忙,只能在这里心慌意乱地祈祷漫天神佛,保佑自家的女儿、侄女、外甥女平安无事,顺利通过考试。 越不知道实情,越是令人担心,就在贵夫人们越来越坐不住,想要一齐去寻找山长问个明白时,山长终于来了。 山长简要的解释了一遍花园里发生的事,并说了各位受伤考生的伤情,同时还把第二场考试的两项决定说了一下。 两项决定一说,尤其是后一项,之前还在为自家孩子的伤情而担心不己的贵夫人们,这下连担心都飞没了,全都被山长的品性不佳的评定给惊呆了。 品性不佳?这不是要了人命嘛! 这是何等可怕的评定! 这种评定应该不会落在自家孩子头上吧? 会吗? 不会吗? 心情急剧转差的贵夫人们很想出言反驳山长的后一项决定,但是山长背后站的是蔡家,是五百年传承的蔡家,是封州的第一望族,就是放眼整个夏国,蔡家也是举足轻重的高门望族,以她们自家的门庭,只能仰望,有的甚至还要依附,她们根本开不了口反驳,只能咽下满腹的不满,委委屈屈的默认了。 决定已下,无可挽回,贵夫人们只能胆战心惊、提心吊胆地等待明日的放榜,明日的红榜,将会决定自家女儿的一生。 在一众提心吊胆的贵夫人之中,唯有张氏和顾婵的母亲夏氏面色较为从容,因为这场考试中,宋知夏和顾婵顾妍并没有与旁的考生起纷争,也没有参与考生之间的推搡踩踏,以及后来的狂奔喧闹,相较于旁的考生们的一团混乱,她们三人的表现可以称得上是镇定,落榜这事,应该落不到她们的头上。 山长又安慰了贵夫人们几句,虽然在宣布决定时山长的态度很强势,但是在明面上,山长还是要照顾一下这些夫人们的颜面和心情,山长亲自带着她们前往书院大门,医室那边应该开始护送考生上马车了,她正好将这些夫人们送过去。 来到书院大门,书院的仆妇们正在小心地将受伤的考生们一个个背上马车,因为书院大门前的空地并不大,马车只能一辆一辆的带过来,这也才刚刚送上三名考生而已。 正在为自己的伤情和明日评定而担心的考生们,见到自家长辈过来,心里一下有了重心,急切地看向自家长辈,很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同样担心着自家女儿的伤情和今日表现的贵夫人们,见到自家女儿,也有一肚子的话要问。 但心里再急,再有话要说要问,也不能在这里说,山长可在旁边看着呢,有些话只能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才能说,尤其是那些作弊被搜了出来的考生,她们更加不敢在外面说这些。 考生们和贵夫人们汇合后,便匆匆地向山长话别,伤情轻的,可以自行上马车的考生,与自家长辈相扶着上了马车,直接走了。 伤情重的考生只能等待着书院仆妇们的背负,双梅书院的背景厚、门槛高、要求多,考试时不仅不允许考生们带下人过来,就连陪同过来的长辈也只许一人而已,丫鬟仆妇是绝不许进入书院的,所以此刻受伤的考生们连个背负上马车的下人都没有,考生们就算再心急回府,也只能忍耐着等待着。 山长在书院大门送别了所有考生和贵夫人们后,便迈步进了大门,回了渊阁,她还得与先生们好好议一议明日上榜的名单呢。 第72节 宋知夏与母亲一同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巴眨着眼睛看着母亲。 张氏绷着一张脸,看着女儿眨眼撒娇的样子,恨的一指头一指头的戳着她的额头。 “你说你,你说你,今日可是考试,你就不能安安份份的,做什么非得带着个荷包进去考试啊!万一让人以为你是作弊呢?万一让人以为这场虫灾是你引来的呢?你想过没有?你想过没有?” 宋知夏挨了好几下戳指头,觉得实在是有些疼了,才微微偏过头去,用手捂住额头,避开了张氏继续伸过来的戳指,撒娇似的说:“女儿知道错啦,母亲您就别再戳女儿啦,万一破相了可怎么得了。” “你的皮那么厚,还怕戳!”张氏快手拉下宋知夏的手,又在额头上戳了一指头,“万一让山长以为是你引来的虫子,让你落了榜,你这层皮就别想要了。” “不会的,荷包的事书院的先生是知道的,在女儿进花园前就已经被先生搜过身了,当时就搜出了荷包并检查过了,女儿的荷包里的确只有花瓣,而且没有味道,当时先生都肯放女儿进去了,可见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虫子的事怎么能怪到女儿的头上。”宋知夏宽慰着母亲。 张氏就荷包的事又问了好几句,从里面是什么花瓣,先生检查时说了什么,到后来荷包是怎么掉的,再到医室里先生搜身时又说了什么,全部都问了个仔仔细细,待真的问无可问后,张氏就绷着脸不说话了。 “好了,母亲,您别担心了,女儿不会落榜的。”宋知夏抱着母亲的手臂摇晃着。 张氏撇了她一眼:“但愿吧,如果落了榜,看母亲不扒了你的皮。” 宋知夏笑嘻嘻的,毫不担忧。 不同于宋知夏这边的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在别家的马车里,却有不只一位考生在伤心哭泣,她们有的是作弊被搜出来了,有的是被虫子咬惨了,有的是被人给踩伤了,有的甚至是直接被山长指着鼻子骂斯文扫地,总之都是惨事,怎么想都是前途堪忧,怎能让她们不伤心不害怕。 马车回到了武宁伯府,晚饭时宋勇毅仍旧过来了,张氏简单的说了今日考试的事情,她只说今日考的是花艺,但花园闹起了虫子,所以考试作废,明日直接进行第三场考试,旁的一句也不肯多说。 宋勇毅不知道内中详情,在知道了今日考试作废,明日继续第三场后,便不再多问了。 入夜后,为了不影响宋知夏的心情,让她睡个好觉,养足精神,张氏并没有与宋知夏多说什么,只让她快快回去休息,武宁伯府这一夜便平平静静地过去了。 与武宁伯府这一边的平静不同,另外几家家中有严重咬伤的考生的府邸却彻夜难安,因为她们身上的虫毒太厉害了,虽然喝过解□□,也抹了解□□膏,但被咬的全是娇小姐,从落地开始她们就没吃过什么苦,身体完全抗不住虫毒,夜里通通发起了高热,人都烧得有些迷糊了。 又是中毒,又是高烧,这些考生的家人只能急匆匆去请郎中,但封州府里有名的善治毒的郎中并不多,早去的有郎中请,晚去的可就没得郎中请了,只能再赶去别家府邸请郎中移驾,直到深夜,还有好几家的马车在封州城内奔走呢。 这一夜,封州城里的治毒郎中都忙碌的不行,待得一夜过去,郎中们好不容易告辞回家,结果家门口又有几辆马车等着,郎中一回来就有好几家的家仆过来求情,请郎中先去自己家,然后又是一通抢人大战。 原来昨夜里,除了那几个咬伤严重的考生发起高热外,还有近十位被咬伤的考生的伤情转重,她们夜里没有起热,但早上醒来时,整个脚面和小腿,却肿了一圈,面上皮肤还泛着红,看着就令人心惊胆颤,考生和她的家人们都吓坏了,一大早就急急地就派人来请郎中,结果郎中全不在家,家仆们只能守在门口,等着守株待兔,此刻郎中这兔子果然被守到了,于是几家人就开始抢人了。 天色大亮,宋知夏与张氏一齐坐上马车前往双梅书院,宋知夏不求上进,所以她安安心心地睡了一夜,而张氏却不同,辗转反侧,提心吊胆,直到下半夜才将将睡着,此刻张氏的眼中还带着血丝,神情有些萎靡。 路上宋知夏不停宽慰张氏,但张氏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好不容易忍到了双梅书院,张氏不待马车停稳便急急地撩了帘子下了车,下车后还嫌宋知夏手脚慢,下车太慢了,一句又一句地催促着,待得宋知夏也下了车,张氏拉着宋知夏便往影墙处急走,脚程快的连迎客生都惊了一小下,惊后还在心中暗想,果然是将门夫人,手脚就是比旁的夫人快。 左拐右拐,影墙近在眼前,张氏快步上前,眼睛就在红榜上搜了起来。 “夏儿你上了,你上了!”张氏欢喜地大叫,抓着宋知夏的手臂大力摇晃起来。 宋知夏笑着应道:“是是是,女儿早就说过了,女儿必定会过的。” 张氏欢喜地大笑,边上的迎客生赶紧大声恭贺,张氏喜不自禁,随手就塞过二两小银锭给迎客生做赏钱。 迎客生收到这么大的赏钱,心中欢喜,口中的恭贺词越发顺溜地往外蹦了。 恭贺好了张氏和宋知夏,迎客生向宋知夏指引了第三场考试的地点,然后照例带着张氏往另一处院子走去。 宋知夏步态轻松地朝第三场考试的地点行去,这一次她身上什么也没带,出门之前张氏已经连搜三遍了,什么也没让她带。 绕过影墙,步入书院深处,宋知夏的鼻尖缭绕着越来越浓的药味。 药?这是在驱虫? 宋知夏仔细打量四周,果然,墙根和走廊都有药粉的痕迹,除了药粉,走廊顶上的一些角落里还插着一把一把的艾草。 看来昨日那场虫灾把书院吓得不轻啊。 宋知夏嘴角轻扬,目视前方,坚定的走向书院深处。 第三场考试的地点定于湖面之上,湖面上有一座水榭,水榭与岸边连接着九曲回廊。 九曲回廊的入口处,照例站着两位女先生,一人分发号牌,兼记录考生姓名,另一人负责搜身,这一回的搜身可比第二场时仔细的多,岸边架有一个四面幕帘,宋知夏进去后,负责搜身的女先生也进去,先是扒开宋知夏的发髻中心查看有无夹带,然后撩开她的学子服查看内衬有无字迹,又让她脱下鞋袜查看内里有无夹带,最后甚至还让她卷起袖子,把双臂全部露出来,查看手臂上是否有字迹,这等搜查,比之男子科考也不差了。 搜完全身,宋知夏的朝云髻和学子服都有些松歪了,在幕帘里仔细地整了整仪表,宋知夏这才敢迈出幕帘。 宋知夏过去后,两位女先生交换了位置,原来搜身是轮流着来的啊。 宋知夏拿着号牌暗暗轻笑,果然昨日那场虫灾把书院给吓坏了啊。 这一回,宋知夏拿到的是第五号,比之前两场又前进了一些。 不知道这一场,会来几个考生呢? 第三场考试 在水榭里等待了一柱香的时间,最终只来了十七位考生,这个人数实在是太少了,甚至还低于去年和前年双梅书院招收的人数。 水榭中十七个考生,除了宋知夏外,十六个考生无一例外,全都满脸喜色,通过的人越少,后两场的竞争就越宽松,人数已经这么少了,总不可能再严加筛选吧,今年可是扩大了新生名额啊,总不能比往年的人数还少吧。 顾婵一脸喜色的缠着宋知夏叽叽喳喳,顾妍也是难掩笑意,虽然不说话,但时不时的就抬袖掩唇,明显的喜难自禁。 不过经过前面两场考试的筛选,考生们都知道需要时刻关注着先生们的动向,万一像上一场那样,先生们都来了,她们还在说话,那就肯定要糟糕了,所以考生们虽然说着话,眼睛却不停地往外面飘,时刻关注着水榭外面。 没过多久,岸边又出现了几位先生们的身影,她们与原先的两位考生汇合后,便抬步朝水榭走来。 考生们立刻闭嘴噤声,安静的等待着先生们的驾临。 待得先生们进来后,考生们发现这一场的考试又换了先生们,看来为了防止私底下的人情关照,双梅书院对于先生们的管制也很严格啊,每一场的监考先生都不相同。 仍旧是五位女先生,为首的女先生上前一步,宣布这一场的考试内容。 “这一场考的是画技,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你们观察水中的游鱼,然后作画一幅,尺幅不限,不要求题诗,但若有题诗,可以酌情加分。” 第73节 为首的女先生说完,边上的四位女先生便开始分发笔墨。 每位考生都领到了统一样式的画笔和墨砚,纸和桌子则在水榭的另一侧,纸是统一的湖阳纸,但考生可以选择纸的尺幅,桌子已经摆好了位置,一人一桌,没有椅凳,因为水榭并不大,桌子的间距并不算宽。 不过水榭里的桌子足有二十张,而考生人数却只有十七人,看来到场的考生人数比实际通过的要少,出乎了书院的意料。 考生们领到了笔墨,便走到水榭另一侧,先挑选起了桌子,挑好了桌子,便把自己的号牌和笔墨放到桌子上,表示这一张桌子已经有归属了。 宋知夏没有挑桌子,她直接把笔墨放在了离自己最近的桌子上,然后便走到临水的平台上,扶栏看着水中的游鱼。 为了吸引游鱼,扶栏处备有小碟的鱼食,也有二十碟。 看来第三场考试的人数本应该是二十人,只是意外的有三个考生未能前来。 能通过两场考试,进入第三场考试的考生,都是心思聪颖之人,见到二十张桌子,又见到二十碟鱼食,她们立马便想到了第三场考试真正通过的人数,同时也想到了那三个未能来的考生不能前来的原因。 她们不想来?不可能,双梅书院可是封州廊州唯一的女子学堂,夏国全境也只有三家女子学堂,哪个女子不想入读。 为什么不能来?很可能是因为昨日的虫灾,她们必定是被虫子咬伤了,然后昨夜她们的伤情肯定转重了,所以今日才来不了了。 除了宋知夏之外,十六位考生都在庆幸自己福大命大,逃过了一劫,有些心思敏感的,还在心中谢起了漫天神佛,并同时在心中祈祷漫天神佛,一定要保祐她们顺利通过考试,入读双梅书院。 所有考生都选好了桌子,摆好了笔墨,为首的女先生燃起了一柱香,插在了香炉上,考试正式开始了。 宋知夏拿起一碟鱼食,手指头摄起一点点,朝湖面上撒去,鱼食一落水,原本在水中零零散散游动着的鱼儿便迅速往这点鱼食涌来,你争我夺的,挤成了一团,就像是在水中盛开了一朵硕大的不停涌动的花团。 花和鱼是女子学习画技时最常绘画的事物,画的多,练的熟,不用看鱼也能轻易画就,这一场考试让考生们画鱼,几乎可以说是明晃晃的放宽要求,让考生通过了,只是考试要求是放宽了,轻易便能通过,但要在十七幅画作中突显出自己的作品来,赢得高分,反而显得难了。 于是考生们看着水中的鱼儿,眼神却在发呆,一个个都在脑中构思着题词,之前先生说了,题词可以加分,所以要想拿高分,就得在题词上下功夫,应景的题词好想,但要拔得头筹,就得费心琢磨了。 宋知夏却半点不走神,反而极有兴致的看着水中抢食的鱼群。 对于宋知夏来说,反正她是不想再入读双梅书院的,书院里照样不干净,她又何苦再入这趟混水,反正她再努力也改不了出身,在这满满的文臣之后的学生堆里,她这武将之后,天生就低人一等,她难道还要再苦苦挤进来看她们脸色吗? 而她要报复的人,也都被她设计刷下来了,品性不佳,这个评定落到她们头上,就是她们难以洗刷的污点,她们说她不清白,她就让她们也蒙上污点,这一次,看她们谁还敢背后说她是非,甚至当面议论她,她们立身不正,再敢说人是非,那就真正的落实了这个品性不佳的评定。 宋知夏心中痛快,看着抢食的鱼群也就越看越喜欢,好,等会儿就画这幅争食图。 宋知夏放下碟子进了水榭,在纸堆中挑选了一张中等尺幅的画纸,然后边磨墨边构思,待墨汁浓厚,她提笔开始作画。 在别的考生们还在琢磨题词的时候,宋知夏已经提笔作画了,她是第一个动笔的,自然吸引了先生们的目光。 书画一道,首重每日勤练,所有书画大成的大师,无一不是每日动笔的恒练之人,一日不练,倒退三日,三日不练,倒退十日,一月不练,很多人甚至羞于展示人前,之所以要恒练苦练,除了要练习笔力之外,还在于心境的雕琢,醉心书画,不为外物所侵扰,才能成就书画大道。 但宋知夏已经有小半年没有作过画了,加上她被囚冷宫受折磨的日子,她足有两年的时间没有作过画了,更不要说在书画一道上的心境雕琢了,在初初提笔的时候,宋知夏一连扔了三张纸,全是因为她已经难以画出她想要的画了。 看到宋知夏一连扔了三张纸,先生们都默默收回了关注的目光,原以为这个考生是个胸有成竹的,提笔便能一气呵成,原来不过是半瓶水罢了。 宋知夏铺好第四张画纸,不过这次她没有立刻下笔,反而搁下笔,闭上眼,平心静气。 脑中回忆着鱼群争食的情景,手悬空而动,宋知夏在心中默画着争食图,一尾又一尾,一遍又一遍,直到手腕越来越流畅,宋知夏重新提起了笔。 寥寥几笔,半尾鱼便落在了纸上,又是寥寥几笔,又是半尾鱼落在纸上,在宋知夏的笔下,鱼儿全都是不完整的,有的鱼只有一个头,有的鱼是一个头加前半截,一尾又一尾的鱼紧紧的簇拥在一起,向上翻腾着,鱼群翻腾的力量带动了水花的涌起,似有似无的淡墨,与鱼身上的一点留白,都是水花的痕迹,而在一圈又一圈簇拥成一团的鱼群外围,是或隐在水下,或掀起大朵水花的鱼尾。 在留白处题好了画名和自己的名字,宋知夏搁下了笔,一幅翻腾欢跃的鱼群争食图完成了。 宋知夏捧着画作走到先生们的面前,微微躬身:“禀先生,小女子的画已经作好了。” 为首的先生示意她把画放到一旁的长桌上,宋知夏把画放好,向长桌后负责记录的先生报上画名和自己的名字及号牌。 负责记录的先生记好册子,然后朝水榭的另一侧小平台一指:“你先去那里等候,不要打扰了别的考生考试。” 宋知夏恭敬行礼:“是。” 水榭那一侧的小平台很小,但有美人靠和凳子,等候的考生们可以坐着歇息,而且这处有杨柳遮阳,兼伴有凉风习习,比之那一侧的大平台半点不差。 宋知夏挑了个位置,舒舒服服地享受这片刻的清闲。 水榭里,五位先生们正在围着宋知夏的画作品评着。 这幅争食图的画面极有生气,鱼儿翻腾争上,汇成一团,你争我夺,你跳我跃,虽然鱼儿长得都一样,但每一尾的动作和嘴巴开合皆不相同,这些细节让这一幅鱼群扑腾争食的画面分外逼真,极为吸引人,甚至就连鱼尾带起的水花也有几分神韵,似画中真有腾腾水汽,望之便能扑面而来一般。 “水花竟也有神韵,可。” “观察甚细,每尾鱼皆有不同,可。” “画技一般,但胜在笔力上佳,难得。” “可惜没有题词,不然定是上等,可惜可惜。” “题词无碍,入了书院,还怕学不会题词?我最欣赏的还是这份笔力,这等年纪的小姑娘,能有这份笔力,实在是难得。” “确是,难得有这腕力,还用得好,这字也有筋骨,小小年纪便能有筋骨,大善。” 宋知夏这小半年来每日习武,腕力较之寻常女子大为不同,握起笔来,笔力自然与众不同,加之她经历离奇,心境不同,又见世道不公,心中不平,誓要与人争,与天争,写出的字自然也带有两分峥嵘之相。 这样的笔力,这样的峥嵘,反而入了先生们的眼,宋知夏的争食图未评已先入了中等线,第三场考试稳稳可过。 第四场考试 第三场考试在所有人的期待中,顺顺利利的结束了,没有发生如第一场那般的波折,更没有发生如第二场那般的惊吓,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 考生们和随行长辈们通通呼出了一口气,不只她们,就连双梅书院的山长和先生们都长呼了一口气,双梅书院立派招生几十年,也是第一次如今年这般不顺利不太平,若是这场再不顺利,书院都要考虑是不是要延期再试了。 次日放榜,第三场考试,二十名考生全部通过。 “二十名?”张氏疑惑地问向迎客生。 迎客生恭敬地回话,昨日她收了张氏的二两赏银,今日她抢着接待张氏,还指望着再收一次赏银,所以她对张氏的态度好了许多:“是,二十名,第三场考试共通过了二十名考生,昨日在书院应考十七名,另有三名,因伤势太重,不便出门应考,书院便派了先生去考生家中,当场考试。” 第74节 张氏听明白了,不过她还是有疑惑:“既然伤势太重不便出门,今日这场还能考吗?”今日这场是最后一场,考的是国文,双梅书院的规矩是必须在圣贤庙中考试,这三人不便出门,书院总不能为这三人破了例吧。 迎客生摇了摇头:“这个小的便不知了,小的只是迎客生,位卑人轻,只知第三场通过了二十名考生,至于那三名考生能不能来书院应考,书院又如何安排,小的便不知晓了。” 张氏知道从迎客生这边是问不出什么了,不过她也不是一定要问个明白,那三个考生又不是她家的女儿,来不来都与她没什么关系,她不过就是好奇而已。 张氏塞过一锭小银锭,也是二两,反正是最后一场了,张氏愿意花钱买个心安,万一她没塞赏银,这个迎客生在背后使小绊子折腾她的夏儿呢,刚刚她可是看的真真的,这人是抢着过来的,昨日她在门口迎客时可不见这么殷勤,说白了,不就是因为她昨日给的赏银多,老话说的好,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有时候底下的小人物使起绊子来,那才是真正的让人吃亏在心里,有苦说不出,不过就是一点小钱,给就给了吧。 “我家女儿通过第三场了,这是喜事,来,这是给你的赏银。”张氏笑着说道。 迎客生接过赏银,又开始溜溜的说起恭贺讨喜话了。 一人给赏听喜话,一人收赏说喜话,两人都很满意。 迎客生向宋知夏指引了第四场考试的地点,也就是圣贤庙的方向,然后照例引着张氏前往另一处院子。 宋知夏在双梅书院读了三年书,对于书院的布局十分了解,圣贤庙在哪,她当然知道,她绕过影墙,目不斜视地朝考试地点走去。 按着路边的指引,宋知夏来到了一处小院,这处小院十分安静,还露着股肃穆,看规制便知是圣贤庙。 圣贤庙的正门旁边有左右两扇边门,其中一扇已经打开,宋知夏从这一处边门进入了圣贤庙。 这一次进入考场,入口处却没有搜身的先生,宋知夏还小小的诧异了一下。 国文考试难道不应该更严肃更严谨么? 这一回不怕有人夹带了? 以前她考的那一场国文考试可是有搜身的啊,今日为什么没有? 宋知夏怀着小小的诧异,环视了一圈,发现考场里一个先生的身影都见不到,只有几个考生在。 圣贤庙并不大,正殿前的空地也不大,考生们自觉地等候在空地的一处边角上。 这一回宋知夏来的不算早,来的时候已经有八、九个考生在等候了,但这八、九个考生却无一人说话,全部都安静端庄的等待着,因为这里是圣贤庙,是最庄重最肃穆的地方,这一辈子,也许除了这一次考试,她们身为女子,再也不会有第二次踏足的机会了。 顾婵和顾妍已经到了,但因此处是圣贤庙,她们见到宋知夏进来也不过是用目光看向她,却不敢开口说话,也不敢抬步过去,就算先生们不在,她们也不敢惊扰了这里的庄重气氛。 宋知夏朝她们点了点头,抬步朝她们走去,站在了她们的身边。 宋知夏抬首看向正殿的大门,这是她第三次踏足圣贤庙,第一次是国文考试,第二次是入读书院,敬拜圣贤,今日,在这场长长的梦里,是第三次。 正殿,这个最神圣最肃穆的地方,她这辈子只进入过一次。 每位新生在入读双梅书院时,第一日都要来到圣贤庙,奉香敬拜先贤,也唯有这一日,身为女子的她们,可以踏入正殿,给每一幅先贤画像敬香,唯有敬了香,拜了诸位圣贤,她们才可以堂堂正正的自称一声,“学生”。 宋知夏深深的看着正殿的大门,看着看着,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感情,难以言说。 考生们陆续到了,就那三位被虫子咬伤的考生也到了,她们是由书院仆妇背负到圣贤庙门口,然后拄着拐进来的,她们的腿脚处都被重重包裹,只能靠着拄拐勉强前行,但就是如此,她们也不肯放弃,咬着牙,一步一步的走进来了。 最后一场考试,考生们到齐的很快,宋知夏没有等待多久,二十名考生便都到了。 考生到齐后,五位女先生也从圣贤庙的后殿过来了,仍旧是不同的五位女先生。 “这一场考试,考国文。”为首的女先生扫视了一遍考生,稍稍停顿后加重了语气,“这里是圣贤之地,庄重之地,你们在这里考试,在诸位圣贤的面前答卷,答的不只是卷子、学识,更是你们的一颗向学之心,所以你们一定要如实、从心,不许舞弊,若是玷污了圣贤之地,休怪书院铁面无情。” 女先生说的很重,考生们惶恐应声,连道不敢。 见考生们如此惶恐,女先生满意了,语气缓和了一些:“考试地点就在后殿,你们跟随我进来,不许出言喧哗,出言者,立即撤销考试资格。” 二十名考生齐齐行了一礼,不发一言。 为首的女先生满意地微微颔首,转身领着考生们前往后殿,考生们紧随其后,另外四名女先生则进了正殿取卷去了。 绕过一个弯,过了正殿,后面便是后殿,但后殿并没有开启,殿门紧闭,与正殿一样。 不过在后殿前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了二十张小桌和小凳,桌上摆着笔墨纸砚。 为首的女先生站在后殿前的台阶上,看着下面的考生们:“这里便是考场,你们选张桌子便坐下吧。” 看了看拄拐的三位考生,为首的女先生说道:“原本按照书院的规矩,国文考试时的用具应是正案和蒲团,但这次考生中有伤员,正坐不便,书院照顾伤员,这才改为桌和凳。” 女先生略略停顿:“你们要好好考试,不要辜负了书院的照顾。” 三位考生赶紧行礼:“谢书院体恤。” 其她十七位考生也跟着行礼,齐齐应声:“谢书院体恤。” 女先生点了点头:“如此,便开考吧。”说罢,女先生燃香上炉,计时开始。 二十位考生赶紧就近入座,也不去挑位置的好坏了。 考生们入座后,四位女先生分发卷子,这一次没有分发号牌,考生们只需在卷首写上自己的姓名即可。 宋知夏接过卷子,轻轻摊平,随意扫了一眼。 她不打算进书院读书,所以她对这一场考试也没什么在意的,第三场考试时她便只作画不题词,敷衍而过,这一场,她就更加敷衍了。 她记得,她那一次国文考试,考得很是艰难,双梅书院出题太深,用到的典故太偏,七个典故中,她竟有四个不知晓,所以她作答时分外心焦,简直可以说是搜肠刮肚才算勉强答完了考题,后来她的名次果然很低,二十六名录取新生中,她竟然只得了十九名。 因为太艰深太偏僻,所以宋知夏记得那一次国文考试的全部考题,如果她有心要过,她只要提前写信问一问外祖,便能知晓典故来由和如何破题,轻易便能拿得高分,但她没有,因为她打算顺势而下,淘汰出局。 宋知夏的算盘打的很好,前三场术艺她都过了,这就不会让人说她不学无术、目不识丁,并且她还顺便把该报复的人都报复了,谁也抓不住她的把柄,痛快。 而后面的国文考试,因为太难了,宋家底蕴太浅,又是将门,她一个将门之女不懂得那些典故,被淘汰了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谁也不会多说她什么,毕竟那些题的确太难了,能过的本就不多,文臣之后尚且有落榜的,她一个武将之后落榜了更没什么了。 既能落了榜,又不能叫人说她什么,多好。 第75节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宋知夏的小算盘在看到这一场的试卷时,全部被打翻了。 仍旧是七道题,但这七道题全部是粗浅的不能再粗浅的题目了,上面用到的典故,只要是学过启蒙之书的人,全部都能知晓。 失算了! 宋知夏恨恨地盯着试卷,就似在看着她的生死仇敌。 这么粗浅的题目,要是做不出来,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真正的白丁才会答不出来吧! 要是为了被淘汰而主动弃答,或者乱答一通,这是要被世人嘲笑一辈子的吧。 她虽是武将之后,但也不至于连这些典故都不知晓,要是她真的乱答,事后会被外祖和曾外祖给打死的吧。 宋知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书院也真是太狠了,为了允诺的扩大招收人数,连这种题都出了,够狠。 好,算计不过书院,我认赌服输,答! 怀着一腔怒气,宋知夏提笔答题。 宋知夏答的快,手中的笔更快,笔尖在卷面上刷刷扫过,一道题又一道题顺利写完,很快,她写完全卷,第一个交卷了。 为首的女先生收好卷子,示意宋知夏到正殿前的空地上等候,宋知夏行礼告退。 因为七道题实在太过浅显,一柱香还未燃完,二十位考生已经全部交卷,到正殿前的空地上等候了。 五位女先生封好卷首,把考生们的姓名糊上,然后把收卷的箱子封好。 为首的女先生抱着封箱,来到正殿前。 “今日考试结束,你们可以回府等候去了,两日后,书院张榜,到时你们自来看榜。” 第69章 名次 监考的女先生们带着二十份卷子来到了一个院子里,院子里分为左右两排房间,右排是先生们的备课和休息之所,左排则是专门阅卷评卷之所,非考试,不得擅用。 此时左排的房间已经打开了两间,第四场考试的监考先生们捧着二十份卷子走进了其中一间,放下卷子后,从另一间房间的门口离开了,原来这一排的房间都是相通的,两间房间隔开的并不是墙,而是可以活动的长屏风。 评卷房中已经坐着四位女先生,她们一人分得五份卷子,手边还放着一小叠细长纸条。 二十份卷子全部糊了名,评卷的先生们阅完一份卷子,便会在纸条上写上“上、中、下”的评定,然后把纸条贴在卷首,五份卷子阅完,再转递给隔桌的评卷先生,二十份卷子在四位先生的桌上转一轮,贴满了纸条后,才会依据四位先生的评定,做出最终的评定。 这样的糊名和轮转阅卷方式,可以极大的保证卷子评定的公平公正,避免人情关系,但是如果真的有心,评卷先生要是与考生十分熟稔,那么单单凭着字迹,评卷先生也能知道这份卷子是谁做出来的,照样可以手下留情,如果换作是男子科考,为了防止字迹透露考生身份,评卷前还会多出重新誊抄这一步,但这里只是女子学堂的入学考试,也就不会这么谨慎,只是糊名和轮转阅卷这两步而已。 在经过四张桌子的轮换后,二十份卷子经过了四位评卷先生的评定,定出了上中下三栏等级,分档保存后,送到了渊阁,山长的桌案上。 山长翻阅着桌上的上中两叠卷子,因为这一次的国文考试的题目太过粗浅,根本不会有考生答出下等卷子,所以桌上只有上中两叠卷子。 因为题目粗浅,山长阅完二十份卷子,也只用了一柱香的时间,评卷先生们评定好的上中等级,她并没有异议,只是在名次评定上有些想法。 山长派人唤来了四位评卷先生,摆上了她有异议的卷子。 “这一份,立意虽好,但破题不够有力,承转合也不够顺畅,名次应该稍稍往后挪一挪。” “这一份,文章虽好,但字体无力,太过绵软,立不起来,名次也该往后挪挪。” “这一份,立意虽然常见,但好在破题甚佳,言辞犀利,且字体有筋骨,文与字相切相合,隐隐有峥嵘之相,足入前三。” 山长拍了拍第三份卷子,抬头看向四位先生:“为何此份卷子只评为中等?” 这是很严重的问责,二十份卷子有三份的评定有问题,而且其中一份还是足入前三的卷子却只评了中等,山长这一问,简直是在质疑四位先生的品性。 四位先生赶紧躬身大拜:“山长息怒,我等知错了。” “错了?错在哪儿了?”山长并不肯放过她们,继续质问。 四位先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资历最深的那位上前一步,回答山长的质问。 “禀山长,今年,蔡家共有四位表小姐入读。” 双梅书院的卷子等级仿照科考,上等为三甲,因是女子学堂,故而放宽至五甲,所以上等卷只有五个名额,蔡家四位表小姐就已经占去了四个名额了。 “还有一个给了谁?”山长面色沉静地问道。 “不知,但这一人确有才华,我等四人,共推她为魁首。”先生长长地一揖。 山长翻了翻手边的五份上等卷,挑出了其中一份:“是这一份吗?这一份的确算得上是佳卷。” 先生看了一眼:“是,就是这一份。” 山长又扫了其余四份:“这就是四位表小姐的卷子?” “是。” 蔡家小姐是直接入读书院的,表小姐则需要考试,不过因为是亲戚,表小姐都会事先得到考题,有了这样的照顾,表小姐也可以算是直接入读了。 山长看着四份卷子:“答的倒是中规中矩,只是......”只是什么,山长没说,只是她的眼神却一向飘向那份被评为中等的卷子。 资历最深的先生是四人中最了解山长的人,她知道山长说的只是,指的到底是什么,山长喜书,字写的好的,自然更入她的眼,而这四位表小姐的字,也实在是太中规中矩了,一点儿也不出彩,只能算是字体端正,与那一份卷子的字一比,自然是不得山长欢心。 “山长,这不过是入学考试,又定不了她们的一辈子,表小姐们的字虽不好,但她们到底还小,入得书院后,只要勤学苦练,字必是能进益不少的。”先生劝解道。 山长轻叹一声,她不能凭着一己喜好而违了蔡家的安排,所以此事无法更改,名次只能就这么定下来了。 两日后,双梅书院张榜,二十名考生全部通过。 张氏抓着宋知夏的手喜得恨不能跳一跳,她极力地克制着喜悦,对宋知夏一遍遍的说:“夏儿,你一定要好好学,好好争气,一定要争气啊。” 第76节 宋知夏只能一遍遍的答应,母亲果然还是如记忆中的那般激动模样,说的话也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宋知夏又瞄了一眼自己的名次,这次自己竟然得了第六名。 红榜上不仅公布了通过的考生们的姓名,还公布了入学的日子,就在春节过后,正月十七。 上了榜的考生们,可以欢欢喜喜过个好年了。 封州廊州的冬天并不寒冷,从不曾下过雪,只是下雨,在最冷的年份里,也不过是下过一两场冻雨而已,封州的雨还多些,廊州则比较干旱,最北处的沿海地带,更是沙砾比土壤多,风一吹,扬起的都是沙土。 因为不寒冷,所以冬日里人们并不会窝在家里,在天气晴好时,甚至还会结伴到郊外走走。 因着在入学考试时结下的交情,顾婵自觉与宋知夏亲近了不少,加之她与宋知夏都通过了考试,日后便是同窗了,情谊必定会越发亲厚,所以顾婵给宋知夏递了帖子,邀她一同出游,去郊外的田庄里看看冬日景致。 宋知夏接到帖子,看到上面只写了顾婵和顾妍两个名字,心情顿时转好,她才不愿意见到顾姝呢。 到得出游那日,顾府里,顾婵正帮着顾妍搭配衣裳佩饰,顾姝过来了。 “你们在做什么呢?打扮得这么鲜艳,是要出门吗?”顾姝笑着坐下,打量着顾婵顾妍。 顾婵笑盈盈地回道:“是啊,这两日天气晴好,我们打算去郊外的田庄里转转。”顾婵没说与宋知夏有约,她才不想让顾姝跟着去呢。 顾妍在府里也住了大半个月,知道这两姐妹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在那四场考试里顾婵照顾了她许多次,而且她日后还会与顾婵做几年的同窗,情谊自然比顾姝强,所以她只是笑着并不应声,顾婵怎么说便是怎么样,她只保持沉默。 顾姝一听是去田庄便没意思了:“田庄有什么好去的,风向稍有不对,便能闻到一股臭味,只能躲在屋子里,还得关紧门窗,不然不仅会有臭味飘来,还会有虫子跟着飞进来,与其躲在田庄的屋子里,还不如就在家里待着。”顾姝一点儿也不喜欢去田庄,整治的再好,还不一样是个村。 顾婵依旧笑着,手上不停,继续帮着顾妍挑拣佩饰:“我就喜欢看着田庄里的人干活,打年糕啊,做腊肉啊,逮田鼠啊,整田垄啊,修农具啊,多有意思。” 说着顾婵还看了顾姝一眼:“听母亲说,姐姐小时候还帮着母亲打过年糕呢,肯定很好玩吧。”装什么娇弱小姐呢,又不是没做过活。 在顾将军起来之前,顾家也没什么钱,妻儿都在老家和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顾婵那时候还小,顾姝则大一些,能帮着家里做些小活计了,农闲时,夏氏打年糕,顾姝就帮着母亲拎篮子,一起上街去卖年糕,直到七八年前,顾将军终于从杂号将军升为了封军左营将军,有钱在封州买房了,才把妻儿从老家带过来,顾姝这才真正过上了大小姐的生活。 当年做活谋生的事一直是顾姝心底的一根刺,她的手上仍然残留着当年做活留下的茧印、冻疮印,不管她怎么保养,怎么祛除,印子始终在,就算现在已经淡的几乎看不出来了,但是只要一摸,就知道她的手与别家小姐的手是完全不同的,这是一双做活的手。 顾姝脸色一变:“你!”你不过就是因为年纪小,没吃过苦,如今竟来嘲笑我。 顾婵就似看不见姐姐脸上的怒容一般,仍旧笑着:“我就觉得这些挺有趣的呀,顾家祖上就是农户,我就是农户家的女儿,祖辈做过的活计,我通通都觉得有意思,这有什么呀,难道如今富贵了,就看不起祖宗的辛劳耕作了?”顾婵的话简直就是在指责顾姝忘本背祖。 听了顾婵言辞犀利的一通话,顾妍的心里十分舒坦,就是啊,都是农户家的女儿,有什么可高贵的,至于说话都端着么,不就是你爹当上了将军么,可是这才当上几年啊,在那些高门大户的眼中,还不是泥腿子都没洗干净的农户之子,谈什么富贵啊,就是夏姐姐,她家还是侯门府第呢,也不见她有多么地高高在上,遇事还会帮着指点她们。 顾姝的脸色难看至极,重重一挥袖,转身离开。 “来,我们继续,你快点打扮好,时候不早了,我们得早点去城门口等夏姐姐。”顾婵半点不受顾姝的怒气影响,继续帮着顾妍搭配起来。 第70章 私信 出了封州城,前往顾家田庄的土路上,两辆马车在晃晃悠悠的行进着,旁边跟着两列身着皮甲的护卫,看着前头的护卫打出的小旗帜,便知这支队伍是武宁侯府的人马,自从宋知夏连接出事后,但凡她出城,贾青必定会派出一队护卫随行保护。 两辆马车中,前头那辆相对较小,后头那辆则相对宽大,装饰也较为华丽,这辆正是武宁侯府的马车,此时宋知夏与顾婵顾妍正在里头说话。 “夏姐姐,你得了第六名,只差一步就能入五甲了,好厉害啊,我就差了,只得了个第十六名。”顾婵一脸羡慕的看着宋知夏。 宋知夏看着顾婵,心里暗想,你这回能得个十六名已经是很大的运气了,你上回可是没入榜。 又看向顾妍,宋知夏对她实在没印象,应该是在前三轮里便被淘汰了,没想到这回她竟然也入榜了,虽然是最后一名,但好歹能进入双梅书院读书了。 “能入榜就好,何必管名次,你我本就不是书香门第出身,比不得其她同窗,但只要我们进了双梅书院,日日用功读书,未必赶不上她们。”宋知夏开口安慰道。 “是,夏姐姐说的是。”顾婵点头附合,“对了,夏姐姐,你知道进了书院后会如何分班吗?” 双梅书院并不是统一授课的,而是以主课分班,兼修副课,比如国文好的学生,便是以国文为主课,上国文班,兼修自己感兴趣的副课,比如书艺好的学生,便是以书艺为主课,上书艺班,兼修副课。 宋知夏在双梅书院读了三年,自然知道如何分班。 “分班,主要是两种分法,一是学生在某一艺上有天赋,被主课先生看中,选作弟子,二是学生根据自己的喜好,自行选择主课,第二种是最常见的分班法了。” “这两种学生是不一样的吧?”顾婵追问。 宋知夏点点头:“自是如此,被主课先生看中的是弟子,另一种则是学生,弟子和学生,主课先生给予的照顾自然是不同的。” “那么蔡家的小姐们又是如何分班的?”顾婵最想问的其实是这个,之前的两个问题不过是铺垫而已。 宋知夏撇了顾婵一眼:“你还是死心吧,蔡家小姐们与我们这些普通学生,是不一样的,她们只与蔡家表小姐们单独成班,不会与我们作同窗。” 顾婵的面上有些讪讪的:“夏姐姐,我,我只是好奇而已。” 宋知夏轻笑:“不过,你若实在有本事,能在书院中闯出名头,搏得才名,蔡家小姐们自然也会乐于与你结交。”宋知夏着重说了“才名”二字。 顾婵是个心思通透之人,一听便有所触动:“才名?”是才名,而不是贤名吗? 宋知夏捏了捏顾婵的脸颊:“是,才名,唯有有才之人,方能为蔡家所用,不论男女。”如同平民男子入读大族附学,学成之后为主家效力一般,女子入读女子学堂,学成之后自然也要为主家效力,只不过,她们辅助的是蔡家小姐们罢了。 宋知夏是不屑于辅助她人的,入读双梅书院,只不过是因为那些考题太粗浅,她不想被人说成是白丁罢了。 顾婵若有所思,垂首不语。 顾妍则没有什么触动,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本事,她只考了个第二十名,要想在双梅书院出头,那是痴人说梦呢,还是本本份份做个学生吧,只要等到她从书院毕业,她的人生便不同了,最起码她的终身大事她可以自己来决定了,不再任由他人摆布。 无欲则无求,顾妍对于分班的事很平静。 顾婵抬头,继续发问:“那副课是怎么选的呢?” “副课就简单了,只需达到中等即可,不过副课最少得修五门,可以分开修,只要你把五门辅课都修完,都达到中等线,你便不需要再修副课了,可以专心主课。”宋知夏给顾婵顾妍解惑,“除了你选的主课之外,所有的课都是副课,书院共有十门课,最难的是国文,次之是推衍术算,这两门课最受书院重视,也最容易被蔡家所赏识,另外八门则是书艺、画艺、御射、花艺、茶艺、棋艺、香艺、医药。” 宋知夏看向顾婵顾妍:“你们可以好好考虑考虑要选哪一门做主课,主课的要求高,尤其是国文和推衍术算,如果达不到书院的毕业要求,你们可能得一直读下去,无法毕业,而一旦过了五年的学习期,后面的束脩可是非常高昂的,如果到时候你们读不下去,只能自请退学,那样的话,你们就只能得个结业,而不是毕业了。” 顾妍心下一凛,她家只是普通农家,顶多沾沾顾府的光,可负担不起高昂的束脩,她赶紧问道:“其它八门的要求高吗?” 第77节 “若与国文和推衍术算比起来,并不高。”宋知夏笑了笑,“若要说八门中,哪一门最容易毕业,那就得是花艺了,你若是害怕,可以选花艺。” “花艺。”顾妍咬了咬唇,“可是我害怕虫子。” 看来那场虫灾影响到的可不只是那些被咬伤的考生们啊。 宋知夏大笑:“傻瓜,那你可以选医药为副课啊,自己配药囊,还怕虫子近身吗?” 顾妍恍然大悟:“对啊,多谢夏姐姐提点。”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进到了顾家田庄,顾家田庄离封州城并不远,乘车还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田庄都是大同小异的,宋家也有田庄,宋知夏对顾家田庄并不是很好奇,在看了打年糕这个最有年节气氛的活动后,宋知夏便与顾婵顾妍一同回了城。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冬至大节到来,整个封州城都喜气洋洋的,因着今年是大祭,不仅城中各大府第共同出钱,在城内处处张灯结彩,布施节礼,城中角落一些积年脏污的地方也被百姓们自发的冲刷干净,就连封州府衙也没闲着,把贫民处的破木门碎屋瓦都统一更换了,顿时换了一幅新气象。 家家户户喜迎冬至,武宁侯府里也是热热闹闹、一派喜庆。 今年武宁侯府很热闹,不只多了宋勇毅,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府中过冬至,还多了章真,章真根本没想过回怀州,在他母亲过世后,那里便不是他的家了,这里才是他的第二个家。 祭拜天地,祭拜宋家先祖,然后同食太平饭。 食太平饭是从晋朝时传下来的风俗,其实就是吃野菜团子,举家同食太平饭,就是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的意思,以及不忘先祖艰苦,后人追思的意思。 一般富贵点的人家,太平饭就是小小的一团,男子可以一口吃下,女子吃的优雅些,也不过就是两三口,取个节庆意思也就是了。 但是武宁侯府不是,宋力刚认为自个是武将,宋家也是将门之家,所以宋家人必须得有武人的自觉,身为武人不能怕吃苦,野菜团子算什么,真到了艰难日子,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有什么可挑的,所以宋力刚要求太平饭就是真正的饭,是能吃饱的饭,于是武宁侯府的太平饭,就真的是一碗饭的饭量。 吃完一颗太平饭,张氏和宋知夏也都饱了,宋力刚、宋勇毅和章真是男人,肚量大,吃完了太平饭,肚子里还能装得下其它,于是接下来就是三人敞开肚子,吃吃喝喝起满桌的美食,而张氏和宋知夏就只能看着了。 冬至过去,很快就是腊月,腊月里没有旁事,宋知夏每日里依旧习武站桩,只是在张氏的督促下,她也渐渐把书本和练字都捡起来,上午习武,下午就要背书和练字了。 宋力刚收到了兵部发来的公函,三年一考的武举,考试日期定在了明年的二月二十。 武举大多是在二月或三月间开考,开考之前,各地卫所军营都要选拔精兵良将,先在自家军中选拔一番,再与邻近的卫所军营争斗一番,同科考一般,武举考生也是要经过重重的选拔,才能进京赴考。 宋力刚看完公函,心中有数,便将公函放到一边,继续打开桌上的另一封信,这一封则是来自大女婿,秦王的私信。 秦王在信中着意提到了武举和七皇子,七皇子今年十二岁了,待得十五岁满,便要出宫开府了,皇子开府,总要提前一两年准备,皇上想为七皇子亲自挑选得用的家将亲卫,便有意在这一届的武举中挑选。 秦王在信尾还着意多写了一句,“望岳父借机安排”。 宋力刚闷闷地叠好私信,点起了烛火,看着烛火将私信一点点的燃成了灰烬,不留一字半点。 哼,想借我的手安插耳目,打的一手的好算盘,可惜老子我才不管你们兄弟怎么争呢,反正谁当皇帝我忠谁,没当上之前,我哪边也不帮。 宋力刚的脑子很清楚,以宋家的底蕴,以他的官位,他根本就没资格卷进去,宋家的根基这么浅,卷入这种大位之争,岂能自保?被连根拔起才是常事。 就算上天保佑,祖先保佑,秦王真的登鼎皇位,但似宋家这种武勋后戚,一向像视为祸乱之源,只有被文臣死压着打的份,到时候宋家会如何,那真是只有天知道。 所以宋力刚的态度很坚决,就算秦王是他的大女婿,他也不会帮。 更何况,谁说岳父只能帮女婿呢? 皇室与宋家结亲,这门婚事是皇帝一手安排的,并不是秦王和他母妃谋划来的,而且就算他们看中了人选,谋划了亲事,皇帝也不会允许,因为皇室联姻岂是儿戏,岂能只是为了帮衬皇子,如果真这么想,那才是真正的天真,政治上的致命的天真,皇帝的任何一步安排,都是为了巩固皇权,若有意外,那不是皇帝骗了臣子,便是臣子骗了皇帝,无一例外,而当今皇上,跟随开国先帝权谋征战,血里火里打下这大好江山,岂是昏庸易于之辈,秦王与皇上比起来,那可是差的远了。 第71章 随同进京 当今皇上膝下共有七子,秦王是二皇子,为良妃为出,良妃是皇上潜邸时的老人,与皇上有共患难的情谊,但并不为皇上所宠爱,七皇子则是贵妃所出,贵妃是皇上登基当年入的宫,年轻,活泼,颜色又娇艳,一入宫便深受圣宠,生下的七皇子也深得皇上的宠爱,单看出宫开府这事,前面的六位皇子出宫开府,皇上都只是按例而为,唯独这位七皇子,皇上早早地便开始安排了,难怪秦王如此不安,想借岳父的手安插耳目。 虽然秦王是宋力刚的大女婿,有联姻之谊,但宋力刚却不想牵涉进天家兄弟的大位之争,先不说皇上不是昏庸易于之辈,单说他的身份,他不过只是一介武夫,位卑人轻,辅弼天子这种大事,还是让那帮文臣去做吧。 宋力刚提笔写信,信的内容很短,只写了两行便写好了,然后宋力刚拿出一个特殊的皮质信封,将信放入,火漆封缄,唤来火信兵,急送京城。 将信送走,宋力刚想了想,派人去传唤封军左营将军顾志过来。 不多时,顾志迈步进入,抱拳行礼:“将军。” 宋力刚从案上的成叠公文上抬眼看向顾志:“军中的武举选拔如何了?” “禀将军,进入第二轮了。” “嗯,让将士们抓紧训练,这一次的武举,比之往年更加重要。”宋力刚将兵部公函递给顾志,“时间定在二月二十,时间挺赶的,我们还得与邻近的怀州、程州比试一番呢,且我们封州离京城远,去京城就得用上十多天,我们得早点出发。” “是。”顾志抱拳应下。 “这一次,皇上准备为七皇子的开府提前备将,所以,只要能在武举上拔得头筹,就极有可能进入七皇子府,你也知道,这是一个极好的前程,皇上对于七皇子,可是十分宠爱。”宋力刚提点顾志。 知晓内情,顾志却不喜反忧:“七皇子?七皇子有些太小了。”七皇子离长成参天大树还远着呢,遇事难以庇佑部下,早进府,也不过是早送死罢了。 “小又如何,皇上喜爱他。”宋力刚宽慰他,“你也知道,我们身为武将,前程有限,而且往往身不由己,就算这一次不被纳入七皇子府,也难说以后会不会纳入大皇子府、二皇子府、三皇子府,总归是要认一个主子的,这世间浮沉、个人造化,谁又能预料,只能抓紧眼前的机会,努力一番。何况这也不只是我们武将的为难,那帮子文臣也一样为难,几百年望族,总归也就那么四家,其余家,还不是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几位皇子之间左右为难。不管将来皇子们如何造化,单看今时今日,总归七皇子最得圣宠,能在武举上得皇上青眼,进得七皇子府,日后他们的眼界总会更开阔些,结交的人脉也更得力些,遇事也更有成算些,算是个好机会。” 顾志知道宋将军说的对,但他总归对手下的几个精兵良将更有感情些,总是有些不舍和担忧,不过武举一事,毕竟是从军之人的一大进阶之路,他也不可能因为担忧便拦着他们不让去,只能在私底下提点他们一下,让他们自己小心。 “末将知道了,谢将军宽解。”顾志抱拳行礼。 宋力刚知道顾志心中仍有顾虑,他起身绕过桌案,走到顾志前面:“我知你心中顾虑,但前途如何,只能靠他们自己去走,富贵险中求,你今日觉得此道是险途,但日后说不定会是通天路呢。” 宋力刚指了指自己:“你看看我,我当年如何,今日又如何,人生际遇,难以预测啊。” 顾志模糊的知道宋力刚当年的一些事,宋力刚当年受排挤,进了一个不入流的草营之中,连营旗都没有,谁知后来这个草营却成了当今皇上的麾下精锐,宋力刚也一跃成为了皇上的心腹爱将,得了这羡煞旁人的富贵,只能说,时也,命也,人生际遇,莫测难料啊。 “是,末将魔障了,一叶障目。”顾志这回说的话是真心的了。 宋力刚笑了笑:“好了,去忙吧,抓紧时间。” “是。” 结束了在封州地界内的公事后,宋力刚转道廊州,进了廊军大营后,宋力刚先让人去传唤左营将军卫闯过来,廊军和封军一样,武举之事,宋力刚都是交于左营将军负责的。 第78节 “兵部来函,武举定于明年二月二十开考,我们得抓紧时间了。”宋力刚对卫闯说道。 卫闯在心中估了一下:“的确有点赶,末将会严加督促将士训练的。” “嗯,这事交给你,我放心。”宋力刚点了点头,又问,“第二轮比试的结果出来了吗?” 卫闯赶紧回道:“出来了,具体名单末将稍后呈上。” “既然出来了,那我就致函给怀州、程州的守备将军,我们四州定个日子,四军之间比试一番,定下京试的人选。”宋力刚抬手朝卫闯招了招,“靠近一点。” 卫闯立即紧上几步,这是要说紧要事了。 “这一次的武举不同往年,皇上想在这一次的武举上为七皇子挑选开府的家将亲卫,所以让应考的将士们务必用心,抓住机遇。”宋力刚点出今次武举的内情。 卫闯心中一惊:“七皇子?皇上钦点?” 宋力刚微微点头:“是,七皇子今年十二了,要开始准备开府的事了,皇上宠爱七皇子,要亲自为七皇子挑选家将,若是能在武举中拔得头筹,必能在皇上心中留个好印象。” 卫闯由惊转喜:“这倒是个天大的好事,只要能留个好印象,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出头了,嘿嘿,这时候我倒希望越国能不安份一些。”越国不安份了,边境就不太平了,就需要重兵把守了,这时候就是武将冒头的好时候,进了皇子府并不是一辈子就是皇子的家将了,皇上若是要用兵,启用家将为国征战,也不是稀罕事,重要的是让皇上记得你,有了好印象才有好机遇。 宋力刚大力拍了拍卫闯的肩膀,他就喜欢卫闯凡事都往好处想的性子。 “好,下去好好督促他们,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出几个好苗子。” 文臣要抱团,武将也一样要抱团,只有同一阵营的人多了,这个阵营才会稳固,才不会一冲即散。 向封军和廊军都透露了今次武举的内情后,宋力刚在休沐日回了府,这几日他一直在考虑,该不该让宋勇毅随队上京,出去见识一番。 武举是军中盛事,若是能出去见识一番,便能了解到很多军中内情,知晓军中派系,更能见识到众多猛将智将,错过的话,实在是可惜,但他又担心宋勇毅心高气傲,自恃读书人的身份,不屑与低等级的武将结交,若是一言不合,与人结怨,反倒是麻烦。 宋力刚把心中的烦恼同张氏说,张氏却有不同看法。 “你说阿毅心高气傲,怕他与人结怨,可我觉得阿毅有心高气傲的底气,他毕竟正正经经的读过书,他的学问已到小初,只差一步就到通识了,确确实实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清贵,若是遇事,由他出面,反倒是比你帐下的那些将领们出面,容易通融的多。” 读书人做学问的进程分为五步,一是蒙学,二是小初,三是通识,四是学富,五是学达,因着几十年的战乱,书籍大量遗失,学问传承四散零落,走到后两步的读书人已是极少,前三步已经可以基本评定是否为读书人了。 蒙学不说,只是幼童开蒙而已,小初则是真正走上学问之路,当今夏国,只有族学和附学,才能教授小初,而通识则要大族族学,以及百年书院,方能教授,若是能走到学富,那非得是大族子弟,还得是天资聪颖之辈,得全族倾力栽培,方能学成,学达则几乎不用想了,有些书和传承,是大族珍藏,非本族子弟不得学习,旁人再如何向学,也不能如愿。 宋勇毅上得是宋家族学,兼有外祖的书信教导,小初的学问是足有的,只是他到底未能考上鹤阳书院,未曾踏上通识之路,只能说是一般的读书人。 “怎么说?”宋力刚不明白。 “阿毅学到了小初,虽然只能说是一般的读书人,学问未精,但再一般的读书人,那也是读书人啊,读书人可以直斥吏弊,你们这些武人,”张氏撇了宋力刚一眼,“你们敢么?” 从晋朝起,历代皇帝和朝廷对待读书人都十分优厚,读书人看到什么不满了,不管是民情还是地方政令,都可以当面斥言,甚至发文谴讨,若是走上通识之路的读书人,也就是大族族学和百年书院的学子,甚至可以直接上表,要求朝廷责令当地官府改正弊政,所以说,读书人的权力是很大的。 其实张氏心底里还有一句话没说,“更何况阿毅出生宋家,宋家既是将门之家,又是侯爵之家,阿毅也算是高门子弟,他傲一些又怎么了。” 张氏骨子里还是偏疼自家孩子的,觉得自家孩子是最好的,阿毅出生好,又读过书,有傲气的底气。 宋力刚听了觉得极有道理:“是极是极,还是夫人说的是,是为夫我糊涂了。”宋力刚总认为宋勇毅就是个不听话讨人揍的兔崽子,不让他操心已是大善,倒忘了这个兔崽子还是个读过书的兔崽子。 “行,那就让他跟着去吧。”宋力刚一言拍板,这事就这么定了。 宋勇毅知道父亲让他跟着武举队伍一同进京的消息后,乐得当场就蹦了几蹦,太好了,他可以顺道去见见长姐了,长姐之前的来信说,因着今年是大祭,皇上开恩,特许秦王姐夫开春后才去就藩,他正好可以赶在秦王姐夫和长姐离京前,与他们见上一见。 第72章 定主课 热闹喜庆的春节过后,紧接着就是正月十五上元节了,上元节有观灯和走百病的风俗,是一年中,女儿家难得的可以结伴出游嬉戏、偶遇佳公子的节日,但是今年的上元节,武宁伯府却过的甚是平静,宋知夏更是连一步都没踏出过二门,因为张氏严防死守,就怕宋知夏出了什么意外,正月十七即是入读双梅书院的大日子,她不允许宋知夏出任何差池,观灯被人挤了,走百病被人拐了,那可怎么得了,所以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老老实实的待到十七,等到敬了圣贤庙,入了双梅书院,成了圣人学生之后,再说其它。 正月十七终于到了,一大清早,天色未明,入眼还全是一片朦胧,宋知夏就被张氏给扯起来了,冷水帕子一激,宋知夏立马就睡意全消了。 一起床,立马沐浴薰衣,因着要入圣贤庙敬香,所以张氏严令宋知夏必须要沐浴一番,清清净净的去,但又因着这番沐浴,额外多花费了点时间,所以宋知夏最后只能草草塞了两个糯米团子,匆匆忙忙的乘车去了。 双梅书院只允许学生进入,张氏将宋知夏送至书院门口,便只能离去了。 站在书院大门外,宋知夏再次整了整青色学子服的边边角角,确认仪表端庄齐整之后,方才迈步登上书院台阶,入了书院大门。 新生们全部聚集在圣贤庙外,自觉按考试名次排列位次,然后肃手静默,等待圣贤庙的开启。 宋知夏站在第六位的位置上,直直地看着前面的五位新生的后脑勺。 好歹也在书院待过三年,虽然不同班,但她还是知道前面站着的五位是哪几人。 排头第一名,贺嘉,国文班,写的一手好公文,据说她写的公文好到了被蔡家直接采用的地步,未及毕业已是妥妥的蔡家准媳妇,只看将来是要配给哪位儿郎了,不过贺嘉后来到底配给了谁,宋知夏就不知道了,那时候她自个焦头烂额的,哪里顾得上旁人的是非。 至于后面的第二、三、四、五名,宋知夏就不是很在意了,她知道这四位都是蔡家的表小姐,不过都不是多出彩的人,在书院里都不是以文采出名的,而是蔡家最出彩的几位小姐们的跟班,单独拎出来根本不显眼。不过,也许她们精通的是闺阁内斗呢?身为跟班总该有点用处的吧。 宋知夏一边侍立等待,一边在脑子里天马行空的畅想起来。 进圣贤庙敬香是件大事,书院的山长与众位讲师们也都侍立在圣贤庙外,安静地等待着吉时的到来。 圣贤庙旁铸有铜壶滴漏,铜壶滴漏不因阴晴冬夏而改变,在浮箭越来越接近吉时的刻度后,山长朝乐工示意,庄重肃穆的礼乐随之奏起。 礼乐一起,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目光炯炯地看向圣贤庙的大门。 正门开启,边门开启,山长走到了新生们的队伍之前,领头走进了正门。 新生们跟随山长的脚步,从正门走进了圣贤庙,众位夫子们则分列左右,从两个边门进入圣贤庙。 圣贤庙正殿的大门已经打开,站在正门就已经能够看到挂在正面的几幅圣贤像了。 山长站立在正殿的台阶上、大门前,然后向旁边移开两步,转身面对新生们。 “立。”山长担任了这场敬香之礼的礼官,在正殿前唱礼。 新生们停住脚步,站在了正殿前的空地上。 第79节 “持香。”山长话音一落,便有先生们捧着已燃好的香一一分发给新生们。 新生们接过香,持香敬立。 “入。”山长的目光落在了贺嘉的身上。 虽然山长唱了“入”,但新生们都知道,这个入是讲礼仪和规矩的,唯有第一名,方能走在第一个。 贺嘉昂首迈步上前,这是一个学生最大的荣耀,是可以向所有学生夸耀的荣耀,因为她是今朝魁首,她领着所有新生向圣贤敬香。 贺嘉迈步进入正殿后,身后的新生们跟随着她鱼贯而入,今年二十名考生,以贺嘉为首,分为四列,持香正立,面对高悬在上的圣贤像。 “拜。”山长再唱。 贺嘉领着众位新生,持香而拜。 “再拜。” “三拜。” 三拜完成后,贺嘉领头将手中的燃香插、进了案上的大香炉之中,众新生们跟随行动。 “敬。”山长又唱,先生们再次分发燃香,不过这一回的燃香比之前明显多了很多。 贺嘉事前已经被山长单独教导过,听到“敬”的唱礼,贺嘉便按着圣贤像的位次,一一走到圣贤像之前,先持香而拜,再将手中的燃香分出一根,插、进圣贤像前的小香炉之中,这是对圣贤们单独礼拜。 众新生们跟着贺嘉的行动而行动,一一礼拜过圣贤们。 众新生们都礼拜过圣贤们后,山长再唱礼。 “叩首。” 二十位新生恭敬跪拜叩首,三叩首之后,山长唱“退”,众新生们便跟随着贺嘉鱼贯退出,唯留一室香气缭绕。 敬香圣贤庙之后,二十位新生便正式成为了双梅书院的学生,从此她们可以自称“学生”,承继圣贤学问了。 成为学生之后,众新生们就要开始选择自己的主课了。 顾妍果然听从了宋知夏的意见,选了花艺为主课,顾婵则还在犹豫,不知道是该选画艺还是选香艺。 宋知夏十分坚定,她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要选御射为主课,这门课符合她的出身,也适合她如今的性子,加之她习练了半年的武艺,有底子,若是入了御射班,她自信自己绝对会是最出挑的学生。 选定了主课的新生们,可以去先生那里领取填表,宋知夏去领填表,结果被告之她已经有主课先生了,可以直接去课室拜见先生。 “学生有主课先生了?”宋知夏一头迷糊,“可是学生并未填报主课啊。” 先生笑了笑:“你是被书兰先生看中了,书兰先生可是书艺课的主课先生。”先生说的平淡,但语气中却透露着宋知夏被书兰先生看中实在是好运气的意味。 书兰先生!就是那个最喜训人的书艺先生! 果真是“好”运气! 宋知夏可是十分知晓书兰先生的严苛,因为她就在书兰先生的戒尺下挨了好几十个板子,一次一板三板的,三年下来,她可挨了不少次打,以致于她一听到书兰先生的名字心里就先发毛了。 以前不过是副课,书兰先生就尚且如此严苛,这回成了书兰先生的弟子......宋知夏心底顿时凉透透的。 今年统共就二十个新生,宋知夏被书艺先生看中,选作弟子的消息,很快就被所有新生知晓了。 “天哪,夏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顾婵一脸羡慕和惊讶地挽着宋知夏的手臂,“竟然被先生给看中了,夏姐姐,你这就成了弟子了,与我们这些俗人可不一样了。” 顾妍也是一脸的羡慕,此刻小脸涨得红红的,听得顾婵的话,她连连点头。 “是啊,夏姐姐,你太厉害了。” 宋知夏勉力一笑:“说什么俗人,我们都是书院的学生,在先生们看来都是一样的。”厉害什么呀,以后要挨的打才叫厉害了,不是一板三板能过关的了。 顾婵却笑得意味深长:“夏姐姐,你说我也一块进书艺班,怎么样?”顾婵本就想成为宋知夏身边最知心的手帕交,此时见到宋知夏如此有天赋,竟被书艺先生看中选为弟子,有了先生的指点,外加宋知夏的出身,宋知夏日后的前程肯定比旁人强,前程如此之好,顾婵就更想跟紧宋知夏了,她还想着,若是能得宋知夏在书艺上点拔一二,那她在书院的日子可就快活多啦。 宋知夏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婵:“你若是想快活一些,就千万别报书艺为主课,不是我吓唬你,更不是我怕你抢了我的风头,而是因为书兰先生是出了名的严苛,不信你可以回家问问你姐姐,书兰先生是不是书院里出了名的金尺子,挨过她板子的学生可不少。”顾姝也是双梅书院的学生,以前宋知夏与顾姝同在双梅书院,虽不是同年也不是同艺,但好歹也是多年相交,但顾姝却从不曾帮过宋知夏,在宋知夏遇到刁难时更是明哲保身,只在事后安慰宋知夏,或在众人面前不轻不重的说几句所谓的公道话,所以宋知夏在受了几次委屈后,便不与顾姝来往了,不过就事论事,顾姝虽然为友不善,但若顾婵不信她的话,倒是可以回去问问顾姝,想来顾姝不会在这事上蒙骗顾婵。 顾婵不想回家去问长姐,不过听宋知夏说的这么言之凿凿,她倒是信了几分,对书兰先生立时生起了一丝怯意。 “很严苛吗?写的不好会挨打吗?”顾婵怯怯地问道。 宋知夏摇了摇头:“不是很严苛,而是非常严苛,不要说写的不好了,就是握笔的姿态不佳了,或是墨汁磨的不够浓淡合适了,照样要挨打。”宋知夏就因为这两个理由挨过打。 宋知夏回想当初,她到底是怎么选中书艺为副课的?就为了写得一手好字吗?竟然连先生的性情都不打听,就敢大着胆子乱填一气,实在是自寻死路,当初她在填表时,见到没几人报书艺,她就该心生警惕了。 主课已定,宋知夏该去拜见恩师了。 第一日 书艺班的课室宋知夏未曾去过,主课与副科不同,所用的课室自也不同,不过有分发填表的先生的指点,加上宋知夏也熟知双梅书院的格局和路线,宋知夏很容易便找到了书艺班的课室。 墨香阁,飘逸洒脱的四个金字大字泼洒在黑色的大匾之上,让人望之便心生仰慕,这里便是书艺班的课室了。 课室里端端正正地坐着十四位学子,安静无声,唯有沙沙的落笔在纸的声音,一股淡淡的墨香晕染了这幅画面。 宋知夏站在墨香阁的门口,不敢踏足,更不敢出声惊扰了这份宁静。 端坐在师座上的先生感受到了光线变幻,停下了游走的笔尖,抬眼看向门口,那里正站着一个学子。 “来者何人?”清雅中又夹带着一丝暗哑的声音响起,一听这声音,便知开口者已沉默了一段时间,声音才会显得暗哑。 先生开口询问,宋知夏立即躬身行礼:“禀先生,学生宋知夏,前来拜见先生。” 宋知夏一生没怕过几个人,但书兰先生是一个,实在是当年的板子记得太深刻了。 书兰先生将笔搁下,正坐,面向门口:“进来。” 第80节 “谢先生。”宋知夏轻声迈步,尽量小声地移动步子,缓缓走到了书兰先生的面前。 书兰先生和宋知夏的一问一答,一召一进,以及宋知夏的走动,端坐于位,专心书写的十四位学子没有一人因此而分心,依旧认认真真的书写着。 宋知夏走到书兰先生的桌案前,俯身下拜,恭恭敬敬地行了拜师礼:“拜见先生。” 书兰先生没有说什么,只是摆上一张白纸:“写一个字。” “是。”宋知夏从笔架上挑出一支笔,提笔悬腕,在纸上落下“书”字。 “书。”书兰先生微微颔首,“写得尚可。” 书兰先生抬手指了指墨香阁的左侧,墨香阁的左右两侧都有房间:“你自个去搬一张桌案来,另一侧有笔墨纸砚,自个去挑你惯用的。” “谢先生。”宋知夏再一俯身大拜,起身倒退,退至阁中央时才转向左侧房间。 宋知夏按着书兰先生的吩咐,先去左侧房间搬了桌案和蒲团,放置在十四位前辈的位次之后,再去右侧房间选了笔墨纸砚。 不得不说,作为书艺主课室的墨香阁,的确收藏了不少好笔好墨,右侧房间里满满当当的摆了好几架博古架,上面摆放的都是有名号的笔墨纸砚,不过这些博古架一看便知不是学子可以随便碰动的,所以宋知夏只在墙边的柜子里挑选了普通的纸和砚,但笔和墨她则挑选了较好的。 宋知夏把笔墨纸砚搬了出来,摆在了自己的桌案上,书兰先生抬头扫了一眼,便知她挑选了哪些东西。 书兰先生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下眼帘,继续书写,但她的心情却着实不错。 有自知之明,知晓身为初学者应该更看重笔和墨,也知晓勤俭,不浪费好纸和好砚,品性尚可。 在宋知夏拜见书兰先生之后,后面就没人来墨香阁拜见先生了,看来今年的主课,没有新生选书艺啊。 宋知夏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练字,也许是墨香阁的宁静和专注感染了宋知夏,宋知夏本有些忐忑的心境在墨香和书写中越来越平静,渐渐地,她的眼里心里只有笔下的字。 书兰先生不知何时离开了墨香阁,宋知夏依旧沉浸在书写的专注中。 “你叫什么名字?”突然,一道娇嫩的女声在宋知夏的耳边响起。 宋知夏一愣,笔尖停滞,怕墨汁晕开,宋知夏赶紧将笔搁下,抬眼一看,原是她前桌的前辈在问她,是个长着一张可爱圆脸的小姑娘。 “回前辈的话,我是今年的新生,姓宋名知夏。”宋知夏轻声回道。 “出身哪一家?”圆脸小姑娘又问。 “武宁伯府。” “哦。”长长的上挑音,圆脸小姑娘朝外一抬手,“外边有茶室,你去端茶过来,敬一敬我们这些前辈。” 宋知夏眨了眨眼,没有说什么,收拾好桌上的笔墨,起身朝外走去。 墨香阁外头的确有间小茶室,估计是怕碳星飞出撩了纸和书,所以茶室建在了墨香阁外头,而且茶室外边还立着两个大水缸。 进了茶室,茶室里有一个小炉子,小炉子尚有余火,温着炉上的水壶,宋知夏在柜子里找到了茶具和茶叶罐,然后挑旺了炉火,开始沏起茶来。 要沏好茶,功夫是少不了的,宋知夏在茶室里待了好一会儿,才捧着一托盘的茶盏出来,不多不少,正好十四盏,恰恰好放进一个托盘里,若是茶杯还根本放不下。 墨香阁里仍是宁静无声,宋知夏捧着托盘轻步迈入,先走到最前排,这一排应该是资历最老的前辈了。 “前辈,请喝茶,后进晚辈宋知夏,出身武宁伯府,今日初进墨香阁,请前辈多多指点。”宋知夏先自我介绍一番,再奉上茶盏。 接过茶盏的前辈们有的含笑回应,有的只是淡漠接过,十四位前辈接过茶盏,唯有两人对宋知夏的态度有些微妙,清高之中,好似还有两分不屑。 宋知夏心中了然,这两位必是出身文臣之家,而且估计还是御史、学政之类的清贵官员,这两类官员就是放在文臣之中也是清高孤傲的,两位前辈是如此态度,也不稀奇。 宋知夏暗暗把两位前辈的名字记在心中,以后她要离她们远一点。 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铛铛铛的敲钟声传遍整座书院,上午的课时结束了。 前辈们起身朝外走去,宋知夏默默地跟随在她们身后,一起往膳房行去,宋知夏不是活泼的性子,做不来主动上前示好的事,如果是顾婵在这里,她一定已经结交上几位前辈了,说来,宋知夏还挺佩服顾婵这种普天之下皆熟人的熟络性子。 双梅书院提供午间小食,虽不是多精致的小食,但也是书院对学子的一种照顾,有些学子的家境一般,在家中时不一定有小食可用,但书院这帮学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用功了一上午,怎么可能会不饿,所以为了学子们的身体健康,书院提供午间小食,让学子们自由享用。 墨香阁离膳房有些远,待宋知夏走到时,膳房里已经坐了一半的人了,宋知夏紧跟在前辈们的身后,去窗口领了一份午食,然后与前辈们坐在了一起。 一份午间小食的量很少,今日是一碗馄饨加两个饭团子,不过膳房不限学子领取的份量,若是一份不够,学子还可以再领取一份,不过领了就必须吃完,不吃完,浪费了,学子就得留在膳房里洗一日的碗了。 用完了小食,学子们就可以四处走动,消消食了。 宋知夏与顾婵顾妍在膳房里时就见到了彼此,此时三人结伴,一起逛起了书院。 “夏姐姐,书兰先生怎么样?是不是很严厉啊?”顾婵对书兰先生还是很好奇的。 “今日先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写了一个字,然后让我自个去搬桌案和笔墨纸砚,后来先生就离开了,不知午后会不会见到先生。”宋知夏说道。 “对了,你选了什么主课?”宋知夏问向顾婵。 顾婵笑嘻嘻地说道:“我选了画艺,我听说画艺班会常常出去看山观水,所以就选了这个。”说白了,就是可以常常出去游玩呗。 宋知夏笑着点了点头:“这个不错,是个好主课。” 宋知夏又问向顾妍:“你选了哪个为主课?” 顾妍小声地应道:“花艺,我自知资质驽钝,还是选最好过的花艺为佳。” “嗯,量力而行最恰当,如若不是书兰先生看中我,其实我是想报御射为主课的。”宋知夏笑着说道。 “御射?”顾婵顾妍很惊讶,极少有学子选御射为主课,副课还差不多。 “是啊,我觉得我还挺有天赋的,这半年来我都有在练体,起码力气还是有一点的。” 三人边逛边聊,她们特意挑了人少的地方走,因着附近没有旁人,三人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一些。 第81节 噗嗤,一道突兀的嘲笑声响起。 “今年的新生还真是特别,竟然还有练体的,扩招果然招来了不懂事的阿猫阿狗,还真是不讲究。” 宋知夏三人看向周围,没发现人影。 宋知夏皱眉,她的警惕心还是太弱了,而且观察力太差,对方都出声了,她竟然还没发现对方的身影。 三人身后的一丛花架后走出两道身影,这丛花架布置的很有隐蔽性,原以为花架后是山石,却原来不是,山石中有洞,是可以从中行走的假山。 对方两人上下打量着宋知夏这方三人,眼神中带着挑剔和高傲。 “你们是哪家的?”说话的人,听声音,应是之前出言嘲笑宋知夏练体的那人,只见那人长着鹅蛋脸,笑颜盈盈,若不开口嘲讽,看样子倒像是个乖巧的。 顾婵想开口,宋知夏却拦下了她,她看向那个鹅蛋脸:“你们又是哪家?” 鹅蛋脸高傲的一抬下巴:“蔡家可是我们的外祖家。” 宋知夏笑了:“原来是蔡家的表小姐啊,失敬失敬。” 鹅蛋脸哼了一声,还要再说什么,另一人却拉了拉她的衣袖:“好了,人家不过是在闲聊,你凑什么趣,搅了人家的谈兴,还不快快道歉,我们也好回去。” 宋知夏看向说话的那人,这人长着瓜子脸,一双大杏眼水汪汪的,看着像温柔可人的,但说的话却一点儿也不可人,听似在劝阻鹅蛋脸,其实透着股高高在上,不愿与她们三人说话的意思,听,她只与鹅蛋脸说话,却与她们一句也不愿说。 鹅蛋脸还是挺听从瓜子脸的话,闻言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说了句:“是我扰了你们的闲谈,对不住了。”说罢,也不等宋知夏开口说什么,转身就拉着瓜子脸离开了。 宋知夏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痒痒的,可惜把引虫花都用完了,不然用在她们身上,也好让她们知道什么叫祸出口出。 不过,没了引虫花,应该还能有别的法子教训教训她们吧。 第74章 竹林精舍 午间的小休结束后,随着铛铛的钟声响起,下午的课时开始了。 宋知夏回了墨香阁,刚提笔写了几个字,书兰先生便进来了,还走到了宋知夏的桌案前。 “知夏,你是新生,根底太浅,在墨香阁里埋头习字与你无益,先与我从最基本的学起,你且随我来。”书兰先生说罢便往阁外行去。 宋知夏赶紧起身跟上。 书兰先生领着宋知夏一路前行,直到走进一片竹林深处,七绕八弯后,来到了一座竹制精舍前。 宋知夏看着竹舍,心中有些揣测。 这里她从来没有来过,也不知晓这片竹林深处竟然还有一座精舍,想来,这里便是专供给蔡家小姐和表小姐们上课的地方吧,唔,也许是之一,不同的课,应该是用不同的课室,这里应该是专研书艺的课室吧。 书兰先生听得宋知夏脚步停顿,回首示意宋知夏跟上,推开竹舍小门,领着宋知夏进了竹舍。 竹舍里一片安静,里面有七位学子正在练字,每人提笔的手腕上都悬着一袋或两袋小布包。 宋知夏一见便知这是在练腕力,当年她也是这么练的,从一个小布包到两个小布包,每个小布包都是二两的份量,虽说不重,但经不住悬的时间久,悬的久了,手腕上总是会红肿,甚至会流血,这种练法还是很磨练人的。 书兰先生径直往堂中的师座行去,宋知夏垂首跟在后面,然后在师座前的台阶前止步。 书兰先生落座后,拿起桌案上的两片小竹板轻敲了一下,清脆的竹击声响起,底下练字的学子们都搁下了笔,正坐恭听先生的训示。 “这是为师今年新收的弟子,宋知夏,她新入院,根底太浅,字未成风骨,需从头学起,不宜进墨香阁,又因今年无新生填选书艺为主课,她没有同窗,为师不好为她单独授课,便让她过来,与你们一同学习,你们是她的前辈,若得空闲,且费心指点教导她一番,为师希望你们能在书艺这条道路上共进共勉,相帮相扶。” 原来书兰先生是打算把她与蔡家小姐表小姐们放在一起教学啊,这么做倒也的确是方便了,不过更多的应该还是要给她联系好人脉吧,这些小姐们的家世都很高,若是同窗做的好了,日后都是助力啊。 宋知夏在心中十分感激书兰先生的好意。 蔡家小姐表小姐们听得书兰先生的训示,面上也没什么不满,都平静地接受了先生的安排。 虽说以宋知夏的出身,与蔡家小姐表小姐们一同学习,并不般配,不过书兰先生着意说了宋知夏是她的弟子,有了这一层关系,就不能算是不妥当了,师道尊严,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蔡家小姐表小姐们既然拜了书兰先生为书艺先生,那么就得承认先生的弟子,与先生的弟子一同学习,这本就是无可指摘的事,若有不满,那便是不懂事不知礼了。 学子们齐齐应声行礼:“谨遵先生教诲,必不负先生所望。” 堂中的学子们齐齐行礼,宋知夏见状赶紧避开几步,避到师座边沿,不敢让前辈们拜了自己,若是让她们拜着了,自己便是大大地失礼了。 书兰先生听得学生们的回应,微微颔首,偏头看向宋知夏:“知夏,过来拜见诸位前辈,她们都是蔡家的小姐和表小姐们,家传底蕴深厚,自小便得书艺大家指点书艺,你若是能得她们指点一二,便是你大大的福气。”书兰先生这样说,也算是给宋知夏介绍学生们的身份了,既点明了学生们的出身,又指点了她日后与她们相处应有的度,既是只能在书艺上求指点,不能过多纠缠。 “是。”宋知夏先躬身面向先生行礼,再走到师座正下,面对众位前辈,“后进晚辈宋知夏,拜见众位前辈。” 宋知夏与堂下学子们彼此见了礼,全了前辈和后进的礼数。 书兰先生满意地看着新弟子与学生们彼此见礼,见她们行完礼,这才继续说道:“知夏是后进晚辈,以后准备腕袋的事就交给她来做,你们专心练字就好。” “是,先生。”学子们和宋知夏齐齐应声。 腕袋便是悬在手腕上的小布包,书院里没有专属的仆从,除了书院准备的东西之外,比如桌案和纸墨纸砚,每个课班若是需要用到什么小东西,都得学生们自己去准备,比如书艺班练字用的腕袋,比如花艺班需要用到的花枝,就算是蔡家班也一样,书院一视同仁,小姐表小姐们照样要自己去做去准备。 腕袋都是由小姐们轮流负责的,腕袋的缝制、称量、系带、缝补、更换,都是小姐们自己来的,今日书兰先生带了宋知夏进来,她是后进晚辈,应该尊敬前辈,自然该由她来承担琐事杂事了。 书兰先生这么安排是理所当然,宋知夏也没有任何异议,相反,她极乐意负责此事,因为她在这七位小姐表小姐中,看到了两张刚刚见过的脸,正是那两位鹅蛋脸和瓜子脸。 真是天赐的好机会啊,如果不好好抓紧利用,那才是辜负了上天的安排,更加对不起自己啊。 书兰先生让宋知夏自己去搬桌案蒲团和笔墨纸砚,以后上课宋知夏就在竹舍里上了,不过没课的时候,宋知夏还是要回到墨香阁里好好练字,主课不同于副课,要求是很高的,仅仅在课上练字,是远远达不到书兰先生所要求的。 摆好了桌案和笔墨纸砚,宋知夏又被书兰先生要求腕上也悬上一个腕袋,宋知夏照做了,不过就是二两,对她来说,这点份量丝毫影响不到她的运笔力度。 书兰先生站在宋知夏的桌案旁,看着她悬着腕袋习字,在看她写了两大张大字后,要求她改写小字,每个字不能比黄豆大。 宋知夏换了笔,开始写比黄豆小一些的小字。 在写了两大张小字后,书兰先生又让她改写蝇头小字。 宋知夏又换了笔,开始写蝇头小字。 第82节 蝇头小字不好写,越小的字,对运笔的要求就越高,除了蝇头小字之外,大如斗的大字也极考验功力,没有一定的腕力和体力,要写得挥洒自如是不可能的。 宋知夏写了半张蝇头小字后,书兰先生又改了要求,这回要宋知夏再多加一个腕袋,连续写五张蝇头小字,并且写完之后还要将这五张呈给书兰先生看。 宋知夏应了,书兰先生便转身离开,开始一一检阅起学生们交上来的功课了。 竹舍里更加安静了,正在习字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运笔速度,有的干脆还停下了,她们都在偷偷地打量书兰先生的脸色,生怕一个不好,板子落在自个身上,书兰先生教学严苛,就算是蔡家小姐,也是照样挨打的。 书兰先生的脸色果然越来越差,待放下学生们的功课,便一言不发、脸色黑沉地看着她们。 学生们战战兢兢地搁下了笔,垂首等待先生的训斥。 今日是开学第一日,书兰先生不想坏了这开学的大好气氛,只是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长长地出一口气,开口训道:“今日是开学第一日,为师便不罚你们了,只是,从今日起,你们的腕上都得再多系一个腕袋,书艺讲究勤学苦练,既然你们不肯勤学,那就只得苦练了。” 学生们个个面露苦色,颤抖着声音,却仍恭敬地行了一礼:“谢先生宽宏。” 书兰先生的目光转向宋知夏:“知夏,你去左侧的小室,将腕袋拿过来。” “是。” 宋知夏进了左侧小室,里面有一个小柜,柜里放着四五个腕袋,还有一小叠裁好的布片,一团细麻绳,一海碗细白沙,一个针线笸箩,以及一个小秤。 宋知夏把这些东西都端了出来,书兰先生让学生们自己过去领材料,自己做腕袋。 学生们领好了材料,自己动手做起了腕袋,宋知夏着意注意了那两位蔡家表小姐,看她们的脸色都不佳,尤其是鹅蛋脸,更是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很是不满的样子,但就算心里再不满,她们还是乖乖地做好了腕袋,然后悬在了腕间。 书兰先生见学生们都悬好了腕带,便开始朗声讲起了课,蔡家班的课果然与寻常班的课不同,有许多内容是宋知夏未曾听书兰先生讲过的,课上宋知夏听得十分入神。 下午的课时结束后,书兰先生留下了宋知夏。 “知夏,明日便要填报副课了,你想选哪五门?”书兰先生问道。 双梅书院推崇术业有专攻,所以书院的选课规矩是,新生先填报主课,待主课确定后,再由主课先生依照新生们的不同,给予新生们不同的副课选择建议,因为主课为主,副课为辅,副课最好能对主课有辅助之功。 “弟子尚未想好,只是心中想选御射和画艺。”宋知夏恭谨地回道。 “你选画艺,为师倒能明白,书画不分家嘛,不过你为何选御射呢?”书兰先生问道。 “因为弟子以为,要想书艺有成,必须得先有好体魄,立字书言,需有正气,无正气,字不立,书不成,而人之正气,存于心,存于体,故而弟子以为,体养正气,正气足,书艺方能成。” 书兰先生浅笑:“大善,为师也是如此想得,世间君子,无不是手书立世真言,剑荡世间不平的真英豪之辈,手无缚鸡之力,身无顶天立地之正气,又如何书得出留芳百世的好字好帖。” 书兰先生拿出一张填表:“既然你有心健体养正气,那就选御射吧,画艺也选上,另外三门,除了国文必选之外,其余两门,你自己选吧。” 宋知夏躬身行礼:“多谢先生指点。” 书兰先生受了宋知夏的礼,又道:“这座竹舍,其实教的是蔡家班书艺课中的中下学生,因着她们的基础差,为师会多讲一些,你在这里学,也能跟着多学到一些东西,只是为师以为你有天赋,不必在这里多耗费时日,你平日多思多练,尽早走上自己的书艺之道,待你的字有了长进,为师便会让你回墨香阁,在墨香阁里专门教导你。” 书兰先生看着宋知夏,语重心长地说道:“知夏,你要记得,墨香阁才是你的根基之所,书艺才是你的立身之道,你不要为了一些杂事乱了自己的心境,误了自己的前程,懂吗?”书兰先生的话很有深意,让宋知夏不要一门心思光想着与蔡家小姐表小姐们拉好关系,最重要的还是要靠自己,靠自己的书艺立身存世。 宋知夏很感激书兰先生的看重和提点,躬身大拜:“弟子谢恩师指点,弟子必不负恩师所望。”宋知夏也不想一直与蔡家小姐表小姐们在一起,她进书院并不是为了成为谁的跟班的,书兰先生这一番安排,既促成了她与蔡家小姐表小姐们的同窗情谊,助她开拓了人脉,又给她留有了余地,不至于与蔡家小姐表小姐们纠缠过深,成为她们的工具,这样的体贴,宋知夏实在是太感动,太惊喜了。 这样的体贴和爱护,宋知夏从未在书院里收获过,甚至,从未在父亲母亲之外的人身上感受到过。 宋知夏在感动和惊喜之后,又有些迷茫和失落。 所以,这还是因为梦的原因吗? 因为在梦里,所以严苛的书兰先生才会对自己如此之好? 因为在梦里,所以一切事情的发展都满足了自己内心的愿望? 梦何时会醒呢? 醒来后,这一切都会消失,到时候自己又该如何在枯寂的冷宫中活下去呢? 宋知夏打了个寒颤。 不,我不要醒,就算是梦,我也愿意一直活在梦里。 就算,就算梦最终会醒,那我最起码要在这梦里肆意活一回,再不受委屈,再不受欺辱,这样就算从梦中醒来,一切消失,最少我还有值得回味和留恋的回忆,不负上天恩赐我的这一场美梦。 第75章 质问 单独谈话结束后,书兰先生离开了墨香阁,宋知夏还得留下来收拾一番,虽说洒扫一类的粗活有书院仆妇做了,但一些事还是得学生们自己来做。 比如,洗笔洗砚台,这些都得学生们自己来,连同书兰先生的笔和砚台,也得学生们来洗。 比如,每日练字废掉的纸,都得收拾起来,拿到专门的炉子里,一一烧干净了,因着每日的废纸量都很多,烧都得要烧小半天,烧纸的人得守着,烤着,热得一身汗,同时还要小心注意炉口飞出的灰烬,万一飞远了还得追过去看有没有起火,废纸都烧完了还得守着炉子,得等到炉子彻底没了火气才能走。 比如,学生们放学后,虽然都会把腕袋放回小室里,但她们都是随意放的,总得有人来一一归置好,尤其是系带,不归置好就容易打结,如果有什么材料缺了少了,要补上,得留下条子让仆妇们补齐了。 这些零散细碎的事,原先都是学生们轮流着来的,现在竹舍里来了宋知夏,这些事自然而然地就归了她。 宋知夏烧好了废纸,理好了小室,回家去了,而她的袖口里,正带了一段细麻绳。 第二日,宋知夏的副课选了御射、画艺、国文、茶艺、花艺,后两门相对简单好过,宋知夏之所以挑这两门,完全就是为了凑足五门副课的数量。 双梅书院并不要求学生们五门副课同修,副课可以分开修习,只要在五年中,五门副课全部达到中等线,就可以毕业了。 宋知夏决定先修习御射、画艺和国文,茶艺和花艺可以等到以后再行修习。 领取了三门副课的课时表后,宋知夏就按着课时表,开始了主课和副课的学习。 与主课不同,副课并不要求学生每堂课都到堂,只要学生在考试时能达到中等线,就可以自由地选择到堂与不到堂,不过这也只是相对来说,学生有多大的自由,就还得看任课先生的性情,比如书艺课,书艺先生有好几位,其她先生都好说,只除了严苛的书兰先生,如果学生上的这一门课,正好是由书兰先生来授课的,那么没有一个学生敢不到堂上课,敢不到堂,那就做好挨板子的准备吧。 宋知夏因着喜欢御射,所以御射课是常常到堂的。 第83节 御射课不同于其它课,不管是主课还是副课,都是在操练场上课的,只是划定的区域不同罢了,就连蔡家班也没有特殊,也是到操练场上课,而因着蔡家小姐们也在操练场上御射课,御射课还成了很受学生们喜欢的副课,每日操练场上都有许多学生在上课。 御射,分为御和射,御就是马术和驾车,射就是箭术,但是双梅书院是女子学堂,所以御射课只教马术和箭术,而且是最简单最基础的马术和箭术,女子不需上场作战,只需自保,在出事时能够骑马逃走就够了,所以御射课的要求一向不高,可以说,只要能上马骑行一会儿,能在马上射出一支箭,还不要求中靶,就可以达到中等线了,于是,御射课就成了学生们最喜爱最开心的副课,几乎人人都会填报御射为副课。 因着御射课的要求极低,所以在操练场上,学生们总是嘻笑玩闹着,玩闹更甚于学习,操练场上可以说是一片欢歌笑语。 “我不学了!”突然一声清叱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道大大的摔地声,整个操练场都变得安静了。 所有学生都看向了声音的来处,宋知夏也看了过去,原来是那位鹅蛋脸表小姐啊,她摔了一张弓,满脸怒容,她的边上正站着瓜子脸表小姐,正对她说着什么。 鹅蛋脸姓周名蓉,瓜子脸姓张名璇,两人同年,也是去年一同进入书院的,两人相处得还不错,算是形影不离。 张璇劝着什么,但看周蓉的神色,她明显听不进去,果然,才一小会儿,周蓉就憋不住大嚷起来。 “我不学了,我不学了!凭什么我就得受那个老婆子的气,那个总是阴阳怪气,只会刻薄刁难人的老婆子,能教出什么好?还让我练力气,练这个有什么用?练也只能练出一身的的俗气粗气了,她不就是......”周蓉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因为她的嘴被扑过去的张璇给死死捂住了。 不只张璇,边上离她们近的蔡家班小姐们也过来了几个,连拉带拽的把周蓉给拖走了。 宋知夏眨了眨眼,不怪她多想,只是她怎么听都觉得周蓉骂的是书兰先生,刻薄刁难,书院这么多先生,最合适这个风评的就是书兰先生了,而且书兰先生年近四十,也的确算得上是老婆子,再加上要周蓉练力气,想到那日她与书兰先生对于养体存正气的讨论,宋知夏差点大笑出声,看来书兰先生对周蓉的书艺实在是忍无可忍,都已经私下命她去练力气了。 宋知夏的心情极好,她准备了好几日,终于找到了保存汁液的方法,看来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又到了上书艺课的时候,宋知夏照例在课前准备好腕袋,有的人是一袋,有的人是两袋,她一一地放在前辈们的桌案上。 周蓉抿着唇,强捺住不满,在手腕上系上了两个腕袋。 照例,上课前学生先书写五张纸,每个学生的要求都不一样,有的大字有的小字,但都是五张纸,书写完后,选一张自己认为最好的书作交给书兰先生审阅,书兰先生看完之后一一进行点评,之后再授课。 这一日的书艺课,与往日的书艺课并无什么不同,学生们书字,然后交予书兰先生点评。 书兰先生点评了几个学生后,看着桌上的一页纸,眉头明显皱了起来。 “周蓉,你今日的字,退步的很厉害啊。”书兰先生说的很平淡,并没有多说什么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便不能毕业,或是不要再学书艺了我教不了你之类的话,但就算是这样,也已经算是很严厉的批评了,因为这些学生全是家世高的娇小姐,从小被人哄着捧着,受不得一丁点重话,书兰先生当着众位学生们的面说周蓉的字退步了,已经是很不给她脸面了。 周蓉的眼圈立刻就红了,垂首不语。 不语,就已经是一种反抗了,如果是懂事的学生,这时候应该立刻请先生息怒,然后表示自己错了,会努力,会改正。 书兰先生看了周蓉一眼,不再多说,敲了敲竹片,开始今日的授课。 堂下学生们端正坐姿,认认真真地听课。 书兰先生在堂上讲,学生们在堂下听,边听边提笔记录,时不时还要在边上的白纸上写上几个字,按先生所说的运笔方式练一练。 堂下只有八个学生,每个人在做什么,认不认真听讲,堂上的书兰先生一目了然,书兰先生每讲一段,便会看一眼堂下,若是有学生不解,便会着重再讲解一遍。 这么一讲一看的,渐渐的,书兰先生就关注到了周蓉身上,无它,只因周蓉完全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双手藏在案下,还不停地动着。 书兰先生刚想喝问周蓉在做什么,突然周蓉就起身了。 “先生,学生想去医室一趟。”周蓉大声说道。 “为何?”书兰先生问道。 周蓉举高自己的右手,并且把右手的袖子挽高:“学生的手很痒,要去医室上药。”周蓉的声音很大,因为她觉得自己的理由很正当,所以理直气壮。 书兰先生和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落在了周蓉的右手上,她白皙的右手腕上红了一大圈,而且肿得高高的,上面还有一些抓挠出来的血痕。 书兰先生见周蓉的确身体有恙,语气缓和了不少:“好,你且去吧。” “谢先生。”周蓉草草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了。 这件事本是课堂上的一出小波折,待周蓉上药回来,大家问一问也就是了,但这一回周蓉没回来,直到散学的钟声响起,周蓉也没回来。 书兰先生不放心,打算亲自去医室看一看,其她的学生们也想去看看周蓉到底生了什么病,还是沾染了什么虫子,今年新生考试时发生的虫灾她们也有所耳闻,担心书院还是没有清理干净毒虫。 一行人来到了医室,结果医室里除了医女之外,并没有其她人。 “周蓉小姐上完药就已经回去了。”医女快言快语地回话,她常年服侍人,一眼便知道书兰先生和众位小姐们想要问她什么,“周蓉小姐的伤并不是被虫子咬的,而是被她自己挠成这样的,也许她的手腕上本就有一些小擦伤,然后沾染了一些脏东西,比如泥土或池水之类的,让伤口发疼发痒,周蓉小姐处理不当,直接用指甲去挠,结果越挠越痒,手劲也越来越大,最后就红肿破皮了。” 众位小姐们都轻轻吁了一口气,不是虫子咬的就好,她们都吓死了。 书兰先生知晓了周蓉的伤情后,谢了医女一句,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就回去了。 既然周蓉手上的伤情并不严重,那她不回课室不回复先生,擅自离开,就成了逃课了,书兰先生决定记周蓉一记小过。 下一堂书艺课时,周蓉来了,她早从张璇那边知晓了书兰先生去医室找自己,自己却不在的消息,估计今日自己要挨一顿板子,所以今日进来时,周蓉的脸色就十分别扭,像是心里憋着股气,想要发泄出来的样子。 因着周蓉的样子不对,学生们都没有过去与她说话,就连同她交情最好的张璇都不过去。 开课之后学生们照例要写五张纸,宋知夏给前辈们分发腕袋,分到周蓉的桌案上时,周蓉突然抓住了宋知夏的手。 “是你对不对?是你在我的腕袋上动了手脚!”周蓉恶狠狠地盯着宋知夏。 宋知夏瞪大了眼,好似很意外周蓉的突然喝问,她马上大声反驳:“没有,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如果不是你,那为什么我的手碰到了你分发的腕袋,我的手就红肿发痒了?那日我的手明明很干净,什么脏东西都没碰过,不管是泥土还是池水,甚至连花草我都没碰到过,怎么可能沾染了什么脏东西,让我的手发痒了呢?”周蓉认准了是宋知夏动的手脚。 宋知夏很生气:“不是我,我不知道你的手为什么发痒,我只知道不干我的事,你若是咬定是我分发的腕袋有不妥,那你自个去做腕袋,从此以后你的腕带你自己随身放好,千万别让我摸着了。” 周蓉又盯了宋知夏好一会儿,见宋知夏始终没有慌乱的神色,周蓉也只能放开了她。 “好,我自己做。”周蓉自己去了小室,亲自动手做腕袋。 这一场开课前的小冲突被所有学生看在了眼底,有的学生与周蓉交情好,比如张璇,但也有学生与周蓉交情不好,这一场冲突谁是谁非,各人心中各有评判,在周蓉去小室制作腕袋时,竟然还有两位蔡家小姐过来安慰宋知夏,让宋知夏不要伤心。 宋知夏也从这场小冲突中看出了竹舍众位小姐们的亲疏关系,之前无事时,都是姐姐妹妹,至少表面上是一团和气,一旦有事,谁亲谁疏,就看出来了。 在这竹舍中,周蓉绝对不是地位高的人,经由此事,更看出她也绝不是人缘好的人,从周蓉向宋知夏发难,竟然没有人出面帮周蓉声讨宋知夏,就连张璇也只是旁观而已,就可以看出来了。 第84节 从众人的旁观态度,可以很清楚的明白,周蓉说的话并不被众人所采信,众人不相信宋知夏设计了周蓉,众人这种不帮周蓉也不帮宋知夏的做法,其实更偏向于宋知夏,如果她们相信周蓉的话,对宋知夏就不会是这种旁观的态度,而是一并施压了,在多位蔡家小姐和表小姐的联手施压之下,就算宋知夏真的无辜,她的名声也坏了。 待周蓉从小室出来的时候,她不知道,她的风评又差了,多了疑心和冲动的实例,而宋知夏反而因此事得了众人的同情,周蓉的质疑反而令她自己的处境变得难堪。 宋知夏看了周蓉一眼,说来真是可笑,周蓉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练体粗鲁可笑,她却没有想到,她自己在别人的眼中,竟也是看不起的对象。 第76章 交锋 课前的小冲突之后,竹舍内恢复了以往的安静,八位学生都在敛息习字,过了一会儿,书兰先生进来了。 书兰先生看了周蓉一眼,没有作声,没有打扰学生们习字的心境。 书写完成之后,学生们一一呈上了自己的书作,书兰先生照例点评,一直评到周蓉的书作时,书兰先生明显的停顿了一下。 “周蓉,你的字,歪了。”书兰先生重重地说道,语气中还带着点怒气。 周蓉绷着脸,看着自己的桌案没有回话。 看到周蓉的样子,书兰先生实在是又气又恼,又头疼,这位表小姐,实在是被家里宠坏了,越是说她,她就越是倒退,而且被说的次数多了,她如今好像还怨上了自己,连口头上的认错都不肯了,这让自己如何教她?只怕会越教越差吧。 书兰先生摇了摇头:“罢了,既然你不愿听我的课,那我去向山长说,予你换一个先生来教。” 书兰先生是一片好意,免得周蓉因着怨恨她,越发在书艺上倒退,一位名门小姐,如何能写得一手差字呢,说出去,不只她自己颜面有损,就连家族的颜面都得受损。 但是书兰先生的好意落在周蓉耳中,却完全成了另外一种意思了。 周蓉腾地站了起来,语气激烈地说道:“先生,您是不愿教学生了吗?是觉得学生驽钝,不堪教化了吗?学生自问在书艺上努力勤勉,一心向上,日夜勤书不辍,对先生也是一心仰慕,恭敬侍奉,为何先生单单就是对学生百般不顺眼,日日斥责?学生实在是不服。” 周蓉这一番言辞激烈的反问,令所有人都震惊了,所有学生都盯着周蓉,一脸的不敢置信,就连宋知夏都被惊到了。 周蓉这是要疯啊? 竟然公开质疑先生,严重点甚至可以说是质问,这简直是在找死啊! 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吗?知道什么叫师道尊严吗? 书兰先生的脸色黑沉地可以滴下水来,她盯着周蓉,目光凌厉。 周蓉昂首挺胸,不屈地迎视书兰先生的目光。 她觉得自己没错,自己天天练字,怎么就退步了?怎么就写歪了?她不服! 况且在她看来,书兰先生不过就是书院里的先生,有什么可傲气的,还不是捧着蔡家的饭碗当着蔡家的下人,她是蔡家的表小姐,身份就是比书兰先生高,难道书兰先生还敢与蔡家作对,明面上地让她这个表小姐没脸? 两人目光交战了许久,最终还是书兰先生开口了。 “既然你对我如此不服,那就去找山长评个公道吧。”书兰先生说罢起身离席,往门外走去。 周蓉一愣,好似没想到书兰先生竟然要把这件事捅到山长面前。 书兰先生面沉似水地朝门外走去。 张璇趁着书兰先生走向门口,背对着学生们的当口,赶紧扯紧了周蓉的袖子。 “你赶紧去跪请先生原谅,这事不能闹到山长面前,你这样公开顶撞先生,是大大的不敬,不管谁对谁错,你都是绝对讨不了好的,快,你快去求求先生。” 周蓉抿了抿唇,突然转头看向宋知夏。 宋知夏一挑眉,怎么,她这是要把这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来? 周蓉心中有气,想到从今年开学起,每堂书艺课上书兰先生都要对自己呵斥一番,又想到前一堂课上自己的手腕莫名红肿疼痒,以及自己逃课却被书兰先生发现,再想到今日自己因着对宋知夏的怀疑和冲突,导致心境不平,从而引发了对先生的公开顶撞。 书兰先生即将踏出门口,看书兰先生的步态,不似在作态等着自己认错,而是真的要去找山长,周蓉自知今日此事难以善了,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一个合理的质疑理由。 “先生,学生心中有疑问,要问个人,请先生为学生稍候。”周蓉面向书兰先生大声说道。 书兰先生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她:“问。”书兰先生此刻是多一个字都不愿与周蓉说了。 周蓉离开自己的位子,走到了宋知夏面前,俯视着问她:“宋知夏,上一堂课我的手腕为什么会红肿发痒?” 宋知夏不怕周蓉的逼问,起身与周蓉平视:“我已经说过了,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呵,谁信!”周蓉下巴一抬,“腕袋是经你的手分发下来的,我腕上红肿的地方,正是系带的地方,如果不是腕袋有异,为何如此恰巧?” 宋知夏不慌不乱地回道:“那日医女说了,是你的手腕上正巧有擦伤,伤口沾到了脏东西,才引发了身体不适,而你因着伤口痒,用指甲用力的抓挠,才会越抓越痒,越抓越严重,如果你不去抓挠,伤口根本不会那般红肿,你把你自己的抓挠,算到腕袋有异上,有些不妥吧。” 学生们都觉得周蓉是在胡搅蛮缠,当日医女说的话她们都听到了,自然知道周蓉的手腕为何会那般红肿,医女都说了本来伤口无事,是周蓉自己抓伤的了,难道周蓉伤口里有没有毒,手腕上有没有异状,医女会看不出来吗?如果真是宋知夏下毒,周蓉的手腕上肯定会留下痕迹的,医女虽不是郎中,但也不是可以随意蒙混过去的。 不料宋知夏的这一番话却正中周蓉的心思,她勾了勾唇,好似胜券在握:“若不是因为我的手腕上系了两个腕袋,又加重了平日练体的功课,日夜摩擦,我的手腕上如何会有擦伤?没有擦伤,你又如何有机会让系带上的脏东西进入我的伤口?” 这一番反问令所有学生都倒吸了一口气。 周蓉这是在变相地指责书兰先生苛待她,加重她的练习,使得她的手受伤了啊。 周蓉真的是在找死啊!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有了这个共识。 书兰先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宋知夏也听明白了周蓉的话,她笑了,顺着周蓉话中的意思,她反问道:“所以,你是认为书兰先生对你过于严苛,让你的手受了伤,而我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对你心怀恶意,有意地在腕袋的系带上做了手脚,让你的手腕红肿疼痒了?” 周蓉看着宋知夏,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嗯,这么说,也有点道理,如果按着你的意思,再往深里想一想,我对你心怀恶意,让你的手腕红肿疼痒还不算,在你去医室上药,迟迟未归后,还撺掇先生去医室看你,正好,”宋知夏双手一拍,加重了语气,“让先生抓到了你逃课的事实,这样,我就能让先生更加不喜于你,而且还能顺便让你挨几个板子,甚至记一个过。” 宋知夏停了下来,看着周蓉发笑,周蓉不知宋知夏为何发笑,但她知道此时决不能输了气势,所以她更加用力地瞪着宋知夏。 张璇都不忍心看周蓉的蠢样了,偏过头,不去理她。 第85节 这个蠢货,也不先问问清楚当日的情形,当日先生去医室找她,是因为担心她,当时谁也不曾提过她迟迟未归的事,也没人提要去医室找她,完全是先生担心她才去的。 其她几位学生也摇了摇头,觉得周蓉太傻。 宋知夏继续说道:“不知因何缘故,我对你的恶意特别大,就算上回的事足以让你吃个苦头,我犹自不满,今日分发腕袋的时候还特地在你面前露了面,让你记起上回的事,以及今日可能要受的训斥和挨子,让你肝火大动,与我当场起了冲突,虽然这场冲突过去了,但你心中窝火,不能平息怒气,在先生说你的字歪了之后,你肝火再次大动,当众顶撞先生,致使先生颜面受损,要将此事闹到山长面前。” 宋知夏摇头笑了笑:“我可真是心机深沉啊,一步算三步,几日前就把今日的事都算计好了,真真是个恶人啊。” 宋知夏当日还真没想过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就只是想小小地教训一下周蓉和张璇,谁让她们自恃太高,欺辱了她,不过她就只是想小教训一下,虽然周蓉在言语上欺辱了她,但她只说了一句,而且后来道歉了,虽然敷衍,但也是道歉,弄点小伤让周蓉吃个小苦头就是了,而张璇当日虽然无视她,令她有些不快,但也达不到非得弄死弄残张璇的地步,她还没有那么睚眦必报,只是想寻个机会让她也吃个小苦头罢了,今日发生的这一切,实在是出乎了宋知夏的意料,而周蓉如此坚定地自寻死路,更是她始料未及的。 宋知夏这一番推理说完,所有学生都摇了摇头,为周蓉的冲动和愚蠢而叹息。 周蓉对书兰先生的不满,她们都看在了眼里,因为她表现的如此明显,瞎子才看不出来,尤其是前几日,周蓉还在操练场上大骂书兰先生,虽然她还没骂出口就被张璇给捂住了,但她们都知道周蓉骂的是谁,不只前几日在操练场上的那一事,就说这几回的书艺课,书兰先生几次训斥周蓉,周蓉总是沉默不语,这样的态度,若说周蓉心中对书兰先生没有不满,傻子都不会信吧。 因着周蓉心怀不满,所以格外受不了书兰先生的训斥,今日也是如此,书兰先生一说周蓉的字歪了,周蓉就沉默了,周蓉那般明显的反抗,书兰先生又不是瞎子看不到,自然就不愿教她了,结果她竟然敢当堂顶撞先生,甚至还质问先生,真是不知死活。 这样冲动和愚蠢的性子,真不知道周家怎么会放心让周蓉出来读书,就不怕她犯了众怒,给周家惹事吗? 书兰先生看明白了周蓉的心思,她知道周蓉对自己不满,但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满,今日周蓉当庭顶撞自己,除了发泄不满之外,恐怕她心中还有借着自己蔡家表小姐的身份压自己低头的心思吧。 可惜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竟要把这件事闹到山长面前,根本不惧她的表小姐身份。 知道自己不惧她的表小姐身份,周蓉为了在这场冲突中占得上风,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弟子拉扯进来,诬陷弟子陷害于她,师生荣辱系于一体,弟子品性不佳,师长的颜面也会受损,她是赌自己为了保下弟子,保住自己的颜面,不敢惩治于她吧。 呵,真是好算盘,可惜自己不吃这一套! 自己什么都没有,唯有一身傲骨,凭她一介小女娃,就想压弯自己的傲骨? 做梦! 第77章 逐出书院 渊阁,山长听完了书兰先生和周蓉的辩言,根本没有周蓉所想的犹豫,更没有如她所幻想的那般偏向她一方,而是直接劈头盖脸地开骂了。 “周蓉,你不敬师长,不遵师道,不守弟子规,即日起,不必来书院读书了,回家去吧。” 周蓉惊呆了,山长竟然要逐她出书院! “山长,山长你不能光听书兰先生的一面之辞,我,我......”周蓉慌乱地想找理由。 山长根本不听周蓉的辩辞:“你既然觉得书院的先生没有资格训斥你,那你就回家去吧,入我院门,服我管束,不管你出身于什么豪门望族,就算是本朝公主,也得守书院的弟子规,你有什么话,回家自去与你家亲长说,如果认为本山长处置不公,可以让你家亲长来与本山长说。” 周蓉没想到山长竟然这么蛮横不讲理,一怒之下,竟然壮起胆子大声喊道:“我是蔡家的表小姐,蔡家是我的外祖家,山长你不能逐我出书院。” 这话一出,山长立时大怒,重重拍了一下桌案:“放肆!书院之内,圣贤之地,岂容你仗势胡为!来人,去请蔡斋长。” 在夏国,斋长也是书院的教职人员,在大晋朝时,书院内一般是三十位学子设一斋,分斋管理,斋长一般由学生担任,负责学生的纪律和惩戒,但因为多年战乱,书院因为各种原因,数量大减,幸存下来的书院为了加强书院的管束力,斋长就改为由书院先生来担任,因着双梅书院和蔡家的特殊关系,蔡家班的斋长则是由蔡家家主指派的,蔡斋长一旦出面,就等于是蔡家直接干涉了。 周蓉的脸都吓白了,她知道自己今日是捅大篓子了,但她真的没想到山长竟然会如此气恼,不过就是对书兰先生不客气,以及抬出自己的蔡家表小姐身份而已,如何就能闹到如此田地? 周蓉是严重低估了师道传承的力量,在这世间,给人以依靠、以保护、以庇佑,同时也需要人对之予以积极奉献的派系,除了以血缘为维系的家族之外,还有另一个派系,那就是以学问传承为维系的师道,师道与家族一样,荣耀不容玷污,为了荣光,为了利益,派系内的所有人都可以,也应该,对敌人予以绝不容情的打击和抹杀。 家族的荣光维系,一般是给予家族内成员以前程和金钱的扶持,比如身居高位或要职的家族成员,给予另一个暂时居于低位,但有发展前途的家族成员,在仕途方面予以帮扶,再比如,家族成员中有人需要金钱来打通关卡用以升官,那么家族就会予以金钱支持,而享受了家族的帮扶之下,家族成员也需要对家族做出反哺,贡献出自己的力量,让家族越来越好。 师道的荣光维系,也如家族一般,师长身居要职或高位,也会对弟子予以仕途上的帮扶,反过来,如果师长在朝堂上与别的官员或派别有了争斗,那么所有弟子都应该以师长的立场为立场,为了师长的利益而战斗,极力的打击对方攻击对方,维护师长的地位和利益。 家族和师道的荣光维系和行事准则其实差不多,但师道比之家族,则包含的范围更广,同一位师长,底下一代又一代弟子的传承,可能包含了数个甚至十多个家族的成员,因着传承的弟子越来越多,一代又一代的积累,弟子们因为政治理念的不同,又或者因为家族利益的冲突,产生了新的分支和派系,所以师道并不如家族那般清晰可见,久而久之,师道就不再是一个派系一个团体了,而是渐渐发展成了读书人阶级,整个世间的读书人,都要自觉地维护师道尊严,维护师道传承。 因着多年的战乱,朝代的更迭,读书人越来越少,因着人少,阶级的团聚力反而越发的大了,尤其是那些家族在多年战乱和朝代更迭中由盛转衰,甚至消失了的读书人,他们能在世间继续生存的唯一屏障就是这个读书人身份了,有了这个身份,他们可以接受来自师长和师兄弟的帮助,有了依靠的派系,有了立身的资本,所以读书人阶级越来越看重师道尊严,越来越不容外人挑衅,尤其是他们认为天生低于他们一等的非读书人,在他们看来,一切没有正式承继圣贤绝学的,都是非读书人,非读书人对于师道尊严的挑衅和侵犯,那是必须要给予绝对打击的。 周蓉就是太天真了,被家族保护的太好了,在她单纯的心里,只知道家族的力量,却根本不知道师道的力量,不知道师道尊严是多么不容侵犯的四个字,更不知道,就算一个家族再如何鼎盛,再如何屹立世间几百年,也无法抵抗来自一整个阶级的打击。 蔡家斋长来了,这是一位蔡家本家的姑奶奶,这位姑奶奶担任斋长已有十多年,一向以铁面无私为蔡家小姐们所忌惮。 蔡家斋长一步一步地走进渊阁,周蓉看到蔡家斋长的到来,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打颤。 山长与蔡家斋长彼此见过礼后,山长就把周蓉不敬师长,两人闹到她的面前,她要逐周蓉出书院,周蓉放肆狂言的经过说了一遍。 蔡家斋长越听,眉头越皱,看向周蓉的目光也带上了凌厉的压迫感。 周蓉受不住蔡家斋长的目光压迫,一下子就跪俯在地:“斋长,斋长,学生错了,学生诚心改过,请斋长看在学生年少无知,且与蔡家也有几分血脉亲缘的份上,饶学生一回吧。”周蓉边说边哭,哭得涕泪交下,她是真的很害怕,真的很惶恐,哭得没有半分作假。 蔡家斋长没有因周蓉的哭泣哀求而动容,她板着脸,给周蓉下了最终判决。 “周蓉不敬师长,放肆狂言,即刻起,逐出书院,永不再录。” 蔡家斋长的话语平平板板,没有一丝起伏,但就是这般平板的话语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让周蓉的心里泛起了森森的寒意,这森森的寒意从心里透出来,瞬间遍布全身,就连骨头缝里都沁入了针刺般的寒冷。 “不。”周蓉哭叫着扑到了蔡家斋长的脚下,“不,斋长,你饶我一回,我求求你,你饶我一回,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斋长,你饶了我吧。” 周蓉不敢想被逐出书院后的下场,她在家里一向掐尖要强,进了书院之后,在家中众位堂姐妹们面前更是高了一等,她太知道书院能给她带来多少的荣耀和脸面,也知道她日后的前程都与书院休戚相关,一旦被逐出书院,她所有的荣光,都没了,她的前程,也没了。 周蓉抱得斋长的脚紧紧的,不停地哭求着,之前面对书兰先生和山长时的傲气,一丁点都没有了。 蔡家斋长不为所动,板着脸朝外喝道:“来人,请蓉小姐出院。” 当散学的钟声敲起时,宋知夏还不知道周蓉那边的事,不过钟声敲起后不过短短十几息,竹舍就进来了一波人,有书兰先生,有山长,还有书院的几位管事教员,除了她们之外,还有一位陌生的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而这位老妇人周身透出的强硬气势,比山长还足。 当这位老妇人走进竹舍时,宋知夏听到了蔡家小姐们发出了整齐的倒吸气声。 宋知夏好奇地看向老妇人,这是蔡家的大人物? 山长走到堂上正中,面向学生们,朗声说道:“周蓉不敬师长,放肆狂言,已被逐出书院,望尔等引以为戒,不可再犯。” 周蓉被逐出书院了?众位学生暗自心惊。 学生们赶紧躬身行礼,齐齐应道:“学生谨遵山长教诲,必不敢忘。” 山长说罢,移开几步,那位老妇人站到了堂上正中的位置。 第86节 第78章 惩戒 老妇人站在堂上,傲然挺立,如一棵迎霜傲雪始终不屈的青松。 在老妇人的目光逼视之下,蔡家小姐和表小姐们都不约而同地微微低头。 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你们都是蔡家的小姐、表小姐,蔡家的家训不必我多说,你们都应该铭记在心,出门在外,谨言慎行,不敢有一分一毫损及蔡家家风的言行,若是有兄弟姐妹言行不妥,你们知道了,理当尽到劝阻之责,今日周蓉之过,便有你们的放任之因,你们一一过来,到我这来领三板子。”说罢,老妇人亮出了手中的戒尺。 宋知夏心中惊讶,蔡家的家风竟然如此严谨,一人过,众人受,实在是出人意料。 唔,其实这位老夫人要惩戒蔡家小姐们的理由,听来也极有道理,蔡家果然不愧是能传承五百年的大族,严于律己,立身正,人心齐,方能风雨不惧。 蔡家小姐和表小姐们没有争辩,都低垂着头,沉默无声地排队上前,一个接着一个来到老妇人面前,先报了自己的名字,哪一支哪一房,然后展开白嫩嫩的手掌心,着着实实地挨了三板子。 宋知夏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过去,她不想挨打,而且她也不是蔡家人,没道理去守蔡家的家训,但是在所有同窗都挨打的情况下,她推说自己不姓蔡,母亲也不姓蔡,借以逃过这一打,是不是有点不合群啊?会不会让她们觉得自己只能共富贵而不能共患难啊? 老妇人打完了所有蔡家小姐,抬眼看向孤零零站在原地的宋知夏。 老妇人目光凌厉,宋知夏心中一突,罢了,挨打就挨打吧,不过就是三板子,咬咬牙也就过了。 宋知夏刚走了两步,突然老妇人开口了。 “你不是蔡家小姐,也不是蔡家表小姐,你是哪府人?” 宋知夏心中更惊,这位老妇人的记性真好,这么多蔡家小姐和表小姐,她竟然都记得她们长什么样。 宋知夏恭敬地行了一礼:“禀老夫人,学生宋知夏,出身武宁伯府,父亲是宋力刚,母亲娘家姓张。” 老妇人微微颔首,心中知晓了宋知夏的身份,只是她的目中仍有些疑惑,许是在奇怪为何一个外人会在蔡家班的课室中。 之前一直旁观不出声的书兰先生此时上前一步,向老妇人行了个礼,开口替弟子回答:“宋知夏是我今年新收的弟子,因今年无人选书艺为主课,所以宋知夏只能单独成班,可是书院的课室都排满了,让她去墨香阁,又怕她拖了其她学生的进度,所以我便禀了山长,让宋知夏到这里来上课。” 老妇人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老妇人收了戒尺,看来是不打算打宋知夏了。 但宋知夏却上前来到老妇人面前,行了个礼道:“请老夫人降下惩戒,周蓉是学生同窗,身为同窗,学生没有尽到劝阻之责,理应受罚,况且课前学生还与周蓉起了冲突,周蓉估计也是因此才心境不平,从而冒犯了先生。”宋知夏决定还是挨一次打,这样同蔡家小姐们会更亲近些,而且她先主动把与周蓉起冲突的事说了,这样这位老妇人以后若是听人说起了这件事,也不会对她有坏印象。 老妇人的神情和目光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平淡地说道:“你不是蔡家人,我不会打你,若是你真的有过错,你的先生,还有书院,自会惩戒于你,我不会插手。” 老妇人都这么说了,宋知夏只能退下:“是。” 蔡家班的内部惩戒结束后,山长和老妇人她们离开了,唯有书兰先生留了下来。 “今日之事,我只有一句话要说,天下之大,非一族之力可遮天。”书兰先生淡然地说道,“好了,散学,知夏留下。” 学生们都退下了,唯有宋知夏留下。 “恩师。”宋知夏恭敬行礼。 书兰先生看向宋知夏:“今日你为何主动请蔡家斋长降下惩戒?” 原来那老妇人是蔡家斋长啊。宋知夏心中明了。 拿不准书兰先生是赞同她主动请罚,还是不赞同,宋知夏只能保守地回道:“弟子认为,弟子与她们一室学书,师从一人,有同窗之谊,同窗受罚,弟子独善其身,心中有愧,故而想与同窗们同甘共苦。” 书兰先生又问:“那你为何主动说你与周蓉的冲突,又说周蓉是因与你的冲突才引发对为师的冒犯?你可知,若斋长一心要护住周蓉,护住蔡家的颜面,把此事过失全部推到你的头上,那今日被逐出书院就该是你了。” 听了书兰先生的问话,宋知夏才知道自己又天真了,在不知道蔡家斋长的品性和为人之前,就贸然把前因兜在自己身上,的确是大错。 宋知夏躬身行了一大礼:“多谢恩师提点,是弟子妄为了。” 见宋知夏知错了,书兰先生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她继续说道:“幸而蔡家斋长是个品性高洁、公正无私之人,不会借机为难于你,而且你错有错着,主动把你与周蓉的冲突说了出来,蔡家斋长为人方正,自会问对蔡家小姐们当时详情,若你在冲突中并无大过,待日后若是周家人提起此事,蔡家斋长反倒会为你说情。” 宋知夏赶紧回道:“禀恩师,此事实不是弟子挑起的,是周蓉疑心弟子在腕袋上做了手脚,才让她手腕红肿疼痒,弟子辩白不是弟子所为,还说若她不信,她可自备腕袋,弟子就与周蓉吵了这两句,再没一句多的了,前辈们都可与弟子作证。” 书兰先生听了这话后,没有再对这场弟子与学生的冲突说些什么,只是转回之前她的第一个问话:“当时蔡家斋长要惩戒蔡家小姐们,为师没有出面为你说情,就是想验一验你的心性,想看看你是一同受罚,还是借机避开,你做的对,为师很满意。”书兰先生这是在解释之前她为什么旁观不言,后来又出面说明的原因了。 宋知夏听完心中一暖,她没想到书兰先生竟然会主动向她这个弟子做出解释,虽然她并不怨怪书兰先生当时没有提前出面说明,让她自己面对蔡家斋长的惩戒,她甚至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也是同一班的学生,没道理可以置身事外,就算想逃避惩戒,也该自己亲自向蔡家斋长说明身份,与书兰先生并无多大关系,但是书兰先生后来出面保护了她,此刻又主动向她做出解释,她深深地觉得,书兰先生实在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师长。 “多谢恩师。”宋知夏真心实意地行礼说道。 书兰先生受了宋知夏的礼,却不再多说什么:“好了,散学了,你快收拾吧。”书兰先生依然是一副淡然地模样,转身走了。 在宋知夏重新融入书院生活,与同窗斗智斗勇地时候,宋勇毅早已经跟随武举队伍,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道路,此时此刻,宋勇毅已经快到京城了。 又急行军般地赶了两天的路后,武举队伍终于顺利进入了京城。 与带队的廊州左营将军卫闯说了一声后,宋勇毅满怀喜悦地前往秦、王府。 第79章 □□ “阿毅,你来了!”秦、王妃宋知秋惊喜地迎出厅门,她之前根本没有收到宋勇毅传来的书信或口信,不知道宋勇毅竟然进京了,当王府管家通报到她面前,她才知道她的大弟宋勇毅竟然已经进府了,她在正院里等得心焦,刚才远远地透过掀起的厚布帘,看到正院的院门前出现了宋勇毅的身影,她便迫不及待地步出了厅室,直接迎到了院门前。 宋勇毅见到长姐,脸上立时扬起真切的喜悦笑容:“阿姐,我来了。” 宋知秋牵起宋勇毅的手便往厅室走去:“快,外面冷,快随我进去,你也穿得太单薄了,还好还好,手还不冷。”宋知秋与宋勇毅的感情不同于一般姐弟,可以说,宋知秋对宋勇毅,是真正的长姐如母,所以此时宋知秋牵起宋勇毅的手一点儿也不顾忌,虽然宋勇毅已经这般大了,是个壮小伙子了。 宋勇毅笑得极开心:“阿姐不必担心,我一点儿也不冷,这半年来我一直练着武,身体好着呢。” 宋知秋牵着宋勇毅走进厅室,他们一进去,厅门边上掀帘的丫鬟们立马就把厚布帘放下,挡住了外头的寒风。 递过一杯姜糖茶,宋知秋瞪了宋勇毅一眼:“快喝吧,逞什么能,又不是没来过京城,不知道京城的风刀子有多刮人么。”京城在南边,冬日可比封州廊州寒冷的多,下的可不是雨,而是雪,此时虽已入春,但雪还没化尽,风刮起来还是冻人的很。 宋勇毅大口大口地喝完姜糖茶,又接过丫鬟捧上的热帕子擦了一把脸,整个人都舒服了。 “还是阿姐你这里舒服啊。”宋勇毅感叹地说道。 宋知秋噗嗤一笑:“瞧你说的,难道在家里你就过得不舒服了?油嘴滑舌的。”宋知秋是不信宋勇毅在家里会吃什么苦的,家里就他一个男丁,怎么可能会苦了他。 第87节 宋勇毅苦着脸:“阿姐,你是真不知道我在家里过得有多可怜啊,整个冬日,父亲都不让我用热水洗脸,美其名曰,磨练,瞧瞧,我的脸都冻皲了。”宋勇毅把自个的脸往长姐面前凑了凑。 宋知秋细细一瞧:“呀,还真冻皲了啊。”宋知秋立时心疼,忙叫丫鬟去取她的雪花膏来。 挖了大大的一团雪花膏,宋知秋用手心搓热搓化,小心地给宋勇毅抹上抹匀。 宋勇毅享受了一回长姐的伺候,笑嘻嘻地说道:“长姐越发的温柔贤惠了,姐夫真是好福气啊。” 宋知秋闻言立马打了他一下,又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油嘴滑舌,一离了圣贤书就长歪了。” 宋勇毅挨了长姐的打才记起长姐的端庄不说笑,长姐可不是小妹,他在小妹面前可以冷嘲热讽说说玩笑话,但在长姐面前若还是这样,他可是要挨打的。 “是,阿姐教训的是,是我胡说八道了,该打。”宋勇毅赶紧摆正了脸色,还顺手轻打了自己的嘴一下。 宋知秋见宋勇毅认错了,也不纠着他说教了:“你去见过你姐夫了吗?”宋知秋没想到宋勇毅会这么快过来,估摸着宋勇毅还没去见过秦、王。 “本来是要去的,可是管家说姐夫此时正在会客,我怕过去打扰了姐夫的正事,便先过来与阿姐说会儿话,等姐夫空闲了,我再过去拜见。”宋勇毅回道,按理说,男客是要先见过男主人的,只是不巧,秦、王没空,他便先过来找长姐说话了。 宋知秋点了点头:“是了,你姐夫这段时日很忙,再过些日子我们一家便要去藩地了,千头万绪的,你姐夫要与属臣们商量许多事。” “定了日子了?”宋勇毅问道。 “定了,三月初十,母妃因不舍得我们,便向皇上讨了恩旨,待武举过后再行就藩,算是让我们再凑一回热闹了。”宋知秋淡然地说道。 宋勇毅笑了:“如此正好,那时雪也都化了,路上好走,而且阿姐和姐夫也能看看父亲帐下又出了几个好将种。” 宋知秋也笑了,正要说什么,厅室的厚布帘掀开,王府管家进来了。 “舅老爷,王爷请您过去说说话呢。”宋勇毅如今身上还没有差使,既无官职也无品阶,管家便以单纯的亲戚关系称呼他为舅老爷。 宋知秋闻言便催促宋勇毅:“你先过去吧,一会儿我们再细细闲说。” 宋勇毅应道:“是,我这就去拜见姐夫。”说罢,宋勇毅起身随管家前往前院。 进了秦、王府专门待客的大书房,宋勇毅抬眼便看到大书房里坐了一圈人,坐在正中的便是秦、王,而边上的这圈人,宋勇毅却一个也不认识。 秦、王正与人说着话,见宋勇毅进来,便止住了话头,转而向宋勇毅招呼道:“阿毅,来,到我这边来坐。”秦、王指了指自己身侧,书房里伺候的小厮利落的搬了一个椅凳过来,放在秦、王指定的位置上。 宋勇毅拱手行了一礼,喊了声姐夫,才走到秦、王身边落座。 秦、王笑着对宋勇毅说道:“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来了?也不来封书信说一声,是要吓你阿姐一跳?” 宋勇毅哈哈一笑:“是啊,是想吓阿姐一跳。”宋勇毅与秦、王交情不错,说话间并不拘束,玩笑话也说得。 秦、王轻拍了宋勇毅肩膀一下:“好了,说实话,你是随岳父大人进京的?” “不是,父亲无旨不能离开,我是随武举队伍入京的,父亲说让我来见识一下,开开眼界。”宋勇毅大咧咧地说道。 “哦,那你可要下场比试?”秦、王问道。 宋勇毅摆摆手:“我哪成啊,我就是来看看的。” 秦、王也不意外,宋勇毅以前都是一心读圣贤书的,哪会什么武技,如今虽然在岳父的督促下练了武,但才练了半年,若是今次就下场,那才是玩笑。 秦、王转而问起武举:“今次岳父帐下来了几个将种?可有必胜的人选?” 宋勇毅也不顾忌边上有旁人,张口就说:“必胜是不敢说,不过今次的确有几个好苗子,像父亲的亲卫鲁车,他使得一手好刀法,今次他也来了,还有......”宋勇毅一气点了几个人名,还顺口把他们的得意武技都给说了,宋勇毅说的太过瘾了,连秦、王连连给他打眼色都看不见。 “哟,看宋小将军这么看重他们,我们这次下注可有好牌选了。”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语气十分轻浮。 宋勇毅停下了话,转头看向说话的那人,只见那人脸色青白,眼下虚浮,再联系他之前所说的话,宋勇毅心中认定,这准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行事轻狂的浪荡纨绔之徒。 那人却没看向宋勇毅,仍旧和边上的另两人就武举赌局的事谈论起来,根本不在意宋勇毅的目光,态度很是嚣张。 另两人也是混不在意宋勇毅,张口就嘲讽起封军廊军的“无用”。 “唉呀,程兄可千万别听信了吹嘘之言,封军廊军是什么战力,我们还不知道么?不只我们,整个夏国都知道,每次打战都打败仗,还得朝廷花费巨资去赎那些废人回来,这么些废物,能有什么赢面。” “就是,押了他们就是白白浪费钱,若只是浪费钱还就罢了,万一被人知晓竟真有人去押注封军廊军,那可是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宋勇毅腾地就站了起来:“你们说什么?” 宋勇毅的怒问并没有让那三人收敛,反而更加大声地嘲讽起来。 “看看,看看,连耳朵都有毛病,有什么可押注的。” “也是,其实照愚兄所见,还来什么来,直接把名额让给周围的州军,不是更便宜么,还省得来回奔波了。” “哈哈,他们不来,我们又有什么乐子可看呢,这帮武人,也就是有这点用处了。” 宋勇毅气得脸都红了,秦、王怕他一时冲动打了人,赶紧出言调停场面。 “唉呀,你们三人,就算要护着余州军也不必如此啊,不过就是大比前的闲谈,怎么说着说着就有了火气了呢。”秦、王借机点出了这三人出言嘲讽的原因,他们是听不得宋勇毅吹捧封军廊军,他们真正看好的是余州军。 秦、王边说边向宋勇毅打眼色,宋勇毅看在秦、王的面上,咬牙忍了,重新坐了下来。 大书房的会谈就这么不欢而散,秦、王领着宋勇毅往后院行去,边走边出言宽慰宋勇毅。 “刚才书房里坐的都是余州子弟,爱乡心切,出言的确有些莽撞了,不过你也不必与他们多做计较,他们都是依靠家里的权势,自个却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与他们计较,反倒是失了你的身份,你日后可是有大好前程的。” “余州是我的藩地,为了我和你阿姐的长久安居,今日我是偏护了他们,没办法,他们家里虽不是豪门大族,但也是盘踞余州数十年的乡族,日后有很多事都得依靠他们的家里,所以今日委屈你了,我对不住你啊。”秦王、为了安抚宋勇毅,连自称都由“本王”改为了“我”,语气也十分自责。 宋勇毅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一听姐夫说了“对不住”,他心中的郁气立马散了大半。 “不,姐夫,是我冲动失言了,我不该当着外人的面就随便胡说,如果不是我先炫耀了,他们也不会说得这么难听。”宋勇毅在姐夫和长姐面前是很乖的。 秦、王欣慰地拍了拍宋勇毅的肩膀:“以后说话留三分,不要对外人说那么多,很多事,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好了,我们马上要到你阿姐那里了,你先松快松快心情,别让你阿姐看到了操心。” “嗯。” 第88节 在秦、王府吃了一顿晚膳之后,宋勇毅婉拒了长姐的挽留,离开了秦、王府,回到了武英馆。 武英馆是外地武将武官入京时居住的官驿,占地很大,宋勇毅回去后和卫闯告知了一声,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80章 武举赌局 因着余州那三人提到的武举赌局,宋勇毅次日一大早便带着铁柱出了武英馆,去逛京城赌场了。 连逛了好几个赌场档口,宋勇毅看到每个赌场档口都有开设武举赌局,赌场还把每个州军的赔率高高地挂在赌场外头,让人一眼便能看见。 宋勇毅的心情很不爽,脸色很黑,铁柱一向木头人似的死板神情也被打破了,也是黑沉的厉害,因为他们看到,所有赌场档口对封军廊军都很不看好,这两军的赔率是最高的。 封军廊军被如此轻视,早已把自己当作封军廊军人的宋勇毅和铁柱,此时此刻,两人怒火中烧,感同身受,就像是自己的脸被人狠狠打了几巴掌,火辣辣的,难堪的很。 宋勇毅和铁柱站在街口,咬着后槽牙,狠盯着那高高挂着的赔率牌,心中恨得要死。 正在心中想着晚上怎么偷偷出来把这些赔率牌都给砍了,宋勇毅突然就被人撞了一下,宋勇毅下意识地捂住了钱袋,还好,钱袋没事。 “干什么!”宋勇毅心中有火,声音自然就大了许多,对着那撞了他的人一声怒吼。 那人一身书生打扮,被宋勇毅吼的一愣,接着那人也被背后涌过来的人群给撞了一下,那人才反应过来。 “对不住了这位公子,在下是想去醉香馆看比试,不小心冲撞了公子,在下在这赔礼了。”那人行了一个礼。 宋勇毅的火气消了下去,好奇心又起:“什么比试?” “武举前的打擂啊。”那人说到这事立时精神大振,“不打擂,旁人如何知晓这些武举子的武技如何,不知晓武技,旁人又如何去押注上赌,所以武举前武举子们都得先打上几场啊。” “竟然还有这事?”宋勇毅不敢置信,“如果打擂时打伤了,武举时他们又如何下场比试?” 那人嗨了一声:“又不是生死相搏,他们手下都会有分寸的,再说了,就算受了伤,他们也能从赌金里分得养身钱啊,说不得还能赚上一笔。” “从赌金里分钱?”宋勇毅更加吃惊了。 “是啊,武举子打擂,其实也是给他们自己立招牌,不立招牌,谁给他们下注啊,下了注,他们就能凭着武举胜负从赌场档口里领赌金了,说到底,其实这是两利的事啊。”那人快言快语地解说完,伸头一看前方,前方汇起的人是越来越多了,那人心急,拉起宋勇毅的衣袖,“这位公子,看你也是刚来京城,没见识过打擂,不如让在下领你前去看一看,也算来京城见识过一场了,来来,我们快走,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宋勇毅就被那人领着,铁柱在后头跟着,三人一起进了醉香馆。 醉香楼正中是一个大大的擂台,擂台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的人,二楼的走廊上也站了人,包厢面向擂台的窗户全都大开着,可以看到里头或走动或说话的人,整个醉香楼已经从酒楼变成了一个大赌场。 醉香楼的大门也好像成了赌场之门,进来的所有人,不管是领着宋勇毅前来的书生,还是后来聚进来后的人,公子哥、书生、商贩,一个个都变了模样,满满的亢奋和激动,压都压不住,一进门就都冲向了押注台,一个个争着抢着押注拿牌,好似晚了一步,好种子就都被人给抢走了。 金锣敲起,擂局开始,两个壮汉上台报了字号,以及归属的州军,立马就拼打起来。 两个壮汉打在了一起,所有的人都激动了,助威声、奚落声、咒骂声、狂笑声,声声汇聚,打到后来,两个壮汉的力气也越使越大,其中一人还受了伤流了血,这血又刺激了周围的赌徒们,一个个都疯了似的嘶吼起来,二楼包厢里也不时有赏银投掷下来,从天而降的赏银让两个壮汉拼打的更加卖力,手下也越发没有分寸,两个都受了伤流了血,这样的场面反过来更加刺激了赌徒们,整个醉香楼都癫狂了。 宋勇毅和铁柱看着擂台上那两个如斗兽一般杀气满满,完全没了血勇将士之气的武举子,面沉似墨,不发一言。 一局结束,新局开始,又是一场疯狂的拼斗。 一局又一局,武举子轮番上台,宋勇毅和铁柱甚至还看到了封军和廊军的将士,他们也如斗兽一般,拼打的满身血气,毫无理智。 “走吧。”宋勇毅哑着嗓子说道,此刻他的嗓子里好像塞着一大团的乱麻,让他连话都吐不出。 铁柱沉默地点点头,跟着宋勇毅走出了醉香楼。 远在千里之外的宋知夏丝毫不知宋勇毅在京城经历了怎样的一番心路历程,此时此刻,她正努力安慰着愤怒的母亲。 “母亲,不必在意那帮愚妇的胡言乱语,那些妇人连给母亲提鞋都不配,她们的男人连给父亲牵马都不配,母亲又何必把她们的疯话放在心上,直接让父亲出手教训她们家里人就是了,不值当为了她们的疯话气坏了自个的身子。” 张氏都被气哭了,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拿着帕子拭泪:“我实在是太生气了,我好好的女儿,这么乖巧,这么懂事,还上了双梅书院,成了书兰先生的弟子,这么好的女儿,竟然被她们说成那样,她们也不看看自个是什么身份,也配提你的姻缘!” 宋知夏长叹一声,抚着母亲的背:“母亲别伤心了,哭花了妆怎么办?这里可是佛堂,可没地方给母亲上妆啊。” 张氏听了觉得有道理,只能努力收了泪意,又唤丫鬟去取水来净面。 今日是某位菩萨的法诞,正好逢上双梅书院五日一休的休日,张氏便带着宋知夏去城外的白马寺上香,因着来参加法诞大会的人太多,人多口杂的,张氏便听到了一些令她极其愤怒的谣言。 “听说了么?听说宋将军要从今年的武举子中挑选女婿了。” “不是,是你听岔了,不是武举是文举,是要从今年的乡试里挑,中了乡试可就是举人老爷,武举的粗汉哪里能比得上。” “为什么要从外头挑?这不成了下嫁了?宋将军可是朝廷封赐的武宁伯,他不是应该和那些高门大户结亲么?” “唉,你还不知道吧,宋将军的二女儿,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能嫁个举人老爷已经很不错了。” “是啊,听说为了能让举人老爷满意,将军夫人都已经在广置良田了,以后二女儿出嫁,这些良田就是嫁妆田了。” “什么?怎么回事?快给我说说。” 张氏听到这些谣言,气得差点仰倒,要不是宋知夏把她硬拉走了,张氏肯定是要过去找人算账的。 虽然把母亲硬拉走了,但其实宋知夏心里也很给那帮愚妇一个狠狠的教训,只是这里人太多,真要闹起来,绝对是她名声受损,要给人教训也不急于一时,而且她亲自动手也不好,还是让父亲来更合适。 张氏平息了泪意,仔细净了面,还好妆不太花,略略补补就好了,收拾妥当后,张氏也没心情再在寺里待了,捐了功德钱,便带着宋知夏回了府。 回府的路上,张氏心里一直想着之前听到的那番谣言,知道她这段时日有意添置良田的必定是家里人,因着武宁伯府的下人并不多,所以彼此之间大都有交情,而且交情不薄,经手置田的人虽只有那两个,但难保他们不会与其他人说,谁都有可能大嘴巴的往外传,张氏越想越怒,觉得要必要好好整顿一下府里的规矩了。 张氏心中带着怒火,回府后一看到不顺眼不顺心的事,就借机大发雷霆,不管是具体负责的下人,还是分派任务的小管事,一个带一个的,全给罚了一通,一时之间,整个武宁伯府风声鹤唳,谁也不敢随便说话,做事更是万分小心,就怕被当家夫人逮到了重重惩处。 待得宋力刚回府后,张氏把那日听到的谣言与他说了,宋力刚也气得不行,记下了那几个传谣言的妇人的夫家,他要好好的给他们一通苦头吃。 宋力刚身为驻边大将,虽然不能插手地方政务,但是他好歹是正三品大员,身上还有武宁伯的爵位,更不要说他手下领着两个州军,是有实权的将军,真要出手整治几个不长眼的东西,还是十分容易的,单单以怀疑对方窝藏越国奸细的借口,就可以把对方的家底抄个底朝天了。 封州廊州的地界上又掀起了一层小小的风波,好几个人被关进了州衙大牢。 虽然宋力刚一连出手收拾了好几个人,但这只不过是小小的涟漪,连浪花都不算,只要不牵扯到蔡林元裴四家的主支,不牵扯到两州的知府知州,是没有人去插手宋力刚的行事的。 第89节 在宋力刚的一番大力整治之后,封州廊州地界上再也没有关于宋知夏的谣言了。 宋力刚在收拾完不长眼的人后,心疼小女儿受委屈,有心想让她开心一下,便挑了个多云有风的日子,带着宋知夏去郊外打猎去了。 第81章 流血 骑着一匹温驯的小母马,宋知夏穿着火红的骑猎服,手上挽着一把弓力十斤的小弓,悠闲地穿行在小林子里。 宋知夏的臂力其实不只十斤,她练了大半年的武,臂力早就练强了,这把小弓在她手上实在是有些鸡肋,因着弓力小,别说射天上的飞鸟了,就是射草地上的兔子都不一定能射中,若是她一个不小心,手上用力过度,弓弦还有可能会绷断。 但是没法子,张氏不许宋知夏碰大弓,因着她的手还得用来练字,不能伤着了,若是因她玩乐而伤了手,张氏不但要狠狠教训她一顿,还得连接闹上好几天的脾气,为了日后的安宁,宋知夏只能带上了这把鸡肋的小弓。 除了用的弓被张氏限定了,就连宋知夏骑的小母马也是张氏指定的,张氏就怕她摔了绊了,万一出个意外,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压到了手,那以后可怎么写字啊,所以今日宋知夏能出来全是靠了父亲宋力刚,不然张氏是断断不肯放宋知夏出来骑马打猎的,她恨不得把宋知夏关在家里,哪里也别去,平平安安的,半点磕碰都不要。 既然没办法痛痛快快的打一场猎,宋知夏就只能当今日是出来骑马的了,虽然小母马太温驯跑不快,但好歹也是马嘛,总比坐马车来的痛快,宋知夏还是很容易满足的,开开心心地骑着小母马,脸上张扬着大大的笑容。 穿过不大的小林子,宋知夏来到了一片广阔的草场,这里是封州城外难得的一片平坦草场,一向是文士和学子们打猎的地方,有时高门望户的千金小姐们也会来此玩耍,虽然这片草场是无主之地,但来此玩乐的人都会自觉地守护这里,清理碎石,放养小鸟小兔,赶走偶尔闯进的猛兽,几十年的惯例守下来,这片草场就成了封州城的一处自乐园。 今日多云有风,是个很好的游玩日子,来草场打猎的人挺多,封州说大不大,高门望户就那么几家,宋力刚随便看看都看到了几个熟人。 宋力刚完全是陪着女儿过来的,这片草场对他来说没有吸引力,他陪着女儿跑了两圈后,就和遇到的故交们饮酒去了。 草场在宋力刚看来很安全,他很放心宋知夏一个人在草场上骑马打猎,宋知夏也觉得没有问题,她也乐得不受拘束的到处跑跑。 宋知夏看了一圈草场,草场很大,最远的地方她目力不能及,只能看到眼前的这一片,宋知夏看了一下,有几处都有人占着了,她便骑着小母马往远一些的地方行去,想寻一处没有人的地方。 周蓉忿忿地抽了灌木丛几鞭子,她抽的力气极大,惊得旁边栓着的小母马不安地踩踏着蹄下的草地。 “什么下贱东西,甩什么脸色,我就算被逐出书院我也是家里的正经小姐,你一个下人也敢给我脸色看,看我不抽死你!”周蓉边抽边骂,抽着抽着,周蓉突然就哭了起来。 自从被逐出双梅书院,周蓉在蔡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蔡家的小姐们都不愿与她来往,表小姐们也不爱与她说话,因着她不能再入书院读书,她总归是要回周家去的,不可能一直住在蔡家,但她真心不想回家,一想到堂姐妹们可能会有的冷嘲热讽和讥笑,以及父亲母亲的失望眼神,周蓉就羞的发狂,根本不想回家面对。 但再不想回家面对,周家也接到了蔡家的书信,得知了周蓉被逐出书院的事,周家派了人过来接周蓉,周蓉的母亲也来了,但除了周蓉的母亲之外,祖母的心腹嬷嬷之一也来了。 周蓉就是受了这位嬷嬷的气,因着她被逐出书院的事,周蓉不再是被祖母看重的孙女,就连这位嬷嬷都敢给周蓉脸色看了。 后日就是周蓉回家的日子,今日蔡家的小姐和表小姐们专门请她来草场散心玩乐,虽然她们不愿与她来往,但面上情还是得做的。 周蓉来了,她原本也想痛痛快快的玩一场,毕竟她知道她回家后就不可能再有这般快活的日子了,玩一场就是赚一场,只是那位嬷嬷也跟来了。 那位嬷嬷来后就不停地挑刺,一会儿说骑马不好,仪态不端庄,一会儿又说打猎有伤天和,女子还是要以心善为佳。 嬷嬷一口一个挑刺,让蔡家的姐妹们都不痛快了,只是她们不好斥责别家的下人,况且那人还是别家老夫人的心腹嬷嬷,地位不同,她们就只能看着周蓉,想让周蓉出言斥责,但周蓉不能也不敢,于是蔡家的姐妹们都散去自个去玩了,没人理睬周蓉,周蓉一下子就成了孤家寡人。 周蓉又羞又气,一怒之下就骑着小母马跑远了,躲在这个没人的角落,借着抽打灌木丛来撒气,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又懦弱又傻气,但是她没办法,她实在忍不住了,又不敢当面斥责嬷嬷,就只能这么来撒气。 周蓉被自己的懦弱和无能给气哭,同时她也在为自己的将来而感到害怕,她不知道自己回家后会如何,她只觉得前路是一片灰暗,几乎没有希望,也许回去后她就会被草草订亲给某个没出息的男人,等到及芨便嫁过去,从此以后受苦受难,再也没有快活的日子了。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后,周蓉擦了擦眼泪,转身牵马。 咦,宋知夏! 周蓉眼尖地发现了宋知夏的身影,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是她很确定,那人就是宋知夏。 周蓉不想让宋知夏看到她的狼狈相,她才刚刚哭完,脸上肯定不好看,周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想退到林子里藏起来。 对了,不能光自己退进去,还得把马牵进去,不然留一匹马在这里更惹眼。 周蓉加快了解绳的速度,牵起缰绳就要把马往林子里拉,突然,周蓉看到了马背上的箭筒,里面有几支箭。 一个难以抑制的可怕念头从周蓉的心底生长出来,迅速蔓延。 宋知夏的身边没有人跟着,这里也没有人,就算自己真的做了什么,谁又知道呢? 可是,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恶毒了? 不,不恶毒,若不是她先动手算计了我,我又怎么会失态到冒犯了书兰先生,是她先动的手,我只是有来有往,有因有果,回敬她而已。 对,我这么做是为了报仇,不恶毒。 周蓉的手颤颤地伸向了箭筒,几番犹豫,最终还是抽出了一支箭,箭支上有记号,刻了一个“蔡”字,周蓉抽出随身的小刀,小心地把“蔡”字削掉。 削掉了“蔡”字,周蓉取下马背上挂着的弓箭,刚要搭箭上弓。 马蹄踏草的声音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有人过来了。 周蓉猛地回头,竟然是宋知夏过来了。 宋知夏远远地看到这里有一个姑娘,她孤身一人,身旁只有一匹马,她还背对着草场蹲着,怎么看都像是在哭,宋知夏一时心软,就过来看一看,想着帮一帮她,没想到竟然是周蓉。 周蓉下定决心要射宋知夏一箭,此时猛回头,眼中还带着一股偏激的凶狠,宋知夏暗吃一惊,拉了缰绳,让小母马后退了一步。 周蓉手中紧攥着箭支和弓箭,心中在激烈交战。 放弃报复,还是拼一把,直接射杀再逃开? 这里没有人,没有人会看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宋知夏就是死了,也找不到凶手。 可是万一射不中呢?万一射不死呢?再补上一箭,还是一刀? 她会反抗的吧,自己能敌得过她吗? 宋知夏不知道周蓉在想什么,她只能感觉到周蓉的神态很不对劲,她直觉要离周蓉远远的,宋知夏拉着缰绳,足尖轻踢,催促小母马赶紧离开。 真是倒霉,冤家路窄,竟然遇上了周蓉。 不知道周蓉受什么刺激了,这样一副不对劲的样子。 周蓉这么看着自己,不会是想要报复自己吧? 第90节 啧,周蓉可不是以前的那帮歹人,就算她想对自己怎么样,自己为了自保而反击,可是万一错手把她怎么着了,就是破了点油皮流了点血,估计都得让周家缠上闹一闹,还是离她远一点,省得招惹麻烦。 宋知夏没想过要把周蓉给宰了,毕竟周蓉没有害过她,与该死的宋勇毅和那帮杀上长青观的歹人不同,周蓉没有针对她的杀意,她与周蓉的过节不过就是一场口舌之争和一点小算计,这些在宋知夏看来,完全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把周蓉给宰了。 所以宋知夏骑着小母马跑了,她不去管周蓉,管她是要死还是要活,反正她不理她,离她远远的,周蓉真出什么事也闹不到她头上。 “唉,你回来。”周蓉没想到宋知夏竟然跑了,一急就大声喊了出来,还边喊边跑。 周蓉完全没看脚下,刚跑了几步就被草地上的草根给绊倒了。 “啊。”周蓉摔了一个大马趴。 宋知夏听得一声惨叫,回头一看,周蓉摔了。 宋知夏无语,周蓉这是在犯什么傻。 周蓉撑起上半身,朝宋知夏挥了挥手:“你回来。” 宋知夏很不想搭理周蓉,但周蓉喊她了,她不能真的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她只能不情不愿地骑着小母马回来了。 “干什么?”宋知夏骑在小母马不愿下来。 周蓉朝她伸手:“下来扶我,我的脚崴了。”被宋知夏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和大失颜面的大马趴,给两度刺激到的周蓉,终于恢复了理智,把射杀宋知夏的荒唐念头给抛飞了,此刻她只是想借着这个理由来挽回宋知夏,不然万一宋知夏遇到了别人,和别人说起她在这里发傻,还摔了个大马趴,那她不是太丢脸了。 麻烦。宋知夏不情不愿地下了马。 “起来吧,自个使劲。”宋知夏弯腰挽住周蓉的一只手臂,向上一提。 周蓉也用力起身,但是她右脚一用力才发现,她竟然真的崴脚了。 好痛。 周蓉倒吸一口凉气,一歪身,又朝地上摔去。 宋知夏一时防备不及,她以为周蓉是在装崴脚,周蓉之前也的确是在装崴脚,所以周蓉的神情完全不似受伤疼痛的样子,所以宋知夏手上就没怎么使劲,没成想,周蓉竟然真的受伤了,还往地上重新摔去,她一时拉扯不住,也被周蓉带着往草地上摔去。 宋知夏双膝着地,双手赶紧一撑,想止住摔势,不然摔个全身草渣和碎土,也太难看了。 突然宋知夏感觉手心一阵尖锐的痛感,低头一看,草地上竟然有一支箭,箭头还扎进了她的手心里。 宋知夏看着自己的手掌,手心上破了一个血洞,正在往外流血。 我,竟然流血了? 宋知夏小心地沾了沾自己的血,又舔了舔。 温热的,铁锈味,糊糊的。 真的是血。 是自己的血。 梦里竟然也会流血吗? 周蓉也呆愣愣地看着宋知夏手心上的血洞,完全懵呆了。 第82章 询问 从重生到到现在,宋知夏从来没有真正的受过伤,她醒来时,头上的伤和身上的伤都已经清理包扎过了,虽然每次换药都很痛,也有血,但是她没有真正的经历过受伤的过程,所以这种受伤的体验是不完整的,而且她醒来后还用匕首划过自己的手腕,没有血,没有受伤,再加上她重生时神志还不清醒,所以她很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后来长青观遇袭,宋知夏也没有真正的受过伤,只是拼命奔跑而已,反而她后来还反杀了那帮歹人,很轻易的,一刀一个的,全给解决了。 再后来宋知夏一觉醒来就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八甲人,在前世改变了整个大陆格局的八甲人,还轻易的与八甲人交好,并顺利结识了八甲小长老,一切都顺利的不可思议。 再再后来,宋知夏跟着八甲人大闹怀州,轻易的进了城,轻易的进了裴府,轻易的就把裴家的家主给掳了出来,轻易的把章金庆的麻烦给解决了。 所有的一切都进行的如此顺利,如此顺她心意,宋知夏更觉得是在做梦了。 因为前面的经历都如此顺利,后面宋知夏顺利通过双梅书院入学考试,顺利进入双梅书院,还被书兰先生收为弟子,宋知夏反倒不觉得有多意外多开心了,因为她已经认定这是在梦里,梦里的一切都是随她心意而动的。 但是现在不同了,她竟然受伤流血了。 她会受伤,会流血,再延伸一下,受伤严重的话,她还会死。 这样直观的事实冲击了宋知夏固有的梦境认知,梦里不可能会有这样清晰的受伤过程,若是真在梦里经历了这样清晰的受伤过程,人是会自然而然地从梦中惊醒的,这是人的心灵对人的保护,就像是有人梦到掉进河里了,掉下悬崖了,人都会从梦里惊醒的,不会继续梦下去,因为再梦下去,人就真的可能会死在梦里了。 宋知夏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尖锐的吸气声显得极刺耳,宋知夏的脸色更是瞬间转白,她瞪大的眼睛,扭曲的神情,显得很是可怖。 周蓉被宋知夏的样子吓坏了,她没想伤害宋知夏,就算之前想过,但她也已经放弃了,现在这样的发展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宋知夏不仅受伤了,她好像还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好像快要发疯了,周蓉的心跳得飞快,脑子懵懵的,只觉得自己好像惹上大祸了。 远处突然响起杂乱的呼喊声,还有奔腾的马蹄声。 “二小姐,您怎么了?”一队伯府护卫骑马奔了过来,领头的人奔到近处便直接从马上跳下,匆匆朝这边跑来。 “蓉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蔡家的下人也寻了过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怕周蓉会吃亏,也匆匆地边喊边跑了过来。 宋知夏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前世的记忆不停地从眼前闪过,痛苦的,悲伤的,血腥的,绝望的,一幕一幕地闪过,她就像重新走了一遍人生路,重新体验了一遍人世痛苦,强烈的情感冲击令她心神大乱,对外界的呼喊毫无反应,只沉浸在自己的记忆和痛苦里。 所有人看到宋知夏的样子都知道大事不好,她的心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必须得找个郎中来救一救。 伯府的领头护卫急匆匆地跑起宋知夏就跑,小队分成两队,一队随领头护卫而去,另一队留在原地,“请”周蓉去宋将军面前陈述一二。 周蓉方寸大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深闺小姐,更何况她今年才只有十一岁,年纪尚幼,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伯府护卫强硬的催促她去,她便只能巍巍颤颤地跟着去了。 蔡家下人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个闹不好就是两家结仇的大事,只能也分作两队,一队随周蓉前去面见宋将军,另一队回府向家主禀报,此事已经不是蔡家小姐们出面就能平息的小事了。 领头护卫抱着宋知夏冲入宋力刚饮酒的台帐里,言语精炼的说了一遍前情。 第91节 宋力刚没想到只是一会儿不见,明艳开朗的乖女儿竟然会变成这幅失神落魄的模样,宋力刚内心的震怒可想而知,他将手中的杯子狠狠一摔,站立起身,他的脸和脖子瞬间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周身散发慑人的狂暴气息,与他饮酒的故交们都为他的气息所镇,一句劝解的话都不敢说,都缩着脖子往后退了几步。 “快,速速去请郎中。”宋力刚咬着牙槽下达了命令。 “是。”领头护卫抱拳领命,速速离去。 宋力刚亲自抱着女儿,小心地将她放置在台帐中的躺椅上,碧珠利落地端来清水,用帕子沾湿,小心地擦拭起宋知夏手上的血迹和泥土。 因着多年战乱,马匹是珍贵的坐骑,就算武宁伯府是将门,府内养着一大群的马,但那些都是主子和护卫们所乘骑的,碧珠身为下人,并没有资格骑马,所以碧珠之前一直待在台帐里服侍家主与故友们饮酒。 碧珠先擦去宋知夏手上大块的血迹和泥土,伤口中间的脏污,她则不敢用帕子去碰,她先将清水倒入干净的壶瓶中,再将壶口对准伤口,用流动的清水缓缓冲洗,清水带走了污血,也带走了尘土,伤口变得干净了。 在碧珠照顾宋知夏的时候,宋力刚的故交们与他知会了一声,先退出了台帐,虽然宋知夏尚小,但是男女大防还是要的,他们不方便留在这里,不过他们也说了,一会儿宋力刚询问另一位当事人时他们会出面,算是给宋力刚做个见证,免得事后对方另有说辞。 宋力刚谢了他们,送他们出了台帐。 故交们还未走远,伯府护卫便“簇拥”着周蓉过来了。 故交们停下了脚步,又往这边汇聚了过来。 周蓉的小脸惨白,眼中还含着害怕的泪水,整个人缩的像一只小鹌鹑。 护卫向宋力刚禀明了周蓉的身份,宋力刚的目光放到了周蓉的身上。 周蓉早已害怕慌乱,宋力刚的目光若有实质地落在她的身上,她根本承受不住,一个颤抖歪倒在地,连抬头也不敢了。 宋力刚无语,他有这么可怕吗? 不过因着周蓉的过份害怕,宋力刚也意识到他这么对待一个小姑娘不妥当,他努力收敛了自己的狂暴气息,试图平静地询问周蓉。 “这位小姑娘,敢问你是哪府的小姐啊?”宋力刚用最常用的问话来开头,问完宋力刚又觉得这么问话很不妥当,又命人去搬来椅凳,又端来一杯热水。 “小姑娘你还是先起来吧,地上凉,先起来坐一坐,来,喝两口热水,定一定惊。”宋力刚尽量和蔼地说道。 周蓉此时已经是六神无主,宋力刚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乖乖地从地上起来,坐到椅凳上,又接过水杯,双手合拢,不得不说,暖暖的温度从杯壁上传来,温暖了她冰冷的手,也安抚了她慌乱的心。 周蓉深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自己乱跳的心灵,抬头看了一眼宋力刚,又倒吸了一口气,猛低头,不敢再看了。 呜呜呜,宋知夏她爹好可怕啊,看起来好凶,会不会打死我啊? 周蓉的反应这么大,让宋力刚不自觉地摸了摸自个的脸。 老子有这么可怕吗? 宋力刚努力扯了一个和蔼的笑容出来:“小姑娘,你是哪家的小姐啊?” 周蓉埋着头,低低地回道:“我是余州周家的小姐,封州蔡家是我的外祖家。” “哦,周姑娘,你可否与我说说,刚才你与我家夏儿,发生了什么事吗?”宋力刚和气地问道。 周蓉抬头,快声应道:“不干我的事,不是我干的,是我摔倒了,她过来扶我,结果我们一起摔倒了,她不小心按到了地上的箭头,我不是故意的。” 宋力刚在脑子里捋了一遍周蓉的说辞:“为什么地上有箭头?” 周蓉的脑袋又低下去了:“箭是我拿在手上的,摔倒的时候箭落到了草地上。” 宋力刚有些明白了:“哦,那就是说,你拿着箭,后来摔倒了,夏儿过来扶你,两人一起摔倒了,夏儿的手正好按到了箭头上,所以她受伤了,对吗?” 周蓉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是。” “那么,为什么夏儿会那般模样?就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宋力刚最在意这一点。 周蓉这回敢抬头了:“这我真不知道,她就看着手上的伤口,然后沾了沾血,她还舔了一口,然后就变成那样了,我也快吓死了。” 宋力刚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答案,他的浓眉皱了起来:“你再仔细想一想,要每一点每一滴都好好想想。夏儿当时到底做了什么?有没有说过什么?她当时的样子又令你感觉到了什么?” 周蓉皱着眉头努力回想,因为事情才刚刚发生,她的记忆还是很鲜明的。 “她就是沾了血,然后舔了一口,接着就脸色大变,好像眼前看到的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不过就是自己的血,有什么好可怕的?”周蓉想不明白。 “后来她就跟得了失心疯似的,啊,呸呸。”周蓉发觉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太不妥当,赶紧拍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巴,“宋将军您莫怪莫怪,是小女子说的不妥当。” 宋力刚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其实他也觉得女儿像是失了魂丢了魄似的。 “她当时的样子很可怕,眼睛瞪的跟铜铃一般大,脸都有点扭曲了,而且她好像听不见身边的声音,也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当时我怕她出事,我还掐了她一把,可是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周蓉边说边用右手在自己的左手背上掐了一把,示意她当时是怎么掐的。 “她就一直这么呆愣愣的,完全不被外界所影响,后来好像她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然后心神就沉浸在了一种可怕的境地里,她的神情,一时儿愤怒一会儿悲伤,有时还会有一种,我也说不好,好像是疯狂之类的情绪。”说着说着,周蓉抬头直直地看着宋力刚,眼神恳切,“宋将军,我真没对她做什么,也没对她说什么,真的不干我事啊。” 宋力刚沉思无语,他在想周蓉所说的话,以及在回忆女儿身上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不愉快事情,以至于让女儿这么失常。 故交们也在切切私语。 不约而同地,宋力刚和故交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长青观遇袭。 第83章 醒来 长青观一案,很多人都知道是游侠出于义愤,击杀了二十多个歹人,救下了宋将军的二女儿以及长青观的观主和小徒弟们,而宋将军的二女儿为了报恩,不透露恩人的身份,甘愿担下杀人的恶名,这种说法在封州城内流传,被绝大多数人所接受认可,也被封州府衙做为结案公论写在了案宗中。 但是这种说法只是对外的说法,身为当事人的父亲,宋力刚是知道真正的内情的,长青观的二十多个歹人,的确是被他的小女儿亲手击杀的,而且他还清楚小女儿是如何动手的,她是先动用了毒烟弹,在歹人毒发之后,无力反抗之时,才用匕首了结他们的性命的。 冷静,理智,无情。 宋力刚在事后也想过女儿这么冷静理智无情,到底是好是坏,但是宋力刚到底不是多愁善感的文士,他骨子里就是战士,是军人,在比较了敌我双方的力量以及可能发生的变数之后,宋力刚认为他的女儿做的很好,非常好,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的,我军不费一兵一卒,便歼灭了敌军全部,这是值得大庆大贺的大胜啊。 只是宋力刚内心里仍有些可惜,可惜做了这事的是女儿,不是儿子,不然他必定要大肆宣传一番,好让旁人都知晓他的儿子是如何的天生将种。 为了女儿的名声,宋力刚有意避开了长青观一案,既不与外人讨论,自己也不去想起,原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见女儿也一副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他也更加不在意,只是没想到此事竟然会留待今日才发作,而这一发作,竟然让女儿心神大乱、失魂落魄。 夏儿是有意遗忘此事,结果今日却见了血,所以激发了潜藏心底的梦魇,才变成了这般的失神模样吧。 第92节 宋力刚以为自己想到了真相。 而在故交们心里,他们也有一番自己认定的真相。 唉,可怜呐,长青观一案到底是在她心里留下烙印了吧,如今一见血便吓丢了魂,也难怪,毕竟亲眼见着二十多个人死在面前,她当时也不过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不害怕,不吓疯都已经是坚强了,况且她当时还能强撑着一股气顶下了杀人的罪名,这份胆魄,这份恩义,实在是极了不起的,不愧是宋力刚的女儿。 但是再了不起,她也到底还是个孩子,如今一见血便想起了当时,大刺激之下失了神,实在是令人唏嘘,希望她能坚强点,早点挺过来,别让父母多伤心。 故交们不约而同地都对宋知夏生起了怜恤之心。 宋力刚回过神来,请周蓉到另一处台帐稍歇,他要问的已经问清了,没有什么可再问的了,他此时只想回到女儿身边,等待女儿神智清醒。 郎中被伯府护卫急匆匆地带了过来,一入帐,郎中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病人的病情,便一眼看到了躺椅上的小病人,见到小病人的失魂模样,郎中立时大惊,马上拿出针盒施展起金针扎穴,待插上了几十根金针后,郎中才拿出一丸药,塞进了小病人的口中。 “病人失神多久了?”郎中掏出棉帕擦了一把汗,刚才的金针扎穴实在是耗费了他一番功夫。 碧珠马上应道:“快一柱香了。” 郎中上前仔细把了会脉相:“神魂暂时定住了,老夫这就开方,你们马上骑马回城抓药,最好在药铺就煎好药,马上带回来,不要耽误了,这丸药可以支撑一柱香的时间,最好在药丸化尽之前就能灌下第一付药。” 宋力刚大声应道:“先生请开方吧,我身边的护卫都是骑射好手,必不会耽误了的。” 郎中点了点头,拿出纸笔,就要挥笔开方。 “先生请慢写。”碧珠赶紧出声,“我家小姐的手上有金创之伤,还沾了一点儿泥土,还请先生看一看,开方时再斟酌一二。” 郎中头也不抬:“老夫已经看过了,无碍,老夫会在方子里增减一番,若你们不放心,老夫再开一盒膏药,你们予她每日一换便是了。” “多谢先生。”碧珠行了一礼。 几匹马奔回封州城,几匹马又奔出封州城,一番疾速奔波之后,第一付药灌进了宋知夏的口中。 待到宋知夏慢慢悠悠的醒来时,日暮已经西垂,她也回到了武宁伯府。 宋知夏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眼中一片迷茫。 自己竟然重生了!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上天垂怜,自己竟能重活一回。 可是,重生后,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宋知夏在脑中重新捋了一遍自己重生后发生的事情,遇到八甲人,介入裴家与八甲人的血仇,解了前世八甲人入侵之迷,然后自己进了双梅书院,成了书兰先生的弟子。 与八甲人交好,封州廊州就不会再遭受到前世那般的战火侵袭,没有了失陷国土的罪名,父亲也不会再遭受那样的迫害,自家也不会由盛转衰。 自己进了书院,成了书兰先生的弟子,身份抬高,就算名声有曾经被匪徒掳走的黑点,也能洗刷一二,姻缘路会比前世好走许多。 这一回重生,自己误打误撞的,倒是抓了两张好牌。 宋知夏轻轻地扬起一丝浅笑,心情舒畅了许多。 有了好的开始,自己接下来就要再接再励,继续走好下面的路。 自家到底根基太浅,而且地位太低,母亲和自己详细说过文贵武贱,自己知道这四个字的背后隐藏着的是怎样的残酷世情,所以必须要给自家多找些政治同盟,联姻对象也只能在政治同盟中寻找,绝不能再像前世那般,让宋勇毅随着自己的心意找妻子,自己也一样,要有为宋家的将来而付出的觉悟,不管到时候议亲的男子是残是痴,自己都不会有异议。 不得不说,在前世遭受了那么多的打击和折磨,尤其是在后宅苦熬了那么久,对宋知夏的改变是非常大的,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天真善良的深闺小姐了,而是行事只考虑利益得失,而不想去情情爱爱、风花雪月,冷静理智无情的后宅妇人,又或者说,是为了在宫闱中挣一条生路而不择手段的深宫妃子。 利益、立场、结盟、打击,这才是宋知夏最深刻最根本的思维方式,一切为了自己的利益,与她同一立场的人,她会想方设法与之结盟,共同对敌,如果是她的敌人,那她就必须不择手段的打击对方,毫不留情地打弯对方的脊梁,绝不能让对方有力气再站起来。 不能心软,不能幻想,前世已经用血的事实证明了,在利益面前,就是血脉亲人都是不可信的,都是会背叛的。 宋知夏心中刺疼,想起了大姐的两个儿子,想起了绝情的宋勇毅,呵,血脉亲人,血浓于水,我呸。 房门外响起细碎的交谈声,然后房门推开,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小姐,小姐。”碧珠来到床前,看到宋知夏的眼睛已经睁开,她小声地唤道。 碧珠不知道小姐是不是已经醒了,之前小姐也是睁着眼睛,可是小姐的神魂不定,她怎么唤都没反应,如今扎了针服了药,还睡了一觉了,不知道小姐的神魂定住了没有,会不会应她。 宋知夏看向碧珠,声音极淡地问道:“何事?” 碧珠大喜,跪在床前:“小姐您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碧珠喜极而泣,泪珠子就这么掉了下来。 宋知夏微微撑起身,碧珠赶紧上前扶起小姐。 “好了,别哭了。”宋知夏抬手抹了一把碧珠的眼泪。 碧珠拿着帕子拭泪:“奴婢是太高兴了,太好了。” 说着碧珠突然想到一事:“对了,小姐,您既然已经醒了,就与家主说一说,让蓉小姐回去吧。” “蓉小姐?”宋知夏回想了一下前情,“你是说周蓉?” “是。”碧珠赶紧把小姐昏倒后的事情说了一遍,“小姐您晕过去后,蓉小姐就被带到了家主面前,家主询问蓉小姐,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蓉小姐说她摔倒了,您去扶她,结果一起摔倒了,您的手不小心扎到了蓉小姐的箭头上,受伤了,您的心神好像受了刺激。”说着碧珠抬眼观察小姐的反应。 宋知夏点了点头:“是,她说的没错,她摔了,我去扶她,然后一起摔了,我倒霉,扎到了箭头上。” 碧珠轻吁了一口气,小姐正常了真是太好了。 “家主不确定蓉小姐是否有隐瞒,便把蓉小姐一块儿带回了府,先前蔡家来人,想把蓉小姐带回去,家主坚决不肯,说要等小姐醒来再说,如今小姐您醒了,还是让家主把蓉小姐送回去吧。” 宋知夏眨了眨眼:“蔡家来人?来谁了?” “是蔡大老爷,来向家主赔礼道歉,送了两大箱的赔礼来。” 第93节 蔡大老爷是蔡老家主的长子,若无意外,便是下一任的家主了,蔡大老爷亲自来赔礼道歉,可见蔡家是极有诚意的。 宋知夏笑了:“父亲还真是疼我。”蔡大老爷都亲自来了,父亲都不肯放周蓉回去,可见父亲是真心的疼爱自己。 “好了,我这就过去吧,父亲为了我这个不省心的女儿,情愿落了蔡家的面子,我可不能再这么躺着了,早点向父亲报个平安,也让父亲早点安心,顺便也让周蓉和蔡家安心。”宋知夏起身下了床,碧珠赶紧唤进两个小丫鬟,快手快脚地帮宋知夏换衣梳妆。 第84章 师承 “夫君,真要把周蓉扣在府里吗?”张氏不安地再次看了一眼天色,墨色渐渐渲染天际,黑夜即将降临,强留一个女子在府里,总是不好的。 宋力刚并不如他所表现出的那般毫不在意,但他依旧坚持:“等夏儿醒来再说。” 张氏轻叹一声,想起女儿,张氏真心觉得太操心了,自去年回老家开始,夏儿就不停地遭受波折,一波又一波的,没完没了,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平静下来。 也许,自己应该再去求一张平安符? 或者直接请一座神像或佛像回来? 还是请个风水术士来看一看家宅? “父亲,母亲。”一道脆灵灵地声音响起,宋力刚和张氏立时齐齐往门口看去,熟悉的小身影进来,果然是宋知夏来了。 宋知夏小跑奔至张氏面前,一下扑进了她的怀中:“母亲,女儿没事了。”真好,是活生生的母亲,不是梦境,母亲是真实的,真是太好了。 张氏惊喜地一把搂住宋知夏:“你果真醒了?” 宋知夏用力点头:“嗯,女儿醒了。” 宋知夏扬着笑脸转头看向父亲宋力刚:“父亲,女儿没事了,您可以放周蓉回去了,女儿这一次的事并不关她的事,不必再拘着她了。” 宋力刚内心惊喜,但面上还是极力镇定着:“嗯,好。” 宋力刚又问了宋知夏几句身上难不难受、头晕不晕、手上疼不疼的关怀之语,见宋知夏应答如流、神色自然,的确是正常了,宋力刚这才终于放了心,命人去请周蓉过来了。 周蓉神色恹恹的过来了,自从宋知夏出事后,周蓉一身的坏脾气都不见了,直到出了事,她才深刻的了解到自己有多么的无知狂妄,多么的无依无靠,之前自己还妄想过伤害宋知夏,以为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事实证明,她连最简单的证明自己无辜都做不到,因为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来证明她的清白,只凭她的一面之辞,不说宋将军不完全相信她了,就连蔡大老爷都不敢完全相信她,在没有人完全的相信她、保护她的情况下,她想要平安顺利的回归蔡家,就只能祈祷宋知夏平安无事了。 “你醒了!”周蓉甫一进来便一眼见到了宋知夏,她几乎是惊叫地喊出了她的惊喜,“你竟然醒了!太好了!” 宋知夏此时的心情极好,看周蓉也觉得顺眼许多,她对着周蓉开朗一笑:“是,我醒了,之前真是对不住你了,让你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如今你可以回去了。” 周蓉闻言立马看向宋力刚,见宋力刚也面露笑意,周蓉立时觉得浑身松快了:“你醒了就好,之前你一声不吭地就那么呆住了,真真是把我给吓坏了,还好还好,你此时醒了,看你活蹦乱跳的样子,也不枉费我担心受怕求了漫天神佛一场。”周蓉受了教训,再也不敢恃着傲气随便乱说话了,这番话倒是说的平平整整,没有指责也没有挑刺的地方。 宋知夏与周蓉又闲话了几句,宋力刚让人备好了马车,他要亲自送周蓉回蔡家。 之前蔡大老爷来要人,宋力刚不肯放,现在人放了,他自然得亲自去蔡家说一说了,也正好顺道把周蓉给送回去。 一场意外,换得了一场真正的惊喜。 自从真正意识到自己重生后,宋知夏对待父亲和母亲的态度就更加亲密了,因为失去过才知道有多珍贵,父亲的健在和母亲的健康,对于宋知夏来说,简直就是失而复得的无价之宝,她每日都在感谢上天的怜悯,也更加珍惜每一日的相处,有时她对父亲和母亲的亲密和关心,甚至会令父亲和母亲觉得腻歪,不过虽然嘴巴上嫌弃腻歪,但父亲和母亲还是很乐意与女儿如此亲密的。 除了珍惜父亲和母亲之外,宋知夏也更加珍惜在双梅书院的读书日子,每一堂课她都上得很认真,尤其是在书兰先生的书艺课上,她更是倾尽全力,努力学到最好。 对于不知世事的女学生来说,书兰先生是个严苛到不讲人情的老夫子,但是对于多走了几年人生路,在王府后宅以及深宫之中还听说了很多秘闻的宋知夏来说,她是知道书兰先生的价值的,书兰先生背后的师承,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书兰先生的真名并不叫书兰,书兰只是她给自己起的号,因为她喜书喜兰,便自号书兰。 书兰先生的真名只有极少人知晓,但她的姓,却是赫赫有名,她姓王,长清王氏。 长清王氏与封州蔡氏一样,都是传承数百年的高门望族,曾经是夏国的六大世家之一,书兰先生身为长清王氏的嫡系,从小接受的都是名师教导,因为书兰先生在书艺上有极佳的天赋,长清王氏为了栽培她,为她延请的书艺恩师甚至是当时名望最高的书艺名家,因着爱惜她的天赋,而对她有指点之恩的书艺名家更是有三位之多,书兰先生未及芨,便已名满全国,向长清王氏求亲的人家更是多不胜数。 但是长清王氏没有传承下来,而是在前朝的权力之争中惨败,被灭了族,几百年传承毁于一旦。 灭族之祸突然降临,大厦将倾,无人有匡扶之力,书兰先生虽然名满全国,但也无力逃脱厄运,万幸当时书兰先生已经定了亲交换了庚帖,已算是别家妇,这才免了罚入奴籍的下场。 只是书兰先生虽然免了罚入奴籍的下场,但也逃脱不了世情的残酷,灭了长清王氏的正是夏国的开国皇帝,为了避免诛连,书兰先生的未来夫家把她送到家庙里,想让她清灯一盏,永不出世。 书兰先生身如浮萍,无依无靠,后来还是书兰先生的恩师出面向开国皇帝求情,保住了书兰先生,把她从家庙中救了出来,也解除了与未来夫家的婚约。 书兰先生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身,蔡家怜惜她的飘零,请她入双梅书院作先生,书兰先生才有了立足之地,而为了不再让以前的身份给如今的生活带来麻烦,书兰先生以名号取代了真名,从此书兰先生只是书兰先生,再不是长清王氏那位名满全国的嫡小姐了。 飘零坎坷的身世令书兰先生对世俗情爱死心,只一心追求书艺,所以她待己严苛,待人严苛,几十年下来,渐渐的,书兰先生就成了书院里人人都敬畏的书艺先生了。 知晓书兰先生的身世、师承,以及书艺造诣,宋知夏自然要紧紧跟随书兰先生了,以前以为是梦中不在意也就罢了,但如今可得好好抓紧,虽然不知道书兰先生为什么看中了她,但她既然已经成为书兰先生的弟子,那她就是继承了书兰先生的传承,换而言之,她就是继承了那位书艺名家的传承,有了这一层师门关系,宋知夏在读书人的圈子里,地位可谓是水涨船高。 为了不辱没师门,为了能配得上师承,为了能让师门师长和众位师伯师叔承认她的弟子地位,宋知夏自然要拼了命的学习了。 就在宋知夏奋力向上了一个月后,宋勇毅回来了。 宋知夏听到碧珠的禀报,心里一个咯噔,这人回来了,家里又得有好一阵闹腾了。 前世宋勇毅也是随着武举队伍进京见识武举盛事,不知道他在京里受了什么刺激,回来后就看什么都不顺眼,又是一番作天作地,还闹着不肯入军营,要回去继续读书,被宋力刚压着打了好几顿,宋勇毅仍旧铁了心地不肯低头。 最后宋力刚没办法了,只能让宋勇毅回去再考一次鹤阳书院,意外地,宋勇毅竟然考中了,这下宋力刚只能放手,让宋勇毅去读书了。 可是不知道宋勇毅又作了什么死,铁柱突然就没了,然后他又不去鹤阳书院了,要入军营。 他的这一反复折腾,家里又是一阵闹腾,宋力刚还要给他挤一个军营的名额出来,如果当小卒自然不需要名额,但宋力刚心疼儿子,给宋勇毅安排的是百夫长,这个就得运作一番了。 除了宋力刚为了宋勇毅的反复而忙活外,外祖也是一番忙活,鹤阳书院都已经录取宋勇毅了,宋勇毅说不去就不去,不知给外祖平添了多少麻烦,宋知夏就听母亲暗地里埋怨过,说是宋勇毅的成绩原本上不了鹤阳书院,是外祖陪了面子求了情,书院才录取了,结果宋勇毅竟然不去了,外祖不知发了多大的火,还特特写信过来骂人,可见外祖气得着实不轻,连读书人的斯文都顾不得了。 “唉,又有的折腾了。”宋知夏摇了摇头,“得想个办法治治他了。” 没有那高门望族的命,就别有那一身的病,作天作地,总有一天作死自己,还得带累家人,再不治治他,宋家迟早得败在他的手上。 第85章 改变 武宁伯府,宋力刚的书房里,宋力刚、宋知夏正在审问着铁柱。 “说说,你们去京城见识了什么?”宋知夏盯着铁柱的眼睛,“有什么事是最让你们难受的?” 第94节 铁柱很不想说,他并不想让更多人跟着一起感到难受和难堪,因为那种感觉太不好受了,他自己都不想再回味一次,但是此刻他面前坐着的并只有二小姐,还有家主,他可以不回答二小姐,但是不能不回答家主。 宋力刚挑了挑眉,直盯着铁柱,无声的压迫比有声的质问更有力量。 铁柱在宋力刚的目光压迫下低下了头,喃喃地回道:“大公子和我见识了武举赌局。” “武举赌局?”宋知夏疑问,她并不曾听说过武举赌局,“是什么样的赌局?赌各州军的名次吗?” 铁柱点了点头:“嗯。” “除了赌各州军的名次,还有赌什么?”宋知夏又问。 铁柱哼哼唧唧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有很多,有赌武举子的名次,还有赌每一局对打的胜负。” 宋知夏不耐烦应付铁柱的抗拒态度,看向父亲宋力刚:“父亲您来问吧,若是女儿问的话,铁柱应该是不想多说的。” 宋力刚明白,他也不耐烦铁柱模模糊糊的回答。 “说。”宋力刚只一个字,就让铁柱整个人都僵住了。 铁柱在家主面前根本兴不起抗拒的念头,老老实实的就把进京后所看到的事和人都一一的讲了,只是他不善言辞,很多细节都讲的平平板板,还含糊不清,得重复提问才听的明白。 听完京城中的武举赌局,宋力刚和宋知夏都沉默了。 宋力刚是知道武举赌局的,他毕竟是一方主将,很多事情都需要他的许可才能运作,若没有他的默许,封军廊军的将士哪里敢正大光明的参与赌局、上台打擂,他们可不是独自一人上京的,他们天天都要受着卫闯的管制。 只是宋力刚毕竟没有亲自去过京城,没有亲眼见识过京城人的狂热,所以对武举赌局的想法还比较浅薄,以为不过就是寻常的打擂和比试押注罢了。 只要此时听了铁柱的完整述说,宋力刚才知道武举竟然已经沦落成了京城人玩乐嬉耍的东西,武举子更是成了供人取乐的戏子,毫无尊严可言。 宋知夏受到的震动更大,她一直都没有直面过外面的世界,她的人生不是从一个后宅到另一个后宅,就是从后宅到深宫,在她的认知中,除了母亲张氏与她说过的文贵武贱的残酷真相外,这还是第二次她真正认识到这种残酷的世情,原来所谓的武贱,竟然低贱卑微至此,简直就是畸形的压迫。 明明是保家卫国的铮铮铁汉,却成了那些只知道纵情享乐,对家国却毫无贡献的纨绔子弟们眼中可以肆意戏耍的玩偶。 明明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了国家的安稳,守护了边境的平静,这样的的英雄,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尊严。 三伏不休,三九不缀,打熬筋骨,苦练武技,最终却只能用这一身本领去打擂台,供人玩笑取乐。 这一场武举赌局,赌的不只是胜负,毁的不只是尊严,打弯的更不只是那几个武举将士的脊梁,这是对一整个国家的铁血将士的恶意羞辱。 宋知夏的脑中再次闪现出前世八甲人入侵夏国后的一幕幕,国土沦陷、百姓逃离,就连那些口口声声说着要精忠报国,以死报效朝廷的文臣们都逃跑了,唯有封军廊军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抗着八甲人的入侵,但是就是如此,封军廊军依旧遭受着皇帝和文臣的唾骂和羞辱,兵源不补充,粮草不补充,武备不补充,战马不补充,皇帝和文臣一边接受着封军廊军的保卫,一边却在各个方面苛扣着封军廊军的供应。 国土沦陷越来越多,百姓死伤越来越多,就连世家和文臣也不可避免地有了惨痛的伤亡,直到此时皇帝和文臣才意识到军队的重要,想到要给军队更多的供应以保护他们,可是就是此时,朝堂上依然为着争权夺利而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的党争,不同的党派拉拢不同的州军,唯有封军廊军因为州府的全线沦陷而失去了朝堂上的政治联盟,成为被舍弃的一派。 父亲战死,封军廊军被瓜分,剩下老的弱的残的将士无处可归,那么多精忠报国、九死不悔的铁血将士就这么被皇帝、文臣、世家给集体抛弃了。 天道不公,世道不公! 这样的国家,这样的皇帝,这样的朝廷,还值得去保卫吗? 宋知夏沉默着,可是她的眼中却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我呸!这样的朝廷,谁爱去保卫就去保卫,反正她是不会再让这些铁血将士们白白去送死的,让那帮高傲的世家和文臣们去守城吧! 宋力刚不知道自个的小女儿心中正在翻滚着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只是在心中叹息着世道艰难,武将越来越没有前途了。 京城里公然举办武举赌局,皇上会不知道吗?怎么可能。 皇上知道武举赌局,但凡皇上有心看重军队,就不可能放任这股赌风影响国之大事,武举是国之大事,提拔的都是军中将领,这等国之大事就应该牢牢地抓在皇上手中,而不是放任赌场和背后的势力们去操控,为了赌金,赌场和背后的势力们会如何下手段去操控,这还用去想吗? 皇上竟然这般放权,可想而知,皇上有多么不看重军队,果然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朝建立了,皇位坐稳了,军队便没有用处了。 皇上既然不看重军队,世人便会更加看轻武将,武将没有前途,没有尊严,如此世情之下,年轻人便不会再入军营了,如此下去,兵力不继,再加上老将老去,只怕不到二十年,越国便会大举进犯了吧。 宋力刚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这般自毁长城,仅仅只是为了压制武将,防止武将夺位的事再次发生吗?可是越国虎虎眈眈,难道夏国就不需要军队来守卫边境、迎击来敌吗? 宋力刚当然想不明白,因为他是纯粹的武将,脑子太单纯,他完全不明白在文臣的脑子里,为了他们的政治理念和党争,是连国土都可以抛弃的。 从铁柱的口中问明了宋勇毅进京后的所有事情,宋力刚便让铁柱退下了,他还想让宋知夏也一并退下,他想一个人静静,此时他脑子里乱的很,心中也迷茫的很,谁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说。 可是宋知夏不肯走。 “父亲,如果大哥因着武举赌局一事而对武将一途心灰意懒,不想进入军营,想重走科举路,您怎么办?”宋知夏此时想明白前世宋勇毅为什么不肯入军营了。 宋力刚抹了一把脸,神色有些疲惫:“怎么办?揍死他!” 宋力刚的气势突然一变,一扫疲惫之色,变得尖锐锋利,如一把出鞘的刀:“他以为过了科举就能入仕了吗?所有的名额在一开始就已经被瓜分了,他以为还轮得到外人来分?不成为某一家某一派的附属,怎么可能过得了科举、入的了仕?我们家毫无根基,他又是宋家的独子,他想要入仕,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牵扯到全家的大事,他又是那种分不清好坏,行事糊涂的性子,我绝不会让他入仕成为某家某派的棋子的。” 宋力刚说的很坚决,但是知晓前世的宋知夏却没有多少信心,因为前世在宋勇毅的各种胡闹之下,宋力刚最终还是免不了爱子之心,松口让宋勇毅去考鹤阳书院了。 “父亲。”宋知夏走到宋力刚的面前,很郑重地拜了一个大礼。 宋力刚心中惊讶:“怎么?” “既然父亲不愿让大哥走科举之路入仕,那么女儿恳请父亲与大哥详说内情、分析厉害,大哥虽然性情古板,但不是不通世情之人,父亲把您的考量与担忧与大哥详说,言语上再温和一些,大哥不会不听的。”宋知夏知道前世父亲的武力镇压并没有让宋勇毅屈服,所以这一世便不打算让父亲再做这种令父子亲情疏离的事,宋勇毅这人吃软不吃硬,父亲好好与他说明其中的厉害,他应该不会再与父亲顶着了。 宋力刚咬了咬牙,说起自个这个不省心的儿子,宋力刚实在是有一肚子的窝火,又有一股子的无力,照他的意思,直接把他押进军营就是了,进了军营还怕他不服,还怕他翻天,可是,唉,到底是自个的儿子,他也不想真闹到那个地步,让父子间越来越疏离。 也许他真该听听女儿的劝,好好与阿毅说一说,这些年他与阿毅聚少离多,的确生疏非常,他说的话阿毅总是听不进来,唉,说来也是他的错,他生了他,却没有真正的教养过他,真正论起来,是他愧对阿毅。 “唉,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债,为父会与阿毅说说好的。”宋力刚应了女儿的要求。 第86章 进言 宋力刚与宋勇毅两人单独关在书房里,谈了近两个时辰,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宋知夏不知道,但是宋勇毅出来之后就不曾提过继续读书的话语,前世那般的作天作地没有了,平平静静地,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如入京前那般,宋勇毅每日勤习武艺,为入军营而准备着。 宋知夏也继续努力地学习着,书艺是主课,是重中之重,宋知夏每日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学习,除了书艺外,对于国文和画艺,宋知夏也没有放松,好在她有前世的底子,学习起来并不吃力。 第95节 一切都顺顺利利的,眨眼间又到了例行的回祈州老宅看望老夫人的日子。 去年回乡路上宋知夏受袭被掳,老夫人的无情冷酷令张氏心中有怨,不愿回去,宋知夏也不愿回去,宋力刚顾忌到屡次设计宋知夏的幕后黑手始终没有抓到,也不放心让她们离开封州,便打算手书一封,再备上礼品,让亲兵送回老宅,算是略尽孝心。 可是宋勇毅反应激烈,认为这般行径太过轻忽老夫人,坚持要亲自回去看望老夫人。 宋力刚没有反对,一口便应下了,他担心妻女安全,但却一点儿也不担心儿子安全,他也马上要十五了,出封州回祈州,路程不长,而且路上也太平,没什么可担心的,况且他也快要入军营了,这次回去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一两年内都回不去,这次回去与老夫人叙一叙离别之情,也是理所应当的。 宋勇毅高高兴兴的回祈州老宅了。 宋勇毅动身离开后,宋知夏就开始向宋力刚进“谗言”了。 虽然为了避免父亲和宋勇毅的父子亲情因争吵和武力镇压而疏离,宋知夏劝说父亲好好与宋勇毅说明文武阵营之间的厉害关系,让父亲和宋勇毅没有发生争吵和不快,但是她这么做是为了不让父亲操心和伤心,可没打算让宋勇毅好好过,她一直惦记着要把宋勇毅发配到廊州最边远最偏僻的营地里去呢。 宋知夏在心里又思量了一番说辞,便开口向父亲进言了:“父亲,兄长看望祖母回来后,应该就要入军营了吧?” 宋力刚点点头:“是。” “父亲打算怎么安排兄长呢?”宋知夏眨巴着眼睛,看似担忧地问道。 宋力刚笑了笑,抬手抚了一下宋知夏的发顶:“别担心,你兄长行事毛躁,为父会好好看着他的,为父打算就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封军大营里。” 宋知夏歪着脑袋:“可是这样安排的话,兄长岂不是与在家时一般?” “不会,军营不同家中,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有军法条律,阿毅虽是为父亲子,但为父也不会偏袒他,他的行事言行都要按照军法条律来,哪能如在家时这般轻松自在。”宋力刚不以为意。 “可是,父亲您不偏袒他,您的部将呢?您的亲卫呢?他们顾忌着您的颜面,对待兄长,总会有几分不同吧。”宋知夏又问。 宋力刚微微皱眉:“夏儿你说的也对。” 宋力刚想了一会儿,抬眼看向宋知夏:“夏儿你这么说,可是有什么想法?”宋力刚并不是蠢笨之人,想想女儿的话,他便知道女儿心中另有想法。 宋知夏面上一副乖巧的样子:“父亲,女儿认为要让兄长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就得真正的把他当作一个普通将士。父亲,若是一个普通新兵,新入军营的话,是如何归属营地的?” “很简单,哪个营要招新兵,就上报到为父这边,为父同意后,便按比例分配,把当年的新兵分拨过去,至于哪个人去哪个营,这个就按号牌随便分了。”宋力刚说完后便有所领悟,他摸了摸下巴问道,“夏儿你的意思是让阿毅去下面的营地?” 宋知夏点点头:“是,最好去不知道兄长身份的营地里去。”不知道宋勇毅真实身份的,那就是宋力刚手下部将的手下部将了,下降了两级,所归属的营地自然也会偏远很多。 宋力刚思量了一会儿:“这个倒是可以,但是去哪一处合适呢?”宋力刚让儿子入军营,也是想让他先磨砺一番,待他褪去青涩幼稚,成为一个合格的将士后,再来考虑他日后前途的事,而提升之前的磨砺,既然是磨砺,那安排的远一点差一点,让儿子吃吃苦头,倒也是无妨的。 “哪一处营地的条件最艰苦呢?”宋知夏问道。 宋力刚看向女儿,眼神有些尖锐,又有些探视,但是宋知夏却毫不退缩,直直地与宋力刚对视。 “夏儿为何这么问呢?你是想让你兄长去吃一吃苦头?”宋力刚的语气有些平淡,他是女儿的父亲,但他也是儿子的父亲,他不希望儿女之间有所针对有所算计,女儿想让儿子远离大营,到最艰苦的营地吃苦,他担心女儿这么做是出于私怨,毕竟儿子对待女儿的确不好,女儿想借机让儿子吃些苦头,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这种常情,却不是他想看到的。 宋知夏毕竟在后宅和深宫待过,而且她是妾,她的身份地位注定了她要看人脸色行事,所以她察言观色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她一看父亲的眼神,便知道父亲心中有所不满。 宋知夏乖顺地回道:“女儿觉得,兄长有些太过文气了,兄长他,只怕此刻仍然觉得自己是个文生学子呢,若不能让兄长真正脱离文人的想法,转变成一个军人,只怕兄长就算身在军营之中,也会格格不入吧。” 宋力刚听着宋知夏的话,没有什么反应,面上神情也没有什么改变。 宋知夏斟酌着继续说道:“最艰苦的营地,女儿想来,应该是远离城镇的地方,远离城镇,就不会受世俗的文贵武贱的影响,会是更纯粹的军营,这样纯粹的地方,应该更合适兄长的改变,让兄长在这种纯粹的营地里好好的转变一下立场和身份,想清楚自己的日后将要走的路,应该会让兄长更好的继承父亲您的基业吧。” 这个理由倒是听进了宋力刚的心里,宋力刚再次看向宋知夏,不过这次他的眼神就柔和了许多:“好了,阿毅入营的事,为父会妥当安排的,夏儿你就别操心了,好好读书去吧。”这便是打发宋知夏,不让她再插手了。 宋知夏乖巧地点头行礼:“是,女儿知道了,女儿告退。” “嗯,去吧。”宋力刚挥挥手,看着女儿下去了。 宋力刚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喃喃自语:“安排一个纯粹的营地啊,这个可得好好挑一挑了。” 一个月后,宋勇毅回来了,回来后他就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宋力刚安排他去廊州的一个偏远营地,就在海岸边上,离最近的城镇都有两天的路程,而且宋力刚还给他安排了一个新身份,一个小商贩的次子,读过一点书,但家中没有余钱继续供他读书了,便将他送进了军营里吃皇粮,期望他日后有出息了能护着点家里。 营地偏远,远离人烟。 商户出身,地位低微。 真是干干净净的,没让他沾一点父亲的光啊。 宋勇毅简直都要怒从心头起了,可是宋力刚一句话就把他噎得没气了。 “为父很看好你,觉得你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和学识,在军中闯出一片天地,好好干,为父等着你冒头的日子。”宋力刚随随便便地一夸一期许,宋勇毅就觉得抹不下颜面去求各种沾光各种照顾了。 不好再开口求情,宋勇毅只能静下心来好好地思量了一番。 父亲说得也对,凭着自己远胜过寻常新兵的武艺和学识,还怕出不了头、闯不了名堂吗? 而且不靠着父亲,日后自己的功绩就全是自己挣来的,没有人可以说他是沾了父亲的光,质疑他的能力。 况且,没有沾父亲的光,也就不用受父亲的管束,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宋勇毅越想越觉得对,便应下了父亲的安排。 除了宋勇毅要入军营外,铁柱和章真也要入军营了,为了不让铁柱和章真帮扶宋勇毅,让宋勇毅自己磨砺出来,宋力刚把他们两人分别安排到了不同的营地,也一样是偏远的营地,编造的身份,尽量让他们不依靠宋力刚的名头,凭自己的能力出头。 宋力刚自觉得已经安排的够好了,这三人能不能出头,就得看他们自己了。 宋勇毅出生的日子好,生日正好赶在新兵入营之前一点点,宋勇毅可以过了十五周岁的生辰再入军营。 这可能是宋勇毅最后一次在家中过生日了,入了营当了兵,宋勇毅的生活便由不得他自个安排了,调往哪里,去往多久,是否久驻外地,都说不准,所以张氏决心要把这个生辰办得热热闹闹,让自己不留一点遗憾。 张氏带着宋知夏忙碌起来,宋知夏为了照顾母亲的心情,也放松了一点功课,陪着母亲忙忙碌碌。 因着宋勇毅要入军营,张氏这回置办的生辰礼物,专门就选的是护甲和武器,为了让儿子用的更顺手,张氏还专程花了重金向兵甲大师定制。 护甲和武器打造好了,因为兵甲大师的匠室并不在封州城,而在程州,武宁伯府需要派人去取,张氏抽不出空来,便托贾青去取。 第96节 宋知夏闷在封州城里许久了,便磨着张氏,求她允了自己一块去,张氏想到女儿的确在封州城里闷了近一年,她心一软,便允了,宋知夏高高兴兴的跟着贾青一起出发了。 第87章 落海 宋知夏捧着新打造好的护甲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的,这样的护甲还能贴身穿着?不会把皮都给磨破了吧。 “贾师傅,这幅软甲贴身穿着会不会不舒服啊?皮会不会磨破啊?要不要加个内衬啊?”宋知夏掀开马车的布帘问道,她的话语中满是怀疑。 贾青骑在马上护卫在前,闻言大笑:“不会,别看*的,其实穿起来没那么难受。” “是吗?”宋知夏还是很怀疑,她提着护甲翻来覆去的看,还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贾青放缓了骏马的步伐,落后一点,正好跟在马车边上,他抬手指点宋知夏:“二小姐你可以仔细看看,每个铁片之间的钩环,其实是可以活动的。” 宋知夏埋头细看了好一会儿,果然内有乾坤。 “原来如此。”宋知夏看明白了,小心地把护甲叠放好,收进盒子里,又探出头去问,“贾师傅,我们到哪儿了?” “到十里坡了,很快就能进于台乡了。”贾青看了看天色,天际边飘来几团疑似雷雨团,“二小姐,我们可能要加快行程了,等会儿可能会有雨。” “好,都听贾师傅的。”宋知夏从顺如流地说道,放下帘子坐回马车里。 贾青下令加快行程,护卫马队和马车齐齐加快了速度。 就在马队驰过一处山道的拐弯后,山道旁的一侧斜坡上突然冲下一个人来。 那人衣衫破烂,头发蓬乱,脸上脏的看不出面容来,那人冲下斜坡后就拼命朝马队奔跑过来,还边跑边大声疾呼:“救命,我是金麟卫,救我,救我。” 那人刚一冲下斜坡,护卫们就立马持刀警戒,贾青更是守在马车边上环视周遭,以防此处有埋伏,待那人一喊出声,贾青和护卫们的神情更是严肃了。 金麟卫是朝廷密探,有监听监视百官和临机处置之权,完全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只受皇帝管制,可谓是皇帝的耳目,金麟卫行事机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倘若那人真的是金麟卫,他竟然沦落到要向不知底细的外人求援,可见那人已经是处在被追杀的危险境地之中。 贾青示意两名护卫前去接应,那人见有人来接应,跑的更快了,但是就在那人越跑越近时,斜披上突然射出几支利箭,箭箭正中那人,那人被箭势所带,竟然硬生生的被钉在了山道之上。 那人中箭后仍然努力抬头看向前来接应的两名护卫,挣扎着想要再说什么,可是一个呕血,那人立时毙命。 两名护卫大惊,勒着缰绳指挥座下骏马急急后退,他们离的近,看到清那人吐出的血是什么颜色,黑色的,那人中毒了。 贾青大声喝令护卫们速速离开,充当马车夫的护卫更是拼命催促马儿带着马车疾驰而去,所有护卫都驰马守护在马车四周,防备警戒。 可是他们看到了杀人灭口的场面,被杀的还是金麟卫,追杀金麒卫的人怎么可能放过他们,山道的斜坡上很快冲下十几匹骏马,骏马上的骑手个个身着护甲,面蒙黑巾,搭弓射箭,箭支直向马车而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护卫们全部守护在马车四周,很明显马车上就有他们的主子,只要攻击马车,护卫们为了挡下箭支保护主子,肯定要放缓骑速朝马车后方集中,这样临时变换阵形,肯定会影响他们的逃跑速度,拦下他们会容易一些。 贾青他们自然看出了来袭之敌的打算,可是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朝马车后边聚集而去,在挡下了箭支之后,贾青他们更是主动迎击,向来袭之敌攻去。 马车载着宋知夏拼命朝前狂奔,宋知夏在马厢里左摇右晃、上下颠簸,虽然难受,但是她还忍得住,甚至此刻她心中还有些庆幸,还好这回只有她一个人出来,没有带上碧珠,不然多一个人的重量,就是拖慢一分的速度。 山道上又是一个大拐弯,马车的速度太快,在拐弯的时候马车不可避免的甩出了山道,山道之上好歹还是夯实的土块,山道之外就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和排水沟渠,马车一甩出山道,车轮就倒霉的卡在了沟渠里,动弹不得。 宋知夏利落的跳下了马车,朝还在不知所措的马车夫喊道:“快点,把绳子砍了,把马放出来,我们骑马走。” 马车夫赶紧点头,抽出匕首把缰绳给砍了,把马放出来,他骑上骏马,拉了宋知夏一把,宋知夏就顺利的上了马。 但是就是这么一耽误,追杀的敌人追上来了,虽然敌方只有十几人,贾青和护卫们也有十几人,人数相当,但是敌方带了弓箭,箭支上还抹了毒,在远攻上占了先机,贾青他们既要小心挡下箭支,还不能让自己擦伤,又要阻止敌人靠近,抵挡起来很是吃力。 贾青眼见局势越来越危急,心中一横,此时只能豁出性命去拼了,他大声喝令最靠近宋知夏的两名护卫护送她离开,他和剩下的护卫们决定以命相拼了。 宋知夏紧紧抱住前边的马鞍鞒,她身后的护卫双手环过她,双手紧拉着缰绳纵马驰骋,带着她往前冲去。 天色越来越黑,不知何时原本只在天边的黑云已经笼罩了整片天空,闷闷的雷鸣声在云中滚动,越气氛越来越不安。 噼啪,一道极亮的闪电落下,轰隆,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浓重的雨帘严重遮挡了视线,宋知夏抹了又抹脸上的雨水,这种湿重的感觉非常不好。 唔,一道闷哼从宋知夏身后的护卫口中冒出,宋知夏回头,还没看清护卫发生了什么事,护卫就从她身后滑落,一头栽下了马去。 宋知夏这下看清了,护卫背上中了一支箭。 见血封喉,宋知夏心中大惊,若只是中箭,武宁伯府的护卫不可能连一息都坚持不了,只有箭头上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才能如此快速的了结了护卫的性命。 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追杀的人越来越近,宋知夏他们一直是向着于台乡的方向跑的,十里坡离于台乡的城门很近,纵马狂奔并不需要多久,看来追杀的人也着急了,急着在宋知夏他们跑进于台乡之前把他们给灭口了。 轰隆,又是一声威势极大的响雷。 眼见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宋知夏心知不能再这么直线奔跑了,直线的距离极方便他们射箭,想要避开他们的长攻,她必须得弯曲前行,并寻找掩护的东西,比如林子。 宋知夏勒马往山道外跑去,此时她的身边只有一名护卫跟着了,护卫看到她偏离了方向,心知她的打算,护卫勒转缰绳,掉头朝来敌攻去,他要为二小姐多争得一丝生机。 宋知夏看到了那名护卫的行动,知道了他的选择,她眼眶发烫,心中酸疼,她的身上又多背负了一条人命,这些护卫,其实都是她的家人啊。 宋知夏心中极难过,但此时不是难过的时候,宋知夏忍住心中的酸疼,小心地控马前行,她的骑术只能在闺阁小姐中算好,却根本比不上这些久经沙场的护卫们,没有了护卫控马,她只能依靠自己,此刻瓢泼大雨,山路崎岖,她还得往树木多的地方钻,更得要小心翼翼了。 进了林子,宋知夏翻身下马,放骏马往另一个方向跑去,她自己往林子深处钻去。 大雨中,宋知夏视线极差,加之环境陌生,宋知夏又有意往林木茂盛的地方钻,宋知夏前进的很是艰难,一不小心就会滑落或绊倒,歪歪扭扭的走的远了,宋知夏对方向的辨别就更加混乱了,待到雨势转小时,宋知夏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了,但是好在身后也没有追兵追过来了。 宋知夏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又抹了一把被勾扯的乱七八糟的头发,仔细地辨认方向,待确认了于台乡的可能方向后,宋知夏迈步往那边进发了。 走了许久,宋知夏的两只绣花鞋早已经磨破了洞,每一步踏在地上都是一股尖锐的疼痛,宋知夏咬着牙忍耐着,总算让她找到了一条极小的山径,看起来是附近乡民上山打猎或采摘所走的小径。 顺着这条山径竟然就能走到人烟之地了吧,宋知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宋知夏顺着小径一路前行,因为小径是沿着山体的起伏而上上下下的,宋知夏也不确定她此刻走的是下山的方向还是上山的方向,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了。 第97节 走着走着,小径越来越宽,宋知夏心中雀跃,她这是走对方向了,太好了。 又走了一段路,小径上方斜着垂下来几条蔓条,因着蔓条上有尖刺,宋知夏的注意力都在蔓条上,她小心翼翼地捡了一根小树枝去拔蔓条,弯腰走了过去,然后,脚下一滑,宋知夏就直接摔了下去,雨后泥路滑泞,宋知夏的摔势根本止不住,一摔再摔,宋知夏拼命地拉扯身边的蔓条、枝桠、灌木,可惜根本没有用,宋知夏在又一次摔倒中,成功摔出了小径,摔到了一大丛极茂盛的草丛中,然后,一股无着无落的失重感,宋知夏从草丛中消失了。 草丛之下的悬崖,正好对着一大片的海面,一个小小的身影掉进海里,一股大大的水花冲天而起,紧接着一波海浪涌过,卷走了所有的痕迹。 第88章 上岸 站在悬崖边上,向下望去,碧绿的海面,洁白的浪花,向远处望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海与天空渐渐化为了一体,分不清边际。 宋力刚脸色铁青地看着脚尖前边一点点的大片草丛,草丛中间凹现了一个洞,那里就是宋知夏摔落的地方。 “就是这里了?”宋力刚闷声问着身边的护卫。 护卫躬身回道:“是。” “派人下去找过了吗?” “用绳子吊着下去找过了,下面的山体是凹进去的,没有着落点,应该是,”护卫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垂越低,“是直接掉进了海里。” 宋力刚猛吸了一口气:“老子不信,派船出海去找,夏儿福大命大,一定能找回来,说不定她就在附近等着我们去救她呢。” “是。”护卫赶紧退下,传令让兵士们出海去找。 征用了二十多条船,兵士们出海寻找了一天,只找回了两只绣花鞋。 宋力刚看着手中的绣花鞋,鞋底都破了一个大洞,边沿处还有明显的血留下的痕迹,鞋尖处也破了,破洞边沿还有草屑、利刺还有血迹。 宋力刚钢铁一般坚强的心顿时一阵大痛,他的乖女儿,乖女儿到底遭受了多大的罪,一路逃亡,历经艰险,看着这鞋上的点点血迹,可想而知她的脚下肯定已经血肉模糊了,就是这样他的乖女儿也没有放弃,她一路求生,忍着疼痛在山林里找到了路径,好不容易就要走到人烟处了,眼看着就要得救了,结果竟然摔下了悬崖。 不甘心,不甘心,我的乖女儿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贾青被宋勇毅搀扶着过来了,他身受重伤,行动不便,当时他被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可他却躺不住,坚持要跟着宋力刚一块过来寻找宋知夏的下落,此刻得知找回一点东西了,贾青不顾伤势也要挣扎着过来,守着他的护卫不敢擅自决定,只能去请宋勇毅,宋勇毅过去后也拦不住贾青,干脆就扶着他过来了。 “找到了什么?”贾青刚过来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宋力刚从悲痛中清醒过来,他看了贾青一眼,递过了手中的绣花鞋:“夏儿的鞋子。” 贾青接过两只绣花鞋,从绣花鞋上他也猜到了宋知夏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宋知夏虽然不是他的女儿也不是他的弟子,但是他看着宋知夏出生、长大,后来更是手把手的教她习武,这近一年的相处教授下来,宋知夏在他心中,就和自己的女儿和弟子没两样了,贾青看着绣花鞋,心中悲痛,情绪太过激动,一口鲜血又呕了出来。 “老贾。”宋力刚赶紧扶住贾青,“你别着急,夏儿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也一定会找到的,你看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你现在就该好好养伤,别再动气了。” 贾青摇着头,刚才呕了一口血,此时他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他只是紧紧的抓着宋力刚的手,一切话语尽在此中了。 宋力刚叹着气,让宋勇毅把贾青背回去。 宋力刚和贾青在这里又等了两天,贾青的病情转重,不能再耽搁在这里了,宋力刚强硬地把贾青送回了封州。 贾青回去前,召来宋勇毅,和他说了一番话。 “你妹妹失踪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知道说的是什么吗?”贾青看着宋勇毅的眼睛,“她说护甲会不会太硬,穿着会不会磨破皮,要不要再加个内衬。” 宋勇毅心中震动,他没想到一直与他不和的小妹,竟然在背后会这么关心他。 “阿毅啊,你有时就是心太硬了,等你妹妹回来了,你要对她好一点,软一点,别再与她吵嘴了。”贾青拍了拍宋勇毅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着,他知道这两兄妹并不和睦,但他一直觉得这是宋家的家事,他不应该管太多,但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想通,原来有些事不及早去做,以后想做也来不及了,就算是人家的家事,他也应该去管一管的,若是他当时多管管阿毅,也许夏儿会过得更开心一些吧。 想到以前的事,贾青心中越发酸软,对宋知夏更加愧疚了。 宋勇毅心中的愧疚也不比贾青少,当他接到消息,说小妹失踪,疑似摔落悬崖时,他只觉得这事更像玩笑而不像是真的,可他真的站到小妹摔落的地方,看着下面碧蓝蓝的大海时,他才发现,这事真实的可怕,真实的让他难以面对。 守着大海,等待了三日,除了两只绣花鞋外没有任何收获,宋勇毅其实在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他不敢说,也不敢继续去想,只觉得再想下去就是对小妹的抛弃,小妹在时,他已经对小妹不好了,现在小妹很可能不在了,他不能再对小妹不好了,最起码,最起码得找到小妹的尸首,让小妹落叶归根,不能成为无依无靠、飘零世间的幽魂。 这边宋力刚他们凄风苦雨在茫茫大海上找人,那边宋知夏正抱着一小段浮木漂漂浮浮。 宋知夏恹恹地踢踏着海水,她已经在海上漂了三天了,还好她在落海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扯了一段枯木下来,不然她早沉到海底了,她可不会水,大家闺秀也没几个会水的。 宋知夏抬头看向日头,又快到傍晚了,唉,到了晚上海里好冷啊,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熬过几个晚上。 宋知夏不知道自己现在哪个方向,她从掉下悬崖到恢复清醒,中间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她只记得一阵晕头转向,然后就是一连串的海水滚动,是真正的滚动,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被强大的水流带着转啊滚啊,还好她始终抱紧着枯木,最终让她挣得了机会踢水上浮,不然她就得淹死了。 可是现在没淹死也离死不远了,宋知夏知道已经过了三天了,可是她却看不到陆地,周围全是海水,宋知夏越来越没信心,她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了。 可是,自己重生一回,难道就是让老天更正她的死法的吗?前世她的死活错误了,这回改正一下? 掉进海里被淹死,这才是自己真正的死法?大海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处? 宋知夏心中又生一起怨愤和不甘来。 我才不要死,谁爱死谁死,我绝对要活下来! 背后一股推力涌来,宋知夏知道这是又遇到一股海流了,她刚开始发现水里有推力时还以为是有水鬼,后来以为是海神,再后来她就知道完全就是海水了,海里有独特的水流,它有自己的前进方向,还有不同的上下力,有的上浮,有的下沉,遇到了这些水流,宋知夏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枯木保证自己不沉下去,然后顺水而行,想要脱离水流,那是不可能的,起码凭着她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的。 这次遇到的海流不错,比较温暖,温暖的海流是上浮的,宋知夏可能轻松的漂在海面上,如果遇到是寒冷的海流,那就惨了,宋知夏得努力上浮,不能让海流把她拖进了海里。 宋知夏顺着这股温暖的海流前行着,金乌西垂,天色朦胧,星子闪烁,海天相汇处最后一丝天光即将沉没,又一个夜晚就要来临了。 可是就在天光越来越少时,宋知夏突然看到了远处的一丝黑线。 黑线?这么整齐的黑线? 宋知夏揉了自己的眼睛,努力看清前方的黑线。 温暖的海流继续前进,正好前进的方向就是那条黑线,宋知夏借着海流踢水前进,加快前进的速度。 黑线越来越近,看的越来越清楚,那不是黑线,那是陆地,或者是一大块海岛。 宋知夏惊喜地加快了踢水的速度,可是她太累了,再拼命也加快不了多少,宋知夏在海面上不知道又漂漂浮浮了多久,终于上岸了。 宋知夏的脚刚踩上海滩,突然就无力酸软,整个人摔在了海滩上,溅起了大大的水花。 第98节 在海里待太久了,宋知夏体力耗费过大,而且也不适应在陆地上的重量,摔倒后差点没力气爬起来,海浪一*的涌上沙滩,宋知夏躺在沙滩上喘了好一会儿的气,发现海水越来越接近沙滩,海浪也越来越高了,宋知夏一个激灵,赶紧手脚并用的往高处爬去,好不容易上岸了,可不能死在海滩上。 宋知夏喘着粗气爬过了海滩,海滩上并不是沙,而是有些粗砺的小石头,宋知夏爬的累了,正要坐下来喘口气,突然她的面前出现了两双粗壮的大脚。 宋知夏抬头,好高好壮硕的两个黑人啊。 “你是谁?”一柄石矛对着宋知夏的脖子。 宋知夏眨了眨眼,拼命地让脑子转动起来,这人说的话有点耳熟啊,但是想不起是什么话。 “嗨,你是从哪儿来的?是这岛上的?这岛上还有人?”另一个人也说话了,说的还很快。 宋知夏努力回想这两人说的话,她听不懂,一时间就没有回应,那两人有点心急,尤其是那个持着石矛的,见这个可疑的小姑娘没有回应,他干脆就掏出一根绳子把她压着捆了起来,宋知夏根本没有反击之力,几乎是一眨眼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持石矛的把宋知夏往自个肩上一甩,扛着就走了。 宋知夏趴在那人身上,这让她可以近距离的看清那人身上的衣物。 咦,这不是兽皮衣吗?对了,这人说的是八甲话! “我,宋知夏,八甲,东景。”宋知夏拼命大喊,生怕这两人把自己当成敌人给砍了。 这两人果然停住了脚。 第89章 再遇东景 “你怎么证明你的身份?”一道带着极强压迫的声音在质问。 海岛高地上,八个八甲人围着一堆篝火,审问着瘫坐在地上的宋知夏,明亮的火光照耀在宋知夏身上,给她带来了一点温暖。 宋知夏在海里泡了三天,力气消耗极大,此时她毫无仪态的坐在地上,她倒是想强撑起自己的脊梁,但是她的身体完全没有办法做到。 八甲人的问话落在此时精神已经有些恍惚溃散的宋知夏耳中,简直就跟闷雷一般,她根本就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一脸的茫然。 “你怎么知道东景?你与他是什么关系?”还是那道带着压迫的声音,问话的人很明显是这一小队中的头领,或者说是队长,长得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头发削的极短,就跟狗啃过似的,说实话,在宋知夏眼中,这些人的不同也只能靠头发和身高来区别了。 宋知夏听到了东景的名字,她的精神因此集中了一些,努力用还不熟练的八甲语解释了起来:“我,宋知夏,东景,朋友。” “你是东景的朋友?”八甲小队长不怎么相信宋知夏的话,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打算对宋知夏好一些,起码得让她活的等到东景的到来。 八甲小队长和队员们叽哩哇啦的说了一大通的话,宋知夏完全听不懂,因为不知道这些人与东景的关系怎么样,宋知夏强撑着想要继续清醒下去,可是她的身体太过疲累了,宋知夏只觉得耳中渐渐有了奇怪的闷鸣声,这种闷鸣声还越来越大,她的眼前也越来越模糊,渐渐的,她看不到八甲人了,眼前只有一片跳跃的温暖的火光。 “哇,她怎么了?”小队长一边与队员商量,一边还在暗中观察这个可疑的小女孩,结果那个小女孩说倒就倒了,他吓了一大跳,“她不会死了吧?快,快,扶起来。” 八个八甲人围在宋知夏周围,一个个想伸手又不敢伸手的样子,既然知道了这个小女孩可能是认识东景,甚至是东景的朋友,他们自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说扛就扛、说拉就拉了,最起码动作得温柔一点,可是他们八甲人都习惯了大力气,这个小女孩明显很脆弱的样子,看看她的手臂,细得跟竹节虫似的,再看看她的脸,白的像是血都流光了似的,这让他们怎么下手,万一一个不小心,直接就把人给捏死了怎么办。 小队长绕着宋知夏转了整整五圈,最终拍板决定,不动了,直接就在这里给她上药了。 宋知夏就这样躺在湿冷的凹凸不平的土地上,被八甲人给裹成了一个粽子,还给她灌了一大筒的苦药,那味道,直接就把宋知夏给熏醒了。 宋知夏忍受不了这种怪味苦味,张口就想呕出来,可是被小队长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嘴,不知他怎么动作的,宋知夏的喉咙就这么一滑动,药汁直接下去了。 被迫喝了一大筒的苦药,身上还被缠了一层又一层的布带,也不知这些八甲人用的是什么布,这种布既紧绷又有弹力,宋知夏被裹成了粽子,但是却不觉得有多难受。 宋知夏躺在地上,睁着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也许是她实在太累了,又也许是药的缘故,宋知夏没过多久就又昏睡过去了。 醒来时,宋知夏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她环视周围,还是在原来的地上躺着,她又抬了抬手臂,完全抬不起来,不只是手臂,她全身都没有力气,连挪一挪脖子都办不到。 真正是我为鱼肉了,宋知夏在心中哀叹着。 宋知夏继续看天,天空呈现两种颜色,一边是蓝色,一边是橘红色,咦,宋知夏眨了眨眼睛,不会是晚霞吧?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次日傍晚? 宋知夏想要往四周看去,可惜她转不了脖子,眼睛只能看天,以及近处的一点点地方,可惜周围除了树木,她也没看出什么来。 闭上眼睛,集中精力收集起周围的声音,听了半晌,宋知夏心中渐渐发慌,怎么一点儿人声都没有?这些八甲人不会就这么把我扔在这里了吧? 就在宋知夏越想越慌的时候,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鹰鸣,虽然极远,声音很轻,但是宋知夏却立时睁开了眼睛,在天空中寻找鹰的影子,她记得这个鹰鸣,这是山刀的声音。 一个小黑点从远处飞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的确是山刀,宋知夏认不出别的鹰有什么特征,但是她牢牢地记着山刀的特征,它的羽色,它的身形,它的鸣叫,都记在她的脑子里,宋知夏心情激荡地看着山刀的身影,恨不得蹦起来大叫“我在这里”。 山刀的鹰眼极犀利,远远地就看到了地上那颗大粽子,它在大粽子上空盘旋了一圈,又飞走了。 宋知夏两眼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山刀就这么飞走了。 “山刀,山刀。”宋知夏拼命大喊山刀的名字,希望能把山刀给唤回来,可惜山刀没理会她,径直飞走了。 宋知夏双眼无神地看着空空的天空,脑中一片迷茫。 还没迷茫多久,宋知夏就听到了人走动的声音,不对,应该是巨人奔跑的声音,宋知夏不仅听到了,她还感觉到了,她就躺在土地上,地面在不停地震动,还越震越强烈,她十分清楚的感觉到巨人在接近。 昨夜遇到的那帮八甲人出现了,在他们的身后,咦,宋知夏努力的抬高脖子,那不是东景么。 宋知夏瞬间又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东景来了,她终于有指望了。 东景过来后,先蹲在宋知夏身边观察了一下,宋知夏拼命瞪大眼睛与东景对视,努力张口说话。 “东景,我,宋知夏,封州,武宁伯府。”因为久未喝水,刚刚又大喊过,宋知夏的声音显得有些难听,又沙哑又低沉。 东景听到宋知夏的话后,终于确认了她就是宋知夏,这也不怪东景,任谁在海里泡了三天,在海岛上又被蚊虫咬了好几大包后,与原来的样子也是判若两人了。 宋知夏因为全身被裹实,连脖子都动不了的关系,她还没发觉到脸上的异状,只以为脸上的僵硬是包扎和用了药的缘故,她还不知道自己此刻就是一副猪头样,还是泡的发白还有些皱的猪头。 “宋知夏。”东景安抚似地摸了摸宋知夏的发顶,他教授给她的八甲语太少,他不知道该怎么用话语来表明他的打算,以及安抚她的慌张,只能用动作来表达,不知道这种安抚的动作她懂不懂,她应该能懂吧? 宋知夏果然在安抚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东景心中一松,也不由得被带起了一丝笑。 东景来后,不知与岛上的那帮八甲人说了什么,那些人砍了一些蔓藤过来,东景巧手的编了个网兜,把宋知夏装进网兜里,背上就走。 第99节 东景带着宋知夏出了海岛,上了一艘划艇,划艇上还有两个人在,东景背着宋知夏上了中间的位置,这个位置是最宽的,三个人一起划起浆,划艇就这么乘风破浪的驰向了茫茫海面。 海面上的风景是一如既往的枯燥,宋知夏已经看够了,她安静地趴俯在东景的背上,随着东景的动作一起一伏,枯燥的风景,规律的起伏,宋知夏的眼皮越来越重,再次睡了过去。 “艾义,怎么办?她的热不仅没退,还越来越烫了。”东景再次询问艾义,艾义是部落里的医者之一,同样也是他的好友。 艾义皱着眉头,很犹豫地看着箱子里的一瓶药。 “东景,我是很想救她,可是我这里的药都是用在我们自己部落人身上的,她太弱了,我不敢用药。”艾义再次解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解释了。 “可是不救她,她可能会死的,她太脆弱了,很可能熬不过去。”东景很担心。 艾义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后提了个折中的办法:“要不,我们先给她喝一点红汁?” “红汁?” “嗯,先把她的体质增强了,再给她用药。” “可是万一她承受不了呢?” “如果她连红汁都承受不了,那我这里真的没药可以给她用了。” 东景和艾义齐齐看着高热中的宋知夏,难以抉择。 第90章 提升体质 宋知夏摔落悬崖时,身上已经有多处伤口了,在海里泡了三天,宋知夏身上的伤口不仅被泡烂泡大,还有了溃脓的症状,只是宋知夏自己看不到,也没机会去看,上了海岛后,虽然有八甲人给她上了药裹了伤,但是他们随身带的药并不适合外族人,药性霸道,加上宋知夏自身的体力透支太过,没有抵抗之力,两相夹击之下,宋知夏全身的病痛都爆发了出来,真正的是病来如山倒,很快就由昏睡进展成高热不退了。 东景见宋知夏伤的不轻,当即就决定把宋知夏带回八甲人新近占领的大海岛,那里有临时聚居地,还有医者和药物,医治条件比之前的那个小海岛好多了,但是东景没想到才出海不久,宋知夏就发热了,她的身体紧贴在他的背上,他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她的体温越来越高,高出了警戒线,东景很担心,一回了大海岛就立即把宋知夏送到了好友艾义那里去,艾义是医者,东景相信艾义可以治好宋知夏。 可是艾义要给宋知夏做了初步诊断后,就对东景表示了伤情很棘手,但是无药可用的困境,八甲部族所用的药与其它部族不同,药性都偏向霸道,因为八甲人体质太好,一般的伤和病对于八甲人来说,并不值得用药,抗一抗就能好,所以当八甲人需要用药时,一般都是很严重的伤和病,而这时候所用的药,自然是要霸道一些了,当然了,温和的药也是有的,那些温和的药一般是用来给族里的小孩子用,以及交易给别的部族的,只是,艾义这里没有,这座大海岛上的医者们也没有。 这座大海岛是八甲部族新近占领的海岛,就在宋知夏掉海前不久才刚刚攻打下来的,原本生活在海岛上的人,因为在去年八甲前锋小队路过时,曾经妄想俘虏他们,被八甲前锋小队给牢牢记住了,这次特意带了大队伍过来复仇,因为实力悬殊,原海岛人被八甲人打的落荒而逃,逃往了别的海岛,八甲部族占了这座岛,占了原海岛人的房子,还打算把这座海岛纳入他们的海洋版图,成为他们远征海洋的据点之一。 因为才刚刚占领,所以这座大海岛上并没有适合外部族人使用的温和药品,大队伍里全是精壮的八甲战士,随军医者带来的药品全是给八甲战士准备的,全是霸道烈性的药品。 宋知夏好不容易挨过了重重苦难,可惜却面临无药可用的困境。 东景考虑了许久,还是无法决定给不给宋知夏用红汁。 艾义是个医者,天生就热爱研究药材的药性和使用,他想再劝劝东景,拿这个小姑娘试一试药性,虽然这个小姑娘是东景的朋友,而他是东景的好友,论起来,这个小姑娘是他好友的朋友,与他也算是朋友,但是艾义与宋知夏从未没有接触过,实际上并没有交情可言,所以在艾义看来,宋知夏其实是外人,他并不会像东景那般为宋知夏考虑。 “东景,你想想,这个小姑娘身上有这么多伤,还在海里泡过很久,就这样她还能从海里爬上岸,可见她的求生意志很强,而且她体质也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虚弱,要是弱,她也撑不了这么久。”艾义劝说着东景,“而且你再想想,她正好十岁左右,对了,她多少岁?” “十一岁。”东景去年有问过宋知夏,宋知夏告诉他,她十岁,当时还把东景给吓了一跳,因为东景原以为她才七八岁,与八甲部族里的小孩们比起来,她实在是太矮太瘦小了。 “是吧,正好在激发潜能的关卡上,我们可以试一试,把她当作我们族里的小孩子,让她喝一点红汁,也许能激发她的潜能呢,如果能顺利激发,她的体质将大幅度的提升。”艾义觉得自己的想法挺靠谱的。 八甲部族所在的那块大陆,每个部族都有提升族人潜能的秘法,八甲部族作为大部族之一,自然也有自己独到的秘法,那就是红汁,红汁是一种由多种药材炼制而成的药汁,每个八甲小孩,从十岁到十五岁,每年都会喝下一定份量的红汁,来激发自身的潜能,提升自己的体质,不过一般来说,第一次喝红汁,药汁带来的改变是最为明显的,越到后面药效越弱,等到八甲小孩成年后,提升体质的药效就几乎没有了。 不过红汁作为提升体质的药效没有了,但是用在成年的八甲人身上,会有另一种药效呈现,那就是麻醉,不过这种药效与其说是麻醉,其实更像是八甲人在多次服用红汁后,身体产生的抗性或变异性,在受了重伤或重病时服下红汁,八甲人会明显减轻身体的痛感,因为这种麻醉的药效,所以红汁才会作为随军药品,出现在这座海岛上。 “东景,我们就让她试一试,说不定她喝了红汁之后,体质提升,病马上就转好了呢,连别的药都可以不用了。”艾义把他的药箱打开,“你看,我这里的药,真没有给小孩子用的,她要是用了,可能反而会加重她的伤情。” 东景定定地看着床上双颊潮红的宋知夏,默不作声,看了许久,他最终同意了。 “好,先给她用一点,看看她能不能承受。”激发潜能的过程是痛苦的,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产生的痛苦程度也不同。 艾义走到床前,双手抱起宋知夏,掂了掂重量,然后按着八甲小孩的体重和红汁用量的比例算了一下,又估摸着减少了一点,用量勺倒了适量的红汁,灌入了宋知夏的口中。 宋知夏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放在火上烤,又热又疼,这种疼不只是皮肤又烫又疼,而是全身里外都疼,连骨头缝都在疼,好像有一股灸热的力量在拆分着她,疼得她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无穷无尽的疼痛中苦熬。 宋知夏以为这种疼痛已经是极致,但是没过多久她就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因为更加难熬的疼痛如潮水般涌向她。 灸热的疼痛,原先是拆分的疼痛胜过灸热,但是后来是灸热压过了拆分的疼痛,宋知夏觉得自己体内流动的好像不是血液,而是奔腾的蒸汽,这些奔腾的蒸汽狂猛地冲向她的四肢百骸,宋知夏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放在火上烤了,而是放在砖窑里炼化了。 在东景和艾义的眼中,宋知夏周身的皮肤,尤其是露在外面的脸、脖子、手等等,血管都一根根的凸显出来,还有一丝丝血雾从这些血管中逸散出来,宋知夏整个人看起来既狰狞又恐怖,已经不像是个人了,更像是传说中的魔物。 东景猛地抓过艾义:“她会不会有事?” 艾义也懵了,他没想到宋知夏的提升过程竟然如此激烈,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残酷。 “怎么办?你快点想想办法。”东景催促艾义。 艾义赶紧拿起一柄小骨刀,用火烤了又烤,确保刀上干净后,艾义在宋知夏的身上切了几刀,带着热气的鲜血马上奔腾了出来,艾义等了一小会,估算着流出的血量,待血量差不多了,他赶紧拿了药和裹布又把伤口给包上了。 东景和艾义紧紧盯着宋知夏,观察着宋知夏的反应。 也许放血疗法起了效果,宋知夏体内疯狂流淌的鲜血变得舒缓起来,外渗的血雾消失了,血管也平伏了一些下去。 宋知夏觉得疼痛不再那么剧烈了,她从砖窑炼化再次回到了火上灸烤,但是有了前者的比较,宋知夏觉得这种疼痛已经不再那么难熬了,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渐转化成麻痒,体内的灸热也渐渐消失了,宋知夏精神一放松,再次昏睡了过去。 艾义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这次是我疏忽了,我不应该按我们族里小孩的份量来给她喂红汁,我应该再减少一些,唔,也许给一半就够了,还好还好,她熬了过去,她果然很有求生意志。” 东景瞪了艾义一眼,出去打了盆热水,给宋知夏擦拭起周身的血迹。 待宋知夏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宋知夏抬了抬手臂,手臂有点力气了,但是还抬不高,因为裹布缠的太紧了,她又转了转脖子,还好,这回脖子能动了。 看了一下周围,宋知夏发现此时此刻她正躺在一间木屋的一张小床上,木屋很大,但建造的很粗糙,木屋也不只是一张床,而是五张床,大小都差不多,宋知夏身下的这张床其实也不算小,起码能躺两个她,但是与这座木屋比起来,这床就显得有些小了。 宋知夏竖起耳朵,收集起木屋外的声音,外面有人说话和走动的声音,而且还挺多,这里应该是八甲人的聚居地吧?东景呢?他去哪里了? 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声音,宋知夏尽职尽责地当她的病人,不知过了多久,在宋知夏心中是过了许久许久,木屋的门终于开了。 是东景。 宋知夏看到熟悉的身影,心情再次激动起来。 第100节 “东景。”宋知夏喊了起来,她的嗓音更加沙哑了,真正的破锣嗓子。 东景端着一个木杯过来,木杯上还插着一个疑似植物的茎干,东景弯腰把宋知夏扶起来,让她靠坐在床头上,然后把木杯放到她嘴边,又把茎干转向她,他看着宋知夏做了个张口的动作。 宋知夏配合地张开了嘴,东景把茎干放进宋知夏的嘴里,宋知夏用力一吸,一股清凉的带着青草香的水注入了她的口中。 这水真好喝。 宋知夏用力地吸起来,直到把满杯的水都喝完才松开了茎干。 东景笑着再次安抚宋知夏的发顶:“你,很好。” 宋知夏笑了笑,这回她笑的时候,脸上的皮肤不再绷得那么难受那么僵硬了,她的笑容好看了许多。 “我,你,开心。”宋知夏想说看到你很开心,可是她学过的八甲语太少,只能说的这么简单。 东景听懂了:“我,你,开心。” 许久未见的两人,见到彼此安好,都不禁笑得更开心了。 “我,几天?”宋知夏双手相合,放在颊边,闭目做了个安睡的姿势。 东景猜着宋知夏动作的意思,他觉得她应该是在问她睡了几天。 “三天。”东景还比划了个三。 “三天!”宋知夏瞪大了眼,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在两人磕磕巴巴地交谈,以及连猜带比划的你来我往中,宋知夏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被东景带到了另一个海岛上,被八甲部族中的郎中医治过,另外,这座海岛不太平,她不能乱走动,最好由东景带着。 宋知夏在这一番交谈后,深深的了解到,自己应该要抓紧时间好好学习八甲语了,这么连猜带比划的交谈,实在是太费劲,而且还说不清楚,她要问的问不出口,东景要回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所以为了日后的相处,她必须尽快把八甲语给学会了。 第91章 海岛生活 宋知夏只在床上躺了两天,便能生龙活虎的出门活动了,说实话,能好的这么迅速,宋知夏自个都吓了一大跳。 她醒来后只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伤口也不疼了,因为全身都被绷带包裹着,像颗粽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伤口到底好的怎么样了,只是那个东景的朋友,名叫艾义的八甲部族郎中,他说可以拆绷带了,就直接拿刀子给她划开了,然后给她留了一套衣服,就这么关门走了。 宋知夏全程毫无开口的机会,东景做事还会先问问她的意思,但是这个艾义,压根就不会顾虑她的想法,说划开就划开了,连事先说一声都没有,差点把宋知夏吓死,一个陌生的男人拿刀朝她身上划,是个女人都会怕啊。 宋知夏好不容易把自己从绷带圈里挣出来,她原来的衣裳都裹在最里面,已经和药渣凝结在一起了,一剥就全掉了,宋知夏挣出来后就是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的,一丝布条都没有了。 身上还残余着药渣,以及血凝固成的硬块,宋知夏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拉碴邋遢的感觉,用布条沾着东景昨天留下来的残水擦洗了一遍,因为是冷水,宋知夏每次擦拭都会打颤一下。 等把身上折腾的稍微干净了一些,宋知夏这才发现自己满身的伤痕,竟然全都不见了。 这什么药啊,这也太神奇了吧! 宋知夏感叹着八甲部族药物的神奇,又想到脚底的伤,她的脚底都磨破了,每步路都走得疼死了,伤口肯定很难好,她急急地把脚底翻上来一看,哇,连脚底的伤痕都消失了,干干净净的,好像还白嫩了一些。 真是太神奇了,回家时一定要多备一点这种药,以后不怕再受伤了。宋知夏暗暗想道。 因为全身光溜溜的,宋知夏草草检查了一下身体的几处大伤,发现全都好了后,她赶紧把艾义留下的衣服穿上,又对着水面照影,把乱糟糟的发髻解开,用手梳理了一下,简单的编了一条麻花辫,嗯,总算可以见人了。 宋知夏推开木屋的门,东景和艾义正等在门外,听到开门的动静,两人齐齐回头,见到宋知夏清理一番后的样子,东景对她露出了和旭的笑容,艾义也是眼前一亮,没想到清理干净后,黑乎乎的小毛孩竟然是个白嫩嫩水灵灵的小姑娘,看着真是不错,艾义对宋知夏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接下来的日子,宋知夏就跟着艾义在聚居地生活和学习了,东景是精英战士,不可能一直留在海岛上,时不时的就要随队外出作战,就算偶尔留在岛上,他也有很多事务要去做,比如巡逻和打猎,所以宋知夏只能跟着艾义这个医者,由他来照顾宋知夏并教导她八甲语。 宋知夏极用心的学习着八甲语,以前她学习八甲语是为了和八甲人交好,现在她学习八甲语则更多是因为生活所迫,她要是不会八甲语,根本就是聋子和哑巴,连木屋都不敢出,所以她学习的劲头比以前有劲多了,她原本就学过一点八甲语,有一点底子,再加上她重生而来,心智成熟,学起来倒是快的很。 “切片吗?要削皮吗?”宋知夏拿着一块植物的块茎问着艾义。 艾义做了个削的动作:“削皮,切片。” “好。”宋知夏拿起小骨刀削了起来。 经过十多天的学习,宋知夏已经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对话交流了,她还主动帮着艾义处理药材,艾义满怀担忧的教导了她两次后,见她做的不错,便放心让她去处理一些不危险的药材了,有事可做后,宋知夏总算有了一个合适的身份,可以安心留在这座海岛上了,心里也不会再感觉空空落落的没有归属感了。 等到学习的词汇越来越多后,宋知夏总算明白了八甲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海岛上。 八甲部族地盘内的炎山爆发后,因为熔岩的流淌、火山灰的覆盖和地貌的重大改变,八甲部族地盘内的森林小了一大片,最起码五年之内都难以恢复了,所以八甲部族急需向外扩张,不然他们的食物需求很难保证。 八甲部族需要向外扩张,他们需要大片的森林,但是大陆的地盘划分已经定型了,八甲部族想要外扩就必定会与别的部族发生战争,但是八甲部族的性格,其实是比较安份的,他们不愿主动挑事。 说来也是奇怪,八甲部族虽然武力强大,但是他们并不爱挑起战事,与其它部族的交往,也多是以交易为主,八甲部族并不爱与人作战,也不愿与别的部族作战,依着八甲部族的天性和价值观,他们更倾向于与天斗、与地斗、与凶兽斗。 因为不愿主动挑起战事,所以八甲部族转而向大海扩张。 八甲部族位于大陆的东南方,地盘内有一段很长的海岸线,海岸线之外,有一长串或大或小的岛屿,之前这些岛屿对于八甲部族来说,只是大陆地盘的附带物,有空时上岛打打鸟,收集一些漂亮的羽毛,以及采集一些有用的药材,还有收集一些好看的贝壳,等到远行交易时,拿去与别的部族进行交易,换成八甲战士喜欢的烈酒,小孩喜欢的食物,以及女人喜欢的闪亮宝石。 现在八甲部族需要向大海扩张了,需要要从茫茫大海中寻找合适的地盘了,这些岛屿便成了八甲部族的前进路线。 八甲部族沿着这些岛屿向大海深处进发,也陆陆续续发现了一些无人的大海岛,这些大海岛面积比较大,上面也有森林,就是生活的兽类都是小型兽类,不够八甲人塞牙缝,不过不要紧,八甲部族打算运一些野兽崽子过来,把这些大海岛当作部族的圈养岛。 因着接连发现了好几个合适的圈养岛,八甲部族更有信心在大海上扩张地盘了,他们搜集了洋流的方向和变换时间,做了精心准备,派出了五支由精英战士组成的前锋小队,深入大海,寻找更加广阔的天地,而这五支小队也不负重望,找到了宋知夏生活的大陆。 因为找到了一块新大陆,五支前锋小队回到八甲部族后,整个部族都激动了,他们迫不及待想去新大陆看一看,看一看那里独特的民情,看一看那里不同的部族,看一看那里不同的猛兽和凶兽,如果可以,他们还想在新大陆上建立一个据点,长期来往于两块大陆。 这种迫不及待的心情,让整个部族都忙碌起来,建造更多的船只,准备更多的食物,准备更多可交易的货物,另外为了海上路线的安全畅通,还要打造更多的武器,加大对新战士的训练,收拾一下去年挑衅过八甲部族的海岛土人,以及尽量在海上路线上多占下几个据点,为以后来往两块大陆的船队提供水粮和药物补及。 宋知夏所在的这个大海岛,就是这么打下来的,也是离她所在大陆最近的八甲部族海上据点了。 宋知夏听完前情后,整个人都懵呆了。 原来八甲部族这么早就准备好了,所以前世八甲部族攻打夏国越国才会那般顺利,因为他们有武力、有武器、有后方,而夏国越国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对海岸线的防守都没有,在本国的海岸线之外有什么岛屿,夏国越国根本都不知道。 如果前世八甲部族把这块大陆的存在告诉给那块大陆的其它大部族,那么夏国越国,甚至连最南端的鲁国,都有可能全部被灭,八甲部族前世时只拿了夏国和越国的一半国土,但是别的大部族呢?他们怎么可能甘心一块地盘都不划分,就这么白白看着八甲部族一家独大? 第101节 宋知夏打了个寒颤,不想再细想下去。 艾义以为宋知夏身体不适,递了一根草给她:“放在嘴里,慢慢嚼,这个能让你舒服一点。” 宋知夏不想接过这根还在扭曲蠕动的草,这草不像是植物,更像是一种虫子:“不用,我不难受。” 艾义不接受宋知夏的拒绝,他干脆利落地把这根草折巴折巴地掰成几段,又用一双大掌搓揉了几下,然后捏开宋知夏的下巴,把草团塞进了她的嘴巴里:“嚼,对你好。” 宋知夏皱着小脸忍着恶心嚼起了草团,出乎她的意料,草团竟然不难吃,味道就是她之前受伤时东景喂给她喝的那种带着青草香的水的味道,原来那种水就是这种草做的呀。 看到宋知夏的小脸舒展开了,艾义笑着说道:“小孩子,就是怕吃苦,不苦吧?” 宋知夏点了点头:“不苦。” 在大海岛上生活了十七天,宋知夏做了一个小木板,每天在上面画一个花瓣,五个花瓣就是一朵花,数数有几朵花就知道过了多少天。 第十八天,天还没亮,宋知夏还没起床,艾义就来狂敲她的门。 “宋,宋,快起来。”艾义念不清宋知夏的名字,只能喊她的姓。 宋知夏从床上弹坐起来,披了一件兽皮衣就打开了木门:“艾义?” 艾义背着他的大药箱,手上还提着一把石刀:“快,跟我走。” 木屋外一片闹哄哄的,每个路口都插着一支大火把,人人都在匆忙地收拾东西,很多人手上还拿着武器。 宋知夏还要再问出了什么事,心急的艾义就直接推着她进了木屋。 “快,带上衣服,还有你的东西,跟我走。”艾义急急的催促着。 艾义和东景都给过宋知夏兽皮衣,好让她换着穿,宋知夏落海时身上也有一些东西没掉,比如脖子上的平安扣,手上的银镯,发上的小珍珠盘扣,这些都是宋知夏的财产。 宋知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看到外面八甲人都在急匆匆地收拾东西,应该是要紧急撤离,她不敢浪费时间花在结结巴巴的询问上,等退到了安全的地方再问艾义也不迟。 宋知夏快速地把自己的财产都包裹好,往背上一背,在艾义的护送下离开了聚居地。 第92章 海岛之战 一样是在奔跑,但是这一回宋知夏却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一个小跳跃就能离地三尺,差点把她吓得摔个大马趴,原本她只是想跳过一个小石头啊,结果直接碰到了顶上的树桠,要不是她反应快避开了,那肯定得划个大花脸啊,后来虽然她避开了,可是她受到了惊吓,落下时没掌握好平衡,还是艾义拉了她一把,她才没头朝下的栽下去。 宋知夏还来不及喘口气,艾义就推了她一把,宋知夏被这股推力推动着,大迈步地朝前方继续奔跑,接下来她有意控制力道,注意平衡,好在她有习武的底子,在最初的小磕绊之后,她很快就可以又轻松又平稳的飞奔了。 要是当初我也能跑得这么平稳又迅速,我就不会滑倒摔下悬崖了,宋知夏边奔跑边暗暗地想着。 不过,我为什么突然间能跑得这么快了?还一点儿也不喘?宋知夏满心疑惑。 撤退的队伍跑上了海岛的最高处,八甲人没有跑向海滩,而是选择了跑向高地,这是因为这座海岛的最高地处于山林之中,山林是最适合八甲人作战的环境,他们虽然撤退了,但是他们并不畏战,虽然大多数的战士们都在外面,但是他们也是战士,凭着他们的大力气,又是在他们最喜欢的山林中,他们相信他们可以撑到大队伍回来。 宋知夏是这支撤退的队伍中唯一的包袱,在穿越山林跑上高地的过程中,她因为没有经验,犯下了不少错误,虽然没有连累旁人,但是她自己的速度却慢了下来,可是八甲人没有抛弃她,反而分出了几人和艾义一起护在她的周围,时不时地就帮她一把,在直冲高地的过程中,一个八甲战士更是直接扛起她就跑,这样的集体照顾,让宋知夏对八甲人的好感是越来越大了。 上了高地后,八甲人开始在周围布置陷阱,宋知夏被艾义安置在靠近中央的一块石头上,她坐在石头上,看着周围的八甲人忙忙碌碌,一时间觉得自己好没用。 天色渐渐亮起,明亮的天光让宋知夏安心了一些。 艾义回来了,他走到宋知夏身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宋知夏打量着艾义的神色,见他并不慌张也不急躁,只是微微有一丝凝重,她估摸着问两句应该不会引起艾义的反感,才小声地开口询问。 “艾义,发生了什么事?” 艾义没有隐瞒,向宋知夏简单的解释道:“这座岛的人,他们打回来了,他们找了帮忙的人,比我们人多。” 原来如此,宋知夏明白了。 因为学习的词汇仍然不够多,不足以让宋知夏问出更多的问题,所以在知道了如今大概的情况后,宋知夏便不再多问了。 宋知夏的识趣让艾义很满意,现在他也没什么心情回答问题,而且大家都在警戒中呢,说话会干扰大家的听觉。 在高地上可以远远看到聚集地那边的情况,最佳的观测点上已经有几个八甲战士在张望着,他们看了没多久,立即就发出了警报,除了宋知夏之外,所有的八甲人,包括艾义这样的医者,都分散开来跑向高地下的山林,山林中瑟瑟作响,一股浓重的战斗气氛漫延开来。 宋知夏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在周围转悠了起来,寻找一个能遮身的地方,最后她挑了个大石头后的茂密草丛,小心地把自己的身子缩了进去。 很快,山林中响起了几声惨叫,惨叫声之后是愤怒的咆哮声,宋知夏侧耳听了听,这声音听着不像是八甲人,估摸着是岛上的土人们遇到了八甲人的陷阱。 听到陷阱有用,宋知夏紧张跳动的心安抚了一些,只是很快,宋知夏又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从远处传来一些野兽的怪叫声,听着令人头皮发麻,而且这些野兽的叫声四周都有,原本还能时不时听到的鸟鸣和虫鸣声都没有了,这片山林,安静的只剩下野兽的叫声。 宋知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身子往后又退了退。 在短暂的安静后,突然山林四处都响起了八甲人独有的冲锋怒号,吼嗷。 四面响起的吼嗷声,声势极大,响彻天地,如远古凶兽在咆哮在威慑,令人战栗,在巨大的吼嗷声之后,山林中的野兽叫声全部消失了。 不等吼嗷的回荡声在山林中平息下去,山林各处又响起了惨叫声、厮杀声、怒喝声。 宋知夏躲在草丛里头都不敢抬,她可以听到很多声音,从中也可以猜到一些战况,可是她从来没有直面过战场,心里有天然的慌张害张,而且凭她的武艺根底,在这样的厮杀战场上,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所以她害怕的不敢直面,只能躲起来,等待战斗的结束。 嘶吼声,惨叫声,持续不断,虽然宋知夏对八甲人的武力很有信心,但是敌方的人数多过八甲人,光拖也有可能拖垮八甲人,单凭厮杀了这么久还没有结束战斗,宋知夏就知道此战难了,此时只能期待八甲部族的大队伍尽快回来了。 宋知夏在草丛里又等了许久,突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赶忙抬头去看,艾义回来了。 艾义着急地看了一圈高地,没发现宋知夏,刚要大声呼喊,一道细小的声音响起。 “艾义,我在这里。” 艾义立刻转向声音响起的地方,一丛茂密的草丛中,一颗小脑袋露了出来。 艾义大步跑了过去:“快点,我们走。” 第102节 宋知夏有些吃惊,八甲人要败了? 虽然吃惊,但是宋知夏的反应并不迟缓,她快步从草丛中走出来,艾义拉上她,往山林下冲了过去。 艾义拿着石刀在前面开路,宋知夏被艾义拉扯着,一路小心地奔跑着,路上时不时地可以看到作战的双方,敌方的人数的确远多于八甲人,可以说是二倍三倍于八甲人,八甲人战斗的很辛苦。 见到艾义拉着宋知夏跑过,辛苦作战的八甲人还要分出力量助他们一臂之力,在沿路八甲人的帮助下,两人终于冲出了山林,跑到海滩上。 宋知夏的心跳得蹦蹦快,她大口地喘气,平伏着紧张的心情。 艾义的状态比宋知夏好上许多,他还有余力解决了十几个跟着他们过来的敌人,解决了敌人后,艾义跑到海滩上停放着船只的地方,推了一只小划艇出来,大喝一声,一股作气把小划艇推进了海里。 “快,快。”艾义翻身上了划艇,朝宋知夏呼喝着。 宋知夏提着小包袱跑了过来,爬上了划艇。 艾义双手各拿一只浆,快速地划动,小划艇在他的控制下,朝海岛的另一方过去了。 艾义并不敢朝茫茫大海划去,因为那太危险,所以他选择躲避在海岛的内凹处,这座大海岛的四周并不都是平缓的海滩,有几处是比较危险的底下暗藏礁石的内凹处,艾义不敢深入,划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便停下了。 直到此时,宋知夏才终于敢发问:“艾义,我们危险?” 艾义喘了口气,点点头:“危险,他们,很多。” 看来得等大队伍回来才有胜算了,宋知夏又问:“警报发了?” 艾义抹了把脸上的汗:“发了,他们可能也有危险。” 宋知夏稍微联想了一下,便知道艾义的意思了,艾义是说警报早就发出了,可是大队伍这么久还没回来,可能也遭遇了战斗。 宋知夏暗暗叹了口气,不是自己的地盘,打起仗来,的确很吃亏啊。 想到前世,八甲部族是五年后才入侵夏国,不会就是在攻打这些海岛上花费了五年吧? 打了五年的战,还有余力攻下夏国和越国的一半国土,八甲部族还真厉害啊。 不过,这么一对比起来,夏国和越国也太弱了吧,连这些海岛土人的武力都比不过。 海岛土人起码打了几年,夏国和越国,几乎是毫无反击之力啊。 呃,不过再想一想,海岛土人是没有后退之路,失了海岛,他们就没有生存的后路,所以他们是敢拼敢死的,而夏国和越国,呵呵,不提越国,单说夏国,估计那帮世家和文臣还抱着换一个朝廷继续当官的念头吧,他们有后路,自然不想硬拼,是了,他们当时还借着国难之机,到处收拢武将和壮丁呢,国家没了又如何,他们自家没灭就行了,说不定还可以借机壮大呢。 宋知夏心中冷笑,对世家和文臣更加不齿,虽然只是猜测,但是宋知夏相信自己起码猜中了一半,看看他们后来的表现,不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心思么。 艾义和宋知夏在小划艇上等待了许久,从早上等到了下午,终于让他们等到了一声号响,那是八甲大队伍回来的号响。 巨大的吼嗷声再次响彻天地,海岛上再次响起激烈的厮杀声,整座海岛都成了战场。 艾义等到厮杀声渐渐小了,才划着小划艇出来,划到了海滩上,此时海岛上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海风吹来,还带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战后清点,包括海岛上的战斗和大队伍在海上的战斗,八甲部族共战亡十三人,受伤四十多人,杀死敌人两百多人,俘虏敌人七百多人。 八甲部族再次用事实向海岛土人展示了他们强大的武力。 不过战后清点后,八甲人却并不兴奋,尤其是大队伍的头目,甚至下达了回撤的命令,包括邻边的几个小岛,全部放弃,全体回撤大陆。 “为什么?”宋知夏不明白,她向东景和艾义求问。 东景抚了抚她的发顶:“我们太冒进了,进军太快,没有援军。” 宋知夏很聪明,她想了想便有些明白了,八甲部族在海洋上进军的太快了,可是后方建设却没有跟上,所以一旦遇到战斗,很难等到援军,只能靠自己苦撑,比如这次的海岛之战,而没有援军,没有后方,大队伍就没有后退之路,这对于大队伍来说,是很危险的,另外,这支大队伍中全是精壮的战士,是八甲部族的支撑,如果他们折损在了这里,那么八甲部族的大本营,也就危险了,要面对大陆上各大部族的瓜分吞食。 所以,大队伍要回撤了,他们要回去,一点点的把海路上的据点建立起来,等到海路建成之时,才是他们重回海洋之日。 第93章 前往新大陆 八甲部族的大队伍要回撤了,俘获的七百多个俘虏,八甲部族不打算带走,七百多个俘虏,实在是太多了,带着只会白白浪费水粮,而且还要分出兵力看管,以免他们在回航的中途闹事,所以这七百多个俘虏作为与海岛土人谈判的筹码,被摆上了谈判桌,在经过两次谈判后,海岛土人以不拦截不攻击八甲部族的船队,并提供一定数量的清水为妥协代价,赎为了这七百多个俘虏。 与此同时,宋知夏的去留成了个大问题。 如果宋知夏想要跟着大队伍回撤,那自然是很简单的一件事,船上多她一人也没什么。 但是如果宋知夏想要回到她的家乡,那么大队伍就要分出一只船,再派出几个战士,才能把安全地宋知夏送回家乡,可是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海上硬仗,大队伍的很多船都有受损,需要修补,回返八甲部族的老家还是勉强可以的,毕竟沿路有几个八甲部族的海上据点,停靠修补还是可以的,但是护送宋知夏回返家乡,再回返八甲部族老家,这就不行了,船只肯定支撑不了这么长的行程,而且船只和八甲战士们回航时,还很可能遭遇海岛土人的封锁和攻击,那将是很危险的回航。 东景愿意冒险护送宋知夏回去,他的小队也愿意陪他一起护送,可是宋知夏却不能接受他们的好意,他们为她着想,要送她回家,可是她难道就可以只顾自己,而不为他们的安全着想吗? 宋知夏从来没有真正的朋友,甚至连亲人都曾经伤害她、背叛她,所以她格外珍惜东景、信岐、雷刀、青矛、度西这些朋友,他们为了让她回家而甘冒危险,她又怎么可以自私地无视他们的危险,而执意回家呢。 所以,她愿意跟随大队伍回航,等到海路畅通,她再回家。 东景听了宋知夏的回答,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展开和旭的笑容,像哥哥带妹妹一样,牵着她一起上了海船。 信岐、雷刀他们很开心,很高兴这个朋友这么为他们着想。 艾义也很开心,宋知夏能克制自己的心愿不让他的好友涉险,真是个好姑娘,直到此时艾义才真正地接受了宋知夏这个朋友,为此他主动地帮宋知夏在船上整理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出来,他是医者,有自己的治疗室,他就把治疗室整理了一下,安排给了宋知夏。 知道宋知夏这个小姑娘放弃回家的机会,愿意跟随大队伍一块回航,很多战士都特意过来送了她小礼物,有的是水果,有的是漂亮贝壳,有的是小骨刀,甚至连大队伍的大头目都专门发了话,让战士们多多照顾她,不许欺负了她。 有了战士们的照顾,宋知夏在船上的生活过的很好,只是她不能适应海浪的颠簸,在海上抱着枯木漂浮的时候因为生存压力极大,她丝毫没有晕吐的感觉,可是现在上了船,生活过的好了,还有许许多多人的照顾,宋知夏反而晕起船来,船队才启航两天,她就吐了个昏天黑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 艾义给宋知夏配了安睡的药,宋知夏只有服了药才能睡的着,睡着了才能舒服点,于是她在后来的几天里都在睡觉,连饭都没怎么吃了,整个人都有点虚脱了。 好在熬过了艰难的头几天后,宋知夏终于适应了海浪的颠簸,虽然时不时的还会有点头晕,但她已经能够正常的作息了,有时精神好了,还能跟着艾义继续学习八甲语。 因为要长期在八甲部族生活,最起码要生活几年,所以宋知夏必须要尽快学会八甲语,反正她在船上没事做,艾义也挺闲的,正好可以用来学习八甲语。 在海上行进了一个月,船队终于到达了第一个据点,也是八甲部族的圈养岛之一,在停靠补及和船体修补后,船队继续出发,终于在十天后到达了大陆海岸线,回归了八甲部族的大本营。 第103节 当宋知夏下了船,踏上了这块新大陆时,宋知夏心中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之情,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来到了八甲语族的大本营,更因为她意识到她的眼前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一个与她之前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的新世界,她因为好奇而激动,因为探索而激动。 “这里,便是我的家乡。”东景站在宋知夏的身边,自从宋知夏决定跟随大队伍回航时起,东景就自觉对宋知夏有了一份更深重的责任,他把自己从好友的身份提升为兄长,对宋知夏完全是一种兄长对待妹妹的态度。 东景朝宋知夏伸出手:“来,我带你回我们家。” 宋知夏忐忑地牵住东景的手:“你的部族,会接受我吗?” 东景安抚地朝她笑了笑:“会的。” 八甲部族的聚居地在一座山上,屋子依山而建,都是石屋,只是有的屋子建的好,建的大,有的屋子则建的粗糙,建的小,东景的屋子就是一座建的比较粗糙,而且面积比较小的石屋。 石屋里根本没有隔间,一眼看尽了所有,屋子里有一个火塘,火塘边有两个大石缸,屋子里面的角落摆放着一张木床,边上摆着一个粗糙的柜子。 宋知夏看向东景,这要怎么住?两个人,就一张床,而且还没有隔间,这也太不方便了吧。 东景有些尴尬地挠头笑了笑:“呃,我马上叫人过来帮忙,今晚一定能给你一张新床,而且给你一个自己的房间。” 东景说罢就出门喊人了,他叫上了自己小队的成员,五个战士就开始砍树劈石头的干活了。 以八甲人的天生神力,一张木床是很容易打造的,砍了两棵树,劈劈削削的,木床就做好了,床板铺上一层干净的兽皮就可以睡了。 隔间也容易,把石头劈成大小厚薄差不多的石块,垒在一起就是一堵石墙了,然后在石墙两面涂抹上泥巴,抹平一下,墙就砌好了,然后在门上挂一块草帘子,齐活了。 八甲人的干活效率,宋知夏看得是叹为观止,半天还没过,隔间和新床就都有了。 晚上部族里会举行庆贺宴会,庆贺大队伍平安归来,这次的海上征程虽然中间吃了一点亏,但是总体来说,八甲部族还是收获颇多的,所以族里打算举行宴会庆贺一下,鼓励一下士气。 因为晚上有宴会,东景不打算开塘做饭了,等着吃族里的,宋知夏客随主便,加上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所以也等着吃族里的。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聚集地的八甲族人们开始朝山顶行进,山顶是举办一切大事的地方,包括开宴会。 东景带着宋知夏往山顶走去,刚刚走上山顶,一个八甲战士过来了,让东景带着宋知夏去议事堂,大首领和巫要见见宋知夏。 宋知夏很紧张:“大首领和巫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会不会不欢迎我留下来?” 东景朝她笑了笑:“不用怕,大首领和巫都是很好的人。” 虽然东景这么说,但是宋知夏心里还是很没底,她怀着一颗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心,跟着东景前往议事堂。 第94章 落户 议事堂位于山顶的中央,是一座占地宽广,风格大气,门柱上雕饰着繁复纹饰的石屋,与八甲部族的其它石屋比起来,议事堂就是鹤立鸡群中的那只鹤。 宋知夏跟在东景的身后走进了议事堂的大门,议事堂里呈半环状摆着几张石椅,其中三张石椅上坐着人,堂下站着一个人,正是艾义。 东景先对着正中央的中年男子行了一个礼,又对着左边的老年男子行了一个礼,最后对右边的壮年男子行了一个礼,这三个礼都不一样,应该是对应着不同的身份。 宋知夏站在东景身后稍后一步的位置,她懵懵懂懂地学着东景行礼,东景怎么做她也怎么对,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一个外人行这种部族内部礼仪合不合适。 东景和宋知夏两人行完了礼,坐在正中央的男子终于发话了。 “东景,这位就是你在新大陆认识的朋友?” 东景抬头应道:“是,大首领。” 宋知夏在心里迅速检索了一下“大首领”这个词,哦,是八甲部族的首领。 大首领又问:“她是一位高等战士的女儿?” “是,大首领。” 大首领还要再问,左边的老年男子先发问了:“听康加说,这位小姑娘已经服用过红汁了?” 东景转向左边,语气更恭敬了些:“是的,巫。” 宋知夏这回一听就明白了,左边这位是“巫”,巫是八甲部族内地位很超然的人,艾义经常在她耳边提起巫,因为他的医术就传承自巫,按照传承关系,艾义是巫的徒孙。 巫继续发问:“她当时的情况怎么样?” 东景把宋知夏当时的身体情况,身上有什么伤,发热了多久,神志如何,都一一说了,再把宋知夏服用红汁后,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尤其是宋知夏周身血管渗出血雾,艾义临机放血治疗的细节给说了。 这部份的话东景讲的很长,而且语速有些快,宋知夏听得有些吃力,不过她也听出来自己当时的情况很惊险,安然渡过是占了很大的运气成份,想到自己竟然在昏迷中渡过这样的难关,宋知夏心中也有些后怕,还隐隐有些自豪。 巫点了点头,这段描述他们已经听艾义讲过了,此时再问东景一次只是为了核实细节,看看两人的描述中是否有不相同的地方,毕竟红汁是本部族的秘方,不能随便给外人用,现在看来,应该是实情无误,这个小姑娘当时的确很需要红汁,东景为了救朋友的命而动用了红汁,算是情有可原,可以原谅。 巫转而又问:“她几天后醒来的?醒来后身体怎么样?” 东景回道:“两天,看起来身体挺好的,不过具体的得问艾义,艾义与她相处的时间比较久。” 巫看向艾义,艾义立即回禀了宋知夏服下红汁后的身体改变,虽然因为男女有别,他无法仔细检查宋知夏的身体,但是他是医者,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可以大致的判断出宋知夏的身体情况。 “她的身体很健康,伤口长好了,并且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她的脸上和手上本来有擦痕,但是她服用红汁醒来后,擦痕便都没有了,另外,她有身高有明显的增长,我大致测量过,这一个多月来,她长高了一寸。” 艾义说完后,右边的壮年男子也发问了:“改变有这么明显?是因为种族不同的原因?” “不知道,因为只有她一个新大陆人服用过红汁,没有别的医例可以进行对比,不知道是种族的原因还是她个体的原因。” 八甲部族也曾因为各种原因给过别的部族人红汁,但是他们服用后的反应都没有宋知夏这般激烈,而且改变也没这么明显,只凭着少量的红汁,她便能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长高一寸,这是比两天内伤口全部恢复并且不留疤痕更夸张的改变,因为这是对骨骼的改变,而骨骼是力量的源泉,当然了,同时也是因为宋知夏的伤在八甲人看来并不严重,以八甲人的强悍体质,这点小伤不服药不包扎都可以自然转好,而且也能不留下疤痕,所以八甲人自然而然地就把这点改变给忽略不计了。 巫很感兴趣的看向宋知夏:“真是一个有潜力的孩子,这样大的改变,就算放在我们族内,也是少见的。” 巫问完话,看向大首领:“大首领,我想留下这个孩子,看看她以后还会有什么改变。” 大首领微微侧身面向巫,态度有些恭敬:“好的,我也不反对这个孩子留下,她是从新大陆来的,我们也需要从她身上了解新大陆的详情。” 大首领说完看向堂下的东景:“东景,这个孩子就交给巫来照顾吧,你是一个战士,时常需要出外狩猎,并不适合照顾孩子。” 东景有些不舍:“大首领,可以由我来照顾她吗?这里对于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与熟悉的朋友住在一起,我想她会更安心一些。” 第104节 大首领笑着问道:“你外出打猎的时候怎么办?她一个人可以生活吗?”八甲部族的狩猎可不是几天来回的短线路途,而是一去一个月的长线路途。 东景也有些为难,他看向艾义,艾义不愧是他的好友,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艾义上前一步:“大首领,东景外出的时候可以由我来照顾这个孩子,其实这段时间这个孩子都是跟我在一起的,我还教她我们部族的话呢。” 大首领转头询问巫的意见,巫不在意地笑了笑:“可以,让他们照顾这个孩子吧。” 宋知夏就这么简单地在八甲部族落了户,以后跟着东景和艾义生活了。 从议事堂出来,东景和艾义带着宋知夏前往宴会的地点。 在宴会举行之前,要先举行一个回归的仪式,所有踏上海上征程的战士们都要接受巫的赐福,表现出色的战士还会受到大首领的奖赏,这是仪式的重头戏,每个战士都期待着大首领的奖赏。 东景和艾义作为出征的战士都走到了前方,宋知夏毕竟是外人,不能靠近举行仪式的地方,她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外围。 八甲人天性热情,只要不是他们的敌人,他们都愿意与之交往,宋知夏只是一个人站了一会,很快就有大叔大婶们带着自家的孩子们过来打招呼了,宋知夏是随大队伍回来的外人,她甫一下船就受到了所有八甲人的关注,她的来历和身份也被广而告之,想与她结交做朋友的八甲人还是挺多的。 宋知夏磕磕碰碰地与这些来打招呼的八甲人们交谈着,这些人的语速都比较快,不像东景和艾义他们有意放缓了语速,宋知夏听起来有些吃力,而且他们都是你一句我一语的插话进来,宋知夏的说话被迫打断了好几次,交流起来就比较费劲了。 好在庆贺仪式很快就开始了,宋知夏终于能松一口气好好旁观了,不过有了之前的一番交流,宋知夏站在这些陌生人中间也不觉得有多孤单难受了。 仪式开始,大首领走上高台,领着全体战士们唱歌,宋知夏听不懂,只觉得语调很激昂,听着就让人热血沸腾,等到唱完歌,巫走到高台上,举着法杖和一些法器开始颂唱作法,巫唱完一个段落后,战士们按着高低等级的次序一个接一个的走到高台前,巫抚着他们的发顶赐福,这一段赐福极长,等到战士们都接受了赐福后,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了。 巫赐福完并没有走下高台,只是举着法仗闭目不语,不知为何,场上的气氛有些凝滞,所有的八甲人都微微低头,宋知夏不明所以,高抬着头张望四周,很快她看到有十三个人各捧着一个盒子走上了高台,巫举着法仗对这些盒子做起了仪式,宋知夏突然福至心灵,知道巫这是在为那十三个阵亡的战士做法事呢。 宋知夏突然也有些感伤,虽然她不认识这些阵亡战士,但是她记得她和艾义逃亡下山的时候,有好几个八甲战士出手帮了他们,不知道这些盒子里有没有他们的骨灰,他们都是她的恩人。 宋知夏低下了头,安静地听着巫的祝祷,默默地在心里祈祷这些阵亡战士顺利往生。 在庄重的往生祝祷之后,场上的气氛突然变得活跃起来,一个个原本低垂着头安静沉默的八甲人都抬起头,目光热切地看向高台,这样的气氛跳转让宋知夏有些适应不良,这么快就放下悲伤期待奖赏,转变也太快了吧,其实宋知夏以后会了解的,八甲部族就是这么会自我调节的部族,而且战死在八甲人看来,其实是件荣耀的事,碌碌无为的老死才是真正让八甲人觉得悲伤的事。 巫走下高台,大首领重新走上高台,这回不只大首领一个人走上高台,还有另外两人跟着上台,其中一个人宋知夏认识,正是刚才坐在议事堂右边位子的壮年男人,叫康加。 康加和另一个人,一人抱着一个大木箱上来,两个大木箱打开,站在高台近处的战士们发出惊喜的声音,这些惊喜声又激发了后面战士们的好奇心,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张望起来,就连宋知夏身边的八甲人也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 宋知夏也踮起脚尖想要看清前面的情况,可惜她人太矮,在八甲人的包围下,根本看不到什么,正在懊恼着,宋知夏突然感觉身子一轻,有些失重,她整个人升了起来,然后,稳稳地坐在了一个八甲大婶的臂膀上。 宋知夏吃惊地看着大婶的脸,又看了看大婶的臂膀,真是,好臂膀,好臂力。 大婶爽朗地展笑说道:“坐我肩上看吧。” 宋知夏被大婶的笑容感染,也扬起了甜美的笑容:“谢谢。” 有了大婶的有力支撑,宋知夏终于可以看清前面的情况了,高台上大首领开始念有功战士们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战士喜滋滋地走上高台,从大首领的手上接过他们的奖赏,是武器,青铜色的武器。 宋知夏瞪大了眼,这是青铜器! 宋知夏知道青铜器,入宫后她曾在大典上见过青铜铸造的礼器,她记得青铜的颜色,也记得青铜独特的光芒,高台上那些武器的颜色和映照的光芒,不正是青铜所独有的吗? 八甲部族竟然有青铜武器,他们竟然会铸造这种独特的金属。 宋知夏还在惊讶,这时她听到了东景的名字,她凝神望去,东景走上了高台,从大首领手中接过了一把青铜匕首,大首领还拍了拍他的肩,看来对他很是赞赏。 看到好友受到了奖赏和表彰,宋知夏的心情一下子飞扬了起来。 第95章 半夜饿醒 优秀战士的奖赏之后,庆贺宴会正式开始了,宴会上的美食照例是八甲人喜爱并拿手的烤肉,只是做法丰富了一些,还有谷物和蔬菜水果来搭配。 宋知夏更喜欢谷物和蔬菜水果,尤其是这里的谷物和蔬菜水果有些她并不曾见过,她对这些不曾见过的食物更感兴趣。 东景受到了奖赏和表彰,他的队员和战友们都为他高兴,拉着他庆祝狂欢,艾义没有受到奖赏,所以他留在宋知夏身边陪着她,时不时地为她解说这是什么谷物这是什么蔬菜水果,以及它们分别具有什么样的效用。 在艾义的解说下,宋知夏了解了好几种谷物和蔬菜水果,她发现八甲部族更喜爱具有药用价值的食物,宴会上的谷物和蔬菜水果全都是有药用价值的,而且八甲部族对药用价值的看重更甚于口感,有些食物如果放在夏国,光是味道就不会让它们上桌的,呃,除非是贫民,不在意味道,只管能不能充饥。 在艾义的热情推荐下,宋知夏尝了好几种不曾见过的食物,有些是八甲部族种植和采摘的,有些是从别的部族交易过来的,宋知夏每一种都尝了一点,很快就吃饱了,不过等她被艾义拉着跳了一段八甲部族的欢庆舞蹈后,她意外发觉,自己好像又可以再吃一点了。 宋知夏绷着小脸,如视死敌般看着面前的食物,她不能不能绝对不能再吃了,再这么吃下去,她会肥死的。 艾义不知道宋知夏的纠结,乐呵呵地又给她拿了一盘烤肉过来。 宋知夏坚定地把烤肉推回了艾义的面前:“艾义,我不能再吃了,我吃饱了。” 艾义不相信:“哎,怎么可能,你刚才不是跳了舞吗?而且你之前只吃了谷物和蔬菜水果,这些东西怎么能顶饿,你不多吃点烤肉,半夜你会饿醒的。” 宋知夏坚决否认自己有猪一样的胃口:“我真的吃饱了,半夜不会饿醒的。” 艾义又劝了几句,见宋知夏真的不吃,只能自己把这盘烤肉给吃了,不过在宴会快结束,东景回来时,艾义和东景交代了一句,让他等会儿带一点烤肉回去,万一宋知夏半夜肚子饿了,可以有东西吃。 东景深以为然,用大叶子包了一块烤肉回家,宋知夏以为是东景没吃饱,想带回去做夜宵,还问要不要再多带一块。 等到宴会结束回家后,宋知夏草草擦洗了一下身子,便上床睡觉了,虽然肚子有点小饿,但是她觉得是自己心里想吃,并不是肚子真的饿,所以没放在心上,闭上眼就睡觉了。 半夜,咕噜咕噜,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宋知夏被震醒了。 宋知夏摸了摸肚子,好饿。 因为肚子饿,宋知夏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结果越翻腾,肚子的肠鸣声就越响越急促,就在宋知夏挣扎着是去叫醒东景,还是继续忍耐等待天亮时,草帘外亮了火光。 宋知夏掀开了草帘,火塘里已经生起了火,东景正坐在火塘边,用叉子叉着烤肉,不停翻烤着。 东景听到宋知夏起床走动的声音,头也没回地说道:“快过来吧,等等就能吃了。” 宋知夏只觉得脸和耳朵腾一下就滚烫了,自己半夜饿肚子竟然把东景给吵醒了。 东景看烤肉外层已经热的差不多了,拿了一把小石刀就片了起来,一片片烤肉片均匀地落在了木盘上,有着规整的美感。 第105节 “吃吧,我这边继续烤。”东景抬起下巴指了指火塘边的一个大石缸,“里面有小木叉,你用那个叉了肉吃。” 宋知夏顺从地走到大石缸边,发现大石缸里放着好几样食具,有木盘木碗,还有一个极大的石碗,也有木勺和木叉,大小不等,宋知夏挑了个顺手的木叉,捧着木盘坐在火塘边吃了起来。 宋知夏吃肉,东景片肉,不知不觉,三分之二的烤肉竟然都进了宋知夏的肚子。 吐了一口气,宋知夏把木盘放下了:“东景,不用再给我了,我吃饱了,你吃吧。” 东景看了一眼宋知夏的小腹,宋知夏脸上一红,双手赶紧捂住了小腹。 “嗯,吃的差不多了,吃撑了也不好。”东景判断宋知夏已经吃饱了,便把剩下的烤肉都吃了。 宋知夏被东景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加上她之前半夜饿醒还把东景给吵醒了,此时她真心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东景又忙着专心吃烤肉,一时之间,气氛很是安静。 “呃,东景,”宋知夏决心还是要说点什么,好歹打破一下这种安静,“我平时吃的不多,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会突然这么饿。”其实宋知夏真正想说的是,平时我吃不多的,很好养活的,不会让你负担太重的。 虽然东景是宋知夏的好友,但是被朋友养活着,她总感觉有些不自在,还有些尴尬和自卑,毕竟他只是朋友,又不是她的家人亲戚,关系总是疏远一层。 东景没听出宋知夏的话中含义,八甲人的脑子总是比较直来直往的,他以为宋知夏是在问他为什么她会这么饿,他就为她解释了。 “平时你在海上吃的都是我们部族精心准备的出征食物,耐饿,对身体也好,但是现在回了部族,我们吃的就是平常的食物了,肯定不如出征食物耐饿,尤其你今晚吃的还是谷物和蔬菜水果,这些只是搭配而已,小孩子才会多吃一点,因为吃了不顶饿,就算当时吃的再饱,活动一下也很快就饿了。”东景朝她笑了笑,“艾义当时劝你多吃点烤肉,你还不听,还好艾义提醒我,给你带了夜宵,不然你就只能空着肚子等天亮了。” 宋知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所以我如今是和你们一样的大胃王了?”宋知夏想起了当时东景他们在后花园里大嚼烤肉的情景,那么多的烤肉,才堪堪让他们吃饱,每个人都能吃一筐的肉。自己如今竟然也和他们一样,一顿能吃一筐肉了? 东景笑着点头:“是啊,你服过红汁了嘛,和以前已经不同了。” 提到红汁,宋知夏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过红汁的事呢,她醒来后只知道自己服用了八甲部族的一种秘药,因为是秘药,她也不敢多问秘药的具体效用,如今自己得到允许可以留在八甲部族生活,应该可以问了吧? “红汁是什么?我服下后会发生什么改变吗?” 东景把烤肉放在一边,拿了边上的一张大叶子擦了擦手,转身面向宋知夏,神情有些严肃。 宋知夏赶紧坐正,等待东景的解说。 “我们这边,每个部族都有改善身体、提升体质的方法,我们部族的方法就是服用红汁,红汁是一种特别制作的药汁,每个小孩子在十岁以后,每年都会服用一定份量的红汁,一直到十五岁为止,服下红汁后,小孩会长得很快,长高长壮,有力气,还不容易生病,受伤了也容易好。” “因为长得壮了,有力气了,所以需要吃很多东西,还得是好的东西,比如凶兽肉,比如珍贵的谷物,你在海上吃的就是这些,不过因为这些食物珍贵,所以除非是作战,平时我们是不舍得吃的。” “原本红汁是不能给部族内的人喝的,但是当时你伤的太重了,所以才给你用了,你服用了红汁,身体自然会发生变化,会长高长壮,有力气,你有没有发现,你已经长高了?”东景笑着问道。 宋知夏愣了一下:“我长高了?” 东景点了点头:“艾义说你这段时间已经长高一寸了。” “哎,长高一寸了?”宋知夏吓了一跳,“就这段时间?” “嗯,就是你服用红汁后,到今天,一个多月的时间。” 宋知夏站了起来,在原地转了几圈,发现没有可以参照的东西,她突然想到什么,急匆匆地回了隔间。 宋知夏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找出了自己原先的中衣,拉开比了比长短,果然,袖子短了,裤子也短了,她真的长高了。 服用红汁后,会长高长壮,有力气,宋知夏一下子兴奋起来,这么说,自己的力气也会大幅度增长,说不定以后会像八甲人一样神勇无敌。 宋知夏开心地跑出去:“东景,我的力气也会变大吗?会不会变得像你们一样有力气?”宋知夏半点不觉得女人有一身大力气有什么不妥当不贤淑的地方,她吃够了暗亏,没有自保能力才是女人最大的弱点,遇事只能任人宰割,如果她有八甲人的神力,再遇到人不长眼地来绑架她掳掠她,甚至算计她为妾,看她不把他们给撕巴了。 东景笑了笑:“你的力气会变大,但是能不能像我们一样有力气,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得靠你自己来锻练。” “怎么锻练?”宋知夏迫不及待地问道。 看着宋知夏闪亮的眼神,东景笑得更开心了:“不要着急,等天亮我就带你去训练场,以后我会好好教导你的。” “嗯。” 天刚亮,东景便带着兴奋激动的宋知夏出了门,前往后山的训练场,八甲部族有好几个训练场,不同的等级对应不同的训练场,因为宋知夏还是小孩子,东景便带她来到了小孩子们平时玩闹训练的小训练场。 在训练开始前,东景先问宋知夏一个问题:“夏,你的父亲是战士,你有没有跟着你父亲学习战斗?” 宋知夏点头:“我有学习,不过不是跟着我父亲,我父亲太忙了,我是跟着我父亲的下属学习。” “那就是有基础了,你先给我演示一遍你们的训练方法。” 宋知夏就摆开了阵势,吸气,扎马。 东景看着宋知夏,宋知夏继续沉力扎马,周围的小孩子们看着宋知夏的样子,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东景挑了挑眉:“这就是你们的训练方法?” 宋知夏点头:“嗯,练腿的力气,站的稳。” 东景张了张嘴,最后没说什么,只是又问:“还有别的训练方法吗?” “有。” 宋知夏说完就打起了入法拳法,还借了东景的刀练起了入法刀法。 宋知夏的拳法和刀法吸引了训练场上的小孩子们,他们都围了过来,不过他们都站的比较远,很自觉地没有打扰宋知夏。 东景微微点头:“可以活动手脚,让身体更灵活一些。还有别的吗?” 宋知夏想了想,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头,在砂土地上画了几个小圆圈:“我们会把木头竖着□□地里,按照这样的距离进行排列,然后我们会踩在木头顶上,在木头间跳跃奔跑,这样来练习身体的平衡和灵活。” 东景点了点头:“有点想法,不过还是太简单了。好了,我就先从基础开始教导你吧。” 宋知夏毫不知情将来会面对什么,傻乎乎地开心应道:“好。” 第96章 上学 第一个十天,宋知夏每天都累得瘫倒在训练场上,由东景背着回来,回来后还得由东景推揉活血,不然第二天根本起不来床。 第106节 第二个十天,宋知夏已经可以颤手颤脚地自己走回来了,只是推揉活血还是必不可少的,不然一躺到床上就不想起来了。 第三个十天,宋知夏开始适应这样的训练强度了,训练结束后,手脚不再发颤,可以正正常常的走回来了。 第四个十天,宋知夏适应的很好,因为轮到东景所属的狩猎大队出外狩猎了,要一个月后才回来,她由艾义接手教导,艾义的训练要求比东景简单,而且他只训练宋知夏半天,剩下半天他用来教导宋知夏八甲文字和药材处理,在高压训练三十天后,一下子减半了训练时间和训练强度,宋知夏当然觉得轻松快活多了。 在东景和艾义的照顾下,宋知夏越来越融入八甲部族了,尤其她学会的八甲语越来越多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八甲人主动与她交流了。 这一天,艾义在结束了训练教程之后,并没有带宋知夏去医室学习八甲语和处理药材,而是对她交代了一件事。 “夏,你现在已经有了八甲语的基础,能听能说,现在可以去祖洞上学了。” 宋知夏愕然:“去祖洞上学?”八甲部族也有私墅或学院?她这个外来人也可以去上学? 艾义笑着点了点头:“嗯,让你去上学,还是巫亲口说的。” 宋知夏更惊讶了:“是巫让我去上学?” “是,我现在带你去祖洞,我们边走边说。”艾义笑着领宋知夏往祖洞走去。 祖洞是一处大山洞,在很早很早以前,八甲人还不懂得建造石屋,全都居住在山洞里,包括族中议事的地点也是在山洞中,祖洞就是原先议事用的大山洞。 后来慢慢的,八甲部族的人口渐渐多了,山洞不够住了,八甲人就开始拓宽拓深居住的山洞,有的家中人口多的,甚至还把几个邻近的山洞都挖通,连成一个大山洞。 后来八甲人懂得建造石屋了,八甲人就从山洞里出来了,大多数的山洞就渐渐荒废了,不过作为议事山洞的祖洞被保留了下来,成为八甲小孩学习文字和礼仪的地方,每个八甲小孩六岁后都要进入祖洞学习,直到完成学业为止。 宋知夏跟着艾义走了一段上山路,转过一个转弯后,一个宽大的山洞口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山洞口的边上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两个大字,祖洞。 艾义领着宋知夏走进了祖洞,祖洞里面极为宽阔,洞顶上和山壁上还开了几个窗户,阳光可以直射进来,所以洞内并不显得阴暗,为了支撑山洞,洞内还有好几根耸立高大的石柱,而以石柱为边界,用草帘划分出了好几个房间,宋知夏看到每个房间里都有小孩在上课。 迎面走来一个短须老者,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是他的目光却十分清亮,可以看出他的智慧。 艾义行了一个礼:“洞长,这位便是夏了。” 宋知夏学着艾义行了礼:“洞长。” 洞长上下打量了宋知夏一遍,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嗯,好孩子,跟我来吧。” 艾义示意宋知夏跟着洞长往里走,他自己却留在洞口,没有跟进。 宋知夏有些忐忑地跟着洞长往祖洞深处行去,拐过一个石柱,草帘隔了一间房间,房间里摆着石桌石凳,山壁上还凿出了几排横放的架子,上面放着一些陶罐和盒子,另一侧山壁开了一个窗户,给房间带进了明亮。 洞长走到石桌后坐下,指了一个石凳对宋知夏说:“坐吧。” 宋知夏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忐忑地等待洞长的问询。 洞长摊开一张草茎纸,拿走一支草茎笔,八甲人用的草茎纸是用一种植物的茎干制作的,书写流畅度和柔韧度都不错,草茎笔是另一种植物的茎干制作的,这种笔的中芯可以预先吸饱有颜色的汁液,然后直接书写,握笔姿势也与毛笔大不相同。 “你的名字?”洞长开口问道。 宋知夏赶紧应道:“宋知夏,可以直接叫我夏。”宋知夏这三个字对于八甲人来说,有些太长太拗口了,直接叫夏字就比较简单了。 洞长却没有直接记录“夏”,而是用一种特殊的符号书写了宋知夏的名字。 “今年几岁了?”洞长又问。 “十一岁。” “嗯。”洞长继续书写,“是跟着东景生活?” “是的。” “嗯。”洞长记好了宋知夏的三个回答,放下了草茎笔,起身朝外走去,“你跟我来。” 宋知夏小步跟上,与洞长保持一步远的距离。 洞长带着宋知夏走进一个房间,里面有十几个孩子正在上课,一个女先生正用炭条在山壁上的一块大木板上书写。 看来洞长进来了,女先生赶紧放下炭条,朝洞长行礼:“洞长。” 洞长点点头:“这位就是从新大陆过来的夏,以后就进你的班,你好好教导她。” 女先生看向宋知夏,面上展开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夏,欢迎你,我是安和,以后我就是教导你的先生了。” 宋知夏没想到女先生竟然自报姓名,在夏国,先生只会向学生说自己的姓和字,不会说全名,因此她诚惶诚恐的行礼:“夏拜见安和先生。” 洞长与安和先生都愣了愣,见到他们的反应,宋知夏更惶恐了,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或者说错了什么,紧张地看着他们。 过了一会儿,安和先生小声地笑了起来,她牵起宋知夏的手:“我不知道你们那边是怎样的,不过在我们族里,我们都是族人,是亲近的一家人,你对我不需要这么恭敬,而且你不要叫我安和先生,这个名字实在太长了,直接叫我安和吧。”安和先生以为宋知夏听不太懂八甲话,把她的名字误听成了安和先生。 洞长也说道:“是的,你不需要这么恭敬,只要你在学习的时候不吵闹,不故意顶撞先生,你就可以安心在祖洞上学。” 宋知夏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过她从顺如流地听从了安和先生的话,改换了称呼:“是,安和。” 自此,宋知夏开始了在祖洞的学习生涯,因为她的八甲语和八甲文字基础很浅,不像八甲小孩从小接触,所以安和单独给她上课,为了回报安和,也为了自己的将来,宋知夏拿出了十二分的努力,全身心地扑在了学习上。 宋知夏的学习进度很快,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心智成熟,能吃苦,学得进,而且她在夏国时也是正正经经地上过学院的,有成熟系统的学习方法,学起八甲语和八甲文字来,比起八甲小孩还快,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她便让安和刮目相看了。 “夏,你真是太聪明了。”安和感叹地说道,“才十几天,你已经能书写两百多个字了,而且发音也清楚多了。” 宋知夏很开心,笑得眉眼弯弯,多日的努力有了回报,她当然开心了。 安和挑起宋知夏书写的几页纸:“夏,你的字进步很大,甚至比本族的一些小孩写的还好,你有什么特别的学习方法吗?” 宋知夏点了点头:“当然有啊,我学字,都是先把字给拆分了,再重新组合起来。” 宋知夏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了一个字,然后在边上书写这个字的拆分结构:“看,就是这样,把一个字拆分成不同的结构,记清这些结构的位置,然后再组合起来,写成一个字。” 第107节 这个是书艺的基本功,学字先学笔划,学好笔划再学结构,每个字都是由笔划和结构组成的,笔划不对,则字不齐整,结构不对,则字形散乱,笔划是字的血肉,结构是字的根骨。 安和看着宋知夏又演示了好几个字的结构拆分,心中越发惊讶,而她的眼神却越发清亮:“这种学习方法,看起来挺有意思的,来,让我试试。”安和接过纸笔,试着拆分了几个字的结构。 “有意思,有意思,我去找洞长。”安和兴冲冲地拿着这张写满了字和结构的纸跑了。 洞长听了安和的禀报,又看了纸上的结构拆分,对这种学习方法也起了兴趣,以前他们学字都是生硬的模仿,写的多了自然就顺畅了,从来没想过这种拆分的方法。 洞长笑了起来:“看来新大陆的人,在学习上比我们部族肯动脑子多了。”八甲部族一直是武力强于智力,这一点也一直被大陆上的其它大部族嘲讽,不过八甲人自己看得开,有的方面强了,有的方面就弱,他们强于武力,那么智力上就会差一点,上天是公平,世上没有完全完美的东西,他们不强求,有时也会自嘲自己部族不爱动脑子。 洞长想了想:“这个方法可以向别的孩子推广,看看能不能帮助他们学的快一点。” 安和听完很开心,但是她开心后又有些担心:“我们是大人,觉得这样拆分了结构,再组合成字,比较好学,可是对于孩子们来说,他们会不会反而觉得麻烦了?” 洞长点点头:“有可能,这样,你照样把这种方法向孩子们推广出去,他们学不学,全在他们自己,我们不强求。” “好。” 宋知夏的学习方法在祖洞中推广开来,有的八甲小孩拒绝学习,因为觉得拆分结构更麻烦,有的八甲小孩觉得有意思,便学着宋知夏把字给拆分了,不过他们拆分后发现这些结构很散乱,再组合起来很难,写起来的字比原先的生硬模仿更难看。 孩子们的意见汇聚到了洞长这里,洞长把宋知夏召来,问她有没有拆分结构的好方法,宋知夏干脆就把拆分结构的事包揽了过来,她来设计八甲文字的笔划和部首,有了这两个结构的基础,字就可以组合起来了。 宋知夏敢这么大包大揽,主要的原因是八甲文字相对简单,而且字的数量少,只有三千多个字,比起老家大陆高达九万字的文字传承,简直是不够看。 第97章 狩猎大队归来 在祖洞的学习生活,宋知夏过的很好,虽然她是外来人,但是八甲的孩子们都没有欺负她,反而还因为她是女孩,男孩子们都会让着她,这一点与她的家乡大陆完全不同,因为八甲男孩让着女孩并不是为了教养之类的原因,而是因为女孩少,而且女孩体力弱,男孩从小被大人教育着,女孩体弱,男孩就得保护女孩,不能伤了她们,这一点与她的家乡大陆很是不同,在家乡大陆,女子因为体弱,总是处于被男人欺辱的地位,仗着体力和地位堂而皇之的欺辱女子的男人,多不胜数。 这么比较一下,宋知夏觉得能在八甲部族生活,实在是太好了。 这一天,宋知夏埋头苦走,一心二用地在心里默写着八甲文字,从中寻找有没有遗漏的部首,她根本没在意外界的变化,直到她走进祖洞,才发现,祖洞里竟然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人呢? 宋知夏用力回想,刚才一路上她隐约地发觉有些不同的地方,但是她没放在心里,此时想一想,好像八甲人都急匆匆地往一个方向赶去,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祖洞里空无一人,宋知夏也不想在祖洞里傻等,干脆回返聚集地,看看八甲人到底去哪里了。 走到部族内的大道上,还有许多八甲人在赶路,宋知夏立马跟着八甲人前行,路上还寻了个大婶问话,这才知道原来今天是狩猎大队回来的日子。 已经有一个月了? 宋知夏愣神,既而又有些欢喜,东景回来了。 宋知夏被大婶带着,走到了一条很宽广的大道上。 大道直直地从山顶通往山脚,路面很平整,很夯实,没有多少起伏也没有多少的弯曲,此时大道两侧已经站了许多人,一个个都在翘首以盼,有大人有小孩,有好几个小孩宋知夏觉得脸熟,都是祖洞里的,宋知夏这才知道原来祖洞里的孩子们都来到了这里。 大婶带着宋知夏,硬从人群里挤出了两个位置,因为宋知夏是外来人,八甲人还主动给她让出了最靠近大道的位置。 没有等待多久,从靠近山脚的地方开始发出欢呼声,欢呼声从山脚向山顶蔓延上来,在欢呼声中,狩猎大队出现在了大道上。 走在最前面的强壮魁梧的战士们身上扛着的是比他们要大得多的猎物,看上去比例有些怪异,令宋知夏止不住的担心他们被背上的这些大猎物给压垮,前面的战士们走过后,走在后面的战士们则是几人合作,共同挑着或拖着更大的猎物前进。 这次的狩猎,当真是收获颇丰、满载而归。 狩猎队伍所到之处,大道两旁掀起一阵阵更加响亮的欢呼声,孩子们甚至向战士们抛掷鲜花,这样的狂热气氛,是宋知夏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下,宋知夏也不自觉地跟着大声欢呼起来。 宋知夏一边欢呼一边在队伍中寻找东景的身影,找了两轮,宋知夏终于在一堆壮硕的战士中找到了相对苗条的东景,他的大半个身子都被猎物给挡住了,宋知夏差点没发现他。 东景背着的猎物长得很奇怪,不过一看就是极为凶悍的猛兽,单看那一身如荆棘般的利刺,以及那一对长长的獠牙就知道了,是防御力和攻击力都很强的猛兽,东景扛的是猛兽的腹部,那里没有利刺,可以受力扛起,但是也因为这样,东景的大半个身子都被掩住了。 狩猎大队归来,山顶有庆功仪式,宋知夏本来想跟过去的,可是看到别的孩子们都没有过去,而是往祖洞的方向走去,她也就跟着他们一块回了祖洞,今天的课还没上呢。 散学后,宋知夏回家,看到家门口有一大滩血迹,空地上还挂了好几块抹了盐的大肉在风干,而东景正坐在门口处理一大块带着荆棘利刺的硬甲。 东景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脸上带上了笑:“夏,回来了。” 宋知夏快步走到东景身边:“东景,你终于回来了,路上平安顺利吗?” “还成。” 宋知夏微微挑眉:“有受伤吗?”还成应该就是路上有些小波折的意思吧。 东景朝她笑了笑,安抚道:“不要紧,是轻伤,养两天就好了。” “哦。”宋知夏看东景还有力气扛着猎物回来,现在还能动手处理硬甲,便相信东景没有骗她,应该只是轻伤。 宋知夏蹲在东景身边,看着他用独特的手法处理硬甲:“这是什么东西的硬甲?” “黑棘。”东景用石刀敲了敲硬甲,发出有些沉闷的金属声,“它的甲很硬,很适合做成护具。” 东景边处理硬甲,边与宋知夏说着黑棘的特性,以及它的肉、牙、甲、爪都有些什么用处,宋知夏认真地听着。 过了两天,宋知夏在祖洞上课时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号角声,别的孩子们闻声立马兴奋了起来,安和敲了敲大木板,他们才安静下来乖乖写字,但安和一离开,他们立马就撒开脚丫子往外面跑了。 宋知夏收拾纸笔,散学回来,刚进部族,她就发现部族里一片喜气洋洋,好像有什么好事发生。 “嘿,夏,你快去前面挑东西,远行队伍回来了,有漂亮的裙子,快点去,去晚了就被人挑光了。”邻居家大婶看到了宋知夏,赶紧大声与她说话,边说还边挥手,催着她快去。 “远行队伍?”宋知夏把这一长串词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哦,是出门交易的队伍回来了啊。 宋知夏没经历过这种交易集会,心里有了好奇,也起了点兴趣,赶紧快步往邻居大婶所指的方向过去了。 在两条族内大道的交汇路口,空地上已经摆满了摊子,每个摊子前都有八甲人驻足挑选,很多摊子上的东西已经不多了,看来八甲人对于远方的东西很有兴趣啊。 宋知夏走马观光地在每个摊子前晃了一圈,有很多没见过的东西,比如一些长相艳丽或奇怪的植物,也有一些她以前见过,但又与她的家乡大陆的物产有些不同的东西,比如漂亮的羽毛和贝壳,更有一些她见了都十分心动的东西,比如珍珠、水晶、玉石以及各色宝石,这些东西极受八甲女人的喜爱,围着争抢的都是八甲女人,不过也有一些东西,放在她眼里,是粗糙的不得了的东西,送她都不要,比如没有上釉的陶器,穿着都嫌硬的麻布,搭配的毫无美感的首饰,宋知夏扫一眼便离开了。 因为身上没有可以交易的东西,这块大陆还没有出现货币,都是以物易物,当然,一些极受部族人喜爱的货品,比如宝石和珍贵药材等,也可以充作一种临时货币,在所有部族中进行交易,但是,宋知夏通通都没有,她就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第108节 宋知夏见识完了远行交易的东西,以及部族人如何交易后,她便转身回家了,快要到傍晚了,该要生火煮粥,虽然喝粥喝不饱,但是老吃肉她也受不了啊,所以粥还是得煮的,不然没有粥,她也吃不下多少肉。 宋知夏看了看自己的手,暗叹了一句,唉,没想到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沦落成灶下婢,得自己生火作饭,真是世事难料啊。 边感叹边走回家,进了家门,宋知夏发现东景不在,估计他是出去有事,她便不在意地生火淘米了。 一直到黑夜来临,米汤都凉透了,还没见到东景的影子。 宋知夏有些不安,东景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宋知夏不知道去哪里找东景,也不知道族里是不是临时发生了什么事,给东景交代了什么任务,她只能去找艾义。 去了艾义的屋子,艾义也不在,宋知夏又去找信岐,信岐也不在,不过信岐的家人和她说,信岐和队员们一起去喝酒了,就在后山,东景可能和他们在一起。 宋知夏松了一口气,往后山去了。 走到半道上,前面过来了一排人,正是艾义、信岐、雷刀、青矛、度西他们,人还挺齐,就是东景不在。 看到宋知夏,艾义他们还吃了一惊,赶紧跑过来。 “夏,你怎么过来了?”艾义举着火把问道。 宋知夏紧了紧领子,夜晚的风实在是有点冷啊,她笑了笑:“东景一直没回来,我就去找你,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东景去哪儿了,结果你也不在,我又去找信岐,结果信岐也不在,不过幸好他家人和我说他在后山,和队员们一起喝酒,说东景应该也在,所以我就找过来了。” 艾义和信岐他们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艾义开口道歉:“今晚这事是我们考虑不周全,忘记和你说一声了,让你找了这么久,还一个人跑到山上来,幸好你没出什么事,不然我们就没脸见你了,对了,夏,以后晚上千万别一个人出来,虽然部族里没有野兽,但是到了晚上,一些会伤人的虫子和鸟儿就出来了,万一遇到它们,你就惨了。” 宋知夏不知道晚上还会这么危险,吓了一跳,她点点头:“好的,我以后不会一个人出来了。” “嗯。”艾义把火把递给信岐,弯下腰来,“来,我背你下山。” “咦,东景呢?他已经回去了?” 提到东景,艾义他们的脸色都有些怪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挤眉弄眼的,看起来都不想说,最后还是艾义开了口。 “东景他还有事,过会儿就回来,你先跟我们回去吧。”艾义支支吾吾地劝道。 宋知夏一脸怀疑。 艾义他们都是耿直的汉子,被宋知夏这么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把肚子里的话都倒了出来。 东景有个小青梅,两人感情挺不错,东景挺照顾小青梅的,去年五支探险小队出了海,小青梅也跟着远行队伍出了远门,当时就有传闻说小青梅在外面认识了一个男人,今年东景随着大队伍出海,小青梅又跟着远行队伍出了远门,这次回来后,小青梅就和东景说,她有喜欢的人了,想和那人在一起。 宋知夏瞪大了眼,原来东景被人挖墙角了啊。 第98章 歉疚 八甲小长老竟然被人挖了墙角,惨被小青梅抛弃,这事简直是天崩地裂的大八卦啊,宋知夏很想过去看一看东景此刻的样子,她也想去看一看那个小青梅到底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问一问她为什么会抛弃这样一个感情深厚、前途光明的小竹马,可惜,她也只能想一想,她只是一个外人,她既没胆量去看东景,更没立场去问小青梅,只能放在心里想一想了。【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 艾义把宋知夏背了回去,回到家时艾义还细心地帮宋知夏检查了一下脚上是否有被虫子咬伤的痕迹,果然,不查不知道,一查宋知夏的脚上已经起了三块大包了,宋知夏完全没有感觉,但是包已经肿得老高了,摸着还有些硬。 艾义赶紧让雷刀去他家里取药,他和另外三个人生火烧水烧刀子,准备给宋知夏放血放毒。 放血时宋知夏完全没有感觉,应该说她的小腿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三块大包及其周围部位的肉,怎么捏怎么按她都没有感觉,直到划破了皮,放出了黑血,她还是没有感觉,这可把她给吓坏了。 “艾义,我不会成为瘸子吧?”宋知夏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哭声,她的腿都没感觉了,以后还怎么走路啊。 艾义埋头挤黑血:“没事,把血放干净,再上点药就成了。” 在每个大包上都划了大十字口,艾义又挤又捏了半天,终于把黑血都挤干净了,他取过药瓶,往伤口上抹上一层黑糊糊的,味道很奇怪的药膏,然后用一种细长条的叶子裹住腿。 “怎么样?有感觉了吗?”艾义问道。 宋知夏仔细感觉了一下:“有点凉凉的,哦,啊啊啊,好烫好辣,好像被火灼了的感觉。”宋知夏捂住腿大口喘息起来。 艾义闻言却笑了:“没事,这就是药效起来了,你忍一会儿,忍过这一阵就好了。” 因为担心宋知夏一个人在家,有事没人照顾,又不知道东景什么时候回来,艾义把信岐和度西这两个已经成家的家伙赶了回去,他和雷刀、青矛三个单身汉就留了下来看顾宋知夏,八甲部族里有个风俗,一旦八甲男孩成年,大多会搬出来盖房子自己生活,所以这三个单身汉家里就他们一人,回不回去都无所谓。 不得不说,艾义留下来让宋知夏的心安定了不少,她的腿还没好,艾义是郎中,郎中在身边总会让病人安心许多。 火烧火燎的痛感过去后,不知是药效的原因,还是宋知夏太累的原因,她迷迷糊糊的就睡过去了。 艾义小心翼翼地把宋知夏放平,盖好兽皮,走出了隔间,与雷刀、青矛轮流守夜,守到下半夜,东景终于回来了。 深夜里,自家房门漏出来的火光总是特别显眼特别温暖,东景还以为是宋知夏在等他,心里生起一股淡淡的暖意,结果进了家门。 “咦,你们怎么在我家?”东景疑惑地问道。 艾义撇了他一眼:“你还知道回来,都多晚了,让夏一个人在家里,也不怕她害怕。” 东景有些心虚,抬眼看了看隔间:“她睡了没有?” “睡了。”艾义又撇了东景一眼:“你说你,你出去都不给她留个纸条说一声,害她到处找你,她先去找我,结果我不在,她又去找信岐,结果信岐也不在,还是信岐他老婆和她说我们在后山,她才有了方向,可是你也没和她交代清楚,晚上不能一个人出门,她在后门遇到了我们,还好遇到了,回来后我们才能发现她被虫子咬了,腿上起了三个大包,她的腿都没感觉了,如果我们没发现她,她今晚说不定就要死在后山了。” 艾义越说越生气,后来甚至抓起一根木柴砸了过去。 东景没有抬手遮挡,木柴砸中了他的肩膀,他听到宋知夏被虫子咬了,眼中有一瞬的失神,所以没有抬手遮挡。 东景低头看着火塘里跳跃的火光,声音有些低沉:“是的,是我的错。” 艾义没想到东景竟然没有挡,再听到他失落的样子,低沉的声音,艾义的心里有些发虚:“算了,这里面也有我们的错,我们都没想到要回来和夏说一声,害她担心地到处找你,唉,今晚都什么事啊,好好的,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乱七八糟的了,你心情不好,我们也没考虑周全,夏出了事,我不该都怪到你身上。” 今天是远行队伍回来的日子,也是荞回来的日子,原本他们是打算在后山办个篝火烤肉会,让荞和夏认识一下,大家在一起吃吃肉聊聊天,说一说这大半年来各自的经历,结果烤肉会还没办起来,荞就来了,然后就和东景说了她喜欢上别人的事,这下烤肉会也别办,大家都没心情了,东景更是心情低落的不得了,他们也都忘了去接夏,只顾着安慰东景,一拖就拖到了晚上,结果就害得夏被虫子咬了。 好好的聚会搞成了这样,大家的心情都不好。 东景在火塘边坐了下来:“夏的伤都处理好了吗?” 第109节 “有我在,还怕什么,没事了,她都睡着了。”艾义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两手空空的东景,“对了,我们在后山上的肉呢?你带回来了没有?” 这话题有点跳的太快太跨越,东景先是茫然,后是尴尬:“呃,我忘了。” 艾义狠狠给了东景一拳,转头对雷刀青矛说:“走,我们快回去拿,不然等清晨了,那就真是给野兽送早饭了。” 三人急匆匆地走了。 东景轻轻地关上了房门,看了一眼隔间,他依旧坐回火塘边,看着火塘中的火苗,静静的坐着。 次日醒来,宋知夏极开心地发现自己的腿好了,拆开细长条叶子,拨开黑糊糊的药膏,下面的三个大包都消了,只留下三个十字伤口。 八甲部族的药还真好用。 宋知夏重新把药膏拨回去,包裹好细长条叶子,蹦蹦跳跳的跳出隔间,她的腿还有些麻,跳一跳可以加快血液的运行。 “咦,东景你回来啦。”宋知夏看到东景很开心。 东景过来扶住她,将她扶到一张椅子边坐下:“你的腿怎么样了?” 宋知夏踢了踢腿:“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还有一点麻。” 东景点点头,看着宋知夏明亮的杏眼,他的眼中带着几分歉意:“对不起,夏,昨晚让你担心了,还害得你受伤了。” 宋知夏本来想说不要紧,可是话到嘴边,她临时换了主意,换了个说辞:“东景,我之所以受了伤,主要在于我有太多事情不懂,不知道晚上不能一个人出门,不知道晚上会有这么可怕的虫子,也不知道被虫子咬了该怎么处理,所以,东景,你能不能多教我一点东西?让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依靠别人保护,不如依靠自己,曾经面临过无人可依的悲惨境地的宋知夏,她更相信自己的力量,东景就是再用心保护她,也总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若是自己没有自保的能力,在这块明显比家乡大陆危险的大陆,一点疏漏就可能面临绝境,比如昨晚,如果没有遇到艾义他们,她会怎样,她一点儿也不敢去想,若是再次遇到孤身一人置身野外的情况,她没有自保能力又该怎么办? 更何况,她总归是要回去的,到时候说不得还会遇到各种暗中的算计,她就是再有武力,也难保不会遇到阴毒的算计,后宅的阴私手段她还见得少吗?若是她到时有力量,更有手段,还会怕那些算计吗? 东景未来会成为小长老,八甲部族只有三个长老,他能在短短五年间,成为第三位长老,他必定是有过人的本事的,若是他肯用心教导自己,自己学点皮毛也能顶大用了,若是他有奇遇,她说不得也能跟着沾沾光,此刻不趁着他对自己心中有愧,趁机学点东西,拉深一点关系,难道要白白放过只说一句不要紧吗? 她才没有这么傻! 听到宋知夏的话,东景的心中再次涌现浓浓的歉意,是他不好,没有照顾好她,没让她感觉到安全,才让她迫切地想要长大,想要依靠自己。 东景想抚抚宋知夏的发顶,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有些不配,的确是他辜负了她的信任,她是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才会跟着自己来到这块她完全陌生的大陆,可是自己既没办法长久地留在她身边照顾她,又没有告诉她哪些地方不能去,哪些东西危险,更没有教导她必要的自保手段,虽说有自己身为战士需要时常出外狩猎和巡逻,难以时刻照顾的缘故,可是自己没做好,也是事实。 东景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我会教你的。” 宋知夏立时展开灿烂的笑容:“太好了,谢谢你东景。” 与东景一起分食完早饭,宋知夏去祖洞上学了。 在路上,宋知夏的思绪又开始发散开来。 东景是个天赋出众的战士,他才刚成年就能成为前锋探险小队的队长,可见他是个绝对的精英战士,而且他不仅武力高,头脑还清醒冷静,去年在夏国的相处就能看得出,他绝对不是只会动用武力的蛮夫,另外,他的学习能力也极强,是五人小队中学习夏国语言最快最多的人。 但是东景再是天赋出众,也难以在短短五年间就升任到部族长老的地位吧。 据她这段时间学习到的浅薄知识,她也知道八甲部族中长老的地位有多高,八甲部族的上位阶层,是首领、巫和长老,首领是一族之长,负责征战和守护的职责,巫是承担了星相观测、吉凶卜卦、医术药物、手工制作、文化传承等多种职责,长老则没有首领和巫那么分明的职责划分,但却是一个更为特殊的位子,绝大多数的长老是由首领和巫退位后转任的,比如现任的两位长老,而少部份长老,则是由对部族作出了极大贡献的人升任的,长老对部族的所有大事都有过问、商讨的权力,由此可见,东景作为小长老,权力有多大,而他能够升任小长老,又是多么百年难得一见的奇事。 那么,东景是作出了什么样的极大贡献,才升任长老的呢? 五年,短短的五年间,八甲部族会发生什么样的大事呢? 前世东景的轨迹应该与今世一样,也是回来后遇到小青梅转情别恋,难道,正是因为他情场失意,所以他才全心全意为部族付出,从而立下了盖世奇功? 果然要成大事,就不能拘泥于儿女私情么? 第99章 被骂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宋知夏都在祖洞上学和东景的武力训练下紧张忙碌的度过,虽然她一直很想去见见荞,看看她到底是怎样的人物,但是她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每天训练完她只想倒头就睡,连饭都不怎么想吃了,这种紧张忙碌的日子,直到东景所属的狩猎大队再次出发,她才算过完,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八甲文字的笔划和部首拆分已经完成了大半,毕竟只有三千多个字,拆分起来并不复杂,宋知夏在祖洞学习的时候尤有余力进行这项任务,等到东景出发后,她的压力大减,更是只用了七天便把剩下的都完成了。 宋知夏把拆分好的笔划和部首制作成表格,交给了安和,安和又把这份表格交给了洞长,洞长按着这份表格上的笔划和部首组合了几个复杂难写的字后,又带着这份表格去找了巫。 “这是那个孩子做的?”巫琢磨着表格上的笔划和部首,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是的。”洞长恭敬地回道。 “有点意思。”巫点点头,“好,这表格先放在我这里,让我仔细琢磨琢磨,若是好,再向孩子们推广吧。” “是。” 洞长离开后,巫看着面前的表格,微微笑了笑:“还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八甲文字的结构拆分任务让宋知夏更好的了解了八甲文字,任务完成后,她也把三千多个字都记下了,八甲语言与八甲文字一样,相对简单,学习完文字,语言也就通了一大半,最初级的八甲文化课程中,她只剩礼仪要专门学习了。 不管在哪块大陆,哪个部族,哪个国家中,礼仪都是一项极为重要的文化传承部份,宋知夏深受学院教育,对于礼仪学习她从来都是极为用心的。 她的这种用心,在她学习八甲礼仪时,十分明显的表现了出来,这让洞长与安和都十分满意她,认为她很认同并且亲近八甲文化,这种被认同被尊重的感觉,让他们对她的观感也更好了。 相对于八甲文字和语言来说,八甲礼仪是非常复杂的,甚至能与传承自大晋朝的夏国礼仪相比,不仅不同阶层的人行礼不同,对于向特定身份的人行礼,也是各有不同,比如首领、巫、长老,这三种地位的人,八甲人对于他们的行礼方式也完全不同。 除了行礼之外,八甲部族举行各种仪式时所进行的仪式,比如站位、舞蹈、歌唱,都有相应的要求,一点儿也不比夏国礼仪简单。 宋知夏在学习这些礼仪的时候,也随之学习到了八甲部族的历史、价值观、荣辱观,安和在讲解这些的时候十分仔细,生怕宋知夏不能理解,因为宋知夏的确在学习的时候提出了许多问题。 八甲部族有一些价值观与宋知夏家乡大陆的价值观的确很不同,甚至完全相反,比如在八甲部族,甚至在整块大陆,战士的地位是最高的,所有部族首领,都必须是战士,首领可以不聪明,只要巫和长老聪明就可以了,但是不能没有武力,一个聪明绝顶却没有武力的人,是永远不可能成为首领的,甚至连巫都不能当上,因为就算是不承担征战职责的巫,他也是有守护职责的,而守护,就需要有武力,巫的武力可以弱,但不能没有。 除了完全颠倒了夏国文贵武贱思想的武力至上价值观,八甲部族还有很多与夏国不同的价值观,比如严格执行一夫一妻,比如男人不得欺负女人,比如女人也能成为战士,甚至成为巫或首领,再比如部族统一抚养孤儿和无子女的老人,不允许任何人侵占他们的资产。 宋知夏对于这些价值观是极为赞同的,不说前面三个,身为女人的她极力拥护支持,就是后面那一个,统一的抚养和保护,她也是极有感触且拥护的,夏国朝廷从来不会管这个,朝廷只管宣讲和偶尔的表彰,却从来不干涉民间私下里的侵占和欺辱,甚至连大族里都出现过这种事,夏国朝廷的这种不作为,简直是辱没了他们口口声声的仁义道德。 不过,八甲部族之所以能公平的执行统一抚养和保护,也是因为八甲部族的人口少,管束起来比较容易吧。 呃,也不对,八甲部族也有近万的人口,这都顶得上夏国一个乡的人口了,乡里的乡长、里长和族长可没法把民风管束得这么朴实。 第110节 那就是因为八甲人的脑子真的是比较木比较傻?嗯,有可能,只有傻气的人才会老实的服从族里的管束,而聪明人就想着要找漏洞钻空子为自己多捞好处,就像夏国,不就是聪明人太多了么,整个国家已经漏得跟筛子一样了。 宋知夏不禁为八甲部族叹了口气,啧,这样傻气的部族,竟然也能成为这块大陆的一个强大部族,果然老天是公平的,收走了智力才会给予过人的武力,不过八甲部族要是既有武力又有智力,那么其它部族也没法活了,也许这就是天道平衡吧。 礼仪学的差不多了,安和给宋知夏安排了新的课程。 祖洞的学习并不是和双梅书院一样,是按照主课来分班学习的,而是按照入学年份来分班,今年入学的孩子就是归于一班,由安和负责教授他们各项课程,一直到学业结束,孩子们都是同一班,都是由安和来教导,当然,因为每个孩子的天资和兴趣不同,各项课程的学习进度不一,安和会分别给予不同的指导,比如宋知夏,她就是从最基础的语言和文字开始学习的,比别的孩子的起、点要低。 宋知夏的新课程是陶艺,八甲部族虽然不够聪明,但是也有种植、驯养和手工艺,并不是只懂得狩猎的部族,而陶艺是八甲部族比较新的一门手工艺,是三十多年前从巧部族交易学来的手工艺。 制陶的整个流程是比较复杂的,但是作为小孩子的学习课程,制陶流程没有必要全部展示,小孩子只需要懂得拉坯就成了。 于是,宋知夏此时此刻,手中就分到了一大团的泥团。 唉,不仅沦落为灶下婢要自己生火作饭,如今还得自己制作杯碗盘碟么。 宋知夏心中暗叹。 虽然不是很情愿,但是宋知夏不是知难而退的人,反而是个迎难而上的人,她认认真真的开始了拉坯的学习,在经历过最初的手忙脚乱一塌糊涂后,她终于摸到了诀窍,有了手感,可以大致的拉出她想要的泥坯了。 在拉出了及格的泥坯后,宋知夏根据她的喜好和记忆,在这些泥坯上又加了点东西。 “夏,你这是做了什么?”安和好奇地打量着泥坯,“这是兔子?” 宋知夏点点头,她在圆碗泥坯的上面加了长耳朵和兔尾巴,使这个圆碗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胖兔子。 “是啊,这是兔子的耳朵,这是它的尾巴,等晾干后再在这里画上兔子的眼睛和嘴,就是一只胖兔子啦。”宋知夏比划着她预备要画眼睛和嘴的地方。 安和很是好奇:“听起来很有意思,我们快去把坯子晾干,晾好了你画给我看。” 等兔子泥坯晾得半干了,宋知夏拿着笔在泥坯上描画起了兔子眼和三瓣嘴,她特意画得大一些圆一些,让兔子看起来更可爱一些。 “哇,太可爱了。”安和捂着嘴小声地说道,生怕自己太激动,把宋知夏吓到,把兔子脸给画歪了。 宋知夏和安和一起把兔子泥坯拿去窑厂烧制,窑厂是部族共有的,如果族人要烧制自用的东西,是要付出一点东西作为费用的,但是祖洞孩子的陶艺课作品,是族里支付的,主要是鼓励孩子多学一门手艺,所以不需要祖洞和孩子另外支付费用。 当宋知夏的兔子出现在窑厂的时候,很多人都围过来看,因为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而且很生动,一看就知道是兔子而不是别的什么。 烧制陶器是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的,宋知夏把兔子泥坯放在泥坯区后,便与安和离开了,到了约定的时间,两人结伴一起来看成品。 远远的,两人就看到成品领取区围着一圈人,两人走近一看,原来大家都在看宋知夏的兔子。 “哇,太可爱了。”安和看到成品,眼睛一刻都不舍得从兔子上分开,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如同抚摸她喜爱的宝石,“夏,你需要什么东西吗?我可以拿你想要的东西与你交换这只兔子。” 宋知夏很开心自己的作品被安和所喜欢:“你喜欢我就送给你呀,不用换。” 安和惊喜:“真的?夏,你真是太好了。” 这时候窑厂的负责人过来了,他是一个光头无须的壮汉,因为在窑厂干活,丁点火星都得注意,一不小心就会引发火灾,而人的须发是很容易被点燃的,所以为了安全,在窑厂工作的人都是光头无须的。 窑厂负责人走到宋知夏面前,笑得一脸憨厚:“这是你制作的兔子吗?” 宋知夏点头应道:“是啊。” “你做的兔子,大家都很喜欢,你能不能多做几个,明年远行的时候,我们部族可以带出去和别的部族交易,让他们看看,我们八甲也有好手艺人。对了,我们窑厂不是让你白干活,我们可以付给你肉干作为制作费用。”在这块大陆,食物是可以作为统一的交易物的,八甲人天天吃肉,所以肉干是族内最常见的交易物。 宋知夏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开心:“我制作的好吗?你们真的喜欢吗?” 窑厂负责人连连点头:“很好很好。” 安和也夸赞道:“真的很好,就是与巧部落比,也不会逊色多少。” 被窑厂负责人和安和夸赞、认同,让宋知夏极为开心,开心之下她就应下了这件事:“好,那我有时间就来窑厂拉坯画画,争取多做出一些有趣的作品。” 窑厂负责人大喜:“好啊好啊。” 与窑厂负责人说定了制作陶器的事后,宋知夏与安和一起离开了窑厂,到了分岔口,安和捧着兔子与宋知夏告了别,宋知夏自己走上另一条道回家。 刚走了没多久,突然小道边跑出一个少女,还直直向她跑来。 “你就是那个硬缠着东景哥的坏人吧!”少女的口气极冲,神情也很凶。 宋知夏一时间被骂愣了,来八甲部族太久,平和的环境影响了她太多,她的宅斗战斗记退化了,竟然没有立时反应过来并反击回去。 少女的身后很快追来另一个少女,后面那个少女一把抱住少女的手臂往后扯去,还向宋知夏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桦她认错人了,不是说你,对不起。” 桦不肯离开,大力挣脱了后面少女的拉扯:“我没认错,她就是那个新大陆来的,年纪小小,心机这么多,硬缠上了东景哥,还住进了他家里,你这么硬缠着,不觉得丢脸吗?”桦最后那句是对着宋知夏吼出来的。 宋知夏顿时明白其中的因果缘由了,她冷冷地打量着桦:“你年纪小小的,嘴巴这么坏,不觉得丢脸吗?而且你是东景的什么人啊?你凭什么来骂我?难道说,你喜欢东景,想要住进他家,所以看到我住在他家,你才会特别生气?可是你长得这么丑,嘴巴又这么坏,东景怎么可能会喜欢你呢?”其实宋知夏很想骂得更难听更恶毒一些,可是八甲语言实在太简单了,完全不像夏国语言那般复杂,既有典故又有指代,那样骂起人来才叫痛快。 桦被激的跳起来,她挥舞着拳头:“我才不喜欢东景哥,东景哥是荞姐姐的,你这个抢别人男人的坏女人。” 桦身后的少女脸色突然变得很尴尬,更加大力的想要拉走桦。 宋知夏看着面前两个少女的纠缠,突然福至心灵,指着桦身后的少女说:“哦,你就是那个荞啊!” 第100章 反击 宋知夏瞬间摆开高傲的姿态,虽然在身高上她明显矮她们一头,但是在气势上宋知夏却比她们强大许多,这种凭身份凭地位高傲的俯视她人的姿态和气势,宋知夏纯熟无比。 荞和桦都感觉到了双方气势上的转变,原本桦的气势是极盛的,但是在宋知夏的气势放开后,桦竟然显得弱势了。 宋知夏冷傲不屑地打量着荞,就像在看一个低贱的东西:“东景是荞姐姐的男人?呵,这话你们也有脸说出来。是谁抛弃了一起长大的东景,喜欢上了别的男人?既然已经有了别的男人,为什么还说东景是她的?难道想拖住东景,要两个男人都围着自己转吗?以为自己是太阳吗?所有的人都要仰望着你,围绕着你,赞美着你?” 桦原本气怒难遏,但是听了宋知夏的话后却明显愣住了。 荞的神情原本就尴尬,此时更是难堪至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敢与宋知夏的目光对视。 第111节 “怎么可能?你骗人!”桦大声反驳了宋知夏,转头急切地询问荞,“荞姐姐,她骗人的是不是?你和东景哥才是一对。” 荞在桦的逼视下不敢抬头,她还没与桦说过昨晚的事。 宋知夏冷笑一声:“看,你的荞姐姐不敢应你了,她心虚了。” “你闭嘴。”桦怒喝。 宋知夏才不闭嘴:“远行队伍回来那晚她就和东景说了她喜欢上了别人,要和别人在一起的话,她既然已经抛弃了东景,今天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东景是她的男人?” “我没有说东景是我的。”荞终于开口了,“我从来没有说过东景是我的。” “可是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啊,你们的感情那么好......”桦不愿相信荞姐姐和东景哥已经分开的事实。 荞打断了桦的话:“一起长大就一定要在一起吗?我和东景哥的感情是好,但我对他更多的是兄妹间的感情,直到我遇到了易,我才知道心动原来是什么样的感觉,喜欢一个人原来是什么样的感觉,桦,我和东景哥并不适合作夫妻。” 桦摇着头:“我,我不信,你们,你,荞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 被桦指责,荞的神情有些黯然:“对不起,桦,喜欢谁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我只能听从心灵的呼唤,我喜欢易,我想要和易在一起。” 宋知夏在一旁凉凉的旁观着。 看到荞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可桦还是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宋知夏反而开口劝解了,因为她不想桦还纠结着要把荞和东景配一块,分开了就是分开了,断就断的干脆些,别拖泥带水的。 “是啊,喜欢谁又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事,有些人再好也不适合自己,而有些人,只是一眼,便知道他就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人,这块大陆上有这么多部族,这么多人,能在这么多人中遇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正巧他也喜欢自己,这是多么难得的好事啊,身为朋友,你应该为自己的朋友而高兴啊。” 桦咬着唇,看了看荞,又看了看宋知夏,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反而神情复杂的转身跑了,不知是难以接受荞和东景分开的事实,还是难以面对被她横加指责和辱骂的宋知夏,估计两者兼而有之吧。 荞神情尴尬地走向宋知夏:“对不起,让你无故遭遇了这样的事,桦和我刚刚回部族,她还不清楚我和东景的事,也不知道你和东景的事,只是听说东景出海带回来了一个女孩,还住进了他的家,她便以为,以为那样了。” 荞的神情越发难堪,低垂着头不敢看宋知夏:“她是想为我出头,才会对你那样,说来说去,是我不好,我没和她说清楚......” 宋知夏并没有因为荞的难堪和道歉而心软,开玩笑,难道她就这么白白的被骂了? 她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和她说清楚呢?既然桦是你的好朋友,你们还是一同出去远行交易的,一路上那么长的时间,你有的是机会和她说清楚你真正的想法,你为什么不说?而且你回来那晚不就和东景分开了么,已经过了半个月了,你为什么不和她说?偏要等到她闹到我面前了,我挑破了你和东景已经分开的事实,你才说出来?”宋知夏有些恶意地揣测着,“难道说,你一路上都在左右摇摆?易也喜欢,东景也喜欢,两人都想要?你一路上都没有下决定,可你回来后,因为听说了我的事,你就以为东景先变心了,一怒之下就选择了易,和东景分开了,但是事后你又反悔了,又觉得东景好了,所以才一直瞒着桦不说,想着让桦把我骂一通,最好让我自己离得东景远远的,你再找个机会与东景和好?” 荞的脸上刷的一下没了血色:“没有,没有,我没有这么想过,我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是怎样的人?”宋知夏步步进逼,“如果你真的是一个诚实的人,你就不会瞒着桦,不和她说你真正喜欢的是易了。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善良的人,在桦跑来骂我之前,你就应该拦住她和她解释了。但是你为什么不说?在你的心里,真的没有过再和东景和好的念头吗?” 荞在宋知夏的进逼下退了一步又一步,明明宋知夏又矮又瘦,但是她却感觉她的气势强大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最后她承受不住,竟然转身跑了。 跑了。 宋知夏有些错愕地看着荞跑去的背景,这样就跑了?她不反击一下吗? 这边小道上的动静已经引来了一些人的关注,毕竟桦指责辱骂宋知夏的声音那么大,她们又在这里争执理论了这么久,傻子也知道她们三个在吵架,加之她又是外来人,自然会引来特别多的关注了。 宋知夏回家才一会儿,艾义已经跑过来了。 “夏,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艾义紧张地打量着宋知夏,看到她神情无碍、行动自如,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艾义的反应令宋知夏有些奇怪,她笑着问道:“怎么?你以为她们动手了?” 艾义诚实地点点头:“是啊,荞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桦,她心是好的,但是性子太急,平时和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我们,我怕她对你也这样,你身体太弱,她只要动一下都够你受的。”艾义说的打其实也就是玩闹的意思,只是桦能动手的打他们,而他们只能躲不能还手,不过他们皮粗肉厚,能抗打。 宋知夏心底有些不信,毕竟以她之前的生活圈子,周围全都是娇滴滴的小姐和夫人,动手厮打是绝对不可能的,顶破天了也就是打一巴掌踹一脚,她如今的体质改善了这么多,还有训练的根底,自信还是能躲的过的。 不过艾义这么担心她,她还是觉得很受用,心里暖暖的。 “好了,你看我又没事,不用担心了。”宋知夏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桦这人吧,我今日虽是第一次见她,还挨了她一通骂,但看得出她是真心对朋友好的人,如果她知道实情,不会闹出今日这事的。” “实情?”艾义还不明白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听人说荞桦和夏吵起来了,他担心夏吃亏就急急忙忙跑过来了,跑到中途又听人说三人已经散了,他就直接掉头跑到东景家来了。 “什么实情?”门口传来另一道声音。 宋知夏和艾义转头去看,竟然是东景回来了。 “咦,你怎么回来了?”艾义满心的意外,“不是还有半个月吗?而且我没听到你们回归的号角啊。” 东景含糊的回了一句:“有事,回来禀报首领和巫。”没有多提具体的事。 “我回来取个工具,正好你也在,”东景朝艾义说道,“你那边还有没有*草?有的话都给我。” “有是有,但也不多了,等会儿给你去拿。”艾义还想再问问宋知夏刚才的事。 “别等会儿了,我马上就要走,你快去拿。”东景把艾义朝外推去,“快点,急着用呢。” 艾义被东景催促,也没磨矶,撒开脚丫子就往回跑去。 东景也没闲着,一回来就在石屋的一个角落里刨起了坑,他力气大,速度快,很快就刨出了两尺的坑,然后咚的一声,锄头碰到了一个东西,发出了沉闷的碰击声音。 东景把坑挖宽,用手取出了一个石瓮,拍开石瓮上的封泥,一股草木清香逸散了出来,东景从石瓮里取出了一团湿湿的草绳团,抖开后,是一张制作的十分复杂的网。 “这是什么?”宋知夏好奇地问道。 东景仔细地检查着网:“这是地网,专门用来抓一种小个头的凶兽,那凶兽的皮很滑,上面没有毛也没有硬甲,滑不溜丢的,不用这种网根本抓不住。” “为什么要埋在地里啊?”宋知夏又问。 “不埋在地里,这网过几天就会崩散了,得泡在草木汁里,埋起来,才能保存的久。” “哦。” 东景检查完网,这才抬头看向宋知夏,冷不丁地提起刚才她和艾义说的话:“什么实情?桦怎么了?” “哦,也没什么,就是桦跑过来把我骂了一通,说我抢了荞姐姐的男人,是个坏人。”宋知夏“若无其事”地回道。 第112节 东景低下头,沉默不语。 宋知夏也没逼着他指责荞和桦,他和荞桦她们是多年的朋友了,更何况荞还曾是他的小青梅,就算分开了,多年的情谊也不会就此消失不见,更何况,男人对于感情的事,大多是看不明白也想不明白的,他不可能像宋知夏那样经验丰富兼心思阴暗,一遇到这种感情纠纷的事就立刻代入到宅斗中,恶意满满的揣测荞的心思,从而指责她的蓄意隐瞒,所以他知道有这回事就行了。 谁知东景却道歉了:“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哎,这又不关你的事。”宋知夏摆摆手,“而且我也骂回去了,我才不委屈呢。” 东景心中仍是感到歉疚,他始终认为,他把她带回来,他就有照顾她的责任,可他却三番两次地没有照顾好她,先是让她挨了虫咬,今日又让她挨了骂,两次都是因为他的缘故而让她受到了伤害,所以在他心里,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宋知夏。 东景心中想的很多,可是他却说不出来,八甲人都是不擅言辞的人,他们认为做比说更重要,也更实际,说千句不如做一事,所以八甲人都是闷头做事的实诚人,而且他们说出口的承诺,都是实打实的,也因着这一点,八甲部族在大陆上的声誉还是不错的,能做事,又守诺,附近的部族遇到事了,需要帮手了,都会来找八甲部族帮忙。 也就是因为八甲人守诺,所以东景格外觉得歉疚,当时他拍着胸脯说会照顾好宋知夏,可是这才多久,宋知夏就受了两次委屈,而且这两次委屈都是他带来的,东景都觉得没脸面对宋知夏了。 宋知夏完全不知道东景已经无颜面对她了,她还觉得东景是因为与荞桦她们的情谊深,所以才这般沉默不语,好在她很看得开,又或者说她熟知世情,知道不要在情谊不深的时候冒然挑拔东景和荞桦的关系,不然吃亏的很可能会是自己,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人家的部族,她孤身一人在这里,算得上是寄人篱下了。 哎,寄人篱下真是难受啊,说白了还是自己实力不够强大,没有地位,不然何须忍耐憋屈,就是自己真的看中了东景,荞桦她们也不敢跑到她面前来闹。 宋知夏暗暗给自己鼓劲,一定要早点在八甲部族冒出头来,让八甲人看到自己的价值,主动对自己好点,嗯,陶器的事要更加用心了。 第101章 心悟 艾义很快就拿着*草回来了,东景拿着地网和*草便急匆匆地走了。 目送东景离开后,艾义又向宋知夏问起了之前的事,宋知夏如实地把桦骂她的话,和她反击桦的话,都复述了一遍,语气还是一样的轻描淡写、云淡风清,但却听得艾义极不好意思。 艾义与东景的想法是一样的,认为自己对宋知夏有照顾的责任,而他没有照顾好宋知夏,让她挨了骂,他在心里是觉得很对不起宋知夏的。 之后也不知艾义和荞桦她们说了什么,过了几天,她们竟然来找宋知夏,说是要向她道歉。 “对不起,那天我太冲动了,骂了你,我错了。”桦一进来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道歉的话都倒了出来,然后塞给宋知夏一个小盒子,“这是我的赔礼。” 宋知夏打开了小盒子,里面满满的都是珍珠和各色小粒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简直是大放光彩、光彩夺目,令人目眩神迷。 饶是久在富贵乡,见惯了各种珠宝的宋知夏都被这盒珍珠和宝石给炫住了,虽说珍珠不够圆润,宝石也比较小粒,但是架不住量多啊,这一小盒子的价值就足有上万两了,谁家送个赔礼会送这么重的礼啊。 “这也太贵重了,这么多,我不敢收,你快拿回去吧。”宋知夏很心动,但是她真的不敢收,实在太贵重了,有些烫手,宋知夏把盒子推了回去。 桦其实也很舍不得,这里面的珍珠和宝石是她和荞姐姐一起出的,几乎把她们多年的积蓄都掏光了,可是艾义说的对,她们是八甲人,做的事说的话代表了八甲部族的颜面,做错了事就得道歉,就得赔偿,虽说心疼这些积蓄,但是只要一想到这是为了挽回部族的颜面,她们愿意付出这些积蓄。 桦坚定地把盒子塞回宋知夏的手里:“你收下吧,如果你不收,我们不安心的。” 宋知夏看桦的神情不似作伪,反而很坚定,她便将盒子里的珍珠和各色宝石各挑出了几粒:“我只要这些,其余的你都拿回去吧,不要再塞给我了,你再塞给我就是看不起我了。” 桦愣了愣,她不懂送赔礼和看不起人有什么关系,要是看不起人那还需要赔礼么?但她想到宋知夏是来自新大陆的,也许她老家那边有什么奇怪的习俗吧。 “好吧,那我拿回去吧。”桦把盒子收了回来。 道歉也道了,赔礼也送了,桦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事了,就想要回家了,可是荞却拉住了她。 荞看着宋知夏,神情很是郑重:“那天的事,我也做的不好,是我没和桦说清楚,对不起,我错了。还有,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东景了,你代我向他说一声,我祝福他,愿他以后过的越来越好。” 宋知夏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会和东景说的。” 荞和桦相伴走了。 宋知夏看着荞的背影,面上平静,心中却在想着:“你说你不会再来找东景了,可是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我倒敬你是个干脆坦荡的人,但是嘴巴上说着以后不再来往的话,实际上却藕断丝连、拖泥带水的贱人,我也不是没见过,不知道你会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宋知夏腹诽了几句也就放开了,她此时也没空在这里深思荞的人品,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她既然决定要在八甲部族冒头,让八甲部族看到她的价值,自然要早点做出行动来,如今陶器就是她首要的目标,她要做出能在远行交易上受到欢迎的陶器出来。 来到窑厂,宋知夏开始了拉坯的工作,虽说她可以画出她想要的陶器模样,让八甲人来做,但是八甲人的手比较笨,比如说拉个罐拉个瓮他们没问题,但要是在上面多加两个提耳,呵,那是必定会左右不对称的,说来也是奇怪,八甲人的石艺极佳,做的石罐石瓮从来不会有左右不对称的问题,但偏偏换成陶器就不行了,也许泥团对于八甲人来说太软了吧,拉坯时太过小心翼翼,反而束手束脚,难以施展开来。 所以宋知夏只能靠自己的手来拉坯,然后捏制小零件,再粘合上去,而且她的画工的确比八甲人高过不只一截,在绘制图案时还是得宋知夏自己来。 刚开始时,宋知夏只是在陶器上添制兔子和花朵,但是在制作了几个陶器后,窑厂负责人就想让她多制作一些带着八甲特色的陶器。 而什么是八甲特色呢?那就是凶兽、猛兽。 为了让宋知夏知道凶兽猛兽长什么样,有什么样的气势,好让她制作出的陶器更加有八甲特色,窑厂负责人决定带她去圈养场。 圈养场离八甲部族的大本营并不远,离着两座山头,窑厂负责人背起宋知夏便过去了。 不得不说,八甲人的脑子太直了,做事都不懂得转弯的,窑厂负责人根本没有考虑过宋知夏能不能承受猛兽的直面气势压迫,想带去就带去了,他是觉得圈养场里没什么危险,野兽都被关着,还有战士们看守着,而且八甲小孩也经常去玩,没人说不许去,宋知夏自然也能去看一看,结果宋知夏刚进圈养场,就被一只发狂的正在冲撞的野兽给吓住了,吓得差点回不过神来。 八甲大本营邻近的这座圈养场说来并不是真正圈养野兽的地方,而是待屠宰场,每次狩猎大队带回来的猎物中,已经死的当然是分割分配了,凶兽也是提早宰杀,免得出现意外,伤了部族里的人,但是还没死的野兽,就会扛到这里来,在这里圈养起来,待到要吃的时候再进行屠宰,八甲人的胃口大,这里圈养的野兽最多也就养一个月,后面就进了八甲人的肚子。 所以这里的野兽并不是驯养兽,而是野性十足,凶性十足的,它们还聪明,会抓住一切机会逃脱生天,这时候就要看守的战士们出手制住它们,八甲小孩之所以到这里来玩,一是为了看看野兽的真实模样,感受它们的真实威压,免得以后正面遇到野兽时会因为惊慌反而被野兽压制住,乱了手脚,失了分寸,那将是会丢命的重大错误,二是为了看看战士们如何制住逃跑的野兽,学习战士们的实战技巧和配合战术,并不是真的来玩,虽然在八甲大人看来和玩差不多。 但是这样的地方对于宋知夏来说,完全是比冷宫还要可怕的地方,她从来没有直面过活生生的野兽,在夏国时,她从不曾见过野兽,见过的也只是老虎皮、狐狸皮、熊皮、鹿皮这些皮毛,来到了八甲部族,虽说野兽皮她穿过用过,野兽肉她也烤过吃过,但是这些分割下来的死物怎么能与活生生的野兽相比,所以她被野兽疯狂冲撞的场面吓住了,吓呆了,好半天才在窑厂负责人的呼喊下回过神来。 宋知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倒退了好几步:“这里太可怕了,能不能别进去?” 窑厂负责人笑了笑:“没事,不怕,那头野兽不是被压住了么。”负责人指着那头正被战士们狂揍着的野兽,那只野兽已经没有反抗之力了。 “只是一点小意外,习惯就好。”负责人领着宋知夏往里走去,“只有看到活的野兽,你才知道野兽真正的样子,只有靠近它们,感受它们的威压,你才知道野兽的气势是什么样的,没有气势,野兽就不再是野兽了,只是一坨肉而已。” “好吧,我知道了。”宋知夏悄悄地叹了一声,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想在八甲部族站稳脚跟,只能融入他们的文化,所以她虽然心里很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负责人带她去了一个离大门比较近的圈子,这里的圈子都是用石条拦起来的,比较结实耐冲撞,圈子里面趴卧着几只长角的看着有些像羊,却长着利爪的野兽。 “这是风驼,跑起来特别快,抓的时候必须一击即中,不然它们很快就跑得没影了。”负责人说完扔了一块石头进去,石头还没落地,风驼们都迅速跑了起来,绕着石圈一圈一圈的跑,快的看不清它们的身影,连带着圈子里的风都呼呼的,显得有些尖利。 “真的非常快啊。”宋知夏惊叹地说道。 “是吧。”负责人笑的有些自得,“所以我才说没有看到活的野兽,你是不知道它们真正的样子的,风驼不跑起来,你能想像它们能跑的这么快吗?不能吧,所以得过来看看活的呀。” 宋知夏点点头,此时她有些心服口服了:“你说的对。”她的确得来亲自看一看,感受一下,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猛兽。 第113节 自此之后,每天窑厂负责人都会把宋知夏送到圈养场来,宋知夏仔细地观察着这些形态各异的野兽,说是野兽,其实都是猛兽,只是在八甲部族的划分中,除了凶兽之外,全都是野兽,若是放在宋知夏的家乡大陆,这些全都是比猛虎更凶悍的猛兽。 宋知夏用眼观察着,用画笔描绘着,刚开始她看的都是野兽安静时的状态,比如睡觉的,休息的,待她不再感到害怕后,窑厂负责人便带她去看正在争食中、打斗中的野兽,这种厮杀搏斗的场面,再一次的震撼了宋知夏,那种血淋淋的残忍无情的搏杀,将野兽的兽性展露无遗。 待到宋知夏不再对着搏杀中的野兽呕吐后,窑厂负责人便安排战士们猎杀野兽,让宋知夏见识一下这种类似狩猎的场面,知晓八甲部族是如何狩猎的。 刚开始时宋知夏会害怕会呕吐,也会因为白天的场面太危险太血腥而在夜晚时噩梦连连,但是三天后,宋知夏便不再呕吐不再做噩梦了,再次见到战士们猎杀野兽的场面,她的心里不再害怕,反而还会涌现出一股难言的兴奋和激动。 宋知夏觉得自己的心底有层枷锁被解开了,有什么东西被放了出来。 或许,我天生就是个残忍无情的人吧,所以才会这么快就无动于衷,甚至会兴奋和激动。 又或许,来八甲部族就是天意吧,上天让我认清自己的内心,让我认清自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更不是一个柔弱的人,只有认清了自己,再把心练狠,以后的路才能走得平坦。 也对,我本就是一个不甘心不认命的人啊,所以我才能重生回来,才能再走一遍人生路,既然不甘心不认命,那我就不必再有这种小女儿的柔弱之心,必定要抛之弃之。 野兽与人,本就无法共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彼此都是为了生存,又何须怜悯,放弃自以为是的怜悯心,真正的摆正自己的位置,这才是她该有的心,该走的路,这才是天地正道。 第102章 功劳 自从解开了枷锁,认清了自己内心,宋知夏不再迷茫,不再束缚于以往的教导,对狩猎的过程不再排斥,反而在观察战士们猎杀野兽的过程中,不停学习战斗技巧,不停锤炼自己的心灵。 短短几天,宋知夏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她不再是那个八甲人眼中柔弱的像小白花一样的新大陆人了,而是渐渐有了八甲人的影子,虽然八甲人说不清她身上到底多了什么,但是他们看她越来越顺眼,也越来越认可她了。 宋知夏手中的泥坯也渐渐地有了真正的野兽的感觉,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是随着她的观察和心灵的成长,她手中的野兽泥坯越来越有兽性和野性,这让窑厂负责人很满意,这些才是他想要的有八甲特色的陶器。 东景所属的狩猎大队按照正常的狩猎周期回归了,狩猎大队照例走过征途之路,到山顶上举行回归仪式,但是东景却没有出现在狩猎大队中,除了他之外,他所带领的小队,也只有度西和青矛回来了,信岐和雷刀也一样的不见踪影。 除了东景和信岐雷刀不见了之外,狩猎大队中还有几个精英战士也同时不见了。 这么多的精英战士不见踪影,可又没有传出他们阵亡的消息,这是以往从未出现过的,旁观回归仪式的八甲人无法安静观礼,都在三五成堆的窃窃私语,猜测到底这回的狩猎出了什么意外,竟然少了这么多精英战士,他们又到底是死是活。 在首领和巫的压制下,八甲人的窃窃私语被打断了,回归仪式继续进行,但是猜测的苗头已经种下,待回归仪式结束后,留在部族里的人纷纷向狩猎大队里亲近的战士们打听情况,只是这一回他们什么都没有打探出来,战士们不是闭紧嘴巴不说话,就是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闭口所瓶反而令大家的好奇心更加旺盛了,更加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加入猜测的人也越发的多了,好在八甲人的脑子比较简单,猜测的内容并没有离谱到天马行空的地步,都还是在合理的范围内,比如发现了矿洞,派了精英战士们留守,又比如遇到了棘手的凶兽,精英战士们把它引开了,这些都是狩猎时曾经遇到过的情况,当时这些事也都是向族人们保密的,等到首领和巫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才会向族人们公开,免得族人们因为好奇或担心,胡乱出动寻找未归的战士们,反而耽误了大事。 宋知夏不知道狩猎大队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但是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些精英战士未随大队回归,应该是与东景那日回来取地网和*草的事有关,东景当时说是要抓捕一种小型凶兽,估计那种凶兽是极罕见极难抓的,可能还有极大的价值或作用,这些精英战士们应该就是为了抓捕那种凶兽而费心费力,延误归期的。 宋知夏没有把她的猜测对艾义说,因为她不能保证艾义不会把她的猜测对别人说,一传十,十传百的,她可不想当八卦源头。 她也没有去找度西和青矛证实,度西和青矛是负伤回来的,宋知夏猜想凭着八甲人的好战天性,他们若不是负了伤,行动不便,肯定也会和东景他们一块去的,此时去问他们,岂不是在刺激他们,让他们更加懊悔,她自觉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还是不去刺激他们了。 没过几天,东景他们就回来了,一个个身上都负了伤挂了彩,但是却都笑的志得意满,有几个走起路来还带着风,看样子,他们这一回应该是有了很大的收获。 东景仍旧是一脸平静的样子,但是别的战士们则是昂首挺胸地走上征途之路,向山顶进发,八甲族人们都挤在大道两侧,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全身上下,可是看来看去,除了他们手中拿着的武器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他们到底收获了什么呢? “咦,那是什么?”宋知夏眼尖地发现了不同之处,东景腰间一长串的囊袋中,多了个她从未见过的兽皮袋。 就挤在宋知夏身边的艾义听到了她的疑问声,他注目看去:“哎,真的多了个东西耶,夏,你看到的是不是东景腰间的那个兽皮袋?” “是。”宋知夏轻轻地应了一声。 战士们走过征途之路,宋知夏和艾义随着八甲族人们往山顶上汇聚过去,巫早已站在山顶中央,面上满是激动之情。 待到东景他们走到巫的面前,巫举起了手中的权仗,山顶上顿时安静无声。 东景上前一步,站到巫的正前方,他解下腰间的那个兽皮袋,在袋子上不知碰到了哪里,兽皮袋一下子鼓了起来,像皮球一样圆滚滚的,皮球鼓起来后,八甲族人们才发现,这个皮球上有兽头兽尾兽四肢,甚至这个皮球还是活的,不对,是这个兽是活的,还在不停地挣扎着,可它被东景牢牢的抓在手上,挣脱不出生天。 东景把这只皮球□□到巫的手上,同时还在腕上解下了什么东西,一齐交到了巫的手上,宋知夏眯了眯眼,隐约地看见东景的腕上好像系着蚕丝一样的线。 巫把线系好,又把皮球兽抓牢,这才朗声向所有八甲族人宣布:“我们抓到了黑晶兽。” “黑晶兽!”八甲族人们齐齐倒吸了一口气,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句。 宋知夏一头雾水,向艾义求问:“什么是黑晶兽?” “黑晶兽是寻宝兽,它们最爱吃的是一种黑色的晶石,这种晶石是极好的助燃之物,只要一点点,就可以让火焰之色由红转蓝,可以锻造出更好的武器。”艾义激动的脸都红了,双手不停地摩挲着,脚也在地上一蹭一蹭的,要不是这里是严肃的场合,估计他能当场手舞足蹈起来。 宋知夏眨了眨眼,听起来有点像煤啊。 巫宣布抓到了黑晶兽之后,为东景他们补上了一场回归仪式,仪式之后,巫带着黑晶兽走了,八甲族人们就一拥而上,把战士们团团围住,开始打探起具体的发现和抓捕过程了。 艾义也很兴奋,但是他克制住了,他不心急,东景是他的好友,他还怕问不清过程么,此刻最重要的是回家搬酒搬肉,他要去东景家中好好聚一聚。 不仅艾义这么想,东景也这么想,这一回的经历他想好好和朋友们分享一下,信岐和雷刀也一样,他们从族人们的询问和包围圈中解脱出来后,三人一起往东景家去了。 待东景他们三人到家时,家中已经坐了好几个人在等着他们了,有夏,有艾义,有度西和青矛,还有桦。 看到桦,东景愣了愣,但他也没说什么,朝桦点了点头,便坐下了。 桦本来有些忐忑的,毕竟她与荞的关系更好,荞与东景分开后,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东景,又有些怕东景迁怒于她,这次她借着问黑晶兽的由头来找东景,也是想看看东景对她的态度,看看他是否还愿意拿她当朋友,如今看来东景是愿意的,桦在心里不由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东景,快讲讲,你们到底是怎么遇上黑晶兽的?”艾义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山刀先发现的。”东景从火塘边的储存食物的大石缸里挑出了一大块肉干,往门外扔去,山刀扑扇着大翅膀过来抓了就走,回到树上撕扯了起来,它早就回来了,它没走征途之路,进了大本营就直接飞到了山顶上,然后参加完回归仪式它就回来了,比起被一堆人围着问东问西的东景他们早多了。 “要不是山刀发现了黑晶兽的身影,我们也发现不了它就在我们附近,我也来不及回来取地网和*草。”东景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当时的激动兴奋和紧急布置,“因为怕知道的人多了,大家太激动,反而惊走了黑晶兽,我只和大头目提了提,然后悄悄跑回来取工具,抓捕时也只是出动了三个精英小队,所以整个过程知道的人不多。” 信岐在旁边补充:“是啊,当时我们都不知道附近有黑晶兽,东景也只是说大头目临时让他回去取点东西,也没和我们说具体的,直到我们被大头目派出去抓捕黑晶兽,我们才知道原来黑晶兽就在大队附近。” 度西很是沮丧:“可惜我和青矛在抓捕的时候受了伤,不然今天这荣耀,我们也有份。” 青矛也是恹恹的。 东景安慰他们:“首领和巫会记得你们的功劳的,三个精英小队一起出动一起抓捕,荣耀自然是属于三个精英小队的,不会因为你们受伤退出就抹去了你们的功劳。” 信岐也安慰道:“别垂头丧气的了,大头目肯定早把三个精英小队的队员名单都交上去了,不会少了你们的。” 第114节 度西和青矛知道大头目会记着他们的功劳,但是参与了一半,和参与了全程,功劳是不一样的啊,更何况除了功劳之外,还有经验,黑晶兽多难遇见啊,抓捕黑晶兽是多难得的机会啊,以后再想遇到可就难了。 “黑晶兽是什么样的兽,你们和我讲讲呗。”宋知夏的提问打破了度西和青矛的一时沉闷,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过来。 因为没有参与最后的抓捕,度西和青矛反而更加在意黑晶兽,你一言我一语的向宋知夏解说,很快宋知夏就明白了黑晶兽的价值。 黑晶兽是一种小型凶兽,皮滑无毛无甲,喜好钻洞打洞,它们喜食矿石,尤喜黑晶,只要能发现它们的打洞痕迹,顺着一路开采下去,十有八、九会发现矿产,是实实在在的地底寻宝兽。 只是黑晶兽很难发现,更难抓捕,它们体重很轻,几乎不会在地面上留下它们的足迹,遇到危险的时候,它们不是往地底下打洞逃跑,就是往水里一跳,它们能鼓气成皮球,顺风一飘,立马就飘远了,弓箭倒是能射中它们,但是以八甲人的力气,射箭很难保证它们的性命,抓黑晶兽当然是要抓活的,死的又不能寻宝,所以抓捕的难度就很高了,东景这一次用地网抓住了黑晶兽,倒是给八甲人提供了另一种抓捕的思路。 宋知夏明白了黑晶兽的价值,也明白了东景这次的功劳有多大,但同时她又提出了新的疑问:“那么黑晶兽吃什么呢?喂它吃矿石吗?而且它喜欢往地底钻,那么如今住在笼子里,它会不会生病呢?” 后一个问题一抛,东景他们都愣住了,前一个问题黑晶兽吃什么倒不是大问题,八甲部族也有矿山,养一只黑晶兽还是养得起的,但是后一个问题,住在笼子里会不会生病?生病了怎么办? 东景挠了挠头:“这个,巫应该懂得吧。” 应该吧? 第103章 奖赏 巫揪着自己的胡子,发愁的看着笼子里的黑晶兽,黑晶兽趴俯着,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巫精心地饲养了它好几天,黑晶兽的精神头反而越发的不好了。 这只黑晶兽本来就受伤了,它到地面上来就是为了寻找*草,*草对于内脏受伤出血有奇效,当时东景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才用*草作钓饵引来了黑晶兽,然后用地网抓住了它。 把黑晶兽关起来后,巫每日都给它提供新鲜的*草和矿石,但是黑晶兽吃有吃,精神头却越来越不好,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难道真的不能饲养?”巫很烦恼,有些兽类的确不能饲养,只能放归山林,但是黑晶兽是寻宝兽啊,真的要放归,心里实在是不甘心啊。 巫找来了徒子徒孙们一起商讨如何饲养黑晶兽,可是一堆人聚在一起想了很久,也出了好几个主意,但是没一个有用的,一天天的,黑晶兽的气息越来越虚弱,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放归山林?”有一半人想放弃了。 “可是它这样子,放归的话,它也活不成了呀。”另一半人反对。 巫的胡子已经被揪断了好几根,看着笼子里越发没了生气的黑晶兽:“召集所有人,大家一齐想办法。” 巫的召集令发下去后,当天夜里,山顶上就重新汇集起了全族人,大家听了巫的话后,一齐都犯了愁。 饲养黑晶兽啊,这个听起来就觉得很难,大家都对黑晶兽不熟啊,它们有什么习性,大家只听说过,却从没见过,而且巫不也说了,已经试过好几种常见的饲养办法了,都不成,那他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宋知夏坐在东景的身边,她以为自己就是来旁观的,没想到在大家齐齐沉默后,巫突然点了她的名。 “夏,你家乡那边有饲养野兽吗?”巫和蔼地问道。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巫点名,宋知夏一下子愣住了,好在她反应快,立马就起身行了个巫礼,然后恭敬地回道:“有饲养野兽,但是我没有养过。” “没有关系,你随便说说,你们家乡有什么样的饲养方法,说不定可以给我们一点启发。”巫鼓励地说道。 宋知夏用心回想了一下,饲养她真的不懂,谁家闺秀学这个呀,而且她家不养狗不养猫不养鸟的,只养战马,她只见过护卫和马夫们如何养马打理马,其它的,她真的丝毫不懂啊,书上也没写过,她去哪里知道饲养方法啊。 “对不起,巫,我真的不懂饲养,我家只养过马,别的没养过。”宋知夏语含歉意地说道,然后提了几点养马的诀窍,但马与黑晶兽差别太大,吃的东西不同,习性也完全不同,没什么可参照的。 巫有些失望,但他仍对宋知夏和蔼地笑了笑:“不要紧,你坐下吧。” 宋知夏抿了抿唇,决定还是多说一句:“巫,我是想,黑晶兽喜欢钻洞,还总是在地底下寻找食物,那么它们应该是常年生活在地底下的,地面上对它们来说,应该太亮太干燥了吧。” 巫也想过这点:“但是,养在地底下,它们很容易就钻洞逃跑了。” “连同笼子一起搬到地洞里,会不会好一点?既能让黑晶兽生活在熟悉的地方,也不怕它逃跑。”宋知夏随口提了个主意。 巫叹了口气:“既然没有别的办法,那就试一试吧。” 散会后,巫抱着关押黑晶兽的笼子去了一个隐蔽的地洞。 之后的几天,巫都没有再召集族人,宋知夏也没有一直掂记着自己的主意是否有用,她趁着东景在家,央着东景加重对她的训练。 因为心性的改变,宋知夏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东景在不再为感情的失利而患得患失后,也看出了宋知夏的改变,他本就有意加重对宋知夏的训练,没想到她主动提起,正好,东景顺势而为,好好的训练起了宋知夏。 训练是枯橾的、乏味的,更是疲累的、痛苦的,但是宋知夏都忍住了,也许真的是潜能激发、体质改善的缘故,很多宋知夏原本以为自己做不到的要求,后面竟然都能做到了,令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短短十几天,宋知夏的力量、速度、敏捷都提高了不只一截,甚至连目力和听力都强大了不少,在东景的训练,以及艾义的药物配合下,宋知夏的武力在快速的提升,很快就达到了这个年龄段的八甲小孩应该达到的标准了。 八甲人与宋知夏本就不是一个种族,而且八甲人每一代都在激发潜能、改善体质,这样一代代的积累下来,对于子孙后代的影响是很大的,八甲小孩的起、点天然的就比宋知夏高,加上八甲小孩的父母在他们才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有意无意地训练他们了,到达十岁再激发潜能后,八甲小孩的武力已经是很高的了,所以宋知夏能够以一个外族人的体质,经过训练,达到八甲小孩的标准,已经是突破东景、艾义、信岐雷刀度西青矛等等所有人预期的目标了。 只有宋知夏还不知道她的成绩有多难得,还在为了赶上八甲小孩的成绩而拼命,没办法,每天在训练场上看到人家随随便便就打了个地裂石开的,训练场就跟炸石场一样,处处有坑,对她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与他们一比,她实在是弱得不值得一提。 就在宋知夏沉迷于训练,拼命提高成绩的时候,巫突然又传召了她。 巫的地方是两排大石屋,每间各有用处,宋知夏被人引领到了其中一间石屋里,独自等待了一会儿,巫进来了。 巫坐到正位之上,笑眯眯地看着宋知夏:“好孩子,你出的主意不错,黑晶兽移到地洞后,的确就有精神了。你立了功,想要什么奖赏啊?” 宋知夏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的建议还能有奖赏,而且是巫亲口问她,不是让别人来问她,若是在夏国,上位者根本不需要这么“礼贤下士”,派个亲信的人过来奖赏一番就是了,这么一对比,巫对她实在是太好了,是真的拿她当自己人看。 宋知夏心喜于巫对她的态度,但她又下意识地遵守夏国的人情世故,一开口就婉拒了巫的好意:“不必了,我不过就是说了一句话,具体黑晶兽怎么饲养怎么照顾,还是巫您亲自去做的,我怎么能因为一句话而要什么奖赏啊。”先婉拒,再坚辞,最后才接受,这才是正确的人情往来的规矩啊。 巫不懂得复杂的夏国规矩,只按着八甲部族的规矩来,听到宋知夏的话,巫收了笑容,正色说道:“有功就得赏,不管是一句话的功劳,还是亲自饲养的功劳,都是功劳,都得奖赏,如果有功却不赏,那就没法再凝聚族人的心,大家也就不再一心为部族作贡献了,所以我不能为了你一人,而坏了八甲部族几千年来的规矩。” 宋知夏没想到巫会说的这么严重,赶紧行了一个请罪的礼:“夏知错了,请巫责罚。” 巫见宋知夏是真心认错,待她行了全礼后,便松口说道:“下次不再犯错就行,这次念你不知情,就不责罚了。” 巫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宋知夏。 宋知夏接过后,在巫的示意下,打开了盒子,里面竟然是一株长相奇怪的植物。 “这是炎草,天快要冷下来了,你要是受了寒气,可以切下一点放在嘴里嚼,身体很快就能好起来了。”巫放缓了语气,对宋知夏解说道,“这是对你的奖赏。” 第115节 宋知夏有些疑惑:“天快要冷下来了?”她落海的时候是初夏,接下来不该是盛夏么? “哦,东景没和你说么?”闻言巫有些意外。 “说什么?”宋知夏一脸迷糊。 巫笑了笑:“我们这里,与你们那里,季节是反过来的,你们热的时候,我们冷,我们热的时候,你们冷,此时你们那边是夏天,而我们这边,则是快要入冬了。” 宋知夏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这些天,早晚有些冷了,我还以为是我水土不服,生了病呢。”两块大陆竟然还有如此差异啊?太奇怪了。 奖赏了炎草,巫又击了击掌,有人抱着两个陶器进来了,宋知夏抬眼看去,竟是她制作的两个兽形陶器。 “这是你做的陶器,对吗?”巫指着陶器问道。 宋知夏点点头:“是的。” “嗯,做的很好,很有八甲的特色。”巫看着两个兽形陶器,心中很是满意。 巫看向宋知夏:“你想参加远行交易吗?” “啊?”宋知夏没想到巫会提这个,“我能去吗?” 就算是八甲人,也不是人人都能参加远行交易的,得轮流着去,宋知夏才来到八甲部族,压根没想过她可以去。 巫笑了笑:“你为八甲部族精心制作出了这些带有八甲特色的陶器,难道不想知道它们受不受欢迎吗?” 宋知夏诚实地点点头:“是挺想的。” “那你就亲眼去看看吧,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去中部那么远的地方,而是去集市。” “集市?”集市不应该是在部落里的吗? 巫向宋知夏解说道:“集市,是邻近几个部落为了方便交易,在各自的领地里轮流举办的,三个月一次,这一次正好轮到飞羽部落,你跟着交易队伍一起去看一看吧。” 宋知夏明白了,她高兴地应道:“谢谢巫,巫您真是个和蔼慈祥的好爷爷。”在八甲部落待久了,宋知夏知道八甲人最喜欢这种直白的说话方式,想什么就说什么,她就学着这么夸一夸巫。 巫果然很受用,大笑着说道:“好好,好孩子,你回去吧,好好准备一下,看看要交易什么东西。” “嗯。” 第104章 集市争斗 宋知夏回家后就把这件大好事和东景说了,东景也很高兴,到了远行交易的日子,东景陪着宋知夏一起出发了。 出了八甲部族的大本营,宋知夏才知道这块大陆有多么的原始、多么的蛮荒,一出了大本营的边界,外面就是茫茫无尽的原始森林。 高达数丈的巨大树木簇拥密立,伸展的树枝和叶子几乎将天空全部遮住,只能漏下稀稀疏疏的光斑,越发显得阴森,而树下方是密密的灌木丛,偶尔还会从灌木丛中凸起树木的粗大根系,步步行走都得小心,一不留神就会绊一跤。 因为这次不是去往中部的远行交易,只是邻近部族的集市,所以去的人并不多,只有三十来人,三十来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而且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不少东西,要穿行过这片密林,也挺不容易的。 宋知夏还在发愁该怎么穿越这片原始森林,地面上只有隐隐约约的小径,一看就知道很不好走。 不等宋知夏做好心理准备,走上这条难行的小径,突然她就被人揽腰抱住,然后腾空而起,直接跃上了树干。 宋知夏一时不备,紧张地抓紧了腰间的粗壮胳膊,侧头一看,原来是东景。 东景安抚地对她说道:“不怕,我带你走,这里靠近大本营,地上设了很多陷阱,从树上走更方便也更安全些。” 原来如此,宋知夏乖巧地点了点头,不再紧张,松开了抓着东景胳膊的手。 就这样,宋知夏被东景揽着从树枝上跳跃穿越,不一会儿,队伍前方的树枝间出现了一大片粗壮的藤蔓,这些藤蔓交织成巨大的网,拦住了从树上穿越的道路,可是东景没有停顿,所有的八甲人都没有停顿,他们极为娴熟的抓住了这些粗壮的藤蔓,借着它们,从这一头荡向另一头,在这重重的藤蔓巨网间荡出了一条奇妙的空中路线。 宋知夏好奇地观察着这片陌生的原始森林,她看到一只车*的扁圆虫子趴俯在一根藤蔓上,硬甲上的鲜艳花纹彰显着它的剧毒,但是还不等宋知夏看清这只虫子的具体模样,嗖,一只大鸟从上空穿林而过,快得几乎看不清身影,在那根藤蔓前一闪而过,然后那只虫子不见了。 宋知夏吃了一惊,这里的鸟儿好凶残,这么毒的虫子也能吃。 队伍持续前进,宋知夏又看到前方的一根粗大树枝上趴俯着一只形似蜥蜴的东西,它色彩艳丽,眼睛明显的盯着宋知夏,看来它知道宋知夏是这一队人中最弱小的,把她当作了预定目标,宋知夏刚要提醒东景,东景就随手甩出一块掰落的树皮,一下就打中了蜥蜴,差点把它打翻掉落下树,那只蜥蜴迅速的退走,退入了密密的树叶之后。 一路过去,宋知夏见到了不少奇形怪状的兽类、鸟类、虫类,植物也是不认识的居多,宋知夏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看得了这边却错过了那边,真恨不得每一类每一种都去采集一只,回去后好好绘制一本异大陆见闻录。 队伍行动迅速,快速地穿越了这片密林,待到宋知夏发觉树木开始稀疏了,上空落下的光线越来越明亮后,队伍已经从树上下来,站到了坚实的地面上了。 东景把宋知夏放了下来:“到这里就有大路了,你可以自己走了。” 宋知夏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离出发之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不知不觉在原始森林里耗了这么久,她点了点头,跟着东景继续前进。 队伍沿着一条夯实的土路行进,走了一天,在一个山洞过了一夜后,第二天在路上遇到了另一支队伍,两支队伍彼此打了招呼,结伴一起行进。 那支队伍是来自离八甲部族最近的林泽部族,聚居地是一片大沼泽,林泽部族与八甲部族的关系,有点像主国与附属国,林泽部族是依附于八甲部族的。 又行进了三天,队伍终于抵达了飞羽部族的大本营。 宋知夏看着飞羽部族的大本营,嘴巴惊得都合不上了。 飞羽部族是个与八甲部族完全不同的部族,是个极度喜爱鸟类的部族,他们不仅养鸟、穿羽衣、戴羽冠,甚至连房子都和鸟巢一样,是建在半空中的,大部份的巢房建在树上,少部份的巢房则更高,像鹰一般建造在悬崖之上,那高度,一望便令人生畏。 “这么高,怎么上下啊?”宋知夏呆呆地看着悬崖之上的巢房。 东景笑着应她:“他们有羽衣啊,可以飞。” “飞?”宋知夏以为自己听错了。 东景伸手指了指远处的一处巢房:“看,就是那样飞。” 宋知夏顺着东景的手看过去,远处一棵大树之下,一个飞羽人扑扇着羽衣,在大树上快步蹬了几步,竟然真的借力飞了起来,飞上了巢房。 “还真能飞啊。”宋知夏不敢置信地喃喃说道。 “下来就更简单了,看那边。”东景又指了一处。 第116节 宋知夏看过去,一个树上的巢房出来一个飞羽人,他一样扑扇着羽衣,然后轻巧地跳了下来,像鸟一样盘旋着降落到了地面上。 宋知夏眼睛亮亮地看着那个飞羽人:“东景,他们的羽衣可以交易吗?”她要带回去,飞给父亲母亲看。 东景摇了摇头:“羽衣是他们的宝贝,不肯交易的。” “哦。”宋知夏失望地熄灭了飞天的心思,她知道东景从不说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如果能交易的话,东景只会主动去帮她交易,而不是像这样明确的说不能交易。 队伍进入了飞羽部族的大本营,宋知夏跟着队伍来到了集市上,集市上已经挺热闹了,按着部族的不同,已经划分好了摆摊的地盘。 八甲和林泽两支队伍的领头人分别与飞羽部族交涉,很快就划定好了交易地盘,两族人快手快脚地支好摊位摆上货物,可以开张交易了。 宋知夏主要是来见识风土人情的,交易才是次要的,所以她并没有带多少货物过来,陶器是由窑厂统一卖的,不必她操心,而她自身又没有什么余财,荞和桦赔给她的珍珠和宝石她是不舍得拿出来交易的,所以她并没什么东西可卖。 东景也不是来交易的,交易只是顺便,他主要是来陪宋知夏的,所以他把自己攒的兽皮兽牙,和制作的兽骨小刀,委托给了族人代为交易,他陪着宋知夏逛起了集市。 这边的交易货物还是挺简单的,主要是各部族的特产,比如自家地盘上产出的矿石、药材、鸟兽之类的,手工制作的货物很少,左不过是些陶器、麻布、网具、小型的石制或铁制武器之类的,工艺还是比较粗糙的,但也许是这边的材料天然不同,陶器并不易碎,麻布也很耐磨,武器就更是较夏国那边的坚硬许多,不管是石制还是铁制,都坚硬锋利的多。 宋知夏的陶器因为造型特别、画技高超,很快就吸引了很多外部族人过来交易,宋知夏逛完这片不大的集市后,她制作的陶器已经售出一半了,另一半是因为还没有摆出来所以才留下的,陶器摊子的摊主打算明天再拿一点出来卖,一天卖几个,慢慢卖,不然一下都卖完了,晚来的人就看不到了。 看到自己的作品这么受欢迎,宋知夏的心情极好极灿烂,拿出了自己的积蓄,说是要请东景吃好吃的。 宋知夏的积蓄不多,但也有一点,她帮着窑厂制作了许多陶器,窑厂也不亏待她,接着族人的手工价付给了宋知夏酬劳,一共十几块肉干,这些肉干在集市上是可以交易的。 宋知夏用两块肉干在几个吃食摊子上交易了外部族的特色吃食,还交易了一些谷物、香料、蔬果,然后用这些食材亲手制作了一些吃食,请东景品鉴。 宋知夏的厨艺不错,她在家中时虽然没有下过厨,但是学过食谱,知道做菜的步骤,闺阁千金便是如此,不必懂得下厨,但是必须懂得食谱,这样和人品论起来才能头头是道,不然如何显示自家的底蕴,衣食住行,处处皆有学问,处处都是底蕴。 因为知道食谱,宋知夏自己琢磨着做了几道菜,东景品尝后觉得不错,宋知夏开心之下又请了所有八甲族人品尝,大家吃完都大声夸赞,说她的菜可以摆出来卖了。 宋知夏受了鼓舞,决定回去后就琢磨些耐存放的食物出来,这样才可以带出来交易,不然现做现卖的,在这块大陆并不现实,因为这块大陆并不重享受,更重生存。 陶器大卖,又做出了符合部族人口味的食物,宋知夏心情大好,每天都乐呵呵地在集市上寻找更多更好的食材,准备回去后大展身手。 两天后,大陆东南方向的部族全部到齐了,大大小小一共二十几个部族,集市更热闹了,然后宋知夏又一次大开了眼界。 这一天宋知夏刚和东景一起来到集市,然后集市上就围了一大圈人,挤过去打听了一下,原来是两女争一男,两女在进行公开对决。 宋知夏都听傻了。 我没听错吧,两女争一男,还公开对决?这里的女人竟然有这么豪放吗? 公开对决就是真正的对决,用武力来决一胜负,这块大陆是武力至上的大陆,不管男女都以武力论胜负。 宋知夏真正的大开了眼界,擂台上,两个女人,不对,女战士,披着战甲拿着武器,开始了惨烈的厮杀,而那个被争夺的男人,则站在擂台下旁观。 “那个男人,就这么看着?”宋知夏遥指着那个男人,一脸迷糊的问着东景。 东景不屑地撇了那个男人一眼:“他此刻也只能看着了,呵,这种男人,一点决断力都没有,自己喜欢谁都不知道,争到了又有什么用。” “你也觉得这种事很,很奇怪?”宋知夏很想说荒唐的,可是八甲语中没有荒唐这个词。 “不是很奇怪,而是非常少见。”东景琢磨着该怎么说,“我们这边,与你那边,不一样,我们对男人的要求更高,男人必须得靠着自己的力量和功劳来获得地位。听得明白吗?是靠自己。像那个男人,他的选择权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上,而是别人手上,这就是失败。” 宋知夏恍然大悟,原来在这里,对男人的要求是这样的啊。 东景继续补充这里的社会规则:“如果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他就要和别的男人竞争,虽然一样是由女人来选择,但是这样的选择是正常的,是公平的,就算他输了,也不会被别人笑话,但是像这一种。” 东景指了指那个擂台下的男人:“他已经是失败了,你看着吧,不管最后是哪一个女人胜出了,她都不会和他长久在一起的,分开是迟早的事。” 宋知夏愣愣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擂台上两个女人分出了胜负,那个男人跟着胜出的女人走了,但是看他的样子,一点儿也不高兴。 不知是不是这场擂台赛引发了部族人内心的好斗天性,还是引发了什么连锁反应,短短五天内,集市上又发生了多起争斗事件。 为了一批货物,两帮人马大打出手。 为了争夺最后的宝石,几个女人大打出手。 甚至为了宋知夏制作的几个陶器,都有部族人大打出手。 宋知夏的人生观被不停的刷新,她经由这些争斗事件深切地认识到,这块异大陆,非常凶残,没有武力,千万别出门。 第105章 重启征途 从集市回来后,宋知夏就一头扎进了训练场,她从外面凶残的世界回来后,就对武力有了更深的渴望,没有武力,在这个世界,她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啊。 因着宋知夏制作的陶器大受欢迎,窑厂负责人主动跑来找她,给她提了酬劳,只为了让她愿意多做些陶器出来,如果她肯教导八甲人做陶器,那酬劳当然就更高了。 宋知夏是很愿意教导八甲人的,但是她没时间啊,她一心忙着提升武力呢,东景的训练不仅仅是武力训练,他还教导宋知夏如何因地制宜的设置陷阱,这是一项既需要力气更需要智慧的技艺,光这一项就足够宋知夏折腾的了。 而且除了要提升武力之外,宋知夏还得去祖洞上课,祖洞可不只教制作陶器一门手工艺,还有石器、种植、织网、驯养等等,虽然都是基础的课程,没往深里教,但是宋知夏对于这些完全没有基础,学起来也颇是费了些力气。 时光如飞梭,宋知夏沉浸在忙碌的训练和学习之中,转眼间八甲部族迎来了第一场雪。 宋知夏缩在屋子里,呆呆地透过窗户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 “怎么了?”东景扛着一大把柴禾进来了。 “我,有些想家了。”宋知夏被这场雪勾起了思乡之情,“不知道父亲母亲怎么样了?是不是以为我,已经不在了。” 东景想拍拍宋知夏的肩安慰她,但他刚伸出手,就又缩了回来,他看到自己的手有点脏,转过身舀了点水,洗干净了手,他才走到宋知夏的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再过几个月,洋流改了方向,我就带你回家。” 宋知夏还是提不起精神来,因为她知道八甲部族还得花上五年的时间才能顺利到达家乡大陆呢。 第117节 看宋知夏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东景努力转动脑筋逗她开怀:“下雪了,狩猎大队就不出去狩猎了,一直到开春,我都会在家里,这样,我教你打绳结吧。” “打绳结?”宋知夏提眉。 “嗯,不同的绳结用在不同的地方,再配合一些布置,就可以做出不同的陷阱,而且不同的绳结也代表不同的意思,有时候不方便说话,我们就可以用绳结来传递一些简单的讯息。”东景边说边抽过一根草绳,十指灵活地打起了绳结。 宋知夏低着头,认真地看了一会儿,也抽了一根草绳过来,努力地学了起来。 屋外雪花纷飞,屋内温暖的火光照耀下,东景和宋知夏坐在一块,手中慢慢地打着绳结。 八甲部族所在的东南地域是比较温暖的地域,冬天并不算太冷,也不长,若不是八甲部族住在高山之上,也不会有落雪,比如山脚下就没有雪,在经历了几场小雪,以及几场雨夹雪后,冬天便过去了,算算日子,也不过才两个月。 冬天过去,春天到来,但是天气并没有转好,绵绵不绝的春雨让天气又湿又冷,石屋各处也潮潮的。 宋知夏很不适应这样湿冷的天气,好在她有炎草,她一觉得有点不舒服便切下一点炎草嚼食,靠着炎草,她顺利的渡过了冬天和春天,没有生过一场病,体质还强壮了不少,果然巫给予的奖赏都不会是普通凡物。 春天到来,虽然春雨不断,但是狩猎仍是照常开始了,东景所属的狩猎大队抽到了上签,作为开春后的第一支狩猎队伍出发狩猎了。 东景外出狩猎后,宋知夏并没有轻闲下来,她的武艺训练由艾义接手了,虽然艾义是医者,不是战士,但是他也是经受过正经的战士训练的,只是他的天赋不在战斗上,而在医药上,所以后来才转为了医者。 艾义尽心尽力地训练着宋知夏,宋知夏的武艺训练半点没有落下,只是她到底与八甲人不同,爆发力和耐久力都不够,不过宋知夏已经很知足了,她只是要自保,又不是要杀人,而且以她如今的武力,回到夏国,估计普通将士都不是她的对手了。 春雨渐渐的少了,天气日渐升温,八甲部族也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再次出海了。 宋知夏现在的心情很矛盾,一半是因为她知道这次必定不会顺利到达夏国,另一半她又忍不住期待一切顺利,说不定这次与前世不同,真的能走运地回到夏国呢? 就这样一半明了一半期待的,宋知夏心神不属地过着日子,她这副样子在外人看来,都以为她是在想家了,艾义还不声不响地去求了巫,请巫同意让大队伍带上宋知夏出海,送她回家,巫也同意了。 于是到了洋流和风向转向的日子,宋知夏被东景告知,他们要送她回家了。 “回家?”宋知夏愣愣地重复。 东景的心情很是复杂,一半是为朋友回家高兴,另一半又为了要与朋友分开而不舍,与宋知夏相处了半年,他已经是真心拿她当亲妹子看待了。 宋知夏的心情更加纠结了。 回家啊,真的会顺利吗?还是像前世一样,八甲部族忙于海上征战,要几年之后才能打通海路? 宋知夏既是期盼,又怕失望,纠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八甲部族的海上征途再次开启,海船扬帆,碧海破浪,宋知夏踏上了回家的路。 余州,□□。 秦王妃宋知秋得意地拨弄着妆匣里的首饰,最后挑了一根最素淡的包金银钗出来。 “喏,明日就给这个吧。”宋知秋把钗子递给了边上的心腹丫鬟明珠。 明珠把钗子装进一个小盒子里:“可惜没有更素淡的银钗,便宜那个贱婢了。” 宋知秋心情好,笑了笑说道:“便宜就便宜了,免得太寡淡了,让王爷心中不快。也罢,我既然已经占了上风,就不必再过份打压她了,不过一个贱妾而已,过份打压她倒还太看得起她了。” 明珠轻轻地哼一声:“一个不干不净的花魁而已,还想洗刷干净,冒充良家女入府当良妾,呸,真不要脸,还好王爷没糊涂,没让那贱婢得逞。” 宋知秋的笑意淡了:“王爷没糊涂?呵,他要抬那个贱人入府就已经是糊涂了,不过是个娼妇,还要抬轿入府,哼。若不是王爷还想借我娘家的力,顾忌着我的颜面,只怕真要为那个贱人入良籍了。” 明珠不敢说王爷的错处,只能低着头闷声不语了。 宋知秋的另一个心腹丫鬟宝珠见自家娘娘的心情转差,立马找了个高兴的话题:“说来,娘娘您的生辰快到了,武宁伯府的礼物应该在路上了,不知今年会是什么呢?” 如今已是秋天,宋知秋的生辰正是在秋日,再过一个月就到了。 宋知秋闻听此言,脸上不见笑意,反而神情有些复杂,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懊悔。 “只怕今年,母亲是没有心思给我置办礼物了。”宋知秋的眉间有了淡淡的轻愁,“你们说,我是不是对她太不好了?” 明珠和宝珠赶紧宽慰自家娘娘,她们是陪着宋知秋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自然知道宋知秋的心结,以及她所说的不好。 “娘娘不必多想,这都是命,谁知道二小姐会遇上那事,这与娘娘您又有何干系。” “是啊,娘娘,祸福平安皆是天定,二小姐福薄,承受不起富贵,才会接二连三的遇到祸事,娘娘您不必把什么事都归咎到自个身上啊。” 宋知秋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正是因为她没了,我才格外的念着她的好,也越发的觉得自己做的不好,我与她本是同胞亲姐妹,再亲近不过的了,可是我却,我对不起她。” “娘娘您说什么呀,您哪里对不起她了。”明珠一下跪在了宋知秋面前,“娘娘您可千万别胡说呀。” 宝珠也赶紧跪了下来:“是啊,娘娘,二小姐遇到的事可与您没有半分半点的干系。” 宋知秋知道明珠宝珠为何如此紧张,可是她心里难受:“我心里难受啊,一想起小妹就难受,我没有尽到长姐的责任,我对不起她。” 做过的事就像是一根刺,一直扎在宋知秋的心里,宋知秋为了自己的王妃地位,曾经向宋知夏下过黑手,如果不是宋知夏意外没了,宋知秋不一定会后悔,但是现在宋知夏已经没了,宋知秋就开始反思自己了,觉得自己对亲妹妹有些太过歹毒了。 可是若宋知夏还在呢?宋知秋真的能收住手,不再继续算计呢? 宋知秋曾经扪心自问,可是她始终没有办法回答。 “罢了,不说这个了,你们起来吧。”宋知秋伸手虚扶了两位心腹丫鬟,“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怕我说了不该说的,让人钻了空子,可是这里就我们三人,与你们说说,我是放得下心的。” 明珠和宝珠两人顺势站了起来,乖巧地看着自家娘娘。 宋知秋极轻声地说道:“那件事,天知地知,唯我们三人知,以后我们都把那件事忘掉,从此再也不提不想,就让那件事随风去吧。” “是,娘娘。”明珠宝珠齐声应道。 在遥远的海面上,宋知夏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身上泛起了一层冷。 “怎么了?冷了?”东景关切地问道。 宋知夏抚了抚双臂:“不冷,奇怪了,突然就觉得鼻子有点痒,难道是有人在想我了?” 第118节 第106章 惊觉阴谋 宋知夏简直就是无语的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她就知道不可能这么顺利,果然吧! 宋知夏还发着呆呢,就被东景倒扛着跳上了一艘小船,信岐雷刀他们都船在,五个人鼓着劲用力划浆,小船如箭一般从战场上离开了,划向了远处。 缩在船尾,宋知夏回想着出海后发生的一切。 八甲部族的船队刚出发不久,就倒霉的遇上了海上风暴,避开了风暴之后,好不容易到了海上据点,休整了两天,结果出来后不到三天,就遭遇了海岛土人攻击。 因为海岛土人早有预谋,而且他们熟悉海上的风向、洋流以及各处的暗礁漩涡,八甲人狠狠的吃了几番亏。 去年结下的恩怨还没了结,今年刚出海就吃了大亏,这件事绝对不可能善了,加之双方都不是“和气生财”,讲究“道义”的部族,遵守的都是谁赢了谁说得算的丛林规则,于是双方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生死激战。 宋知夏跟着海船队伍四处征战、颠沛流离、生死一线,实在是苦不堪言,好在她的体质增强了不少,没有发生晕船的症状,不然早就在最开始双方海船冲撞对抗的时候就掉下海了。 战情越来越激烈,宋知夏一个小孩子越发显得拖累,东景觉得这样拖延下去不是办法,要尽早把宋知夏送到安全的地方,他和大头目说了一下,大头目也同意了,东景便领着他的小分队护送宋知夏前往附近的安全岛屿。 说来也是宋知夏和东景他们倒霉,原本他们前往的小岛是一个平静的小岛,结果偏偏半路上遇到了一场小风暴,虽然幸运的躲开了,但是躲的很狼狈,还偏离了航向,最终小船被风和海浪推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岛上。 宋知夏觉得这一次是绝对不可能回到家乡大陆了,还是老老实实的与大队伍汇合,返回大本营吧。 东景也觉得这样子下去很危险,在茫茫大海上失去方向是极为危险的,还是趁着如今方向偏离的不是太多,还能找得回正确的方向,赶紧回去与大队伍汇合,不然死在海上也是很有可能的。 一行人白白折腾了几天,最后还是回去了。 但是老天爷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宋知夏和东景他们已经决定回返了,结果又遭遇了一股强大的洋流,被洋流带着,小船飘飘荡荡的,竟然靠近了夏国的海岸线了,当然了,他们并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夏国了,在海上漂了七八天,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方向,茫茫大海上,根本没有标识物,他们又不懂的望星辨位,所以等到上了岸,他们还不知道已经到达了夏国。 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看起来还挺荒凉的,他们应该怎么办? 当然是先去寻找食物了。 他们的食物已经在海上漂流时耗光了,再不去寻找食物就得等着饿死了。 东景小分队仗着他们对山林的天然辩识力,很快就找准了山林的方向,然后带着宋知夏寻了过去。 在山林里打了几只野兔和野鸟,东景意外地发现了一条林中小道。 深山老林里有山道,这证明这里有人经过啊,沿着这条山道必定能够找着人烟处啊。 宋知夏和东景他们一片欢喜。 沿着这条山道前进,最终他们来到了一座寺庙前。 看着寺庙大门上挂着的匾额,宋知夏心中涌起浓浓的欢喜,这字是夏国的字,这里很可能已经是家乡大陆了。 终于可以回家了! 既然这里很可能是宋知夏的家乡大陆了,那么理应由宋知夏敲门问路。 宋知夏叩响了门环,过了一会,门开了半扇,出来了一个小尼姑。 小尼姑?那么这里就是庵堂了。 宋知夏暗自庆幸是自己叩响了门环,不然东景他们去叩门的话,门里的小尼姑一见他们的样子,决计是不敢开门的。 小尼姑已经从门缝里打量过宋知夏了,原本她见宋知夏穿着兽皮衣,看着像是野人,她不怎么想开门的,可是听着宋知夏叩门的举止和节奏,又像是有教养的,她才壮着胆子,开了半扇门。 小尼姑行了一礼:“敢问施主有何事?” 宋知夏仪态优雅地回了一礼:“小师傅,我的船队在海上遭遇了风暴,幸得护卫们拼死相救才保全性命,只是海船毁损,我和护卫们漂落到了一处小岛,后来又历经了千辛万难,才又重回了陆上,只是我们在海上失去了方向,不知此地究竟是何地,还请小师傅告知一番。还有,若是贵处有余粮,我可否与贵处买上一些?我们的干粮已经全部吃完了。”为了不吓到小尼姑,宋知夏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小尼姑念了声佛:“阿弥陀佛,原来如此,买粮之事,贫尼做不得主,还请施主随贫尼入庵堂拜见庵主,只是,还请施主见谅,你的护卫们只能在门外等候。” “理所应当,他们自该在门外等候。”宋知夏应了一声,回去和东景他们轻声交代了几句,这才跟着小尼姑进入了庵堂。 小尼姑把门关好,领着宋知夏往庵主的佛堂走去。 宋知夏入了佛堂,抬眼一看,咦,这庵主有些面熟,呀,竟是那人! 宋知夏心如擂鼓,她认出了这个庵主是谁,她就是前世那个引她入局,害她清白有污,只能委屈做妾的恶人! 她竟然真的是出家人! 心思如此恶毒的出家人! 可恨当年揪不出她,扒不下她这一身的假皮! 宋知夏心中升腾起一团熊熊的怒火,可是她很快清醒过来,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再忍耐,今世已与前世不同,她不能草率冲动地打死她,也许她这一次不会再害人,她不能胡乱造下杀业,不过,还是得好好打探一番,试试看能不能从这恶人口中探知出前世的些许内情来。 宋知夏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怒火,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小女子宋二娘拜见庵主。” 小尼姑把宋知夏的说辞与庵主说了一番,庵主口诵阿弥陀佛,请宋知夏坐下详说。 宋知夏把之前说的遭遇海上风暴,船毁落海,得护卫们拼死相救,千辛万苦回返陆上的说辞添油加醋的又说了一遍,她确实经历了风暴,也在海上漂流了许多日,说起个中细节很是详尽,庵主很快便相信了她。 庵主又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施主历劫归来,从此后必是一生平安顺遂。敢问施主原籍何处?此处乃是怀州境内,不知与施主家乡是远是近?施主之前说要采买干粮,本庵虽小,但粮食还是有些的,也不需施主另付银钱,只算作本庵祝贺施主平安归来的贺礼吧。” 咦,这庵主面上看着倒像是个慈心的出家人。宋知夏在心中暗暗嘀咕。 “多谢庵主出手相助,庵主慈悲心肠,日后必能修得功德金身。”宋知夏口中称谢,又行了一礼,“庵主日行善举,小女子感激不尽,小女子宋二娘,出身封州武宁伯府,乃是武宁伯的嫡次女,今番落难,身无信物,唯有空口拜谢,归家后必定让家人前来拜谢,并献上香油钱,厚谢佛祖菩萨指引小女子来此善地,得遇庵主相助。” 宋知夏有意透露了自己的身份,想看庵主有何反应。 庵主吃了一惊:“咦,施主竟是封州武宁伯府的小姐?哎呀,施主与本庵的确有缘啊。” 庵主把自己和这座庵堂的来历对宋知夏详细告知,原来庵主竟是秦王母妃德妃的贴身丫鬟,后来陪同德妃入宫,当起了管事宫女,后来因为犯了错被皇后重罚,德妃娘娘花了大力气才保住了她的性命,且将她送回了娘家,庵主原是德妃娘家的家生子,被逐出宫送回家后,自觉无颜面对主家,后来剔发出了家,日日诵经为德妃娘娘祈福,这座庵堂正是德妃娘娘出资建的,只为了庵主有个自在修行的地方。 第119节 “德妃娘娘与庵主,真是主仆情深啊。”宋知夏面上感慨地说道,心中却在翻腾着惊涛骇浪。 宋知夏与庵主又闲谈了几句,因为有渊源,庵主留宋知夏住宿一晚,后来小尼姑取来了干粮,宋知夏谢过庵主,抱着干粮出了庵堂。 把干粮给了东景,并与东景交代了她今晚留宿庵中的事,宋知夏心思纷乱地发起了呆。 “怎么了?生病了?”东景见宋知夏的脸色变差,关切地问道。 宋知夏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我听到了一些事,想要好好地想一想。” 东景也不打扰宋知夏的沉思,与信岐雷刀他们分食了一包干粮,实在太饿了,有什么事都先等吃饱了再说。 宋知夏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一旁,回想着前世。 前世时,因为幼时被掳之事,她的清白有了污点,及笄后,说亲很是不顺,后来母亲便带她去庵堂拜菩萨求姻缘。 在菩萨面前,她摇签摇出了一根签,后来正是这个庵主,她领着她去了一间签室,庵主请她在签室里稍候,她去请签士过来。 她傻傻的应了,一个人进了签室,然后就毫无防备的被迷烟给迷晕了过去,醒来后,她脑子里乱哄哄的,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签室的门就突然被人喘开了,她的“好”哥哥宋勇毅,领着一堆人闯了进来,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她的身后竟然还躺了一个人,一个男人,那人还是她的姐夫,秦王。 之后的事对于她来说就是一场噩梦,因为此事她的清白有污,只能远嫁低嫁,甚至为妾,父亲母亲舍不得她,后来秦王亲口求了父亲,说是愿意照顾她,于是她就被一抬小轿抬入了秦、王府,成为了一个妾,还是姐夫的妾。 长姐因为这件事大病了一场,身子一下子坏了许多,长姐的长子也对她横眉冷对,宋勇毅更是每次见到她都破口大骂,她自己也因为心中抑郁悲苦而大病了一场,入秦、王府之前浑浑噩噩,只想一死了之,若不是母亲抱着她声声哀泣,她早就自尽了结了。 原本她以为这场暗害是宋勇毅的手笔,他一向看她不惯,恨不得她远远的嫁了,不再碍了他的眼,只是他算计的对象必定不是姐夫,只是不知何故,阴差阳错的,却让姐夫陷落了进来,搞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如今她知晓了庵主与秦王的渊源,前世的猜测全部被推翻,原来她前世竟是恨错了人。 这场陷阱,分明就是秦王的手笔,算计的就是她,秦王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猜测的更阴暗一些,她也不过是个顺带的,秦王真正算计的是她背后的武宁伯府,她的父亲,秦王为了争位,想要把父亲彻底的拉到他的阵营里,父亲再是忠心,再是不掺和夺位之争,但是父亲的两个女儿都入了秦、王府,再大度的帝王也不会再相信父亲了,父亲为了全家人的性命,再不甘心也只能为秦王所用了。 想到为妾的委屈,想到冷宫的委屈,再想到父亲的不甘和冤曲,前世父亲之所以落到戴罪立功,四处救援,可却粮草不济、武器不齐、兵源难收的下场,未必不是皇上对父亲的惩罚和警告。 想到前世的委屈和冤曲,再想到明明是秦王设计了自己,后来却黑白颠倒,污蔑自己,说自己下贱算计了他,把污水都泼到自己身上,宋知夏恨不得立马就去把秦王捅个对穿。 不行,不行,还不能动手,宋知夏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怒火,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前世的仇,这一世必定是会报的,到时,她必定会十倍百倍的“报答”给秦王。 第107章 归家 在庵堂留宿了一夜,并得到了庵主赠予的俗家衣物,宋知夏终于可以正常夏国人的装扮上路了。 怀州离封州并不远,还是老规矩,由东景扛着宋知夏快速向封州进发。 按着庵主临时画就的怀州草图,以及方向指引,宋知夏很快就领着东景他们找到了官道,有了官道,再辩别一下具体方位,对照一下草图,就知道该怎么去往封州了。 八甲人的奔跑速度一向极快,加之路途并不远,只是半天的功夫,一行人便来到了封州城附近。 还是按着去年的经验,东景一行人再次劫持了一支商队,然后扮作护卫混进了封州城。 一行人再次跳墙入府,东景扛着宋知夏直往主院奔去,信岐雷刀他们跟在后头,他们心情还有点小激动,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进入这座大宅的居住区呢,瞧着就有点新鲜。 宋知夏此时此刻的心情很是跌宕起伏,一想到能马上见到父亲母亲就激动欢腾,可是再一想到她不在的这几个月,父亲母亲是如何的担忧伤心,又有些近亲情怯、忐忑不安了。 一行人跃入主院,立时惊起一片惊呼之声。 大白天的,后宅里竟然冒出了几个大男人,这简直就是祸从天降啊,可要了亲命了。 院子里一片闹哄哄的,仆妇丫鬟们惊叫连连,纷纷避退,直吵得宋知夏心头火起,就这些不堪用的人,还怎么保护母亲! “噤声!闭嘴!”宋知夏大喝一声,如平地惊雷,顿时把仆妇丫鬟们的惊呼声都给憋了回去。 宋知夏上前两步,昂首挺胸:“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呀,不是二小姐么?” “是,是,的确是二小姐。” 认清眼前人是自家二小姐后,仆妇丫鬟们都松了一大口气,把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宋知夏扫了她们一眼:“还不去禀报母亲,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这些仆妇丫鬟们遇事挑不起大梁,但是有了主子的吩咐,她们倒是手脚麻利起来,地位最高的仆妇立马去向主母禀告,宋知夏则领着东景他们进了厅堂。 其实宋知夏内心是极想马上去见母亲的,可是东景他们远来是客,总不能把他们扔在厅堂里,她自个跑去见母亲吧,这也太失礼了,所以宋知夏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急切,陪着东景他们在厅堂里等着。 宋知夏心中焦急,只能转而向堂上服侍茶水的小丫鬟打听母亲的近况:“母亲近来身体如何?可安泰否?” 小丫鬟赶紧回道:“夫人忧心小姐,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 “什么!”宋知夏腾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母亲病得起不来床了?” 小丫鬟被宋知夏大喝一声,声音都吓得颤颤的:“是。” 宋知夏此时哪还有心思顾及什么待客之道,她匆匆向东景交代了一句:“我母亲生病了,我先去看看她。”说完便跑了。 宋知夏一路跑向张氏的卧房,她如今奔跑如风,待她跑进了张氏的卧房时,前去禀报张氏的仆妇也才刚刚进来,还来不及说出第一句话呢。 “母亲。”宋知夏扑向了张氏的床头,然后一下跪在了地上,“母亲,女儿回来了。” 张氏服了安神药,昏昏沉沉的,正半睡半醒间,只觉得床前似乎奔来一人,然后一声呼喊,“母亲”。 张氏心神一震,强睁开眼睛,未待看清便开口急问:“是夏儿吗?” “是,不孝女知夏,回来了。”宋知夏膝行两步,俯在张氏的床前,握着张氏的手,“母亲,您看看女儿啊。” 张氏细细地打量着宋知夏,眼中却浮现两分疑惑:“夏儿,你怎么,怎么一下长大了?而且声音,声音也变得如此之大?”不会是冒名顶替的越国细作吧? 不怪张氏如此疑心,实在是宋知夏的变化太大了,才不过四个月,宋知夏不仅个头高了,身体壮了,五官也长开了,就连原本说话时的细声曼语,也变得如武人说话般的中气十足,几乎就是换了一个人嘛。 宋知夏一时间没想到自己的变化,只以为母亲病糊涂了,认不清自己,急急地想了一会儿,果断地扯开了衣襟,露出了锁骨下的一颗小痣:“母亲您看,这是女儿的痣,还有,女儿幼时淘气,把母亲的肚兜给剪了,把上面的鸳鸯......”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了,因为她的嘴被张氏给捂住了。 第120节 张氏又羞又急,这个坏丫头,什么话都拿出来话。 宋知夏三岁的时候与乳母丫鬟们玩躲猫猫,她不知怎地就钻到了张氏的衣柜里,然后从一堆裙裳里掏出了好几件肚兜,她当时觉得好奇,为什么她自个的肚兜是素色的,母亲的肚兜上却有这么多的花样,心中不甘的她就拿了剪子,要把上面的鸳鸯给剪下来,贴到自个的肚兜上,好悬她没成功,才剪了一刀就被乳母发现了,不然下一刀会不会剪到她自个的手上就不知道了。 “好了,快闭嘴吧!”张氏狠戳了宋知夏一指头,“母亲就问你为何一下子长大了,你答就是了,还提以前的事做什么。” 宋知夏此时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女儿错了,请母亲息怒。母亲,女儿当日落海,竟然意外地漂到了海外,然后遇到了东景,后来因为他们当时正与别的部族打战,女儿便跟着他们暂时回了他们老家,今天才刚刚赶回来。” “当时女儿身上到处是伤,又在海里漂了许久,伤情恶化,偏偏东景他们因为作战,身上并没有带治疗女儿伤情的药,情急之下,东景便给女儿用了一种较为凶险的药,女儿的伤因此好了,但身体也改变了不少,不仅长壮长高了,连力气也大了不少。” 漂到海外,遇到东景,去了东景老家,服用了凶险的药,身体改变。 这一件件事听得张氏心惊连连,尤其是后一件事,用了药,身体改变,张氏更是不安忧心。 “夏儿,你的身体如今怎样了?可有不适?母亲让郎中来为你把把脉,你看可好?”张氏抓着宋知夏的手急急问道。 宋知夏笑了笑,双臂一伸,放到张氏的背后和膝下,然后用力一抬,轻轻松松地就把张氏给抱了起来。 “啊。”张氏吓得抓紧了宋知夏的肩膀。 卧房内的仆妇和丫鬟齐齐惊呼,目瞪口呆地看着二小姐把夫人抱了起来。 宋知夏还故意小小地抛了张氏两下:“母亲您看,女儿好着呢,身体好,力气大,没有半点不适。” 张氏狠拍宋知夏的肩头:“快把母亲放下,姑娘家家的,这样像什么样子。” 宋知夏把张氏放回床上,张氏此时也躺不住了,起身拉着宋知夏左看右看,还把仆妇丫鬟们都摒退了,悄声细问宋知夏是否与东景有不妥当的相处,是否严守男女大防,宋知夏为了让张氏安心,现编了几句说辞,说自个是一个人住,且从不与任何男子单独相处。 宋知夏不怕自己的说辞被拆穿,反正这里只有自己听得懂八甲语,能与东景他们交流沟通,母亲从哪里探知实情?不可能。 张氏又仔细查看了宋知夏上上下下,虽然长高了,但宋知夏还是平平直直的小姑娘模样,半点没有发育的迹象,而且宋知夏的神情和身姿毫无媚气,还是一派坦率大方的样子,张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女儿没吃亏就好。 “好了,你先回自个院子去梳洗一番吧,我也得收拾一下,等会儿我与你一同去见东景他们,东景是你的救命恩人,母亲可得好好谢他一谢。”张氏对宋知夏交代完,又唤进身旁的大丫鬟,命她去请管家忠叔和贾青将军,一块过来见客。 宋知夏回阁楼梳洗装扮去了,张氏担心她的外裳外裙短了,还把自己新做的裳裙给了她几件,让她改了穿。 交代完女儿,心思细腻的张氏又命大丫鬟去厨房传膳,张氏对八甲人的大胃口印象很深,想到东景他们一路赶来必定是饿了,不拘什么,先上一点东西垫垫肚子,总不能让客人饿着肚子干等着吧,这也太失礼了。 东景他们的确是饿了,枯坐在厅堂里,无事可做,肚子饿的越发明显了,连肠鸣声都起来了。 好在他们没饿多久,就有下人奉上了炊饼、腊肉、卤煮等热食,这些都是厨房常备的,热一下便能用了,味道也不差,东景他们很愉快地大口吃了起来。 管家忠叔和贾青将军收到禀报也很快赶了过来,忠叔还好,毕竟他管的是庶务而不是守卫,而身负守卫之责的贾青收到禀报时,心中掀起的却是惊涛骇浪。 什么时候府中的防务如此松懈了? 怎么八甲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么多护卫竟然无一人能发现他们? 看来还得再整顿一下防务了,实在太松懈了。 贾青心中有对府中防务的忧虑,更有对八甲人的忌惮,但贾青不是个鲁莽的武夫,他面对东景他们的时候还是很客气很热情的,毕竟他们把二小姐给送了回来,对武宁伯府是有恩的,他身为家将,不能忘恩负义。 管家忠叔更是感激不已,连连催促厨房快上大菜肉菜,并吩咐下人烧水备衣,打扫房间,好让东景他们可以洗个痛快澡,睡个舒服觉。 贾青点派了护卫去军中报信,二小姐平安回来了,这是大喜事,得让将军知晓,对了,还有阿毅,也得写封信告诉他这件喜事。 宋勇毅已经去了军营,四个月前宋知夏落海遍寻不见,宋家人都以为宋知夏已经不在人世了,宋力刚痛失爱女,伤心之下,对独子宋勇毅倒是多心疼了几分,原本是安排他去廊州最偏远的卫所锤炼的,但经此一事,他却不舍得了,更想把独子安排在封军或廊军的大营中,也好就近照顾。 可是宋勇毅却坚决要去原本的偏远卫所驻防,只因他心中对小妹有愧,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自己,向小妹忏悔。 小妹孤魂野鬼飘零世间,他又岂可安享富贵,他,不愿。 第108章 分岐 “什么!”宋勇毅不敢置信地瞪着手中的家信,小妹回来了,还是被八甲人送回来的,怎么又是那帮野蛮人,怎么哪儿都有他们啊。 这是父亲写来的亲笔信,宋勇毅是知道父亲的性子的,必定是查实了才会来信,所以信中内容应是确实无误,信中清楚写着,小妹落海后,漂落海岛,被八甲人所救,后来幸运遇到东景,被东景带回八甲部族养伤,小妹伤养好后,又是东景护送小妹回来,路上遭遇风暴,幸得上天护佑,船只漂落怀州,如今总算平安归来了。 只是可惜这一封庆贺全家团聚的喜信家书,到了宋勇毅的眼中,却变了模样。 小妹落海,被野蛮人所救,又被野蛮人带回族中,竟然滞留了四个月! 四个月啊!为什么小妹不赶紧回来? 那个蛮夷部族有什么好待的,小妹竟然会留在那里,小妹一介女子,孤身一人留在蛮夷部族,这让人怎么想。 再想到一些蛮夷部族的抢婚、走婚、父死子继妻的婚俗,宋勇毅只觉得这是一个大大的污点,不,不只是污点,而是一大块擦也擦不掉的墨迹了。 宋勇毅怒气上头,提笔就要斥令小妹出家。 “嘿,书呆子,马上就要上场操练了,你还在这里磨磨矶矶的做什么,小心挨军棍。”火长站在房门口大声催促。 宋勇毅刚提笔,还没写一个字,就被火长的催促给催岔了气,无法,身在军中,只得以军规为重,宋勇毅只能放下笔,收好信,打算晚上回来再写回信。 号角吹起,每日的军中操练开始了。 宋勇毅在大太阳底下挥汗如雨的拼刺着,他入营前被专门的训练过,底子比寻常的新兵们强上太多,一进来就被新兵营的上官注意到了,有意地把他往藤刀手和骑兵的方向培养,所以他的训练比一般的新兵们更苦更累。 与宋勇毅一起被挑出来专门培养的还有刘木、张弓、李铁和陈生,这四人各有强项,有的是因家传技艺而出彩,比如猎户出身的张弓擅长箭术,比如打铁匠出身的李铁孔武有力,也有因自身天赋而出众的,比如目力惊人的刘木,比如脑子灵活,擅长从只言片语中探听消息的陈生,而唯有化名赵毅的宋勇毅是出身商户,家中既有余钱让他读了书,又聘了军户专门训练他武艺,是五人中最出彩的,就是放在整个卫所也是出彩的,称得上一句文武双全。 因着赵毅如此出色,一进新兵营就显露出来了,新兵营的上官很快就将他的表现上报给了卫所主将,而赵毅的出身、本事、表现之好,就连卫所主将都觉得自个捡到宝了,所以严令新兵营一定要好好训练他,务必要练出个小将出来。 连同赵毅在内的五人,被统一归入到一个伙中,由老兵担任火长,既为了监督他们,也为了提点他们,免得他们误入岐途,白白浪费了自身的天赋和本事。 操练了一天,待到锣声响起,新兵营的新兵们都直接瘫倒在地,半根手指都不想动弹了。 宋勇毅穿着藤甲躺倒在地上,全身都脱力了,李铁与他一样,也是藤刀手预备,一样穿着藤甲倒在地上。 第121节 “喂,书呆子,今天收到家信了?”李铁喘着粗气问道。 “嗯。”宋勇毅懒懒地嗯了一声。 “啧,真好,家里有钱,还识字,还能有家信过来。”李铁话中是浓浓的羡慕,“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家里通一封信,家里要是没人来看我,估计就得等到我转成正兵的时候才能得假回家一趟。” “你想的倒美。”宋勇毅仍旧懒懒的腔调,可是说的是却是泼冷水的话,“除非你当个旗队长,不然正兵一个月才得一天的假,你得插上翅膀才能赶得回家。” “啊,是这样?”李铁呆住了,“那我岂不是三五年都不一定能回家。” “是啊,当兵的就是这样,你见过哪家的兵是年年都能回家的?就是当上大将军了,三品的驻边大将,十天也只能回一天呢。” 李铁半撑起身:“你怎么知道?” 宋勇毅撇了他一眼:“我家就在封州城里,大将军十天回城一次,谁不知道啊。” “哦。”李铁又躺下了,喃喃地感慨,“还是当文官好啊,老婆孩子热炕头。” “你想多了,”宋勇毅又泼了一盆冷水,“吏才能老婆孩子热炕头,因为吏一般是当地人,而当官的多的是离家万里远,几年才能回一次家的,老婆孩子也不是想带就能带的,就说封州城里的蔡家,那是多大的望族,蔡家二老爷也是独身赴任,老婆孩子留在家里头的。” “为什么不带去?一个人多孤单啊。”李铁不明白。 宋勇毅撇了他一眼:“那肯定是有不能带的原因啊,蔡家二老爷多大的官,多聪明的人,他能没你明白?肯定是不带比带了好,才把老婆孩子留在家里啊。”宋勇毅自然是知晓个中缘故的,说白了不过就是世家的自保之法,万一在外做官的子弟出了事,起码借着家中的势力,还能把他的妻儿保住,不让人绝了后,不过这话说给李铁听就没意思了,阶层不同,说了他也不会感同身受。 李铁却揪着问:“可是一个人也太孤单了,晚上连个暖被窝,说说话的人都没有。” “谁说没有了,不是还有妾么。”宋勇毅转头看李铁,“你一个当兵的,还操心人家当官的日子,闲得慌是吧,人家可比你过得舒坦多了。” 李铁憨憨地笑了笑:“我不是忘了还有妾这个说法了么,平头百姓的,讨个老婆都难了,哪知道这些啊。” 因为几十年的战乱,人丁剧减,为了增加人丁,换代的几个朝廷都对纳妾严加控制,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纳一妾,三品以上才纳二妾,无官职的读书人连纳妾都不许,更何况地主商户一流,如果地主商户收了通房,通房的家里人是可以直接告官的,这是逼良为贱,按照律法,不管地主商户之前是否送过聘礼,是否请过乡老见证,都算逼良为贱,是要赔钱加坐牢的,说白了,朝廷就是要把女人散给更多的男人,生育更多的人丁,如果让有钱有势的人随意纳娶许多女人,那二十年之后就无用之人可用之兵了,这是国之大事,所以民间的平头百姓都没有妾侍、通房之类的意识。 宋勇毅白了李铁一眼,从地上挣扎起来,把藤甲和大刀交还原处,摇摇晃晃的回营房了。 李铁也跟着回了营房。 两人进了营房,刘木、张弓和陈生已经在里面聊开了,火长也正好领了晚饭回来,一笸箩的炊饼,一瓦罐的汤,五人立马劈柴的劈柴,生火的生火,火长把瓦罐往塘上一挂,煮开就能吃了。 六人围着火塘啃着炊饼喝着汤,说着解闷的闲话,每日里闲话大多是各人家中的事,或是发一发当日受训时受的一些闲气,今日不同,宋勇毅家里来信了,这可是一件大事,另外五人就问起了信中的内容。 火长开了头:“赵毅,你家来信了,家里怎么样?父母好不好?有没有什么杂事?” 宋勇毅嚼着干硬的炊饼,刚入营的时候他根本吃不惯炊饼,硬的像石头,嚼的牙根都发酸,可是连着吃了三个月后,不惯也惯了,烤一烤也没那么难吃,只是他嚼得慢,吃得远不如人家快,人家两口都吞下去了,他的第一口还在嘴巴里嚼着。 见宋勇毅还在嚼,大家也不催他,知道他就只能吃这么慢,催也快不了,所以都看着他等着他呢。 宋勇毅喝了口汤,就着汤把饼沫咽下去后,才开了口:“信里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落海失踪的小妹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 “哎呀,这是大喜事啊。” “可喜可贺啊,一家团聚啊。”同伙们诚心实意地为赵毅高兴,满心欢喜地向他道贺。 可是宋勇毅却木着一张脸,看不见半点喜色。 火长推了推他:“怎么了?妹子回来了还不高兴?” 宋勇毅撕扯着炊饼:“一个姑娘家,被人救了不赶着回家,却在别人家住了四个月,你说她还回来干什么?” 火长嘿了一声:“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你妹子不回来,难道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待在别人家?再说了,我记得你说你妹子才十一岁,这么小的小姑娘,在别人家住几个月养养伤,怎么就不行了?” 陈生脑子最灵活,一听宋勇毅的话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火长,我看赵毅就是读书读傻了,估计脑子里就想着什么男女大防的事,啧,我估摸着,赵毅就是那种要女子守贞节的酸儒,比如女子的手让男人摸了一下,就得嫁给他,所以看个病还得蒙面遮脸,手腕上还得盖个帕子什么的。”陈生是最讨厌这种酸儒的,因为这种酸儒不仅管女人管的紧,还看不起目不识丁的平头百姓,陈生可是在酸儒那边受过不少闲气,所以宋勇毅一表现出一点苗头,他就话中带针的刺了过去,他心里还隐隐想着,有本事你去考状元啊,既然没本事沦落到了兵营里,那就别孤傲清高啊,装什么大头蒜呢。 李铁最没心机,听了陈生的话就哈哈大笑:“都蒙面遮脸了还看什么郎中啊,我这个山里的大老粗都知道郎中看病要望闻问切,都遮住了还怎么看怎么闻啊。” 宋勇毅横眉冷对李铁,李铁笑着笑着,声音就哑火了。 火长见场面有些不对,哈哈两声暖了暖场:“赵毅啊,别往心里去哈,大家都是大老粗,玩笑而已,你不高兴我们就不说了,李铁,你不许再笑了啊。” 李铁赶紧说道:“不笑了不笑了,赵毅对不住了啊,我就是个大粗人,别和我一般见识。” 宋勇毅面上缓和了一些,随口应了声:“没事。” 火长接着劝宋勇毅:“赵毅啊,不是我说你,我觉得吧,她好歹是你亲妹,血浓于水,你也得为她想一想,不管她是为什么在别人家留了四个月,总归她现在回来了吧,你是她亲哥,为人兄长就得有点肚量,不说让你哄着她,但也不能不乐意她回家吧。” 陈生暗暗撇了撇嘴。 刘木和张弓也低着头,掰撕着炊饼,不说话。 宋勇毅还不明白他所接受的女子贞烈想法与寻常百姓的女子生存之道有很大不同,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女子抛头露面讨生活,和离再嫁,或丧夫再嫁,都是极寻常的事,人首先要活着,才能谈其它。 宋勇毅只是隐隐地觉得同伙们并不赞同他的想法,他为之感到气闷。 果然,白丁俗夫就是白丁俗夫,不知道什么是生死是小,失节是大。 父亲母亲估计也是同他们一样,只觉得小妹回家是好事,其它的事一概不计较了。 还是先写封信给长姐吧,长姐最是端庄讲规矩的,应该会赞同他的想法吧。 宋家是堂堂的伯爵之家,绝对不能出一个清白有污的女儿。 第109章 焦虑 “她竟然活着回来了。”宋知秋捏着母亲的来信,越捏越紧,眼见着信就要被撕破了。 “娘娘,怎么了?”明珠赶紧出声询问。 宋知秋回过神来,眼神晦暗:“知夏回家了,她落海被人救了。” 第122节 竟然活着回来了!明珠哑了声,与宝珠对视一眼,两个丫鬟就开始机灵地说着讨喜话了。 “娘娘,这可是大喜事啊,二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也不枉费娘娘祈了那么多天的福,吃了那么久的素,二小姐果然平安回来了。” “是啊,一家子团聚,多大的喜事啊。” “娘娘都高兴的傻了。” “是啊是啊。” 明珠宝珠两个丫鬟吱吱喳喳的说着讨喜话,无非就是想遮盖过自家娘娘明显不对劲的反应,虽说是在娘娘自个的院子里,但是也难保不会被生了外心的人看到,然后拿出去与人念叨,平白抹黑了娘娘的名声,以为娘娘不乐意二小姐平安归来,这可是姐妹不睦的大话题。 宋知秋被两个丫鬟这么明显的提了醒,也回过神来,发觉了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对劲,面上勉强的扯出了欢喜的笑容来:“是大喜事,我得备份大礼,贺一贺妹妹平安归来,明珠,去取钥匙,我去小库里挑一挑。” 明珠机灵地取了钥匙,主仆三人进了王妃的私库。 进了私库,内外隔绝,里面就没有外人了,很多不能说的话就可以直接说了。 宋知秋面上挂出的笑容迅速消失,一个人坐在小凳上,低着头,沉默地想起心事来。 明珠和宝珠对视一眼,都乖乖地站在自家娘娘背后,不声不响地守着。 宋知秋想了许久,久到明珠和宝珠都想开口提醒时间太久了,宋知秋才终于开口了。 “小妹这次平安归来,父亲母亲必定会更加珍之惜之,百倍爱护之。小妹本就得父亲母亲偏爱,且去年又入得双梅书院,成了一位书艺先生的入室弟子,父亲母亲对她抱有的期望必定是极高的,这次小妹又能平安归来,可见她也是个有福气的,有偏爱,有前程,又有福气,只怕我之前的谋划,要全盘落空了。”宋知秋的话语中有着一丝幽怨,同是姐妹,一个扔给祖母,从小看人脸色,曲意奉承,一个养在膝下,千娇百宠,半点苦头都不曾吃过,两者差别太大,让她如何不怨,既然生了她,为何不养她,为何把她扔给祖母,只因她是长女就得受这种苦楚么。 “原本我只想着让她的名声上有一点不妥,不能高嫁,父亲为了让小妹过得舒心,说不得就会在自个的帐下挑选人品出众有前途的郎将,配之为婿,这样我与小妹,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妨碍了。” “只是这一次小妹落海之后,父亲母亲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一遭,心中想必只想着小妹的好,忘了她的不好,就是有比那事更大的污点,也都会抹去了,况且那事原也算不得什么,小妹当日就被救回来了,父亲母亲知晓实情,自不会嫌弃小妹,左不过就是那些传言令父亲母亲难受一点罢了,与小妹落海失踪相比,这些都不过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小妹能够平安回来,只怕父亲母亲心中早就把这点子难受都给忘了,只会想着要让小妹一辈子都欢喜平安。” “女子一辈子最大的事,左不过就是终身大事罢了,经此一难,父亲母亲必定不会再舍得让小妹低嫁给一个武夫,既是要让小妹一辈子欢喜平安,必定是要让小妹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嫁入一个好婆家,父亲的品衔够高,官职又是实职,手中握着两支州军,小妹的如意郎君,还是很有的挑的,就算有人家顾忌小妹的名声,只要父亲愿意让一让,帮一帮,只怕都能如愿。” “我只怕父亲在挑选妹婿的时候,只为了让小妹开心,不会顾及到我,我这一辈子已经绑死在这秦、王府了,我过的好不好,都得靠着王爷给的颜面和爱重,而王爷给不给我颜面和爱重,又得看我娘家有没有权势,就像是这一次纳妾,王爷是偏了那个贱人为她入良籍,还是顾着我的颜面只以贱籍收纳,就全在王爷的一念之间,而王爷的一念之间又关系着这王府后宅是否平静,是否会动摇我的王妃之位,之所以王爷顾念着我,顺着我的心意以贱籍收纳那个贱人,不过就是因为我父亲是武宁伯,是三品驻边大将,是手握重兵的大将,王爷需要父亲的支持,所以才愿意顺着我的心意行事。” “若日后小妹的妹婿与王爷的立场不同,甚至阵营不同,那父亲会帮谁?” 宋知秋看向明珠和宝珠,两个丫鬟都低下了头,不敢言语:“想都不用想,父亲肯定会帮着小妹。到了那时,王爷又会如何看待我呢?只怕会恨我吧,甚至会恨不得没了我,再另找一个得力的岳家吧。” 两个丫鬟都跪了下去,尤其是明珠,她眼眶红红地劝慰着:“娘娘别这么说,还不到那时候呢,二小姐还小,离定亲都早着呢,娘娘又何必想的这般悲凉。” 宝珠也劝着:“是啊,还早着呢,娘娘此时紧作谋划也来得及啊,还有几年呢,必不会走到那般境地的,更何况二小姐的夫家还没影呢,娘娘身为长姐,在二小姐的亲事上也能说一说的,娘娘何不给二小姐挑选一个妥当的夫家呢?” 明珠听了也觉得宝珠所言有理:“宝珠说的对,娘娘尽可在王爷的手底下找一找合适的人选,荐给伯爷和夫人,说不得就能成就一桩合心合意的好姻缘呢。” 宋知秋愣愣地想了想:“是,是我想岔了,还来得及,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为她找一个好夫君。” 不提宋知秋这边的暗中谋划,武宁伯府里倒是一片喜事洋洋。 宋知夏平安归来,宋力刚收到家中的报信,一刻也没耽误,立时就扬鞭催马地赶回来了。 待到亲眼见到了四个月失踪不见的小女儿,宋力刚明显的愣一愣,也和张氏一样心底泛起了嘀咕,这到底是不是自家女儿啊。 “父亲,您认不出女儿了啊。”宋知夏娇嗔了一声,然后开始说起幼时的趣事,张氏也在边上向宋力刚打眼色,确认眼前这个的确就是自家的女儿。 宋力刚终于相信了眼前的这个少女就是自家的小女儿,可是:“夏儿你怎么一下子长大了啊?”问的话也与张氏一模一样。 宋知夏噗嗤一声笑了,把与张氏说的解释又说了一遍。 “啊,是服了药才长得这么快的?夏儿,你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的?要不要请郎中来看一看?有事一定要说,千万不要瞒着。”宋力刚也与张氏一般,一听女儿是服了药才会如此就立马担心上了。 在一旁陪客的忠叔和贾青也很想知道,都紧张地看了过来,之前他们从宋知夏口中得知此事时就想问了,可是宋知夏只是推说无事,他们也不好深究,此时身为亲生父亲的宋力刚问了,宋知夏肯定是得好好说说的,他们正好听一听辨一辨,若有不妥,他们肯定是要去请郎中,甚至是江湖上的宿老,身为武人,他们都听说过一些刺激身体使之早熟强壮的手段,只是这种催熟的手段都是逆天而为,隐患必定是有的,只是或大或小而已,他们不愿宋知夏落到日后后悔痛苦的境地。 宋知夏毫不知晓父亲和忠叔贾青的隐忧,只是笑着指着东景说道:“这是他们部族的秘方,所有小孩从十岁起,每年都得服用一次,满十五岁后才停用,这方子他们部族都用了不知道几百上千年了,有问题早就停了,父亲看他们,壮壮实实的,跟战车一样,哪里能有什么事啊。” 宋力刚还是很担心:“那对寿命可有妨碍?”这是最大的隐患,江湖草莽为了早日闯出名堂而使用了各种秘方,甚至走上了歪门斜路,结果却英年早逝的不要太多。 宋知夏眨了眨眼,这个她倒真的不知道,她问向东景:“东景,你们部族的人,得到多少岁,才能在家休养,不用再出去狩猎?” 东景想了想:“大概得到八十上吧,不过这个得看各人,有的人受了重伤,手脚有残缺的,就不能狩猎了,会早退,有的人身体好,比如我们狩猎大队的大头目,他爹都到九十上了还能出去逛一逛,设设陷阱之类的,拖一头风驼回来没问题。” 呵,八十岁才在家安养,九十岁还能出去拖一头风驼回来,八甲人也太逆天了吧。 宋知夏又问:“问个有些失礼的问题,你们八甲人能活到多少岁?” 东景笑了笑:“这没什么失礼的,我们八甲人活的比较久,一般能到一百二吧,我们八甲还不算活的最长的,有个元绪部族,最长命,能活过一百五,不过有的部族就比较短命,比如易部族,他们的脑子比身体好,只是想的太多却不愿意动弹,天天窝在家里算算算的,大多只能活到八十。” 宋知夏倒吸一口气,最短命的易部族人也能活到八十,也就是说,异大陆的部落人,几乎个个都能当人瑞啊。 见到宋知夏倒吸一口气,宋力刚、张氏、忠叔、贾青他们个个都面露不安,生恐是坏消息。 宋知夏深吸了两口气,转向父亲宋力刚:“父亲,东景说他们部族人一般能活到一百二十岁,八十岁才会在家安养,而且他们所在的大陆,每个部族都极长寿,最短的能活到八十岁,最长的能活到一百五十岁。” 宋力刚他们齐齐倒吸一口气,这么长寿! 倒吸完气,宋力刚他们眼中又冒出精光,就算两边种族不同,天然寿命不同,但是就以东景他们部族得活到八十岁才能在家安养荣休为例,这也是极恐怖的寿命了,服用秘方,不仅能身强体健,还无碍寿命,这是多大的好事啊! 东景敏锐的感觉到了宋力刚他们的大概想法,立马就出言向宋知夏说道:“每个部族都有强体的秘方,只是,每个部族的秘方都只用于本族人,并不外传,夏,你是孤身一人漂落过海,又曾经帮过我们,是我们的朋友,所以我们才会给你服用一点,如果是其他人,我们是不会给的。” 宋知夏刚刚也冒出过交易红汁的想法,但是听了东景的解释后,她知道东景是从不说谎的,只能无奈地把东景的话解译给了父亲听。 宋力刚他们听了后,不可谓不失望,但是他们也知道秘方大多是不外传的,不然也不能称之为秘方,所以失望归失望,但也接受了这个解释,不再提起秘方的事了。 第110章 归来的说辞 东景他们在武宁伯府休养了几天,身体恢复了巅峰状态,武宁伯府也为他们准备好了足够多的肉干、干粮和清水,还采买了一艘结实的船,万事齐备,可以回返了。 宋力刚亲自将东景他们一路送到了廊州海岸边,然后目送他们出了海。 第123节 东景他们回返后,也轮到宋知夏恢复上学了。 四个月前宋知夏落海,宋力刚动用几百兵卒,征调几十艘船,在大海上拉网似的搜寻了十天,仍旧寻不到宋知夏的下落后,众人都默认宋知夏已经去了。 武宁伯府的动静这么大,整个封州城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双梅书院自然也是知道了,因为体谅武宁伯的丧女之痛,双梅书院并没有提出撤销宋知夏学子资格的说法,所以宋知夏的名字依旧在双梅书院的学子名册上。 如今宋知夏回来了,自然是要继续上学的,于是宋力刚领着宋知夏去了双梅书院,把前因后情简单说了一遍,又保证了现在的宋知夏的确就是原版宋知夏之后,宋知夏又能回双梅书院读书了。 四个月前落海失踪的宋知夏回来了! 呵,这个消息好吓人,几乎每个听到这个消息的双梅书院学子都吓得接连倒退两步,差点腿软跪地。 以为早就香消玉殒的人,竟然又回来了,还重新入书院读书,能不吓人么。 在一种类似鬼片的氛围中,宋知夏很“高调”的重回了双梅书院,从她踏入双梅书院的门槛那一刻起,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窥视”她、议论她。 宋知夏觉得全身上下都很不舒服,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太不好受了,她们想问什么直接过来问啊,这么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还有点大家千金、高门贵女、圣贤子弟的样子吗? 宋知夏木着脸,尽量不去看那些窥视她的人,先去拜见了书兰先生。 墨香阁里,书兰先生见到宋知夏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让她先写一幅字。 宋知夏规规矩矩地提笔书写,书兰先生并没有指定让她写什么,她便写了书艺中最基础的字帖兰赋。 兰赋并不长,只有三百多个字,若是字写得小些,一页纸是足够写下的,宋知夏默默的写着,可是她刚写完兰赋第一句,书兰先生便开口让她停下了。 “不要写小字,写大字。” 宋知夏停了笔:“是。” 又取了一页白纸,宋知夏重头开始写。 这一次宋知夏就随着自己的心意写了,书兰先生并没说要写多大的字,她就随心而为,写自己最顺手的字体大小。 兰赋三百多字,宋知夏足足写了四页纸,写完后双手奉递给书兰先生。 书兰先生细细地审视着这四页兰赋,眼神渐渐由挑剔转为了满意。 “嗯,不错,没有因为受伤就懈怠了练字。”书兰先生给了个不错的评语。 宋知夏恭敬地行礼,刚要说自己一心向学,日日不敢懈怠,书兰先生又说话了。 “你的字原本就有些峥嵘之相,只是风骨尚未立成,还需雕琢,我原想好好打磨你一番,却不想,经历一番磨难之后,你能破而后立,弃了多余的毛燥,成就一番爽朗干净的新气像,不错不错,你的确没有辜负你的天赋。” 宋知夏没想到书兰先生竟然会给出这么高的评价,惊喜之下差点失了言语:“先生,先生实在是太过夸赞了,弟子受之有愧。” 书兰先生难得一见地笑了,如春风拂面,温柔和旭:“这话不算过份夸赞,你受得起,只是你可不能因此而生骄生怠,必要好好潜心研磨书艺,切不可停滞不前,白负一番际遇。” 宋知夏恭敬俯身,行了一大礼:“谢先生指教。” 书兰先生微微点头,受全了弟子的拜礼,又说道:“你的字既已上正途,就不必再去竹林精舍了,今日起,你便在墨香阁与师姐们一同学习吧。” “是,先生。” 墨香阁是书兰先生的课室,只是要选择了书艺为主课,并正好是由书兰先生担任讲学先生的学子,都能进入墨香阁学习,并不是只有书兰先生的弟子才能入墨香阁,其实墨香阁里包含宋知夏在内的十五位学子,只有宋知夏一人是书兰先生的入室弟子。 书兰先生之前只收过三位入室弟子,宋知夏是第四位,前面三位弟子都已经嫁人了,所以书兰先生座下,如今只有宋知夏一人受教。 按常理来说,入室弟子的地位是高于一般弟子的,但是这里是双梅书院,并不是书兰先生的私人教所,书院的规矩是重于书兰先生的规矩的,所以宋知夏与另外十四位学子的关系是平等的,都是书院的学子,彼此同窗共学,有同窗之情,序位只按进入书院的早晚来排定,宋知夏是十五人中最晚入书院的,自然便是最小的师妹,对于十四位师姐来说,宋知夏并没有什么高人一等的地方。 因为没有高低之别,所以宋知夏理所当然的被十四位师姐们围观了。 早入书院的前辈们自恃身份,只是暗暗打量宋知夏,毕竟以为已经不在了的人却活着回来了,还改变地如此明显,好奇心是肯定有的了,但是前辈们打量归打量,却没有过去问她。 而晚入书院,只比宋知夏早入一两年的前辈们,就做不到前辈们的不动如山,一个两个的凑在一起说起了悄悄话,只是越说越好奇,越好奇越坐不住,越发想要过去问问宋知夏了。 最后还是坐在宋知夏前一桌的圆脸小姑娘,也就是宋知夏入墨香阁拜见书兰先生第一天,主动与宋知夏说话,并提点她,让她沏茶敬前辈的圆脸小姑娘,这次又是她主动过来与宋知夏说话了。 “嘿,你真的是宋知夏吗?为什么变化这么大?”圆脸小姑娘巴眨着大眼睛问道,问完又觉得自己这么问话不妥当,又补充了一句,“我叫柳媛媛,先你一年入书院,我只是很好奇你的变化,你虽然只在墨香阁待过一天,但是我记得你的模样,我还记得你比我矮的,如今竟然比我高了。” 柳媛媛的话还真直接,宋知夏闻言却不恼,反而大方地笑了:“都过去大半年了,我当然有长高啊,不过柳师姐你说的也对,我的确变化很大,就这四个月,我就跟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回家后,父亲母亲都觉得我跟换了个人似的,变化太大了。” “就这四个月?”柳媛媛瞪大了眼,神情有些害怕,“长这么快,你骨头疼吗?我听说长得快的人,骨头都跟撑开似的,疼着呢。” 宋知夏肯定地点了点头:“的确疼,疼的要生要死的,骨头里好像有股劲,撑着你快快长大,唉,说来也是我倒霉,那时候我正好落海漂在海岛上,虽然有当地人好心照顾,但到底比不得自个家里好,如果当日我有补品补补元气,估计就不会疼了。”宋知夏这番话说的半真半假,她当时服了红汁后的确疼的要生要死的,差点就撑不过去了,幸好她命大,有艾义帮忙,她总算熬过去了,再来一回,她都不知道自个还有没有胆量再服用一次,不过后面那半段她说的,有补品补元气,长个不会疼,这个倒是真的,小孩子发育长大总得受点苦,生在富贵之家的孩子,从小养的好,虽然疼点,但不算什么,但要是生在贫贱之家,宋知夏就听身边的丫鬟和宫女们说过,几乎天天都会疼,睡都睡不好,只能靠自个熬。 柳媛媛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真的会疼啊。”说着还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的胳膊。 宋知夏暗暗打量了一下柳媛媛的身量,还没长开,还是小姑娘的模样,不过按着她的年岁,也快到长大的时候了,估计她家里也和她提过,所以她什么都不问,一问就问骨头疼不疼去了。 宋知夏好心地安慰她:“没事的,那时是我倒霉,流落在外,你好好的待在家里,有家里人精心照顾,听长辈的话多多吃些补元气的东西,长个头的时候绝对不会疼的。” 眼见着柳媛媛过去问话,结果却把话头一歪三千里,谈到长大的事去了,周围旁观的师姐们都暗暗瞪了她一眼。 问个话都问不清楚,真笨。 与柳媛媛同年入书院的姚琴过来推了柳媛媛一把:“你发什么呆呢,不是说要问问知夏怎么回来的,你怎么说着说着就发起呆来了。” 说完姚琴朝宋知夏笑道:“媛媛就是个笨笨呆呆的性子,真是失礼了。” “哪里哪里,柳师姐率真可爱。”宋知夏寒喧完,见师姐们都很明显的对她的经历好奇,就干脆顺着姚琴刚才的话头说了下去,“既然师姐们对我如何回来很好奇,那我便说说吧。四个月前我因为雨天道滑而意外落海,幸而我抱住了根浮木,后来漂到了一座海岛上,被岛上的人救了,因为他们没有合适的药,所以我休养了许久,后来身体养好了,结果海上气像又不好,有风暴,这一拖就拖了许久,等到海上风平浪静了,岛上人护送我回来,我才总算平安归家了。” 宋知夏给的解释与宋力刚给书院的解释是一样的,是简单省略过的,因为有很多事不能对人说。 比如前因,宋知夏落海是因为被人追杀,追杀又是因为目睹金麟卫被人灭口,这个不能说。 比如过程,宋知夏去往异大陆,异大陆不能随随便便与旁人说,异大陆的部落人如此凶悍,若是主动去往异大陆,呵呵,还真难说会不会反而引来异大陆的部落人大举入侵夏国。 再比如宋知夏的快速长大是因为服用了红汁,这个就更不能说了,服用药物导致身体改变,这事一旦传播出去,会引发什么样的议论就难说了,不过服用者的身体健康和寿命长短肯定会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这种事不管放在谁身上都不是好事,更何况宋知夏还是个未定亲未成婚的姑娘家,更是提都不能提。 第124节 因为有太多的事不能对人说,所以宋家人商议了一天后,决定统一以这个简单省略的版本来解释宋知夏归来一事,能模糊的都模糊了,省得节外生枝,横生波折。 宋知夏的解释师姐们都听到了,她们哪里清楚内里还有那么多事,听了后她们想到的事也不会复杂到哪里去。 心思简单的只觉得宋知夏果然是福大命大才能平安回来的,听听,又是流落海岛,又是无药治伤的,后来又遇到风暴不能归家,真是一波三折,能回来真是太不容易了。 心思复杂的,大多也就是想到宋知夏落海必定不是意外,一个伯府千金,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更何况武宁伯府还有护卫,宋知夏出门必定有护卫前后守护,怎么可能会落海。 除此之外,她们顶多也就是猜想宋知夏到底被谁救了,真的是流落海外被岛上人救了?还是遇到了贵人?不过这个就只能是猜想,谁又能说得准呢,只能看宋知夏日后的造化再来推测当日了。 第111章 亲事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状了,宋知夏回双梅书院读书了,而关于宋知夏落海又归家的经历,在宋家的简单省略版本的解释下,也状似无疑问的被众人所接受了。 只是,好像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张氏刚要入眠,突然就惊起:“糟了,忘记给婆母写信了。” 宋知夏归家后,宋力刚和张氏惊喜若狂,围着宋知夏不停地打转,后来又是忙着安排东景他们回返,又是忙着商量怎么对外给一个合适的说辞,几天的忙乱之后,他们也只记得要传信给长女宋知秋和长子宋勇毅报平安,却独独忘了要给老夫人传信报平安。 张氏立马睡不着了,起来铺纸磨墨,斟酌了好半天才提笔写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信,次日一早便派了护卫回祈州老宅传信。 祈州,老宅。 老夫人李氏捏着家信照着光,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内容,为了照顾老夫人的学识以及目力,张氏写来的这封家信的内容很浅显,近乎直白,字也写得大,读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哦,回来了啊,还真是命大。”老夫人把信扔在了桌上。 边上站着的桂嬷嬷殷勤地凑过来给老夫人捏肩:“老夫人,信中写了什么啊?” 老夫人闭着眼享受着轻重合意的按捏:“写夏儿回来了。” 桂嬷嬷张大了嘴,满脸惊讶:“二小姐回来了?不是说落海找不着了么?” “嗯,找了好几天没找着人,结果竟然自己回来了。” “二小姐是自己回来的?”桂嬷嬷觉得更加不可思议了,“二小姐那么小一个人,怎么回来啊?应是有人救了吧。” 老夫人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说是落海后漂到了海岛上,被岛上的土人救了,也是被土人送回来的。” “岛上的土人?二小姐还真是福大命大。”桂嬷嬷一脸感慨,这样还能回来,果然是命不该绝。 “老夫人,是否要去庙里求个平安符,寄给二小姐?或是赏个玩意,让二小姐知道您的欢喜?”桂嬷嬷问道,一般小辈遇劫平安之后,长辈都是这么做的,不是求道平安符,便是给个玉佩金锁之类的。 “不必,回来就回来了,还赏个什么东西,浪费。”老夫人冷淡地回应。 宋知夏平安归家的事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再也无人在老夫人面前提起此事,只是底下的下人们都知道了此事,闲言八卦间,这件事就传播了出去,与宋家有关系的一些人家也就知道了此事。 虽然老夫人并没有广而告知此事,她一向是深居老宅,享受着下人们的奉承的,轻易不出门,但是她的身份地位高,她的儿子是三品大将,还有武宁伯的爵位在身,这等身份,放在祈州地界,可是官职第一人,所以逢年过节遇生日,都有别家的夫人们前来拜见,于是宋知夏平安归家的消息传出后,陆续有夫人们上门来拜贺,最早来的就是宋家本家的夫人,而这一次来的竟然是当家夫人。 本家的当家夫人与老夫人高高兴兴的谈了一场后,走时脸色是极灿烂的,而老夫人的脸色看着也不错。 后来又陆续上门了几家夫人,在受了几番道贺之后,老夫人的气色是越发的好了。 这一日难得清闲,没有访客上门,老夫人与桂嬷嬷说起了话。 老夫人眉眼舒展的看着花园里的花,但是出口的话却是冷淡的:“你看,这满园的花也都开的差不多,眼见着要入冬了,它们也都要谢了,花无百日红,要珍惜光阴啊。你看,夏儿年岁也不小了,我觉着也该说个亲事了,留在家里,老是三灾两难的,让全家人都跟着不得安生,不是路上遇到了劫匪,便是意外落了海,累得她老子四处救她,我看她就是不宜在家的八字,还是早早定出去的好。” 嫌弃宋知夏到处惹祸,让家里不安生的话,老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去年宋知夏在来祈州的路上遇到匪徒被掳走,老夫人和宋勇毅逼她出家,结果宋力刚为女儿出头,反逼得宋勇毅离开老夫人,去封州接受亲父教导,老夫人不舍得怪儿子,也不敢怪儿子,只能把一腔怒火都迁怒到宋知夏的身上,骂她是害人精搅家精,前段日子收到家信,说宋勇毅入了军营,老夫人更是怨恨宋知夏,在她心里,她的乖孙是足以考上进士当大官的,偏偏被宋知夏给毁了前程,骂得更是难听了,虽然当时宋知夏已经落海,生死不知,但是老夫人可没有半点伤心,照样骂得难听。 但是定亲这事,还是老夫人第一次提起,桂嬷嬷心里泛起了嘀咕。 怎么好好的,老夫人就想到二小姐的亲事了? 难道这几日有人在老夫人面前提了这事? 有可能,这段日子不是一直有夫人们上门拜贺老夫人么,说不得其中就有一两人提了结亲的事。 老夫人看向桂嬷嬷,桂嬷嬷赶紧垂首以示倾听:“你说,把夏儿配给那边当家夫人的娘家侄儿,怎么样?” 那边当家夫人的娘家侄儿?桂嬷嬷琢磨了一下,指了指一个方向:“是本家那边的?” 老夫人嗯了一声。 “哦,本家的啊。”桂嬷嬷明白了,那边就是指宋家本家,当家夫人就是本家的大房夫人,大房夫人姓田,田家没有不辜负这个姓氏,是祈州最大的地主,良田千顷啊。 “田家的公子啊,家世人品应该都是极好的,配得上二小姐,只是,”桂嬷嬷犹豫了一下,她的眼前又浮现起二小姐对月挥刀乱舞的疯魔样子,不禁打了个寒颤,“只是结亲不是结仇,二小姐要是日后又犯了疯病,伤了田家公子,那可就不好了。” 老夫人横了她一眼:“张氏不是说已经好了么?况且她都入读双梅书院了,书院先生掌过眼,还能有差?”双梅书院声名远扬,入学选拔严苛,这点就连老夫人这种深宅妇人都知晓。 可是疯病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准,万一二小姐在田家过得不如意,受了刺激,再次发病捅人,这可怎么得了?桂嬷嬷暗暗腹诽。 只是这话桂嬷嬷只敢在自己的肚子里转一转,可半点都不敢显露出来,老夫人的性子可不好,逆了她的心意,受苦的可是自己。 桂嬷嬷只能委婉的提醒老夫人:“既然老夫人觉得好,那必定是好的,只是那边的夫人,可有提过这话?” 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当然提了,不然我巴巴的提她干嘛,这种事,她不主动提,难不成还要我去问?我们可是女家,这么自甘下贱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桂嬷嬷赶紧拍了拍自个的嘴:“是是是,都是老奴这张破嘴乱说话,该打,该打。” 桂嬷嬷给自己的嘴来了几巴掌,突然她停下了,因为她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老夫人,这事是不是得和伯爷说一说?不然您答应了,万一伯爷不肯呢?”伯爷可不会听你的啊,桂嬷嬷心里门儿清。 老夫人的神情不自然地僵了僵,桂嬷嬷太了解老夫人了,一看就知道不好,说不准老夫人已经口头答应了。 “老夫人,您,您不会已经应了吧?”桂嬷嬷小心翼翼地问着。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我可是伯爷的亲娘,是夏儿的亲祖母,我说的话,他们敢不听!” 第125节 老夫人这话说的大声,听着也牛气,可是桂嬷嬷知道老夫人也就是说说而已,真对上伯爷,老夫人是绝对没有这个底气的,因为伯爷可不是乖乖听话孝顺的好儿子,当年就敢背着老太爷老夫人独身一人赴军营,差点没把老太爷气死,老夫人哭死,后来风光回来了,可照样没听老夫人的话,自个就把终身大事给定了,把老夫人属意的娘家侄女给撇了,把老夫人气了个半死,后来为了大公子的管教,伯爷又与老夫人斗过几回气,更不要说去年硬生生的把大公子从老夫人身边给拽走,老夫人哪一回在伯爷面前如意过了? “老夫人,二小姐可是伯爷的掌上明珠,更何况定亲讲的是父母之命,二小姐的亲事必定得伯爷点头才行,您还是先问问伯爷的意思吧。”桂嬷嬷劝着老夫人。 老夫人哼哼了两声,不说话,但这已经表明老夫人是同意了桂嬷嬷的劝说。 桂嬷嬷见老夫人听进去了,又问道:“本家大夫人可有说过田家公子的家世?是哪一房哪一位?可有读书?老奴也好去打听打听。” 老夫人开了柜子,取了几页纸出来:“都记着呢,除了田家之外,另外还有几家,都是有意结亲的,我给你说说。” 桂嬷嬷不识字,老夫人念给她听:“田伦,田家长房长子,年十七,从小读书,去年考中秀才,前程远大。赵全,赵家长房次子,年十五......周欣,周家三房长子,年十四.....”除了田家之外,还有四家有意。 桂嬷嬷听完,心中也偏向田家,田家是大地主,田家公子还中了秀才,有钱有前程,而赵家周家这几家,家世都不如田家,都是小官小吏,不要说伯爷了,她都看不入眼。 不过想到田家公子的年纪,桂嬷嬷不禁问了:“老夫人,为何田家公子都年十七了,还未娶亲?可是身体上有什么不好?” 老夫人不以为意:“没什么不好,只是原配去年去了,如今要讨个继室。” 桂嬷嬷大吃一惊:“田家竟然有脸面让二小姐做继室?伯爷必定是不肯的。”大小姐是王妃,二小姐却要做人继室,亲姐妹却差这么多,这让宋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老夫人却哼了一声:“她的名声都败坏了,还想嫁得多好?虽说她入了双梅书院,才名是有了,但是她的清白却有污点,被歹人掳走,还衣衫不整的回来,谁还信她的清白?这事已经被传开了,门第高点的人家,谁肯要她?她如今还能嫁入田家做当家主母,已经很好了。” 桂嬷嬷被噎了回来,低头不敢言说。 第112章 家信 虽然老夫人觉得田家这门亲事很好,但是她到底还是怵着自个的儿子的,写了封大白话家信寄去了封州,等待儿子的定夺。 宋力刚还是老样子,忙的很,总是不在武宁伯府,家信是由当家主母张氏接收了,因着长久的婆媳斗法,张氏对于来自婆母的家信是十分警惕的,根本就没有半点的顾忌,当场就拿了裁纸刀,开了家信。 看完了信中内容,张氏怒从心头起,恨不得撕碎了这封信。 “呸,想做我的夏儿做继室,好大的脸,做梦!”张氏啪的一下把信拍到了桌面上,发出了巨大的拍击声。 当家主母发怒,屋子里的仆妇丫鬟们纷纷跪下,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张氏深吸了几口气,在屋子里转起了圈圈。 不行,夏儿的亲事决不能由着婆母胡来,虽说结亲凭的是父母之命,但是万一婆母口头应下了亲事,甚至收下了对方的八字庚帖,那么这门亲事就成了甩不掉的烂狗屎,对方要是死巴着夏儿不放怎么办?而且就算最后迫于夫君的威势,对方退却了,但这事对于夏儿的名声也是一个大妨碍,万一对方有意放出两家曾经有意议亲,结果宋家却突然反悔的闲话,那么夏儿的名声就难听了。 这事得早点和夫君说,必须得由夫君出事压下这件事,甚至压下婆母的阴暗心思,绝不能让夏儿再遭受半点的委屈。 可怜我的夏儿,真是,唉。 张氏马上提笔写信,把自己的担忧一一写明,然后连同老夫人的家信,一齐交给了护卫,命他马上赶往军营,务必要尽快交到宋力刚的手中。 此时此刻的宋力刚也正在发火呢,宋勇毅寄给宋知秋的信落到了他的手里,信里的内容令他大动肝火,要不是宋力刚不想暴露宋勇毅的真实身份,让他好好在军营里磨练一番,宋力刚早就冲到宋勇毅的营地里把他痛揍一顿了。 宋勇毅收到家中的报喜平安信后就给宋知秋写了信,因为是私信,所以宋勇毅把他的心思都写在了信里,他写好信后,等了半个多月,才总算等到一月一次的寄信日子,把信寄了出去。 军营不同寻常所处,将士与外界的联络都是有严格规定的,就连寄回家的家信也要严格管控,一月才只得通信一回,而这点限制虽说是限制,但是其实更多的是朝廷对将士们的优待,因为寻常人家哪里来的门路寄信回家呢,如若不是正好有人归乡或路过,就只能托路过的商队寄信,而这还不能保证家人能否收到信,寄信的资费还贵,而将士们的家信和饷银却能经由这一月一次的通信寄回家,军中还不收分文,况且寄出信后只要再等上一个月,大多能收到家里的回信或者一些小物件,比如鞋,谁不欢喜。 宋勇毅就是经由这个渠道把信寄往了余州,寄到了宋知秋告诉给他的一处铺面,那是秦、王府的产业,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信刚刚出了卫所,就转到了宋力刚的手上。 为了更好的磨练宋勇毅,宋力刚没有和卫所说明宋勇毅的真实身份,但是他却通过一位郎将与负责收信寄信的军中差吏通了话,特别指明,只要是新兵赵毅的信,通通都转交给这位郎将,而这位郎将正是因为通过武举而获得晋升的原宋力刚亲卫,鲁车。 宋勇毅的心思就这么坦坦白白的暴露在了宋力刚的眼皮子底下,半点没有隐藏。 “老子要扒了你的皮!”宋力刚恶狠狠地对着这封私信吼道,然后抽出了随身铁鞭,几鞭子下去,放着信的桌面上就多了几道深深的鞭痕。 宋力刚这一副凶神恶刹的模样,门外的亲兵差点没敢进来,躲在门外瞧了好半天,见宋力刚的怒气消下去了一些,这才壮着胆子进来递上了新到的家信。 然后,宋力刚看完家信就炸了。 “老子还没死呢!” 宋力刚怒气汹汹地驰马冲出了军营,扬鞭催马地往封州城赶去,后头跟着的一长串的亲兵和护卫们。 亲兵和护卫们见着主将杀气腾腾的样子,一个个都缩着脖子,半点不敢吭声,只顾驱马赶上。 宋力刚心里憋着气,一路上都在想着该怎么压制亲老娘的胡思乱想,怎么树立身为一家之主的权威,可是想着想着,他的怒气反倒消下去了。 因为这事不经想啊,他再能,再是一家之主,再是一言九鼎,又能把亲老娘怎么样呢?是能把亲老娘打一顿呢,还是能把亲老娘软禁起来?这都是不可能的事啊,他还没不孝到这份上啊。 唉,摊上一个爱瞎捣乱的亲老娘,真是累啊。 宋力刚回了武宁伯府,见着了张氏,看着张氏一脸殷切盼望他做主的模样,他,他觉得心里好虚。 “咳,夫人,这事你看该怎么办?”宋力刚怂了,把这事的决定权推给了张氏。 张氏和他做了十几年的夫妻,见着他这副心虚认怂的模样,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吗?还不就是顾忌着那位是他的亲老娘,打不得骂不得,偏偏劝又不听劝,他没法子收拾,只能让她出头顶上么。 张氏狠狠瞪了宋力刚一眼:“你不是一家之主么?你不是说要护着夏儿一生一世的么?你这一家之主就是这么护着夏儿的?” 宋力刚缩了缩脖子,有些尴尬:“娘她是些老糊涂了,田家的家世哪里配得上我们家,更何况还是屈作继室,这事我肯定是不能同意的。但是吧,要想打消娘的念头,最好还是我们自己给夏儿订一门亲事,这亲事挑选的事不是该交给你嘛,你要是有人选了,我这就直接和娘说,让她别瞎操心了。” 儿女的亲事的确大多是由母亲出面操持的,宋力刚这么说也没错,但是,但是有些亲事是由父亲一言定夺的。 张氏又瞪了宋力刚一眼:“当时不是你说要由你来选婿的吗?你不是说我们家根基太浅,从文官里难挑着相配的,最好从将门里挑吗?我不是正等着你开口么?” 宋力刚没话说了,这话他的确说过,但是:“这不是此一时彼一时嘛,夏儿她入得了双梅书院,还拜得了授业师尊,把她配给那些莽汉子,我这不是舍不得么。” “你自个不也是莽汉子,当年还有脸来缠我。”张氏气得把当年的事都翻出来说了。 宋力刚面上大窘,拙嘴拙舌地开始哄起夫人,夫妻俩闲话又扯了一堆,可是对于如何打消老夫人念头的事,还是没有着落。 宋知夏散学回府,几乎是立马就发现了家里的不对劲,家里肯定有事发生了,因为父亲竟然在家啊,今日还不到父亲休沐的日子啊。 家中有事,宋知夏自然是要问的,可是宋力刚和张氏都不肯对她说实话,只说宋力刚有事回城,在家中过一晚而已,敷衍过去了。 第126节 宋知夏不是真正的小孩,她内里是个久经算计的大人,对于隐瞒有着天然的敏锐力,知道宋力刚和张氏有事瞒她,她面上装作不知,暗地里却打算晚上悄悄潜去屋顶偷听。 到了晚上安寝的时候,宋知夏命碧珠值夜守门,她换上黑衣黑裤,便悄悄的潜了出去。 碧珠眼泪汪汪的看着宋知夏潜出去的身影,在心里求起了满天神佛,保佑小姐平安回来,保佑小姐不被人发现,保佑自己偷做黑衣裤的事没被人发现,呜呜,万一小姐被发现了,而又被人发现小姐所穿的黑衣裤是她做的,那她可就真的是活不了了,呜呜。 宋知夏轻轻松松地跃过了院墙,跃过了守夜的仆妇,潜到了主院的主卧室屋顶上,然后轻轻掀起了屋瓦。 在八甲部族经受的训练她可没白受,跑的快跳的高,落地还无声,就连掀瓦的动作都利落的很,一点灰都没落下去。 宋知夏趴在掀开的缝隙边上,侧耳听着下边的动静,服用过红汁后,她的身体不仅强壮了,连带着目力和耳力都增强了不少,底下的说话声半点不漏的都进了她的耳朵。 哦,原来老夫人要为她定亲,还是定给一个地主家的儿子,做继室! 宋知夏暗暗磨牙,祖母一贯不喜她,前世如此,今世也如此,她一点儿也不奇怪祖母会让她低嫁,还屈作继室,因为前世祖母就曾经这么做过,只是这事被父亲一力强压了下去,为此不惜闹上本家,与大房的大伯打上一场,当然了,这一场架肯定是父亲单方面的胜利,只是这事到底说来难听,一家兄弟大打出手,放到哪儿都是大错,后来父亲还为此受了祈州御史的弹劾,虽然最后没什么事,但这事也成了被各大高门所嘲笑的一场八卦大戏,这场大戏里有本家与旁系的不睦,有祖母对孙女的不慈,有田家的不要脸高攀,还有她的被掳经历,真是好一场八卦大戏。 宋知夏把屋瓦轻轻放回原位,快速地回了自个的院子,自个的阁楼,然后换下黑衣黑裤,穿上日常的裙裳,然后领着碧珠和丫鬟们去了主院。 宋力刚和张氏都要熄灯就寝了,听到下人禀报说二小姐来了,两人赶忙起床穿衣,出来见女儿。 “夏儿,怎么了?”张氏快步过去,拉着女儿的手关切地问道。 宋力刚也看着女儿,打量着女儿的神色是否有不妥。 宋知夏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女儿无事,只是女儿担心父亲,父亲今日回家,必定是有事发生,女儿虽然年幼,不晓世情,但是还是想问一问父亲,求个心安,若是公务,女儿自然不敢探听,但若是家事,女儿还想知晓一二。” 张氏和宋力刚对视一眼,她是不想和女儿说这糟心事的,但宋力刚却觉得应该和女儿说。 宋力刚上前对张氏说:“你不是说过,要多与夏儿说一说这世情庶务,好让她懂得世情艰辛,不做个不知世情不通庶务的笼中鸟么?既然她有心问,你还是告诉她吧。” 张氏无奈,知道夫君说的有道理,女儿大了,有些事得让她知晓,她叹了一口气,把老夫人想为她定亲的事说了。 宋知夏看到了母亲脸上的愁容,也看到了父亲脸上的烦恼,这事的确是个难事,但她不愁反倒是笑了。 “女儿想着,此事如此荒唐,祖母必不会同意的,只怕是祖母年纪大了,精力不足,耳力不及,被大伯母和底下人一通糊弄,才有了这荒唐的说亲之事,祖母都不一定知道此事,而且这信也未必是祖母写的,说不得是有人仿着祖母的字迹,想要借着祖母的势和父亲母亲的孝,逼着我们认下这门亲事。”宋知夏四两拔千斤的把这事定调为田家的算计,把老夫人摘了出来,这样这门荒唐的说亲就与老夫人毫无关系了。 这一番话出来,宋力刚和张氏恍如醍醐灌顶,是啊,若是如此说法,一切都简单了。 “是,必定是如此,可恨家中出了恶仆,竟然如此来害我们家。”宋力刚狠声说道。 张氏也附和道:“是,婆母不是这般糊涂的人,必是有人搞鬼。” 宋知夏趁胜追击,继续进言:“既然家中出了恶仆,女儿想回老宅清理一番,好让祖母清清静静地安享晚年。” 张氏皱眉:“夏儿你一个人去怎么行,况且你年纪小,压不住恶仆的。” 宋知夏还要再说,张氏却就此定了调:“此事非得母亲出面不可,你若是担心,可与母亲一同去。” 张氏以为宋知夏会因为害羞而不去,必竟此事涉及说亲,女孩子总是会面薄避开的,但是宋知夏不会,她不怕羞,只怕母亲会顶不住祖母的一意孤行。 “好,女儿同母亲一起去。”宋知夏大方的应下。 这下轮到张氏尴尬了,但话是她亲口说出的,还是刚刚才说的,她只能认下了。 第113章 不同寻常的宅斗(一)) 张氏和宋知夏一同回了老宅,因为前一次妻女回祈州遭遇匪徒的事,宋力刚很担心妻女的安全,直接调动了九十九个伯府护卫沿途护卫,若不是有上百甲兵过州府需得兵部手令的律法,宋力刚可不只是派这一点人马过来,但就是如此,这一支兵甲队伍也足够浩浩荡荡的了,不仅吸引沿途几州世家的注意力,还顺便震慑了山贼土匪。 这一支兵甲队伍穿州过府,进得祈州城后,张氏便派了人前去老宅禀报。 老夫人听到下人的禀报后,以为儿媳是来求情讨饶来的,心里还暗爽了一番。 哼,不是清高么,不是手段好么,有本事挑唆得我儿子跟我离了心,我也让你吃吃儿女亲事不如意的亏,哼,看你还低不低头。 老夫人想的挺好,可惜事情却不按着她想的来进行,张氏这次回老宅,可不是求情讨饶,而是兴师动众惩戒“恶仆”来的。 张氏一到老宅前,立刻下令护卫们分作两拔,一半把整座老宅“守护”起来,不让下人进出,另一半随着她入宅,捉拿恶仆。 正堂里,老夫人端坐上位,正等着张氏哭哭啼啼的进来求饶,结果却看到张氏领着一队兵甲闯了进来,那气势,真可称得上汹汹而来,令人望之生怯。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老夫人又惊又惧地指着张氏,手都有些发颤。 张氏没有盛气凌人,反而端庄地行了礼:“惊扰了婆母,儿媳实在有愧,只是家中出了蒙蔽主子算计主子的恶仆,儿媳必要捉拿审问,倘有不周之处,还请婆母海涵。” 捉拿恶仆?不是针对我?老夫人的害怕散去了几分,她壮了壮胆气,大声喝问:“什么恶仆?张氏,该不是你借着这个由头来欺辱老身吧?” 张氏神色平淡地应道:“儿媳不敢,只是婆母如此大度贤良的人,怎么可能会应下那等可笑荒唐的亲事,必是有恶仆被人收卖,从中挑拨,才会蒙蔽了婆母,那恶仆甚至还仿照了婆母的字迹,写了那样一封荒唐的家信,想要以孝逼迫伯爷认下那等荒唐亲事。蒙蔽主子,算计主子,仿照主子的字迹,此三种行径皆是大错大过,此等恶仆若不严加惩办,武宁伯府的颜面岂不是人人可踩。” 老夫人听懂了明面上张氏所说的话,听懂了张氏说她是受人蒙蔽,还说她所写的那封信是伪信,但她听不懂张氏话语下所隐藏的另外一层意思,张氏把田家的亲事与武宁伯府的颜面,两者间明显的划上了等号,张氏是在提醒老夫人,若是这门亲事真的成了,那么武宁伯府的颜面就真的没有了,这是何等严重的指责。 老夫人听不懂底下的意思,她只听懂了明面上的意思,于是她愤怒了,她大声呵斥张氏:“什么受人蒙蔽,那信就是我写的,那就是我的意思,那信是我写给我儿子的,关你什么事,你,你这个不敬婆母的恶妇,啊,你竟然敢拦下我的信,私自拆看,你这恶妇,你还敢私自动用府里的护卫,你想做什么?你想把我这老婆子关起来还是弄死啊?” 从来没有接受过高门大户的宅斗教育的老夫人,马上就施展出她最熟悉最拿手的乡间宅斗手段来了,哭嚎,躺地。 “哎哟,我的命苦耶,辛辛苦苦一辈子,操持家务,生养孩子,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儿子,结果老了却要受媳妇的气,受媳妇的管,我苦命耶。” “你这个不贤不孝的恶妇,真真的是个搅家精,我当初就该拼死不让你进门,你一进门就兴风作浪,挑唆的阿刚与我离了心,你跟着阿刚去封州享富贵,却把我一个老太婆扔在老家,不闻不问,让我几年都见不着儿子一面,你心好毒啊。” “你在封州享你的富贵,我也不与你争,我就和乖孙阿毅在老家好好地过日子,结果你又把他给抢走了,阿毅是我的心头肉命根子啊,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我不活了,儿子不管我,媳妇虐待我,孙子又见不着,我,我不活了喂。” 老夫人就这么躺地哭嚎着,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颠倒黑白的话,说着说着还要往柱子上撞,吓得张氏赶忙扑上去拉住老夫人。 张氏完全没有乡间宅斗经验,她从未见识过如老夫人这般撒泼打滚不讲究的作态,完完全全地被吓住了,在老夫人作势要撞柱时,她只能凭着本能去阻止,于是她毫无防备地拉住了老夫人。 而老夫人呢,老夫人并没有领她的情,反而顺势借力,反扑过来把张氏压在了身下,然后张牙舞爪地伸出了十指利甲,她要狠狠地扯下张氏的头发,她还要撕破张氏的这张脸。 第127节 “恶妇,毒妇,今日有你没我,我要和你同归于尽。”老夫人怒吼着扑了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双手突兀地出现在了老夫人和张氏之间,然后这双手如铁钳般把老夫人的手捉住,用力一提,老夫人被提溜了起来。 老夫人懵了,是谁,是谁出手了? 张氏更是懵了,从她被压在地上的那一刻起,她的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一片茫然,直到被救了,她还懵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呆呆地看向这双铁手的主人,咦。 怎么是个丫头片子? 怎么是夏儿? 宋知夏手上巧劲一施,老夫人就被她提溜到了椅子上,然后双手一按,老夫人被按在了椅子上,动不了了。 “母亲,快起来吧,地上凉,祖母不小心把您绊倒了,刚才是要扶您,结果祖母年老力衰,扶不住,反倒把自个也绊倒了。”宋知夏睁眼说瞎话地把刚才的混乱给抹过了。 张氏愣愣地呆了一会儿,脑子里把刚才的混乱片断重新捋了一遍,才总算搞明白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张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自己的脸,好悬没破相。 老夫人也回过神来了,想到自个是祖母,从礼法上天然就比小孙女高等,她也不懵了,更不怵了,又挣扎了起来。 “放手,快放手,你这不懂尊卑的小东西,竟然敢压制祖母,你还反了天了,猫摸老虎屁,不知死活,看我怎么收拾你!”老夫人凶猛地骂道,心想着准能把这从小就胆小内向的小孙女给吓住。 宋知夏却不为所动,手上的力气反而又加大了几分,老夫人发现自己完全撼动不了肩上的铁手,反而肩上承受的压力反而越来越大,就连骨头都开始吃疼了,老夫人很快就识时务地摆出了可怜老太婆的样子。 “哎哟,我的骨头疼啊,我要被自个的亲孙女给活活捏死了喂,这世间没王法了,没想到我一辈子吃苦受罪,养大儿子,又养大孙女孙子,结果老了却要死在孙女手上了喂。” “老头子,你怎么就这么丢下我走了啊,留我一个人在这世间受苦受难喂,当初还不如就随你去了,我好歹还能蹭一口好棺材哟,如今我在家受尽白眼,只怕死了也只能一卷席子扔到乱山岗去喽。” 眼见着老夫人越说越离谱了,张氏张口想要为女儿辩驳,结果宋知夏却笑颜盈盈地双手“抱”住老夫人,老夫人明显的僵住了。 “祖母,您怎么能说这么诛心的话呢,有我在,我必定让您活得痛、痛、快、快。”宋知夏笑的温柔,但在老夫人耳边低喃出的话语却寒意森森。 老夫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终于发现自个的小孙女是个硬茬,不能硬来。 见老夫人安静下来了,宋知夏放开了锢制,去到张氏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张氏担心女儿这么乱来会吃亏,可是宋知夏却拍了拍张氏的手:“母亲安心,女儿晓得分寸的。” 宋知夏看向老夫人,眼中寒芒闪烁:“母亲,女儿见祖母有些累了,不如让女儿先扶祖母回房休息,母亲你好好审审下人,看看到底是哪个恶仆从中挑唆使坏。”这就是要把老夫人单独隔离开的意思了。 张氏自然明白宋知夏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放开手脚清理门户,眼下也的确不适宜再让老夫人留在这里,万一老夫人又闹将起来,没得让下人和护卫们看笑话。 “好,辛苦你了,你先扶着祖母回去休息吧。”张氏柔声说道。 宋知夏仍旧笑颜盈盈地走向老夫人,然后双手一提,老夫人就被她提溜了起来。 “祖母,您也累了,孙女陪您回房休息吧。”宋知夏的语气很温柔,但手下的力气却显示了她的强硬。 老夫人自然不肯乖乖听话,她张嘴就要反对,可是宋知夏伸指在她的肋下一点,老夫人只觉得肋下生疼,然后,啊,好痛,连呼吸都会扯着痛。 “哎哟,要死了。”老夫人刚嚎了一声就被疼的息了声,含胸垂首,轻轻地吸气着。 张氏一慌:“夏儿,这,这是怎么了?” 宋知夏笑着回道:“母亲不必担心,祖母这是岔了气,请个郎中来扎一针便能好。” 张氏和老夫人都松了一口气,张氏是担心女儿下手没轻重,真伤了祖母,老夫人就更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了,她虽然嚷着不活了,但哪会真的要去死,她可没活够呢。 不过被宋知夏这么点了一下,再次肯定小孙女是个心狠手辣的硬茬子后,老夫人倒是乖顺多了,宋知夏也不必逼她,她就乖乖地跟着宋知夏回了屋子,老老实实地等着郎中来给她扎针。 嗯,有什么事,等我身体好了再办,这个黑心坏丫头,总不能看守我一辈子吧,我总有法子让你吃一回苦头。 第114章 不同寻常的宅斗(二)) 可惜老夫人的算盘又要落空了,因为宋知夏压根就没想过要让老夫人重新过上作威作福的幸福日子,她要让老夫人报病。【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 因为只有老夫人重病了,宋力刚才能上表朝廷,祈求回乡侍奉老母,以本朝皇帝多年来的压制世家,巩固皇权的布局安排来看,皇帝是绝对不会放宋力刚这个保皇派归乡侍疾的,因为这就意味着封州和廊州这两处边关重地的主将之位空悬,军权很可能会旁落到世家手中,为了顾全大局,皇帝只能放老夫人去封州武宁伯府养病,好让宋力刚就近侍疾。 重活一次,宋知夏看清了很多事,就比如老夫人滞留在祈州,无法去封州安享晚年这件事,前世她曾经想不明白,以她的阅历,最多也只想到婆媳之争而已,但这一世她就看懂了,其实这件事内里的原因并不在于张氏的阻拦,而在于皇帝的质子手段,这件事的实质是宋力刚以母亲的安危和被监视的处境,来换取皇帝对于他忠心的认可。 这样不合人情天伦和孝礼的事情,其实在历史上并不少见,只要留心,处处可见踪迹,如宋力刚这般手握军队的实权将领,不是将父母妻儿留在京城做人质,就是将父母妻儿留在老家做人质,像宋力刚这般家人分散两地,妻子和小女儿在封州,母亲和长女长子在祈州,其实是异数,但这也是在皇帝的默认许可下才会如此的,因为不管从礼法还是血缘上来说,对于宋力刚最为重要的,可以达成牵制目的的亲情关系,其实是亲母和独子,妻子和女儿只是次要的,所以她们才能跟着他留在封州生活。 宋知夏此时也操心不了父亲仕途上的大事,她只能在一家团聚上给父亲使使劲,再说了,把祖母一个人放在祈州老家,这也是个大、麻烦,谁知道下次她会干出什么“奇思妙想”的事来,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为好。 宋知夏一向是极有行动力的人,有想法就去干,所以一等到郎中给老夫人扎了针,治好了她的岔气之症后,她就给郎中塞了一个大荷包,然后把郎中拉到门外私下请托,请他将老夫人的病情往严重里说。 “还请先生抬手帮帮忙,把我家祖母的病说的严重些,再给我家祖母开个重症的医案。”宋知夏一脸忧色,叹了一声,“先生也知我家中的情形,父亲长驻封州,无旨不得离开,母亲与我随同前往,常居封州照顾父亲,祈州这边唯有长姐和长兄侍奉祖母,十几年来,一家人两处分离。前些年长姐出嫁了,去年时长兄年岁也到了,被父亲召去封州亲自教养,如今祈州家中,独留祖母一人,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的,着实是寂寥孤冷了,人间大情,无非是天伦之乐,父亲有心回乡奉养祖母,可是朝廷对父亲托付重任,父亲不能不顾国家不顾皇恩,辞官回乡,所以只能请郎中说我家祖母病重,父亲才能上表祈求回乡侍疾,如此才能一家团聚,共叙天伦啊。” 郎中都是读书人出身,对于侍奉父母这种孝道人伦是天然的支持者,宋知夏这一番话完全听进了他的心里,加上宋知夏又塞给了他一个大荷包,郎中就更加体谅宋知夏的所述所求了,于是他一口应下了。 “宋小姐不必担忧,某这就写医案。” 郎中大气豪迈的提笔开方,写了个老人重症的医案,又扬扬洒洒的开出一副有二十多味药的复方大方子,实实在在的够义气。 写了医案,开了方子,为了不露马脚,郎中在老夫人面前也把她的病情往严重里说,又是肝阳上亢、肾精不足,又是湿热相搏、阴虚阳亏的,也不管病症合不合,反正就是把老人家常见的病症都说了一遍,把老夫人吓得,以为自己真的大虚大亏,朝不保夕了呢。 知道自己身体大亏,老夫人哪儿还有心思折腾儿媳折腾孙女了,她躺在床上,先把自个哪儿不舒服,什么时候犯过什么病,仔仔细细地从头捋了一遍,很多事不经想,再加上已经知道自己身患“重病”,有意的把身体各处的不舒服和曾经犯过的病症进行了联想,老夫人越想越害怕,已经深深地沉浸在病情回顾中了,暂时没有心思去管儿媳在做什么。 这边老夫人老实地躺在屋里不捣乱了,那边张氏就腾出手来清理门户了。 在张氏眼里,祈州老宅里全是魑魅魍魉,没有一个好东西,只看去年夏儿遭了那么大的劫难,救回来后她一身是伤,还昏迷不醒的,那般危险的处境,这座宅子里竟然没有一人出来帮扶一把,她不是要这些下人们明面上对她们娘俩怎么示好,只是想着有人偷偷过来帮她传递一下老夫人那边的消息,帮着给夏儿请一个郎中抓一下药,这不难吧,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她们还反倒帮着老夫人看守起她和夏儿来,若不是当时她带来了封州的仆妇下人和护卫,只怕她连郎中都请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夏儿昏迷不醒。 所以张氏对老宅里的下人们全然没有好感,只有满腔的厌恶,这次她得了宋力刚的允许,前来老宅清理门户,就打算用宁杀错不放过的强硬手段来清理一番了。 “来啊,先把桂嬷嬷给我押过来。”张氏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第128节 很快,桂嬷嬷被五花大绑的押着过来了。 桂嬷嬷跪在堂下瑟瑟发抖:“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什么背主的事也没做啊,奴婢冤枉啊。” 张氏呵呵冷笑:“你没背主?呵,你身为宋家的奴婢,就应对宋家有尽忠之心,身为老夫人的心腹,就应对老夫人有规劝之义,可你拿着宋家给的月钱,享着宋家给的庇护,却帮着外人算计宋家的小主子,有你这么当奴婢的么!” 桂嬷嬷大喊冤枉:“冤枉啊,此事奴婢事前实在不知啊,这事是本家大房夫人与老夫人私下说的,奴婢哪有这个脸面能听得内中一二,夫人真是冤死奴婢了。” “呸!看来你是不受刑不死心了,来人,打十棍。”张氏大怒,懒得多说,直接指了一个兵士来行刑。 兵士力气比起仆妇可大多了,而且与桂嬷嬷又没有丝毫情谊,根本不会手下留情,说让打十棍,就真是结结实实的十棍了。 啪,啪,啪,棍棍到肉的杖击声,混合着桂嬷嬷的哭嚎求饶声,整个院子的下人们都被吓得如同鹌鹑一般,瑟瑟发抖,缩成了一团,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了。 十棍打完,桂嬷嬷的气息都弱了许多了。 张氏冷哼一声:“你竟然还敢说自己冤枉,若你实在不知,又怎知是本家大房夫人与老夫人提的亲事,本夫人可从未提过此事与本家大房夫人有关,可知你是知晓内情的,依着老夫人对你的器重,说不得还与你商量过,你既然当时没有劝阻,如今又怎么有脸敢喊自己冤枉。” 桂嬷嬷挣扎着撑起半身:“夫人,奴婢实在冤枉啊,是,奴婢没说实话,老夫人确与奴婢提过此事,可奴婢当时劝阻了啊,还是奴婢提醒老夫人,让老夫人先与伯爷通通气,不要草率定下,才有了那封家信啊,若不是有奴婢在,只怕老夫人早就与田家交换八字庚帖了。”桂嬷嬷见自己无法装傻卖痴蒙混过去,只得抓紧机会给自己洗白了。 张氏闻言更恨婆母了,婆母就这么舍得糟践夏儿么,夏儿可是她的亲孙女啊,还好她收到信就通知夫君了,与夫君定了主意就立即赶了过来,不然让婆母这么胡闹下去,万一真的应下了这门亲事,那夏儿的终身可就耽误了。 “此事还有几人知晓?是有人从中说合,还是田家主动提的?可后可有外传?本家大房夫人可有给过什么信物?”张氏噼里啪啦的问了一通,生怕这几日事情又有什么变化。 桂嬷嬷老老实实地交代:“府中唯有老夫人与奴婢知晓,本家那边嘛,奴婢就不知道了。此事究竟是有人说合还是田家那边主动提的,奴婢也不知晓,只知是本家大房夫人先与老夫人提的,有没有信物的,奴婢也不知晓。” 张氏气恼:“问你什么都不知晓,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 桂嬷嬷浑身一颤,生怕张氏又给她来个十棍,赶紧在脑子里拼命回想还有什么可以补过的消息,不得不说,急中生智还是很有道理的,桂嬷嬷很快就想到了有用的消息。 “回夫人,奴婢想到了,想到了,老夫人提过还有三四家有意与咱们府上结亲,不过都是小官小吏的,门第太低,奴婢还劝过老夫人别去理会。” “哪几家?”张氏追问。 桂嬷嬷利索的就把这几家的名号都给报上了,末尾还提了一句,以证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不是胡编乱造:“夫人若是不信,尽可以去老夫人的卧房里找找,老夫人还特地写了下来,就放在梳妆台的小匣子里。” 张氏面色阴沉,这些破落门第,与夫君同席共饮都不配,竟然还敢肖想我家夏儿,实在是恬不知耻。 见张氏面色不佳,桂嬷嬷为了祸水东引,赶紧又补上一句:“夫人就不奇怪为什么都是小门小户的来求娶吗?那都是因为外头的流言啊,专门提了去年的意外,非说二小姐清白有污,还说伯爷和夫人为了不让二小姐日后吃苦,有意让二小姐低嫁,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所以门第相配的都不会相看二小姐,只有小门小户想借机攀附伯爷,前来求娶。” 张氏心中震怒,又是流言,又是清白有污、有意低嫁,到底是谁在散播流言?到底是谁要置夏儿于死地? 第115章 不同寻常的宅斗(三) 流言,又见流言,到底是谁这么纠缠不休、丧尽天良! 张氏已经放弃去本家找大房夫人交锋了,原本她是打算好好闹一闹的,可是如今最重要的是查清流言的源头,只要流言一日不清,膈应人的求亲就会越来越多,田家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张氏没有心思再去审问老宅里的其他下人们了,况且已经和老夫人撕破脸了,张氏也就不再顾忌着老夫人的心情和想法了,直接就把桂嬷嬷发落到了郊外的庄子里,而老夫人身边的其她仆妇丫鬟,也都按着各自的资历有了不同的去处,跟的久的、位置高的,全和桂嬷嬷一样去庄子里种地干活,剩下跟的短的、位置低的,则发落到府中的各个低微之处,从头做起,除了老夫人主院里的下人,连同老宅中的其它紧要位置,比如采买、厨房等,负责的管事也都全部撤换了下来,只是短短半天,老宅里就变了天,换了气象。 等到把宅子里的人事都处置清楚后,张氏去了主院,去看看老夫人那边怎么样了。 “母亲,这边已经没事了。”张氏刚进了主屋,宋知夏便迎了上来,笑盈盈地对她说道。 张氏朝内室里看了一眼,见老夫人躺在床上,她有些担心:“郎中可扎过针了?你祖母可还疼?” “扎过了,祖母已经没事了,也已经睡着了,只是。”宋知夏捂嘴轻笑,“还请母亲俯耳过来。” 张氏低下头,宋知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张氏也不禁笑了出来。 “一肚子的鬼机灵。”张氏轻轻戳了女儿一指,这一指没有什么力道,轻巧的一触即过。 张氏又朝内室里看了一眼:“你祖母没有起疑心吧?” 宋知夏轻笑着摇头:“才没有呢,老人家本就易病易不适,吃多了吃晚了都会难受,祖母也不是多健壮的身子,每年也总得生一两次病,郎中说祖母身体不佳,需多多保养,祖母怎么可能会起疑,只怕早觉着自己处处不适,需得好生保养了呢,如今听得郎中说她内里大亏,祖母害怕之下,再想一想往年里的病症,只会深信不疑,怎么可能会疑心是女儿在骗她呢。” 张氏觉得女儿说的有理,便默许了女儿的这一番作为。 “只是,回去后还得和你父亲好好说一说,早点上表,早点把你祖母接去封州,这样我们也能早点放心。”张氏提醒女儿。 宋知夏点点头:“女儿晓得的。” 张氏在主屋里坐了坐,与女儿说了一番自己的处置之后,便离开回去歇息了,一路赶来,进了宅子后又忙着应对老夫人,处置下人,张氏也的确有些累了。 宋知夏年轻力壮,并不觉得累,她只担心她不在这里,没了人压制,老夫人会闹将起来,于是干脆就直接歇在了主屋外间,一边看书一边守着老夫人。 老夫人毕竟年老了,先前她撒泼打滚的闹了一场,已经有些疲累了,后来又被郎中吓了一通,在床上躺着躺着,不自不觉就睡了过去,等她醒来后,老宅里已经变了气象,她得用的桂嬷嬷和丫鬟们全都不见了,屋子里全是脸生的下人,气得她又要撒泼大骂了。 宋知夏一直注意着内室里老夫人的动静,听见她起床了,宋知夏便进来了,正巧老夫人怒气上头,她就撞到枪口上了。 一个黑影迎面而来,宋知夏警觉地避了过去,黑影落地,砰的一声,溅起了几点零碎残片,原来是一个瓷枕。 “黑心烂肺的两母女,你们想要干什么?是要把我软禁起来吗?我原来用的人呢?是不是都让你们给发卖出去了?”老夫人大声怒骂。 宋知夏并没有被老夫人的怒骂吓住,她淡定地把瓷枕拾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老夫人的床前。 这种不惊不怒的反应太反常了,老夫人死死地盯着小孙女,想要看她到底要如何,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大出老夫人的意料之外。 宋知夏拿着枕头来到了老夫人的床前,老夫人知道小孙女是个硬茬,但她在家中作威作福惯了,一时之间没有适应过来,仍然想着要在气势上、在礼法上,压制住小孙女,所以她强撑着脊梁,壮着胆气,死命地凶狠地瞪着小孙女。 宋知夏微微一笑,然后,双手一拧,咔吱几声,瓷质的枕头碎了。 碎了,碎成渣渣了。 老夫人的眼睛瞪得都快凸出来了。 “祖母,这枕头摔坏了,孙女给您换一个好的吧。”宋知夏摆出孝顺的模样,低声细气地说道。 第129节 老夫人突然觉得肋下又有些生疼了,肩上的骨头也有些疼了。 “不,不用了。”老夫人的语调一下子变了,变得温和了许多,“我这里还有好几个枕头呢,找一个换上就成,不用你再费心换了。” 老夫人一旦发现双方实力不成对比,对方的武力对自己完全是碾压式的,她立即就聪明世故的识时务了起来,俗话说的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暂且忍下,等有机会了再重振声威不迟。 宋知夏很满意老夫人的识时务,嘴巴上说再多也没有用,因为在礼法上,她天然就低老夫人一等,所以她放弃口头上的讨好、示弱、求饶、以情相劝,因为老夫人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她直接就用武力来碾压,不听话就下黑手教训,果然,事实证明,这么做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 “果然祖母最好了,最心疼孙女了,连个枕头都不让孙女去费心。”宋知夏笑盈盈地凑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吓得直往床里缩去,结果宋知夏却半跪在床前,伸手拉向老夫人的腿。 “听伺候祖母的人说,祖母的腿脚容易酸麻,每次起床都得揉一揉捏一捏才舒服,祖母心疼孙女,孙女自然也心疼祖母,就让孙女来捏一捏祖母的腿脚吧。” 宋知夏说的很真挚,但是老夫人却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她信她才有鬼,刚刚在她面前施展了一番徒手捏瓷枕的手段,此刻就说要帮她揉捏腿脚,呵呵,是要把她捏残了好出气吧。 “不必不必,让下人来就是了,你可是我的乖乖亲孙女,祖母哪舍得让你做这等服侍人的活计啊。”老夫人一边言不由衷地说着心疼孙女的假话,一边赶紧用被子牢牢地包住了自己的腿脚,生怕孙女硬来。 见老夫人知道了害怕,宋知夏从善如流地收了手。 “祖母既然已经醒了,那就先服药吧,郎中开了方子,药已经煎好了,此刻温温的,正好入口。”演戏要演全套,宋知夏要让老夫人深信自己真的内里大亏,需得安心静养,不要任性折腾。 老夫人听到服药,立马就想起了之前郎中所说的话,想到自己内里大亏,老夫人也不用人劝,拿起药碗就把药一滴不剩的喝了个干净。 见老夫人喝了药,宋知夏的笑意更深了,那碗药其实是静心安神的药,有些人老了之后,性情会变得易躁易怒,一点小事便能让他们大发雷霆,需得服一些静心安神的方剂才能控制他们突如其来的躁怒,她和郎中提了提,郎中便开了一付方子,这种方子也是老人家的常用方,并不是违禁或忌讳的方子,郎中开的毫无怀疑。 其实在宋知夏看来,老夫人也的确需要服用这种静心安神的药,喝这药才最是对症,成天的想着管东管西,折腾媳妇,为难儿子,溺爱孙子,拿捏孙女,与家与国有什么好处?就这样乖乖的当个慈祥的,不理庶务的老人家,不是正好正应该么。 老夫人在宋知夏的压制下低了头,她害怕宋知夏的武力,身边又没有可用的人,每日里还服着静心安神的药,服药后容易困倦,老夫人的觉头多了不少,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再搅风搅雨了。 张氏全面接管了老宅的事务,替代了老夫人,出面与各府夫人们进行交际,虽然不可能从这些夫人们身上查找到流言的源头,但是让这些夫人们看清武宁伯府的当家夫人是她,知晓她才是真正能代表武宁伯府的人,这些夫人们,以及她们背后的夫家和娘家,才不会一直去找老夫人,想从老夫人那边打开缺口,而是直接来找她,有了交际的渠道,有了渠道中的地位,张氏才能从这些夫人们口中得到她真正想要的消息,而且,她们主动告诉她,可不是比她主动去探听,要简单容易且真实的多么。 祈州这边,张氏终于打开了交际的层面,封州那边,宋力刚也有了新的进展。 宋力刚这边并不是在查找流言源头,他近段时日最关心的事莫过于宋勇毅了,自从截下了宋勇毅的私信,知晓了儿子心中真实的想法后,宋力刚就一直很头疼该怎么纠正儿子顽固不化的贞烈观,宋力刚头疼了好几天,始终没有头绪,后来他干脆就把儿子的私信寄了出去,想着也许大女儿可以化解儿子心中的顽固。 余州离封州不算远,起码比京城近多了,两州的信件传递,快的话,也不过是五六天而已,宋力刚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月,终于收到了大女儿的回信。 结果,大女儿的回信却令宋力刚很是失望。 第116章 扣押信件 宋知秋给宋勇毅的回信并不长,只有短短的两页,在信的前头她安慰开解宋勇毅,让他不要纠结于小妹宋知夏落海失踪四个月有没有失节的小问题,毕竟宋知夏是他们的亲妹妹,所谓血浓于水,不能因为她在名声上有了一点小污点,他们就放弃她,逼迫她出家。 在信的后头宋知秋的笔锋一转,提到了宋知夏的日后终身的问题,她也认为宋知夏在名声上有碍,清白有瑕,况且如今流言传播八方,与其挑个门第相当的,日后受夫家闲气,还不如就此低嫁为好,她还主动提了两个她认为合适的人选,这两人都是秦、王府的中职官员,她认为这两人虽然如今官位较低,但日后的前程还是可期可图的。 若不是因为收信的是阅历丰富,久在官场沉浮,一举一动皆有所图的宋力刚,而是单纯如白纸的宋勇毅,只怕宋知秋已经成功的说动了宋勇毅,进而姐弟二人共同使劲,劝动一心爱护子女的张氏,宋家人口简单,若是一家子里,母亲、长姐、大兄,全都认同低嫁的话,身为最幼的妹妹的宋知夏,只怕也会认同,从而认命。 可惜,收到这封信的却是宋力刚。 宋力刚收到回信后只有短暂的惊愕,但没有惊怒,也没有大发雷霆,在惊愕之后,他反而很冷静的把回信收好,锁进了柜子里。 能够从低等士官晋升为手握实权的一方大将,虽然其中运气的成份占了一半,但也可以从中窥见宋力刚的城府,他并不是一个看不清大局,被人一挑拨就为人所用的莽夫,相反,他有头脑,有眼力,更有魄力。 宋知秋自以为自己手段高明,不显山不露水,以“为亲妹妹着想”的由头,就把宋勇毅的思路带歪,把他拉到她那一边去,共同把宋知夏拉到秦、王府这一方阵营来,可惜宋知秋的这一手,放在宋力刚的眼里根本不够看,毕竟是深宅妇人,宋知秋的所见所闻都限制了她的眼界和想法,她没有办法,也从来没有想过,从大局上,从整个国家和朝廷的大局上,体会顶层势力的交锋,从而做出最恰当的反应。 宋力刚的大女儿已经嫁入皇家,成为三皇子的正妃,如果他的小女儿再嫁给三皇子府内的官员,那宋力刚就成为了妥妥的三皇子派,这是何等的昏招臭棋,宋力刚一向自诩为只忠于皇帝的保皇派,是纯臣,若是行了此步臭棋,不提皇帝会如何看待宋力刚,如何质疑他的忠心,只提日后若是三皇子无法承继大统,那么武宁伯府的覆灭就近在眼前了。 “唉,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心里眼里就只有夫君了。”宋力刚深深叹息,心中生起一股无力感和失望悲凉。 宋力刚虽然心中对大女儿失望,但他并不愿怪罪大女儿,因为对大女儿,他心中是有愧的,当年他没有顶住老母的压力,把大女儿留在了老宅,他没有对大女儿付予过悉心教导,让她不知世事,不知宋家富贵之下的隐患,而等她长大后,他又没有及时为她谋划终身,结果皇帝一旨赐婚,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女儿入了三皇子府,从此身陷漩涡。 身为父亲,他对大女儿是有所愧疚有所欠缺的,出于这份愧疚和欠缺,他愿意为大女儿撑腰,力所能及的帮一把秦王,好让大女儿在秦王跟前有所脸面,过得顺心些,但是,为了大女儿一人,而把整个宋家拉入到夺位之争中,甚至把封军廊军也拉入到夺位之争中,他做不到。 再往深里讲,若只是事涉武宁伯府,只涉及宋家人,宋力刚可以舍弃,他就连自身也可以舍弃,但是他不能对不起他麾下的几万将士。 封军廊军的将士们不惜自身,驻守边关,为国家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忠肝义胆,绝不能白白折损在皇子们的夺位之争中,因为不值得,胜了顾然可以追封追赐,但是败了呢,几十年的热血忠诚一夕抹杀,守卫边关的英烈英雄一夜之间变为奸臣逆贼,人人唾之弃之,这是何等的可悲可叹,封军廊军用二十年的时间,数万将士的性命,铸就出的忠烈之魂,绝不能就此断绝,谁也不能,谁也不配! 宋力刚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前世宋知夏入秦、王府后,他就断了与小女儿的往来,无嫁妆,无书信,不相见,就似没有了这么个女儿,这样的绝情让宋知夏只能依附于长姐宋知秋生存,在秦、王府中如覆薄冰,受了陷害和委屈,也只能咽着眼泪忍下,宋知夏一直以为父亲这么绝情是因为对她太过失望才会如此,却不知宋力刚这么做全是为了保全封军廊军,不让皇帝因为宋力刚两女皆入秦、王府的事而对封军廊军心生忌惮,兴起打乱重整之心。 宋力刚把宋知秋的回信收了起来,没给宋勇毅寄过去,他不想让宋勇毅受到这封信的影响,起了糊涂的念头,就让他以为自己的信丢失了吧,唔,不行,干脆让鲁车去和那边的邮差军吏说一声,以后不仅宋勇毅寄出的信要通通截下,寄去给宋勇毅的信也要通通截下,全部转到他这边来,免得让人钻了空子。 被不省心的儿子和大女儿打击了一番,宋力刚心里憋了股气,对于大女儿,他因为心中有愧,没法子说什么做什么,干脆全把气撒到了儿子身上。 行啊,你不是还有闲功夫操心你不该操心的事么,那我就让你忙起来,忙到连瞎想做梦都没空。 于是一道全军新兵大比试的公文下发到了封军廊军大营之中,然后层层下发,一直到了廊军最偏远的卫所之中。 军中比试是常有的事,大到全州军大比,小到各卫所小比,各种比试,一年总得有个两三次,这样才能保证将士们的热血激昂啊,所以宋力刚新发出的这一道公文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除了要应试的新兵们。 “快快快,穿戴的这么慢,一开始就得输。”火长江正连声催促着伙伴们,心急地,恨不能以身相代,替他们上场比试。 这一次宋力刚为了激励新兵们的比试热情,专门拿出了几样好兵器作为奖赏,对于军人来说,除了军职之外,再也没有比好兵器更为令人心动的奖赏了,更何况军人大多出生贫寒,家中没有好兵器传承,他们也没有余钱可以攒下打造好兵器,所以能得到一把好兵器,那是从天而降的大便宜啊。 火长江正就是出身贫寒的军人,他手中的兵器只是军中统一配发的长刀,当日听到上官说这一次的新兵比试有好兵器作为奖赏时,江正恨不得与伙伴们换了身份,由他来上场比试。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他就不是今年新入伍的呢? 赶什么早呢,早了几年有什么用呢,亏大发了啊。 宋勇毅和陈生是最早穿戴好的,李铁和刘木也紧跟着穿戴好了,唯独张弓慢了两步,手忙脚乱地才把皮甲皮靴穿戴整齐。 “你看你,你看你,又是你最慢。”江正痛心疾首地骂着张弓,“都跟你说了几百遍了,左手套,右手拉,这边绳子一拉就紧了嘛,蠢,蠢死了,猪都比你机灵。” 张弓低着头,由着火长骂。 江正又骂了好几句才放过张弓:“练,拼命练,拿出你练箭的劲头往死里练,穿戴皮甲是第一步,你第一步连都通不过,后面的项目还比什么?” “是。”张弓大声应是。 江正挥挥手:“到边上练去。” 第130节 张弓赶紧跑到后边练去了。 江正转向另外四个伙伴:“接下来你们四个比砍刺。” “是。” 宋勇毅他们四人取了各自的长刀,站到了几人共同制作的,极为粗糙简陋的稻草人面前,一人对一个稻草人,举刀挥砍了起来。 稻草人内里是两根木棍,呈十字绑缚,外面用野草、芦苇、枝条、蔓藤等包裹出粗陋的人形,再在最外层裹上一层破布,就成了练习用的稻草人了。 战场对阵,拼杀无情,每一次挥刀都要保证砍中对方,最好还要砍中对方的要害,为了在战场上不失误和少失误,平日里新兵们的训练就有专门的针对性练习,从什么位置砍,用多大力,准头行不行,都是练出来的。 宋勇毅他们现在练的就是这个,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砍满足够的刀数,多少刀在四脚的要害,多少刀在腹背的要害,角度对不对,落刀准不准,这些都有相应的要求,这个项目没多大的技巧,就是练,往死里练,让身体记住这个角度和力道,不动脑子也能在第一时间挥出刀子,砍中敌军。 在这一项目中李铁的成绩最好,陈生则最差,江正又是一顿痛骂,把陈生骂得脖子都要缩没了,他才将将放过。 “你,一边练去。”江正挥了挥手,陈生缩着脖子跑开了。 接下来又是一项又一项的必考项目,直到天色转黑,营中敲起金锣,江正才放过了伙伴们,结束了今日的训练。 江正去领晚饭了,宋勇毅他们一见火长离开,立马就瘫倒在地,练了一天,全身都酸痛的不行,此刻他们是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唉,累死了,练的这么狠,我都想着早点比试,早点结束了。”陈生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可没想那么远,我只想着晚饭该怎么吃,我的手可举不起来了。”张弓哀叹着。 “有什么不能吃的,让火长放在碗里,我趴着咬呗。”李铁一点儿也不觉得吃饭有什么困难。 宋勇毅呵了一声:“粗鲁。”趴着咬,那不跟狗一样了么。 李铁毫不在意宋勇毅的微嘲,这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已经很习惯宋勇毅的文人习气了:“你读过书,讲究斯文,我大字不识的,才不管什么斯文什么仪态的,能吃饱就成。” 宋勇毅躺在地上,朝天翻了个白眼,不求上进。 刘木一直看着火房的方向,没有参与闲谈,这时他突然插了一句:“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今晚的晚饭,是面。” “面?不是吧。”张弓赶紧朝火房的方向看去,可是他的眼力不如刘木,看不清楚。 “嗯,是面,我们只能捧着碗哧溜了。”刘木的话很形象。 宋勇毅的脸黑了。 第117章 大开眼界 每日每夜宋勇毅都在拼命地为比试而努力,天不亮就要起床,先练一通再吃饭,吃完饭再继续练,一直练到晚上吃饭时,吃了晚饭,还得在营房里背军中律令和旗令,真真的忙的昏天黑地,连做梦都在训练和背令。 宋勇毅每日里都掰着手指数日子,数着还有多少天开始卫所小试,根本就把私信的事给抛到了九霄云外,等到回信的日子到,绝大多数的新兵们都收到了回信,很多人来求他看信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回信呢?没了? “我有信吗?我是新一伙的赵毅。”新一伙就是新兵一号伙,宋勇毅等了几天,终于遇到了负责寄送信件的军吏,赶忙跑过去询问。 “新一的啊,我看看。”军吏解下腰间的小册子,翻了翻,“新一这个月共有四封,都发出去了。” “只有四封吗?”宋勇毅追问,伙里除了他和火长江正外,其他四人都收到了回信。 “嗯。”军吏面上极为镇定的肯定点头,心里却在想,原来你就是赵毅啊,能入新一伙也算是个有本事的,只是不知道你怎么得罪鲁郎将了,连家书都给你截了,唉,你就自求多福吧。 宋勇毅内心失落的回了营房,结果他刚一回来就被一大波新兵们给围住了。 “赵大哥,帮我念念吧,这个是给你的谢礼。”一个新兵塞了一个炊饼过来。 宋勇毅抽了抽脸皮,收下了。 “赵大哥,也帮我念一念吧,这个是谢礼。”又一个新兵塞了一个煮鸡蛋过来。 “还有我,还有我,赵大哥,谢礼。”一个口拙不懂说话的新兵也跟着塞了一个煮鸡蛋过来。 只是短短十数步的距离,从宋勇毅被围住到他走进营房,他的怀里已经被塞进了七个炊饼和四个煮鸡蛋了,宋勇毅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到后来双手环抱住炊饼鸡蛋,心中的滋味也在不停变化。 炊饼和水煮鸡蛋,这是他在家中时连看都不想看一眼的粗陋糙食,炊饼硬的他膈牙,水煮鸡蛋寡淡的他咽不下,在家时,他吃的是精米细面,蒸饼松软煎饼酥脆,就连鸡蛋也是用高汤煨煮的,哪里是这样用白水煮的。 可是在这里,炊饼是兵士们最常吃的口粮,而水煮鸡蛋,更是十天才能吃上一颗的补品,这些新兵们,大多出身贫寒,在家时都未必能吃得饱,更不要说吃好了,对于他们来说,炊饼和水煮鸡蛋几乎能和钱划上等号,为了让宋勇毅给他们念一念家信,他们愿意省下口粮,把炊饼和煮鸡蛋当作谢礼送给宋勇毅,简直就是等于直接拿钱送给宋勇毅了。 因为知道这些炊饼和煮鸡蛋的价值,所以宋勇毅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它们,这不仅是口粮,不仅是钱,更是新兵们的一腔心意。 宋勇毅心中因为没有回信而产生的小失落全都一扫而空,接过新兵们的家信,一封一封的念了起来。 这些家信都很短,因为请人写字是按字收费的,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写上一大堆的家长里短,为了省钱,一件事只能尽可能的往短里头说,所以写字先生写的都是文绉绉的文言,若没有读过书的人进行翻译,新兵们就是看懂了信里头的绝大多数的字,也不知道连起来后是个什么意思,况且文言中,一字之差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意思。 宋勇毅先看一遍,然后换成大白话说出来,一旁等待的新兵们安静地听着,随着他的翻译而或喜或忧。 这一天,几乎整个新兵营的新兵们都等在了新一伙的营房外,军中不许聚众不许喧哗,他们都很安静的排队等着,队伍排得老长,但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负责军中纪律的纪令们看到这边的长队,也没有过去呵斥疏散他们,一月一次的家信到来,这点人情,纪令们都会通融的。 宋勇毅念了一封又一封的家信,透过这些家信,他知晓了一些寻常百姓家的风俗人情和苦恼烦忧,这些家信更像一个个小戏文,从中折射出真实世间的人情百态,甚至还能从中透露出一些与高门大户完全不同的“礼义廉耻”。 直到金锣敲响,营房关闭,新一伙营房外的长龙才渐渐散去,那些还没有讲过家信的新兵们只能等待明日的排队了。 等到其它伙房的新兵们都离开了,新一伙的伙伴们立马就围了过来,他们还没来得及找宋勇毅讲家信呢。 宋勇毅的嗓子都讲得干哑了,一刻不停歇的一直讲,就算是个说书先生也顶不住啊,更何况他还不是个说书先生呢。 江正体贴地给宋勇毅递上一杯药茶:“喝这个,里面泡的是我自个摘的金银花,对你嗓子好。” “谢谢火长。”宋勇毅哑着嗓子道谢,端起杯子一口闷了金银花茶。 江正朝另外四个伙伴交代道:“现在天都黑了,对着火光看字对眼睛不好,你们也看到了,信里的字可不大,看着吃力,你们等明天,明天天亮了再念信,我们都是同一伙,睡一个大通铺的,晚不了你们的。” 火长都发话了,刘弓李铁他们就是再着急知道家中的事也不好再逼着宋勇毅了,军中最重等级和纪律,入营几个月,他们已经习惯服从上官的命令了,火长虽然与他们同一伙,但是火长比他们资历长,早入营两年,如今级别比他们大半级,算得上是上官了。 第131节 宋勇毅也的确讲累了,嗓子又干又肿的,实在是不想说话了,既然火长替他出了面,他就承了火长的好意,安心休息了。 江正刚才已经领了晚饭了,一人一个炊饼,加一碗煮青菜,江正体贴宋勇毅,知道他嗓子干,不好咽下又干又硬的炊饼,还专门提了一壶水来。 宋勇毅把炊饼掰成小块,先放在水里泡软,然后拌着青菜往嘴里扒,虽然口感不好,但是总算咽得下。 吃完晚饭,灭火歇息,躺在大通铺上的六个人就开始背律令和旗令了,军营人多,火塘里要是一直燃着火的话,每月军营要消耗的柴火可就惊人了,虽说可以上山砍,但砍多了山也就秃了,所以一到天黑,热完晚饭,火塘里的火就要熄灭了。 没火了,没光了,那就躺着睡觉吗?不可能。军营绝不养懒汉,没有光了,还可以摸黑做很多事啊,比如背律令和旗令啊,比如检讨反思当日训练或比试中的反误啊,这些都是不需要光就可以做的啊。 对于新兵来说,新入营的半年,最紧要的就是背熟各条律令和各种旗令,所以晚上灭火歇息后,每个新兵伙里都在背律令和旗令,一般来说,都是新兵在背,火长来指正,这一晚,新一伙也不例外,照旧是在背律令和旗令。 但是今日不同往日,今日是家信到来的日子,入营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家信寄来呢,之前他们都羡慕老兵有家信来,今日终于轮到他们自己了,新一伙的四个新兵的心情都很兴奋,都不想背令,只想谈家信。 虽然新一伙的四封家信还没有念,张弓李铁他们不知道家中的近况,但是这点并不妨碍他们的兴奋,因为他们可以谈别人家的事啊,这一日听多了别人家的事,他们也是很想聊一聊的。 “哎呀,没想到,新五伙的齐田,竟然能有个秀才姐夫。”刘木有些羡慕。 李铁啧啧两声:“齐大姐一定长得很俊俏吧,寡妇再嫁还能嫁个秀才。” 陈生嘿嘿地接过话:“说不定是那秀才姐夫心急要儿子,不拘俊丑,只要能生儿子就讨去了呢。” 张弓也说话了:“对,能一口气生三个儿子,换成是我,我也要讨。” 火长江正插话了:“呵,说的好像你小子有钱讨老婆似的,没有军功没有钱财,你就是到了三十岁还得打光棍。” 四个新兵嘻嘻哈哈地笑闹开了,他们还年轻,都只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讨老婆这等人生大事,对于他们来说太远了,穷苦人家讨老婆都晚,二十七八了才讨老婆也是寻常。 宋勇毅皱着眉头,满心的疑惑,听伙伴们笑闹的厉害,他插话问道:“齐田的大姐既然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了,为什么还要再嫁?把三个儿子抚养大,等着儿子们来侍奉她,不是更好吗?” 李铁与他关系最好,闻言就应他:“儿子还小呢,养到能干活挣钱养老娘还得十年,十年耶,她一个女人怎么养得起,没听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么,三个儿子,能吃穷一个富户了。” “能被三个儿子吃穷,那也算不得富户了。”宋勇毅一如既往的语带微嘲。 宋勇毅的话把几个伙伴都噎住了。 张弓解释道:“你家是在州府里做生意的,家中有钱,对你来说,富户那得是大大的富户,一年挣个百八十两的才算富户,可是对于我们这些出身小山村小乡镇的来说,家中能有五十亩良田,那就是富户了。” “五十亩良田?那能值当什么?”宋勇毅感觉不可思议,他家的几个庄子,就没有小于五十亩的。 陈生呵呵两声:“这就是有钱与没钱的不同了,你是读书人,你手中一本书的价钱,可能就足够小门小户吃穿用度半年了。” 宋勇毅知道陈生是在反讽他,可是他此刻没有心情计较,他更在意的是寻常百姓对于门第婚配的看法。 “所以,齐田大姐一个女儿养不起三个儿子,得再嫁,是吧?” “是啊。”陈生应道。 “可是她是寡妇,还带着三个儿子,为什么那个秀才会看上她?你们不觉得不相配吗?”宋勇毅觉得是大大的不配。 陈生为他解惑:“因为她能生啊,她能生三个,三个还都是儿子,这就是她的本钱啊,那个秀才绝对是子嗣不丰的,说不定还没有儿子,需要讨她来生儿子啊。” “不是可以典妻吗?”宋勇毅又问。 “典妻那是穷苦人家才会这么做的,秀才可是有身份有体面的人,怎么能做这种事?更何况她带来的三个儿子,只要养大了,就是家里的好帮手啊,秀才以后有了儿子,儿子肯定是需要兄弟帮衬的,有什么人是比亲兄弟更可靠的?虽说有亲兄弟打架的,可是秀才的儿子跟他姓,入他家族谱,那三个儿子又不跟他姓,以后若是有不和,打起来了,也占不得秀才家的家产,根本不妨碍。你想想,有三个亲兄弟做帮手,日后又无家产妨碍,这是多合适的亲事啊。”陈生仔仔细细地和宋勇毅说了个明白,越说越觉得宋勇毅是个不通世情的傻子。 陈生的这一番解释如同闪电,把宋勇毅劈了个外焦里嫩,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竟然还能这么想?婚事还能这么打算? 真是,大开眼界。 第118章 堂姐妹 祈州,老宅。 张氏已经与祈州的夫人圈来往交际了几番,接手了武宁伯府在祈州的后宅关系网。 宋知夏也没闲着,她数着日子,每过几日便请郎中过府为老夫人诊治,照例用全家团聚的说法,以及私下塞银两的做法,成功地说服了祈州有名的几个郎中,让他们都对外宣称老夫人得了重病,还是需要经年累月好生侍候的富贵病。 当张氏这边遇到越来越多的夫人当面问候老夫人的病情,收到越来越多的府第送来的养身药材时,张氏知道火候已足,书写了一封言语隐晦的家信给宋力刚送了过去。 宋力刚收到张氏的来信后,当即心领神会的地向朝廷上表祈求,祈求归乡侍奉重病老母。 皇帝安插在祈州的眼线早在武宁伯府老宅频频请郎中过府,且郎中对外透露老夫人患病的时候,便有密报传送了,当宋力刚的归乡表呈送到皇帝的御案上时,皇帝只是问了问金麟卫统领,便知晓了祈州宋家老宅这段时日的动向,知道宋力刚这封表书不是在蒙骗他,而是确有其事。 之后的事如宋知夏所料,皇帝的确没有应允宋力刚的归乡请辞,而是向武宁伯府下了恩旨,把老夫人的诰命提了一级,并赐下了一长串的珍贵药材。 这道恩旨虽然没有提一字宋力刚归乡请辞之事,但是其中的意味却是皇帝相信了宋力刚所奏之事,默许了他将老夫人接去封州侍奉照顾的心愿。 得了恩旨,宋力刚立马点齐亲卫,备车备马,亲自领兵,穿州过府的去接老夫人,虽说宋力刚是驻边大将,无旨不能擅离,但是恩旨也是旨啊,恩旨将老夫人的诰命提了一级,并赐下药材,可见皇帝对老夫人的关怀之意,宋力刚凭着这道恩旨亲自去将老夫人接回封州,侍奉养病,任凭哪个御史言官都挑不出错来。 祈州已经多年未出高官,宋力刚如今是祈州地界上出的官职最高的官员,他回乡迎奉老夫人,本就是地方大事,更何况他还带了恩旨一同回来,于是祈州大张旗鼓的迎接宋力刚,早早的便准备好了城门迎接和洗尘宴。 宋力刚多年未归乡,他十多年前离开时,还只是四品武将,后来不仅升任三品驻关大将,更是被赐封为武宁伯,荣耀加身却不曾归乡炫耀,这一次宋力刚回乡,可谓是真真正正的衣锦还乡,一时间风光无限。 宋力刚一回到祈州就忙于官场上的周旋,张氏这边也被后宅交际纠缠上,忙得团团转,唯有老夫人和宋知夏稍得清闲,老夫人是“重病”在身,自然无法出面交际,宋知夏则是不乐意出去见人,被人从头到脚的打量评定一番,加之她不放心老夫人,怕她会趁机闹一场,又或者跑出去与人交际,泄露了她“重病”的底子,干脆就守在主院里,陪着老夫人,听着仆妇丫鬟们说着外头的热闹。 老夫人是个虚荣爱炫耀的性子,外头一堆人等着恭贺她,她心里自然痒痒的不得了,恨不得立马就出去享受众夫人们的奉承,好好的显摆一番,可惜,家里有个硬茬子。 老夫人一脸的心痒难耐,时不时的就撇一眼宋知夏,宋知夏只当作不知,听书似的听着仆妇丫鬟们说外头的热闹,只在老夫人绷不住想要出去的时候,她才轻轻地捏了一把椅子的扶手,捏得满手木屑,立马把老夫人吓得龟缩了回去,歪坐在靠椅上,一动也不动了。 只是这样的清闲日子也过不了一天,竟然有人下帖给宋知夏了。 “谁呀?”宋知夏懒懒地问道。 老宅的管事娘子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拜帖:“是本家那边的三小姐、五小姐、八小姐。”三位小姐都是嫡出。 “哦。”宋知夏挑了挑眉,她和本家那边的堂姐妹们的感情并不和睦,小时候她们老是占着人多势众欺负她,她稍稍大点就不与她们一起玩耍了,而且她前世出了被掳那件事后就没回祈州了,这一世她也没与本家打过交道,与本家那边的堂姐妹,她还真没有多少情谊可言。 第132节 宋知夏伸手接过拜帖,上面写着她们筹备了一场花宴,要与她叙一叙姐妹情,并为她送行。 “呵呵,叙一叙姐妹情。”宋知夏冷笑,“我都回来这么多天了,怎么早不请晚不请的,偏偏这时候来请,只怕是本家那边见父亲回来了,想在父亲面前摆一摆姐妹情,借机提醒他一下同宗之谊吧。行吧,既然她们请了,那我就过去看一看吧,毕竟是同宗,好歹要给她们一个面子。” 次日,宋知夏禀报过张氏后,便登车去了本家大宅。 宋家姐妹的花宴办在后花园里,宋知夏的马车一路行进到二门里,才转乘抬舆去往花宴之处。 此时已是秋末初冬,午前日光尚还暖人,午后便会起风,所以花宴设在园中花厅里,日头暖时可以在园中走一走,累了或起风了便回来歇息。 宋知夏坐在抬舆之上,观赏着本家的后花园。 本家虽然起家早,但品级所限,大宅在规制上比不得武宁伯府,加之本家在本朝两任皇帝的打压之下,接连两代没有走上高位的子弟,家势日渐衰落,连带着家中也有了垂暮之气,而后花园面积广大,草木处处,园中人手少了,打理上便不周到了,更是显得有几分萧索失色,没有武宁伯府的富贵和生气。 因着规制所限,本家的后花园并不大,宋知夏才观赏了一会儿,抬舆便到达了花厅。 宋知夏下了抬舆,入了花厅,里面已经等着好几位姐妹了。 下帖的三位嫡小姐坐在中央,最为显眼,她们边上还围坐着几位衣着打扮较之她们素淡,但又比丫鬟鲜亮的姑娘,应该是庶小姐了。 宋家本家的出仕官员都不到五品,按律是不能纳妾的,但通房丫鬟是可以有的,只是生下来的子女是婢生子,在地位上只是比一般的下人要高,比之家中得势的管家管事们却是要低,庶子若得父亲宠爱,还能分得一点家族资源,拼一拼前程,但庶女就尴尬了,就跟丫鬟一样,得讨好各位主子,以求得一个好去处好姻缘。 宋知夏一进花厅,三位嫡小姐几位庶小姐便齐齐看了过来,身为几人当中年纪最大的嫡小姐三小姐,主动朝宋知夏招呼了起来。 “夏夏,快进来,你可终于来了,让我们姐妹等了许久。”三小姐半招呼半埋怨的说着,宋知夏虽是出身宋家旁系,但这一支旁系可是被赐了爵的武宁伯府,排位自然要分开单排,不与本家共论,三小姐为了表示与她的亲近,只能换个名号,叫她夏夏。 三位嫡小姐只是站了起来表示迎接,几位庶小姐则麻利的侍候起来,搬凳的搬凳,捧茶的捧茶,捧茶点的捧茶点,生怕自己不殷勤。 宋知夏笑了笑,走到三小姐面前拉起她的手:“烦你们久候了,实在是我大大的不是,待会儿我自罚三杯。” 五小姐和八小姐也凑进来一起说笑了几句,把场面热络开。 要宴请的人到了,身为主人的三位小姐便带着宋知夏游起了园,三位小姐的态度算得上是热络,宋知夏也知情识趣的与她们玩笑起来,有时也会提一提武宁伯府的花园景致。 提起武宁伯府的花园景致只是宋知夏的一时兴起,毕竟游园总得品评一下园子的好景好处,再提一提别处园子的不同,宋知夏年轻尚轻,张氏还不曾带她出去交际过,她虽然知道秦、王府和御花园的花园景致,但她这一世并不曾去过,不能说,便只能提一提自个家的园子了,但是这一提一比较,本家的后花园便处处落了下风,不仅规制比不上,就连花木和湖石的品类都差了一等。 自个家的后花园竟然还比不上旁系家的后花园,三位嫡小姐的心里都冒起了酸水,言语间便渐渐带上了一点意气。 宋知夏不傻,听了一句还能说她们是无心之失,但听了两句就不能不计较了,她停了话头,不再言语,只一心观赏起园子来。 原本热络的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身为主人的三位嫡小姐自然知道这样做不妥,但她们心中又憋了一股气,谁也不肯先出言热络,只觉得这样做便是低了头,失了身份,于是三人都憋着劲不说话。 宋知夏更不会主动说话,笑话,她是客人,是她们请她来的,当然该她们来招呼她,她只不过提了几句自个的园子便被她们这般冷落,她怎么可能会主动贴过去,况且她的身份可比她们高。 见两边较起劲来了,庶小姐们都心生不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小看人脸色的她们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不然等宋知夏离开了,主母们只会把气撒在她们身上,怨她们不懂得帮嫡姐妹们解围,所以她们只能厚着脸皮,主动开口,替嫡姐妹们给宋知夏介绍起园子里的其它景致来了。 游完园子,就该开宴了,有了庶小姐们的费心逗趣,宴席上的气氛也算过得去,宋知夏体谅庶小姐们的不容易,她前世也看人脸色的过了好几年,有同理心,知道庶小姐们这么费心是为了什么,她有意地配合了庶小姐们的逗趣,让宴席上的气氛不再僵持。 只是宋知夏的好意却让三位嫡小姐们心头不快,觉得她是踩了堂姐妹们的脸面,却捧了庶女们的台,尤其是最年幼的八小姐,心头的不快直接在面上带了出来,还暗暗的撇了几撇宋知夏,做起了怪模样,她还以为自己遮掩的好,没让宋知夏发现。 宋知夏心头的火气腾的一下就旺起来了,请人做客还有这般请法的,她也是头一次见。 “既然姐妹们不待见我,那我便告辞了。”宋知夏怒而起身,*的说了一句,转身便走。 嫡小姐和庶小姐们都呆住了,没想到她竟然这般不客气,直接不给主人脸面。 第119章 威压 堂姐妹们的故意冷淡令宋知夏心火怒烧,如果她还是前世那个什么委屈都往心里咽的柔弱小女孩那就算了,她会忍下,但是她不是,这一世她决不肯让自己受委屈,又或者退一步,如果她是为了父母受委屈也就罢了,可要她为了这些堂姐妹的脸面受委屈,呵呵,做梦! 宋知夏半点脸面都不给堂姐妹们,说走就走,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眼见着唯一的客人宋知夏就要走了,三位嫡小姐们终于心慌了,她们对视一眼,五小姐和八小姐果断地朝后退了一步,身为姐姐的三小姐心中气恼却也没有法子勉强她们,只能硬着头皮,起身挽留宋知夏。 “夏夏,你别走啊,我们没人不待见你呀,你这样走了,该让外人如何说我们呢。” 宋知夏呵呵两声:“姐姐你可别这么说呀,说的好像是我故意要为难你们,故意让你们难堪似的,再说了,我是客人,主人本就要让客人宾至如归的,况且我的身份比你们高,凭什么你们给我冷脸看了,却还要我弯腰折节的去讨你们的好,没这道理。” 宋知夏这话就说的很犀利很揭人短了,本家这边的确很羡慕忌妒宋力刚这一支旁系的兴旺发达富贵节节高,私底下没少冒酸水,加之宋力刚从来没有帮扶过本家这一边,本家就更是有一肚子的怨言了,酸水加怨言,上一代人的这种想法自然影响到了下一代人的想法,堂姐妹们的确既羡慕又忌妒宋知夏,平时没接触时还能遮掩的住,但这一接触了,一点小毛刺都能刺得她们全身炸毛,刚才的冷场就这么来的,但是,自己做是一回事,被人揭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宋知夏这么直白挑衅的说出她的身份比她们高,还说凭什么要她去折节讨好她们的话,就实实在在是在打她们的脸了。 三小姐的脸就一下刷的又青又白了,脸上的神情在愤怒和克制之间不停变化,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就克制不住扑上来挠破宋知夏的脸了。 五小姐和八小姐的脸色也极不好看,尤其是年纪最小的八小姐,她在忍了两息后终于忍耐不住,冲着宋知夏就骂了起来。 “什么叫你的身份比我们高,不过就是个连腿上的泥点都还没洗干净的暴发户,两代之前你们家还在地里刨食呢,要不是有我们太爷爷的好心施舍,你们家还连田都没有呢!现在得势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忘恩负义,白眼狼!” 宋知夏的眼神如刀一般刺向八小姐,那种势无可挡的锐利和冰冷,让八小姐猛地倒退了两步,直接就把身后的圆凳给撞倒了。 圆凳咕噜噜地在地上滚动,除了这一点滚动的声音,花厅中再无它声,一时间,整个花厅陷入到了一种凝滞、对立的氛围中。 八小姐捂着胸口无声喘息着,她低垂着头,不敢直面宋知夏,生怕再迎来两道冰冷的眼刀。 直到此时此刻,八小姐才知道站在她对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才知道什么叫作如坠冰窟,宋知夏的眼刀犹如实质,冰冷的扎了她一个透心凉,让她全身急速失温,甚至还让她的身子有些不受控制的发颤。 宋知夏在八甲部族见识过猛兽,甚至是凶兽,近距离的观察过它们凶狠的、残酷的、冷厉的、血腥的扑杀猎食过程,甚至还亲身直面感受过它们的威压,刚开始时她害怕、恐慌、呕吐、做噩梦,但是后来她又亲眼见证了八甲战士们是如何征服这些猛兽凶兽,一次又一次,不管多凶厉的凶兽,最终都只会在战士们的拼杀下成为一坨死肉,这样的征服,让宋知夏走出了凶兽的阴霾,锤炼出了坚强的内心,更带上了八甲战士不屈拼杀的热血武魂的影子,当她全力放开气势压制一个人的时候,她造成的心理压制根本就不是寻常人可以承受的起的。 宋知夏的气势压制只是针对八小姐,她甚至还有意控制了压制的程度,但是这座花厅里全是女子,还是养在深闺里,从未感受过生死威胁的小女子,宋知夏的气势压制造成了超乎所料的绝对威压,八小姐是最受影响的人,但她边上的三小姐和五小姐也没幸运到哪里去,一样受到了强大威压的波及,心脏有了一瞬间的停跳,全身发冷发颤,就连站在花厅边上准备服侍嫡小姐的庶小姐们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一个个都缩着脖子躲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看到堂姐妹们一个个都低垂着头,不敢迎面正视于她,宋知夏冷哼一声,果然是家中娇养的,未经风雨的花朵儿,一点儿气势都承受不住。 “八妹妹,刚刚的话不要再说了,今日我可以当作是你小孩儿脾气,不与你计较,可若是日后我再听到这种话,我便视作是你们本家对我们武宁伯府的挑衅,到时候就不是一句小孩儿玩笑话可以抹过去的了。”宋知夏冷冷的一字一句的说道。 三位堂姐妹们都不敢抬头,不敢说一个字。 宋知夏懒得再与她们多说,她们还不值得她分出多一分心思去敲打,她们只是家中最没有地位最没有话语权的女儿罢了,刚才她威胁的话已经说出口了,若是把宋家本家与武宁伯府对立起来,这件事的严重性,就是本家的老夫人都无从置喙,只有家主才有资格站出来与宋力刚对话,与她们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精力。 把威胁的话撂下,宋知夏潇洒的转身走了。 第133节 与本家堂姐妹们闹得不欢而散,宋知夏虽然不把这件事放在眼里,但是还是要与母亲说一声的,所以她回府后就与母亲说了,还把今日发生的经过都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宋知夏自认这件事不是她挑起来的,她便是有什么过错,也大不过三位堂姐妹去,更何况她相信本家绝不会因为“姐妹间的斗气”而把这件事抬升到两府对立的高度上,最严重,也不过就是几个堂姐妹们再开一次花宴,在长辈们的面前演一出姐妹和好的戏码,她再送出几个贵重一点的赔礼罢了。 宋知夏对世情还是看的挺清楚的,如今武宁伯府兴盛,本家衰落,地位相差太多,所以她敢当面放话威胁三个堂姐妹,因为后果一点儿也不严重。 张氏忙的不得了,结果小女儿出去一趟却给她惹了这样一个大、麻烦,她正要气得戳女儿几指头,宋知夏却抢先把她对事件后续的预估给讲了,张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教训被女儿的话给噎了回去,仔细想一想,唉,好像还真是,于是张氏高高抬手的手又轻轻放落,拍了女儿一下就放过她了。 说到底母亲都是护短的,张氏本就疼爱小女儿,更何况这件事上的确是本家那边的堂姐妹们先失礼,女儿生气也在情理之中,后面的事,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常规处理方法,也不过就是赔个礼道个歉的事,算不得什么,张氏也就不在纠缠这件事了,只是在心里估算起该送几个怎样的礼物了。 张氏的办事效率很高,当天傍晚便派人送了几个贵重的首饰去了本家,点名是给三位嫡小姐赔礼道歉的。 本家那边正因为今日“姐妹间的斗气”而气氛不好,每个家宅都有自己的内部矛盾,三位嫡小姐分属三个房,她们引起的矛盾就更加复杂了,本家这边还在内部扯皮,还没把首要担责者定下来,武宁伯府那边就送来了赔礼,简直就是天降喜事,皆大欢喜啊,于是这件“姐妹间的斗气”就这么抹过去了,比宋知夏所想的还要简单。 这件事这么快就解决了,见解决的这么顺利,张氏干脆就把这件事给瞒下了,没告诉给夫君宋力刚,免得还要听他说些事后教训人的废话。 因为宋力刚这次是来迎奉老夫人回归武宁伯府颐养天年的,祈州的官员们也知道分寸,两天的官场应酬之后,便不再来打扰宋力刚了。 在这两天里,张氏一边忙于夫人间的后宅交际,一边命仆妇丫鬟们打包收拾箱笼,虽然两天的时间很赶,但也收拾了一半了。 又收拾了两天,老宅里的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该锁的锁了,该封的封了,该带走的也都装箱整齐了,可以出发了。 离开前,祈州官员和乡绅们举办了一场送行宴,宋力刚赴宴,在席上向众人致谢,谢众人多年来对母亲的照顾,并奉上一应礼物,一时间宾主尽欢,散席后仍有许多人围着宋力刚道着依依不舍之情。 场面上的事都做完了,可以启程了。 宋力刚领着队伍出了祈州城,离开前,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城墙,以及城墙上金色的“祈州”二字。 这里是他生长的故乡,今日一别,再回不知归期。 宋力刚收起离别的乡愁,挺身扬起马鞭,对着队伍喝令:“全程前进,回封州。” 第120章 字如其人 武宁伯府的队伍一日不停歇的往封州急速前进,宋力刚身负驻关重任,要赶着回去,队伍随行的又多是亲卫,急行军自然不成问题,只苦了马车上的老夫人和张氏,张氏在马车里忍了两天,便有些疲乏了,恹恹地躺卧在马车里,老夫人更是辛苦,她一辈子都没出过祈州,没走过远路,更不要说是这般的急速前行了,队伍刚出发半天她便已经受不住马车颠簸,吐了。 这时候宋知夏让人备下的安神药丸就派上用场了,老夫人吐的什么都吃不下,连水都会呕出来,宋知夏硬是把安神药丸塞进了老夫人的嘴里,手上一用巧劲,药丸便滑落进了肚里,接下来的几天,老夫人全在昏昏沉沉的睡眠中度过。 宋力刚心疼亲娘晕吐,但他又急着赶回封州,见女儿这般做法能让亲娘安睡,虽然手段粗鲁些,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心中想着待到了封州后再好好孝敬亲娘。 急行军般的赶了八天的路,队伍终于进了封州城。 宋力刚在府中待了一天,把亲娘安顿好后,次日就赶着回军营了。 老夫人原还打算着先歇息几天,把精神养好后,从儿子那边打开缺口,直接越过张氏接过管家权,这是她儿子的府第,她怎么能看着“外人”的脸色过日子呢,自然得由她来管家了,结果儿子说走就走,一刻的功夫都没等她,她还没起身呢儿子就离府了,恨得老夫人直捶着床板骂不孝子。 张氏昨日回府后,忍着疲累一刻没停歇地安顿老宅跟来的下人,这些能跟来的下人本就是她挑选好的,老实本分、知晓规矩的,没有老夫人惯用的那帮人,也没有那帮人的亲戚,只是为了防备自己看走眼,中间混杂了有心思的人,张氏还需把她们打散,分别安置,甚是花费精神。 在花费了一天的功夫把这些人都安置好后,次日张氏还得接待那些前来恭贺老夫人诰命提级的夫人们,忙得不可开交。 宋知夏也没闲着,她向书院请了一个月的假,如今回来了,她还得赶着回书院复课。 次日一大早,宋知夏便换上了学子服,踏上了马车,前往双梅书院。 入了书院后,宋知夏先去销假,然后再去拜见书兰先生。 书兰先生今日心情极好,虽然面上还是淡淡的,外人看不出有甚变化,但以宋知夏对书兰先生的了解,她知道书兰先生心情是极好的。 “弟子拜见师尊。”宋知夏行了跪俯大礼。 书兰先生抬手虚扶:“起来吧。为师还得贺你祖母诰命之喜啊。”这一月来宋知夏写了两封信给书兰先生,前一封写了祖母重病,后一封写了诰命恩旨,所以书兰先生是知道老夫人诰命提级的事的。 宋知夏装作勉强一笑:“祖母得天子恩赐,全家欢喜,只是,祖母的病情,未有好转。” 书兰先生安慰弟子:“老夫人命中带福,又有朝廷加封,有大福气,必是能好的。” 宋知夏再一拜:“承师尊吉言。” 书兰先生又宽慰了弟子几句,然后拿出了一张帖子递给她看:“你的师祖下月七十大寿,为师要前去贺寿。” 贺寿? 宋知夏抬眼看向师尊,书兰先生只是面带浅笑的看着她,突然间,宋知夏福至心灵,知道了师尊的言下意思。 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可是大寿,书兰先生是想带着她一块去贺寿的,但是她不好明言,因为宋知夏的祖母正在重病中,她留在家中为祖母侍疾也是正理,只是,书兰先生的师尊明石先生可是一代书法大家,地位尊崇,他的大寿必是贺者如云,徒子徒孙必得齐聚一堂的,宋知夏是书兰先生的入室弟子,是明石先生的正经徒孙,若是宋知夏不亲去贺寿,只怕难以得到师门长辈的认可。 书兰先生想带宋知夏去,但又不想勉强她去,所以书兰先生是想让宋知夏自己做出决定。 宋知夏没有片刻犹豫,这是得到师门承认的大好机会,她绝不会放过,她立时拜行了大礼:“师祖大寿,此乃本门大事,弟子理当备下贺礼,前去贺寿,且安州山长水远,师尊此去一路辛苦,弟子自当随侍左右,为师尊鞍前马后。” 书兰先生听后心中畅快,她身受师尊重恩,师尊大寿,她自该领着弟子前去贺寿,她座下只有四位弟子,三位已成人妇,唯有宋知夏一人能自由行事,若她不能去,只自己一人前去贺寿,脸面上的确不好看,如今宋知夏自愿前往,她自然心中松了一大口气,面上带出的笑意明显了。 “此事你回去后好生与父母详说,若尊府父母不愿你前去,你千万不可顶撞,只需与我说一声便可,我一人去也无妨。”书兰先生虽然极想宋知夏一起去,但她还是多交代了一句,不愿弟子违了父母之意。 书兰先生果然是个淳纯之人啊,宋知夏暗暗叹道。 “弟子父母必不会拦阻的,只怕还会惊喜万分,能以门下弟子的名份向明石先生贺寿,这是何等的荣耀啊。”宋知夏委婉的夸奖了自个的师承。 书兰先生又笑了,笑的很开心:“好了,贺寿的事,等你回禀过父母后再说,你先写一幅字来,让为师看看你这一个月可有懈怠了。” 宋知夏领命,铺纸提笔。 书兰先生只是例行考校,宋知夏刚入书艺之门,不用功不用心是不成的,只是她回老家侍疾祖母一个月,在书兰先生想来,她必定是无法兼顾练字的,一日能写上两三页便差不多了,书兰先生只是随意考校,不退后太多便算过得去了。 笔尖在纸上划过,宋知夏认真地书写着,她这一个月来并没有荒废练字,老夫人又不是真的病了,每日里都在服用着静心养气的药,觉头多了许多,她就在主屋里练字,兼看守着老夫人,两边都不妨碍。 字在白纸上一个一个成形显现,书兰先生从刚开始的略扫几眼到后面的凝神细品,宋知夏的字再一次的让她吃惊。 刚入书院时,宋知夏的字只是隐现峥嵘,到她落海归来后,她的字又有了金戈铁马之气,到了如今,她侍疾归来,字不见后退,反倒精进了,其中竟然有了隐隐的霸气。 第134节 这,这该是女子的字么? 书兰先生越看越心惊,字如其人,她是不是看走了眼,把一只虎崽子看成了小奶猫? 书兰先生暗含心惊地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弟子,明明只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娃,心中竟有一番吞天逐虎的霸气,再想到小弟子的出身,武将,军权,书兰先生突然打了个兴奋的寒颤,不会是武宁伯生了异心了吧? 宋知夏虽说在认真书写,但她在八甲部族养上了时刻观察四周的警惕心,她敏锐的感觉到了书兰先生的心思转变,虽然她不知道书兰先生从她的字里看出了什么,但是她知道,书兰先生绝对是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书兰先生才会有这般的,呃,怎么说,害怕?激动? “师尊?”宋知夏小心地看向书兰先生,“弟子的字可有不妥?” 有何不妥?当然是大大的不妥了,但却又是极好的不妥。 书兰先生在心中大喊,但是她面上却毫无波澜,经历过倾家灭族之祸和前未婚夫家的无情后,书兰先生虽然还是那个遗世孤高的清贵文人,但她却不再单纯天真,天真的那个她早已经随着家族死去了,留下的是看透人间世情,心中还隐隐期待着改朝换代的她,她活着,既是为了让长清王氏有后,寻觅一个合适的孩子继承长清王氏的传承,也是为了亲眼看看齐家后人会有怎样的下场,自古天家无亲情,她倒要看一看,齐司徒的后人会如何的自相残杀,是不是还会把祖宗基业推向灭亡。 心底有不可告人的阴暗幻想,书兰先生已经习惯在人前把她真正的想法隐藏在心底,不露分毫,此时宋知夏问她,她很快就把震惊和兴奋隐藏起来,淡然地看待这个“心怀野心”的弟子。 “你的字,有所进益,难得你在侍疾时还能坚持练字,甚好甚好,只是你的字偏向阳刚,不合女子柔顺之美。”书兰先生淡然点评,“是否你在家时常看武宁伯的字,沾染了男子阳刚之气?” 书兰先生这是在设套打探了,她想知道武宁伯可曾在女儿面前透露过什么。 宋知夏无从知晓书兰先生内心的阴暗面,听得师尊问话,她乖巧的回道:“父亲不常在家,便是在家也从不曾教导过弟子如何书写,说句不恭敬的话,父亲的字,也就比五岁蒙童好上一点。” 书兰先生笑了:“未必不是你不懂得看,武宁伯是行伍之人,有豪迈之气,字如其人,为师相信武宁伯的字必有一番大气象,你怎能把你父亲的字与五岁蒙童相提并论。” 宋知夏也不争辩,笑笑而过。 “见你的字,为师倒是对武宁伯的字起了好奇之心,你可否与你父亲说说,写一幅字让为师观一观?”书兰先生趁机要字。 宋知夏不觉得师尊的话有什么问题,不过就是要一幅字嘛,让父亲写一幅精忠报国的大字给师尊便是了,与公与私都无碍。 “待父亲休沐归家,弟子便去请父亲写一幅字来。”宋知夏应下了。 “嗯。”书兰先生点了点头。 从书兰先生处出来后,宋知夏又去拜见了几门副课的先生,她落下了一个月的课程,总得要向先生们讨教,错过了哪些课业需得问明了,就算要补课也得去求了先生们,不然落下了进程,吃亏的可是自己,这一日,宋知夏过得一点儿也不轻松,好在她备了礼,先生们收了她的礼,愿意为她补课,宋知夏也算没白忙一场。 第121章 弹劾和阴谋 原本宋力刚是十天一休的,但是这次他却是过了足足十五天才休沐回家,宋知夏因着书兰先生的所求,一直等着父亲,这一日总算让她等到了。 “父亲,您可以写一幅字给女儿吗?女儿的师尊想要观一观您的字。”宋知夏没有掩饰,直接就把书兰先生给供了出来。 宋力刚微微皱眉:“书兰先生要观为父的字?”宋力刚的字并不好看,只能算得上是工整,离书艺要求的风骨、气度还差的远,所以听小女儿说是书兰先生想要观他的字,宋力刚下意味的就觉得有点心虚。 “嗯,书兰先生觉得女儿的字偏向阳刚,少了女儿家的柔顺之美,就问了女儿是否是学了父亲的字,沾染了行伍之人的豪迈之气,女儿说父亲未曾教导过女儿的字,但书兰先生却对父亲的字起了好奇之心,故而有此一求。”宋知夏简单的把当日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哦,原来如此。”宋力刚只是对于自己的一笔烂字有些下意识的心虚,但真要让他写,他也是不怵的。 写就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最差也就是让书兰先生笑话一番,书兰先生是自个女儿的恩师,也算是自己人,笑话就笑话,无甚关系。 宋力刚领着女儿去了书房,铺纸磨墨,提笔就要挥之。 “呃,写什么呢?”宋力刚平素除了公文外几乎从不动笔,此时让他提笔写字给书兰先生看,他有些脑中空空,不知该写什么了。 宋知夏早有主意:“就写精忠报国吧。” 精忠报国?若是以往宋力刚便这么写了,但是今日宋力刚却不想写这四个字,他的心中浮现出另外五个字,让他不写不快。 威武不能屈。 宋力刚重重的写下了这五个字。 这是宋力刚此时此刻的心中所念,更是他这几日的心中所念。 宋力刚这一次足足过了十五天才休沐归家,并不全是因为军中公务繁多,更多的是因为与封州御史的笔头官司。 宋力刚携恩旨去祈州迎亲母,这是邻近几州官场上人人皆知的事情,祈州官场甚至还为此给他办了洗尘宴和送行宴,但恰恰就是此事,让封州御史捉住了由头,连上了三本弹劾宋力刚与祈州官府过度往来的奏章,让宋力刚好一番烦躁,与封州御史打起了笔头官司。 与地方官府过度往来,这个罪名对于武将来说,可是太重了,绝对不能沾惹,宋力刚若是出发前能预料到自个会因此事被御史抓住弹劾一番,他宁愿得罪祈州官府也不会去参加他们为他举办的洗尘宴和送行宴,没得惹一身骚。 但是宋力刚心中对于封州御史也是很有怨气的,地方事地方管,他与祈州官府往来,这事发生在祈州,按此原则,该是祈州御史跳出来弹劾他,而不是封州御史跳出来,这关他什么事,又不发生他督察的封州境内,他有什么权力置喙此事弹劾他?这手也伸得太长了吧!捞功劳陷害人的嘴脸也太难看了。 因着朝廷对武将的压制,武将是低文臣一等的,虽说文武分而划治,文臣不应干涉地方武事,但是军营不是世外之地,不管是征兵还是粮草,军营在许多地方是需要地方官府支持的,武将和军营在事实上,是受到文臣很多管制的,所以封州御史跳出来弹劾宋力刚后,宋力刚是失了先机,处处被动的,他与封州御史打笔头官司,实际上是不得不为之,因为他除了皇帝的信任外,并无别的倚仗,若是皇帝不信他,认为他有了异心,他就只能冤死了。 因为关系到生死,并不仅仅是仕途,所以宋力刚对封州御史是恨得不得了,御史都是好笔头,一件事经他说来可以有不同的几种版本,宋力刚在笔头方面先天不如御史,这场笔头官司打得甚为辛苦,在这场可以预见的长久战中,他心中没有别的想法,只有威武不能屈这一信念。 五个浓重的墨字落在笔了白纸上,威武不能屈,这是他此时此刻最想写的字。 宋知夏惊讶地看着纸上的五个字,习字这么久,她已经能窥见字中所附心境的皮毛了,父亲的五个字在她的心中掀起了惊涛,让她对父亲起了担忧之心。 “父亲,您近日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您的字竟然有了不甘不屈之相。”宋知夏急问。 宋力刚不想在女儿面前提这等烦心事,他敷衍的打发女儿:“不过就是军中的一些杂务罢了,无甚要紧,你把字收好,明日带去给先生看吧。” 父亲不想说,宋知夏瞬间明了。 既然父亲不想说,那我就去偷听,宋知夏暗暗想到,反正这事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夜深人安寝,宋知夏照旧让碧珠守夜,她换上黑行衣,悄悄潜到了主屋的屋顶上。 宋力刚不想向女儿透露他的心烦之事,但是对着张氏,他却可以畅所欲言,他没有掩饰,在卧房内小声咒骂着封州御史的无耻卑鄙。 宋知夏听明白了此事究竟,又悄悄的潜回了自己的阁楼。 躺在床上,宋知夏细细地想着这场笔头官司。 封州御史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逮住父亲弹劾,按理来说,此事就算有不妥,也该是祈州御史出面弹劾,而且弹劾的应该是祈州知府,因为洗尘宴和送行宴都是祈州官府置办的,父亲只是按着官场规矩前去赴宴罢了,便是有错也只是从犯罢了,可是封州御史却只逮着父亲弹劾,反倒把祈州官府的过错给抹淡了。 第135节 这事反常,太反常了。 封州御史的背后肯定另有主使,主使之人所图不小,若是想的阴险些,只怕是为了掣肘父亲,更甚者是为了分出军权,因为父亲身上最有利可图的,便是军权了。 宋知夏突然又想到几月前的金麟卫被杀事件。 当日追杀金麟卫的到底是何方势力? 金麒卫到底是探听到了什么惊天地动的大阴谋? 这件阴谋大到了对方不惜一切杀死一切知情人,连偶然路过的他们都不肯放过的地步,必定是极可怕极重要的阴谋,而对于世人来说,最最可怕的阴谋,莫过于改朝换代了。 宋知夏突然弹坐起来,改朝换代,叛军,谋逆,逼宫。 梦里的零乱片断快速地闪现在宋知夏眼前,在梦里,她被冤枉谋害亲姐,打入冷宫后,熬了一年还是两年,她又被放出来了,她的皇帝夫君,也就是此时的秦王,他洗刷了她的冤屈,立证了她的清白,让她重回贤妃之位,可是她已生出了复仇之心,后来她主动勾结叛军,在叛军逼宫时还主动打开了四门之一,放叛军入宫,并带兵截住了外逃的皇帝和他的儿子们,她甚至亲自动手杀了皇帝夫君。 这一切难道不是梦? 宋知夏激动的全身发颤,但是她很快又克制住了自己的激动和欢喜。 不,不能一厢情愿的相信这是真的,当时她的神智已经混乱不清了,体内的毒素严重干扰了她的真实记忆,也许,这场梦里,只有一部分是真实的。 但是她被放出冷宫和叛军逼宫是绝对真实的,这两件事的冲击太大,在她的记忆里都是浓墨重彩的片段,至于她有没有勾结叛军,有没有带兵截住皇帝夫君,并亲手杀了他,这就不可考了。 宋知夏又兴奋激动起来,叛军是真的,那么顺着想一想,要谋划一场改朝换代的叛乱,必定是要精心准备好几年的,最保守也得是四五年吧,没有这点准备时间,聚集大量的兵员、马匹、兵器、护甲、粮草,是不可能躲过朝廷的监察的,所以按着叛军逼宫的时间点倒推,她十五岁入秦、王府,十六岁入宫,半年后被打入冷宫,一年或两年后放出,遇叛军逼宫,她那时也就是十八或十九岁,如今她十一岁,两点间有七至八年的时间差,用来谋划改朝换代的大事,这点时间是正好用的。 叛军会不会正是当日追杀金麒卫的那方势力? 金麟卫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所以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杀人灭口? 前因后果上说得通,那么叛军到底是哪方人马呢? 呃,想到这事宋知夏的记忆又模糊了。 宋知夏还未出阁时,因为清白有碍,躲在家中不问世事,后来她受了算计,入了秦、王府后宅,那时候她的天都是灰色的,战战兢兢如覆薄冰的在后宅中辛苦生活,时不时还会遇到算计暗害,哪里还会在意府外的事情,后来八甲部族大举入侵,整个大陆打得一塌糊涂,国土沦陷,时局混乱,有许多次等和末等世家在这场战争中倾覆,但也有后来者趁势居上,朝堂上的格局因此不停变化,这样的混乱格局下,她还能背全三品以上官员的名字和来历已经算得上是后宅奇才了。 再后来皇帝禅位,秦王登基,她跟着入宫封妃,结果半年后长姐病逝,她被栽赃陷害,打入冷宫,朝堂上的格局又有什么变化,她根本就无从知晓,等到她被放出冷宫,与叛军勾结,也是叛军主动来找她,而这段记忆她又不确定是真是假,实在做不得判断的依据。 宋知夏把梦中叛军的来历先封存起来,留待日后验证,此时她只能肯定叛军是有的,而且很可能此时已经在谋划改朝换代的事了,想到金麒卫是在封州地界被杀的,这次又是封州御史跳出来弹劾父亲,稍作联想,也许封州御史的幕后之人就是日后的叛军之主,他是想借此事把父亲的军权钳制住,甚至分出一点来,好让自己的叛乱大计进行的更加安全和顺畅,因为可以借着军营的遮掩,避开朝廷对地方的监察,然后暗中筹备齐足够的兵马和粮草,这事只要小心一点,时间再长一点,要办成绝不困难。 前因后果是说的通的,这个猜测很可能是真的,宋知夏的心中有了判断。 厘清了事情的大概轮廓,宋知夏在短暂轻松之后又泛起了新的疑惑 这件事的源头,隐在幕后的人,到底是谁呢? 第122章 前往安州 威武不能屈。 大大的五个字如猛虎般闯进了书兰先生的眼中,在她的心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果然是,果然是心有不甘,果然是胸藏野心。 书兰先生给宋力刚立了个大大的标签,盛世大将,乱世争雄。 如今天下刚刚承平,宋力刚一个未立过开国之功,且无家族根基无贵人帮扶的武夫,能凭着一己之力成为驻关大将,还能得赐伯爵,就算纯属运气,这份气运也绝非庸人可得,这样有能力有气运的人,若是遇上乱世,那该会有怎样的一番造化。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书兰先生再一次激动的颤抖起来,只是她克制的很好,她心底的激动绝不愿让旁人看出来。 只是,宋知夏又怎是寻常的女子呢? 宋知夏的敏锐力超乎书兰先生的所想,她感觉到了书兰先生的激动颤抖与强装镇定。 师尊从父亲的字上看出了什么?宋知夏满心的疑惑。 因为宋知夏很清楚父亲与书兰先生绝对没有什么交情,所以她完全没往私情方面去想,没有私情,那便是公心,公心虽只二字,但内含的道义却十分宽广,在没有指点的情况下,宋知夏实在没办法猜测出来。 “师尊,父亲的字如何?”宋知夏开口问道,既然猜不出来,那就直接问吧,就算书兰先生有意隐瞒,但她说不定能从书兰先生的对答中猜测出一二呢。 书兰先生淡然地点点头:“不愧是一方大将,有豪迈之气,有不屈之骨,这五字有骨有皮,好字。” 评价这么高!宋知夏吃了一大惊,在她看来,父亲的字也就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只能称得上“工整”二字,就是这能让书兰先生看中的“威武不能屈”五个字,也就是因为这段时日的笔头官司让父亲生起了心火,书写时才带上了不甘之气,称可得上好,但也好不到能得到书兰先生这样的评价啊。 宋知夏明显的吃惊之色让书兰先生心生愉悦,果然还是个心思纯净的孩子啊,半点不懂得掩饰,若是蔡家的小姐们,她们就是再欢喜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如此外露,因为让旁人看穿自己的情绪,本就是处世的大忌。 书兰先生对于这个小弟子还是比较偏爱的,她年纪小小,字就有了自己的风骨,加之她性子谦和,不张扬不惹事,对师尊恭敬,对家中长辈孝敬,且她在谦和之下又有一份天真纯净,这样的谦和与纯净,令她忍不住想要多回护她两分,见她面露吃惊之色,书兰先生不由得多说两句为她解惑。 “能在分寸之间,规矩之内,腾挪跌宕,写出心中的丘壑,这才是真功夫,能将真功夫练至极致,便能称得上是大家了,你父亲在五字之内,工整之中,畅意写出心中不甘,自然应得一个好字。” 竟是这样。宋知夏心中恍然,原来父亲还有这样一番不为人知的长处,她以前对父亲的认识,还是浅薄了。 “父亲若是知晓他的字能得师尊如此之高的评价,只怕喜得连着几宿都得睡着笑醒呢。”宋知夏笑着说道。 书兰先生笑而不语,她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今后就只需暗中观察了,如今暂且不用与宋力刚接触,待日后宋力刚有了起事的兆头后她再作打算。 “好了,前往安州为本门师祖贺寿的事,你可曾与父母说过了?”书兰先生换了个话题。 “说过了,父亲母亲都很欢喜,让弟子一定要亲去贺寿,以尽弟子心意。”宋知夏笑着应道,那日书兰先生与她说后,她回家便与母亲说过了,母亲很高兴,父亲休沐归家那日她也与父亲提了,父亲比母亲更加高兴,还大方的开了府库,让她任意挑选珍藏以作贺礼。 书兰先生微微点头:“这便好,为师打算七日后起程,你可能行?”这便是问宋知夏方不方便七日后出行了,书兰先生是为宋知夏着想,她的祖母正在重病,也许还得延后几日。 宋知夏想也不想的应道:“弟子可行,弟子家中已经备好马车和随行护卫,只要师尊定好起程的日子,马队立即便能出发。”宋知夏之前便说过要为师尊鞍前马后尽心服侍的话,加之她家中有马车有护卫,她自然觉得该由自己来承担这一路上的行路安排了。 书兰先生很满意宋知夏的妥帖,不管是乱世还是盛世,行路难都是绕不过去的大难题,她当日和小弟子说起将要前往安州贺寿的事,本就是抱着借用武宁伯府的护卫力量的心思,若小弟子无法前去,她孤身一个女子,虽然年纪大了,但行于路上仍是不安全的,而武宁伯府不缺少护卫,借用几个护卫护送她前去,总是安全很多,当然了,若是小弟子愿意与她同往的话,那马车和护卫就更不用她费心了,武宁伯府自然会准备的妥妥帖帖。 “那好,我们七日后便起程前往安州吧。” 第136节 七日后,宋知夏陪同书兰先生前往安州。 安州在封州南边,介于封州与京城之间,因为在地域上有天然的优势,水陆交通便利,安州自古便是经济繁华之地,且安州离京城不近不远,不至于近到容易被牵扯进朝堂斗争的漩涡,又不至于远到朝堂消息滞后,不利于做出自身反应的地步,是很多高门大族的定居之地,也是很多致仕官宦的頣养之地,就连一些大家,也乐于选在安州隐居,比如书法大家,明石先生。 明石先生姓于名知义,号明石居士,明石先生于书法一道上有大成,又爱惜良才美玉,遍收门徒,桃李满天下,可谓是德高望重。 明石先生七十大寿近在眼前,整个安州城都因为热闹了不少,各个州府的贺寿者如云般汇聚而来,他们带来的仆役无法量数,而跟随各州贺寿队伍前来寻找商机的商贩们更是数不胜数,安州城的各条大道都拥挤了不少。 除了道路拥挤之外,安州城的住宿之地也挤了不少,贺寿者中地位高的,关系亲近的,自然可以住进明石先生府第,但是更多地位低的,关系不那么亲近的,这些贺寿者就只能住进了安州城的其它地方,有的是借住相熟人家的府中,有的是驿站,有的是会馆,最差的是客栈。 书兰先生因为书院课程的缘故,出发的已经算晚了,到达安州城的时候,安州城里已经满满的都是人了,幸好她是明石先生的入室弟子,可以直接入住恩师的府第,不然光是住宿一事,就能让人发了大愁。 插着武宁伯府的牙旗,绘着武宁伯府家徽的马车队伍,在一众兵甲亲卫的护卫之下,浩浩荡荡的通过了城门,往明石先生的府第而去。 这样的马车队伍在这半个多月来并不少见,前来贺寿的人当中不乏有出身高门望族的,比这排场还大的都有,不过,这个马车队伍还是有点不同的。 “大人,这是哪家的车队?”在城门口负责记税的小吏恭敬地向上官,城门官打探着消息,这家车队进城时没有交入城银,小吏得记清楚,免得日后有人污蔑他私吞入城银。 城门官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过关的马车队伍:“那是武宁伯府的车队,没想到今年武宁伯府竟然也来贺寿,一介武夫也能与明石先生攀上交情,真是了不得。”有品阶的官员入城都不需要交纳入城银,就算是已经致仕的官员也是如此,而他们名下的车队同样也不需要交纳入城银,入城时递上名帖便是。 城门官是胥吏,世代传袭,祖祖辈辈都是本地人,城门官对于武宁伯并没有多大的敬畏之心,反正武宁伯再有权势也管不到他的头上,而对于明石先生,城门官倒是敬仰非常,这天下说到底是文贵,学术上有大成者,不管在哪里都是受人敬仰的人物,更何况明石先生本就是安州人,虽说原先不住在安州城,是后来才迁居城内的,但总算是本地英杰,城门官是很敬仰,很想结交的,只可惜自家没有门路,攀扯不上交情,所以他见到武宁伯一个武人竟然能去给明石先生贺寿,他心里是酸溜溜的,忍不住就冒出了几句酸话。 “原来是武宁伯府的,下官这便记下。”小吏还达不到城门官的层次,城门官再小也是有品阶的,他可没有,所以小吏对武宁伯府来贺寿没有什么观感,对城门官的酸话更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提笔把这笔未交纳的入城银的明细给记下而已。 除了记税小吏的询问之外,从城门起,一路人都有人关注到这支队伍,原因无它,主要是因为马车上的家徽太罕见了,许多自诩见识广博的人都认不出这个家徽代表的是哪一家。 “那是哪家的?”主人问。 “不知道,没见过。”下仆认不出。 “去问。”主人下命令。 “是。”下仆赶紧出去探问。 这样的对话在很多地方出现,这些机灵的下仆们在询问了附近店铺的掌柜们都没有得到答案后,纷纷跑去了城门口打听,很快他们就得到了正确的答案。 是武宁伯府,武宁伯府是来给明石先生贺寿的。 得到了禀报的主人们纷纷诧异。 咦,武宁伯一介武夫是怎么攀上明石先生的? 真是,很能往自个脸上贴金嘛。 第123章 师祖母 明石先生的府第隐于一片山水之间,与高门府第的常见的前宅后园的建造规制不同,明石先生的府第就几乎全是园子,只在大园子的四周零散的建着几个大大小小的院子,几个院子各有不同,有观山光的也有观水色的,有观夏景的也有赏冬景的,可谓是四季美景皆在园中,与明石先生的书法大家身份十分相衬。 因着明石先生的府第是大园子小居所的规制,所以入住府第的客人数量只能保持在一个小小的份额上,多了就住不下,来客们也十分识趣,自觉地只留下平日里必须要用到的随侍下人,其余的下人,连同护卫一起,全都打发去安州城中的各座客栈居住。 书兰先生这边也一样,入住府第的只有书兰先生和弟子宋知夏,以及她们身边的随侍大丫鬟,其余的下人连同伯府护卫,自去寻客栈居住。 书兰先生是明石先生的入室弟子,算得上是自家人,身份不与寻常来客相同,关系上亲近许多,且书兰先生与弟子皆是女子,所以不需避嫌,明石先生的夫人直接就把她们安排进了后宅,让她们住进了自家小孙女的院子,而小孙女则被接到了她自个母亲的院子里暂住。 明石先生的夫人也是个奇女子,她不擅书法不擅曲乐也不擅诗书,与明石先生的喜好可谓完全不同,但是她极擅武艺,虽没有拜得名师,也没有出身将门,却能凭着天赋和勤学,无师自通,练得一身本领,正是凭着这一身好武艺,明石夫人在乱世之中救了匆忙奔逃的明石先生,且在后来的几□□中,一次又一次的护住了这个家,护住了夫君和儿女,才能有如今的的明石先生和于府。 共过生死,共过患难,明石先生与夫人鹣鲽情深,情谊非一般夫妻可比,明石先生对夫人处处尊敬处处体贴,他的弟子们也对师母十分恭敬礼遇。 书兰先生更是对师母恭之极敬,因为正是师母冒险探看于她,又把她在庙中受苦的事情告诉给师尊,师尊才知道她受了多大的苦楚,才花了大力气把她救出来。 明石先生与夫人是书兰先生真真正正的恩同父母。 “等下你一定要对师祖母恭敬服帖,千万不可造次,师祖母对为师有再造之恩,若你言行之间失了妥当,休怪为师翻脸无情。”书兰先生肃着脸警告弟子,警告后又提点弟子,“师祖母性情刚烈豪爽,最喜探人真性情,又最爱人显露真性情,所以待会儿师祖母见了你,很可能会出言试探于你,你到时千万不要畏畏缩缩的,一定要大大方方,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别在师祖母面前装贤良,后宅那等小心机,根本逃不脱师祖母的法眼,反而会引起师祖母的恶感,你可千万不要自作聪明。” 宋知夏连连点头:“弟子知晓了,一定不会犯错。” 书兰先生摇摇头:“为师不怕你犯错,只怕你犯了错还不知错在何处,罢了,此事也讲一个机缘,你也不需太过紧张,只需记住一句话,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其它的也别多想了。” 说完书兰先生整了整衣冠,便领着宋知夏出了院子,往主院行去,宋知夏落后一步,紧紧跟随。 此时将进腊月,寒风瑟瑟,一路行来都有寒风扑面,待进了主院正厅,厚棉帘一掀,一股暖风透出,顿时令人全身舒爽。 正厅里一堆夫人们正围坐着说笑,卷帘丫鬟报了名,掀开了厚棉帘,厅里的夫人们立时都看了过来,见到是书兰先生,有些夫人便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厅中正上方并排摆着两张宽椅,宽椅之间只隔着一条小茶几,小小的,上面只能摆上两杯茶盏,连多摆一盘茶点都不成,这样的家具摆放,与常见的两椅中间放张大条案的摆放大为不同,又是一处于府特立独行的例子。 两张宽椅,左边的那张空着,右边那边则“大马金刀”的坐着一个白发老妇人,虽然细看老妇人的坐姿完全没有问题,比起许多歪在椅上榻上接见客人的老夫人强多了,但是老妇人的周身气势太强,脊梁挺的太直,第一眼看去,老妇人就像是坐在公堂之上审问案情的官员一般,让人不自觉地就觉得她“大马金刀、横眉冷对、明察秋毫”。 明显这就是明石夫人了,这样的气势,也的确当得上一句当世奇女子了。 宋知夏只在进门时匆匆扫了一眼,便看到了宽椅和茶几的不同寻常的摆放,以及明石夫人的强烈气势,这两处不同,前者看得出明石先生与夫人的伉俪情深,他们之间连一张条案都放不下,后者看得出明石夫人的强势,只怕在于府之中,是明石夫人第一,明石先生第二吧。 “弟子王书兰携弟子,拜见师母。”书兰先生跪地行了大礼。 宋知夏跟着跪下行礼:“徒孙宋知夏,拜见师祖母。” 明石夫人面上带着和旭的笑,手上虚抬:“何必行此大礼,都是一家人,不拘这些虚礼,快起来吧。” “谢师母。” “师师祖母。” 书兰先生和宋知夏起了身。 明石夫人的眼睛扫过书兰先生,见她气色不错,心中宽慰,又定睛打量她身边的弟子,咦,此子筋骨倒好,不似寻常闺秀。 “这便是你今年新收的弟子?”明石夫人问着书兰先生,眼睛却一直盯着宋知夏。 第137节 “是,正是此子,她是武宁伯府宋将军的次女。”书兰先生简单介绍道,在收徒后她便写信告知了师尊,依师尊对师母的事无巨细尽皆相告的性子来猜,师母必是知道的,可能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哦,对,我想起来了。”明石夫人想起来后还主动向周围的夫人们解惑,“宋将军便是手握封州和廊州两州军事的驻边大将,正三品,十几年前得皇上恩封武宁伯,是国之栋梁。” 夫人们恍然大悟,这么一说她们便联系起来了,看向宋知夏的眼神也带上了新的意味。 将门之女,还真是稀奇啊。 宋知夏被人如观猴般的上下打量,心中隐有不快,她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打量品评,前世时因名声有碍,说亲时她总是被人各种打量,这令她对这种场面深恶痛绝,可惜,这里的场合不对,她只能忍了。 明石夫人一双看透世情的睿智之眼看出了宋知夏的不快,她笑了笑,开口询问宋知夏:“你今年多大啦?” “回师祖母的话,徒孙今年十一了。”宋知夏乖乖的回道。 “呀,才十一?看着可不像啊,这身量挺拔苗条的,说是十五了都有人信。”明石夫人笑着打趣道,虽然话有些直白,但明石夫人却有资格说的这么直白。 宋知夏并不生气,笑着应道:“的确长的快了些,就这小半年,身子就跟抽芽的禾苗似的,一截一截的往上窜,母亲每个月都得费心我的衣裳鞋袜,长得太快,急得母亲恨不能给我全身裹了粽子,就怕我比哥哥长得高了。”宋知夏直接打趣自己。 明石夫人指着宋知夏哈哈大笑:“你母亲果然是急的狠了,女孩儿家长得这么快,的确是让做母亲的担心啊。” 夫人们也纷纷掩面而笑。 “对了,你是怎么拜得书兰为师的?”明石夫人明知故问,就是想让宋知夏自己说。 “徒孙不才,去年考入双梅书院,因字被师尊所赏识,这才被收为了弟子。”宋知夏回道。 说到明石夫人要提的点了,明石夫人直接说道:“既然你是因字被书兰所赏识的,想必你于书法一道有不错的天赋,不如你这便写来一幅纸,让大家观一观。” 伶俐的丫鬟们迅速摆上了小桌案和文房四宝,这便是要当场验宋知夏的字了。 宋知夏也不怯场,提笔便写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一贺寿词。 丫鬟们捧着宋知夏的字,献到了明石夫人的面前。 明石夫人虽然不擅书法,但是久在兰室,身染兰香,天天看着明石先生的墨宝,明石夫人在鉴赏功夫上还是有成的。 笔锋在圆润中却透着隐隐的凌厉,有筋有骨,立的起来。 明石夫人点了点宋知夏:“我说,你写。” “是。”宋知夏提笔静候。 明石夫人快速地诵念《千字文》,宋知夏提笔疾书,一人念,一人书,正厅中安静无声,书兰先生和夫人们都在静默旁观。 宋知夏的字写的快了,笔锋中有意隐藏的凌厉便显露出来了,明石夫人越念越快,宋知夏为了追上进度也越写越快,到了最后一百字,宋知夏的字已经显露出刀光剑影了。 宋知夏埋头书写,不知何时明石夫人已经走到了桌案之前,最后一字落下,明石夫人劈手夺过了宋知夏的字稿。 “好字,好字!”明石夫人目露精光,原来用慈和的面目遮掩住的侠客本性显露了出来,她最喜欢的不是自个夫君的平和自然、委婉含蓄,而是如侠客般的潇洒随性,甚至隐藏刀锋,宋知夏的字正是她想要的。 “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儿竟能写出这般的好字。”明石夫人毫不掩饰的夸赞宋知夏,又转头夸赞书兰先生,“你收了个好弟子,眼光不神。” 书兰先生含蓄地替弟子谦虚道:“她不过是有几分天赋,又能耐得下心去练罢了。” 明石夫人哈哈大笑:“有天赋又肯练,好,好徒孙,师祖母要好好赏赏你,来,告诉师祖母,你喜欢什么?”明石先生亲切地握住了宋知夏的手。 宋知夏认真地想了想:“徒孙想要为外祖求得一幅师祖的墨宝,外祖仰慕师祖已久,若能得师祖一幅墨宝,必定珍之爱之。”张家是书香门第,曾外祖父和外祖都是读书人,对于书法自是喜爱非常的,若是能得一幅明石先生的墨宝,那真是可以当作传家宝,代代相传的。 明石夫人一口应下:“行,师祖母为你讨来。” 第124章 师祖 明石夫人对宋知夏是如此的赞赏,不仅在众人面前大声夸赞,还让丫鬟搬了凳子放在她的宽椅侧下方,与她相邻而坐。 旁观的夫人们对宋知夏的态度再次发生了变化,说到底,这是个文人治世的时代,学而优则仕,仕者全是文人阶级中最优秀最顶尖的人才,学和仕浑然一体,不可分割,仕者的文化修养是极高的,对于文化和学术也是极推崇的,不管彼此的政治理念如何不同,对于学术上的优秀者,就是敌方阵营的仕者也会对其抱以相应的善意和宽容,一个在学术上有极高成就的人,他在文人阶级中本身就有超然的地位,他的徒子徒孙也相应的有了不同于一般文人的拔高地位,宋知夏本就是明石先生的徒孙,如今她的字又得到了明石夫人的大力赞赏,她的地位在无形中更是拔高了一层,不可再以寻常的闺阁女子相评论之。 明石夫人很喜欢宋知夏,她相信字如其人,能写得出刀光剑影的人,心中自有一番大气象,而且心智必定坚定,不是弱如蒲丝之人,她拉着宋知夏说了好一会儿话,仔细问了她的各门学业,可见相较于出身来说,明石夫人更看重一个人的学问,这也是文人治世时代的常情。 书兰先生一直笑着旁听,看得出她很满意弟子的表现。 直到有丫鬟来禀报明石先生那边已经见完了来客,正召弟子们前去相见,明石夫人就干脆拉着宋知夏的手,亲自领她去见师祖。 明石夫人拉着宋知夏,身后跟着书兰先生,三人一起去见明石先生。 此时明石先生正在小书房里,这是他以前用于教导弟子们的课室,极少用于接见外人,就算到如今他已有十多年没有再收弟子了,但他仍在这里亲自教导着家中的子侄和孙儿孙女的书艺,在这小书房里,无论是黄花梨家具还是墙上的字画,都透露出浓郁的学术气氛,令人一踏入此中,便不由得屏息静气,忘记世间尘俗。 明石先生正在点评着弟子们的书法,他身着宽袍,神情淡然,一举一动皆带着风流飘逸之气。 “你的字越发的圆滑了,果然是个狡诈之徒,日日琢磨的不是书法之道,而是仕途前程吧。”明石先生训着自个的弟子,被说是狡诈之徒的弟子连连作揖,求师尊在徒孙们面前给自己留一点脸面。 明石先生给他面子,换了个弟子来训:“你的字越来越匠气了,还不如去当个拓印工,说不得还能从碑林中悟出点灵性来。”被骂作拓印工的弟子面露苦笑。 明石先生又换了一个弟子训话:“你在书法一道上已经止步不前,我看你也就是如此了,还是多费些心思在弟子们身上,不要吝于教人,弟子既然收了,你就得担起为师之责,好好教导他们,为他们寻些出名的机会,知道吗?”被训斥担不起为师之责的弟子面红耳赤,连连应是。 当明石夫人领着书兰先生和宋知夏进来时,明石先生已经把弟子们轮着训斥了一遍,明石先生虽然爱惜良才美玉,对弟子悉心教导,但对弟子的要求也很高,训斥弟子是常有的事,就算弟子们已经一大把年纪了,但是他训斥起来依然不给面子,很是严厉。 弟子们苦着脸听训,他们各自带来的弟子们也都低低埋着头不敢抬眼,他们的师尊和师伯师叔们都被训斥了,他们不能看,也不敢看,看了就是在看师尊和师伯师叔们的笑话,这可是大不敬,所以他们只能埋头当鹌鹑。 见到师母来了,明石先生的弟子们都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目露期盼之光。 “明石,你看谁来了?”明石夫人笑着侧开身子,让出了身后的书兰先生。 书兰先生上前一步,行了一礼:“弟子拜见师尊。” 明石先生隔空虚扶:“嗯,免礼。”明石先生的视线扫过弟子书兰,看向妻子身边的那个女孩儿。 书兰先生为师尊介绍:“师尊,这就是弟子新收的弟子,武宁伯宋将军次女。” “哦。”明石先生淡淡地应了声。 第138节 明石夫人朝夫君递过一叠字稿:“看,这是你这位小徒孙的字,刚刚在我眼前写的,你看看,写得如何?” 明石先生接过字稿,面色平静的审阅起来,看着看着,明石先生的神色从一开始的平静到后来的惊愕,几乎只是一时功夫。 这种转变来的太过迅速,令周围的弟子们都起了好奇之心。 “这真是你所写?”明石先生严肃的问着宋知夏。 宋知夏恭敬行礼:“的确为徒孙所写。” 明石夫人也给宋知夏作证:“我念她写,我亲眼看着她写的。” 有了妻子作证,明石先生看向宋知夏的眼神如同在看着一块璞玉:“以你的年纪,能写出这一笔字,的确有天资。” 明石夫人掩唇而笑:“你以为她多大了?她才十一呢。” “什么?”明石先生错愕,“才十一?十一就长得这么高了?” “是啊,吓了一大跳是吧?我刚才也吓了一跳,没见过长得这么快的女孩儿。”明石夫人打趣说道。 明石先生问向弟子书兰:“你这弟子,是你今年才收的?进益如何?” 书兰先生恭谨回道:“年初才收的,她当时的字便有峥嵘之相,这一年学来,已有脱胎换骨之进益了。” 脱胎换骨?旁听的弟子们不由得起了比较之心。 这么夸奖自个的弟子,不太好吧,若是真觉得自个的弟子好,那就让大家的弟子都出来比一比,评出个一二三等来,这才算公允。 明石先生却相信弟子的话,书兰的性子与他相似,都是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的人,能得她一声夸赞,可见宋知夏这一年来的表现很令她满意。 明石先生性喜授徒,遇到有天资的良材美玉便忍不住想要指点教授一二,今日见了宋知夏的字,他几乎立时就兴起了亲自教授的心思,正好宋知夏已经是书兰的弟子,是他的徒孙了,他干脆直接就把这个徒孙给留了下来。 “既然你已经拜入我门下,那我就教你几日,待寿宴之后,你便留下来住几日吧。”明石先生这是要亲自教授了。 弟子们都愣住了。 这个女孩儿的字竟然有如此之好?令久不收徒的师尊都动了心? 徒孙们更是愣住了。 小师妹的字有这么好?才学一年,就能比我的字还好? 明石先生把手中的字稿随手递给身边的一位弟子:“你们传一传,看一看,只学了一年,便能写出这样风骨自成的字,可比你们的弟子强?”其实明石先生更想说的是可比你们强?只是这么说的话,难免会伤弟子的心,他便改了话头,只论徒孙辈。 字稿在弟子们的手中流传,从第一页的隐藏刀锋到最后一页的锋芒毕露,如同图穷匕现,一刀刀划破了他们的自傲自信。 这样的字,这样的字,如何是女子能写出来的? 还是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女孩儿! 师伯师叔们的质疑和不信的眼神齐齐射向宋知夏,宋知夏坦然受之,这点小压力,完全不放在她的心里。 宋知夏的坦然受之令明石先生和明石夫人很满意,若是自己都不能对自己的字抱以坚定的信心,那还如何在书法一道上走下去,被别人一质疑便慌了心,乱了手脚,这样的怯弱之心,放在哪一道上都不可能成功。 虽然很不想相信这笔字出自一个女孩之手,但弟子们都相信师母的品行,师母敢作保,保证这些字稿是在她的眼前完成的,他们再不想相信也只能相信了。 在质疑和不信的情绪消失后,弟子们的心头又涌起了苦涩的情绪,苦练了几十年的书法,他们却始终达不到师尊的成就高度,他们的光芒始终被师尊的光芒遮盖住,如今来了一个才十一岁的女孩儿,她还如此年轻,机会良多,机缘难料,说不定还真能经师尊的打造绽放出夺目的光芒,到时候前有师尊,后有师侄,他们的光芒只怕是会越来越黯淡了。 明石先生没有弟子们的那种担心被人遮掩光芒的忧愁,一是他本性豁达,他不是那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授徒有所保留的人,他从来都是倾囊相授,从不担心徒子徒孙超越他,若是能超越他,他只会更高兴,二是他自身成就足够高,要超越他很难,他对自己的光芒极有自信,虽说不见得能成为书圣,但要成为这两三百年的书法大家,他还是自信的。 “把这些字稿也传给你们的弟子们看一看吧,他们是同门,可以互相指教切磋。”明石吩咐道。 明石先生又转向徒孙们交代道:“你们一个一个的轮流看,字稿不要分开看,要连在一起看才能体会其中的变化。” 弟子们心绪复杂的把字稿递给了身后的弟子们。 徒孙们因为人数许多,他们自觉的分了班,一人拿字稿,左右两边都站着一人,一同翻看,这样便能三人同时看了。 同样的心灵冲击发生在了这些徒孙们身上,令他们质疑起了自己的天赋和苦练。 自己真的有天赋吗?自己的苦练真的有用吗? 如果真有天赋,苦练真有用,那为何自己就写不出这样自成格局的字呢? 明石先生替徒子徒孙们问出了他们心中的疑惑:“宋二,你为何能写出这样的字呢?可是有特别的练字之法?”女子闺名不能外传,明石先生虽然知道宋知夏的名字但也不能随便说出,只能用宋二来指代。 宋知夏含笑回道:“无它,不过是力大尔。” 说罢宋知夏请边上的师伯师叔们让开,露出了后边的椅案来,她含笑上前,单手一抬,一张黄梨木长桌案就被她轻松举起来了。 呵,大力女。 师伯师叔和众位师兄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125章 当众夸奖 大力女,女壮士,能单手抬起黄梨木长桌案的女中豪杰。 宋知夏这一手把在厅中众人都给镇住了,不用说文绉绉手无缚鸡之力的明石先生和他的徒子徒孙们了,就是明石夫人都给惊住了,她武艺出众,手抬长桌案她是能做得到,但要单手抬,还要抬得这么轻松这么举重若轻,她自认是做不到的。 书兰先生也被吓到了,她从来不知道自个的小弟子竟有如此神力,没听说她的骑射课很好啊,若是有这等神力,骑射课上必定会技压众人,得到骑射先生的一致惊叹,不该没有风声传出来啊。 宋知夏见众人都被自己的这一手给镇住了,她微微一笑,又举重若轻的把长桌案给放下了,她的动作轻松自如,手上好似不是举着一张长桌案,而是一朵花,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众人看着宋知夏把长桌案放下了,然后又直愣愣地看着她,好似没有回过神来。 最后还是明石夫人先开了口,打破了厅中的奇怪静滞氛围:“二娘你这是天生神力?” 第139节 宋知夏含糊地回道:“一半是天生得来的,一半是后天练成的。”这话半真半假,后天自是有练,她在八甲部族时受到的训练可谓是珍贵至极,但“天生的”,这个则是指代服用红汁后身体潜能被激发,也勉强算是身体天生带来的。 既有根骨天赋,又能勤学苦练,这个宋二娘还真是,异类啊。 师伯师叔和众位师兄们齐齐在心中呐喊。 明石夫人闻言倒是更加欣赏这个小徒孙了,她甚至还上前捏了一把宋知夏的手掌,有没有练武,根骨如何,一摸掌就能猜到三四分了。 “咦,你这手,倒不似习武之人啊。”明石夫人又惊讶了,她抓起宋知夏的手反覆的看了又看,“奇怪了,这分明就是文人的手嘛,除了指节上有练字练出的薄茧,一点没有粗壮之处啊。” 明石夫人就是习武之人,她虽是女子,但她的手掌较之明石先生更为粗壮厚实,没有这一双大手,她如何挥得动刀砍得动人,又如何在乱世中护得住一家人的平安,便是如此,她也没有自信能单手抬动黄梨木长桌案,那做工那用料,可是很实在的,就是她年轻时要单手抬起来也是勉强,她由己及人,实在想不通为何宋知夏的手仍是文人之手。 宋知夏还来不及想个合适的理由,明石夫人已经自己想出了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唉,这便是根骨,这便是天赋啊,天资上等之人,随随便便练一练,就能达到天资中等之人苦练几十年的程度啊。”明石夫人为自己叹息,为何自己就不是天资上等之人呢。 明石先生有所明悟,他便是天资上等之人,在书法一道上,他一年之功的确比得上中等之人苦练三年之功,这是悟性,这是灵性,至亲如父子也无法相授。 师伯师叔们更是如遭雷劈,心中剧荡,他们便是中等之资,再努力再上进,也达不到师尊的成就高度啊。 众位师兄们的心情则复杂的多,他们年长的年近不惑,已经感觉到了天资对自身成就的限制,心有不甘和挣扎,年轻的才至弱冠之年,还有着要与天比高的冲劲和热血,对“天资所限”四字最为排斥,这两种人听到师祖母的感叹后,自然也产生了不同的心声。 师祖母给的评价太高,令宋知夏有些受之有愧,她这都是仗着八甲部族的不传之秘红汁才有的神力啊。 “师祖母,您这话实在是过誉了,徒孙受之有愧啊。”宋知夏面现羞色。 明石夫人见了宋知夏面上的羞色,还以为她是在害羞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夸赞她,是了,再天生神力也是女孩儿嘛,面皮薄。 明石夫人眨了眨眼:“我懂。” 啊?您懂什么了?宋知夏一头雾水。 明石夫人拉着宋知夏径自寻了个位置坐下,还招呼书兰先生一块过来坐着,有了明石夫人坐镇,师伯师叔和众位师兄们还真不敢继续这般紧盯着宋知夏看了。 明石先生见妻子已经领着书兰和宋知夏坐下了,他就转头检阅起徒孙们的书艺来了,弟子辈已经检阅完了,也训斥过了,接下来该轮到徒孙辈了,弟子书兰是个例外,她毕竟是个女子,明石先生照顾她的脸面,便是有什么训话也是留着无人时单独与她说,不会在众人面前直面训斥的,也因着这份照顾,书兰是明石先生这么多弟子中是最不怵见他的。 对于徒孙辈,明石先生就不会像对待弟子辈那般上心了,往往一句话就打发了,评一个有进益,或是懈怠了,就了事了,教导书艺的事该由他们的师尊来管,他这个师祖只要负责把一把关就是了。 自从不再收徒后,十几年来明石先生的生辰都是检阅弟子和徒孙们书法之道的年审会,这已经是个定例了,能不被明石先生所训斥,得一个有进益的评价,便是徒孙辈的最大心愿了,往年都是如此,大家也都各自心安。 只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今年突然有宋知夏这匹黑马异类杀出来,在看她被明石先生和明石夫人大大夸赞后,自己再只得明石先生一个有进益的评价,徒孙们就十分不得劲了,偶尔有一二个被训斥停滞不前的,就更是自觉无颜见人了。 又过得两日,明石先生的七十寿辰至了,于府大门广开,宾者如云涌来,唱礼声,贺寿声,声声不绝,更衬得于府热闹非凡。 开宴时辰将至,宾客团团聚齐,要开始贺寿星了。 明石先生高坐正厅上首,宾客们按着身份高低、远近亲疏,开始轮流上前祝寿,并面呈贺礼。 在各大世家望族和各方文豪祝寿献礼之后,就轮到徒子徒孙拜寿了。 明石先生的弟子们按照入门的次序,先由大弟子领着座下的徒孙们上前贺寿,这种场面也是弟子和徒孙们刷声望的机会,尤其是年轻的徒孙们,更是难得的露脸时机。 大弟子一系的贺完寿后,就是二弟子一系,书兰先生排行第四,很快便轮到她了。 书兰先生虽然身份敏感,但是她入门早,夏国的上等阶层都知道她是明石先生的入室弟子,无需隐瞒,也隐瞒不了,而且因为皇朝更迭太快,世人更看重家族和师门传承,尊师重道,这四个字重若千钧,在师座的寿宴之上,身为入室弟子的书兰先生必是要出席的,若是为了顾忌朝廷颜面而避之不出,这才是引文人抨击的违逆之行,所以书兰先生大大方方的以弟子身份拜寿,没有半点避讳。 宋知夏紧跟着书兰先生出列,跪在书兰先生身后。 见到王书兰身后跟了一个新弟子,在场的宾客们都多关注了她几分。 不知这位是哪家闺秀?王书兰已经有好几年未曾收徒了,没想到又收了一个,不知这一位会不会是她的关门弟子? 书兰先生带着宋知夏恭恭敬敬地贺了寿、献了礼,正待退下,明石先生却开口留人了。 “众位,这个小丫头便是老夫今年新收的徒孙了,天资尚可,可堪教化,难得的是,她乃封州武宁伯宋将军的次女,将门之中出了个文种啊。” 明石先生竟然会主动介绍起徒孙辈,这事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惊讶。 宾客惊讶是因为知道明石先生对于弟子和徒孙们有多严厉,能得他一声好都算不易了,没想到明石先生竟然还会当众夸奖人,这真是明石先生? 明石先生就这么喜欢这个小徒孙? 这个小女孩的天资真的好到能令明石先生当众提及的地步? 没有人会相信这个小女孩的天资真如明石先生所说的只是“天资尚可”,明石先生的眼光有多高,大家都知道,他的尚可便是世人眼中的上佳了。 宾客们惊讶,宋知夏就更惊讶了,她没想到师祖竟然要亲自扶她上青云路,师祖在众人面前夸奖她,这是给了她多高的起步啊!比得上寻常文人十年养望之功了! 她与师祖才相处短短两日,这两日里她虽得师祖亲自教导,但师祖忙于会客,每日里只能挤出一点零碎时间来教导她,就这样的相处,师祖竟然会认为她大有造化,值得他亲自铺路? 师祖也太可亲可敬可爱了吧。宋知夏心中极暖。 明石先生自然也有自己的一番考量,若宋知夏不是女子,而是男子,他绝不会这么早就把她介绍出去,只会让她苦心磨练书艺,最好锁在他的府第里不让外出,他会亲自盯着她,不达上佳不可出游,免得让她分心,耽于世间名声,反误了书法大道。 可是宋知夏是女子啊,女子较之于男子,更多了一层考量,那便是姻缘,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正是家中长辈为她选亲的时候,他不早点把她以师祖的期望给栓住,只怕她定了亲后就忙于绣嫁衣,反倒耽误了书法大道啊。 如今趁着寿宴,宾客云集的时候,把她给推出去,说她有书法天赋,那么世人对她的期望便不同了,她若是耽于情爱,荒废书法大道,那便是辜负了师祖的期望,辜负了自身的天资,逼着她不得不上进。 更何况,他摆出了对她的高期望,日后她家中为她说亲时,少不得要来问一问他这个师祖的意见,他不会让她定一门耽误她书法大道的亲事,这世间总是俗人庸人比智者多,若没有他亲自把关,他实在不放心这块璞玉明珠啊。 明石先生实在是用心良苦,为了爱惜良才美玉,不使之明珠蒙尘,不惜用自身的眼光和名望为宋知夏作保,让世人看重于她,这样的用心,也就明石先生这样视名利为粪土,一心追求书法大道的大家名士,才能达得到了。 第126章 泄露马脚 少用于接待外客,只用来静心读书的小书房里,唯明石先生与宋知夏二人在。 宋知夏跪俯在地,跪谢明石先生的扶助之恩:“徒孙谢师祖大恩,师祖今日之恩,徒孙一世难忘,唯有苦心磨练书艺,不负师祖期望。” 明石先生轻轻嗯了一声:“今日之诺,望你铭记于心,日后切不可有负此诺。” 第140节 “徒孙铭记。”宋知夏又叩了一首。 明石先生又交代了几句,伸手虚扶:“好了,夜已深沉,你且去吧。” “徒孙告退。”宋知夏躬身后退。 之后两天,明石先生陆续送走了府中的宾客,以及打发走了弟子和徒孙们,只留下了宋知夏一人。 明石先生打算亲自教导宋知夏一阵时日,再好的璞玉也是需要时日细细打磨的。 书兰先生因为身担双梅书院的先生之职,不能久留,在停留了两日后,便也动身离开了,宋知夏贴心地安排了一辆马车和一半的护卫,护送书兰先生回封州,同时也送信回家,与父母说一下她暂留于府,跟随明石先生学习的事。 书兰先生带着宋知夏的信回了封州,张氏听了书兰先生所说的话,又看了女儿所写的字,只觉得身在梦中,周围一片都朦朦胧胧的,扑闪着五彩的光芒,脚下也似踩着云朵,轻飘飘的。 “夏儿,夏儿她,竟然,呃,”张氏激动的打了个嗝,“竟然被明石先生,呃,留下,亲自教导?” 书兰先生含笑应道:“是,师尊认为夏儿是块璞玉,想要亲自动手雕琢,只是师尊为人严厉,夫人可不要心疼哟。”书兰先生这话算得上是打趣了。 张氏哎了一声:“能得明石先生亲自教导,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啊,我哪里会舍不得她,若是她不懂事,不听话,就打,狠狠打,就是罚她几天不吃饭不睡觉都使得,别看她小,她身体可壮实着呢。” 张氏是真的高兴,也是真的舍得,当然了,若是女儿还是以前那个正常女孩的时候,她作为母亲,还是会担心的,但是如今女儿不是大变样了么,依着夫君的说法,只怕比儿子还要壮实,既然如此,她哪里还会担心,哪里还会舍不得,她只怕女儿不听话,没悟性,白白浪费了明石先生的苦心指点。 书兰先生的笑意更深了:“夫人实在是个妙人,这话说的可真是让人可乐,哪有把自家女儿说成这样的,女儿家哪能说是壮实啊。” 张氏笑着说道:“这里就我们两人,你还是夏儿的师尊呢,又不是外人,我也就和你说说实话,哪能外传。” 书兰先生点头称可,接着又提起师母明石夫人对宋知夏的喜爱,以及说她武艺天赋奇佳的话语,把张氏听得又惊又喜,心花怒放,喜不自甚。 书兰先生回了双梅书院后,先去见了山长,把明石先生将宋知夏留下亲自教导的事说了,并替弟子向书院请长假。 山长听后也是惊喜,虽说宋知夏是明石先生的正经徒孙,师门教导也是常理,但是宋知夏毕竟出自双梅书院,是双梅收院的学子啊,若宋知夏日后真能在书法之道上传出文名,对于双梅书院的声誉自然是大大的好事啊。 于是在山长的有意透露之下,双梅书院的先生们也一个接一个的知道了宋知夏被明石先生留下教导的事,先生们知道了,下面的学子们也就渐渐地知道了,学子们知道了,她们的家人也就跟着知道了,很快,封州廊州的人家都知道了,宋知夏的文名一下子就传了出去,人人都说封州这边要出个女文士了。 张氏更是整日喜气洋洋的,那日刚送走书兰先生,她就立马提笔写了三封书信,一封是给夫君报喜的,一封是给祖父和父亲报喜,并送上女儿求来的明石先生墨宝的,最后一封是给长女写去的,这事算得上是全家的喜事,自然得让所有家人都知晓啦。 余州,秦、王府。 宋知秋看着手中的家信,恨得差一点就把信给撕碎了。 可恨,竟然攀上了明石先生,竟然还让明石先生送了一场这么大的风头给她。 为何她不管做什么事都能顺心如意?三番两次遇难都能平安归来,拜个师还能拜入明石先生门下,贺个寿就能得到明石先生青眼相待。 为何,为何好处全都落到她一个人身上? 难道连上天也只偏心她一人吗? 宋知秋的神情扭曲狰狞,边上的明珠和宝珠都又惊又怕的看着她,生怕主子把怒气撒在她们身上。 好半天,宋知秋才终于平息了怒气。 宋知秋把信仔细叠好,收进了匣子里,放好后,才语气冷淡的开口说道:“母亲来信说,小妹前段日子去给明石先生贺寿,被明石先生看重,留下亲自教导。” 明珠宝珠心下一跳:“二小姐怎么就能去给明石先生贺寿,还入了明石先生的眼?” 宋知秋恨声说道:“这事母亲都不曾告知于我,原来她在双梅书院就拜了一个师父,那人正是明石先生座下的女弟子,所以小妹是明石先生正经的门下之徒。” 二小姐还有这本事?明珠宝珠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惊讶。 “更气人的是,那么多门徒,明石先生独独就看中了她一人,还在寿宴上当众夸赞她,说她有天赋,还说她是文种。这样的夸赞,她也受得起?哼,也不怕折了寿!”宋知秋恨声说道。 这话就有点咒人了,明珠宝珠不敢应声,只能缩着脖子当哑巴。 宋知秋深深吸了几口气,平息一下再次翻涌的怒气,好一会儿后才继续说道:“母亲说,如今封州人人都在传她日后会是个女文士,若是真让她继续在明石先生身边待下去,让她成了气候,只怕我之前的苦心安排就全都要付诸流水了。” 宋知秋的苦心安排就是毁了妹妹的名声,传播流言泼脏水,让妹妹嫁不了好门第,只能低嫁远嫁了,可是若妹妹有了女文士的名声,那以往的流言就成了笑话,女文士可与寻常闺秀的地位不同,这点脏水,还污不了她的清名,反而会成为庸人嫉妒她才华的笑谈。 人不遭妒是庸材,那帮文人信奉这点,所以他们可不以妒言为耻,反而以此为荣,认为正是因为自个有才华,才会有忌妒他们的可笑流言传出。 正是因为知道文人的德性,宋知秋才会这般气恼,她设计妹妹被掳,并苦心安排流言传播,正是为了毁掉妹妹的名声,没想到如今竟有了这般的转折,借着明石先生的东风,妹妹真的可以上青云了。 “不行,我得写封信给祖母,让祖母报病,让妹妹回来侍疾。”宋知秋迅速拿定了主意,命明珠宝珠铺纸磨墨,她立即提笔写信。 宋知秋当天就派人把信寄去了祈州,她一刻也等不得了。 因为张氏出于家丑不外扬的心态,并没有写信告知长女,关于老夫人胡乱给小女儿定亲,从而惹恼一家人,接着她和小女儿强硬地把老夫人接回封州养老的一系列的事,这里头的事,说白了就是长辈不慈、晚辈不孝的事,张氏实在不想与已经出嫁了的长女说起这些烦心事,怕长女因此对父母和小妹生出了间隙,毕竟长女与老夫人的感情更加深厚,肯定是站在老夫人那边的。 秦王倒是知道朝廷给老夫人提升了诰命品级,但是老夫人的诰命品级与他的大业并无干系,而且就是对于宋家来说,诰命提级也只是门面上光彩一点罢了,并无他用,所以秦王并不关心,知道后也就是和王妃宋知秋提了一嘴,让她欢喜一下也就是了。 于是就在张氏的有意隐瞒,与秦王的无意探知之下,宋知秋的情报出现了严重的疏漏,她的信竟然寄去了祈州,而留在祈州的下人们自然就把信转送去了封州,送达到了当家主母张氏的手中。 张氏的手中正拿着一封信,正是宋知秋给她的回信,她派去送信的人等了一日,才得了宋知秋的回信,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刚刚才呈到她的手中。 张氏看了一眼信封,上面写着“祖母亲启”,张氏心中明悟,是她忘了和长女说老夫人已经接来封州了,所以长女才会派人送信去祈州。 “唉,人老了,糊涂了,忘记告诉秋儿一声了,让她白白派人送一趟。”张氏边叹边把信放在一边,先拆了长女给自己的信,看了起来。 宋知秋写给张氏的信自然是欢喜一片,为妹妹的前程欢喜非常,张氏看后心情十分舒畅,乐得眉开眼笑的。 张氏看完了信,把信叠好,眼尾一扫,看到了桌上的另一封信。 “不知秋儿与她祖母会说些什么话呢?”张氏心中有如猫爪轻挠,她实在很好奇,长女与婆婆之间,会说些什么悄悄话。 张氏心思浮动,伸手取过那封信,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拆开一看。 “不过就是看一看,看一眼应该没什么的吧,大不了我小心一点,不拆坏了,然后再小心一点,把信封原样糊回去,封口上又没盖戳,我小心一点,谁也看不出来被拆过。”张氏自我鼓劲了一番,然后取过裁纸刀,一点一点的拆开了封口。 第141节 信封被拆开了,信被取了出来,里面的内容被这样大大方方的摊到了张氏的眼前。 报病,召夏儿侍疾,不许外出,教导女规,低嫁。 虽然只是匆匆一扫,但是这些关键字词却如烙印般深深的印在了张氏的脑中,也刺痛了她的心。 原来,原来婆婆要将夏儿低嫁,竟是秋儿的主意么。 第127章 面目暴露 为什么?为什么秋儿要把夏儿低嫁了? 秋儿已经出嫁多年,而且还是王妃,与夏儿在姻缘上没有任何妨碍的地方,不论是嫁妆还是地位,秋儿都远高于夏儿的日后将来,秋儿为何就要这般的折辱夏儿? 张氏想不明白,想不通透,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哭已经难以宣泄,到了后来,她心里难过到了甚至要死命捶打自己胸口来缓解的地步,她想要用身体的伤痛来减轻内心的伤痛,不然心里太痛了,她受不住。 仆妇丫鬟们都吓坏了,一个个都围过来,拦着求着主母不要伤害自身。 在仆妇丫鬟们的苦苦哀求下,张氏终于平静了下来。 自苦自伤没有用,我得去问个明白! 张氏整肃形容,整个人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往老夫人的院子行去。 走着走着,张氏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 原本张氏是要去质问老夫人的,这是她在愤怒之下的第一反应,可是张氏毕竟不是性子冲动易怒的那种人,她从小深受家学影响,她的祖父和父亲都是读书人,他们的性格也偏向独善其身,所以对后代的教育,讲究的是忍、让、慎、思,所以张氏在长久的教导之下,养成了内敛、克制、温和的性格,这样的性格可以一时激愤,但是冷静下来后,却不会采取冲动的行为。 张氏在这一段路上已经慢慢的收敛住了愤怒,在冷静下来后,张氏在脑中试想了一番对老夫人的质问,以她对老夫人的了解,老夫人绝对不会正面回应她,只会反过来撒泼似的怒斥她不敬不孝。 回想了一下当日在祈州老宅里与老夫人的交锋,老夫人的撒泼打滚,胡言乱语,以及压人掐脖,张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有夏儿在,她实在压不住撒泼时的老夫人啊。 张氏心中起了退却之心,可是就这么退却,她又实在心有不甘,犹豫再三,张氏还是决定去问一问老夫人,不过,态度得改变一下,不能是质问,而是套问。 张氏再次理了理头绪,缓和了面上的神情,抬步继续往老夫人的院中行去。 “哟,今儿这么早就来看我这老婆子了?”老夫人歪在榻上打着叶子牌,正眼都没瞧张氏一眼。 陪着老夫人打牌的丫鬟们赶紧起身向主母行礼,张氏示意她们继续陪老夫人打牌,不必离开,她此刻正需要有人帮她转移老夫人的注意,这样才好让她套话。 “今日刚刚收到秋儿的回信,儿媳特地带来让婆母看看,也让婆母高兴高兴。”张氏借着长女的回信开了话头,笑着把信递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接过信细细看起,信上就是写着听闻妹妹得到明石先生的赏识,她作为姐姐也不胜欢喜的话,老夫人看完后也就把信还给张氏了。 “怎么没有写给我的信?”老夫人心中不痛快。 张氏面作歉意状:“是儿媳疏忽了,忘了和秋儿说婆母已经被夫君接来封州了,估计秋儿是写信去了祈州,若是真寄去了祈州,想来再过几日便能收到信了。” 老夫人撇了张氏一眼:“你的一时疏忽,倒是累得送信的人白白跑了一趟。” “是是是,都是儿媳的不是,等送信的人到了,儿媳会多赏他一些辛苦钱的。”张氏应道。 老夫人一心想着玩牌,张氏杵在这里妨碍她的心情,她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行了,信看了,你也走吧,有你在,她们都不敢打牌了。”快走吧,烦。 张氏不以为意,老夫人每次不嫌弃她两句都不痛快,这点嫌弃她还能忍,只是她要说的话还没说呢,她才不会走。 “其实呢,儿媳过来,还是有件事想与婆母商量一下。” 老夫人眼睛看着牌面,勉强分出半分心思给张氏:“说。” “就是关于夏儿的说亲之事,儿媳想着,既然明石先生这般看重夏儿,要亲自教导夏儿,那夏儿的说亲,是不是该和明石先生提一提,让他帮着掌掌眼?毕竟明石先生的地位高,人脉广,他眼中的好孩子,肯定比我们这等后宅妇人,要见识的多。”张氏委婉的提起小女儿的亲事。 老夫人手上一顿,刚要打出的牌没打出:“你这话,说的倒也对,是得和明石先生提提,我们家的门户低,只能由着人家挑,若是有明石先生出面,我们家的夏儿,可就身价不一样了。”老夫人还嘿嘿的笑了起来。 老夫人的话,前面说的还算有理,但是后面的就有些粗鄙了,张氏暗暗地扭起了帕子。 什么叫身价啊,有这么说自家孙女的么,我们家可是伯府,夏儿可是伯府嫡女,可不是乡下的黄毛丫头,况且这是说亲,结的是两家之好,又不是卖人,什么身价啊! 张氏腹诽了一通,面上却平静地继续说道:“我们家可是伯府,夏儿也是正经的伯府嫡女,就是没有明石先生出面,按着夏儿的身份,也不必自降身份,找那些低等门户,就像那田家。” 提到了田家,刚打完一局,正在算牌点的老夫人顺口说道:“我还不是看在本家大房的面子上,才允了说要看一看,但我也没说就这么定下来啊,其实你就是不来闹我,我也是不想与田家做亲家的。”老夫人还撇了张氏一眼,说来说去都是怪这个不衬心的儿媳,闹了那么大的一场,让她下不来台,在下人面前把脸都丢尽了,还好后面让郎中看出了她正生病,皇帝还特意下恩旨提了她的诰命品级,儿子更是孝顺的亲自来接她来封州,这两件事把她的颜面给补得足足的,想一想,倒也算得上因祸得福了,果然,她就是个有富贵命的有福之人哪。 老夫人又自得了一把,心情更舒畅了。 张氏又受了一记老夫人的嫌弃,但她此刻没空计较这个,抓着老夫人的话追问了一句:“本家大房怎么有脸把田家提到您跟前啊?门第也太低了,而且还是做继室,也不知田家怎么有这么大的脸。” 老夫人叹了声气,边叹气边抓牌:“还不是因为夏儿的名声不佳,门第相配的人家看不上她呗,不过这回好了,有了明石先生的赏识,谁还敢看不上她,哼哼。”老夫人的心情飞快地由阴转晴。 又是名声!张氏气恼。 “那些流言都是黑心人乱传的,我们自家人知自家事,夏儿哪里就那样了?”张氏心中突然一个咯噔,不对,老夫人一向深居简出的,哪里去知晓外里的流言?而且老宅中就老夫人一人,没有那些府第中的各房儿媳相争,又有谁会把流言传给老夫人知晓?虽说逢年过节时,会有别府的夫人们前来拜见,但这些夫人与自家无甚利益相关,怎么可能会挑着年节拜见的机会,特特把这些恶心话说给老夫人听? 到底是谁把流言传给老夫人的? 是底下收了别人黑钱的恶仆? 是老夫人娘家的亲戚? 还是想借机缠住夏儿,以结亲之利攀上夫君的势利小人? 张氏心如擂鼓,小心地套问老夫人:“那些流言都是有心人恶意传播的,再说了,流言也就是在祈州那里传一传,出了祈州,哪儿还有人传流言啊?封州廊州那边就一点儿不干净的话都没有,夏儿既是伯府嫡女,又是双梅书院的学生,有出身,有才学,有意探听夏儿亲事的人家,在封州廊州这边可不要太多啊。就是因着有不错门第的人家探听,所以儿媳知晓婆母竟然想把夏儿配给田家时才会那般气恼,没想到竟是有人误导了婆母啊。”张氏这话是真中带着假,真真假假,再加上一点引导,这样才好套问啊。 果然不知晓封州廊州实情的老夫人就被张氏给蒙住了,她连牌面都顾不得看了:“什么,真是如此?有许多人家来探听?” 张氏点点头:“正是如此,好歹伯爷也是三品大将,手握两州军权,还有伯爵之位在身,我们武宁伯府虽然比不得那些百年世族,但也比大多数的府第要高了,自然有许多人家前来探听。”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把叶子牌摔在了桌上:“必定是秋儿身边出了个生了歪心的恶仆,也不知是哪一个,不行,我得马上给秋儿写封信,让她小心身边的恶仆,可不能让人给蒙骗住了,被人当傻子使了。” 第142节 “秋儿?”张氏震惊,“婆母您是说,外头的流言是秋儿告诉给您的?” 老夫人怒气冲冲地起身往书桌走去,丫鬟们已经机灵地铺纸磨墨了。 “是啊,不然我一个深居后宅不动弹的老婆子从哪里知晓那些流言,也是秋儿和我说,流言都传到京城去了,夏儿的名声已经坏掉了,为了夏儿好,也为了家里好,最好把夏儿低嫁了远嫁了,若是阿毅手下有合适的好男儿,也尽可相看相看,毕竟要在阿毅的手下讨前程,看在前程的份上,也会对夏儿好的。我觉得秋儿说的有道理,也就动了让夏儿低嫁的念头,正好本家大房媳妇过来说亲,我就随口允了。”老夫人说完又给自己辩白了一句,“我也就是怕一口回绝了,伤了两家的情份,若是你们作父母的不想相看,到时候再找个由头回绝了就是,又不是真要逼着你们把夏儿配给田家。” 张氏听了老夫人的话,心里冰寒一片,竟然真的是秋儿! 张氏是个心思通透之人,老夫人的几句话已经足够张氏串联出事情真相了,先不提秋儿身边是不是真的出了恶仆,就单论秋儿的应对,就足够令张氏遍体生寒的了。 秋儿与夏儿可是亲姐妹啊,是最最亲的同母姐妹啊,夏儿出事那天,秋儿就在当场,秋儿知道夏儿是为什么才会遭受那场无妄之灾,是因为一多半的护卫们都去保护秦王和秋儿了,她和夏儿这边才少少的几人,护不住夏儿,才让夏儿被掳走。 而那帮歹人是怎么来的?是冲着秦王来的。 她和夏儿是受了池鱼之灾,夏儿原本是不用遭受这一场的苦难的。 要是想的更诛心一点,若不是秦王车队遇到武宁伯府的车队,两支汇合一处,护卫多了一倍,秦王的护卫还真不一定顶得住歹人的冲击,若是真到了只能保一人的地步,秦王的护卫肯定是要保秦王,而不是保王妃,秋儿到时候要怎么办?自尽以保全名节吗? 可以说,夏儿是替秋儿挡了一劫,甚至是救了一命的。 不管夏儿有没有受过歹人的害,不管外面有没有流言传出,作为夏儿的亲姐姐,作为被妹妹挡了一劫受了命恩的亲姐姐,秋儿怎么可以不护着妹妹,不爱惜妹妹,反而要让妹妹为了家中的名声,低嫁远嫁了? 实在是太令人心寒了啊! 第128章 警告 宋力刚休沐回府,带着一脸的春风得意,他几日前就收到了张氏的报喜信,这信一到,一下子就把与封州御史的笔头官司而生起的烦躁之气一扫而空,只余满心的清爽。 不愧是我的女儿,就是好。 怀着满腔的欢喜,休沐之日一到,宋力刚便兴冲冲地回了府,结果回府后,他却没看到妻子一展欢颜,只看到了满面愁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宋力刚下意识地朝老夫人所在院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是娘亲又为难你了?” 张氏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不是,这几日婆母挺好的,没有为难我什么。” “那你这是怎么了?”宋力刚拉起了张氏的手,温声相问。 张氏摒退下人,然后轻声细语地把那日她与老夫人的对话转述给了宋力刚。 宋力刚是个胸有丘壑的武人,见识过的各种明斗暗斗可不少,张氏只是把对话转述一遍,他就明白了其中的未言之意。 张氏说着说着眼中又起了泪花:“为什么秋儿,秋儿会变成这样?她真的就一点儿也不顾念姐妹亲情了吗?” 宋力刚沉默不语,心中飞快地闪烁过零碎的记忆片断,然后一点点的将这些记忆碎片拼成了真正有用的因果线,这时候的他不再是一个父亲,而是转化成了冷酷的官场政客。 “秋儿她是想要用我的权势来巩固她的地位。”宋力刚一针见血地挑破了宋知秋的心思。 “什么?”张氏不明白,她此时仍是一个着眼于长女和次女关系不睦的寻常母亲。 “秋儿除了是我们的女儿之外,她还是秦王的王妃,是三皇子妃。”宋力刚冷酷地说道,“秦王是要争位的,秋儿是他的王妃,又为他生了两个儿子,自然是要全力全意助他的,说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是生死与共,荣辱与共的。” “可是这与夏儿有什么关系?”张氏有些激动,“夏儿又没有碍着她什么,夏儿更不可能碍着秦王的争位之路,她又做什么要折腾夏儿?” “因为秋儿害怕我把夏儿嫁到与秦王阵营不同的人家里去。”宋力刚眼中闪过冷酷的寒芒,“秋儿夏儿都是我的女儿,如果我把夏儿嫁去了与秦王阵营不同的人家,到时候若是两边起了朝堂争斗,我是该帮哪一个呢?秋儿一直养在老宅,与我们到底是有些生份了,而夏儿呢,她从小就养在我们膝下,从未离开过,且因她年幼,我们又少不得多疼宠她几分,与秋儿当年相比,到底不同,只怕秋儿因此对我们有了怨言,她担心我会因为偏爱夏儿,两方争斗的到时候,我会只助夏儿,舍弃了她吧。” 张氏没想到夫君竟然会想到这方面,她心里有些发慌:“不会吧,秋儿怎么会以为我们会舍弃她?” 宋力刚深深看了妻子一眼:“如果你真的不会,而且相信我也不会,那么你为什么会慌呢?” 张氏就像被针刺到一般弹跳了起来,下意识地反驳:“不会,我绝对不会。” “当年秋儿被皇上赐婚给三皇子,她今后会走上怎样的一条路,我难道不曾与你说过?不管三皇子今后会如何,秋儿都已经与三皇子绑死在一起了,只要三皇子有心争位,这条路便只能进不能退,不是当上人上人,就是沦为人下人。”宋力刚冷酷地说出张氏不想听的话,“秋儿就是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才急切地需要我的支持,不管是哪个皇子要争位,文权军权都是绕不过的两大权力,必定要手握一权,才有资格争位。如今夏儿还不曾出嫁,还争不到我手中的军权,但是万一夏儿出嫁了呢?万一嫁到了别的阵营人家了呢?万一那一家是其他皇子的属臣呢?秋儿正是因为担心这一点,所以才先下手为强,做出种种布置,因为只有夏儿低嫁了,才不会与她争夺我手中的军权,她是要逼我只护着她,把她推上那个人上人的位置。” 张氏颤抖着嘴唇,脸色苍白,无力再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天家无父子,这是万古不变的真理,秋儿成了皇家媳妇,难道就不会变吗?这有什么可想不通的?你以为她是你的女儿,其实她早就不仅仅是你的女儿了。”宋力刚的最后一句成了压垮张氏的最后一根稻草,张氏全身一抖,突然难以抵制的哭泣起来。 宋力刚没有出言安慰张氏,只是默默地陪伴着她,等待着她恢复平静。 有些事并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不愿意去看透,因为害怕伤心,所以宁愿自欺欺人的装袭作哑,继续粉饰太平。 张氏又何尝会看不透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呢?只是她不愿去想,她是个母亲,她只想要看到她的孩子们是和和睦睦的,是相互扶持的,所以母亲的天性蒙住了她的心,不让她去深思其中的关窍,不肯去怀疑孩子的品行,就算事情都已经摊开在了她的眼前,她也下意识地去希望,也许有一些事情是误会呢?也许她的孩子并没有那么坏呢? 可是宋力刚却残忍的把她仅有的一丝幻想给捅破了,让她清楚的明白,她的秋儿,真的不再是她的秋儿了。 “秋儿曾经是个多懂事多体贴的好孩子啊。”张氏回想着长女小时候的可爱懂事,少女时的纯真体贴,越想越是心如刀割,“为什么,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般模样?” 相较于张氏的心如刀割、肝肠寸断,宋力刚却显得分外地冷漠无情。 宋力刚并没有回应张氏的哭问,此时此刻,他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只余下冷静的思考。 既然知晓了长女的幕后动作和内里心思,再去想感情上的伤害已经是多余的了,此时应该去想的是,长女还有什么手段要出,她还有几个帮手,秦王知不知晓此事,有没有推波助澜? 他对长女和秦王的态度应该发生变化吗? 要对长女挑明他已知晓吗? 他是要如了长女的意,站到秦王一边,还是继续冷眼旁观,做一个纯臣? 若是要做一个纯臣,他是不是真的能舍弃长女,不管她在秦、王府会如何的举步维艰,不管他的两个外孙会如何的受人冷遇,他真的能做的到吗? 宋力刚沉浸在了深深的思考中。 张氏也没有计较宋力刚的沉默无回应,她是个聪慧女子,很多事只是不愿去想,并不表示她想不明白,她与宋力刚多年夫妻,一见他此刻的样子,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想到秋儿如今的处境,秦王是个无情之人,若是秋儿没有了父亲的支持,只怕很难在秦、王府中立足,但要是帮了秋儿,只怕会把全家人都拉到万丈深渊,除了秋儿之外,家中还有阿毅和夏儿两人,她实在不能让他们同陷其中。 不忍心见秋儿艰难,也不忍心让阿毅和夏儿同陷其中,一想到这些,张氏又是万般锥心之痛,只能放空情绪,不再去想。 第143节 宋力刚心中所想之事,与情与理都太过艰难,不可能一时之间拿定个主意,宋力刚收回思绪,看向妻子。 “不管以后是帮是疏,你在秋儿面前,都多保留几分心思,不要让她知晓了你的心意,夏儿的事,更加不要让她插手,如今娘亲就在我们府中,你看好宅院,不要让秋儿再递进什么消息,乱了娘亲的心思,秋儿若是送了什么信或是礼物过来,都先经你的手,无误了再转给娘亲。”宋力刚最怕的是亲娘横□□来捣乱,“娘亲是个糊涂性子,很容易就被人挑扰了,若是娘亲不管不顾的闹将起来,我们身为儿子儿媳,实在不好太过强压,所以最好就是不让娘亲知道那些不该知道的事,好好的頣养天年便是了。” 张氏也是这么想的,她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会看好宅院的。” 宋力刚长叹了一声,把思绪又转到小女儿那边:“夏儿可有说何时回来?如今已进腊月,再过几日就连衙门都要封印过年了,她还不回来吗?” 张氏摇了摇头:“夏儿没有写信回来,不知她是回来过年,还是在安州过年,你说的也是,若是夏儿不回来过年,我们还得备一份年礼送过去,免得让夏儿尴尬。” “这些事你拿主意吧,我就不操心了。”宋力刚很不耐烦这些人情往来,“今年若是夏儿不回来过年,那家中便只有你和娘亲两人过年了,会不会觉得冷清?” 宋力刚是驻边大将,军队逢年过节都是不放假的,他身为主将,遇到年节还得留在军中,主持军中大祭,根本不可能离开。 所以往年里,年节最重要的几天里,只有张氏和宋知夏两人在家过年,今年若是宋知夏不回来,家中便是张氏和老夫人两人,张氏和老夫人之间又不是很和睦,宋力刚便有些担心了。 说起这些家中琐事,张氏的情绪倒是舒缓了很多:“不要紧,每年都是这么过的,我这边倒是没什么。婆母往年过年也是过得冷清,秋儿出嫁后,便只有阿毅陪着她过年,去年阿毅回来,老宅那边更是只有婆母一人,想来也是孤单的很。今年我们俩一起过年,也许还能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情谊来呢。” 张氏这话说的倒是讨巧,也有真情,宋力刚听后严肃的脸上也不由得浮出几分笑意。 说起衙门封印过年的事,张氏又问起与封州御吏的笔头官司来:“你和那人都递了几封折子给皇上了,皇上可有什么话发落下来?若是封印前能下来,心里也算有个着落,若是不能下来,我们还得提心吊胆一个月,这也太难熬了。”夏国的衙门封印一般是在腊月二十二或二十三,开印则在正月二十,只差两三天便是足足的一个月大假了。 宋力刚笑了,从怀中抽出了一本折子:“已经下来了,皇上是信我的,把那人给训斥了一顿,说他无事生非。” 张氏眉头一挑,眼中大亮,接过了折子细看起来:“总算有件喜事了,这年节可以好好过了。” 宋力刚也笑了笑,突然间他却冒出了一句:“今年与秦、王府的年礼还没送吧?今年先不送了,明年再说。” 张氏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她看向夫君,发现夫君并不是在说笑,而是认真的,她的心情再次乌云笼罩。 夫君这是在警告秋儿了。 第129章 救人 余州,秦、王府。 宋知秋这几日都过得提心吊胆、坐立不安,她派去祈州送信的人回来后,她才知道原来祖母已经被父亲接去封州安养了,她的信也被转送去了封州。 送去了封州!这件事令宋知秋大惊失色,差点当场失态,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情绪,掩下了心中的慌张和不安,没在下人面前失了仪态。 信被送去了封州,送去了武宁伯府,武宁伯府是母亲当家,信会不会落在了母亲手中?母亲是会转交给祖母,还是会直接拆开了看? 母亲,母亲会不会想通内里的关窍?看穿她的心思? 宋知秋越想越心虚,越想越害怕,可是心中的心虚害怕在沉淀了几日后,又渐渐转变成了自我安慰。 不怕,就算母亲看穿了我的心思,也不能拿我怎么办,我如今已经是秦王妃了,不是以前的宋家大小姐了,身份已经不同了,母亲就算看穿了又如何,反正明面上也不能对我如何。 对,我不能先慌了自己的阵脚,我一定要稳住,先看看母亲有何反应,再做应对也不迟。 宋知秋自我安慰了几日,但是眼见着年关一日日的近了,各个妾侍的娘家都陆续送了年礼过来,唯独没有她这个正妃的娘家武宁伯府的年礼,她又坐不住了。 礼尚往来,有来有往才算得上有礼,才算得上是有交情,妾侍们的娘家都送了年礼过来,偏偏正妃的娘家却毫无动静,这不得不说是极不寻常的。 宋知秋觉得自己的脸都快没地方放了,每日里侍妾们的例行请安都令她心浮气躁,后来宋知秋干脆省了她们的请安,眼不见心不烦,只是没有年礼这事,她到底不可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暗地里悄悄地派了个人去娘家武宁伯府打探情况。 “娘娘您看,这几颗珠子可还能入得了您的眼?若是您喜欢,妾便送予娘娘您当作是年礼了。”秦王的二如夫人语带炫耀的捧着香檀盒,香檀盒里正静静地躺着五颗圆润的粉色珍珠,一见便知其价值不菲。 自大晋朝起,王爷的后院规制便是只有妃位,除了正妃可以入皇家玉牒外,其她的女人都只是妾和侍,除非正妃已故,且无嫡子袭爵,待庶子袭爵后,庶子的生母方能请授次妃位,夏朝承继晋朝文统,在王爷的后院规制上也是如此。 但是人都有所喜爱,对于偏爱的妾侍,王爷们又自创了一个称谓,便是如夫人,如夫人是王府后宅中,便是次妃的存在,正在宋知秋面前炫耀的这位如夫人,正是秦王所偏爱的一位如夫人,在后宅中,排行只在宋知秋之后,所以称呼为二如夫人。 这位二如夫人的家世并不比宋知秋差,她得秦王宠爱,又育有一子一女,是威胁宋知秋正妃地位的最有力人选。 宋知秋心中暗怒,紧绷着脸说道:“珠子的颜色倒是不错,只是小了点,不过正好合衬你的年轻,你自个好好带着吧。” 二如夫人掩唇轻笑,“顺从”地把香檀盒合上,收了回去:“娘娘见的用的自然都是极好的,这几颗珠子确实是小了点,放在王府里的确不显眼,只是这几颗珠子胜在是妾的娘家千里迢迢送来的,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妾自个觉得这几颗珠子是极好的,便巴巴地送来给娘娘,倒是让娘娘见笑了。” 宋知秋暗暗地揪着帕子,这是在明摆着嘲讽她的娘家没送年礼来了。 宋知秋横瞪了二如夫人一眼:“听闻妹妹的母亲缠绵病榻,不知如今可还好了?”你的母亲重病了,你竟然还有心思打扮,果然是个不孝女! 二如夫人面色如旧,但捏着香檀盒的手却多用上了几分劲:“精心调养了两个月,还有王爷专程送去的良医和好药,母亲已经在渐渐好转了。”二如夫人不紧不慢的又炫耀了一把王爷对她的疼宠。 宋知秋的心火更旺盛了,又含针带刺地反击过去,二如夫人本来就是来炫耀挑衅的,两人你来我往的斗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宋知秋仗着正妃的地位,几乎是半强硬地把二如夫人赶了出去。 把二如夫人赶出去后,宋知秋又把她用过的杯子摔了,才聊聊解了一点心中的怒火。 只是今日赶走了二如夫人,明日还有三如夫人,后日还有四如夫人,秦王是个多情又无情的人,王府后宅里足有五位如夫人,还不提那些依附于她们的低位侍妾们,她们存心来笑话她,宋知秋又能如何防得过来。 而且这些如夫人趁着这个机会,有意的在秦王耳边吹枕头风,秦王也因此起了疑心,不仅亲自向宋知秋过问了武宁伯府的年礼未何迟迟不至的问题,还暗示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与娘家不睦了? 秦王的过问令宋知秋更加坐立不安、如坐针毡,等到她派去封州探问的人回来禀报,说武宁伯府的确没有送往秦、王府的年礼,却往安州于府送了年礼后,宋知秋顿时如坠冰窟。 父亲母亲知道了,他们恼了她了。 安州,于府。 宋知夏被明石先生留在了府中过年,明石先生越教越觉得宋知夏是个可教之才,悟性够,腕力足,拨通关窍之后再勤加练习,一日练上几个时辰都不累,这样的好悟性,好体力,书艺上的进益实在是很明显啊。 这一日,明石先生在上完了课程后,对宋知夏交代道:“今日是小年,且放你半日假,你和殊儿越儿她们去玩吧。”殊儿越儿是明石先生的孙女,年纪正好与宋知夏相当,可以作玩伴。 宋知夏皱了皱眉,她并不怎么想与于殊于越一起玩,说是年纪相当,但是宋知夏的实际年纪可比她们大多了,与她们玩,她总感觉自己是在带孩子。 只是于殊于越却很喜欢与宋知夏玩,她们很崇拜她,因为在她们看来,宋知夏能文能武,文武双全,是个有祖母当年风范的奇女子。 嗯,自从宋知夏在师祖师祖母、师伯师叔、众位师兄们的面前表演了一把单手抬桌案后,她就成了师祖母的承继之人了,明石夫人致力于要把宋知夏打造成新一代的侠女。 于殊于越得了祖父的允许,乐呵呵地把宋知夏拖去玩投壶,宋知夏无奈地当上了孩子王。 第144节 冬日里天寒地冻,可玩耍的东西太少,但好在有一些玩乐项目是在可以在屋里进行的,比如下棋、玩牌,只是于殊于越的性子偏于活泼,更喜于投壶。 于殊于越自然是玩着寻常闺秀玩的投壶,但宋知夏则不一样,因着她力大无比,于殊于越为她准备的却是极为不同的箭支和壶,大小重量可是远超过寻常规制的。 宋知夏拿着一支铁箭,站在三楼的倚栏上,瞄准着院中空地的小铜壶。 铁箭是木杆外包了一层铁皮的箭支,不仅比普通矢箭要长,重量也多一倍,小铜壶则是桌案上摆设用的壶,比惯用的玩壶要小一大圈。 宋知夏拿着比普通矢箭要长要重的铁箭,站在三楼上,要投中比惯用玩壶小一圈的小铜壶,难度可是直线上升。 为了安全起见,院中空地上全无人站立,都躲到屋内或廊下,只等着楼上的铁箭射落。 于殊于越眼巴巴地等着,探头探脑地看着空地上的小铜壶。 宋知夏轻巧地捏着铁箭,感觉着风向,冬日寒风是没有固定方向的,东西南北乱吹一通,如若不避开风头,选一个无风的间隙,要射中那个小小的壶口,可不容易。 宋知夏微微闭眼,等待着那一瞬的风停。 “嘿,这里有只松鼠,还挺胖的。”突然有人声传来。 “公子,您别上去啊,让小的来,别伤了您身子啊。” “不,我要自个抓。唉唉唉,它跑了!都怪你,吵吵嚷嚷的把它给惊走了!” “既然松鼠跑了,公子您就快下来吧。” “真没意思,咦,等会,上面好像还藏了一只,我上去看看。” “别啊别啊,公子您快下来,树上落着雪挂着霜,万一脚滑了可怎么办?” “闭嘴,别吵吵,再惊走了看我不揍死你!” 宋知夏嘴角微扬,还真是个淘气的小公子,这声音她听出来了,是师祖的曾孙,年仅八岁的于良佐。 宋知夏收回耳力,不再去听于良佐的玩闹,专心感觉风向。 突然,一道尖利到变声的叫声闯进了宋知夏的耳中。 “公子,那是蛇!”那是小厮惊恐的叫声。 宋知夏猛睁双眼,运足目力向声音来处探去,那里是茂密的松林,挺拔苍青的松林掩住了于良佐的身影,就连他的小厮也看不见。 宋知夏顾不得多想,伸手抓了三支铁箭,足下一蹬,如大鹏展翅般往松林处跃去。 “哇,好厉害。”于越呆呆地看着宋知夏的身影。 “她怎么去那边了?”于殊其实也不知道那边是哪边,但她反应快,随手指了一个健妇,“你快跟过去看看,是不是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健妇立即带了几个人一起过去了。 于良佐双目圆睁地看着树上方的大蛇,他死死地攀住松枝,全身缩紧成一团,不敢动弹一分,也不敢呼救,生怕那条大蛇受了刺激,突然发动攻击,把他缠死咬死。 树底下的小厮更是吓得快哭了,他也没比于良佐大多少,遇到大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他身边也没有帮手,公子是偷溜出来玩的,只带了他一人。 小厮在团团转了几圈后,终于冷静了一点点,他环顾四周,寻找掉落的树枝,他要抛树枝,把大蛇的注意力从公子的身上引开。 小厮捡了好几根树枝,他抬头朝上方的大蛇大声喊叫:“大蛇,你看这里,看,我要打你了。”说罢小厮用力朝上掷出树枝。 可惜小厮人小力弱,虽然使出大力,但树枝却没掷中大蛇,反而砸到了于良佐的身上。 于良佐受了砸,闷哼一声,泪包都出来了。 大蛇果然被掷上来的树枝吸引了注意力,蛇头左右轻摆,蛇信不停吞吐,但它的眼睛却一直盯在于良佐身上,它这样左右摇摆,看起来不像是在防备掷上来的树枝,反倒是像在打量要从哪里下口。 于良佐的眼泪涌出来了,底下的小厮更加卖力的大喊大叫,更加用力的抛掷树枝,但大蛇所在的位置很高,树枝全部都落空。 大蛇被小厮的挑衅勾起了怒火,蛇嘴大张,蛇身如弹弓一般向于良佐射去。 于良佐瞪大了眼,脑中空茫一片。 笃,笃,笃,三声箭支入木声。 于良佐恍惚间看到近在眼前的大蛇突然远离了他,然后“拍”在了树干上。 大蛇被三支铁箭硬生生的带离了于良佐身前,被牢牢地钉在了树干之上,大蛇挣扎着扭动着,却挣不脱半分。 “你没事吧?”一道如天籁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唤回了于良佐的神智。 于良佐眨了眨眼,刚才睁了太久,他的眼睛很是干涩,连转动都困难。 “你没事吧?还能动吗?要不要我帮你下去?” 泪水涌上,视线模糊中,于良佐喃喃地应了声:“好。” 突然间天旋地转,于良佐周身失重,待脚足落地,他还未反应过来,便全身一软,自觉地朝地上趴去。 “好了,没事了。” 天籁之声再次响起,于良佐抬头看去,这一回他看清了。 “呜呜,宋姑姑,呜呜呜,吓死我了。”于良佐猛地抱住宋知夏的大腿,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第130章 查园子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小天使了,在等待了四个小时后,终于可以换新章了,为了表示歉意,在1-2号这两天中,所有在这一章中留言的小天使,蠢作者都会送上红包的,真的太对不起了,请看过的小天使留一个言,就留一两个字都成,会有红包奉上 当被于殊派来查看发生何事的健妇们赶到时,于良佐已经被宋知夏哄好了,此时正肿着一双核桃眼紧紧地跟在宋知夏身边走来走去,不敢离开半步。 第145节 宋知夏正在察看松林四周的情况,如今可是深冬,蛇是要冬眠的,没道理爬出来猎食啊,这条大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宋知夏在八甲部族只学过一点设陷阱捕猎的皮毛,真要查探情况也是困难,只能粗略的察看一下四周有没有反常的情况,她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反常的情况,只能罢手,打算去叫于府的人过来处置,正好,那几名健妇就来了。 健妇们看到双眼红肿的于小公子,再看到松干上的还艰难活着的大蛇后,个个都吓得白了脸色,在得了宋知夏的吩咐后,几人立马分头行事,有的去向主子们禀报,有的去叫大管家来处置,倒是省了宋知夏亲自去叫人的麻烦。 今日是小年,原本是个喜庆的日子,可是家中却出了大蛇差点咬死小主人的大事,一下子节庆的气氛都没有了,不提下人们怎么提心吊胆害怕再冒出一条蛇来,就是主子们也全没了过节的心情,都聚到了一家之主明石先生这边来,就连受惊不小的于良佐也被唤到了明石先生的跟前,被仔细询问遇险时的详情。 宋知夏作为于良佐的救命恩人自然也位列堂上,于良佐的父母对她是千恩万谢,明石夫人身为于良佐的□□母,也是诚恳地对她道了谢。 于良佐老老实实地把今日逃了练字课程,偷溜去松林玩耍的事情交代了,又把他如何发现松鼠,如何上树,如何发现大蛇,大蛇如何攻击他,他又是怎么被宋知夏救了且被带下树来的经过说了,听得一旁的小孩子们吸气连连,心惊肉跳的。 于殊于越却是听得眼睛亮晶晶的,两人七嘴八舌地把宋知夏当时如何飞跃而去的事情给说了,于殊还把自己点派了健妇过去查看事态的事也给说了,在众位长辈面前赢得了一个懂事反应快的好印象。 堂上于良佐和于殊于越把事情前后经过都说了个清楚,堂下大管家正好来禀,并带了那条大蛇过来。 钉住大蛇的三支铁箭入木太深,下人们趴在树上好不容易才把箭头给挖了出来,连同大蛇一起完整的呈了上来,好让主子们清楚的知道当时的情况。 看到那条大蛇时,堂上的女眷和小辈们都齐齐倒吸了口气,男人们的脸色也白了两分,唯独明石夫人不惧不畏,反而特特走上前来仔细查看。 “是我们安州这边常见的黄斑蛇,这种蛇一般长的比较大,但要长的这么大,老婆子我还真没见过,嘿,今儿倒是托了你的福,让我瞧了个新鲜。”明石夫人笑着对宋知夏说道。 明石先生微微沉眉,看着这条黄斑大蛇沉声说道:“如今正是深冬时节,蛇不应该是在冬眠吗?怎么会出来了?” 于府大老爷,也就是明石先生的长子开口猜测:“是因为天气暖和了?” 二老爷接了话:“其实今年并不冷啊,而且不只我们安州,再北一点的州镇都不冷啊。” 三老爷摇了摇头:“北边一向都不怎么冷,从安州一直往南,还是和往年一般冷,那雪都下了好几场,每场的雪都是过膝的。”三老爷前两日刚回到安州,因为他是三个儿子中最年轻的,所以都是由他替父亲向各方的好友们送去年礼,因为雪厚,他在路上还耽误了好几日。 大老爷疑惑道:“那就只有安州以北比往年暖和?” 堂上众人都沉默了,瑞雪才能兆丰年,冬天不冷可不是件好事,冬天若是反常了,春天一般也会跟着反常,一年之计在于春,若是春天的气候失常了,那对一年的耕种都不是好事,百姓可就又要受苦了。 宋知夏并不像于府人那般忧国忧民,她只关心大蛇:“为何这条大蛇偏偏出现在我们府中呢?” 这句提问瞬间令所有于府人回神。 对呀,整个安州都暖和,整片北方都暖和,为什么这条大蛇就偏偏出现在自家的园林中呢? 有人蓄意放蛇? 这个猜测令所有于府人都不寒而栗。 宋知夏又说话了:“我觉得还是要好好查查,找几个积年的捕蛇人过来看看,园子里是不是都干净了?会不会还有蛇没被发现?” 这话说的对,明石先生当即命大管家去寻捕蛇人,好好清查一下园中的安全,不仅要查蛇,还要查一下虫子和水源,看看还有没有其它反常之处。 大管家的办事效率很高,当天就请了两个积年的捕蛇能手,这两个捕蛇人还带了自家的子侄徒弟过来,两帮人先把于府主人们的院子都给查了一遍,好令主人们安寝,次日后,大管家派出去的人又陆续的请回了几个捕蛇人,这些捕蛇人也都带了各自的帮手,这几帮人划分了范围,在于府偌大的园子里清查了起来。 于府的建府规则与别家不同,别家是居住处与后花园分开,于府却是整个府第都是后花园,在巨大的后花园中零星的散落着各个院子,虽说这么建造很合衬明石先生的文豪隐士身份,但是如今要清查起整个园子来,那就是偌大的一个工程了。 捕蛇人在清查园子的时候,于府人都躲在各自的院子里,轻易不出门了,唯独宋知夏不怕蛇,她仗着武艺高,跟在捕蛇队伍的后面,看他们是如何清查和捕蛇的。 原本捕蛇人们是不肯让她一个小姑娘跟着的,开玩笑,万一伤着了,或者更严重的,被蛇咬着了,那可怎么办?他们只是庶民,可承担不起大家小姐的性命安危啊。 宋知夏笑着不辩驳,只是随手掰下一段小树枝,然后巧力一掷,笃,树枝插、入了树干之中,毫无阻碍的入木三分,就似插、入的不是树干而是豆腐似的。 这一手好功夫令所有捕蛇人都闭上了嘴,不再劝阻她跟着了。 宋知夏就是来长见识的,一路上多看多听,少问少说,这样的态度倒是令捕蛇人们对她这个大家小姐的观感好了许多。 又有好功夫,又能耐得住好奇,不叽叽喳喳的瞎找事,是个好涵养的大家小姐。 清查园子花了近十日的功夫,一日日的下来,宋知夏倒是学到了一些真本事,感觉收获颇丰。 捕蛇人们也有所收获,查了十日,他们也捕了五条蛇,还发现了几处白蚁巢,用火烧了,用水浸了,消了除隐患,同时还发现了一处水体的水温有些高,要寻匠人挖开来看。 在清查园子的过程中,捕蛇人还要查证大蛇是人为投放还是自行闯入这个最重要的问题,查了十日后,几帮捕蛇人都得出了大蛇是自行闯入这个结论,因为林子里没有人为投放的痕迹,大蛇那般大,若没有辅助工具,是不可能送进园子的。 既然大蛇是自行闯入的,那就更要查园子了,为何园子会吸引大蛇前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那处水温偏高的水体上。 这处水体,其实只是池塘的一段引流,园子里的水都是活水,从别处引了水进来,汇进各处的池塘里,待各处池塘的水满了,再引出到园中的人工湖中,最后人工湖中的水会经过引渠,流出园子汇入江河湖海当中。 水温偏高的水体正是一段从山中引下来的小溪流,只是不知是源头的水温高,还是流经的地段水温高,这个就得寻专门的水工匠作人来一一查验了。 每座府第的建造,都会有大量的建造样式图纸,园林各处活水的源头也会登记其中,方便日后的查找和修整,但是于府的园林太大,工程量大,建造时间又久,中间又因为子嗣增添,居住院子不够,工程改动过好几次,所以到了如今,想要查找活水的源头,倒是成了一件难事,与其翻找图纸,还不如直接带人溯源而上查找来的方便。 明石先生又再派人去寻水工匠作来府,与水有关的工程,水工匠作总是要比寻常人更为熟练更有把握,不过宋知夏心中好奇,干脆自告奋勇,先带了几个壮家丁去寻小溪流的源头了。 明石先生知晓宋知夏武艺高强,便允了她。 宋知夏带了几个壮家丁,沿着溪流往上寻去。 壮家丁们带了镰刀锄头等工具,一边前进一边清理路径,宋知夏在后边耐着性子等他们清理完,说实话,论干这种粗活,还是八甲人厉害,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能把路径给清理出来了。 路径清理的很慢,其实算的上是快了,只是比起八甲人的速度还是很慢了,路径清理好一段,宋知夏就跟着走一段,大半天过去了,才前进一点,宋知夏等到后来实在是没耐性了,直接夺过镰刀,去前面亲自开道了。 宋知夏的力气大,反应快,左右各一把镰刀,左劈右砍的,她一个人开道的速度竟然比壮家丁们快多了。 家丁们着实惊讶了一把宋知夏的神力,愣了一会儿,才抖擞精神,跟在宋知夏的后面锄平地面的杂草了。 有了宋知夏的开道,溯源的进度快了许多,到了金乌西垂的时候,溪流的源头已经找到了,只是那源头却是出了于府的围墙之外,再找就得出府去找了。 宋知夏探了探这处溪流的水温,并不温,是最最平常的冬日冰水。 看来水温偏高不是源头的缘故,而是流经地段的缘故。 第146节 宋知夏回去禀报了明石先生,明石先生知晓水温的问题是出在自家园林中,反倒是松了口气,自家的地可以随意处置,要挖要填都可以,若是出了府外,反倒是麻烦。 找到了问题,接下来的事就不需要宋知夏亲力亲为了,于府的下人多,几人负责一段,不到半日便划出了水温高的范围,正好是在松林内。 接下来就是请水工匠作来勘验了。 水工匠作来了后,破土动工,一挖便挖了两日,终于挖出了一汪温泉。 温泉,竟然挖出了一汪温泉。 于府人都傻了。 然后,全府人又都齐齐乐了。 温泉啊,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温泉啊。 第131章 铜铁废水 于府人都乐了,可是宋知夏却没有乐,她的身体潜能激发之后,五感较之常人高出一大截,这汪“温泉”带着一股奇特的气味,有点像金铁淬炼之气,若是在以前,她闻不出来这股气味,就是闻出来了,也不知道这股怪味是什么,但是如今她不一样了,不仅闻出来了不同,而且她曾经在八甲部族的工坊待过,知晓这股怪味与什么气味相类似,所以她在看到这汪“温泉”后,第一时间生起的是警惕之心。 若是真的是金铁淬炼之气,那这股温水的来处就得好好查查了。 既然挖出了“温泉”,明石先生自然下令,叫水工匠作把泉眼挖开,造一个温泉池子,可是宋知夏却过来与他说话。 “师祖,徒孙有话要说。”宋知夏躬身说道。 明石先生心情甚好:“说。” “徒孙对这处温泉甚疑,只怕,这不是温泉,而是别处意外绕来的废水。”宋知夏说道。 “什么?”明石先生眉头一挑,“废水?” 宋知夏轻轻点头:“是,这水不像是活水,更像是铁器作坊倒出来的淬炼废水。”说罢,宋知夏还从地上捡了根断枝,探入水底,戳了点泥土上来。 “果然,这泥是红锈色的。”宋知夏把断枝尖上的泥土给明石先生看,为了看得更清楚,宋知夏还用手指头沾了一点碾开,“若是温泉,泉底不会是这种颜色,这种红,更像是铜铁打造时留下的锈迹。” 明石先生心中一个咯噔,若真是废水,这处坑洞肯定是要完全填埋了,最好还要找出是从哪里泄露过来的,一起给填实了,不然废水进了自家园子,会慢慢沾污了园中的水体的,而且铜铁的废水往往有毒,不仅会毒死树木,甚至还会让人染病的。 明石先生立刻改了命令,让水工匠作务必要把温水的来源探明,若真的是废水,立即填实。 温水的来历突然有了这般的转折,于府人都乐不起来了,一个个都担忧起温水到底是不是废水了,谁也不乐意自家的园子成为废水排放池啊。 于府请来的水工匠作都是熟手老手,急着赶着探了两日,总算赶在腊月二十九前把源头找出来了,只是这源头也不算是个源头,又是出了府墙外,得去府外头去寻了。 马上要过年了,于府只能先放水工匠作们回去过年,待初五过后再来探源。 水工匠作领了赏钱后也是有心,主人家还没说话,他们就主动把府墙内的空隙给填埋了,起码能在这几日内不让废水再继续流进来。 因为废水的事,这个年于府过得有些不顺心,一个个心里都在盼着年节快快过去,然后赶紧把废水的源头给找到并填住了。 宋知夏第一次在别人家中过年,本身就有些不自在,更有些想家,而且这于府里,大家也都没心思过节,平日说的话,每三句里就有两句带着对废水的猜想,还越猜越离谱,越想越不安,连游戏玩耍都没心思了,人人都巴不得早早过了初五,好派人出去探看去,在这样的氛围下,宋知夏就是想开心过年也做不到了,她只能躲在屋子里练字打发时间了。 明石先生也不安心,他还专门画了张安州城的草图,并叫了三个儿子和大管家及几个铺面掌柜过来,一同帮他回忆城中各处的府宅和店铺的位置,一一填补到草图上,这样可以最直观的把附近有可能排放废水的地方给寻找出来。 铜铁废水,除了铁匠铺、铜器铺会排放外,还有珠宝铺、金银铺、倾银铺等等铺面会排放,说白了,只要是与金、银、铜、铁、铅有关的铺面,或多或少都会排放,因为绝大多数与金铁有关的加工打造环节,都需要与其它金属进行合金冶炼,才能成为最后的产品,比如锻造兵器、镶嵌珠宝、制作假银、炼制铜铁钱,都是要合金冶炼的,这些工续都是会排放铜铁废水的,既然要查,当然要全部列出来才好查了。 明石先生越画越心焦,这么多铺子,涉及那么多势家的产业,这要查到什么时候去啊,而且还得陪上多少的面子啊。 画完了草图,明石先生也焉了,虽说他是书法大家,平日里势家们很给他面子,但给面子并不意味着他可以随意查人家的铺子啊,更何况是要查这么多的铺子,就是安州府衙要查这么多的铺子也会被人告上一道扰民的状子的。 这种抑郁很快就被传播到了整个于府,大家都知道查废水的事更麻烦了。 宋知夏也知道了。 初六,水工匠作们来于府开工了,于府大老爷亲自领着他们去了府墙外,让他们破土探源。 一路探一路查的,废水的来路渐渐看出来了,竟然不是从城里来的,而是从城外来的。 于府大老爷松了一口气,这回之所以由他亲自出面领队,正是因为担心与别家起了冲突,若是查出来是城内哪一座府第哪一个铺面排出来的废水,由他出面自然是比由下面的管家管事出面来的要好,说和的余地也多,不过如今不必担心了,是城外进来的,既然是城外,那就简单了,顶多是涉及一家而已,说和说和,堵上漏洞便成了。 于府因为是新起的家族,建的晚,所以于府的地址并不在安州城中心,而在中心区的外围,且一个州府的建制自有规程,高门区与寒门区各分东西,所以于府的位置其实是在高门区外围,靠近内城墙处,出了府墙外不过一二里路便是内城墙,出了内城墙,再出了外城墙,便是城外了。 城墙是不允许探测的,所以水工匠作探到城墙附近便不再探了。 大老爷回府禀告父亲明石先生,明石先生听得废水来处竟在城外时,也明显松了口气,他与儿子想的一样,城外不过是一两家势产的家业,只与这一两家说和不是难事,让他们堵上漏洞便能解了自家的废水之危了。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先把自家的废水流径给填实堵死,再把沿路到城墙附近的废水流径给填实堵死,至于城墙那边,与城门官说一声,让他们自查便是了。 后面就是出城查找排放废水的工坊,找到后与他们当家人说一说,请他们自查一下并堵上漏洞便成了。 于府人都松了一口气,眼看着废水之危能解了,人人都重新挂上了开心的笑容。 但是宋知夏却打算亲自去看一看,看看到底是哪一家能排出这么大水量的废水。 于府人都是文人,对事情的看法与宋知夏不一样,在他们看来,废水之危可以解了,但是宋知夏却认为里面还有很大一摊深水呢。 理由很简单,从城外到于府,中间还隔着两道城墙,这么长的距离,能源源不断的流进来,还得排除掉一路上不断的渗水分流,余下流进府的废水还能有余力小范围的影响地表温度,吸引需要冬眠的蛇类入府过冬,想一想,这股废水得有多大的水量,别看于府松林里挖出的水流不大,但真正的源头必定是一股湍湍急流。 这一股湍湍急流,如果真的是意外漏洞的话,那真正的排放量该是何等的惊人,这般惊人的排放量,可知这个工坊的规模必定是很大的,既然规模很大,但为何于府的三位老爷和管家掌柜们,他们猜不到是哪一家工坊排放出来的呢?还得亲自去探看? 这不是很奇怪吗? 规模很大的工坊,名头也必定是响亮的,是能让人一提起城外的工坊,就能说,哦,就是某某工坊啊,这才是正常的啊。 可是以三位老爷和管家掌柜们的反应来看,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推测出是哪一家工坊。 如果不是名头响亮的工坊,那就是暗坊,又或者是遮盖在别的生意之下的暗坊,总归来说,不是堂堂正正开门做生意的工坊,而是暗地里做黑活的私坊。 第147节 以这个想法继续推衍,大排量的金铁废水,大规模的生产,做黑活的私坊,什么样的私坊需要如此隐蔽呢? 一,私造假银。 二,私铸铜钱铁钱。 三,私造兵器装甲。 唯有这三者,是能产生巨大利益,但又需要极度隐蔽的生意。 当宋知夏推衍出这个结论时,她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的,而且她同时还把脑海里的另一件事给拎了出来,与这件事联系在了一起,更加倒吸了一大口冷气。 那件事就是,几年后的叛军。 要打造一支忠于自己,可以用来推翻王朝的军队,需要金钱,需要人马,需要粮草,需要兵器装甲,而这些,都不是一日之功,而是需要多年的暗中谋划。 暗中谋划,暗坊,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 宋知夏决定亲自去查探一番。 碧珠又要吓哭了,她的好小姐又要偷偷摸摸出去了,这回可不是在自己府中,也不是在家主的势力范围内,小姐万一出事可怎么办啊? 碧珠决定拼死也不让小姐出去,绝不能让小姐亲身涉险。 可惜,碧珠战斗力太弱,她刚露出拼死之意,宋知夏就已经很下手为强,把她给打晕了,然后宋知夏快速地把碧珠放到自己的床上,塞进被子里,放下床帐,替自己“好好睡觉”。 月黑风高,宋知夏一身黑衣潜出了于府,直奔城外。 宋知夏放开五感,把自己的感知放大到极限,同时也把自己的奔跑速度拼到极速,如疾风一般掠过城墙,掠过山岗,向深山而去。 宋知夏每跑一段便停下来感应一下鸟虫的动静,她在八甲部族生活了四个月,知道真正的山林中该有怎样的鸟鸣虫声,若是有人活动的话,鸟鸣虫声肯定就不一样了。 一段一段的感应,加上查探野兽的活动痕迹,宋知夏没过多久便发现了一处疑似有人活动的方向,她朝那个方向疾速前进,人类活动的痕迹越来越明显,她知道,她找对方向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地方是不是她要寻找的地方呢。 第132章 发现源头 月黑风高,冬日的夜特别的浓黑,但也正是因为这般的浓黑,深山之中透出的一点点光就显得非常的明亮。 宋知夏悄无声息地朝光亮处飞跃而去,没有惊起一丝不该有的动静。 光亮处是一座占地面积挺大的寨子,四周围用垒土砖石起了一丈高的围墙,四个角落立有望风用的瞭望台,上面正站着人,寨子里还走动着几列手持火把的巡逻小队,借着这些火把的光亮,宋知夏看到寨子中的房屋并不多,只占了一半的面积,剩下的一半是空地,空地上还立着一些士兵操练用的桩子靶子,如此看来,这个寨子倒有几分军营的模样。 军营?宋知夏心中疑惑,她找错地方了? 宋知夏要找的是大规模私造钱币或兵甲的暗坊,军营明显不符合她要寻找的目标,宋知夏发现自己找错了,就打算尽快离开了,她的时间很宝贵,得抓紧时间去找暗坊。 宋知夏正打算悄悄地远离军营,突然间,一阵山风吹来,一股熟悉的味道冲入了宋知夏的鼻间。 铜铁废水的味道。 宋知夏心神一凛,这山风是从军营的方向吹来的,暗坊的位置是在军营的另一头? 身随心动,足下一转,宋知夏绕着军营跑了起来,往山风来的方向飞跃而去。 山风都是飘乎不定的,只刮了一阵便没有了,好在宋知夏的速度快、鼻子灵,在山风停止之前便锁定了方向,没有错漏了线索。 铜铁废水的特殊味道指引着宋知夏来到了一处山凹处,那里有一个明显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山洞,山洞口插着几根火把,火光明亮温暖,照耀着进进出出的人们。 宋知夏神色肃凝,这处山凹离军营很近,不过是一里左右的距离,绝对是在军营的巡视范围之内,可见这个山洞与军营必定是一体的,只是不知道这山洞是军营特意开凿出来做些特殊的事体呢,还是因为发现了这个山洞的特别,比如发现了矿脉,而特意设立了这个军营。 既然铜铁废水是从山洞里流出来的,山洞又是与军营一体的,那么要堵住铜铁废水就得与这处军营协商,逻辑线是这样的,但是能不能办成,这又得两说了。 若是这处军营是州府所辖,倒是无碍,明石先生可以手书一封呈给州军主将,让他协理一下便是了,但若这处军营并不是朝廷所辖的军营,而是私军呢? 想到这点,宋知夏的神色更加肃穆了,若真是私军,于府的人要是找过来,私军便知道他们的秘密暴露了,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可想而知了,必定是杀人灭口,把寻过去的于府人都给杀了。 要是想的再深一点,若是私军的心足够狠辣,想要斩草除根,他们极可能会布下一个城外有山贼的假局,把于府人被杀一事推给山贼,于府人肯定会向官府报案,官府会向州军主将调兵剿匪,兵匪相遇,私军会假意败退,然后就会在某一夜突然出现在安州城,以报仇的名义屠了于府满门。 这一系列的事情做下来,城外深山中的暗坊秘密就会被抹得干干净净,暗坊可以待到风声平息之后继续在这里营造下去,也可以另寻它处营造,至于于府满门被屠之事,只会成为山贼复仇的一个故事一个谈资,真相从此被隐瞒,再也无人知晓。 不能说宋知夏的这一番推测是凭空乱想、胡乱猜测,前世入了秦、王府后,宋知夏听说过不少阴私,比如假借山贼之手杀了主母和嫡子,庶子得以继承家业的后宅故事,比如朝堂党争,其中一方高官在城外踏青游玩时被刺客刺杀当场身亡,另一方由此得利,占据了朝堂主位的前朝旧事。 后来随着秦王登基,宋知夏入了后宫之后,听说的故事就更多了,比如前朝时某位被称为骂王的御史大夫,他可是骂退了好几位官员,后来他所依附的宰相被斗倒,他趁着还未被清算,立时辞官归乡,可惜仍旧死在途中,说是遇到了流匪被绑了撕票,这件事在当时可是一桩大案,可当地官府到最后也不过是抓了几个流民斩首示众而已,但谁会真的相信这桩大案是那几个流民做下的呢,不过是演戏给瞎子看罢了。 有这么多旧事做为前例,宋知夏怎么敢冒险让于府人寻过来,肯定是不行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打草惊蛇,让暗坊自己先关了,军营也另找身份遮掩了,这样于府人再寻过来也就没事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此时此刻,最最首要的任务是,弄清楚这处军营,到底是州军所辖的军营,还是私军,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做法,若是私军就得由她来想办法打草惊蛇,让他们先收敛起来了。 时间紧迫,明早说不定于府就要派人出城寻找了,以他们的速度,再晚也晚不过三日,因为再远的话废水也不会流进安州城,流进于府内,所以她得快点弄清楚这处军营的身份。 宋知夏静静地趴俯在树上,紧紧地盯着山洞口,寻找着合适的下手对象。 在等待了近一个时辰,山洞口外巡夜的人都在打呵欠,进出山洞的人也越来越少,且明显都带上倦色的时候,宋知夏动手了,她没有只向落单的人下手,而是直接把山洞口外巡夜的人都给打晕了。 宋知夏的想法很简单,只向一个人打探情报的话,若是那个人有心隐瞒,那么她打探出来的情报的真实性就要大打折扣了,若是问了一个人后再问另一个人,两相对照的话,那么情报的真实性就会提高许多,同理,问的人越多,情报的真实性也就越高,所以她直接把巡夜的人都给打晕了,她要分别审问。 宋知夏把巡夜的人分别归置,免得他们互相防备互相监督,要么咬死不开口,要么串词乱说,她的审问手段也很简单,问了不说,就直接卸了一支胳膊,再不说就再卸一条腿,脱臼之痛可不是好忍的,非大毅力者不能忍,没有死忍的毅力,那么他们的惨叫声正好可以用来震慑那些还未开审的人,让他们心生胆怯,人一胆怯,要撬开他们的嘴就容易多了。 这种简单粗暴的审问方式的确节约了很多时间,不到一个时辰,心理上顶不住的人就先哭着喊着要招供了,他们心里害怕这个蒙面人弄死他们,又不担心被同队的巡夜人发现是他们告的密,反正他们是分别归置分开审问的,谁也不知道谁说了什么,所以宋知夏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一点儿小心机都不敢玩,只求宋知夏赶紧审问完了离开,留他们一条活路。 宋知夏从这些告密人的口中得到了一些她想要的情报,但有些问题他们这些底层小喽啰同样也不知道,比如这处军营的真实身份。 宋知夏最想知道的就是这处军营的真实身份了,到底是官军还是私军,这是最重要的问题,可惜这些底层小喽啰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这处军营的旗令上绣的是银色的鹰,他们的番号是鹰四营,但不知道鹰四营所属的卫所是哪个,也不知道最上头的将官是谁,只知道鹰四营中最大的将官是齐参将。 好了,不知道这处军营的统辖关系,宋知夏就转而询问他们,鹰四营的兵是怎么招过来的,这样也能知道他们的来路是正是邪。 这点小喽啰们倒是都说了,他们是从各村长各里长那边听说了军中在招人,有军饷领,他们就去指定的某处庄园报道了,然后经过筛选,他们就到鹰四营来了。 第148节 至于宋知夏特意询问的征军令,他们全部懵懵然,村长里长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怎么可能去向村长里长要求看征军令。 宋知夏得了他们的答复,只能在心中把“私军”这两个字重重的划了一个圈,照他们所说,这处军营更像是私军,因为朝廷征兵都是要发布征军令的,征多少兵额都是征军令上所明文规定的,不是胡乱征的,而且应征报道的地方也不会是庄园,而是军府衙门。 不过宋知夏也不能百分百的肯定就是私军,因为宋知夏对州城以下的地方执行力还是有所保留和怀疑的,不公开征军令,截下一部份的兵额,让自家的子侄亲戚顶上吃空饷,这事也不少见,说不定他们所在的村和乡镇,也是这么做的呢。 好吧,问了半天,这处军营的官军私军身份仍旧存疑,只是更像是私军而已。 除了最重要的身份问题外,这些小喽啰倒是把其它的事情都给清楚交代了。 这处山洞里有一条铁矿脉,储量还挺大,在发现了这条铁矿脉后,上头特意设了鹰四营在此看守铁矿脉。 铁矿石开采出来后,会运到不远处的一个铁器坊进行除杂提炼,提炼后再运到别处去,至于会运到哪里,他们不知道。 宋知夏又特意问了他们铁器坊废水排放的事,这事没什么可隐瞒的,他们也都说了,说那边有一条山溪,水量足,且没被山民发现过,发现铁矿脉的人同时发现了这条山溪,见山溪的水量足,在开凿山洞的时候,也在山溪那边建起了铁器坊,因为提炼铁矿需要大量的水,近水自然方便,而且排放废水也方便,直接把废水把山溪下游倒就是了。 于是这废水就一流流进了安州城,流进了于府里,宋知夏这下可算是知道真正的源头在哪里了。 可是这是山溪啊,要怎么堵? 宋知夏不用亲自去看也知道堵不了了,因为天然的水系,一般是三种情况。 一是全程现于地面,如果这条山溪是这种,山民也不会发现不了它,所以这条山溪不是全程现于地面的。 二是地下暗河,既然是山溪,那就不是地下暗河了。 三是最复杂的,一部分现于地面,一部分隐于地下,这条山溪应该就是这种,在山洞这一段是现于地面的,被人发现并利用起来,下游之后,应该就会隐于地下,所以山民才会发现不了了,然后这条山溪就一路从地下流淌,或是汇入其它水脉重现地面,或是渗入地下从此不见,而于府就是那个正好遇到山溪重现地面的一段的倒霉蛋,成了汇集废水的地方了。 这种隐于地下的山溪该怎么堵啊? 堵不了。 只能把铁器坊给封了,不让他们再排废水了。 可是怎么封?宋知夏心电急转。 闹,大大的闹,让他们投鼠忌器,自己收敛,关闭转移。 第133章 大闹军营 该怎么闹,宋知夏毫无经验,这又不是后宅手段可以搞定的,她怎么知道该怎么闹啊。 但是,人是会下意识学习的,宋知夏是见识过八甲人怎么闹的,东景他们当时大闹怀州裴府,靠的就是武力碾压,她更是在异大陆亲眼见识过异大陆的社会规则,直白白的靠武力说话,一言不合就开战,谁赢了听谁的,所以换到眼前的情况,宋知夏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也就可想而知。 当然是武力碾压啊。 宋知夏遵守诺言的把巡夜的小喽啰都给放了,卸了关节的也都给他们接上了。 “你们可以跑了,我数三十个数,三十个数后,我就要放火烧营了,你们的腿脚最好跑的快一点,喊也喊的大声一点,把你们的伙伴们都叫起来,不然水火无情,烧着了人可就不好了。”宋知夏的话听着很有几分“温情”,可惜她刚才的狠辣手段已经把小喽啰们都给吓坏了,他们可不信她真的有这么好心,一得到宋知夏放人的信号,立马就跟兔子一样往外面窜,死命的往营区跑去。 宋知夏静静的看着他们离去,口中不紧不慢地数着数。 死命往回跑的小喽啰们一直跑到了山洞口,被洞口火把的火光一激,才回过神来。 此时,山洞里有正在挖矿的人,铁器坊那边也有值夜的人,军营里更是有大批正在睡觉的人,这些人都是他们的伙伴,应该去救他们。 这些小喽啰的心性还是纯朴的,如果心性不佳,他们也不会被选入到鹰四营中,这个保密的地方最需要的就是心性平稳,耐得住寂寞的人,加之他们一当上兵就被派到这个山沟沟里驻守,除了要操练,平日里做的活计和在家时的活计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平平淡淡、遵纪循规的,既没有上阵杀敌,也没有你死我活,他们的心性还没有被血和火粹炼过,没有改变过,仍旧纯朴平稳,所以遇到这种生死大事时,他们没有想过抛弃自己的伙伴,没有想过独自逃生,虽然他们不相信那个下手狠辣的蒙面人真的会给他们留下一线生机,但他们还是愿意去搏一搏的,起码他们努力过,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几个人简单的商量了一下,分成三队,一队去山洞里叫人,一队去铁器坊叫人,一队去军营里叫人,为了让动静更大一点,他们还拿了山洞里放置的工具器物,用力地撞击敲响,喧闹难听的敲击声立刻就在营区里扩散了开来。 宋知夏这边也没有闲着,她沿路收集了一些干枯的灌木蔓藤,这些东西容易引火,放火的同时扔上一把,那起火的速度可就快多了。 三十个数数完了,宋知夏没有好心的再给他们多留下逃命的时间,她此刻扮演的是心狠手辣的蒙面人,干的就是说一不二的霸道事,何必还要磨磨蹭蹭的平添几分优柔寡断呢,这可不符合她之前的行事手段啊。 宋知夏运足脚力,几息之间就来到了军营,此时军营才刚刚乱起来,绝大多数的人刚刚被各种噪音给吵醒,还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宋知夏之所以选择军营,也是有讲究的,一是因为铁器坊她没有去过,找过去还得多浪费一点辨路的时间,二是因为山洞里不知有多少人在,而且就一个洞口,出来总会多花费一点时间,她愿意多给那些人留下一些逃生的时间,三是因为军营里房屋少空地大,逃起来方便,可以直接下手。 宋知夏的主要目的是要把这处军营搞乱,让他们自动收敛,而不是来杀人灭口的,所以她采取的是这种打草惊蛇的温和方式。 看了一圈,宋知夏见差不多每个房屋的门都打开了,也有人出来了,巡逻的小队也开始集合了起来,宋知夏暗暗点头。 既然营房里的人差不多都醒了,那么可以动手了。 宋知夏来的太快,此刻营区里乱糟糟的,巡逻的小队又在集合中,出声和跑动的人太多,竟然没有人发现宋知夏的出现,这让宋知夏办起事来更加从容了。 宋知夏随身并没有带火石,也没有带火油,要放火肯定要借用军营这边的火把了。 正在跑动集合的一支巡逻小队,最后一位队员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了一下,差点没摔倒,等他站稳才发现手上拿着的火把,竟然不见了。 “嘿,你站着干嘛呢,还不快点跟上。”倒数第二位的队员回头催他。 最后一位队员激灵了一下,赶紧回了神,他大声报告:“火长,我的火把被人抢走了。” 在黑夜里,火把是分外的显眼,被抢队员指着半空中远离着的火把大声报告,整个小队都停了下来,傻呆呆地看着半空中持着火把的人。 “我草,有人闯营!”小队的火长赶紧吹响警哨,尖利的警哨在营区响起,更多的人迅速往这边汇来。 宋知夏站在旗杆顶上,营区里可没有树,屋顶又太矮,最合适俯视观察的地点就是旗杆顶上了,宋知夏站在上面,很满意地看着底下由自己引发的紧张动静。 有人闯营,这对于军营来说可是大警报,往这边汇聚而来的士卒中不乏有弓箭手,他们跑至自己的射程之内,搭弓上箭,往旗杆顶上的蒙面人射去。 不管那人是谁,先射下来再说。 宋知夏不慌不乱地把这些箭支都打了下来,她一手持着火把,腋下还夹着乱糟糟的枯藤,只是单手便能把箭支都给打下来,不过打到一半她又后悔了,该留下几支来用的,于是宋知夏把后面的几支箭都给接下了。 箭支没射中人,还被人给接住了,底下的士卒们心头一紧,赶紧往后退。 第149节 旗杆顶上那么高,那人看起来武艺也挺高的,这样好的武艺,再加上这么好的攻击角度,不扔下来反击那人才是傻,他们不躲开也是傻。 防备着蒙面人反击的士卒们赶紧后退,宋知夏也趁着他们后退的机会,把枯藤往箭支上绕,然后点火,扔出去。 嗖嗖嗖,几支火箭朝营区各处落去,支支落在易燃处,不是屋顶门板就是角落的杂物处,枯藤这时候发挥了它的引火效用,劈里啪啦的燃烧起来。 警哨再次响起,这回不是闯营了,而是救火。 不过救火的警哨声在响过几声后又停住了,再次响起时又改成了撤退的警哨声。 宋知夏站在旗杆顶上看热闹,看着底下的士卒先是忙乱乱的找水救火,然后又急匆匆的收拾兵器撤退,有些不怕死的还回去取了包裹,估计是舍不得饷银和衣服。 因为宋知夏站的高,能防住她的只有弓箭手,于是旗杆底下除了十几个弓箭手还在搭弓上箭防备着,其他的士卒都撤退了,不过这样子看起来倒像是宋知夏顾忌着弓箭手,不敢下来,也不敢离开。 宋知夏看着下边的火情和士卒撤退,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再闹大一点,就这么收手,好像有点不过瘾啊。 突然间,宋知夏感受到了一股凌厉的杀气,那股杀气来向底下一处房屋的阴影处。 那里有人! 那么远?是神射手! 宋知夏迅速的得出了结论,没有犹豫,第一时间把手中的火把往那处阴影投掷而去。 尖利的破空声响起,空气把火把头上的火挤压成长长的火线,在夜空中留下了一条亮眼的长线。 火把在半空中遇到了神射手射出的弓箭,虽然受弓箭的来势影响,火把的去势稍减,但方向没有改变,火把继续朝阴影处冲来。 阴影处的神射手不敢停留,迅速的往边上的盾甲手的背后躲去,盾甲手持着盾牌护着神射手远离阴影处。 神射手和盾甲手都不是新兵,而是经历过沙场搏杀的真正铁血军士,当看到火把朝他们躲藏之处掷来时,他们便知道蒙面人发现了他们,但他们不想后退,神射手仍拼着一线机会把箭支射了出去,想要打歪火把的方向,但他们发现火把仍然朝他们过来时,神射手和盾甲手连商量都不用,多年的默契让他们迅速的配合着离开此处,寻找下一次出手的机会。 但是宋知夏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她足下一蹬,如大鹏般拔地而起,然后如箭矢般飞射而去,目标直指他们两人。 盾甲手心中一凛,发现蒙面人比他们所预料的更强,他立即把盾牌顶在正面护着两人,然后拔出长刀,想要在蒙面人冲击盾牌时挥刀对抗。 转瞬之间宋知夏来到盾牌正面,她没有留力,右拳用力一攻。 一股无法匹敌的巨力往盾面压来,盾甲手只觉得有一座山压在顶上,然后陡然一轻,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连带着把背后的神射手也一块带了出去。 站在旗杆底下的弓箭手们先看到一条火线闪过夜空,然后一道黑光闪过夜空,再然后两个人影闪过夜空。 咦,人影? 弓箭手们瞪大了眼,那不是齐参将和刘副将么? 宋知夏站在阴影处,看着半空中两道人影落下,原本她是没打算留力的,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力气足不足够对抗真正的铁血军士,所以她是用尽了全力,但是拳头落下后她发现自己高估了对方,她立即改变了用力的方向,把下压改成了斜挑,不然这两人肯定会受不住骨折的,她还不确定对方是正军还是私军,总不好下死手。 不过,这样从半空中掉落,不会骨折吗? 呃,好像改不改都差不多的样子。 宋知夏尴尬的揉了揉手腕,希望他们皮粗肉厚,经得住摔打吧。 齐参将和刘副将摔落在地,滚了几滚,借此卸了力,但他们的内伤不轻,骨头就更不要说了,落地的地方痛的要命,一时间起不来身。 看到他们落地的士卒们呼啦啦的赶了过来,喊着问着他们有没有事,见他们还能动弹后,士卒们赶紧抬着他们离开了现场往营区外撤退,不敢再与那个煞星硬碰硬了。 宋知夏耳力过人,听到士卒们的称呼就知道了那两人的身份,齐参将,刘副将,看来是这鹰四营的主事将领了,这么小的一个营竟然还能配上一个参将,看来这处铁矿脉很重要嘛。 火也放了,主将也揍了,事情已经闹的很大了,宋知夏决定收手了,她也不打算留什么言,就让他们猜去吧,反正不管他们猜出了什么,这里肯定要整顿收拾一番了,之后就要看他们如何行事了,如果是正军,一切好说,凭着父亲的关系,让他们把铁器坊移一下位置不是难事,如果是私军,呵呵,正好循迹查出幕后正主。 第134章 回封州 次日一早,于府的大管家亲自领队,带着人手出城寻找工坊。 宋知夏昨夜在军营中闹腾了一宿,又是抓人审问,又是放火打架的,体力和精力虽然是半点都不疲累,但她疾速赶回来后仍旧抓紧时间补了一觉,这主要是为了让身体恢复平日里的舒懒状态,而不是战斗的紧绷戒备状态,经过一番调整,等到平日的上课时间,她的身体状态已经调整好了,半点都看不出她身上什么不妥的地方,与平日里一模一样。 上课之前,大管家已经领队出城了,明石先生心中挂念着这件事,在教导宋知夏的时候便有些心不在焉,在指点了宋知夏几句之后便让她自个练去,他在另一边也铺纸磨墨,提笔练字,借此排遣心中烦闷。 在寻了两日后,大管家终于寻到了那处排放废水的工坊,听大管家回来后所说,那处工坊是个铸模坊,专门铸造各种铁器的粗胚,粗胚制好之后再运到各个商铺中进行精细打磨,坊主不知道坊里排放的废水会流进安州城的于府里,原先只以为废水是排到地底下的,没想到竟然还会再次流出来,大管家言明此事还吓了坊主一跳。 后来经大管家与坊主的协商,由于府出一笔钱,资助坊主修一条沟渠,把废水处理一下再另排它处,不要再从原处排放了。 废水的事情解决了,大管家处理的很好,明石先生心下大悦,还赏了大管家一笔赏钱。 宋知夏从于殊于越那边知晓了这事后,心中有了计较,提笔便给父亲写了一封家信。 从后续中很明显的可以看出两点,一,那处军营是私军,二,幕后之人在安州城的势力很大,两日之内便能把军营改造成“铸模坊”。 私军,铸造兵器,幕后势力大,这绝对是一股潜藏中的叛逆势力。 宋知夏简练却详细的把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写在了信中,同时也把她夜闯敌区,大闹军营的事给写了,但是写着写着,宋知夏却不想写了,反而把信给烧了。 这里面的事太大,还是由她亲口告诉父亲为好,一字一句都不能落于纸上,万一让旁人看到了这信,说不定就会给自家带来祸事。 宋知夏决定回家,什么事都没有父亲的安危重要,联系前世的事,父亲的中伏身亡是早有伏线,难说是不是这股叛军的手笔,如果是这股叛军干的,那父亲此时说不定就已经处于他们的盯梢监视之下,她得早点回去提醒父亲,好让父亲早做防备。 “什么,这么快你就要回去了?”明石夫人很舍不得,她拉着宋知夏的手劝道,“我还想多留你住几月呢,此时天寒地冻的,好歹也得等到春暖了再启程吧。” 宋知夏浅笑应道:“这几日天气正好,晴朗无雨,正适合行路,我是怕再过一段时日,春雨绵绵,到时就不好走了。” 明石夫人虽然舍不得,但也知道宋知夏说的对:“你说的也对,待下了春雨,这路便不好走了,好吧,既然你想回家了,我也不拦着你,只是你千万要答应我,待到春光灿烂时,你可一定要来安州看望我这老婆子,封州离安州又不远,你可不能嫌远不来。” 宋知夏还不知道明石夫人为何一定要让她春光灿烂时来安州,明石先生已经在一旁补充说明了。 “三月十七日可是你师祖母的寿辰,你可一定要来。”明石先生一脸的严肃。 宋知夏噗嗤一声笑了,原来如此:“是,徒孙一定会来,师祖母的寿辰可是师门大事,徒孙怎敢错失,必定是要来的。” 第150节 回家的事就这么说好了。 听说宋知夏要走了,于殊于越和于良佐都是万分不舍得,于殊于越都送来了礼物,是她们亲手做的荷包和绣帕,于良佐也送来了礼物,是他最喜爱的陀螺,送的时候还有几分不舍。 宋知夏收了他的陀螺,见他如此不舍,便向他承诺,说三月她再来的时候会送他一柄小弓,于良佐闻言立马喜笑颜开,一分一毫的舍不得都没有了。 宋知夏要走了,除了于殊于越和于良佐他们作为玩伴送了礼物之外,于府三房也送来了礼物,于良佐是三老爷的孙子,出于对宋知夏救命之恩的感激,三房送来的礼物颇为丰厚,吃的用的,玩的赏的,样样齐全,足足装了两大箱子。 在依依惜别了两日后,宋知夏动身启程回封州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了。 回到封州那日,宋知夏正好赶上父亲宋力刚休沐回府,宋知夏一进府便直接去了书房,向父亲禀报她在安州的发现。 “什么?安州城外竟然有私军?”宋力刚很吃惊,“竟然还没人发现?州军巡防是干什么吃的?安州府衙又是干什么吃的?” 宋力刚在书房里来回转了几圈后:“不对,巡防和府衙里一定有他们的人,要不就是被收买了,不然离州城这么近,不可能没人发现没人禀报,而且这支私军还能通过里长村长发布征军消息,命人前来应征,若没有当地吏员的协助,是不可能做到的,这里的□□,只怕涉及安州大族。” “私造兵器,私聚军队,这是要造反啊。”宋力刚的脚步越踏越用力,语气也越来越重,“不行,我得向皇上禀报此事。” 宋知夏闻言一惊,赶紧拦下了宋力刚:“父亲不可。” “为何不可?”宋力刚疑惑女儿的举动。 因为皇帝并没有您所认为的那般信任您啊,若是接到了您的密报,不说皇帝会不会反而怀疑您的立场和用心,万一和别的大臣提起了这件事,若那些大臣与叛军一方有勾连,说不定反而会给您引来杀身之祸啊。 宋知夏很想说出这些话,但她却说不出口,她如今仍是闺中少女,既没见识过朝堂风云,也不知晓朝中态势,更不知道那些朝臣分别表示哪方势力,说出这些话,父亲怎么可能会相信她。 更何况宋知夏还知道,在父亲心中,她与皇帝的份量不同,她是个“没见识”的闺中少女,皇帝却不同,他不仅仅是皇帝,更是赏识他,给予他宏图前程的伯乐啊,知遇之恩,以死相报啊,以父亲的品性,怎么可能会因为顾惜自身而做出不忠于明主的事呢? 她的份量还不够。 明知道皇帝并不如何相信父亲,前世时就把父亲给舍弃掉,只为了换得朝堂上的言论平息,可是此时此刻宋知夏却没有资格说出这些话,这让宋知夏分外难受。 宋知夏第一次认识到,她需要真真正正的影响力,实实在在的地位,她不能再成为一个依附者,而是要成为定策者,她说出的话,要有人听。 “为何不可?”宋力刚又问了一遍。 宋知夏不知道该怎么说,在心中飞快地寻找理由,可是可以在外人面前毫无压力的胡编乱造的她,在父亲的面前,却一句假话都说不出口,心中转过了十几个假理由,可是她就是一个也说不出来。 宋力刚看着小女儿满腹心思一脸挣扎的模样,不由得柔了心肠,不再逼问。 “罢了,既然你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宋力刚抬手想抚一抚女儿的发顶,像从前一样,可是他发现女儿比上次更高了,更像个大姑娘了,他讪讪地放下了手。 “夏儿啊,为父不知道你出于什么顾虑不想让为父禀报皇上,但这是为父守土卫国的职责,为父必是要禀报的。”宋力刚温声说道。 宋知夏咬了咬唇,心中仍是犹豫挣扎:“父亲,您这信能先缓一缓写吗?女儿回去再想一想该怎么和您说,您能等一等女儿吗?” 宋力刚对于这个小女儿是从小疼爱的,见她如此,他也是心疼:“好吧,那就等你一晚,明日你再与为父说,若你不能说服为父,为父就要上禀皇上了。” “是。”宋知夏意外欣喜,没想到父亲竟然愿意退一步,等她一晚。 有了一个晚上的缓冲时间,宋知夏感觉心中踏实多了。 出了书房后,父女俩朝主院行去,家中人口少,宋家人自然而然的习惯聚集在一起。 张氏等了许久,总算见到归家的女儿了,她也不等宋知夏行礼,便急急地上前拉住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几遍。 “哎,养的挺好的。”张氏的语气好似有些遗憾,没见着女儿瘦了累了,反而还长高了,她的心里有些不甘心。 身为母亲,儿女不在身边,总是会担心他们饿了冷了瘦了,可是真见着了他们过得比在家中时还好,比如高了壮了胖了,反而会觉得心中不甘,觉得自己的功劳都被别人抢走了,真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态。 宋知夏笑盈盈地抱住母亲的胳膊:“母亲,女儿好想您。” 张氏心中的不甘一下子就散了,她乐得撇了女儿一眼:“你还知道回来,连过年都在别人家过了,如今还回来做什么?” 宋知夏扭着身子撒着娇:“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可是吃醋了,觉得女儿独自去快活,却把母亲您给抛下了?” 张氏气得要掐女儿,宋知夏赶紧如一条鱼一般溜走了。 宋力刚坐着笑看妻女打闹,这样的热闹才是他想要的家庭温馨。 张氏抓了女儿几次都没抓着,最后还是宋知夏主动凑过去让母亲掐了两把才算罢了。 “好了,别顽皮了,好好坐下说话吧。”张氏轻轻掐了两把便放过了女儿。 “是。”宋知夏从顺如流地坐下了。 张氏先是问了这段时日女儿在于府的生活,见她一切安好,又问了她的书艺,听女儿说她真的是被明石先生给亲自教导着学了书艺,张氏心中快意,我的女儿果然出色。 絮絮叨叨地又问了许多事,张氏有一肚子问不完的事,宋力刚听的不耐,干脆去见老夫人去了,他每次休沐回府,总是要多陪老夫人说说话,尽一尽儿子的孝心的。 见夫君走了,张氏终于把心中真正想问的话给问出来了:“夏儿,你可曾与你的师兄们见过礼了?” 第135章 猜测 “夏儿,你可曾与你的师兄们见过礼了?” 宋知夏点头:“师伯师叔和众位师兄们都见过了呀。” “那你快和我讲讲吧,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出身哪一家?”张氏急着收集资料了。 嗯?宋知夏一头雾水。 虽然不明白,但是既然母亲想知道,而且这些也不是要保密的事情,宋知夏也就一一讲来,把每个人的家世背景都说了,只是关于品行方面,她并不熟悉这些师门长辈和师兄们,只能略过不提。 张氏边听边作笔记,极为认真。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呀?”宋知夏问道。 第151节 张氏不好明说这是为了相看她的亲事而做准备,只能换一个由头来解释:“既然你已经得了师门的承认,那么师门长辈和师兄们的关系既是你的人脉,也是家里的人脉,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用上,母亲这是在早作准备,况且这些关系平日里也需维系照顾的,比方说,若是他们来了封州廊州采风游玩,你与他们有师门情谊,我们家也要好好尽尽地主之谊,请他们来住上几天啊。” 这么说也是,宋知夏点点头:“还是母亲做事妥帖,女儿都还没想到这点。” 张氏把女儿的师门关系都记录清楚后,发现里面有几个女儿的师兄身世不错,而且还未成婚,是好的匹配对象,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品行如何,也不知道他们定亲了没有。 张氏有心再问,但是向女儿打探这些总归不好,这事姑娘家是得要避开的,要问最好得去问,呃,问谁呢,对了,明石夫人啊。 “明石夫人对你如何?”张氏问女儿。 宋知夏闻言浅笑:“师祖母为人可亲,对女儿极好。” “那就好。”张氏心中轻快,这就好办了,找个时机去拜见明石夫人,顺便向她打听一番。 张氏说道:“母亲想着明石先生如此看重于你,还亲自教导于你,于情于理,我们家都得去拜谢一番,只是你父亲不能擅离封州,只能母亲前去,而母亲去的话,最好是去拜见明石夫人,所以才问你明石夫人待你如何,既然你说明石夫人待你极好,那母亲就放心了,过段时日,待春雨之期过去,母亲便带你亲自拜谢。” 听到这话,宋知夏也正有话要说呢:“三月十七便是师祖母的寿辰,女儿是要去拜寿的,不如到时母亲与女儿一同前去,正好拜寿兼拜谢。” 张氏大喜:“如此正好,好,待到三月时,我们一同前去。” 宋知夏回来了,因为身份抬高了,老夫人难得的看她顺眼了,特意让一家人都聚在她的院子里用了晚膳,算是共聚天伦了,饭后老夫人还着意嘱咐宋知夏要好好读书,好好练字,不要辜负了明石先生的看重,这样的好言好语,简直是令张氏受宠若惊,令宋知夏惊诧莫名了。 晚膳用后,又闲话了几句,张氏便催促宋知夏回自己的院子里休息了,宋知夏正好也需要好好想想,理一理明日要劝说父亲的话,便乖顺的告退回去了。 洗去一身的疲惫后,宋知夏靠坐在榻上,闭目沉思。 宋知夏在脑中把前世的经历重新理了一遍,前世的少女时期她过的浑浑噩噩,前两年她在双梅书院中苦苦挣扎,受人排挤,退学后她就躲在家中不理世事,只等待着母亲为她选定夫婿,父亲当时遇到了哪些难事,军务中是否有所不顺,她通通不知道,此时回想起来,也许父母正是因为担心她,见她退学后逃避外事,怕她心思过重,才有意的什么都不和她说吧。 那时候的自己,应该是令人有些,怒其不争吧。 太不争气了,让父母为她担忧。 前世少女时期的事没有什么启发,宋知夏的回忆就直接跳进到了秦、王府的后宅时期,后宅时期她做的最好最有用的一件事,就是记住了朝上三品以上大员的名录,这也是被后宅手段逼的,弄不清楚那些妾室的背景身份和靠山势力,被人算计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宋知夏起身走向桌案,提笔把三品大员以上的名录写了下来。 既然此刻没有什么头绪,那就看看这些大员的仕途经历,说不定会有所触动呢?说不定能想起什么陈年旧事呢? 宋知夏写的很细,把这些大员的家世出身,和仕途履历都写了出来,不过这么多人,都写的话就写得太多了,写得也累,所以宋知夏写的都是关键字眼,比如治地、官职、几年调任之类的,写着写着,宋知夏突然发现了一条隐藏的线,这几十位大员中,竟然有三分之一的人,是担任过御史的,而且他们都是先担任御史,再担任地方主官的。 御史? 宋知夏另外取了一页纸,在上面写了御史,又写了御史台,历任御史中丞的名字,并把他们的任职年份都写了下来。 咦,这一位御史中丞的任职年份,与这些大员的仕途履历有所重合啊,这些大员都是在这位御史中丞的任上,从御史转为地方主官的。 这是提拔之恩啊。 御史虽然清高,有监察之权,但是实权并不如地方主官,当御史不好升官,还容易得罪人,转为地方主官后,就有了主政权,有了主政权,才能有政绩,才能一步步的升官啊。 宋知夏的目光移到了这位御史中丞的名字上,提笔补上他的出身和履历。 王文康,魏国公长子,明经出身,善律法。 善律法的不去大理寺,竟然去担任了御史大夫? 宋知夏搓着笔杆,心中有些奇怪。 本朝立朝才二十多年,刑律这种紧要之处从来都是人才奇缺的,魏国公又是陪着太、祖打江山的铁兄弟,他的长子应该是能够去最适合他施展才能的地方啊,为什么去担任御史大夫? 不过这点奇怪也只是一点小奇怪罢了,一个人到底能够担任什么样的官职,去到什么样的位置,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的,都是因势因时而成的,宋知夏从秦王那边知晓了一些帝王用人的考量之后,已经能看明白很多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了。 不是因为最好,而是因为最合适。 宋知夏继续写王文康的仕途履历,越写越觉得他就是最符合帝王用人考量的典范,不是因为他的仕途顺畅,恰恰是因为他的仕途太不顺畅了,身为魏国公之子,他既沾了光,也吃了亏,在当上御史大夫之后才总算仕途顺畅了,不过若说他是因为尽心王事才有了仕途顺畅,倒不如说是因为当今皇帝坐稳了帝位,才有了他后来的仕途顺畅。 新朝建立是各方势力瓜分大饼的时候,皇帝更迭也是各方势力瓜分大饼的时候,当年魏国公助太、祖登帝位,其实并没有分到多大的饼,后来魏国公助当今皇帝登帝位,倒是实实在在分得了好处,所以王文康的仕途也随着魏国公的起伏而起伏,在当今皇帝登位后,才有了实在的回报。 宋知夏知道其中肯定隐藏着很多故事,但是她生的太晚,家世又太低,不可能得知当年的内情,宋知夏也无意纠结这些,她只要知晓王文康对这几十位大员有提拔之恩就够了。 王文康在御史中丞任上待了十年,提拔了二十多位御史大夫,其实他后来就算不担任御史中丞了,但对御史台的影响力应该仍在,说不定他后来又提拔了几位或者十几位御史大夫,若是按这样算来,王文康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王文康基本上可以等同于魏国公,因为王文康是嫡长子,日后是要承袭魏国公的爵位的,虽然承袭后会降一等,但加上他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不会比魏国公的权势小。 宋知夏又搓了搓笔杆,既然王文康可以等同于魏国公,那他这么大量的提拔人才,是不是背后也有魏国公的授意和助力? 魏国公,王进,安州人。 咦,安州人。 宋知夏立时打起了精神,魏国公是安州人,安州是王家的祖籍地,王家,她记得王家好像原本就是安州的乡豪,当年是带着兵去助太、祖的。 啪,宋知夏手中的笔杆被捏断了。 她想起来了,梦里联络她,和她里应外合开宫门的叛军头目正是姓王,只是那个头目太年轻,她当时只以为他是听命行事之人,所以她才忽略了这个线索。 若是那个叛军头目真姓王,那他说不定就是王家人。 魏国公要造反。 造反,要造反!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这个字眼,宋知夏就全身热血沸腾,好似又回到了当时开宫门杀昏君的时刻,那是她一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多年仇怨一朝报,何等痛快。 宋知夏努力平息心中翻腾的情绪,深深呼吸。 不能去想,不要去想,这一世已经不同了,没有仇,没有怨,她不能把前世的事代入到今世,就算心中有怨,也不能让怨恨冲昏了头脑,做出不智的事来。 宋知夏强硬地把思绪拉扯回来,今晚最重要的事是找一个合理的劝阻解释,让父亲先不要向皇帝禀报安州的事情。 第152节 要怎么解释呢? 对了,可以说是有内奸啊,她不是怀疑父亲已经被人监视了么,那么可以以此为理由,让父亲先按兵不动,把内奸揪出来后再禀告皇帝啊,若是真能揪出来,内奸说不定还能成为谋反一事的人证啊。 宋知夏又开始搓笔杆了,已经断掉的笔杆在她的搓磨下彻底崩裂,碎成了渣渣。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替皇帝揪出幕后谋反者,为齐家巩固万世江山,自己的心里头总有点不舒服呢? 明明父亲和宋家就是被皇帝说抛弃就抛弃的棋子啊,作为一枚被舍弃的棋子,真的需要对执棋者尽忠吗? 前世八甲部族入侵,国土沦陷,父亲戴罪立功,到处救援,可是皇帝是如何对待父亲的?粮草供应不上,兵甲供应不上,就连兵员补充都供应不上,皇帝这是要父亲去死啊! 还有那帮朝臣,只会口伐笔诛,左右士论,责怪父亲守土不力,恨不能立时就捉了父亲下狱,以死赎罪。可是他们又做了什么?他们嫌武将不能死守国土,他们倒是自己上前线啊,躲在后面射冷箭,算得上什么忠臣?呸,连男人都不算! 更不要说那帮世家望族了,夏国都到了生死关头了,他们还顾着拉帮结派、打击异己。他们心中何曾有过国家?有过百姓?只怕都做着改朝换代,他们继续出仕继续风流的美梦吧。 这样的皇帝,这样的朝廷,真的值得尽忠吗? 好了,就算不论前世,只论今生,这一世她主动与八甲人交好,避开前世血仇,不教八甲部族入侵夏国,好,排除外族干扰之后,只看内部,宋家的前路又在何方? 长姐嫁予三皇子秦王,就算父亲再想做纯臣,在外人看来,宋家总归是打上了一半的秦王烙印,而秦王是要争位的。 若是秦王登上帝位,宋家便成了外戚,一个将门外戚,只怕秦王是防备的,连带着长姐的两个儿子也会被秦王所不喜,前世时就已经看出来了,而且秦王成为皇帝后,是要充实后宫的,文贵武贱,充实进来的必定多是文臣之女,前世时也是如此,到时候后宫形势会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长姐的中宫之权只怕会被渐渐架空,再想的远一点,等到这些妃嫔生了儿子,又是一场帝位之争,宋家作为外戚,若是不能进,那就只能是家破人亡之局了。 若是秦王失败了,好了,除非父亲真的能无情到漠视长姐和外甥们的性命,那么父亲肯定要割舍一些利益,很可能是交还军权,甚至还可能要断绝宋勇毅的前程,才能换得长姐和外甥们以及一家人的平安,而宋家是以武起家的,没了军权,没了下一代的领军人,那么没落就近在眼前了,当然了,若是宋家安心转做一个地主或商贾,凭着宋家的识相,新帝肯定是愿意帮扶一把的,可是以宋勇毅的性子,呵呵,只怕他会醉生梦死,借酒消愁,颓废一生。 不管秦王成功还是失败,对于宋家来说,都是害大于利,有什么用呢? 当然了,也许在未来的十几年里,父亲和宋勇毅会有别的际遇,说不定能破局,但凡事不能期望于未知,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呢,只以如今的局面,以及对皇帝、朝臣、秦王的了解,宋知夏只觉得,前途灰暗,生机渺茫。 啧,还不如改朝换代呢。 第136章 合理推测 第二天一早,宋知夏去向宋力刚请安。 “父亲,女儿怀疑您的身边有内奸。”宋知夏直白的说道。 宋力刚虎目一瞪:“不可能,我身边全是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女儿只是怀疑,并无实证。” “既然没有实证,那你胡说什么!”宋力刚喝道。 “女儿只是合理推测,既然有人要谋反,那肯定要多方谋划,细细布置。谋反肯定是要有兵马粮草的吧,粮草还好说,兵马呢?从哪里来?又能布置到哪里去?总不能都藏在山上吧,能够达到谋反的兵力少不得也要有几万吧,是能够在山中藏住的?就算藏住了,不操练吗?不操练的兵马能用吗?既然要操练,那肯定是会被人发现的,要想不被人举报谋反,那肯定是要有正当名头的,比如正军。如果是要给私军戴上正军的名头,那肯定是要有军中之人从中策应,还得是实权将领。父亲,您想一想,要做谋反这样的大事,是不是要有这般的布置?”宋知夏一步一步的分析给父亲听。 宋力刚闷不吭声,只点了点头。 “好,既然父亲认同,那女儿就继续合理推测下去。谋反之人要勾连实权将领,那他会怎么做?是不是要观察,挑选,寻找与谋反之人‘志同道合’的实权将领?”宋知夏看向父亲。 宋力刚点头。 “好,既然要观察挑选,那他们会怎么做?”宋知夏再问。 宋力刚深吸了一口气:“派人接触目标人物。” “是,接下来我们继续推测,他们会接触哪个方向的目标人物呢?女儿问的是地理方向。”宋知夏抬手在半空划了一个圈,“假设安州是他们的大本营,那往哪个方向发展势力,才最适合他们的谋反大计?” 宋力刚微微皱眉:“这个很难推测啊,除了往京城方向不行外,其它方向都适合啊。” “好,就按父亲所说,除了京城方向,其它方向都假设为他们的目标方向。”宋知夏从书房上取了张白纸,提笔在上面画起了夏国地图,“安州在这里,父亲您看,它的周围的这些州府,哪些州府的兵力多?” “兵力?”宋力刚心头一跳。 “是,父亲请想,要谋反,兵力最关键,他们肯定要储备尽量多的兵马,既然要储备兵马,那兵马如何安置呢?就算给这些私军都戴上正军的帽子,也不可能凭空多出几个州军大营的编制吧,要造反的话,私军的人数最少也得上万吧,这还是按着私军都是精锐之军来猜测定数的,想我们封州廊州两个州府,统共也就两万多兵马啊。”宋知夏把封军廊军拉出来做比较。 宋力刚的眉头渐渐隆起。 “而且养活这些兵马的口粮也不能少啊,他们为了安定人心,还发饷银呢,这里面的花费得多少啊?”宋知夏追问。 “那你是怎么想的?”宋力刚回答不了,干脆反问女儿。 宋知夏笑意轻扬,神情有些狡黠:“如果是我,我就让朝廷帮我养啊。” “又胡说。”宋力刚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样的好计策,没想到女儿竟然说出这般的儿戏之言。 “女儿没胡说啊,这么做最省钱,而且的确是可以做的啊。”宋知夏给父亲继续分析,“父亲您想,只要他们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实权将领,他们就可以一点点的把私军掺入到正军中,化整为零,若是在军中再进行持续的言论鼓动,就可以吸纳更多的将领,若是能再对普通兵卒照顾体恤一二,这又能吸纳更多的兵卒的忠心,他们手里有将有兵,谋反大计就有了五成的成事把握了。” 宋力刚越听越心惊,因为女儿所说的“儿戏”,的确有可能成为现实。 “父亲您想,要把手中的私军尽量多的掺入到正军之中,那肯定是要往兵力多的州府去运作,这样既不引人注意,也能尽可能多的吸纳‘志同道合’的将士,若是按照女儿所说的去猜测,父亲您觉得哪些州府符合他们的要求呢?”宋知夏再次提问。 宋力刚盯着那张简略的地图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才开口:“封军廊军肯定在他们的目标之中。” 宋知夏点头:“是了,因为封州廊州与越国接壤,封军廊军有驻守国土之责,这两州的兵力最多,所以,父亲,不管您会不会与他们勾连,封军廊军都会是他们下手的目标,若是父亲您与他们勾连了,封军廊军就是他们培养私军的好地方,若父亲您不肯,那他们就要重点防备封军廊军,说不得还要动一动手段,把两军拆分了。” “拆分?”宋力刚虎目大瞪。 “是啊,父亲您手握两州州军,若不能把您勾连过去,那他们对您的防备和打击肯定是双倍的,为了好下手,无论如何,他们必定是要把其中一州的军权给夺走的,最可能的应该是廊州,因为武宁伯府就在封州,封州更像是您的大本营,廊州反而有活动的余地。”宋知夏冷静的分析道。 “他们会怎么活动?”宋力刚开始相信女儿的分析了。 宋知夏抬手指了指南面:“京城。” “京城?”宋力刚皱眉,“他们要引起朝论?” 宋知夏摇头:“不需要这么麻烦,他们只要能够动摇皇上对父亲您的信任就足够了,京城离封州那么远,传一些是是非非、真假难辩的谣言,再指使一些御史言官弹劾您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私德不修、把控军权的劣迹,不就足够了?” 第153节 说到御史弹劾,宋力刚突然想到了年前封州御史弹劾他的事,莫非,这就是对方的手笔? 宋力刚心中升起浓浓的不安。 宋知夏的五感何等敏锐,宋力刚一有变化,她立刻就察觉到了。 “怎么?父亲您是想到什么了?”宋知夏赶紧发问。 宋力刚把他与封州御史的笔头官司说了说,也把皇帝相信他,斥言封州御史无事生非的事和她说了。 宋知夏双手一击掌:“这不正印合了女儿的猜测嘛。” “他们这是要动手了?”宋力刚向女儿求解。 宋知夏却问父亲:“之前可曾有过类似的反常之事?” 宋力刚认真回想了一遍:“没有。” “那就好,这一次应该是他们的首次试探,试探皇上对父亲您到底有多信任,不过经此一事,他们不但不会放弃,反而会再接再励,所谓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只要说您错的人多了,皇上还能一直信任您吗?”宋知夏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了之前的落海一事。 “不对,之前有发生过,父亲,您还记得女儿落海一事吗?”宋知夏提醒父亲。 宋力刚一怔,他也想起来了:“你是说当时追杀金麟卫的幕后主使,就是谋反之人?” “是,金麟卫发现了他们的谋反的证据,从而被他们所追杀,在追杀途中意外遇到女儿的车队,他们怕事情泄露,干脆一不作二不休的直接杀人灭口。”宋知夏把事情串联了起来,“当时金麟卫是在封州地界上被杀的,可见他们的势力已经延伸到了封州。” 宋知夏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父亲,您想,皇上会不会因此怀疑金麟卫是您所杀的?” 宋力刚心中警笛大作,他想到了年前的那一场笔头官司,他连上了几本自辩的奏折,皇上才发言斥责封州御史,这是不是说明皇上并不完全相信自己,等着他自证清白? 难道皇上真的因为金麟卫被杀的事而怀疑自己?皇上怀疑金麟卫是自己杀的? “可是,可是当时你也在场,你还落海差点回不来,我怎么会心狠到逼死你?”宋力刚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极力地要为自己辩白。 宋知夏却两句话就扑灭了他的期望:“可是女儿不是回来了吗?也许是苦肉计呢?” 宋力刚瞠目结舌,无言可辩。 “当时现场只有金麟卫、追杀者、武宁伯府车队三方人马,混战之后,又只有我们府有人幸亡,金麟卫死了,追杀者也没有人被生擒,只留下了几具尸体。”宋知夏提醒父亲,“除了我们府的人,没有人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事情经过都是由我们说的,没有第二方人证,父亲,如果您是审案官,您会怎么想?” 宋力刚张了张口,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喘气声,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话:“杀人灭口,伪造现场,串联口供。” “是,武宁伯府难以洗脱杀人灭口的嫌疑,至于伯府亲卫战死、亲卫首领重伤、武宁伯女儿落海,这些事也都要打上浓浓的怀疑标签。若是心思阴暗的人抱怀恶意地去猜想,他就会想,这些都是苦肉计,甚至,他还会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是苦心经营出来的假相,那处打斗的现场是布置出来的,没有追杀者,杀金麟卫的就是伯府亲卫,伯府所说的追杀者,其实根本不存在,那些尸体也是布置出来的,至于女儿落海,不过就是找个地方避了几个月,看,事情平息后,女儿不就平安归来了么。”宋知夏把她所能想到的恶意猜测都掰开来说给父亲听。 宋力刚越听越心惊,他不是想不到这些,在上达密报给皇上的时候,他就有过这样的担忧,但他的担忧只有一点点,他相信皇上是明主,相信皇上是信任他的,可是此时年幼的女儿在他面前侃侃而谈,把这些恶意猜测都一一说了出来,他害怕了,连一个没有见识的小姑娘都能想到这些,那皇上真的就不会怀疑他,不会疑心他的“受害”和“忠心”吗? 想到年前的笔头官司,皇上迟迟不发话,直拖了一个月才作出裁定,宋力刚的心中生起浓浓的不安,只怕皇上是借此事在敲打自己了,可惜自己当时看不穿,还暗暗自喜皇上对自己的信任。 “只怕皇上是真的起了疑心呐。”宋力刚喃喃说道。 宋知夏接话:“若是皇上起了疑心,再有人从中挑拔几句,只怕廊军很快就会另有主将了。” 宋力刚沉默不语。 宋知夏继续说道:“父亲,若是皇上对您起了疑心,又有人想要分你的军权,那么接下来就会有针对您的事情了,以女儿之见,最快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找出您在军务中的错处,然后抓住此事,拼命的攻击您。” 宋力刚点了点头,依旧不语。 宋知夏不以为意,继续点醒父亲:“既然想要针对父亲您,那么肯定是要从方方面面下手的,最起码是要派出人马监视您,探知您的一举一动的吧,父亲,结合这些合理推测,女儿之前所说的,怀疑父亲身边有内奸、有探子的事,父亲您依旧还是不信吗?” 宋力刚的脸黑的都能滴下水来。 此时他担忧的已经不仅仅是内奸的事了,更多的是担忧皇上的疑心,帝王的疑心最是可怕,如果皇上真的对他起了疑心,那他上报安州谋反势力的事,皇上不会相信他是忠心为君,反而会怀疑他这是在越权,为什么安州有潜流,安州府没发现,安州州军没发现,反而是远在封州的他发现了?这不是太不寻常了吗?若他上报了,他才是在自寻死路了。 第137章 再赴安州 春和景明,草长莺飞,明媚的三月到来了。 明石夫人的寿辰,三月十七,近在眼前了。 武宁伯府的车队再次浩浩荡荡的出发了,这一回前往安州贺寿的,除了书兰先生和宋知夏外,还多了一个张氏。 张氏是专程前往安州拜访明石夫人的,因为是后宅女眷间的来往,张氏为此精心准备了一大车的礼物,用来送予明石夫人以及于府各房夫人和众位小姐的,这些礼物都分别装好了,装在精美的盒子里,一个盒子撂着一个盒子的,也满满当当的装了一大车。 一路顺遂的走了十天,武宁伯府的车队终于进入了安州城,来到了于府大门前。 宋知夏在于府住了一个月,前两个月才刚刚离开,于府的门房对于武宁伯府的徽记还记得清清楚楚的,一看到车队上打出的牙旗就明白了来客是谁,立马就派了人入府禀报,同时麻溜的开了边门,将马车迎进了轿厢厅。 马车缓缓的驶进了轿厢厅,宋知夏先下了车,再一一将书兰先生和张氏扶了下来。 这边门房已经叫人抬了三架肩舆过来了,请三人上了肩舆,前往后院。 肩舆在通幽小径上穿行,恍似行于画卷之中,张氏被于府这不同寻常的建府规制所吸引,目光流连在这沿途的明媚春光中,心中不禁暗叹,不愧是书道大家,大隐于市,旷达山林,不流于俗。 三人进得主院时,明石夫人已经派了大丫鬟在院门口候着了。 见了这一路上于府下人的殷勤服侍,张氏下肩舆时忍不住轻声对女儿说:“明石夫人果然看重于你。”话语中有一股忍不住的骄傲之气。 宋知夏抿唇一笑,扶着张氏往里头走去。 张氏是第一次进于府,也是第一次见到名声在外的明石夫人,当她步入厅门,抬眼看向端坐于上位的明石夫人时,恍惚间,好似看到了自家夫君的影子,再一定神细瞧,那分明是位老夫人。 不愧是当世奇女子,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有豪杰英雄之相。 “这位是?”明石夫人端详着张氏,觉得她的样貌与宋知夏有几分相似。 书兰先生打趣道:“师母不如猜猜,猜猜这位夫人到底是二娘的母亲,又或是姐姐?” 明石夫人笑着猜道:“是母亲吧?瞧着可真年轻。” 第154节 张氏被夸的脸红了三分。 宋知夏行礼回道:“师祖母慧眼如炬,这位确是徒孙的母亲。” 明石夫人热情地招呼张氏,“宋夫人,这一路行来累了吧?快,快坐下歇歇吧。” 张氏拘谨着行礼:“拜见老夫人。” 明石夫人很是喜欢宋知夏,爱屋及巫,对于宋知夏的母亲张氏,她也是心中喜欢的,对张氏很是和颜悦色。 明石夫人的热情几乎令张氏受宠若惊,她心中忐忑地呈上了礼单,上面有给明石夫人的寿礼,也有给各房夫人和众位小姐的见面礼,虽说张氏备礼周全,但明石夫人对她如此热情如此客气,她又有些担心礼物送轻了,配不上明石夫人对她的好意。 明石夫人完全不在意礼物,呈上的礼单她只扫了一眼,见上面有给儿媳孙媳和孙女们的礼物,便吩咐丫鬟们去请她们过来,与张氏一同说话。 当家老夫人下了吩咐,于府的夫人们和小姐们自然不敢怠懒,都往主院汇来,于殊于越听到宋知夏已经来了,更是喜的一路小跑过来,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好友。 见到于殊于越过来了,明石夫人便打发宋知夏与她们一起出去玩耍,明石夫人知晓宋知夏性情,夫人间的交际对于她来说太过沉闷无趣了。 明石夫人的打发之举深合张氏的心意,张氏也正有话想与明石夫人悄悄说呢,趁着于府的夫人们还未聚来,她正好向明石夫人打听明石先生对于宋知夏亲事的想法。 张氏向明石夫人委婉的表示了她的疑问。 明石夫人闻言笑了:“这事不急,二娘在书道上有天赋,不可浪费了,如今她还小,心思单纯,正是好好打根基的时候,不好让旁的事情分了她的心,我知你为娘的心思,你且宽心,二娘的师祖对她十分上心,她的人生大事,她的师祖必然会好好把关的,若是有好的合配的人家,也必定会和你们做父母的说道说道的。” 这话就说的很明白很通彻了,张氏心下大安,明石先生的人脉和眼光岂是她一介妇人可比的,有了明石先生的提拔,小女儿的终身大事挑选的余地就多了。 三月十七,明石夫人的寿辰到了,因为不是整寿,所以这一场寿宴明石夫人本不打算大办,只送了帖子请亲朋好友过来聚一聚,但明石夫人身份不同,因着明石先生的名望,明石夫人在文士阶层中地位就比较超然,虽说她不打算大办,但亲自前来贺寿的人仍有很多,且这些人都是与明石先生或明石夫人有故旧的,于府只能大开正门,广迎宾客入府。 因为书兰先生和宋知夏都是女子,且书兰先生的身份有些特别,所以两人虽说是明石先生的座下弟子,但她们并不前往前院会客,只在后院中与女眷们闲聚,宋知夏更是因为未及笄的缘故,只与于殊于越这些小姑娘一同待着。 这一回是明石夫人的寿宴,来的宾客大多是女眷,后院中熙熙攘攘的,倒是姹紫嫣红一片春。 但是女人多了,宋知夏便心生烦躁了。 前世的书院、后宅、后宫生活给宋知夏带来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不管是在双梅书院,还是在后宅后宫,这些都是女人群聚的地方,而且都是明争暗斗、彼此排挤的地方,尤其是后宅后宫,更是暗潮汹涌、杀人不见血的地方,所以宋知夏在潜意识中已经形成了,女人多等于排挤争斗,等于阴谋诡计一步一险的概念,一来到女人多的场合,她便全身警戒,唯恐一不留神便遭了暗算。 此时此刻,满园子的女人便令宋知夏全身警戒了。 于殊于越有自己的圈子,她们虽然会照顾宋知夏,把她引荐给她们的各路堂姐妹表姐妹和世交手帕交,但是来的人多了,于殊于发挥要注意要照顾的人也就多了,她们没办法再时时刻刻留心宋知夏,宋知夏又无法与这些小姐们自来熟,渐渐的,宋知夏便脱出了小姐们的核心圈子,落到了外围。 宋知夏不愿意再挤进去,既没意思,也与这些小姐们热络不起来,她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做不来左右逢源,更何况在不清楚这些小姐们彼此间的关系的时候,贸贸然的加入进去,只怕反而会受排挤,于是宋知夏干脆就离了小姐们的圈子,一个人寻了处景致,独赏春光。 宋知夏虽然在独赏春光,但是因为她对于这个“女人多”的场合满心戒备,所以她放开了五感,防备着周围,虽然她没有着意地去看去听,但是她的五官已经在收集周围的信息了。 “瞧,那人就是宋家二小姐。”有细细的声音飘来,宋家二小姐这五个字立即就把宋知夏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在说我? “远远瞧着倒是挺傲气的,听说她的书艺天赋很好,是由明石先生亲自教导的?” 看来的确是在说我了。 “什么亲自教导,不过就是在于府里住了一个月,后来就传出这种话来了,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也曾在于府中住过大半年,也得过明石先生的教导,我都不敢对外这么夸自己,她还真有脸给自己贴金。” 啧啧,好酸。 “她的书艺天赋真的很好吗?听说明石先生亲自夸了。” “什么很好,明石先生只是见徒孙辈中只有她一个女孩,才当众夸了她一句,这只是师门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哪能真的当作是在夸赞她天赋好啊。” “是她自己传的?呵,好不要脸。对了,我曾听说她的一些,不怎么好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我也听说过,哎,你听说的是什么样的?” “你听说的是什么样的?你先说。” 两人就把听说过的关于宋知夏的传言对了一遍,虽然细节上有些小出入,但是宋知夏曾经被掳,救回来时衣裳不整的主体内容并没有变。 两人嘀嘀咕咕对传言的时候,又凑进来了一个人,三人应该是熟识的,交情好的,三人凑在一起继续嘀咕。 “还真是挺可怜的,遇上这种事。” “可怜是可怜,但也怪她自己,为什么当时不跟紧一点呢?为什么一个人跑远?如果不是跑远了,她也不至于被掳走,也就没后来的这些事了。” “说的也是,也是她自身不妥当。” “其实照我说啊,她既然遭了这种事,就该好好的待在家里,平日里在亲戚间走动一下也就是了,这种场合又何必出来呢,出来了还不是受人指指点点。” “我猜她是来沾光的,不过就是好运气,意外被明石先生的弟子收为弟子,仗着师门关系,年前特意来向明石先生贺寿,因她是唯一的女徒孙,明石先生当众夸赞了她,她当时可是大大地出了风头,想来她是受了大好处,起码名声上好了许多,今日是明石夫人的寿辰,她又特意赶过来,想来就是要沾光再显摆一回。” “原来如此,难怪她不顾旁人眼光,特意赶来贺寿。” “用这种方法来洗刷污点,提高自身,也算是剑走偏锋了,我倒是服气她的厚脸皮。” “哈哈,你个促狭鬼,夸她一句也不忘损她一句厚脸皮。” 三人笑闹起来。 宋知夏本是扶着湖石观鱼的,听着那三人越来越过份的言语,她手下一紧,湖石被生生掰下了一块,宋知夏双掌搓揉,石粉轻轻洒下,在湖面上落下了一层白。 长舌碎嘴,扰人清静,换一个地方。 宋知夏移步离开,在于府的大花园里闲走起来,又寻了一处安静地方。 可是在这一处待了没多久,宋知夏又听到了说她是非的声音。 怒,再换,又听到。 第155节 再换,怒,又听到。 宋知夏的听力实在太灵敏了,连续换了三处地方都听到旁人说她是非的声音。 又或者说,关注她的人太多,她每换一个地方都能引来旁人的指点和议论,让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真是够了,果然女人多的地方就是麻烦,这么大的园子,竟然没有一处清静之地。 第138章 掷花如飞刀 在花园里受了一肚子气的宋知夏脸上绷的紧紧的,一路板着脸的往回走,此时此刻,她只想回暂住的院子里待着,她谁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静静。 碧珠急急地跟在后头一路小跑,小姐走的实在太快了,她只有小跑才能跟上。 突然有破空声从侧面传来,宋知夏头也不回地伸手夹住来袭之物,然后手上一甩,来袭之物便以更快更劲的势头往原路袭去。 “哎哟。”一声哀嚎响起。 咦,是男人! 宋知夏转头看去,那处是座不高的山坡,山坡上有座凉亭,凉亭中站着三个男人,其中一个正捂着额头弯着腰哀嚎中。 碧珠虽然没看清这一来一回的突袭和反突袭,但她看到了那处凉亭上正站着三个男人,也看到了那个痛苦中的人,她立刻就站到了自家小姐身前,用自己的小身板挡住了那些男人的视线。 “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碧珠盯着那些男人,同时问着身后的小姐。 “我没事,不过那人就有事了。”宋知夏刚才手下没留力,射回去的力道可是不小,那人十有八、九已经破皮流血了。 那人果然已经流血了,围着他的两个男人大声呼喝着边上的仆从去请郎中、取清水,还对着宋知夏这边大喊“小姐留步”。 宋知夏嘴角轻扬,不屑地撇了他们两眼,转身离去。 留步,留什么步?他刚才要袭击我,你们没阻止他,如今他自作自受了,你们反倒要我留步了。留步做什么?给他赔礼道歉包诊金吗?呵,做梦。 宋知夏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碧珠赶紧跟上,理都没理那些男人的叫喊声。 不过不理是不理,碧珠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小姐,我们就这么走了,他们会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啊?” “不走才麻烦呢,留在那边,我一个女子,和他们三个男人说理分辩,若被人看到了,旁人才不会管前因后果呢,只会说我自身不检,所以还是尽早离开为好。遇到这事,最妥当的做法,是赶紧去找师祖母,向师祖母告罪认罚,说我力气大,一时没留神意外伤了人,师祖母性情刚正,直接告罪她反而会护着我,若是那三人要找我的麻烦告我的状,有师祖母护着我,他们看在师祖母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我的。”宋知夏早就有了对策,告状这种事,总是越早越好的,晚了就成了被告了,那时才是被动。 碧珠听后心下大安,脚步也不再慌乱了。 宋知夏直接向明石夫人禀明了花园中的经过,详细说了她正行走于园中,听到有异物来袭,她接住异物并反击了的经过,她向明石夫人告罪,说她手下没留神,力气一时用大了,不小心伤了人,她同时还表示,她愿意为了自己的一时失手向那人赔礼道歉。 明石夫人是个行事严谨之人,她并没有直接相信宋知夏的说辞,虽说她很欣赏喜欢宋知夏,也知晓宋知夏并不是主动生事的性子,但她仍是保留了中立的立场,宋知夏的说辞她只信了五成,剩下的五成,她还要听听那三人是怎么说的。 明石夫人派了丫鬟去那处凉亭寻人,等了好半天,寿宴都快开席了,那三人才终于来了,而且除了那三人外,还多了一人,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那三人在他的映衬下都成了杂草。 “咦,旭儿,这事怎么和你也有关?”明石夫人板起了脸,一副要教训自家小辈的神情。 翩翩佳公子行了礼,回道:“外祖母,孙儿并未参入此事,只是领他们来受罚的。” 明石夫人的神情缓和了一些:“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佳公子把涉事三人的背景交代了一下,这三人都是与于府沾亲带故的亲戚,与佳公子,也就是明石夫人的外孙,李旭,也是同窗,这三人听说了明石先生当众夸赞了宋家二娘子的事,有心想与宋家二娘子结识,但不得长辈介绍,三人在园中观景时意外见到了宋家二娘子,出于年少玩笑之心,便向宋家二娘子抛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结果没想到宋家二娘子出手快若疾风动如闪电,一下就把花儿给反掷了回来,还把抛花那人的额头给打破了,三人又失颜面,又怕明石夫人怪罪,便惶惶然地请了李旭过来当说客,想要求得从宽处置。 来龙去脉说清楚了,明石夫人看向宋知夏:“二娘,你看要如何处置他们?” 对方都来求饶了,宋知夏当然不会再咄咄相逼,更何况实际上她并没受到什么伤害,反倒是对方受了伤流了血,她退一步,双方脸上都好看。 “二娘一时失手,意外伤了齐公子,本该是二娘向齐公子致歉的。”宋知夏装作懊恼羞惭的样子,向那个头上包着绷带的齐公子行了行礼,“还请齐公子海涵,公子延医用药的费用,二娘稍后便会奉上。” 齐公子赶紧还礼:“二娘子过礼了,本就是齐某无状,哪敢再厚颜收取二娘子的财帛,休要如此,真要羞煞齐某了。” 宋知夏和齐公子,以及他的两个同伴,你道一歉,我道一歉的,彼此行了礼道了歉,这事就算作是意外,两边抹平了。 见底下的小辈们如此懂事,明石夫人的神情由阴转晴,心情复又高兴起来。 寿宴开席的时辰到了,李旭带着他的同窗们告退,去了前院,宋知夏也想告退,明石夫人却拉住了她,亲自带着她去往宴席厅。 明石夫人带着宋知夏入了宴席厅,因为她是寿星,来的本来就晚,此时宴席厅内已经坐满了宾朋,于是明石夫人和宋知夏就在万众瞩目之中步入了宴席厅。 宋知夏再次告退,明石夫人却带着她去了主桌,在主桌宾客们的面前亲口夸奖了她几句,才放手让她退下去。 宋知夏低着头,仪态端庄的去了最后边的一桌,那是于府小辈们团坐的一桌,她是明石先生的徒孙,师门传承与家族传承几乎可以并列,所以宋知夏差不多可以等同是于家人,算作于家的小辈。 宋知夏入了桌,于殊于越立即就凑了过来向她问话,问她刚才做什么去了,为什么会和祖母一起进来。 对于于殊于越的问话,宋知夏只是含笑不语,于殊于越再问,她也只是说留待宴后再与她们详说,于殊于越虽然心中痒痒,也只能忍着等待宴后了。 寿宴结束后,于殊于越一左一右的夹住宋知夏,把她拉回了院子。 回了院子,面对于殊于越的逼问,宋知夏没有再回避,她简单的把花园里的经过,以及刚才在明石夫人面前的两方对话都说了一遍,听得于殊于越惊呼连连。 “哇,掷花为飞刀啊,太厉害了。” “原来花还能伤人啊,那么娇嫩的花,真是想不到啊。” “还好那三个还是知礼懂事的,没有把事情全赖到二娘你身上。” “什么懂事呀,他们若是真懂事,就不该拿花来掷二娘,哪有这么调戏人的,二娘又不是那些花娘,哼,什么认错,还不是吃了亏,知道二娘不好惹,而且还被祖母知道了,他们怕受罚,才先认了错讨了饶。” “说的也是,那三人就是欠教训,还有旭表哥,竟然还给他们作保,哼,看错他了。” “下次见着了旭表哥,我们一齐打他,给二娘出口气。” 眼见着祸水就要拐到李旭身上了,宋知夏赶紧出言打消于殊于越的出气念头。 “这也怪不得李公子,他们三人毕竟是他的同窗,他自然是会偏着他们一些,而且说到底,吃亏的是他们,又不是我,李公子说不定是动了恻隐之心呢。”说着说着,宋知夏反倒自己先笑了出来。 第156节 于殊于越也被宋知夏的话给逗笑了,说来也确实好笑,掷人反被掷,还被砸破了头,的确是可怜见的。 三人笑作一团,另一边,齐公子却苦哈哈地在接受众人的围观和怜悯。 齐公子头上包着那么明显的白绷带,走到哪儿都能吸引一大波的关注,从他踏进宴席厅开始,就时时刻刻地在接受众人的明面打量和暗地议论。 齐公子的父亲也在厅中,他召来儿子,问明了儿子头伤的来由之后,反手就拍了他一掌,正正落在他的伤口之上,齐公子再次哀嚎起来。 儿子掷人反被掷,还被花砸破头,这事齐老爷都没脸说,可是与他同桌的都是地位身份差不多的人,有两三个还是与他关系极亲厚的亲友,他们好奇想问,齐老爷也不能避口不谈,只能含糊地说明了缘由。 这一说倒好,亲友们哈哈大笑,还特地把齐公子叫了过去打趣,很快,一传二,二传四的,与齐家有亲戚交情的宾客都听说了齐公子的事,宴席散后,一个个都跑来围观他,并对他致以亲切的怜悯之情,这让齐公子尴尬非常,深深后悔在花园中的鲁莽之举。 早知道宋二娘这般厉害,他还哪里敢去招惹她啊。 第139章 新流言 花园里的事很快就在宾客间传播开来,虽然女眷这边,宋知夏只与于殊于越说过,且于殊于越也守口如瓶,没有对第三人说过,可是男宾那边,齐公子头上那么明显的伤,全宴席厅的人都看到了,且散席后与齐家有旧的宾客们都知道了齐公子头伤的来由,还对他致以亲切的怜悯之情,他们回去休息时又与自家亲近的宾客说了这件事,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一夜之间,所有男宾都知道了这件事,到了次日早晨,男宾与自家的女眷们碰面时再说了这件事,于是,不过一个时辰,所有的女眷也都知道花园之袭的全部过程以及后续了。 宋知夏再一次出“名”了,只是这名也是分两边的。 在男宾那边,她的力大武艺高成为了众人的谈资,众人都觉得她不愧是将门之女,承袭了其父的神力,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后来又听说明石夫人喜欢她,他们又觉得宋知夏说不定能继承明石夫人的衣钵,成为新一代的奇女子。 而在女眷那边,宋知夏就多了“招蜂引蝶”“心机女”两个标签。 这么多女子聚在花园里,为什么偏偏就她一个人遇到了三个男宾? 遇到也就遇到了,玩什么掷花的游戏?岂非是在借花传情。 知道自己力气大,手下也不留神,把三人中相貌最好的齐公子给打破了头,是不是想借着这事,来一个“千里姻缘一线牵”?以为齐公子破相了,她就能借机上位么?哼,好心机! 勾搭了齐公子还不算,竟然还借着齐公子见到了李公子,李公子还亲口向她讨饶,请她宽恕齐公子三人,她这是在李公子面前搏脸面送人情么? 好大的脸!也不想想自己的名声早就烂了! 一个不洁之女,竟然还敢肖想李公子,真是痴心妄想。 再想到去年的拜师之事,不过是个武将之女,还是新起的暴发户,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拜在了书兰先生的门下,还借机高攀上了明石先生,到处散播明石先生看重她的流言,真真是不要脸,果然是暴发户之女,毫无世家的风范,为了抬高自己,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 宋知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在各位夫人和小姐们的心中成为了“毫无廉耻之心的心机女”。 宋知夏被排挤了,被孤立了,除了于殊于越,根本没有人与她说话。 遇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排挤孤立,宋知夏自然不会就此自怜自伤,她从容动用五感,从周围人的言谈中探知其中的因果缘由。 在花园里走走停停的闲逛了一圈,宋知夏就听明白了这些人的逻辑,真真是,莫名其妙,脑子进水了。 宋知夏不屑与人争辩,口舌之争不是她的长项,以自己的短处攻击对方的长处,那是自取其辱,所以她只是在心中起了一个长表,上面记清楚某某小姐说了她的坏话,某某小姐保持中立不予评论,某某小姐为她说了辩白之语,哪些人坏,哪些人好,全都在她心中的这个长表里,日后若有机会再遇到她们,有怨报怨,以直报直,何必只计较今日的口舌之争是,来日方长嘛。 这边宋知夏受到了排挤孤立,但是宋知夏适应良好,而且已有腹案,那边张氏也一样受到了排挤孤立,但是她不知缘由,分外难过。 张氏是宋知夏的生身母亲,世人相信一言一行皆有家教,宋知夏如此没有教养,她的生身母亲自然该担其过,女儿的不好一定是从母亲那边学来的,女儿是个“心机女”,那么母亲也一定是个口蜜腹剑的心机妇人,夫人们因此对张氏极为排斥,不愿与她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张氏在夫人堆中受了几次无视,甚至冷言冷语之后,羞愤的躲回了院子,不再出门。 明石夫人每日里要见许多女眷客人,不知道张氏的处境,待到她向别的夫人介绍张氏,却被对方委婉劝说她远离张氏时,明石夫人才发觉花园之袭的影响远比她所预想的要大。 前日寿宴时,她特意把宋知夏带到主桌,并向主桌上的宾客们夸赞宋知夏,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故意歪曲此事,本来简简单单的一场少年人之间的玩闹,不该引申出过多的阴暗猜测,没想到她这么做后,依旧有人这般恶意猜测,还明晃晃的表现出来,一点儿也不知道分寸。 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生长在太平年月的人,见识、眼力和脑子,都不如在动荡乱世中拼闯出来的人,若是当日主桌上坐的是她的老姐妹们,哪里还会闹出这种事。 明石夫人的脸色当下就不好了,她的苦心没人看懂,她看中的衣钵传人还被人排挤,真是,不顺心的很哪。 明石夫人的地位超然,且她年纪大了,辈份很高,在夏国的老一辈人中,明石夫人已经是最高一辈了,所以她不需要顾忌太多人,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也不必忍着受着,直直白白的表现出来就是了。 明石夫人的地位和辈份摆在那里,就算她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底下的夫人们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更何况明石夫人身健体壮,曾经的杀伐果断更令她的气势分外厚重强烈,当她冷下脸,外放心中的不痛快时,底下的夫人们都收敛了声息,低垂着头,不敢言语,尤其是那个委婉劝着明石夫人远离张氏的夫人,更是头低得不能再低,面上一片惭红。 “不过是一件少年人的玩闹,竟然也能被说成这样,这事的事端原本是那三个少年郎鲁莽无礼挑起的,结果却由一个女孩子来承担非议,呵呵,实在是可笑。”明石夫人闭上眼,挥了挥手,“老婆子我累了,你们也不必陪着了,都回去休息吧。” 对着这些小辈,明石夫人很想训斥她们几句,可是想想她们不是自家的小辈,训斥了反而惹人生怨,还不如眼不见为净的好,更何况,有时候当面训斥还不如冷眼旁观,当她们吃了苦头,就知道当众说人是非是要受大教训的。 底下的夫人们如获赦令,赶紧起身告退,鱼贯而出。 明石夫人闭目沉思了一会儿,让丫鬟去请张氏和宋知夏过来。 过了片刻,张氏和宋知夏来到了明石夫人面前,张氏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心中还在为各位夫人们对她的排挤而羞惭难过,此时见了明石夫人,面上也有些尴尬难堪。 明石夫人看着张氏,如长辈般慈祥的劝慰:“旁人的议论和排挤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她们不知道事情经过,只知道凭空猜测、人云亦云,若是你事事都放在心中,只会把自己憋闷气坏。”明石夫人以为张氏知道那些夫人们为何排挤她,所以劝慰她不要放在心上,不必过于理会。 可是张氏不知道啊,她听了明石夫人的劝慰反而问道:“什么猜测?是说我的吗?” 明石夫人闻言尴尬了,原来张氏不知道啊,可是让她转述那些人的话,她又说不出口。 宋知夏出言解释了:“母亲,不是说您,她们是在说女儿,就是花园那件事,她们觉得女儿是故意的,意图引起齐家公子的注意,甚至还想借此事在李家公子面前搏一把好印象。” “什么?”张氏惊讶万分。 宋知夏在母亲面前说起自己的是非来是毫不在意,那些人在背后是如何猜测她,如何非议她的,她都俯在母亲的耳边轻声转述了一遍,不过那些人对于母亲的恶意揣测,宋知夏就避口不说了,说那些做什么,没得让母亲难过伤心。 张氏完全没想到那些贵夫人竟然会如此心怀恶意地揣测自己的女儿,这些言语简直就是诛心之辞,完全不讲道理,但是她又敏锐地从这些诛心之辞中发现了那些贵夫人对女儿早有成见,就是因为成见,那些贵夫人才会如此恶意如此不讲道理,而这个成见,恰恰就是建立在之前流言的基础上。 那些贵夫人有着最基本的逻辑,一个清白被毁的暴发户之女,为了有个好姻缘,不择手段是理所当然的,也是毫无疑问的。 女儿的姻缘之路要被毁了。 而毁了女儿姻缘之路的,传出这些流言的,恰恰是她的另一个女儿。 这个认知令张氏心如刀绞、心痛如割,当她看着“懵懂无知、天真善良”的小女儿,听着她说清者自清的话语时,张氏更是难以承受的犯了心悸。 第157节 “母亲,母亲。”宋知夏吓坏了,她没想到母亲竟然会被那些非议气成这样,一边扶住母亲,一边大声呼喊郎中。 明石夫人也被吓坏了,一叠声地让人去请郎中。 因着明石先生年事已高,于府府中就长年供养着一个郎中,虽然这位郎中称不上名医,但对于一些急症却是很拿手的,也常常有别府的人上门来请他过府诊治,此时就派上用场了,郎中很快就过来了,一番急救之后,张氏总算缓过气来了。 “母亲,母亲,女儿错了。”宋知夏哭着认错,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此时她就只想让母亲好好的,认个错又不算什么,就是母亲要打她,她也甘之如饴。 明石夫人的神情也很尴尬,张氏在她面前出事,她自觉难辞其咎。 张氏摇了摇头,抬手轻抚女儿的脸颊:“不,夏儿没有错,母亲不是因为你才犯病的,你不要自责。” 宋知夏紧紧抓着母亲的手轻声啜泣。 张氏温柔地看着小女儿,心中却下了一个原以为艰难,如今却一点儿也不困难的决定:“夏儿,放心,母亲会护着你的。”秋儿,你已经足够狠辣了,可以好好保护自己了,可是夏儿还小,她还太天真,母亲只能护着她了。 第140章 再起风波 廊州,边境卫所。 宋勇毅一脸淡然地看着同营的伙伴们兴高采烈的去取家信,心底却是羡慕的,每月一次的寄信和取信都是营中的喜日子,说是全员狂欢那是有点过,但说是全员欢喜却是肯定的,只是,这一份欢喜,却注定没有他的份。 宋勇毅入营近一年,新兵大比之后,这一批的新兵便转为了正兵,可以享受每月寄信一次的福利,可是宋勇毅却一次也没有收到过家信,连东西也没有收到过。 刚开始宋勇毅还自我安慰,父亲忙,母亲也忙,没空给他回信也是有的,说不定下个月就能收到家信了,可是一个月又一个月,连续三个月,每次总是他一人没有收到家信,他寄出去的信,不管是给父亲的,还是给母亲的,又或是给长姐的,也从来没有回信,到了第四个月,宋勇毅明白了,家里是不会有信来了,他的信件肯定都被扣下了,至于要扣到什么时候,宋勇毅猜想,也许得等到父亲的怒气平息吧。 从第一个月没有收到回信开始,宋勇毅心底便隐隐有了担忧,他第一封寄出去的信便是写给长姐的,他在信中提了对小妹归来的想法,他想让小妹出家,这份心思,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落于纸上,若是那封信落在了父亲的手中,他根本无从抵赖,想明白这点后,宋勇毅猜想,他如今的无家信无家礼,也许便是父亲对予他的惩罚吧。 说来也是自己大意了,父亲是廊军的主将,他怎么可以大意的把心底的真意写在信中,还通过军中的渠道传信呢,如今这样也是咎由自取了。 “来来来,先帮我念了我的家信。”李铁如一只铁牛般一路狂奔回来,路上不知撞开了多少与他争抢的伙伴。 宋勇毅接过李铁的家信,这封家信被李铁藏在怀中,护的好好的,取出来时还带着一丝温热的体温。 宋勇毅不紧不慢地把家信的内容念了出来,他如今已经很有经验了,翻译出来的言语更有乡土味,文纠纠的字词都给改了,这样一来伙伴们听的明白,他也念的省事,不然一遍遍的解释这些字和词是什么意思,不过是凭白给自己增添麻烦,多费唇舌。 李铁心满意足的收回了信,让出了位子,排在第二位的伙伴立时挤了进去,把家信递给了宋勇毅。 几个月的念信,已经让同批的伙伴们自觉地树立起了几个规矩,领完家信,先在宋勇毅的营房外头排队,然后一个接一个,不插队不捣乱不惹事不占时,念信前自觉上交翻译费,念完信就利索让位,尽量不给宋勇毅添麻烦。 宋勇毅的同伙们也自觉地维护起队伍的秩序,替宋勇毅收取翻译费,同时给宋勇毅添水扇风,尽量让他舒服一点。 忙碌的翻译结束后,正好到军营的熄灯安寝时间,宋勇毅吃了同伙们热好的夜宵,用同伙们备好的温水擦了脸洗了脚,便上铺休息了。 转为正兵后,这一批的新兵们都被重新整编划分,步兵的分在一处,弓手的分在一处,斥侯的分在一处,藤甲手的分在一处,集中进行系统的分门别类的训练,宋勇毅是被卫所主将看中,打算培养成小将的人才,就被编入了骑兵营。 骑兵营的人数少,能进骑兵营的都是军中精锐,因为能当上骑兵的,既是要精通马术,又要精通远射近战,这样的人才可都是优中选优的,一般来说,骑兵营的人选都是老兵,新兵入营后要先学远射近战,磨练几年后就成了老兵,然后从中选优,选入骑兵营后,要先从喂马洗马开始,一步步骑上马、懂马术、阵形配合,不花上几年功夫苦练磨合,根本练不出一支精锐骑兵。 像宋勇毅这样,一入营就能文能武,上马能控弦,下马能近战的,简直是万中无一,所以卫所主将分外看中宋勇毅,而且宋勇毅的确很出色,他在新兵大比中获得了廊军新兵第二名,只在射术中以微弱劣势惜败于第一名,不过他识字知文啊,这一点他强胜于第一名,若是新兵大比中有比试国文,宋勇毅绝对是妥妥的第一名啊。 所以宋勇毅一入骑兵营,便直接入了老兵营,可以算是新兵中的一步登天了。 只是这样令所有新兵都羡慕的一步登天,却远不能抚平宋勇毅心中的失落。 宋勇毅总是忍不住去想,父亲扣了他的书信,断了家中与他的联系,他这样算是被贬黜了吗? 想了不知道多久,宋勇毅才总算迷迷瞪瞪的入了睡眠,突然,营中锣声大响,宋勇毅感觉到两侧的同伙们起床穿衣,他还来不及从睡梦中挣脱,就被一股大力拉了起来。 “快,穿衣服。”一团东西砸向宋勇毅的脸,宋勇毅下意识地一接,手慢了半拍,没接到,东西重重的砸到了他的脸上,冰冷又沉重,打得宋勇毅鼻梁发酸。 宋勇毅被打得彻底清醒了,低头去看,地上正躺着他的衣甲。 普通的布军衣,前胸后甲系着薄薄的铁皮,这便是衣甲,衣甲不耐刀砍,却能防住一部份的箭矢,这是骑兵平日操练时所穿的,若是上了战场,那就要改穿战甲了,不过宋勇毅仍算是新兵,阵形配合还在学习中,还没有配备战甲,所以他只有衣甲可穿。 “快点,别发愣。”火长再次提醒宋勇毅。 宋勇毅赶紧把衣甲穿上,然后背上弓,装上箭筒,提上长刀,跟着前辈们冲出了营房。 金锣依旧在敲响着,听锣声传达的信号,这是出营作战。 宋勇毅跟着前辈们去马房牵马,然后翻身上马,跟着大队伍出了军营,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骑兵大队伍赶到地点时,那里火把通明,几十把火把照耀下,平原上明晃晃的两方人马正持械对峙,大有一言不合便开战的气势。 竹笛响起,骑兵队伍整装排列,布出阵形,领兵的将领出列,勒马上前,一处小山坡上跑下来几个人,围了过来。 原来这里是两个村子为了抢水在持械对峙,动静闹的很大,几百人的阵仗,乡老们担心局面失控,闹出大案,赶紧向县衙报了信,县衙里哪里有能镇压几百人斗殴的捕头公役,于是县令连夜派人向附近的卫所求援,卫所主将见事态严重,便派了行动最快的骑兵大队出来,若是双方人马真的失控斗殴,骑兵大队肯定是要武力镇压的。 山坡上跑过来的人来到近前,他们身上穿着捕快公服。 “到底是怎么回事?”领兵的将领指着那边对峙的人马问着他们。 穿着捕头公服的人上前拱手行了一礼:“回禀将军,某是县衙捕头,此事说来并不复杂,就是为了抢水而起的。” 起因的确不复杂,确实是为了抢水而起,但是其中还有一层内因,两个村子沿河而建,一个在河东,一个在河西,两个村的田地都是靠着河水来灌溉的,到了大量用水的时节,两个村一直是在抢水的,有的年份东村强势,有的年份西村强势,后来两个村都考出了秀才,两个秀才代表各自的村子议定了一个协议,东村西村轮流放水,东村今年先放水了,明年就轮到西村先放水,这个协议一执行就是十年,两个村子也不再为了抢水而斗殴,但是,去年东村的秀才考中举人了,这一下两个村子的地位不相等了,东村就想作废协议,提前放水了,于是,两个村子就对峙起来了。 捕头正与将领说着两个村子的事,刚说完前因后果,不知怎地,两个村子的人马竟然喧哗起来,在你吼我,我吼你,不知道吼了什么话后,两方人马竟然干起来了。 眼见着场面要失控,捕头赶紧恳请将领出兵镇压,将领没有二话,领了队伍就冲了过去。 几十匹马呼啸而来,马蹄奔奔,震得地晃天摇,正在热血械斗中的村民们被骑兵队伍的铁血气势给冲得战心全无,骑兵还没近前,村民们已经弃械奔逃,跑的七零八落了。 斗殴的场面已经镇压住了,接下来就是县令协调两村矛盾的事了,将领见无事了,便领着骑兵队伍回军营了。 宋勇毅第一次披挂上阵,镇压又进行的如此之快如此顺利,心中的热血激动无以言表,回去后几乎一晚没睡,第二天操练时精神还十足十的好。 卫所将这次出兵的事写成例报,上报给了上峰,然后,抢水的事情就此了结了。 了结了? 第158节 不,没有,这只是一个引子。 一个月后,宋力刚突然接到了兵部的公文,让他配合监察御史进行专案调查,监察御史已从京城出发,估计十几日后便会到达。 专案调查? 宋力刚一头雾水,什么专案? 宋力刚翻看公文后的附文,廊州卫所无令私自调兵一案。 什么!无令调兵? 宋力刚大惊失色,赶紧命人清查此事,一应来往公文全部翻出,同时发文命卫所主将亲来汇报,他要亲自听他如何说。 卫所主将接到最顶头主将的召令时,也是大惊受色。 什么叫无令调兵?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啊! 他是配合县衙调的兵,县衙那边应该有补上一应手续的啊。 夏国为了保证文武分离,地方衙门和驻军分开行事,不纠缠在一起,是严格控制军令和兵马调动的,军中将领只有领兵权,却没有调兵权,调兵权是归属兵部的。 兵部在各州有兵道衙门,与州军衙门共用一处府衙,但办事是分开的,军中如果要调动兵马,必须要向兵道衙门提起申请,得到调兵令后方能持令调动。 若是地方衙门需要用兵,比如镇压斗殴或上山剿匪,向州军求援,可以先发求援公文,州军可以凭求援公文先行调兵协助,等到事情了结,地方衙门需向兵道衙门补齐一应手续,如此方能算是合法合规。 但是规定是规定,真要执行起来还是有实际困难的,比如那一晚的两村持械斗殴,县衙是直接派了兵长过来求援,求援公文却没有带来,说是匆忙间忘记了,兵长便以自己的衙门令牌做了抵押,这事说起来不合规,但是如果卫所就以此为由拒绝出兵,两村抢水真的出了大命案,卫所少不得也要受连累,一样要受罚,若是收了衙门令牌作抵押,派兵镇压,事后只要手续补全,谁也不知道中间曾经缺了一环,平平安安的就能抹干净了,还能让县令欠卫所一份人情。 两村抢水,县衙求援,卫所派兵,若是事后县衙补上了一应手续,卫所一点儿麻烦都没有,但是如今的情况是,卫所被人摆了一道,坑到家了。 当宋力刚亲自收了卫所主将的兵牌,命他停职反省时,卫所主将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他冤啊! 第141章 弹劾潮 卫所主将被停职反省,等待监察御史的提审,当夜领兵出援的将领也被捋了职,关了禁闭,等待提审,就连当夜的那几十名骑兵,也被看管了起来,小到小兵,上到旗队长,全都留守军营,不得外出。(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宋力刚和廊军一应将领们全都在紧张地等待监察御史的到来,可是监察御史还没到达,廊州御史就对廊军的军务发起了弹劾,紧随其后,封州御史也对宋力刚再次发起弹劾,在两个御史发起弹劾之后,朝中也有官员对宋力刚发起了弹劾,一时间,宋力刚站到了风头浪尖之上,舆情汹涌,好似要把他立时掀翻。 这一系列的弹劾,看似各有缘由各有重心,但其中只有一个重点,明眼人一看便知,那便是夺军权,宋力刚手握两州军权,如此权重,夏国诸将中,唯他一人,这让人如何不忌惮,如何不眼红呢。 宋力刚急得眼睛都红了,他能跟一人争,但能跟所有人争吗?他可以与封州御史打笔头官司,但能跟这么多官员打笔头官司吗?更何况他们都是文臣,手中笔是他们的立身之道,拼文斗拼口舌是本能是长处,他一个拿刀砍人的武夫能拼得过他们吗? 宋知夏和母亲张氏早已回到了武宁伯府,这一波的暗流全都看在了她的眼里,这样的事态发展也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让她心惊,更有疑惑,因为前世父亲并没有遭遇这样的弹劾潮啊。 为什么这一世就这样了呢? 宋知夏在心中梳理前后两世的经历,想着想着,她突然想到了她在安州发现的私军,以及可疑的王家。 难道这一次的弹劾潮也是王家的手笔? 王家加快了夺军权的进程了? 宋知夏越想越觉得自己猜中了,她倒吸了一口气,若这一次的弹劾潮真是王家的手笔,那王家在朝中的势力比她原先猜测的更加庞大更加可怕。 宋知夏赶紧给父亲去了信,如今宋力刚被弹劾潮搞得焦头烂额,既要向朝廷向皇帝陈情表忠心,又要整顿廊军中的军务,重审以往的旧案或争议案,争取自己先发现其中的问题并解决了,如果被对方抓住了漏洞,或者被监察御史查出来了,那就是最好的攻击靶子了,所以宋力刚近段时日根本没回府,连封州都没回,一直待在廊州,宋知夏要与他见面,必须得先去信请他回来。 可是写着写着,宋知夏又把信给烧了,与其送信过去,再等父亲回来,白白浪费时间,还不如自己过去,也省得父亲分心两头跑。 宋知夏拿定主意便一刻也等不及,立即向母亲张氏禀明去意。 张氏不是无知妇人,宋力刚很多事都会与她说,与她商量,所以张氏是知道女儿在安州的发现,以及女儿的猜测,所以她虽然在一开始时吓了一跳,但她想到如今事态的危急,再想到小女儿的武艺,张氏最后还是同意了。 宋知夏一刻也不耽误,回院换了骑装,然后由贾青亲自带队护着,疾速往廊州赶去。 马不停蹄的赶了两日,宋知夏终于来到了廊州的州军衙门,她是女子,不能入军营,所以她只能在州军衙门等着父亲宋力刚来见她。 半日后,宋力刚来了。 “夏儿,你怎么过来了?”宋力刚眼泛红丝,脸颊边上有乱乱的泛青胡碴,看起来已有两三日未曾打理他的美髯了。 “父亲。”宋知夏赶紧迎了过去,结果刚一靠近,立马就有一股酸臭味袭来,“呕,父亲,您有多久未曾沐浴换衣了?” 此时可是初夏,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军服又较之常服厚重,宋力刚的身上已经泛着浓厚的咸菜味了。 宋力刚闻了闻衣领:“还成啊,我每晚都有冲洗,只是昨晚太累了,忘了冲洗而已。” 宋知夏避到一边深呼吸了几次,换了换肺中的空气:“如今已是夏日了,父亲您就是忘了冲洗了,也别不舍得换衣啊,衣服都馊了。” 宋力刚呵呵笑了两声,大步走到桌子前,提起茶壶就仰头大口喝了起来,州军衙门上茶不是一盏一盏上的,而是直接上茶壶,就连此处是主将的事房也是一样,都是武人,解渴为要,品茗就回自家慢慢品去吧。 “说吧,这么急着赶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宋力刚解了渴,抹了一把汗水问道。 “父亲,您还记得安州的私军吗?”宋知夏提醒父亲。 宋力刚虎目一睁,立时想到了当日女儿与他所说的猜测:“你是说,为父近日遇到的烦心事竟是他们的手笔?” 宋知夏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宋力刚闭目宽坐,在脑中把这段时日的经过仔细捋了一遍。 弹劾潮是有人故意推动,这点谁都看得出,但是谁在背后推动呢?这个就得靠各种细节来判断了。 在宋知夏来之前,宋力刚在心中猜测过几个人,但后来又一一排除了,因为那些人没有力量搅起这么大的风波,而且那些人与御史们又有各自的不睦,不可能统一战线,但此时宋知夏提出弹劾潮是谋逆之人的手笔,再加上宋知夏提醒过的皇上的疑心,这就能符合他之前的种种判断了,弹劾潮的确有谋逆之人的推动,但让弹劾潮越来越汹涌的,幕后必定有皇上的示意和纵容。 “有可能。”宋力刚轻声说道。 第159节 宋力刚睁目看向宋知夏,眼中隐有锋锐暗芒:“夏儿,你怎么想?” “女儿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您怎么想。”宋知夏把问题又抛回给父亲,“若是要识时务,那父亲最好便是把廊军交还给皇上,这一次弹劾潮会如此汹涌,背后肯定有皇上的纵容,父亲若是要表忠心,自然该是上交军权了。” 宋力刚看着女儿:“还有吗?” “若是既要保军权又要表忠心,只怕父亲该两头不讨好了。”宋知夏提醒父亲,“皇上肯定是不高兴的,您的手下大将,只怕也会不高兴。” 宋力刚神色一僵。 宋知夏再进一句:“武将进位比文臣更为艰难,一个萝卜一个坑,您不让位,底下的怎么出头?” “不可能。”宋力刚脱口而去,“我待他们不薄。” “可是您把持两州军权,本就不符常规啊,他们只是拨乱反正而已,而且皇上也是支持的。”宋知夏想了想,又道,“说不定皇上已经向他中意的将领透露过,不一定就是廊军的左右营将军,也有可能是从京城或别的州府调过来的。” 宋力刚几乎是立时就相信了女儿的后一种猜测,是皇上要从京城或别州调将过来,不可能是他的多年兄弟捅他一刀。 宋知夏又想到了王家:“父亲,您说魏国公合适吗?” “魏国公?”宋力刚摇了摇头,“魏国公年事已高,六十多岁的高寿了,武将可不容易活这么长,不可能再插手军务了,魏国公的长子是文臣,怎么可能领兵......” 宋知夏打断了父亲的话:“文臣为何不能领兵?本朝有铁令?” 宋力刚张口欲言,但他想了一圈后,又无话可驳。 “既无铁令,那为何不能让文臣领兵呢?若是皇上有意如此,只怕那些朝臣反而会大力推动呢。”宋知夏说道。 “可是,可是皇上不可能放心把军权交给那些世家。”宋力刚犹是不信。 “女儿又不曾说是交给世家,魏国公府王家,是世家吗?授爵立府之前,也就是乡豪吧。更何况王家前有开国之功,后有从龙之功,相较于父亲您,皇上会更信任哪边?”宋知夏分析给父亲听。 宋力刚无话可说:“若真是,真是魏国公府,我的确该还权让贤。” 魏国公在夏国武将的心中是一座仰望的高峰,乱世中助明主,开创夏朝盛世,封国公,享尊荣,后又扶助当今皇上登位,立下从龙之功,在开国武将一一被清洗后,仍能凭此功安享尊荣,子孙太平,甚至子孙从武改文,改换门庭,这是何等的传奇啊。 宋力刚起了还权让贤之心,但宋知夏却一点儿也不想,因为她太清楚没有军权后宋家会有怎样的下场,那是被人算计到死,家破人亡啊。 “父亲,此时皇上是什么想法还不知道,您何必赶着还权,说不定皇上是借着您这件事,看清朝中众位朝臣的立场呢。”宋知夏安慰父亲,“而且魏国公府王家接手廊军也是女儿猜的,作不得准,您也不必一听魏国公府便生了退意。” 这么说也是,宋力刚提在半空晃荡不安的心又落了下来。 “你还有什么想法,一口气全说了。”宋力刚不想再这么一提一吊的了,让宋知夏有话直接说。 “女儿想问父亲,父亲可曾想过当今,若远行了,下一任,会是谁呢?”宋知夏隐晦地问道。 宋力刚面现不耐:“让你说就说,别吊胃口的。” “好,那女儿就直言了,若是姐夫,那一切好说,看在姐姐的面上,只要我们家规规矩矩的,姐夫不会清理我们家,可是若要过得好,那我们家如今就该多帮帮姐夫。” “若父亲要做个纯臣,谁都不帮,那姐夫心中肯定是有怨的,我们家日后会如何,全在姐夫一念之间,姐夫心中有怨,我们家肯定会难过。” “如果不是姐夫,而是别人,那情势又不同了,父亲作纯臣,日后我们家还是平平安安的,若父亲助了姐夫,那就是谋叛,是该清洗的对象。” “所以,父亲,您打算怎么做呢?” 宋知夏明明的白白的问父亲。 宋力刚觉得又有些口渴了,提着茶壶又猛灌了几大口,灌完只是沉默不语。 “父亲,您打算怎么做呢?”宋知夏不容父亲回避,父亲的选择很重要。 “为父,为父一直是想做纯臣的。”宋力刚看着手中的茶壶,轻声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路要一步一步走,不可心急。” 宋知夏明白了,其实父亲心中也是没底的,走一步,算一步,若是有了变化再作选择。 这也不算逃避,登位这件事有太多变化,没到最后一步,谁知道称帝的会是谁呢,看清了再下注才是常理。 可是,宋知夏并不想让姐夫秦王登位啊,那是一个伪君子真小人,这样的人,顾念情谊是很难的,秋后算账才是本心,为了自家好,秦王不能登位。 所以,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了? 宋知夏心中又盘算起来。 第142章 出手教训 宋知夏回了封州,回去后她就一直在想该如何扫除秦王这个障碍,同时还要保住长姐和两个外甥的性命,虽说两个外甥都是白眼狼,但是为了长姐的心情,她还是愿意努力一把的。 可是一旦深思进去,宋知夏就发现这件事远比她所想的要复杂的多,先不提要如何保住长姐和两个外甥的性命,这事是次要的,首要的问题是选择扶助哪位皇子登位。 在排除秦王之后,其余的皇子里,要选择品行和赢面都高的,还真是难选,前世秦王登位后,除了年纪小的两个皇子,其他的皇子都被干掉了,不是死了就是被囚禁了,他们的母族和妻族也被清洗了,沦落到这样的下场,本身就证明了这些皇子都不如秦王,不管是智谋还是运气,都不如他,而且根据前世那些皇子们的风闻,那些皇子们也各有各的不端,不论扶助哪一个,自家都是存在危险的。 不能把自家的平安只唯系在一个人的良心上,还是得有自身的价值和势力,让上位者有所顾忌和倚重。 宋知夏这时候总算明白为何父亲会如此犹豫不决了,的确是道大难题啊。 虽然烦心,但是双梅书院的课还是要上的,宋知夏每日里都要按时去上课。 但是受安州那边传来的流言影响,也就是花园之袭,随着贺寿宾客的归家,关于宋知夏的“心机女”评价也随之在夫人圈传播开来,宋知夏在双梅书院又被孤立起来。 其实在这之前,宋知夏便是有些被隐隐排斥的,同批生中,除了顾婵顾妍遇着她会与她招呼说话,其她人是不怎么理会她的,但是她有个好师父,而且她的成绩也的确好,各门课都是优秀,人都有慕强之心,所以渐渐的,主动与宋知夏说话的人便多了起来,但是这一次“心机女”的评价散播开来后,除了顾婵顾妍外,那些人又与宋知夏疏远了。 宋知夏曾经当面问过顾婵顾妍,为何不避嫌,不怕她带累她们的名声吗? 顾婵却道,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但是雪中送炭的回报却是锦上添花的好几倍,所以她就是专程来雪中送炭的。 直白的坦荡,直白的可爱,宋知夏对于顾婵的观感倒是又好了几分。 虽然是再次被孤立起来,但是这次的影响却比之前的要大,因为“亲眼”看到宋知夏“耍心机”的人,比之前的人要多,当日在于府里的那些夫人和小姐们都是证人,她们的说辞自然比不知来处的流言要可信的多,有了可信的来源后,刻意排斥宋知夏的学子们便多了。 第160节 宋知夏对于这些学子们的排斥孤立其实是早有预料的,因为前世她就是这么过来的,这一次她的形势还比前世好上许多呢,起码看在她的师门和她的好成绩的份上,这些人没有当面给她难看,也没有栽赃陷害她。 书兰先生却很为这个弟子犯愁,她深知被孤立被排斥的苦楚,她担心这个小弟子太过年幼,承受不住,所以替小弟子向山长请了长假,许她在家休息一个月。 山长同意了,她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虽说她对宋知夏并没有什么恶感,能被书院录取进来的,都是被细心挑选过的,都是好的,山长对负责录取的先生们有信心,所以她也对宋知夏的基本品行有信心,宋知夏不可能像传言中所说的那般不堪,但是既然事态发展到这般大,受到影响的学子有这么多,那么不管是为了让宋知夏避开传言最盛的时候,还是为了让学子们冷静下来,反省自身,最好的做法都是让她们分开一段时间,过了最初最盛的一段时间后,传言便会少了,影响也就小了。 于是宋知夏就获得了一个月的悠闲假期。 “夏儿,你这一个月在家要好好练字,每五日送一份字帖来给我审阅。”书兰先生一如既往的肃着脸,虽然她很关心这个小弟子,但是在弟子面前,她还是习惯板着脸下命令。 “是。”宋知夏也知道师尊是面冷心热的人,乖巧地应道。 “你的长假从明日开始,今日的课你仍要上完,好了,去上课吧。”书兰先生挥手示意弟子退下。 宋知夏行礼告退。 今日的课其实只剩御射课未上了,宋知夏换了骑服,去了马场。 双梅书院有自己的马场,只是马不多,而且多是劣马,因为马匹是珍贵的战略资源,民间流通的马很少,好马非常昂贵,而双梅书院只是女子书院,女子骑马首要是稳,与其选用好马,不如选用劣马,因为劣马没有傲气,不会挑选骑手,而且劣马就算受了鞭打或是惊吓也跑不快,足够马仆把马及时控制住,不会横冲直撞把女学子们撞坏了,所以双梅书院的马场里都是劣马。 宋知夏随便挑了一匹马,牵着进了操场。 今日的课是马上射箭,靶子是定靶,骑手只要控制住马匹不乱动,把箭射到靶子上就行了,要求不高,所以学子们都很轻松,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闲谈。 当宋知夏出现在操场上时,操场上立时静了一静,明目张胆或遮遮掩掩的目光都朝她投射而来,宋知夏若无其事的走到自己班级的聚集处,孤身而立。 “看,那个就是宋知夏。”有声音飘过来。 “就是她啊,可是看不出有什么狐媚相啊,不会传错了吧?” “人家说的是心机,又不是模样,更何况有时候心机远胜过模样。模样再好,却是个村妇,你喜欢吗?若是小家碧玉,不需模样有多出挑,只需心机比人多几分,你看结果又会如何?” “这么说也是,草包美人不长久,一开口便失了让人相交的兴趣。” “所以说啊,像她这样不高不低的家世,再配上她清秀的样貎,若是再在心机上多使几分,未尝不能嫁进高门啊。” “可是这样嫁进来,人家高门也不会尊重她啊,何苦来哉?” “这是她选的路,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呢。” 宋知夏暗暗撇了撇嘴,这些人倒是都替她打算好了。 除了那一处有议论声,别的方向也有三四处传来相似的议论声,都是在说她,宋知夏暗嘲,她还真是“风云人物”啊。 好在双梅书院学风严谨,虽然在背后议论的人颇多,但真正摆到明面上的倒是一个也没有,也没有人胆敢在宋知夏面前阴阳怪气的说话,因为一旦这种行为被先生们发现,那就有严格的校戒等着学子们,所以没有人敢把议论和不屑摆到明面上来。 宋知夏想着今日是长假前的最后一天,先忍一忍,散学后她就能自由自在一个月了。 只是,耳边不停地传来议论声,有些猜测还颇有些阴毒,连同张氏一同猜测了进去,这让宋知夏心中的不痛快越来越盛。 “都说子肖父,女肖母,宋知夏如此心机,观其行,可知其母。” “若是没有心机没有手段,宋府里怎会那般干净,一个庶出子女都没有。” “听说曾经有人送过宋伯爷舞娘歌伎,还不只一次,可是没有一个留下的,据说,有几个是半夜抬出来,直接送到乱葬岗的。” 好想教训这些长舌妇啊。 可是不能动手教训啊,会受校戒啊。 可是不教训的话,对不起母亲的生养之恩啊,母亲平白被人这般恶毒揣测,为人子女者,怎么可以不为母亲出头呢。 嗯,是该教训。 宋知夏心中拿定了主意。 铃声响起,御射课开始。 御射课是所有课程中最特殊的一门,不仅蔡家学子会与普通学子一同上课,而且每日的课程是固定的,比如初一是骑马,那这一日操场上就只能跑马,不能射箭,也不能舞剑,这是因为操场的场地有限,如果不进行统一,分别上课的话,很容易出危险。 御射课先生一声令下,操场上的学子们纷纷上马,绕着操场跑起圈来。 跑完圈,让人和马都热了身后,接下来就是搭弓上箭,射定靶了。 射箭的程序是按年资来排的,先入院的师姐们先射,后入院的师妹们只能按序等待,宋知夏这一批的学子,顺序排在很后面。 十人一组,一组接一组的射箭,轮到宋知夏还要很久,宋知夏就站在后面,旁观师姐们的射术。 之前宋知夏在听到那些针对母亲的恶意的风言风语时,就用自己强大的目力和记忆力记住了说这些话的人,她此时旁观,只是为了记住她们射完箭后的站位。 等了很久,终于轮到宋知夏所在的这一组了,宋知夏勒马上前,搭弓上箭,然后,她突然转身掉头,对着数个方向,连发几箭。 凌厉的破空声接连响起,人眼几乎捕捉不住箭支的踪迹,当第一声马儿的凄厉的嘶鸣声响起时,操场上的先生和学子们才反应过来,齐齐看向了嘶鸣声的方向。 但是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来不及数清到底响起了多少声的马儿嘶鸣声,先生和学子们的心都慌了乱了,人心惶惶。 学子们座下的马儿们被同类的嘶鸣声所惊,惊慌乱跑,根本不受学子们的控制,好在这些马全都是劣马,虽然乱跑,但是奔速根本不快,学子们只要紧紧趴在马儿的身上,短时间内不会掉下来,马仆们还来得及制止住这一场骚乱。 当操场上的骚乱被制止下来后,先生和学子们才有精力关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知夏是疯了吗? 第143章 谁胜谁负 宋知夏是疯了吗? 没有人会相信这一点,所有人都认定宋知夏是在故意针对她们,是在故意谋害她们,这个认知立时让所有人群情激愤。 第161节 而宋知夏也的确是在针对她们,此时全场只有她一人骑在马上,她傲立群英,周身都充斥着一股浓浓的不屑和傲慢,看着底下狼狈的学子们,好似她们是不值得在意的草芥一般,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是真正的好人,不是在背后出口污蔑她的,就是在暗底里传播这些谣言的,最好的,也不过就是在旁人议论时不附和而已,连一个为她说句公道话的都没有。 “宋知夏!你疯了吗?” “宋知夏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宋知夏你这是在谋杀!” 愤怒的师姐们纷纷喝斥宋知夏,与宋知夏同年的同窗们也怒视着她。 就连先生们都愤怒异常。 “宋知夏你知道你这么做会是什么后果吗?” “你知道刚才若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惨事,你不止是被逐出书院,更是要吃官司的!” 宋知夏洒然一笑:“我知道,但是我不在乎,就算被逐出书院,我也一定要亲自教训她们!”她用马鞭一一点出她要收拾的人。 顺着宋知夏马鞭点出的方向,先生们和学子们看向那几个人,那几人正是场上最狼狈的几人,发髻妆容一团乱,骑服也脏成了抹布,上面满是草屑、马毛、土块,乱糟糟的沾粘在一起,比这些学子们平日里嫌弃的马仆还要脏乱。 那几人正觉得丢了大脸,见宋知夏指向她们,立即出言驳斥。 “宋知夏你是有疯病吧?你发什么疯?” “我们几人怎么招惹你了,你要这般对付我们?” “我们与你从来没有往来,既不是同批同年,也不是同班同窗,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做什么要害我们?” 宋知夏却笑了:“是,要的就是这句话,我与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们为何要这般的污蔑我,甚至污蔑我的母亲?” 那几人明显的噎了一噎,这个反应令所有人都明白她们必定是说过惹怒宋知夏的言语,说不得真的出言污蔑了。 先生们问向那几人:“到底怎么回事?” 那几人自然不肯承认。 “没有,我没有说过。” “我也没有说过。” “我与她们也不是同班同窗,我不知宋知夏为何会把我与她们牵扯在一起。” 先生们看向宋知夏:“她们说过什么?你又怎知那些话是她们所说?” 宋知夏面色一冷,周身发出强大而压迫的气势,不是这些先生和学子们所熟悉的,执掌一个书院行教化之道的山长气势,也不是学子小姐们所熟悉的,执掌一个后院行平衡之道的主母气势,而是一种震慑人心的气势,就好似眼前不是一个人,而是蹲踞着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随时可能虎扑过来,让她们血洒当场。 宋知夏所骑的劣马当场就跪了下来,无法承受背上之人的可怕气势。 宋知夏从马鞍上下来,缓缓走向那几人的方向,脚步虽缓,却让人感觉一步一震动,压迫着众人不敢出声,甚至渐渐低头,不敢直视宋知夏的凌厉目光。 “我不需要她们承认,她们所说的每一个字全都一字不漏的进了我的耳里,出她们的口,入我的耳,没有人证没有关系,没有物证也没有关系,只要我认定是她们做的,我也确信就是她们做的,我就要出手教训她们,既然没有人教导她们什么叫作妇言,她们肆意妄为的持言伤人,那就由我来教导她们什么叫作言多必失。” 说罢宋知夏把手中已经断了弦的弓掷到地上:“若你们还敢再出言污蔑,形同此弓,我宋知夏言出必行,不怕死的尽可一试。” 这是宣战之言了。 那几人被宋知夏的慑人气势所迫,默不敢言,她们毕竟是闺中女子,何曾直面过如此境况,心中不由得升起浓烈的不安之感。 先生们也被宋知夏的气势所慑,见宋知夏如此咬定这几人,心中不由得偏向了宋知夏几分,无缘无故的,谁会如此针对她们,更何况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她们必定是有说过什么不妥之言。 只是,作为书院的先生,她们不能光看着,还得维持书院的风纪,不能让宋知夏再这么“嚣张”下去,得赶快上报山长,给予宋知夏惩戒才行。 先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推出一人出面“压”住宋知夏,送至山长面前,但是宋知夏的气势太过骇人,先生们的气势已经被完全压制住了,要她们做这个出头人,她们谁也不愿意。 宋知夏却主动开口解了先生们的难:“我不怕与你们对质,我这就与你们一起去山长面前辩个是非曲直,不过我一对多,只有我一人的证言不足为信,我还要多带几个人证。” 宋知夏立时就点了几个人证,这几人都是刚才听了污蔑之言却不附和的人,这种人虽然算不得立场公正,但在山长面前,她们为了保住自身,肯定是愿意说实话的。 这几个人证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宋知夏点中,深深地倒吸了口冷气。 在山长面前作人证啊,这事一个闹不好,就连自己这个无辜之人都会被牵连进去。 而且宋知夏竟然能在这么多人中点出自己,她刚才是真的亲耳听见了?还亲眼看见了自己?离得这么远,好可怕。 既然宋知夏愿意去山长面前自辩,先生们自然顺水推舟,就这么爽快的决定了,也不问这几个人证愿不愿意作证,就催着那几个“被告”和这几个“人证”去往山长处。 待到先生们领着宋知夏和一干被告及人证走后,马仆纷纷过来牵引马匹,今日这课是上不了了,马匹自当要归位。 留下的学子们也心中惶惶,不想久留,见马仆过来收尾,便把马匹留在场上,自个先走了。 马仆们分作两拔,一拔去牵恢复常状的马,一拔去看那几匹趴在地上的马,那几匹悄无声息的,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 马仆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些趴俯的马儿们,一匹一匹地检查过去,还好还好,都活着,也没残了,就连伤都不重,只是有箭支划过的擦伤,看着严重,其实没伤到内里,仔细养几天便能好。 不过伤是只伤到表皮,但心里的伤,估计就悬了,这些劣马,估计伤好后会变成更劣的马,见不得箭了。 渊阁,山长的理事之所。 山长看着这满满一室的人,面色沉的如同墨水。 先生们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只等原告和被告双方的辩白了。 “谁先来说?”山长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移向了宋知夏,“还是原告先来吧。” 宋知夏上前一步,先行了个礼:“今日御射课开始前,学生亲耳听见这几位师姐出言污蔑学生和学生的母亲,学生不能忍受母亲被人如此污蔑,故而出手教训,此事虽然学生应担主责,但这几位师姐也应担首因。” 山长肃着脸问:“她们是如何说的?” 宋知夏把这几人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没有多一句,也没有少一字,当她一一指名,再一一说出这些难以入耳的言辞后,渊阁里的气氛已经沉滞的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夕。 第162节 山长的面色越发黑沉,先生们的神色也越发凝重,被告们自不必说,个个惶然惊恐,她们没想到宋知夏竟然真的没有诓骗她们,她竟然真的全都听到了记住了,而被宋知夏指来作证的证人们,心中也随着那些污蔑之语的落地而有了决断,决定如实相告。 山长看向宋知夏:“何人可作证?” 宋知夏一一点名证人。 山长看向证人们:“你们可有证言?” 证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人做了第一个“告密”的人,有了第一个后,第二个第三个就容易了,证人们都做了证言,证明那些污蔑之语的确是被告们所说,于是水落石出,宋知夏的确是因为母亲受辱而出手报复的。 山长看向被告们:“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被告们早已在证人们出言作证的时候就冷汗淋漓了,当山长直接问她们的时候,她们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志坚强的还犹在死撑,面白如雪仍咬紧牙关不认罪,而心志脆弱的却是直接就跪了下来。 此情此景,山长和先生们自然知晓实情的确如此了。 山长当即下了戒令:“乃等几人口舌生非,罚圣贤庙前思过十日,抄《慎行》三十遍。宋知夏行为失当,虽有正当缘由,仍有失宽和之心,罚归家思过十日,抄《慎行》十遍。” 戒令一出,谁都知道到底谁赢谁输了,圣贤庙前人来人往,虽然圣贤庙并不开放,但是每日里到圣贤庙前遥敬圣贤的先生和学子们都不少,让这些被告们在圣贤庙前思过,那就相当于是在全书院面前公示她们的过失了。 宋知夏笑了,她对着山长恭敬地行了一礼:“山长仁厚,学生心悦诚服,在家必定诚心反省,不负山长教化之恩。” 山长略略点头。 宋知夏又看向那些搬弄口舌的被告们,她们个个形容委顿、眼神茫然。 宋知夏眼带嘲意地看着她们,她也向她们行了一礼:“多谢师姐们以身示例,让师妹知晓何为谨言慎行,师妹拜谢。” 第144章 卫所混乱 相较于那几个跪在圣贤庙前反省的师姐们,归家反省的宋知夏就完完全全是回家休假了,她本来就有一个月的假期,这十日反省也算在里面,说是归家反省,实际也就是口头说说,说到底,她真正的惩罚只不过是抄写十遍《慎行》而已,就算再加上书兰先生交代的练字,她的任务也一点儿不重,反而算是悠长假期的一个调剂。 只是宋知夏在家的日子也不是真正的轻松,因为宋力刚受到的弹劾攻击还未结束,而且监察御史已经到达了封州,他一来便兴师动众的上上下下的大肆审察,好似真要咬一大口肉下来,如今的形势很不乐观,宋知夏也不可能真正的轻松放假。 这一次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可能真的是身负“重任”,非要把封军廊军查出大案来,朝廷派他来明明是让他清查廊州卫所无令调兵一案,可他却把这个案子无限放大,不仅要彻查廊军所有的军营,就连封军也要查。 监察御史的动作之大,就连封州的望族蔡家都感到不安,联合了同在封州的林家元家,以及廊州的裴家,四家一同宴请监察御史,请他手下留情,小心行事,不要动摇了两州的民心和安定。 四大家的态度,尤其是在朝廷上很有份量的蔡家的态度,令监察御史原本大张旗鼓的高调行事收敛了一些,他放松了对封军的审查,转而主攻审查廊军,尤其是犯了案的那个偏远卫所,更是单独提拎了出来重点审查。 那个卫所是宋勇毅的所在之地,宋力刚怎么可能会不关注,当监察御史明显把审查力度投放到那个卫所时,宋力刚几乎是捏出了一把冷汗,如果宋勇毅当日没有随骑兵队伍出发也就罢了,可是他出发了,他被牵扯到这件案子里了,这就完全不一样了,对于朝堂上的斗争来说,牺牲一支不到百人的骑兵队伍,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正常斗争损耗,至于这支队伍是死是贬是流放,那就只能看胜利一方的心情了。 宋力刚不可能把独子的性命和前程寄托在胜利方的良知高低上面,在他看来,这些人全都是虎狼之辈,没有良知的,他必须靠自己的努力保住儿子。 张氏也知道如今的形势很危急,她日夜担心儿子,食难咽寝难安,可是为了照顾老夫人的心情和健康,她还必须在老夫人面前强颜欢笑,装作一切平安的模样,这让她愈发的心力交瘁。 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之下,宋知夏怎么可能真的安心放假呢。 远在廊州海岸线的卫所,宋勇毅也是寝食难安,度日如年。 宋勇毅不知道父亲宋力刚正遭受着怎样的弹劾攻击,也不知道小妹宋知夏又有了怎样的新流言,此时此刻,他只为了卫所的未来而忧心。 那一次的夜奔,是他的第一次出战,也让他第一次体会何为武士热血,但他的热血激动还未平息,领将就被捋了职,本是一场协助当地县衙镇压抢水斗殴的普通作战,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关系整个卫所生死的大罪,这是何等的惊天大转折。 宋勇毅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为什么县令要坑害他们? 为什么父亲不为部下出头,反而要主动停了部下的职权? 为什么营里人人都在传卫所会保不住,骑兵队要被撤掉,还说他们这批当夜出战的人前途未卜,甚至生死难料?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宋勇毅还没想通为什么,很快又有消息下来,说朝廷派了监察御史前来廊州清查,似乎要把无令私调的罪名坐实,还要办成大案、铁案。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卫所都人心惶惶了,若真办成了大案,不要说骑兵队了,整个卫所都难逃干系,到时候不要说前程了,就连身家性命都是悬系一线。 这下宋勇毅完全坐不住了,他很想写信给父亲,询问此案的进展和父亲的打算,可是军营里的信都是一月一寄,除非他能证明自己是廊军主将宋力刚的儿子,不然他的信根本没办法寄出去。 还不等宋勇毅证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事态又有了更坏的发展,上头传令,命卫所执行紧急戒令,所有人等不得离开军营,不得与外界通信联络,专心等待监察御史的审问。 这下糟糕了,宋勇毅就是满操场大声说自己是宋力刚的儿子也没用了,与外界断绝了联系的卫所根本无法查验他的身份,只能等着受审后的解禁了,可是受完审,是活着还是流放,又是两说了。 宋勇毅满心愁苦无处诉说,每晚看着那高高的围墙,他恨不得趁夜翻墙出走,去找父亲说清楚内里的曲折,好让父亲为卫所主持公道。 可是执行了紧急戒令后,卫所的戒严更紧了,营区的巡逻更多更勤了,而围墙外头,听说也有两层的持弓军士严阵以待,那些都是廊军大营派来的精锐,一旦真的有人出逃,那就是格杀无论的下场。 宋勇毅只能坐困愁城了。 这样压抑憋屈的日子一日日的过着,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打听,只能等着监察御史的提审,然后等待朝廷的处置,这样将自身性命和前程交到完全不熟悉也不信任的人的手中的无望等待,这种不知前路在何方的压迫,带给人的已经不仅仅是压抑憋屈了,而是恐慌害怕,甚至还有一点点绝望。 卫所里的将士们渐渐烦躁起来,营区里的气氛也越来越不好,因为一点小事就引发冲突的事情越来越常见了,虽说还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冲突和事故,但是再这么压抑恐慌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全面爆发了。 这个爆发点没有等待多久,很快就到来了,就在卫所收到监察御史即将前来巡营的公文的当夜,营区就发生了武装混乱,全副武装早有预谋的一批人马不仅冲击营门,还四处纵火,一时间整个营区都沸腾了起来。 营啸发生的很突然,当时夜已经很深了,除了巡逻的值夜兵卒之外,绝大多数的人都在熟睡,毫无征兆的,连呼啸声都没有,混乱便开始了,就有武装人马冲击营门,并四处纵火了。 混乱伊始,有机警的将士听到了马蹄声声,迅速地从睡梦中清醒起来,并把同帐的伙伴们拉了起来,这样的营帐的损失是最少的,而熟睡了的营帐里,因为没有人示警,当他们被喧闹的人声吵醒时,营区已经处处是火光了,他们几乎是连外袍都来不及穿,只拿了武器便逃了出来。 火光处处,刚刚才从睡梦中醒来的将士们几乎是懵呆了,根本来不及组织起有力的护营行动,只看见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跑动的人影,耳边只听到混杂的吵闹声敲锣声,远远的还传来呐喊声厮杀声马嘶声。 这样的冲击令将士们茫然四顾,不知该守在原地救火,还是该去支援营门,又或者,该一同去冲击营门? 宋勇毅急了,冲击营门对于卫所没好处,就算那些人跑出去了,在廊军大军的围追堵截之下,又有几分胜算能活下来?而且他们跑走了,留下的人该怎么办?他们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宋勇毅朝营门跑过去,他得去支援营门的守军们,不能让那些人跑出去,如果营门守住了,这场混乱还能算作是卫所内部的事务,还能争取从轻发落,最起码不会全员牵连,但是如果营门被破了,那就是公然闯营,那就是谋反了,弄不好所有人都得陪葬。 第163节 一路朝营门狂奔,路上遇到茫然发呆的人,宋勇毅还会喊他们一声,叫他们一起去支援营门,就这样一路跑一路喊的,宋勇毅竟然也拉上了一支长长的队伍,草草一看,似乎也有两三百人。 支援的队伍赶到了营门前,营门的守军和冲击的人马都紧张的戒备着这支冒出的队伍,他们不知这支队伍到底是来支援的还是来闯门的。 直到宋勇毅率先张弓射向闯门方的人马后,两方人马才判定了这支队伍的立场,是来支援的。 守军立时精神大振,有了支援,他们的压力就小了许多,也有了胜利的希望。 而闯营的人马发现对方的人数胜过己方,闯营越来越难后,他们迅速祭出了他们的杀手锏。 嘭,猛烈的爆炸声,明亮火光挟着土块沙石扑向四周,半空下起了土石雨。 援军们或趴或仰的倒在地上,离的近的援军身上已经有了伤。 站的最近的宋勇毅抬起刺痛晕眩的脑袋,挣扎着睁开眼睛,倏的,双眼大瞪。 破了,营门破了,半扇营门和两根立柱倒了,营门大开了。 宋勇毅挣扎着爬起来,边爬边看向营门外,他在寻找营门外的廊军精锐。 可是,没有人,一个人影也没有。 不是说外面包围着两层的廊军精锐吗? 人呢?人去哪里了? 宋勇毅心中突然生起一个可怕的猜测,一股森森的冰寒从头到脚包裹住了他的全身。 里应外合,里应外合啊! 闯营的人马一见营门破了,立即呼啸着纵马冲了出去。 营门之外是一片坦途,出了营门,就再也拦不住他们了。 宋勇毅踉跄着跑向营门,营门周围或躺或趴着十几个呻、吟翻滚的守军,还有几个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宋勇毅忍着疼痛和晕眩,撑着一股气跑出营门,只看到那些人远远驰去的身影,真的拦不住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 心中激愤,头疼欲裂的宋勇毅仰天长啸,他不甘心啊,不甘心。 长啸未尽,似乎遥远的夜空中传来一声鹰鸣应和。 宋勇毅心中一振,这鹰鸣,有些熟悉,他抬头努力看向夜空。 不过三四息,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夜空中现身,一双长翅一振一振,迅速朝宋勇毅冲来。 “山刀!”宋勇毅大声呼喊,他认出这个身影了。 又是一声鹰鸣,巨鹰在宋勇毅前方盘旋起来,似在观察宋勇毅,又盘旋了两圈,它降了下来,快降到地面时,从鹰背上跳下一个人。 “东景,东景。”宋勇毅大喊着朝那人跑去,虽然他看不清这个一把乱发乱胡子的人是不是东景,但是他记得小妹曾经说过,能骑在巨鹰山刀背上的只有东景一人。 那人快步上前扶住宋勇毅:“毅。” 的确是东景,宋勇毅松了一大口气,心中大安,他赶紧一手抓紧东景的手,一手指着那些人马离开的方向:“抓,回来。”边说边比划,生怕东景听不懂。 东景和宋知夏待了四个月,也学了一些夏国的简单对话,他听了两遍便听懂了。 “好,放心。” 东景说完曲指吹了个响鸣,然后跳上了山刀的背上,一鹰一人朝宋勇毅所指的方向追去。 宋勇毅瘫软在地,太好了,太好了,有东景在,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宋勇毅眼中闪过愤怒的烈焰。 第145章 抓人 三十几道策马狂奔的身影从营区冲出,营门之外便是大道,但是他们没有往大道驰去,而是转而奔向另一侧的边道,边道虽然比大道窄小许多,但是安全,是他们的人特意留下的缺口,不会有人沿途设防拦截他们的。 闹了营,纵了火,破了门,顺利逃出生天,这一夜的任务完成的算是圆满,但是最后还是动用了珍贵的地火雷才闯出了营门,这总归是有些缺憾的,地火雷他们手头总共也才三颗,用了一颗十分心疼啊。 虽然心疼,但是顺利完成了任务,还全员无损地逃出了生天,这三十几人心中大多还是快意的,出了营区,外面就是一片坦途,缺口早已给他们留好了,等回去面见了主公,他们就可以换回正大光明的身份了。 想到日后的美好生活和光明前程,三十几人都按捺不住心中的快活,放声大笑。 但是笑音未落,他们便感觉到了几股森森的阴寒之气,这是一种直觉,一种从生死场上搏杀出来的直觉,不用回头,他们就知道背后和两侧都有追兵,而且是极为可怕的追兵。 是谁? 卫所里竟然有如此高手? 还不只有一个,最起码有三个,才能这样三面包抄。 是故意隐藏起来的吗? 是等着他们主动暴露,隐藏的高手们才现身出来抓他们吗? 糟糕,不会这一夜的闯营本就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又或者干脆就是他们诱导设计的吧? 上当了! 三十多人心中立时警铃大作,手中马鞭狂甩,死命催着座下骏马加速加速再加速。 一声尖厉的鹰鸣从半空中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令人毛骨怵然的破空声,还不只一道,后方和两侧都传来了破空声。 “趴下。”领头的大声喝令,同时第一时间弃马滚落,丝毫不顾在疾驰中跳马是多么危险的举动。 第164节 领头人有舍命的气魄,也有保命的技巧,但是跟在他后面的队员们却不是个个都有他这样的气魄和技巧的,除了少数几个位置就在队伍边上的跟着他跳了马,大多数的队员们却犹豫了,但就是这一点小犹豫,投掷来的东西就到了。 呼呼呼,数根带着无可抵挡之势的树干飞了过来,它们交叉而过,组成了一张难以逃脱的攻击网,树干裹挟的力道极大,一根树干就能接连击中三四人,把他们撞落马下,几乎是一息之间,所有的人都被撞倒了,就连马匹也被这样凶猛的攻势给惊到了,嘶鸣人立,不敢进也不敢退,只能在原地跳跃蹦哒。 砰砰砰,完成了攻击使命的树干砸落在地,倒霉地正处在落地范围的人和马都惊叫连连,或翻滚或跳跃地拼命避开树干,生怕晚了半步就要落的惨死当场的下场。 当树干全部落地,场上所有人都安静了,就连马也安静了,一声不出,安静的只有夜风的声音。 “谁?是谁?”领头人强撑着胆气,张望四周喝问,可是他的喝问中却透着一股浓烈的害怕虚弱,遮都遮不住。 半空中传来飞禽的振翅声,地上的人朝上看去,在墨黑的夜色中寻找飞禽的身影,他们的火把全都掉落在地,已经熄灭了好几把,仅剩的三根火把的火焰也小了一大圈,只能勉强看到有一只巨大的猛禽盘旋在他们的上空。 嗖,砰,一个人影从猛禽背后跳了出来,落到了地上,强烈的撞击让地面都震了一震。 众人看向这个落下的人,这人身高如塔、体格悍壮,衣服未遮掩住的地方全是高高鼓起的肌肉,不夸张的说,这人的手臂顶得上他们的大腿粗细,更更重要的是,这人一幅蛮夷的模样,披头散发,胡髯满面,兽皮为衣,身上还透着浓浓的凶悍之气,几如实质,这人好似从那些远古蛮荒的传说中走出的杀神,他们也是营中的悍将好手了,可是在这人的面前,他们却似柔弱的孩童,一看便知完全不在一个等级的。 众人齐齐滚动喉头,咽下了满腹的震惊。 这人走到众人近前两丈处便停住了,不发一言的看着众人,众人心中惶惶,不知这人待要如何,可是这人的气势如山如岳,压得他们动弹不得,只能趴在地上等待这人的生杀予夺。 场上一时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中。 不过静默只持续了几息,很快从三面冲来了四个人,这四人也是一幅蛮夷的模样,一样悍壮魁梧,满身凶悍之气,一看便知与眼前这人是一伙的。 “你们都来了,来,拿绳子,一人负责几人,把他们捆起来扛回去,毅在那边等我们。”东景朝军营的方向指了指。 “毅?哪个?”雷刀一时没想起来。 青矛瞪了他一眼:“说你没脑子你还不信,毅是夏的哥哥。” “哦,是他呀。”雷刀恍然大悟,“太好了,遇到熟人了,我们不用再找路了。” 信岐利索的甩出盘挂在腰间的绳子:“别废话了,快点干活,我都饿了,早点完事,早点开饭。” 度西也甩着绳子:“就是就是,扛上人去找毅,我们去他家借住,总算不用找山洞了。” 五人利落的分了工,一人负责几个,绳子一串,再团成一圈,腰一顶手一抬,绳子圈成的人团子就这么上了肩,然后,出发。 至于那三十几匹马么,都不用驱赶,东景眼一瞪,一匹匹就都乖乖地跟在他们后面,原路返回了。 急于开饭的五人足下生风,快速的往军营方向赶去,虽然没有火把,没有月光,但是完全不影响五人的行动,靠着稀疏漏下的星光,五人快速的穿行在边道上,跟在后面的三十几匹马为了跟上他们的速度,还都小跑了起来,因为边道窄小,三十几匹马拉成了长长的马队,但是就是落在最后面的马也不敢偷跑,因为在它们的上空还飞着山刀,山刀时时刻刻盯着它们呢。 以极别扭极扭曲的姿势捆成人团子的众人,都懵呆了。 这都是什么人啊? 从哪里跑出来的啊? 一人扛几人啊,还能无视夜色的快速穿行,这真是人吗? 自己落在这些不是人的人手上,好像,呃,好像也不冤? 宋勇毅伸长脖子看着远处那一团浓浓的墨黑,今夜无月光,视野极为不佳,只能看清身前一丈左右的地方,再远一点就是深深浅浅的墨色了,宋勇毅凭着记忆认出那处是边道,他便一直守着看着等着,希望东景能早点把那些闯营的人抓回来。 可是等着等着,宋勇毅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东景只有一个人,他怎么能把闯营的几十人都抓回来呢? 昏头了! 宋勇毅狠狠地拍了自己一额头,结果立时眼前一黑,天眩地转,之前他被地火雷的冲击*及,伤势还未处理呢。 “你怎么样?”宋勇毅的旗队长扶住他问道,之前旗队长在马场那边救援,那批闯营的人夺了马还放火烧马场,马场靠近骑兵队,所以大部分的骑兵都赶去灭火救马了,等到他们回头支援营门的时候,那批闯营的人已经破门而出了。 宋勇毅闭目缓了缓:“我没事,只是很担心我的朋友,他只有一个人,再厉害也敌不过那么多人。” 旗队长听后反问:“那你为何不肯让我们前去助他一臂之力?虽然有一些马匹受伤了,但是还有一部份的马匹可以作战行动,有我们前去追击,你的朋友最起码安全是无虞的。” 宋勇毅摇了摇头:“我们还要守卫营里,如今营门被破,门户大开,里面又有火情未灭,营里一团乱,再加上马场被烧,马匹受伤,尚能作战的马匹只余十几匹,哪里还能分出兵力去追击?我相信我的朋友,他很厉害,他虽然不能敌过那么多人,但自保是没有问题的,他也不是一根筋的人,如果实在抓不到人,他也会回来的。” 旗队长不再说了,他知道宋勇毅说的是实情,如今卫所里的确派不出兵力去追击了,除了骑兵少,可以作战的马匹更少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此时卫所里人心浮动,作为卫所的精锐,骑兵队的首重任务是维系军心稳定,虽然闯营的人已经走了,但是谁知道营里是不是还隐藏着别的内奸,要是真的有内奸,他们看到营中兵力不济,又没有了骑兵镇守,他们鼓动心思浮动的将士们再闯一次营,那卫所就真的要完了。 旗队长又陪着宋勇毅在营门口等了一会儿,但是如今营中一团乱,骑兵队要分散四处镇压浮动的人心,各处的派遣和琐事,千头万绪的,都等着如今骑兵队最大的将领旗队长来拿定主意,旗队长不可能一直空等在这里,他又交代了宋勇毅几句,便赶往其它地方处理事务了。 宋勇毅扶着营门的门柱,眼巴巴地等着东景的回来。 不知等了多久,也许是半柱香的时间,也许是一壶茶的时间,边道那边有动静了,由远及近传来了沙沙的声响,这声响很大很明显,好似劲风刮过山林,刮起一大片沙沙的声音。 宋勇毅努力瞪大眼睛,看向边道那处的墨黑,一息,两息,三息,墨黑处突然破开,跑出了一大团奇怪的身影? 那是什么?宋勇毅揉了揉眼睛。 再次睁开眼,宋勇毅猛呵了一声,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怎么会有人一次扛起好几人,还跑得这样快啊? 啊,啊,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长队的马。 马,马回来了,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宋勇毅朝着营区大声呼喊,“人抓回来了,马也回来了!” 对于一支军队来说,马匹和武器是最为重要的资源,是将士们的心头肉,宋勇毅喊着人抓回来时,营门附近的将士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当他喊到马也回来时,营门附近所有的将士都迅速涌了过来。 马啊,马回来了啊! 当将士们涌到营门口时,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他们又齐齐倒吸了一口气,然后齐齐往后退了好几步,因为倒退的太快,还差点前后几排撞在一起翻滚了。 他们这是看到了什么啊?眼花了吧?发癫了吧? 第165节 一个人怎么可能把好几个人同时扛起来啊? 这场面太惊悚,太不可能,太像在做梦了啊! 眼睛揉了又揉,将士们再次定睛看向营门外时,这做梦似的场景不仅没有改变,反而更加像梦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啊,马一匹匹地跟着他们后面回来了,没人赶没人牵的,它们竟然这么听话,完全不像以前傲的跟老爷似的模样啊。 这些真是他们卫所里的马? 不会是从别处牵来的吧? 一到军营附近,东景他们便放缓了脚步,军营的建筑、规制、气场与别的建筑完全不同,一看便知道是战斗之所,东景他们虽然是八甲人,不知道夏国的军营长什么样,但是他们对于战斗的气息非常敏锐,一看到军营的外观便知道这里不是寻常的地方,很可能是战士聚焦的重要地方,所以他们谨慎的与军营保持一定的距离,在营门口外三丈处便停下了,然后把肩上扛着的人团子扔到了地上。 宋勇毅欢喜的迎了过去:“东景,信岐,雷刀,度西,青矛,你们都来了啊,太好了,太辛苦你们了,真是,太好了。”宋勇毅眼睛在那五团人团子上扫了一圈,便知道人数了,一个不少,全都被抓回来了。 东景朝他笑了笑:“全部抓回来,你点。” “都在,都在,太谢谢你们了。”宋勇毅激动万分地双手环抱住东景,紧紧的抱着,此时他一点儿也不嫌弃这帮蛮人的腥臊气味,一点儿也不嫌弃他们的兽皮衣脏污不洁,一点儿也不嫌弃他们满身肌肉毫不斯文,他的眼睛有些潮潮的,鼻子有些酸酸的,还好有他们,还好他们来了。 第146章 自陈身份 把带回来的人和马都交接给军营后,东景他们就在军营外露宿了,之所以在军营外露宿也是有原因的,先不提军营重地,外人不可入内,就是能入内,东景他们也不想入内,营里乱糟糟的,还没收拾好呢,万一他们有重要东西丢了,或者坏了,到时候说不清楚,还不如保持距离为好。 旗队长给东景他们安排了一顶大帐子,还有十张大席子、五床被子,东景他们体格太大,睡不了行军床,只能把大席子铺在地上睡,好在军营外面是夯实的硬土地,没有大石块也没有杂草,搭个帐子睡地铺也不太难受。 把帐子、席子和被子交给东景他们时,旗队长和宋勇毅特别尴尬,尤其是宋勇毅,更是脸和脖子都红透了,把帮了大忙的朋友赶到营外头睡,实在是太不道义。 听着宋勇毅结结巴巴的解释之语,东景他们反倒劝着他不要在意,他们理解他的为难之处,还让他赶紧回去收拾营区,不用在外头陪着他们,正事要紧。 双方都用着最简单的话语进行着不流利的交流,虽然没有体贴的劝慰,没有机敏的辩答,但是东景他们最最朴实简单的话语却让宋勇毅感动到热泪盈眶。 从小到大,宋勇毅从来没有过无能为力的时刻,他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绝望,不管什么事,总会有祖母撑着他,父亲护着他,他的背后永远有倚仗,退路永远在后方,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真正的无依无靠、无能无力,就算在卫所被禁、前途渺茫的这段日子里,他虽然感觉愤怒憋屈,但是他仍然心怀希望,他相信父亲一定会护住卫所,卫所的困境一定能够解开。 可是今晚的事情却完全冲击了他的希望,军营内乱,纵火闯营,还有卫所外头的守军的里应外合,今晚的一切都失控了,当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纵马离去,他却无力追击时,他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什么叫作绝望,今晚的一切早有预谋,他不必多想都能知道,只要那些人能够活着逃走,后面针对卫所的攻击立马就会开始,而那些人在他们主子的保护下,马上就能摇身一变,变成人证,然后再信口雌黄的编造卫所的种种阴暗种种内、幕,就连今晚的闯营一事,也能变成卫所害怕罪迹败露,连夜追杀那些人的铁证,到时候不要说卫所能不能保住,就是卫所里所有人的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了。 所以东景他们是整个卫所的救命恩人,更是他的救命恩人,当他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东景从天而降了,而且当他让东景去抓人时,东景没有多问一句话,只听他说要抓人回来,他就去抓了,还一个不漏的,全都抓了回来,这是何等的仗义,何等的义薄云天,若是换成是他,宋勇毅真的不敢保证说他一定能不问前因的全力以赴。 东景是真君子。 宋勇毅在心中感慨,单论为友之道,他不如东景远矣。 为友之道贵在交心,不需华丽言语,也不需刻意讨好,知行方见心,以心□□,方为友诚。 久别重逢,前情未知,可是东景没有多问他一句,便帮着他前去抓人,在帮了卫所的大忙之后,还顾忌着他的为难,没有要求入营借宿,见他尴尬,甚至还反过来宽慰他,劝他正事要紧,言行显真意,这样的朋友,才是真正可以印、心相交的挚友。 宋勇毅对着东景深深拜了一礼:“东景,今夜你救我一命,我此时无以为报,今后但有差遣,我必报之。” 宋勇毅说的太过文纠纠,东景听不懂,不过见宋勇毅的举动如此郑重,东景立时收了笑意,学着宋勇毅的样子,也对他拜了一礼。 两人这么一拜,倒像是义结金兰了,信岐雷刀他们看着有趣,也有样学样,跟着拜了起来,一时间气氛又显得嬉闹起来。 几人又简单说了一会,东景他们便催着宋勇毅快快回营,营中也的确还有很多事要做,宋勇毅便也不客气,转身回了营中。 宋勇毅离开了,东景他们开始搭帐子睡觉了。 度西在空地上来来回回的走,他在寻找最平整的地方,信岐雷刀青矛他们则去附近检查白天设下的陷阱,要是有收获就顺便扛回来,东景也没闲着,去林子里砍干树枝回来烧,山刀对军营很好奇,又飞到高空观察去了。 度西把最平整的地方找出来了,东景也砍了一大把的干树枝回来了,然后两人一起钻进了山林里,过了片刻后,一人扛了一块大石头回来了,他们要平整土地了。 宋勇毅回了营后,又问了好几个人,才终于找到了旗队长的所在位置,他打算自陈身份了。 “什么?你说你是宋大将军的儿子?”旗队长不敢置信的大叫,最后两个字甚至还叫得破了音。 宋勇毅点头。 “口说无凭,你怎么证明?”旗队长第一反应是荒唐,第二反应是不信。 宋勇毅还真不是口说无凭,他真有物证可以证明身份,他从营房跑出来时随身带着自己的武器和护甲,新兵转为正兵后,就不必使用军中统一分发的武器和护具了,可以使用自家带来的良品优品,宋勇毅就光明正大的用上了自己的精钢长刀和贴身护甲,此时旗队长问他有何凭证,宋勇毅当场就解开外裳,把穿在里头的贴身护甲露出来了。 既然是贴身护甲,日常要穿戴的,所以解甲并不复杂,宋勇毅把护甲解下来后,翻了一面,露出护甲里侧。 “看,这里有铭记。”宋勇毅指着里侧正中央的一个圆,圆中间刻着“武宁”和“宋”三个字。 武宁伯,宋大将军。 旗队长瞪大眼睛,一会儿看向铭记,一会儿看向宋勇毅,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今晚在发生了纵火闯营的意外后,又发生了五人抓回三十多人的奇事,接连两件大事后,此刻竟然又发生了赵毅是宋大将军之子的神奇转折,今晚是神奇之夜么? 宋勇毅怕旗队长不信,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您还是不信,可以让鲁车鲁郎将过来辨明我的身份,鲁车原是我父亲的亲卫,去年武举后转为廊军郎将,他的营区离我们卫所并不太远,验明我的身份很容易。” 竟然敢与鲁郎将当面验证,他的身份应该是真的了,旗队长心中相信了。 “既然你是宋大将军的儿子,那为何要改换身份到这里来?”旗队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问完后他又大惊,“难道宋大将军真的在怀疑将军行事不妥?” 这次卫所被县令坑害,宋大将军没有为卫所主持公道,反而连夺了主将和骑兵领将的职权,这事让卫所上下的将士们心有不满,旗队长也是如此,如今他猛地听闻宋大将军竟然在去年就派了儿子进来,还特意改换了身份,不由得让他猜想宋大将军是不是早有怀疑主将暗里不妥,才将儿子派进来探听情报的。 宋勇毅赶紧澄清:“不是,父亲只是想让我好好历练,改换身份只是担心我受助太多,没法历练出来。” 旗队长将信将疑,不过这事是好事,赵毅要是真是宋大将军的儿子,那宋大将军没道理不保自己的儿子,不保自己儿子所在的卫所,所以宋大将军之前夺了卫所主将的职权,内里一定是有深意的。 旗队长抬手想拍拍宋勇毅的肩膀,可是想到他将军之子的身份,旗队长的手又落下了:“赵毅啊,不对,宋勇毅啊,你可有办法与宋大将军联系上?如今卫所里群龙无首,我只是骑兵队的旗队长,虽然骑兵队是营中精锐,但在职衔上,步兵弓兵藤甲手都有旗队长,他们并不比我矮一头,时间久了,我怕我压不住啊。”旗队长把自己的困境如实相告,希望宋勇毅能抓紧时间与宋大将军联系上。 宋勇毅的确有办法:“如果是之前,我也没办法联系上父亲,不过如今不同了,我的朋友们来了,我可以托我的朋友们带信。”东景他们对武宁伯府可是熟门熟路了,宋勇毅很相信他们的能力,只要他们把信送到母亲手中,信就能很快转到父亲手中了。 “你的朋友。”旗队长朝营外看了一眼,“他们是什么来头?怎么如此厉害?” 宋勇毅笑答:“他们不是夏国人,甚至不是三国人,他们的老家在离我们很远的大海岛上,也是机遇巧合,我们才遇上的,他们那个部族天生力大,他们又是族中好手,所以更显得厉害几分。”宋勇毅真心以为八甲部族是在大海岛上,以为八甲人没见识,把大海岛当作了大陆。 第166节 旗队长还要再问些详情,结果地上一震,旗队长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然后,又一震,再一震,地面很规律的震动起来。 旗队长心中生起了可怕的猜测,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不好,地龙要翻身了。” 强压慌乱的掏出警笛,旗队长死命的吹笛示警。 “地龙要翻身了,快离开屋子,躲到空地上,快跑,快跑。”旗队长大声呼喊。 话音刚落,因警笛吹响而安静下来的营区又立刻沸腾起来,一个个将士呼喊奔走,生怕喊晚了害同伴们埋在屋子里。 这边乱成一片,结果没过一会儿,营门那边修补破门的将士跑了过来。 “不是地龙,不是地龙,是那帮人在平整土地。” 营区里又静了静,然后一大波人转瞬涌向营门口。 平整土地竟然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帮人又干什么了? 旗队长看向宋勇毅,宋勇毅也一头雾水,两人也一起跑向营门口。 一大波的将士挤在营门口,有一些心急的还爬上了并不牢固的围墙,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神奇的一幕。 砰,砰,砰,两个蛮夷一人抱着一块大石头,一下一下的砸着土地,把土地砸的更为平整更为夯实。 然后边上又有两个蛮夷,他们拿着刀给猎物们开膛剖肚,那手法,简直是神乎其技了,手起刀落,刀锋在骨肉之间灵活滑动,几息之后,骨肉便分离了。 剩下还有一个蛮夷,他竟然在削石块!还削成了一个很圆满的石锅! 旗队长转头看向宋勇毅:“你的朋友们果然很厉害。”此时此刻,旗队长完全相信这帮蛮夷能把信传出去了,干得了力活,又做得了巧活,天生神力,脑子又活,外面那帮打算困死他们的狗崽子们,对上这几个蛮夷就是一个死字。 旗队长又看向东景他们,呵呵,这几个蛮夷还真是来的及时,真是天降福星啊。 宋勇毅没有浪费时间,马上就回去写了一封信,然后亲手交到东景手上。 “东景,交给夏。”宋勇毅郑重的说道。 宋勇毅知道东景他们与小妹的关系极好,只要说是交给小妹的,他们就是死也会保证送到小妹手中的,虽然他很想交代把信送到母亲手中,可是他不知道东景他们听不听得懂夏国这边的称呼,万一他们理解错了,把信送错人了,那就糟糕了,所以最保险的做法还是交代他们送到小妹手中,反正信到了小妹手中,母亲就能看到了,然后父亲就能收到了。 东景把信收进了兽皮衣里,肃然应道:“放心,一定。”对于部落人来说,承诺是非常郑重非常珍贵的,朋友的托付,就算死,他们也会做到。 “可是......”东景突然露出了尴尬的神情,虽然他的一脸大胡子把他的表情给遮住了,但是宋勇毅感觉出了不妥。 “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宋勇毅赶紧问道。 东景挠了挠头:“我们迷路,不知道怎么走。” 宋勇毅愕然。 所以,你们能突然冒出来,是因为你们迷路迷过来的? 第147章 开道 海上是没有路的,又或者说,是有时有路,有时没路的,因为在茫茫的大海上,暴风雨、洋流、暗礁等等因素,都会影响到海路的畅通与否,所以海路是因时节而变化的。 但是海路就算打通了,固定了,一样会有种种不可违的意外。 比如暴风雨,船只出发时方向认的再准,遇到暴风雨时也一样白搭,为了从暴风雨的范围中脱离出来,船只偏离预定方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要是再倒霉一点,偏离后又遇到海下洋流,或者遇到岛屿暗礁,船只就更是要偏离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在大海航行上,绝不是一句夸张的修辞,而是事实。 东景他们就是这么倒霉的漂过来的,船队先是遇到了暴风雨,为了躲避暴风雨的正面袭击,船队只能散开阵型,避免互相碰撞,在经过一波又一波扑天盖地的惊涛骇浪之后,东景他们所在的船只与船队失去了联系,孤零零的寻找新大陆的方向,好不容易运气爆棚看到了大陆的海岸线,可是那一片海岸线都是暗礁密布的险地,只能一直绕一直绕,绕到后来他们都不知道绕到哪里了,所以上岸后东景小分队作为曾经来过新大陆的前锋小队,就担负起了寻路的重任,这一寻就寻到了宋勇毅这里,成了宋勇毅的天降福星了。 “所以你们是迷路过来的?”宋勇毅愕然问道。 东景他们不好意思地挠头的挠头,望天的望天,实在是有点丢脸啊。 宋勇毅心中一喜,他的运气有这么好?他这边遇到大危难了,他们就从天而降了,这是老天爷在保祐他,把人特意送过来的? 不管是不是老天爷特意送过来的,宋勇毅都很庆幸有这份大幸运,他们来了省了他多少麻烦事啊,不仅把闯营的人抓住了,还能帮他送信,真是再幸运不过了。 “我真是太幸运了,幸好你们来了。”宋勇毅感叹地说道。 东景他们笑脸回应,他们也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宋勇毅,省了他们多少找路的功夫啊,不然他们还不知道要在这块陌生的大陆浪费多少天呢。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东景他们就出发了。 从军营出发,以东景他们的疾速,很快就到达了外围的封锁线。 前来封锁的军队把所有道路都给封锁了,不仅挖了坑设了栅栏,就连山林里都设下了一些致命陷阱,防止有人从山林潜出,可以说严防死守,除非卫所的人能飞,只要在地面上过,绝对不可能不惊动警报的安全潜离此地。 但是这些拦截和陷阱都是用来防住“正常人”的,在东景他们的眼中,这些东西跟小孩儿过家家差不多,太没有防守力了,根本防不住他们,他们仍旧走直线,按着宋勇毅所指的方向,他们嚣张的一路开道过去。 砰,砰砰,砰,砰砰砰,激烈的碰撞声和爆炸声从山林中传出,惊飞一片又一片的飞鸟。 “那边怎么回事?”守军将领看向那一片又一片的飞鸟,预估了一下地理位置,“那边是不是我们设下陷阱的地方?” 负责设陷阱的队长估算了一下:“是。” “你们放火药了?”爆炸声太明显了。 “是。”队长的冷汗下来了。 将领一瞬不移地紧盯着那边的动静:“既然放了火药,怎么这么容易就被破了?是不是你们没用心,随便胡弄了?” 队长立马就跪了下来:“小的不敢胡弄啊,每一处陷阱都是用心布置的。” “既然用心,那边又是怎么回事?”将领见动静离的越来越远,对方好似要直接翻越山脉,将领心急如焚,没空再与队长计较,他拔出长刀指向山脉的方向,“步兵队弓兵队听令,立即前去拦截。” 那里是密林深处,骑兵队无法进入,只能让行动灵活的步兵队弓兵队前去,可是再灵活,夏国的步兵弓兵也没法与横冲直撞的八甲人相提并论,只见步兵队弓兵队还未完全进入密林,远处的密林里就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出了一条空道了。 第167节 守军将领和留守的将士们都看呆了。 这是什么样的开道速度啊! 就是全用火药铺路也炸不出这么快的速度啊! 这个小卫所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武器啊?这么厉害! 东景他们只管埋头赶路,遇树砍树,遇石劈石,反正他们就是要走直线,这段日子,海路陆路各种绕,已经绕的没有耐心了,他们根本不想再绕,而且万一又绕错了呢,又来一次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呢,他们可没有时间再浪费了,所以此时此刻,面前就是再搬来几座山,他们也要开出一条直道来,至于动静大不大,会不会引人注意,管他呢,反正等人找来时他们早就离开了,就让那些人找去吧。 当步兵队弓兵队赶到东景他们开辟出来的空道时,他们心中生出的震惊更是比山下留守的人多几倍。 看看这笔直的道路,摸摸这平滑的树干断口,再瞧瞧这劈成两半的巨石,这是什么样的恐怖高手啊。 步兵和弓兵们齐齐的脖子发凉,还好他们没遇上,要是遇上了,哪里够高手砍的啊。 东景他们一刻不停地往封州的方向赶,从清晨赶到夜幕低垂,在大地和山林间开出了一条长长的笔直的道路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封州城前。 这一路他们前进的很顺利,顺利的不可思议,好几次他们自己都觉得动静太大了,会把这块大陆的中级或高级战士招来,因为他们的直线道路不可避免的从一些聚居地穿过,这是一种入侵领地的严重行为,但是直到他们站到封州城前,竟然没有一个战士出现。 这太奇怪了,这里的战士都去哪里了?东景他们一头雾水,满腹不解。 其实东景他们穿过的都是一些村落或小乡镇,哪里有人敢阻拦他们,当然是一看到就跑了,就是有什么损失,村民们也认了。 而除了村民不敢阻拦这个客观原因外,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沿途的村长和里长们都有向县衙报信,但当县衙向当地驻军请求支援时,因为案例在前,宋勇毅所在的卫所接受了县衙的支援请求,结果却被县衙坑了一道,弄得如今境况危急,所以这些驻军都不肯接受请求立即出兵,而是按规矩等待调令的下达,而调令下达的流程是,县衙先向兵道衙门申请,兵道衙门审批后,下达调令,但是这样一来,等整个流程走完,调令下来,东景他们早就离开四五六天了,驻军还从哪儿找人?也只能是查一查便结案了。 到了熟悉的封州城城墙前,东景他们难遮心中激动,差点仰天长啸。 趁着夜色遮掩,他们悄无声息地翻墙而过,快速地朝老朋友的家前进。 宋知夏刚刚从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老夫人最近又玩起了新花样,宋知夏早晚两次请安时,老夫人都给她讲《烈女》《贞女》等典故,看起来老夫人是要把她打造成贤良贞静的淑女了。 可惜宋知夏不想当淑女,谁爱当谁当,反正她不当,所以在忍了老夫人几天,发现她越讲越来劲后,宋知夏今晚又给老夫人来了几下,让她继续卧床休息,不要瞎操心。 宋知夏自从发现了武力的好处后,她的忍耐度就越来越低了,虽然大多数时候智谋很重要,但是有时候武力更好用,比如在对付老夫人的时候,用智谋的话,还要考虑考道啊名声啊,拐弯抹道的来对抗老夫人的暴、政,可是用武力的话,呵呵,一下就完事,老夫人卧床休养了,她在床前端端药碗,还能顺便赢一个孝名呢。 人哪,有时候就是这么虚伪,只看重名声,可是孝子未必孝,不孝的也未必就真的不孝,外人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宋知夏在心中默默感慨了两句,顺便把仅有的一丝不痛快给抛了。 嗯,什么声音? 宋知夏脚步一顿,侧身看向有不寻常动静传来的方向。 近了,更近了,是脚步声?不对,是跳跃声。 这种跳跃的节奏,啊,是八甲人。 宋知夏脸上不自觉地扬起笑容,大声地用八甲话欢迎对方:“是谁来了?欢迎你们来我家作客。” 五道人影凭空出现。 宋知夏的笑容更大了,真是大惊喜啊。 “东景,信岐,雷刀,度西,青矛,你们都来啦。”宋知夏开心地奔向他们,“好久不见,我好想你们。” 东景笑道:“不错,没退步,能听得出我们的脚步声,我原本还担心你回家后太、安逸了,警惕心都退化了,听不出细微的动静了。” “怎么会,那四个月学到的东西,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宋知夏认真的说道。 东景却笑得更大了:“你不会?可是你的身体已经退化了,你回家后都没有训练吧?”东景一眼就看透了宋知夏的肌肉变化,日日训练的人,肌肉不会如此松驰。 宋知夏脸一热:“嗯,是没有。” “你都不练,怎么可能不退化,此时训练中断的时间还不久,你的警惕心还在,身体的反应也还在,再过一年两年,你肯定就听不见也反应不过来了。”东景是劝也是训。 宋知夏的脸更热了,火热火热的:“从明日起我就练,不会再断掉了。” 见宋知夏已经表态了,东景也不再纠着这件事了,他从胸口处掏出宋勇毅的信:“这是你哥哥给你的信,说是很重要。” “给我的?”宋知夏一脸狐疑,宋勇毅能给她写信?不会又是来训斥她的吧? 宋知夏把信封对着灯光处照了照。 父,亲启。 信封上写着这三个字。 咦,宋勇毅这信是写给父亲的,怎么会托东景转到我手中? 宋知夏问向东景:“我哥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东景点头:“他的确遇到麻烦了。” 第148章 信至 东景把这一路过来的事情都对宋知夏说了,从他们船队遇到暴风雨,船只失散,绕路上岸,寻路遇到宋勇毅,帮宋勇毅抓人,顺便送信回来,他们暴力开路的全过程详详细细地说了。 东景不知道宋勇毅到底遇到了怎样的麻烦,以及此时又处于怎样的处境,但是他能看能听能观察,宋勇毅和他所在军营的情况明明白白的不好,东景就把他观察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宋知夏,希望能帮助她了解到她哥哥此时的境况。 听完了东景所说的一切,宋知夏心中有了大致的形势判断,宋勇毅所在的卫所刚刚经历了一场□□,这场□□很明显是针对父亲而来的,因为此时正值监察御史清查廊军之际,父亲辖下的卫所先是无令私调,若是后面再曝出闯营□□之事,那么监察御史必定要借此大做文章,兴一场滔天大案也不是难事,更更要命的是,若是廊军中真有内奸,假造一些罪证,那么父亲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不仅仅是父亲,全家都很危险啊,半步之内便是深渊啊。 “东景,谢谢你!”宋知夏郑重地谢了东景一礼,“谢谢你帮我哥哥抓回了那些人,若不是你及时出现,又当机立断地帮我哥哥抓了人,只怕我全家都要遭到大难了。” 东景眉头轻蹙:“这么严重?你们家遇到什么麻烦了?” 宋知夏轻轻叹了一声:“具体的事,说起来很复杂,你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也辛苦了,我先带你们去休息,顺便吃点东西,等肚子有了底,我再慢慢和你们说。”宋知夏很清楚八甲人的大运动大食量,他们赶了这么久的路,还是暴力开道,消耗的体力一定很大,肚子一定很饿,作为主人,怎么可以让客人饿肚子呢,所以还是先吃饭再说。 宋知夏让下人安排了晚饭,同时派人把东景他们原先住过的地方重新布置了出来。 第168节 一顿完美的肉食大餐后,东景他们摸着肚子心满意足。 “虽然不顶饿,但是你们这边的做法实在是好吃。”信岐雷刀他们七嘴八舌的表达了同样的意思,虽然不顶饿,但是好吃,实在是好吃。 东景没有像他们那样光顾着品评,他取下腰间的一个小袋子,递给了宋知夏。 “今晚这顿饭我们就不跟你客气了,但是我们要在这边停留一段时间寻找其他族人的下落,估计要停留挺久的,不能光吃用你家的东西,所以,请你收下我们的饭钱吧。” 宋知夏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美丽的光芒在她白皙的手心中闪现。 “哇,好漂亮。”宋知夏的心都要化了,“这么漂亮的宝石你也舍得拿出来用,太浪费了你!你知道你这一袋子,能让多少女人为它打破头吗?” 宋知夏的手心上落着三块宝石,一块大如鸽蛋的红宝石,两块小如瓜子的蓝宝石,品质都是上佳的,也经过了初步的打磨,闪耀着美丽的光芒。 边上侍立的碧珠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她完全没想到那个脏脏旧旧的兽皮袋子里竟然装着这么美丽这么贵重的上等宝石,碧珠身后的小丫鬟们更是震惊的小声吸气,这么大块,她们只在吹牛的时候才敢想,如今竟然见到真的了。 宋知夏正要把三块宝石放回袋子里,结果看到里面还有一些细细碎碎的东西,有些也有美丽的光线闪现,宋知夏立即命碧珠取来一个干净的碗,她把袋子里的东西通通都倒在了碗里。 白玉、翡翠、水晶、珍珠,大大小小的堆了半只碗,它们虽然有大有小,大的如桂圆,小的如瓜子,但是无一例外,全都品质上佳,价值不菲。 “这么多贵重的东西,你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挂在腰上?!”宋知夏简直是痛心疾首,“万一掉了该多心疼啊。对了,这些该不会是你的老婆本吧?” 东景笑着摇头:“不是,这是族里发的路费,因为是到这边来,还要待一段时间,这边什么东西都要花钱买,而且这边山林不大,猎物也不多,不像在我们那边可以靠打猎填饱肚子,所以族里特地给我们发了路费,让我们买食物和要用的东西。这些都是按你之前所说的准备的,为了好卖出,族里还特地挑了小个的。”宋知夏曾经说过夏国这边最受欢迎的珠宝种类,八甲部族有心与这边大陆交易沟通,就记住了。 宋知夏满意地点点头:“的确很好卖出,大小正合适,要是太大了,反而不敢卖了。”若是发现了大块的珠宝玉石,这种惜世奇珍,从来都是默认献给皇上的祥瑞,不可能用来交易,而新大陆那边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偏爱,出产的珠宝玉石都是很大块的,若是拿到这边来,根本不要想交易,全都是要献给皇上的。 宋知夏的目光在珠宝玉石上流连,真是太美了,哪一个她都舍不得卖啊。 东景看出了宋知夏的恋恋不舍,这种神情他看过太多次了,每到交易日,总得有女人为这些闪亮的东西打破头,而那些打架的女人,脸上全都是这种神情,若是换成男人呢,当他们看到趁手的好兵器时,露出的也是这种神情,一样要打破头,真是见怪不怪了。 东景又掏出了一个小袋子:“别不舍得,我这里还有,你喜欢的话,这袋就送给你了,算是我们八甲送给你的礼物。”东景一点儿也不心疼,这次出来,每个战士身上都带着路费,他身为队长,身上带的更多,可不只有这两袋子。 “你还有!”宋知夏惊喜地接过袋子,打开一看,果然,一样的眩目光芒。 宋知夏感觉自己整颗心都轻飘飘的飞到九天之上了,她半点不客气地收下了袋子:“好,够朋友,放心,以后你们在这边的伙食全由我负责了,绝不会亏待你们的。”收了这么重的大礼,她包了他们的伙食费也是理所应当的。 吃饱饭,送了礼,东景又问起宋知夏她家遇到了什么麻烦,宋知夏只能简单的把这段时日以来父亲遇到的各种朝堂攻击说了说,还顺便提了提她对于幕后主使的猜测。 宋知夏也不指望东景能都听明白并理解了,但是能与朋友说一说,她心中也是畅快的,有一些秘密她不能和家人说,但是她可以和东景说,唯有在东景面前,她才能无所顾忌的把心中的秘密和猜测都说出来。 久别叙话之后,东景他们睡觉了,宋知夏则去了母亲院中。 张氏早知道东景他们来了,但她不知道东景送信的事,当宋知夏把东景送信的事,以及宋勇毅所在卫所发生闯营□□的事说了,张氏当即命人去请贾青,贾青知晓内情后,立即派人连夜送信给宋大将军,宋勇毅的信就这么星夜兼程的送到了宋力刚的手上。 宋力刚被亲兵叫醒时还有些不清醒,但他看清信中的内容时,神志通通回笼,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要搞死我啊! 宋力刚当即发出公文,命廊军左营将军卫闯全权负责此事,清查卫所□□之事,同时派出亲兵,护送宋勇毅回来,他不能再让独子独自留在外头,万一被人识破身份,绑了作为人质,他是从还是不从,所以儿子必须回来。 宋力刚此时就身在廊军大营,授权的公文一经发出,卫闯立即就带足兵马前去彻查,轰隆隆的马蹄声震碎了清晨的宁静,让廊州各方势力迅速闻风而动,探查这一次兵马调动的内情。 清晨到来,东景他们养足了精神,又从原路返回,顺着他们野蛮开道开出来的直道去往廊州海岸线,他们的船只和族人还在那边,他们得去接人。 遥远的边境小卫所,宋勇毅还在收拾营区,虽说他已经向旗队长自陈了身份,旗队长也相信了他,还把他调来与自己同住一间,但是到底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毕竟宋勇毅还是顶着赵毅名头的小兵,旗队长也没有多大的职权,他只能给予宋勇毅一点小小的照顾,再多的就不能了,宋勇毅还得与普通兵卒一样干活。 只是一天的时间,营区的纵火残迹还未收拾好,焦土还在,残柱还在,被炸坏的营门和围墙还没修补好,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人人都有一堆的活要干。 宋勇毅埋头苦干,一边干活一边想着东景他们到哪里了,有没有遇到拦截,有没有遇到追兵,伯府附近有没有盯梢,转信的路途会不会遭到围追堵截,信能不能安全送到父亲手中,唉,真是焦心,希望一切顺利吧。 “赵毅,赵毅,你的朋友们回来了。”旗队长大声呼喊,边喊边朝他跑来。 宋勇毅愣了愣:“他们,回来了?”不会是路上遇到了大困难,出不去吧?糟糕了,要是连他们都出不去,那卫所真的要被困死了。 宋勇毅心急如焚,急匆匆地往营门口赶去,跑到营门口,宋勇毅看到了神态轻松的东景他们。 看到他们轻松的模样,宋勇毅吊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信已经送到了?”宋勇毅期待的问道。 东景点头:“信到了。” 东景从怀中掏出回信:“你的。” 宋勇毅迫不及待地拆信来看,这是母亲给他的回信,信中只有寥寥几语,说信已经收到,让他放心,同时也嘱咐他,让他小心行事,保护好自己。 暖暖的水汽涌上眼眶,浸润了宋勇毅的眼睛,他借着举信遮挡,偷偷的抹了一把眼睛。 “谢谢你们,辛苦了。”宋勇毅满腹的感激之情只化作短短的七个字,但他的神态,他的眼神,都透着他深深的感谢。 东景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朋友,应该的。”在朋友需要的时候帮一把,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我们走了,几天回来。”东景对宋勇毅简单交代了一句,便领着队员们离开了。 宋勇毅还来不及细问,东景他们便离开了,他们的速度太快,只是两息便隐入了山林,不见了踪影。 宋勇毅还在怅然,而在重重山峰之外,左营将军卫闯和亲兵们已经急速赶来了。 第149章 恩旨 卫闯带着人马迅速接管了卫所的一切,包括对那批闯营的人的看管和审问,宋勇毅则被亲兵护卫着,送回了宋力刚的身边。 经历了一年多的历练,尤其是这段时日一连串的变故,宋勇毅再次面对父亲的时候,不再那么针锋相对了,他看着父亲的眼神中,终于多了几分孺慕之情,只有自己面对过风雨,才会明白父亲到底保护了他多少,才会明白曾经的自己有多么的不该。 宋力刚和宋勇毅这对父子总算找到了正常的父子相处的感觉,两人之间难得的有了温馨的时刻。 但是温馨的时刻很快就打破了,不过五六日,卫闯还没有挖出闯营□□之事的幕后主使,监察御史就带着尚方宝剑杀到了廊州小卫所,强硬的接手了卫所和那批闯营的人,之后的事情很快就失控了。 第169节 监察御史以宋力刚管辖不力为由,夺了他对廊军的军权,监察御史借机插手廊军军务,凭着那柄代表君权的尚方宝剑,这等军国大事,竟然无人能阻止监察御史的肆意妄为。 宋力刚心中又痛又恨,他完全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如此疑心于他,竟然赐予了监察御史尚方宝剑,这柄剑,完全就是诛心之剑啊。 宋力刚被夺了廊军军权,只能退回封州。 廊军这边的军权变动让廊州地界好一阵动荡,就连追查那条野蛮暴力开出的直道的事都没人管了,各处的巡逻也松懈了不少,八甲人正好趁着这个空档,把船藏好,然后顺着直道,来到了封州,来到了武宁伯府。 张氏早就为这些远道而来的朋友们准备好了大量的食物,那日宋知夏把她收到的大礼拿给了张氏看,张氏也是看得目瞪口呆,最后挑挑拣拣,选了最次的几个珍珠拿出去兑换,换回了一笔长久的鲜肉单子,日后只要武宁伯府有需要,商家当天就能送来几车的鸡鸭羊猪肉,八甲人的每日口粮就有了。 这次与东景他们同船而来的八甲战士共有十五人,也就是说,包含东景小队在内,一船共有二十人,而除了东景小队,这些八甲战士在这里可谓是人生地不熟,唯一熟悉的也就是宋知夏了,于是宋知夏就担任起了他们的教习老师,教导他们基本的夏国对话和礼仪。 八甲战士们除了学习说话和礼仪之外,也没忘了寻找族人的大事,他们白天学习,晚上就分批出动,以封州城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在各个路口留下了八甲部族的暗标,这些暗标都是不显眼的小标识,有些是图案或八甲文字,有些是特殊的气味,一般的夏国人不会特别注意,但是八甲战士却能很快发现,只要有族人发现了这些暗标,两方很快就能联系上了。 宋力刚痛失廊军,因此更加看重封军,他坐镇封军,无心家事,这回他对封军军务是事事过问,不肯再让封军出一星半点的疏漏,他无心再看顾宋勇毅,宋勇毅就被他送回了家中。 宋勇毅回府后就发现东景他们也来了,而且还有十几个他不认识的八甲人,宋勇毅心中感激东景他们,见到他们十分高兴,有心想与他们多亲近一些,加之他此时身上无事无职,完全就是闲人一个,见小妹在教导那些新来的八甲人夏国的语言和礼仪,他干脆也日日过来,教导东景他们学习更复杂的夏国语言,以及介绍夏国的风土人情,同时他也向东景他们学习八甲的语言和文字,双方互学互教,关系倒是更加亲近了。 在武宁伯府的围墙之内,一切都与往日一样,里面的人既看不到外面的风雨,也感觉不到周遭有什么变化,但是当宋知夏休完一个月的长假,回到双梅书院上学时候,她就感受到了种种排斥,是较之以前更加隐蔽,但是也更加深刻的排斥。 宋知夏每走到一处,便会有人先行散开,若是有人说话,也会立即停下,宋知夏若是主动与她们交谈,她们虽然也会理会,但是只谈及日常,比如天气,比如花草,比如衣服,比如佩饰,绝不会谈及课业,更不会谈及武宁伯府近日的动荡,这种流于表面的话题交谈,说明她们只想把双方的关系做到表面,再深入一点的交情,她们绝不会去碰。 这便是人情冷暖啊,她们还是宋知夏的同窗呢,文人重同窗之情,尊座师之义,一荣共荣,一辱同辱,武宁伯府如今还未伤筋动骨,这些同窗便只肯做表面人情,若是有一日武宁伯府真的遭了大难,这些同窗只怕不仅仅是对宋知夏这个旧日同窗避之不及了,落井下石、众人共弃就近在眼前了。 宋知夏心中又冷了几分,虽然她早知人情冷暖、世事艰辛,但是再次遇到这种事,她再冷静再理智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这些同窗,呵呵,希望她们一辈子都不要遇到不顺心的事,娘家夫家都能平平安安的富贵到老! 好在双梅书院的先生们的操行和气节都很好,不似那些小姐学子那般势利,对待宋知夏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这种不偏不倚不过份照顾的态度正是最好的态度,宋知夏心中对先生们的尊重也更深厚了。 除了先生们外,蔡家的小姐们也没有对宋知夏表现出疏离和冷淡,甚至以前与她一同上过课的几位蔡家小姐,她们还主动来找宋知夏说话,宽慰她,劝她不要忧心。 墨香阁的同窗中,柳媛媛也没有故意疏远宋知夏,就是坐在宋知夏前排,宋知夏刚入墨香阁时,让宋知夏端茶敬前辈的那个小圆脸姑娘,柳媛媛为人虽有些傲气,但傲气的人更加鄙薄势利的言行,所以柳媛媛反而主动地与宋知夏交好,让宋知夏在墨香阁中不至于无人理会。 其实在这一场隐藏的排挤风波中,除了宋知夏这个中心之外,被隐隐排挤的还有顾婵和顾妍两人,顾家本就是与宋家绑在一起的,宋家有了动荡,顾家自然也会波及,所以她们两人在双梅书院的处境也有些不好,她们与宋知夏可谓是“同病相怜”,为了抱团取暖,她们每日都会与宋知夏一同上学散学。 宋知夏安安份份地过着她的学院生活,但是半个月之后,一份恩旨从京城千里迢迢的远降而至,落到了宋知夏和她母亲张氏的头上。 面白无须身形瘦削的传旨天使面无表情的宣念了恩旨,皇上感念宋力刚镇守边关十余年,兢兢业业,奉公为国,皇上特许其妻入宫伺奉太后,其女进承文院修习学问。 诰命夫人入宫伺奉太后皇后乃是一种荣耀,而进承文院更是难得的臣子恩典,因为承文院是皇子公主和宗亲们进学的宫学,非皇族宗亲,想要进承文院进学,那就真的是完全靠恩典了。 一道恩旨,两份荣耀,一下子落到了武宁伯宋大将军的头上,令宋大将军当场就抓破了自己的袍角,宋勇毅也把双手关节捏到苍白,两人深深的感觉到了任人摆布的无力感。 天使收了喜钱,歇息好后,便立即回京赴命去了,而武宁伯府将府门关上后,一股压抑凝滞的气氛便漫延开来了。 老夫人还以为这是好事,欢天喜地的回院拜谢漫天神祖、敬告祖宗了。 主院正厅内,宋力刚看着即将入京的妻子女儿,满腹心酸,欲言却无语。 入宫,这是要入宫为质啊! 皇上已经对他不信任到了如此地步,要将他的嫡妻幼女押在宫内吗? 不,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太过想当然了,当儿子入了军营,母亲也接回封州后,皇上手中已经没有了能要胁自己的质子了,自己却没有想到这一点,只以为皇恩浩荡,想着以自己的功绩和忠心,皇上会网开三面,令自己一家团圆,是自己先忘了身为边关守将的本份,没有主动上表请离边关重位,所以皇上如今才会把妻子和女儿召入宫中,以此为质,是自己的错啊,是自己对不起妻子和女儿啊。 宋力刚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之中。 宋勇毅的心情也十分难过,甚至还有些悲愤。 宋勇毅回来后变了许多,不只对父亲母亲有了孺慕敬重之心,对着宋知夏这个小妹,他也觉着顺眼顺心了许多,以往他总嫌弃她不自重,遇到匪徒时为什么不跑快一点,落海被救了为什么不赶紧回来,名声败坏了为什么不出家,为什么还要连累家中的名声,可是当他也遭遇了无可奈何无力反抗的事情后,他终于对着这个小妹生起了一点同理同情之心,有了兄长爱护妹妹的自觉。 自己是个男的,尚且有诸多无可奈何之事,如同树苗初长,一场暴雨便能掀断根苗,如何抗天争命?而小妹是女子,更是如同蔓藤一般,只能依附家族和未来夫家生长生存,命运从不在自己手中,自己身为小妹的兄长,在她未出嫁时,自当该多护着她一些,让她喜乐安康的。 宋勇毅好不容易对宋知夏生起了爱护之心,这段时日也对宋知夏和蔼有加,一心想要补偿以往的过失,补上亏欠的亲情,可是这一道恩旨从天而降,一下子就把镜花水月般的平静日子给打破了,让宋勇毅再一次直面无能为力的命运,他心中的悲愤难以言表,对着宋知夏更是无颜面对,只觉得这一生只怕要永远亏欠小妹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能不能平安回来,能不能嫁个好去处,全都不由自家安排了,小妹这一去,只怕要如柳絮一般,随风而去,随遇而安了。 第150章 伴读 当朱红的宫墙出现在眼前时,宋知夏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森森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自己前世的修罗场。 从接到恩旨,到行路出发,宋知夏一直处于一种玄妙的感觉之中,好像灵魂将离未离身体,此身不是己身,此事不是己事的感觉,她只是一个从高处俯视全部过程的看客,她平静的接受了自己入宫的命运,平静的安慰父亲和兄长,在母亲默默对她流泪,不停嘱咐她在承文院不要逞强不要出头的时候,她一样能平静的安慰母亲。 还有东景他们,她平静地向他们告知了她将要离开这里,去往政治最中心的地方生活,并且前途未知的事,她与东景他们道别,挥手离开。 这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好像置身梦境的感觉,宋知夏平静的与母亲踏上了马车,赶赴往那遥远的斗争中心,京城,皇宫。 当朱红的宫墙猛然出现在眼前,当厚重凝实的宫城之威扑面而来时,宋知夏突然惊醒了,她突然从半空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周遭的朦胧被冷冰冰的锋利撕开了,然后她的身体如实的反应了她的惊慌,她的心底涌出了森森的寒意,以及浓浓的绝望和悲愤,令她全身发冷。 宋知夏明白了,之前的朦胧感梦境感其实是在保护她,不管是上天还是神佛的怜悯,又或者就是她自己的克制,她把自己的感知给封住了,如果不是这样,当她听到那道恩旨时,她可能就已经控制不住的逃离了。 她害怕这个地方,这个冰冷无情,没有一丝一毫温情,只有残忍血腥的地方,这个她眼睁睁看着父亲殒命、长姐身死、宋家倒倾的地方。 这是一个善良心软的人无法存活的可怕地方。 虽然在前世记忆的最后,她打开了宫门,放进了叛军,甚至还亲自挥剑斩杀了昏君,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 疼爱她的父亲已经死了,爱护她的长姐已经死了,宋家已经败了。 她只想要全家人都好好的活着,可是永远不可能了。 如果可以,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宁愿一开始就杀了日后的那个昏君,杀了那个虚伪的姐夫。 宋知夏突然又抖了一抖,如今时光已经倒回了,她真要杀了虚伪的姐夫吗? 宋知夏犹豫了,她并不是舍不得杀他,而是她清楚的知道,一旦她杀人的痕迹被人发现,会给自己家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而要不露痕迹的杀了一个皇子,太难了。 而且没了秦王,继位的会是谁呢? 第170节 继位的那人会对宋家友善吗? 如果换了一个更加残酷的,那她岂不是反而害了自己家? “夏儿,到了,快下来。”张氏下车时催了女儿一声。 宋知夏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仪态端庄地跟着母亲下了车。 核对了身份后,张氏和宋知夏跟随着迎接的太监迈进了第一道宫门,而她们的前方还有一道又一道,看不见尽头的朱红宫门。 从此刻起,外面的世界,和她们的自由,就被这一道又一道的宫门隔绝开了,她们从今往后,就是这重重深宫中的笼中鸟,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 在经过了三道宫门后,张氏与宋知夏分开了,张氏要前往太后宫中伺奉太后,而宋知夏则需去往另一个地方,先学习宫规,再去皇后宫中请安。 宋知夏作为未成亲的臣女,在宫中生活是有很多限制的,有很多规矩要遵守,首先她要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伴读,学好伴读应守的规矩之后,宋知夏才有资格来到皇后面前请安。 说是请安,其实是由皇后亲点,让宋知夏做某位公主或某位郡主的伴读。 有了明确跟随的主子后,宋知夏便会跟随公主或郡主居住,若是跟随公主,便是居住在公主的宫殿之中,若是郡主,宋知夏则会跟随郡主出宫居住。 但是考虑到自己的人质身份,宋知夏觉得自己应该是“必须”要居住在宫中的,这样一来,她日后的“主子”就是某位公主了。 啧,想到“主子”这个词,宋知夏就浑身不爽利,她前世入宫时受封的是贤妃,四妃之一,除了皇上、太后和长姐,有谁敢坐在她前头,做她的主。 而如今,她倒成了服侍人的那一个,谁都能做她的主了。 宋知夏被太监带往了一处宫阁,交给了一位尚宫,然后这位尚宫指定了一位高位女官,让她来教导宋知夏宫中的规矩以及伴读的规矩。 接下来的一个月宋知夏都在接受严苛的礼仪教导,宋知夏的好记性好体力帮了她很大的忙,她以惊人的少错误、学习快,完成了女官指定的所有教程,令女官和众位管事姑姑惊叹连连。 完成了所有教程,并且通过了尚宫的考试之后,宋知夏终于来到了皇后的面前。 皇后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了,但是在精心的保养和细致的妆扮之下,皇后仍然如盛开的鲜花般夺目耀眼,端庄之下仍透着难言的风韵。 宋知夏对皇后并不熟悉,甚至可以说是陌生,因为当她进宫的时候,皇后已经是先皇后了,秦王没有留下一个可以对他指手划脚的嫡母,他只奉了自己的母妃为太后,所以皇后就这么成了先皇后了。 宋知夏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跪在殿中:“臣女宋氏拜见皇后,皇后千秋万福。” 皇后矜持地略略颔首:“是个乖巧知礼的孩子,平身吧。” “谢皇后。”宋知夏再一拜才起身。 皇后上下打量着宋知夏的身高和身形:“长得这么高,你可真是十一岁?”身高是足够高了,但身形还未曾发育,真是奇怪啊。 “回皇后,臣女确是十一岁。”宋知夏回道。 皇后笑着打趣:“还未到金钗之年便长得这般高了,不知到了及茾之时,你会不会长成宫中第一高女。” 宋知夏陪着笑了笑。 皇后笑完翻起了桌上的册子:“你是皇上特地下了恩旨召进承文院的,自然与别的求着恩典的人不同,皇上看重你,想留你在宫中居住,以便就近照拂,所以本宫打算把你指给公主作伴读,不过若是你有交好的宗亲贵女,也可与本宫说说,本宫会尽量如你所愿的。” 宋知夏赶紧回话:“臣女久在封州偏僻之地,不曾与宗亲贵女相识。”不提宋知夏本来就没有交好的宗亲贵女,就算有也不会说,因为皇上召她入宫是作为质子,质子怎么可以自己选择去处呢,那是没有自知之明。 皇后点点头:“既然没有,那本宫就将你留在宫中了。按说,伴读的年龄最好比公主大一两岁,大一些的孩子,懂事,能规劝,又大不太多,能与公主玩到一处去,但如今宫中的公主们,不是到了待嫁的年纪,忙着学习掌府之道,便是太过年幼,尚未进承文院,与你相衬的倒是没有。” 宋知夏赶紧跪下:“是臣女年纪不合适,与公主们不相配。” 皇后虚虚一扶:“你也太谨慎了,本宫不过是闲说一句,你快起来吧。” 宋知夏谢了恩后再次起身。 皇后又翻了翻册子:“这样吧,本宫把你指给楚婕妤的十四公主,十四公主今年虽然才九岁,但行事稳重,又懂事知礼,像个小大人似的,应该能与你相处和睦。” 宋知夏再次跪谢:“谢皇后恩典。” 宋知夏就这么成了十四公主的伴读,又或者说,伴玩。 承文院虽然是皇子公主的进学之所,但也不是没有限制的,皇子八岁入承文院,公主十岁入承文院,在入承文院之前,皇子公主要先在宫中的讲习所学完启蒙和小初的课程,通过严格的考试后,才能进入承文院进学,承文院教的是通识、博闻、辩经、明义这四个阶段的学问,当然了,作为外嫁的公主不必学到辩经和明义这两个精深阶段,但是通识和博闻还是必须要过的。 宋知夏虽然是被皇上特许召入承文院的,但是晚一两年进学也不算违矩,皇后将她指给十四公主是合乎常例的,等到明年十四公主进学了,宋知夏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跟着十四公主一块进入承文院了。 宋知夏早已学到了通识的阶段,跟着十四公主到讲习所重新学习小初课程,自然算是陪玩的,刻薄一点,甚至可以说是浪费光阴,因为宋知夏跟着书兰先生学习师门传承,每年再到明石先生身边接受一段长时间的专门教导,这种专人专门的精英教导对于宋知夏在学问上的帮助才是巨大,再加上明石先生和明石夫人的有意帮扶、人脉贡献和前途铺路,宋知夏的面前几乎是条康庄大道,而如今宋知夏入了宫,相较于之前的一片坦途,自然算是白白浪费光阴了。 对于这样的变动,宋知夏的心情是十分郁闷的。 第151章 受辱 楚婕妤并不是一个受宠的妃嫔,在宫中众多妃嫔中属于皇上并不太会记起她,但是见到她时也会与她说说话,偶尔也会去她宫中过一夜的普通妃嫔,因为楚婕妤并不是很受宠,所以十四公主的地位也只是平平中等而已。 十四公主是个沉默内敛的性子,她知道宋知夏被指给她后,她就认认真真的当起了合格的主子,走到哪里都带着宋知夏,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也会提前告知于她,尽量避免让宋知夏因无知而受罚,但这种仔细并不是因为十四公主是个多体贴的人,而是因为宋知夏作为伴读若是因为无知而犯了错,她身为主子也会因管教无方而受罚,这是十四公主的谨慎。 宋知夏还不适应成为“人下人”,还在努力磨合中,但心情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抑郁。 这一日天气凉爽,从讲习所散学后,十四公主起了散步的兴致,特意绕了远路回宫中,宋知夏跟在后头,拎着自己和十四公主的书袋,边走边欣赏着一路的风光。 十四公主之所以绕远路就是要从御花园穿径而过,御花园的风光是借天理势、匠心独运的,大布局上符合天地山水之分布,小格局处则体现四季变化之美,十四公主很喜欢,宋知夏也很喜欢,前世时宋知夏就时常逛悠御花园,御花园处处是景,小处有一步一景的精致,大处则有四时美景各不同,顺应天道的大美,宋知夏有时还会沉浸在这天然和人力合筑的美景中,难以自拔。 曲径通幽,拐过一道花丛,左前方有一处小缓坡,缓坡上有一座小花亭,花亭内正站着两位公主。 十四公主脚步一顿,轻声却快速地嘱咐身后方的宋知夏:“那边是九姐和十一姐,我们过去请安,你可千万不要冲撞了。” 宋知夏眉头微挑。 九公主和十一公主?这两位公主的脾气听说可不怎么好啊。 “是,臣遵命。”宋知夏低声应道。 第171节 十四公主微微吸了一口气,面上带出温婉的笑容,朝着花亭缓步而去。 “十四妹,请九姐、十一姐安。”十四公主屈膝行了半礼。 虽说都是公主,但是九公主是淑仪之女,十一公主是昭仪之女,身份都比十四公主这位婕妤之女高,所以十四公主在这两位姐姐面前,就跟庶女见了嫡女一样,是要谨守身份之别的。 主子都行了半礼,宋知夏这位伴读就更是要行数周全、规规矩矩了。 “臣女宋氏,请九公主、十一公主安,祝二位公主万福安康。”宋知夏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 九公主和十一公主的眼睛只在宋知夏身上扫过一遍便移开了,宋知夏的出身太低,跟的又是不受宠的十四公主,根本不值得她们在意。 十一公主轻轻嗯了一声,便算是理会宋知夏了。 九公主则直接朝十四公主抬抬手:“十四妹起身吧,自家姐妹,何必如此多礼。”说是这么说,但她也是等十四公主和她的伴读都行完了礼才这么说。 十四公主起身:“谢九姐、十一姐。”起身后十四公主就一幅乖巧安静的模样,侍立在两位姐姐身边。 九公主不耐烦与这位不亲近的妹妹说话,便打发了她:“我与十一妹说说话,你在这站着也怪闷的,还是早点回宫休息吧。” 十四公主又行了半礼:“谢九姐体贴,十四妹告退。” 宋知夏立刻乖觉地附声告退:“臣女告退。” 十四公主领着宋知夏刚刚步下花亭,结果曲径处正好步出另一行人,最前头的那位看服饰也是一位公主。 十四公主的脚步又顿住了。 那位公主扫了一眼,看清了这边的三位公主,她忽地一笑,朝花亭而来。 十四公主赶紧往路边挪了一步,还特地侧过身好方便这位公主通过,这位公主几乎是趾高气昂地路过十四公主,然后停了一停,突然伸手推了十四公主一把,十四公主站立不稳,向后倒去。 宋知夏赶紧伸手扶住十四公主,十四公主被宋知夏扶住免了倒进花丛的狼狈,可是她脚下不稳,退了一步进了路径边上花丛中,夏日裙裳薄,十四公主的裙摆被花枝勾丝勾的极难看,还破了几处小洞。 宋知夏没想到这位公主竟然一言不发便推人,一时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瞪了她一眼,此时此刻宋知夏已经忘了她身处皇宫,也忘了这一个月来熟背的宫规宫令,更忘了她此时“人下人”的身份,她的身体还保留着她的骄傲和强势,遇到恶意便直白的做出了对抗的反应。 看到宋知夏竟然瞪了自己一眼,这位公主立时大怒,抬手便打向宋知夏:“贱婢,你敢瞪我!” 宋知夏那一瞪眼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在一瞬之后便发觉了自己犯了大错误,迎面这一掌打来,宋知夏明明可以躲开的,可是她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啪,清脆结实的一掌,令所有人一听便知道打的很重。 打了一掌,这位公主还不消气:“来人,给我掌嘴,掌十下。” 立时有两位宫女出列,压臂踢膝,把宋知夏制住,又一位宫女出列,站到宋知夏面前,啪,啪,啪,结结实实地掌起了嘴。 宋知夏咬着牙,忍受着脸上红辣辣的刺痛,一掌又一掌,她的眼睛紧盯着路径上的鹅卵石,脑中却回想起了前世在冷宫中遭受的屈辱。 掌嘴,这是她经受最多的屈辱方式,几乎每一个来羞辱她的妃嫔,都是以掌嘴来作为开场的,所以掌嘴已经成了她心中的阴影,成了她的暴虐引子,这一掌一掌,惹起的是她心中毁掉一切的恶念,可她此时却只能死死的忍住。 “服不服?”公主喝道。 十掌打完,宫女们放开了宋知夏,宋知夏跪俯在地,脸已经被打的通红,高高肿了起来。 “臣女谢公主赐教。”宋知夏低低地说道,她的脸肿了,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 公主满意了,转身朝花亭快步而去:“九姐十一姐,十三妹向二位姐姐请安啦。” 九公主十一公主对这位十三公主明显亲近一些,三位公主旁若无人的聊起天来,根本没看狼狈的十四公主和宋知夏一眼。 十四公主完全没了闲逛的兴致,带着宋知夏和宫女们脚步匆匆地回了楚婕妤的宫中,十四公主还未满十岁,还不能择宫居住,是与随着母妃楚婕妤一起居住的。 宋知夏一路上都低着头,旁人以为她是因为脸上的掌印和心中的羞耻而低头,却不知道宋知夏是借着低头来掩饰她眼中掩藏不住的凶气。 敢打我,好胆,我记住你了,十三公主,你等着,我绝不会让你久等的。 回了宫,十四公主没有带着宋知夏去找楚婕妤,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寝殿,然后十四公主身边的宫女们麻利地取了药、备了温水和锦帕,即轻且快地帮宋知夏敷面上药,看她们的动作十分熟练,很有经验的样子。 宋知夏心中起了疑,难道十四公主常常挨打? 十四公主先是去换了裙裳,然后便坐在一旁看着宫女们帮宋知夏敷面上药,年幼稚气的脸上却浮现出复杂的神色,无端地让人有些心疼。 “怪我忘了提醒你,那位是我的十三姐,她与我自幼不睦,你先是护了我,后又冲撞了她,她才会那般生气,以后你再遇着她要尽量乖巧些,不要再惹着她了。”十四公主道歉且提醒。 宋知夏到了十四公主身边后,十四公主第一个和她说的紧要事便是远离十三公主,可惜宋知夏不知道十三公主长什么样,当年十三公主可是远嫁了,嫁到了西南边的广仁侯府,宋知夏没见过,所以宋知夏今日没有留意便冲撞了十三公主。 十三公主是修媛之女,身份比十四公主高,所以十三公主为难甚至欺负十四公主,十四公主也不敢反抗,而这两位公主为何会不睦,十四公主并没有告诉宋知夏原因,但想来不是因为婕妤和修媛的过节,便是因为两位公主的性情脾气,宋知夏猜想是两者皆有吧。 宋知夏面上是忍下了今日之辱,但是到了晚上一人独处时,她却在脑袋里谋划要如何报复十四公主,重活一世,她的脾气是越发的大了,稍微大一点儿的气都不愿意忍,更何况是被当众掌嘴的耻辱,这已经不是她可以容忍的范围了。 趁着夜深人静,偷摸摸的在她的帐顶吊一把匕首,吓死她? 不行,这么做会牵连许多无辜的巡夜禁军、内侍、宫女,她要报复也不能牵连无辜。 在御花园中设陷阱,让她被花枝打、被树根绊倒、摔下台阶? 不行,御花园中来往的人太多,不容易设陷阱不说,还容易误伤他人。 下毒? 更不行,不管是毒物还是相冲之物,宫中的管制都很严,随便一个扫地内侍、擦洗宫女都能背下完整的相宜相忌歌,那可是一千多字的长歌啊,可以说是把所有的毒物和相冲之物都写进去了,更不要说公主身边的管事姑姑了,个个都是火眼金睛,一发现不对劲的东西立马就给处理了。 在人多聚集时,比如宫宴,比如皇子公主生辰宴,趁着人多暗算她? 也不行,以她如今的身份,要靠近十三公主可不容易,若是远远的算计,比如弹个小石子什么的,现场那么多人,万一被人看到了就糟糕了,她可没有把撑能够避开那么多火眼金睛的宫人。 宋知夏心浮气躁地翻了个身,然后又翻了个身。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难道她的报复真的遥遥无绝期? 第172节 不行,一定能想出妥当的方法。 想,用力想。 第152章 双倍奉还 十三公主的当众掌掴之仇,宋知夏铭记于心,在比较了多种报复方式之后,宋知夏还是决定选在人多之时暗暗下手,当然了,这个动手的时机很重要,不仅要人多,还得是十三公主的气焰嚣张不了的场合,最最重要的是,得找一个地位高的,十三公主反抗不了的人,借她的手来教训十三公主。 没等多久,宋知夏寻找的时机便到来了。 宫中主子多,人一多,生辰宴也就多了,不提太后、皇上、皇后三大圣寿是要阖宫庆贺的,就是高位妃嫔的生辰也是要贺一贺,摆一摆宴的,如果是皇上喜爱的宠妃,那就更是要大操大办了。 秋高气爽,金桂飘香,叶贵妃的生辰到了。 叶贵妃是绝对的宠妃,皇上十分爱重于她,她所出的七皇子更是让皇上当众夸奖过多次,这样身负圣恩,地位稳固的宠妃,她的生辰自然是要阖宫大庆、大操大办了。 宫宴都在晚上办,因为白日里皇上要处理朝政批阅奏折,只有晚上才有空闲享乐一番,所以叶贵妃的生辰宴也是在晚上开宴的。 金乌西垂,举办生辰宴的万春殿灯火辉煌,万春殿是御花园中的一处宫殿,面积大,景致好,最最好的靠近叶贵妃的景泰宫,方便叶贵妃的舆辇来回,不必绕路。 楚婕妤作为低位妃嫔,肯定是要早些到场的,楚婕妤带着十四公主,十四公主带着宋知夏,一行人在华灯初上之时便来到了万春殿等候。 此时万春殿已经燃足了所有的烛排,灯火通明,一盏又一盏或大气或精致的宫灯也高悬于上,烛光透过彩纸,在地上在墙上晕开了一层又一层朦胧又美丽的霞光,较之窗外的渐渐黯淡的天光更为炫目迷人。 随着天光的消散,低位的妃嫔和她们的小皇子小公主早已到齐了,中高位的妃嫔也陆续到来,修媛带着十三公主来了,昭仪带着十一公主来了,淑仪带着九公主来了。 宫中尊卑森严,高位的妃嫔到来,低位的妃嫔就得起身行礼,来一位,行一次礼,楚婕妤品阶低,修媛昭仪淑仪等高位妃嫔的到来,她就得一次又一次行礼,她身后的十四公主和宋知夏以及宫女们也跟着一次又一次行礼。 宋知夏跟着前头的楚婕妤和十四公主一次又一次的行礼,边行礼边腹诽皇上也太滥情了,竟然收了这么多妃嫔,每个品阶都占满了,一个都不漏,也不知他一把年纪了,受不受得住这么多的美人恩。 高位妃嫔到齐后,又等了一会,四妃中的三妃相携到来了,这一回行礼的规格更大,整个万春殿里的人都齐齐行了礼,隐隐有几分气势浩大的感觉。 四妃之一,秦王的生母德妃落座后,扫视了一遍座下的众人,被德妃看到的人都微微低头,以示恭敬,虽然德妃并不怎么受皇上的宠爱,但凭着从潜邸时便一路相随的情份,皇上对德妃还是尊重的,宫中的众人自然也跟着对德妃恭敬尊重。 “哎,刚刚我进来时草草扫了一眼,仿佛看到了我的亲家,武宁伯府的二小姐,二小姐是不是有来啊?”德妃问着边上的随侍大宫女。 德妃的声音并不大,但四妃说话,底下的妃嫔肯定是要安静听候的,德妃的话一出,坐的近的妃嫔们便都听到了。 宋知夏进宫这么久,德妃自然早就知道她被指给了十四公主做伴读,但她一直没有召见宋知夏,今日突然问起宋知夏来,也不知她是有什么用意。 德妃边上的淑妃和贤妃听了,都起了兴致。 “在吗?若是在的话便让她过来说说话吧。” “可一定要过来,外头鲜嫩的小姑娘,我最是喜欢了,听她们说说外头的风景,我就算是困在宫中,也好似能借她们的眼看一看外头的风景,解一解我心中的烦闷。” 德妃笑着应了淑妃和贤妃。 大宫女眼神敏锐,早就找到了十四公主所在的位置,小小的指了一下十四公主的座位方向:“娘娘您看,二小姐就在那边呢。” 德妃看了过去:“好,你去请二小姐过来吧。” 大宫女出了列,朝十四公主处走了过去。 德妃身边的大宫女出了列,底下的妃嫔们自然关注了过来,见她分明是朝楚婕妤的方向走去,她们的心思便立即转动了起来。 难道楚婕妤投靠了德妃? 但见大宫女朝楚婕妤行了礼说了话,又朝楚婕妤身侧的十四公主行了礼说了话,然后十四公主又转头与她身后的一位服饰不同于宫女的侍女说话,那位侍女便跟着大宫女走了。 那个侍女是谁?哦,听说十四公主身边好似来了一个伴读。 十三公主的神色立时一紧,那个伴读与德妃有关系? 宋知夏跟着大宫女来到了德妃座位前,宋知夏盈盈下拜,口诵万福。 德妃笑着虚虚一扶:“果真是你,方前我匆匆一眼,只觉得这个小姑娘与我的儿媳有四五分相似,但你长得这般高,我又不敢认,只好让景屏去问,还好果然是你,没让我空欢喜一场。”这一世德妃并不曾见过宋知夏,她说这话倒是实情。 淑妃贤妃也对宋知夏的身高表示惊叹。 宋知夏面现赧然:“是臣女长得太着急了些。” 三妃闻言欢笑。 三妃与宋知夏才闲话几句,唱礼的内侍便高唱皇上皇后贵妃到,众妃和皇子公主们赶紧离座下拜。 皇上龙行虎步,身侧左右跟随着皇后和贵妃,再伴着殿上两侧跪拜的妃嫔,很有几分万花丛中过的感觉。 皇上登上首位后,双手虚虚一抬:“免礼,平身。” 众人齐谢,各自回座。 皇上环视了一圈,见德妃身边站着一个面容陌生的女子,便随口问了一句,得知是武宁伯宋力刚的次女后,皇上让内侍摆一张小桌在德妃身后,让宋知夏落座于上,以示宽厚亲近。 宋知夏行了礼,落座位上。 远在下方的十三公主攥紧了米分拳,心中有些忐忑。 皇上皇后和生辰宴的主角叶贵妃都落了座,生辰宴便开始了,先是梨园的歌女舞女献艺贺寿,伴着歌声舞影,众妃频频向皇上和叶贵妃举杯敬酒,酒至酣处,年轻的妃嫔们又纷纷下场献艺助兴。 皇上见到后宫一片和乐景象,心情极好,欢笑连连,叶贵妃虽然心中不喜这些年轻妃嫔在她的生辰宴上搏得皇上一笑,但在皇上面前她一向是以温柔可人的面目伴驾,所以面上仍是言笑晏晏。 年轻妃嫔们展露了才艺,年纪大些的也不会默默无言,甘作陪衬,尤其是生育了皇子公主的,她们在皇上面前变着花样的夸赞自个的皇子公主有多么聪慧多么懂事,努力引得皇上多关注几分。 一场生辰宴,浮华之下多少明争暗斗。 宋知夏前世时也经历过不少的宫宴,眼前的这一幕幕明争暗斗,与秦王为帝时的后宫何其相像,不过秦王登位不久,而且夏国内忧外患,除了潜邸时的老人,后宫只充实进了几位妃嫔,与此时眼前满满当当的一殿数十位妃嫔相比,她前世时的后宫还是简单省心了许多。 第173节 唉,宋知夏在心中暗暗的叹了声气,这座深宫中埋葬多少红颜枯骨,前世那般的生活,她是再也不想去过了。 生辰宴热热闹闹的进行了一个时辰,皇上也乏了,明日是上朝的日子,皇上得回去安歇了,上朝是每五日一次,不上朝的日子皇上只需批阅奏折,可以玩乐得晚一些,第二日不必早起,可是上朝的日子不行,卯时便得起了,所以叶贵妃不敢留皇上,只能恭恭敬敬地送皇上离开。 皇上走后,皇后也只待了一小会儿便离开了,叶贵妃也无意再乐下去,也没什么可乐的,一整殿的竞争者,还是眼不见为净好。 叶贵妃有了散宴的意思,底下的妃嫔们个个都有眼色,立刻就准备告退,不过这个告退也是要看品阶的,四妃肯定是要先走的,四妃走后才是中位和低位妃嫔。 淑贤德三妃是一起来的,自然也是一起走的,德妃与宋知夏又闲话了几句,便离开了。 宋知夏是跟着楚婕妤和十四公主来的,而且她还住在楚婕妤的宫中,自然是跟着楚婕妤告退,只是楚婕妤的品阶低,还有的等。 一整殿的妃嫔,叶贵妃不可能理会这么多人的告退,所以交情好的妃嫔们便结伴上前,向叶贵妃告退,比如淑仪带着九公主,昭仪带着十一公主,两人结伴向叶贵妃告了退,而修媛也紧跟其后,带着十三公主向叶贵妃告退。 一时间叶贵妃身边围了一堆的人,叶贵妃不耐烦理会这么多的中低位妃嫔,挥挥手便让她们散了,但叶贵妃宽容,中低位妃嫔们却不能就这么随意离开,还是得行礼后再离开。 一殿的人都在行礼,宋知夏也隐在十四公主身后,屈膝行礼,把自己隐在重重的人影中。 宋知夏一边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边却始终关注着十三公主的动向,当十三公主巧笑嫣然的挤到叶贵妃身边行礼时,宋知夏脚步轻挪,调整位置,然后手指一弹,一颗珍珠饰扣飞向了殿柱,弹射后又飞向了叶贵妃的脸颊。 一声轻呼,叶贵妃捂住了自己的左脸。 这一声轻呼后,叶贵妃身周所有的人都僵住了。 叶贵妃周身气势瞬间凌厉,凤眼一挑,锋厉的目光刺向左侧的人,而她的左侧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她带来的娘家小侄女,另一个则是十三公主。 啪,叶贵妃抬手给了十三公主一巴掌。 十三公主立时跪下了,修媛也惶恐的跪下了,整个万春殿都安静无声了。 叶贵妃是宫中绝对的宠妃,宠妃行事是不需要顾忌太多的,最起码不需要顾忌这个不得宠的修媛和这个不得宠的十三公主,一巴掌打过去后叶贵妃的怒火仍然高涨,她不需要查明是不是十三公主伤的她,她只要知道是从十三公主这个方向过来的就可以了,竟然有人胆敢伤她,不管是不是十三公主做的,十三公主挨到了这事的边就只能充当她的泄火点,她要杀鸡给猴看。 “闭门思过,每日抄公主规十遍,直到太后圣寿。”叶贵妃冷冷的下了惩戒令。 十三公主诚惶诚恐地俯地大拜,领了叶贵妃的惩戒令。 远在下方的宋知夏心头一片快意。 再来两次,修媛是不是就该降位了? 叶贵妃枕头风的功力应该不弱吧。 叶贵妃今晚恶了十三公主,若是修媛再降了位,到时候看十三公主还能如何立足,哼,我就是这么睚眦必报,双倍奉还。 第153章 惊变 自从在叶贵妃的生辰宴上与德妃见了面,宋知夏就经常被德妃召去闲谈。 楚婕妤巴不得能与德妃搭上关系,虽说德妃不怎么受宠,但好歹位份高啊,若是有了德妃的照拂,她的日子会好过上许多,所以她是极乐意宋知夏去德妃那边的。 十四公主也被楚婕妤特意交代了,让她对宋知夏更好一些,自己能做到的事一定不要让宋知夏代劳,尤其是课业,可以请教,但绝不能让宋知夏代劳,免得让宋知夏看轻了她,觉得她是不学无术的公主,十四公主很懂事,楚婕妤交代的她都记住了,对宋知夏更好更体贴了。 楚婕妤和十四公主都对宋知夏这般上心了,宫女们自然就更加讨好她了,日常里的许多事,不等宋知夏开口,她们便妥妥当当的准备好了。 宋知夏的日子一下子就舒心惬意了,比在家中时也不差,有些地方甚至还更好。 宋知夏知道她们都是看在德妃未来可能的照拂上对她讨好的,但她也不介意,为人处世中,借势本就是重要的一环,能借到势,本身就是一种本事和实力。 除了楚婕妤因德妃的缘故而对宋知夏转变态度外,因着生辰宴上皇上对宋知夏的态度,虽然只是安排个座位,但这已经体现出了皇上对宋知夏的照顾,宋知夏在宫中的地位也就连带着有了微妙的提升。 原先宫中众人都以为宋知夏只是个寻常的武将之女,来作公主的伴读是家中求恩典求来的,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在意这个武将之女,这让众人对宋知夏的态度都大为不同,轻视是绝对没有了,细心观察和有意交好倒是人人都有了,尤其是在讲习所里,小皇子小公主们对宋知夏的态度是明显不同了。 德妃时常召见宋知夏闲谈,刚开始时闲谈内容很随意,但三四次之后,德妃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宋知夏面前提一些大家闺秀的名字和她们的贤良才华,虽然只是闲谈时附带着提几句,但足以令宋知夏心生警惕了。 其实宋知夏对于德妃的示好和召见,心中一直是警惕提防的,这一世她与德妃的确是没有见过,但是前世她与已经成为太后的德妃,可是在深宫中相处过的,她还被德妃嫌弃斥责过不止一次呢,尤其是在长姐仙去后,她就更是被德妃各种看不顺眼,丝毫不是今世这般和蔼可亲的模样。 所以德妃如今这般示好与她,必定是有所图谋。 刚开始德妃就纯粹闲谈,什么也不提什么也不说,宋知夏拿不准德妃的心思,闲谈时就更加拘谨,估计德妃见宋知夏实在是个榆木脑袋,连讨好攀结都不会,这才稍微的在宋知夏面前透出了一丝真正的目的,宋知夏立时恍然大悟,原来德妃是打着姻缘牵线的主意啊。 宋知夏心中一直提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知道了德妃的真正目的,她也不再那么紧张小心了。 德妃的主意打的也对,要想更紧密的抓紧宋家,只是一桩姻亲关系是不够的,虽然宋家长女嫁给了她的儿子,但是女儿的份量还是不够的,在遇到大风波时把出嫁的女儿舍弃掉,这事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还挺常见的,所以女儿的份量是不够重的,但是若是能把宋家独子也用姻亲关系牢牢绑住,那才是真正的一条船上的一家人。 德妃这几次提到的大家闺秀,无不是与德妃娘家有紧密关系的姑娘家,不是娘家侄女就是外甥女,家族荣耀与自身利益,都是与德妃秦王母子俩牢牢绑系在一起的,用一个女儿绑住宋家的独子,让宋家再不能独善其身,这笔买卖,实在是太划算了。 知道了德妃的真正目的,那么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宋知夏不用猜也知道了,都是惯见的套路了。 先是让宋知夏对这几位姑娘有个好印象,引发她想结识的兴趣,然后德妃再让这几位姑娘入宫,让宋知夏与这几位姑娘相处交朋友,等相处的好了,情谊深了,再把张氏召来见一见。 到时候宋知夏出于维护好友的应有之义,肯定会在张氏面前多有美言,有了宋知夏这个亲生女儿的亲口夸赞,不怕张氏不动心,而且宋勇毅的年纪也不小了,还一直未说亲,如今宋勇毅又入了军营走了武将之路,要说一个门第相配的妻子可不容易,德妃娘家正好相配,所以在门第相配的情况下,再有了宋知夏的亲口夸赞,后面的事还不好说么。 而说动了张氏,宋力刚那边就好说许多了,自古以来,儿女亲事都是父母之命,父母都相看好了,接下来的事不就顺理成章了么。 宋知夏心中暗嘲,果然是宫中的手段,每一件事都要弯弯绕绕的谋划上几圈,直到最后才能看出真的目的,这样的手段,用来对付自己这个小丫头,的确是十拿九稳的,只是可惜了,自己不是真正的小丫头,不上你这当。 宋知夏的猜测是对的,德妃就是打算这么曲线下手的,之所以选择从宋知夏这边曲线下手,正是因为德妃知道宋知夏深受宋力刚和张氏的宠爱,在家中的地位不同。 德妃仔细查探过,知道宋知夏不仅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还是三个孩子中唯一的从小到大养在宋力刚和张氏身边的孩子,而且据说宋力刚还曾经为了这个小女儿打过宋勇毅,可见宋知夏在宋力刚心中的份量之重,所以拿下了宋知夏,还怕宋力刚和张氏不看好? 于是德妃果断下手了,还花了许多时间来做铺垫,先是故意冷一冷宋知夏,让宋知夏知道宫中生活的不易,在知道她受了十三公主的责罚后,她就故意在叶贵妃的生辰宴上抬举宋知夏,好让宋知夏对她心生感激,有了这一层铺垫,后面她再时常召见宋知夏,与她闲谈,安慰她在宫中的孤寂,让她对自己生起依赖之心,等把宋知夏归拢于手心之后,再做后面的布置就事半功倍了。 除了宋知夏这边的安排外,德妃对张氏那边也有安排,每日里德妃向太后请安时都与张氏说说话,还时不时送一些小东西过去,不贵重但是贴心实用,而且若是有需要,德妃还会主动帮张氏一点小忙,好让张氏对她生起感激之心,觉得她是可以信赖的好人,这一切都是为了后面的亲事说和做的铺垫。 德妃觉得自己做的很好,一切都布置的妥妥当当,算无遗策,张氏和宋知夏两边都根据她们的身份和处境做了相应的安排,只可惜,宋知夏直接看穿了她的用心,还打算断了她的念头。 宋知夏又开始琢磨新一轮的算计了,这一回要算计的是德妃,这个可不容易,比算计十三公主难太多了,她可得好好想想。 不等宋知夏琢磨好,在某一个深夜,她就惊怵地看到了宋勇毅和东景他们。 第174节 宋知夏赶紧检查每一个窗户,在确保每一个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窗纱上也没有一个洞之后,才捂着胸口大睁着杏眼的看着这几个不应该出现的人:“你们怎么进来的?” 东景笑着回她:“跳进来的啊,放心吧,没让人发现,你得相信我们的速度,外面那些人看不到的。” 东景这话说的极有自信,宋知夏听了后也安心了不少,她是见识过八甲精英战士的爆发速度的,的确非常快,放在夏国这边,只要不是靠的太近,以夏国将士的肉眼反应速度,可能只能看到一丝残影,此刻是深夜,在墨黑夜色的遮掩下,估计连残影都没有。 “可是还是太冒险了啊,万一真有人长了一双鹰眼,被看到了怎么办?以后还是别冒险了。”宋知夏轻拍着胸口说道,“对了,我屋子外面的人呢?”宫殿里每处门口都是有人值夜站班的。 “放心,都睡着了,我们走时会弄醒她们的。”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位置的?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宫殿......” 宋勇毅可没有心情听他们闲话左右,他直接插话进来:“小妹,父亲出事了。” “什么事?”宋知夏心头一跳。 “这帮八甲人被监察御史发现了,那人说他们明显是异族,还说他们是鲁国派来的奸细,他已经上奏皇上,告发父亲与鲁国通敌叛国。”宋勇毅快语说道。 鲁国位于夏国和越国的南边,是一个由多个异族组成的国度,鲁国人的长相与夏越两国很不相同,有的异族人长的黑瘦矮,有的异族人长的白高壮,这样由不同异族组成的国度,在政治上也是很松散的,平时都是各管各的,遇到大事再由各个部族的族长组成大会议,共同商讨,发出政令。 其实本来以前没有鲁国,全是各个小部族,但是在大晋朝灭亡后,各地战火纷乱,整个大陆打的一塌糊涂,靠近南边的几个势力还曾经抢掳过这些小部族的人和财产,后来这些小部族只能抱团起来,共同对抗,这才有了鲁国,所以鲁国与夏越两国是从历史上就不和的,至今仍有对抗意识,但在夏国越国两国政权建立并稳定后,鲁国也渐渐降低了对抗意识,先是允许民间的生意来往,后来在国家层面也有了来往,只是说起和睦共处吧,暂时不可能,三国都是互相防备的。 因为三国的微妙平衡局面,监察御史要是以八甲人为由头,告宋力刚勾结鲁国,甚至通敌叛国,皇上就是不信,也必是要大查的,这一查,后果就难料了。 监察御史这一招,真狠。 第154章 诬告 “什么?!这么狠!他是怎么发现的?”宋知夏看向东景,东景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啊,竟然被人发现了踪迹。 东景苦恼地低下头:“这事说起来挺长的,就是我们寻找失散的族人,后来发现有几个族人被人当作奴隶来使唤,我们就打起来了,结果没想到对方那么弱,我们没控制住,打死了几个人,我们想要赔偿的,可是对方的家人不依不饶,非要我们以命相抵,我们当然不干了,明明是他们先用下作手段控制了我们的族人当奴隶,我们才动手的,后来我们就跑了,再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与你们家牵扯上了,明明每次我们都很注意消除踪迹的啊。”东景也想不通。 宋勇毅在一旁补充说明,他的八甲语还只是学到浅显处,而东景的夏国语也没精通到能理解复杂情况的地步,所以他们的沟通还是有很多不契合的地方,两边的情况交流没办法畅通。 “监察御史一直派人盯着我们府中,东景他们来后,我们府中对肉类的需求一下子多了几倍,每日都有专门送肉的车运来,他们就注意到了,还派人跟着车找到了送肉的商家,后来我们也派人去查了,发现他们不只去问了送肉的商家,还向市集里的各个大店都发牌查问了,因为他们有官府的身份,那些商家不敢隐瞒,不只把各色物品的供应量的波动都给说了,还把去年父亲曾经带过几个异族人去市集上寻找药材和谷物的事也给说了,这下就让监察御史抓到把柄了,那人也不查明清楚,就直接上报朝廷诬告父亲了。”宋勇毅越说越气愤,双拳捏的紧紧的。 宋知夏的心思在飞快地转动:“那人有查到东景他们就住在我们府中吗?” “没有,那人也只是怀疑,后来他还带着尚方宝剑亲自上门来抓人,不过没抓到。”宋勇毅脸上却没有一丝庆幸的表情,反而更加愤怒了,“但是那人颠倒是非,竟然还上奏折说父亲阻挡他入府清查,还说他带着尚方宝剑都进不了武宁伯府,他状告父亲蔑视皇权,公然对抗朝廷,真是,儒以文乱法,胡说八道,颠倒黑白,冤狱都是这些无耻文人给造出来的。” “无耻,无耻!”宋知夏简直要被监察御史的无耻给气笑了,“那你们就没把他的那些诬告奏折给截下吗?”宋知夏这也是气昏头了。 “截下了,就是截下了我们才知道他到底有多无耻,多用心险恶,但是父亲知道后却说监察御史肯定有密信通道,我们虽然把他从官驿传递的奏折给截下了,但是截不住他的密信,这事肯定要是递到皇上面前的,父亲还让我们赶紧把截下的奏折给送回去,亡羊补牢,不然皇上收到密信却没收到奏折,父亲的罪状表上又要多上一桩罪名了。”宋勇毅恨的在屋里团团转,很想发泄一下,但又顾忌着这里是皇宫,哪样都不能砸哪样都不能摔,砸了摔了都会给小妹惹来麻烦。 宋知夏深深呼吸几次,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父亲有说过,皇上收到那些诬告奏折后,可能会怎么做吗?” 宋勇毅停下了团团转的脚步,面上浮现一层阴郁:“父亲说,皇上可能会夺了父亲的军权,停了父亲所有的实职虚衔,让父亲留在府中,静待查明。” “那父亲打算怎么办?”宋知夏追问。 “父亲打算趁着皇上的旨意还未下来,先行卸了职,亲自来京城,向皇上澄清事实。” 宋知夏摇头:“不,父亲肯定不只有如此打算,肯定还有后招。” 宋勇毅皱起了眉头,他也相信父亲肯定有后招,但是父亲既然不肯对他说,这后招也肯定不是什么好招,说不定父亲是想要以命证清白。 宋知夏也想到宋勇毅心中所担忧的事,兄妹二人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怎么了?是不是形势非常严峻?”东景在一旁有听没有懂,急的不得了,见宋知夏和宋勇毅都沉默了下来,他赶紧出声询问。 宋知夏抽出几分心神简单回应了东景:“如今有人对我父亲栽赃陷害,非说你们是别国来的奸细,说我父亲背叛国家,所以形势的确很严峻。” 宋知夏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转了几圈,又问向宋勇毅:“监察御史对父亲的诬告,从道理上来说,其实很牵强啊,父亲的驻地是最北边的封州廊州,可是鲁国是在最南边啊,一南一北的,横跨整个夏国,如果御察御史非要说东景他们是鲁国人,那鲁国人穿越整个夏国,却没有官吏御史州军巡检司发现他们的踪迹,这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吗?这如果要办成铁案,那牵连进来的官吏州军就不知道要多少了,单说与鲁国接壤的庆州,庆州知府、御史、州军、巡检司,都该下狱问罪!还有沿途过来的,少说也有四个州,监察御史真要以一己之身挑战地方政军两大阵营吗?” 监察御史真有这么糊涂?这是在自寻死路啊! 宋勇毅摇了摇头:“我如何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说不定他就是个疯子呢?” “这事太古怪了,那人既然打算诬告父亲通敌叛国,咬死是越国也好过咬死是鲁国啊,毕竟封州廊州与越国接壤,地理上讲得通啊,可是鲁国,太牵强了啊。”宋知夏说完后再次陷入了沉思。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展到如今这地步的? 先是她在怀州发现异状,然后这事可能刺激了魏国公府,加快了暗地里渗进军营的步骤,而父亲手握两州军权,正是下手的好目标,魏国公府就想从父亲手中夺得廊州军权,然后设计了两次事件,一是无令调兵,二是暴动闯营,借着这两件事引发了皇上对父亲的怀疑,然后派遣了监察御史清查廊军,还赐了他尚方宝剑。 宋知夏心头一亮,御史,又是御史,会不会这个监察御史正是魏国公的长子的手下人马?明面上他是受了皇上的旨意来清查,但实际暗地里是受了魏国公的密令来把局面越搅越混的? 这就说得通了,所以监察御史才会对父亲步步紧逼,因为他来了封州廊州才发现父亲竟然真的没有不轨之处,真的想做一个依靠皇上的纯臣,说不得正是监察御史把自己的发现与魏国公通报后,魏国公发现父亲没有异心,没有在封州廊州借着两州军权而建造自己的大本营势力,这才命令监察御史出手诬陷,魏国公的目标已经不仅仅是夺得廊军军权了,如今更是连封军军权也想要夺一夺了。 但是魏国公为什么是诬陷父亲勾结鲁国而不是越国呢? 难道? 宋知夏心中再一惊,难道魏国公勾结了越国?他怕皇上把注意力放到越国上,加严控制与越国的往来,才把祸水南引,引向了鲁国? 若是真是如此,那魏国公为了保密,把祸水引向鲁国,甚至不惜挑起与地方政军两大阵营的斗争,也是可以理解了,因为这么做有两大利,一是把皇上和朝臣们的注意力引偏,不多关注越国的动向,二是借此清洗与魏国公不同立场的势力,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可以借此清洗了,经过一番血腥清洗后,留下的,都是魏国公的自己人。 宋知夏越想越心惊,今世的局面比前世更加危险了。 不,不不,先别慌,先冷静下来,这一番猜想是完全倾向于魏国公的空想,魏国公真要掀起大狱,清洗不同立场的势力,不可能不细细谋划、步步为营,哪有可能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而且就算步步为营算无遗策,也得看老天爷成不成全他,比如自己,不就是老天爷特意开出的一道缝子吗? 可是自己能做什么呢? 宋知夏的眼前突然一黑,一个大大的黑影笼罩了她,宋知夏抬头,东景站在她的面前。 “夏,你别怕,如果真的不好了,我可以带你们全家去我们那边,你放心,有我在,你们不会饿肚子也不会没地方住的,其实就是没有我,你们在八甲也不会难过的,因为你们一家对我们族人很好,不仅帮我们采买食物,还帮着我们寻找族人,我们族人都很感激你们的帮助,你们一家是八甲部族的朋友,八甲部族对待朋友从来都是真心实意的。” 东景的话令宋知夏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是啊,还有他们啊,宋家的背后还有退路啊。 第175节 宋知夏笑了,笑的温婉舒心,更有两分轻松:“嗯,要是真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我们全家就去八甲生活。” 东景也笑了:“八甲永远欢迎你们。” 有了最后的退路,宋知夏的心神也安定了许多,脑子又活动开了:“你们这次过来,来了多少族人?找到了多少?”八甲人也算是一支奇兵,若是真到了危急的时刻,大可借来用一用,朋友一场,八甲人应该会同意的。 “来了五百个,找到了四百,还有一百在寻找中。” “五百个!”宋知夏倒吸了一口气,五百个八甲战士,这是什么样的战斗力?这是可以攻城掠地建城营寨的战斗力啊!前世八甲部族也才来了几百人就把夏国越国给打掉了一半的国土。 “嗯,本来想凑一千人的,但是考虑到你们这边的食物不耐饿,怕来多了吃不饱,我们只能少来一些人了。”东景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宋知夏重重点头:“是,来一千个的确不够你们吃的。”前世那场灭国大战就没打多久,八甲部族最后只留下一点人看守领地,看来最终原因就是食物不够吃啊。 第155章 红汁 深夜会谈之后,宋勇毅和东景他们马上就离开了,这一次宋勇毅和东景他们之所以会来京城,其实是为了替宋力刚来探探前路的,宋力刚已经决定卸职前来京城了,但是担心路上有人拦截,甚至伏杀,所以需要先行探下路,宋勇毅就自告奋勇前来探路了,而东景他们则是宋力刚特意拜托,托他们来照看宋勇毅的,宋力刚相信凭着东景他们的本事,路上就是有什么凶险,儿子宋勇毅一定会没事的,而且有了他们的帮忙,来回的速度还会快上许多,于是东景他们也就跟着来了,还负担起了宋勇毅的脚程,背着宋勇毅一路过来。 宋勇毅和宋知夏交代过父亲此时的困境后,便要星夜兼程的赶回去了,临走时,东景塞给宋知夏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小份量的红汁。 “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们不放心,所以特地给你带了点红汁,身体强壮点,遇事时起码躲得开跑得了,这次的份量比上次的少一点,你服下后多跑动跑动,血气活动开后就好冲关了。”东景快言快语地匆匆交代,交代完后便背着宋勇毅离开了。 宋知夏手中攥着小瓷瓶,心中暖暖的。 宋知夏没有耽搁一星半点的时间,眼见东景他们的身影都消失不见后,她便一口喝光了红汁,然后把屋子里的桌椅架子都搬到角落边去,在中间的空地上打起拳掌来,尽量活动血气。 为了活动血气,宋知夏的一拳一掌都打得十分用劲,可谓虎虎生风,随着血气的运行,药力发作的也十分快,宋知夏很快感觉到了在筋络中穿行的热流,这股热流越来越热,越来越烫,熟悉的令人恐惧的骨头拆分感也随之袭来,很快便袭卷了全身,宋知夏忍不住痛呼出声。 宋知夏怕惊动外面值夜的宫女,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会清醒过来,宋知夏随手团起一条帕子,塞入口中,死命咬着。 又一波痛感袭来,宋知夏闷闷的发出痛呼声,此时她已经打不了拳掌了,只能趴俯在床上,双手紧抓着被褥,煎熬着,忍耐着。 若是此时有人在这里,就能看到宋知夏全身蒸腾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宋知夏的皮肤更是红的不像话,好似被蒸在蒸笼里的虾蟹一般。 也许是因为红汁份量少了,药力化解起来没有第一次那么痛苦,时间也不需要等待那么久,也或许是因为宋知夏的身体在经受过第一次红汁后有了耐药性,体质也比第一次时好了许多,所以这一次红汁服用后,极痛的过程并不长,宋知夏也没有晕厥过去,她清醒的熬过了最痛苦的那段过程,等到痛感减轻到她可以承受后,宋知夏强撑着松软的身体把桌椅架子重新归位,又把抓破的被褥更换掉,在看不出有太多凌乱的痕迹后,宋知夏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平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天亮后,值守的宫女进来唤宋知夏起床,结果发现宋知夏全身滚烫,露在外面的皮肤更是透着高热才会有的粉红后,宫女立时惊恐地禀报了楚婕妤和十四公主。 楚婕妤大惊,生怕宋知夏在她的宫中出了事,马上就令大宫女拿了她的牌子去请太医。 宫中路途远,来往耗时久,太医来时,时间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宋知夏的体温已经略略下降了一些,皮肤也不再红着了,只除了脸颊两侧还有些晕红。 太医把了脉,发现宋知夏并没有什么大碍,脉搏有力强劲,若说真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只能说是阳气过盛,想到宋知夏不过十一岁便长得如此之高,太医便觉得宋知夏应该是阳盛阴虚,提笔便开了滋阴泄火的方子。 有了方子,太医的药童立即去抓药煎药,等到一碗苦药灌下去后,宋知夏很快就醒来了。 在熬过前面艰难的痛楚后,后面药力减弱,宋知夏轻松了许多,那股滚烫的热流化作了温泉般的暖流,把周身都温的暖烘烘的,十分舒服好眠,于是她痛痛快快的睡了一场好觉,结果却被一碗奇苦无比的苦药给苦醒了,醒来后她满口满腹的苦味,还有一股十分浓郁的奇怪药味,宋知夏差点把药给呕出来,但是想到呕出来后会更加难受,宋知夏又硬生生的把这股呕吐感给压了下去。 宋知夏醒了,楚婕妤和十四公主松了一大口气,听到消息的德妃也松了一口气。 张氏急匆匆地请了太后的恩旨,赶来看望生病的女儿,当张氏看到女儿的第一眼,张氏便灵敏的发觉了女儿身上有了变化。 “夏儿,你是遇到了什么事吗?母亲怎么觉得你有些变了?”张氏关切地问道,又特意补充了一句,“你可千万不要报喜不报忧,遇事藏在心里不与母亲说,母亲要听实话。” 宋知夏握着母亲的手但笑不语,抬眼看向边上侍立的宫女们:“你们先出去吧,我要与母亲说说话。” 宫女们行了礼,鱼贯而出。 待房门关上后,宋知夏才与母亲低声说道:“母亲,昨夜兄长来过了。” 张氏轻呼一声,赶紧抬手掩住嘴:“阿毅来了?他怎么进来的?这里可是皇宫!有没有被发现?”外男无旨入宫,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大罪。 “没有被发现,兄长是被东景他们带进来的,凭着东景他们的身手,哪里会让人发现踪影。”宋知夏宽慰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兄长昨夜来是有大事要与我说,父亲出事了,被监察御史弹劾通敌叛国,还有蔑视君权、对抗朝廷。” 这几个罪名太大,张氏的脸刷的一下变得苍白,没有了丝毫血色,手尖也变得冰凉,还有一丝微颤。 宋知夏怕母亲吓出个好歹来,赶紧快言快语地把昨夜宋勇毅所说的事都说了一遍。 知晓了前因后果,和如今的形势后,张氏反倒渐渐镇静下来,脸色不再白的可怕了。 “这是栽赃,这是诬告。你父可有什么对策?”张氏抓着宋知夏的手问道。 宋知夏微蹙眉头:“父亲打算卸了职,入京面圣。” 张氏柳眉倒竖:“蠢!傻!”看来张氏也想到宋力刚可能会以命证清白,说不得就要殿上撞柱,血溅御前了。 张氏起身在屋内转了几圈:“不行,不能让你父亲上京来,他人在封州,皇上还会有所顾忌,他一旦入了京,这就是自投罗网啊。” “可是,父亲,父亲是个固执的人,我们说的父亲未必会听,一旦皇上有了让父亲入京的旨意,父亲是绝对会入京的。”宋知夏这是委婉的说法,她其实是想说父亲是个愚忠的人,愚忠的人怎么可能会反抗皇上的旨意,而出了这种大事,皇上必定是会下旨召父亲入京自辩的。 张氏与宋力刚夫妻几十年,自然知道他的性子,更知道当今皇上是个疑心重的,还越老越疑心,皇上必定会下旨召见宋力刚,宋力刚也必定会来,而这一来,那很可能就是个死局啊。 “那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你父亲入死局吗?”张氏心急如焚,语气也尖利了一些。 宋知夏垂头不语。 张氏见女儿这副模样,又想到她刚刚大病醒来,心头一软,坐到床侧,温声抚慰:“母亲不是对你发火,母亲只是太心急了,你不要怪母亲好么?” 宋知夏摇了摇头:“女儿不怪母亲,女儿知道母亲心中着急。” 张氏怕自己的着急影响了女儿的心情,转移了话题:“你刚才说,昨夜东景他们也来了?” “嗯,是父亲拜托东景他们护送兄长入京,兄长能入宫,也全靠了东景他们。对了,昨夜东景走前给了女儿一瓶药,就是那种能增强体质的药,女儿服用后便全身发热,也因此被楚婕妤以为是发了高热,还请了太医来。”宋知夏握了握母亲的手,“母亲别怕,女儿服药后体质会更好,不管力气还是速度都会变强,若是日后出了什么意外,女儿也能护着母亲逃离这座皇宫。” 张氏惊讶:“东景特意给你送药来?这药不是他们部族的不传之秘吗?之前是为了救你才拿出来,这次为何还特意给你送?”不会是对夏儿起了什么企图吧? 宋知夏却不像母亲那般惊讶,因为还有更令母亲惊讶的事呢。 “东景还对我说,如果我们一家真的在夏国待不下去了,他们可以护送我们去他们那边的大陆,让我们在八甲部族生活,他还说我们一家对他们族人大力帮助,八甲部族已经把我们一家当朋友了,很愿意我们过去生活。” 第176节 “到八甲部族生活?”张氏先惊后喜,有条退路总是件好事。 见母亲面带喜色,宋知夏便知母亲并不排斥把八甲部族当作退路,也是,对于女子来说,没有比保住全家人的性命更重要的事了,她和母亲可不像父亲那般愚忠,宁愿死也要证明清白。 宋知夏握紧母亲的手:“母亲别担心,女儿会护住母亲的。” 张氏鼻尖一酸,眼眶一热:“傻瓜,别担心母亲,好好保住自己,我们都要好好的。” “嗯,我们都要好好的。” 第156章 转变 因为发过“高热”,虽然太医说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楚婕妤和十四公主仍旧嘱咐宋知夏好好养病,这两日都不用去讲习所了,宋知夏自然乐得清闲,她一个人待在屋内活动身手,为日后的逃生做准备。 宋知夏这两日一边活动身手,一边想着该怎么说通父亲。 刚开始时,宋知夏曾经想过不阻止父亲入京,等皇上偏听偏信,把父亲打入大狱,父亲在狱中蒙冤受苦之后,再拜托东景他们把父亲救出来,这样父亲就会对皇上死了心,不再一心愚忠了。 可是这个设计实在太过冒险,并不是她舍不得让父亲下狱受苦,而是她无法保证皇上能留父亲一命下狱,万一皇上当殿就斩杀了父亲呢? 如果皇上心思狠辣,骗得父亲上殿面圣自辩清白,但又在殿上暗藏禁军,在父亲毫无防备手无寸铁之时,命人乱刀砍死父亲,这该怎么办? 这事虽然只是在戏文里唱过,但谁能保证皇上一定不会这么下死手呢?有监察御史那般的空口白话颠倒黑白的例子在前,宋知夏实在不敢对皇上的品行抱以足够的信任。 而且要是想的再险恶再阴毒一点,皇上当殿斩杀父亲后,还可以对外宣布是父亲暗藏兵刃上殿,意图谋害皇上,这样在大义上,皇上当殿斩杀父亲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这个罪名还十分好坐实,随便拿一把小型兵器就可以说是父亲意欲行凶的凶器了,一旦有了这样的罪名,宋家全家,不,是宋家全族,都该诛灭九族了。 所以在想到放任父亲下狱计划附带的巨大风险之后,宋知夏觉得后果实在难以承担,只能放弃了。 既然不能让父亲上殿面圣,不,连入宫都不行,入了宫就是皇上的绝对地盘了,父亲想逃都没的逃,所以最好让父亲别进京,就好好的待在封州,如此皇上反而会顾忌父亲,不敢逼迫太甚。 但是要如何让父亲乖乖待在封州呢? 而且就算父亲待在封州了,谁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下旨赐死父亲,又或者派人暗杀呢?就算父亲不肯奉旨去死,也没被暗杀掉,万一皇上下旨宣布父亲是谋逆,要派重兵剿灭谋逆呢? 啧,这也万一,那也万一,还不如直接就反了呢! 宋知夏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心思给惊呆了。 直接反了?那可是谋反啊! 而且拿什么谋反?魏国公有私兵有粮草有武器,父亲有什么?光棍一个怎么反? 宋知夏又被自己的心思给惊呆了,自己竟然真的在考虑谋反的事了? 而且刚才冒出来的考虑也对,父亲拿什么反啊?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也不是完全没有啊,不是有八甲人么,他们有四百个,一个顶百个啊! 宋知夏彻底被自己心中的妄想狂想给惊呆了,脑中一片空白。 好半天宋知夏才回过神来,回过神来后她还发觉自己的心仍在跳得飞快。 自己何时如此大逆不道了?竟然想谋反? 宋知夏仍不住回想前世今生,自己到底是怎么变成这般有野心的模样? 想来想去,想到前世的结局,宋知夏突然惊醒。 原来谋反这事自己还真干过! 前世她不就勾结叛军,开了宫门,追堵皇帝,然后亲手斩杀昏君吗? 自己本就是个谋逆啊! 宋知夏觉得自己要冷静冷静,好好想一想了,宋知夏按了按仍然跳的飞快的心。 明知不该再想,可是不知为何,宋知夏的脑中却一直在想着自己前世的壮举,她的心中也涌出一股又一股激动又兴奋的情绪。 好半天后,宋知夏终于认清了自己,自己骨子里就是个谋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个注定的谋逆之人。 认清了自己后,宋知夏不再挣扎了,心中不再对谋反之事存有抗拒之意了,反而开始认认真真地谋划,该如何促使父亲谋反,以及如何帮助父亲谋反。 宋知夏不可避免的把心思移到了八甲部族上。 四百个八甲战士啊,加上还未寻找到的一百八甲战士,一共五百个,足够让夏国改天换地了。 不过想到东景之前说的话,有八甲战士被人控制了,还成为了奴隶,这是怎么回事? 八甲人有什么致命弱点被人抓到了? 如果要依靠八甲战士来谋反,那么这个弱点一定要找到并尽量减弱,不然他们都被控制住了成了奴隶,她还谋什么反? 到底是什么弱点呢? 两日后,宋知夏身体大愈,继续跟着十四公主去讲习所上学去了。 病愈后重回讲习所,小公主们都对宋知夏问候了几句,如今封州的风波还未传回京中,宫中的风向仍然是交好宋知夏的,等到弹劾宋力刚通敌叛国、蔑视皇权的罪名传到朝堂上,再传到后宫中,宋知夏的日子马上就要不好过了。 宋知夏知道自己的日子马上就不要好过了,所以她也不与公主们深交,就是与十四公主也是相处的淡淡的,因为此时她若是与公主们相交的太好了,等到她易旗谋反时,这些公主们的日子就要难过了,所以为了她们好,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也不知封州过来的奏折和密信要几日才能到,宋知夏总是提心吊胆的,但是想来密信应该会更快一些,想一想宋勇毅所说的截信日期,再算一算从封州到京城的路途,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估计八日十日便能到,而宋勇毅赶来花了三日,她又“病”了两日,已过了五日,说不定两三日后便能呈现在皇上的御案上,她和母亲的日子不多了。 宋知夏用自己的阴暗心思来揣测皇上的心思,她料想皇上收到密信后肯定是会加紧盯住自己和母亲,等到奏折到达京城,再把奏折拿到早朝上说一说,这样就从皇上的疑心猜测转为光明正大的大朝事,百官议论之后,说不得自己和母亲就会变成实实在在的质子,甚至还会流一流血,用以逼迫父亲赶快进京,毕竟朝堂上能说话的都是文臣,而这帮文臣对于武将从来不会有同理之心,更加不会有什么兔死狐悲的感情,下起死手来,只会快不会慢,对于武将的家眷更加不会手软。 把疑心猜测拿到朝堂上说,除了能借朝堂议论尽快给宋力刚定罪之外,皇上还能收获到另一重好处。 借着文臣的口来处理武将的事,轻飘飘的就可以把逼死武将的罪责推给文臣,日后若是证明宋力刚是冤枉的,那也是文臣的错,他还可以借着帮宋力刚翻案来收获明君的称颂,如果宋力刚侥幸未死,还能再收获宋力刚的忠心,所以这么做,可谓是一举两得,宋力刚真谋反,皇上是明君,宋力刚被冤枉,皇上仍然是明君。 第177节 因着猜测的结果十分阴暗,所以宋知夏决定为了自己和母亲的安全,她得趁着密信还未到达前,赶紧带着母亲离开这座皇宫。 只有两日的时间,等到密信到达后,宋知夏和张氏身边的监视力量就会加强许多,宋知夏要带着张氏逃离就会变得困难许多,所以宋知夏可以利用的时间不多了。 宋知夏开始细心地准备一路上要用到的口粮、衣物和银两,口粮还好,晚上偷偷去御膳房备一些糕点就好了,衣物就比较麻烦,宫里的衣服太过艳丽,就连最低阶的小宫女的裙裳都比外头的平民小娘子穿戴的要鲜亮一些,只能多准备一点银两,到时候到外头去买或偷,而银两呢,宫中大多是用金锭银元,而民间则多用铜钱,拿着银元出去买东西,往往不好找开,找开了还得白白耽误一些功夫和耗银费。 唉,准备银两也不好准备啊。 白日里宋知夏不好明目张胆做着收拾打包的事,只能留在深夜做。 等到夜色浓黑,万籁俱寂,灯火熄灭之后,宋知夏偷黑打包自己的佩饰和衣物,心中仍在琢磨着怎么备一些铜钱。 啪,脚步落地声。 宋知夏心中一紧,赶紧把包裹和东西往床下一扔,警惕地看向声音的方向。 脚步声似有似无,若不是宋知夏五感敏锐,她再是认真听也发现不了脚步声。 咦,这脚步声,听起来好像是信岐? 宋知夏悄悄地摸向窗户边,等待来人的出声。 叩叩,两声短促的敲击声,宋知夏听到后也回了一下短促的敲击声。 八甲的暗号对上了,宋知夏悄悄开了窗,一道熟悉的黑影翻了进来。 “信岐,你怎么来了?”虽然屋内灯火已熄,但是宋知夏仍然能借着外头宫灯透进的微弱灯光看清来人是谁。 “我们都担心你,所以我和度西留了下来,以后每两日我们轮流进来看你一次,如果你需要什么东西或者需要我们帮忙,你直接说,我和度西尽量帮你。”信岐嘴唇轻动,极轻微的说道。 宋知夏心中大喜:“太好了,我正打算明晚带母亲一起离开,有你们帮忙那就太好了。” “明晚离开?行,到时候我和度西来接你。”信岐一口应下。 两人又简单交谈了几句,定下了明晚行动的时辰后,信岐又静悄悄地离开了,这次他潜进来并没有弄昏值夜的宫人,要是每次进来都弄昏那就太可疑了,而且只有一人进来的话,信岐自信是可以做到悄无声息的。 知道有信岐和度西接应自己后,宋知夏心中大安,如果能静悄悄跑掉那就最好,如果被发现了,有信岐和度西在,她也不用担心被拦截,而且出了宫城后,有信岐和度西帮忙开路,他们四人可以直接走直线回封州,还可以星夜兼程,这样用时少了,路上的凶险也就大大的降低了,真是太好了。 第157章 出逃 到了第二日,宋知夏在讲习所散学之后,向十四公主请了假,去太后宫中找母亲张氏。 这是入宫以来,宋知夏第一次来太后宫中找母亲,太后听了宫女的禀报后,心头一软,不仅准了张氏母女俩的见面,还给了张氏两个时辰的空闲,让她好好陪陪女儿。 张氏带着女儿千恩万谢的拜了太后,母女俩才出了主宫,到殿后的小花园中说话。 太后宫中的景致自然是好的,小花园虽然小,但也是一步一景,匠心独运,但是此时此刻张氏和宋知夏都没有心情观赏园中美景,只在想着晚上要怎么汇合出宫。 宋知夏一与张氏说了今晚要离开皇宫,还有信岐和度西入宫接应后,张氏连半丝犹豫都没有,立时就应允了。 自从宋知夏与张氏说了监察御史弹劾宋力刚的几桩罪名之后,张氏几乎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如履薄冰,谁知道什么时候皇上就收到奏折然后雷霆大怒了。 以前远在郊野,从未进过京直面过圣颜,张氏还对皇上抱有明君的期待,可是进了宫后,见多了尊卑森严、宫规无情之后,张氏便知道皇上并不是一个宽和的人,而且就算再宽和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不可能宽和到哪里去,环境是很影响心性的。 后来张氏又听说了皇上对待不同妃子们和不同皇子们的事例之后,张氏就更加担心皇上是个随心而为的人,这样的人,为人处事都是重心不重理的,单看皇上已经一把年纪了还不肯立储就知道皇上的性情了,越到后面,随着皇上的老去,皇子的长大,皇子们只会争的越来越厉害,储位不明,大局不稳啊,在这般的国之大事上面,皇上还这般随心任意,那么当皇上看到监察御史的奏折之后,还会对夫君的“罪名”保持理智吗? 一个不宽和,性情还重心不重理的皇上,能对犯上的臣子手下留情吗?只怕会偏听偏信,盛怒之下,不查清楚就把犯上臣子的脑袋给砍了。 而她和夏儿身为罪臣的妻女能有什么好下场?十有八、九是跟着一起共赴黄泉了。 所以张氏是不想再在宫中待了,因为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被抓拿下了大狱。 张氏其实担心的不是自己,下狱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一个死字,她也顺心顺意了几十年,就算是死也是值了,可是女儿还小,还是个孩子,她还没有享受过什么人间富贵,就已经遭受了太多的劫难和不公,她为女儿感到不平,更加不愿让女儿小小年纪就送了性命,还是蒙冤而去,所以张氏这几日一直在想着怎么把女儿送出宫去,可是这太难了,无人可以求助,张氏几乎都要绝望了。 但是今日,今日女儿竟然说要带她离开皇宫,而且还有信岐和度西接应,这话简直就是天降惊喜,令她无尽感激上苍的怜悯,所以她立时就应允了女儿的计划,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应允了今夜的离宫计划之后,张氏便和女儿一起商量起了今夜如何汇合。 张氏身在太后宫中,宋知夏身在楚婕妤宫中,两宫距离太远,中间巡逻的禁军不少,要避开禁军的巡视离宫相会太不容易了,而且太后宫中守卫森严,不管是张氏偷跑出来,还是宋知夏潜进去,都更加困难,可谓是难如登天。 怎么办? 宋知夏和张氏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陪着母亲用完晚膳后,宋知夏便离开了太后宫中,回到了楚婕妤宫中,她得问一问信岐和度西,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深夜,到了约定的时间,信岐和度西按时来了。 “怎么办?我们要怎么把我母亲接出来?”宋知夏把难题抛给了信岐和度西。 信岐和度西对视一眼:“这不难啊,可以放火啊。” “放火?”宋知夏大吃一惊,“怎么放?我这边可没有放火的东西啊。而且我母亲怎么办?万一被烧到了呢?” “没事,我们就在宫殿最中央放,你母亲总不可能住在最中央吧。” “等到火势起来了,人人都又跑又叫的,一片混乱,除了地位最高的太后,谁还能顾得上谁,到时我们可以偷偷把你母亲带出来啊。” “就算有人看见了,我们可以把人击晕再扔出来啊,放心,不会伤到旁人的。” 信岐和度西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计划就给说了,这在他们看来,完全不是事。 宋知夏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啊,在信岐和度西看来这事一点儿也不难,无非是制造混乱,乱中取胜罢了,他们是精英战士,做起来自然熟练,其实这事自己也是可以做到的,虽然可能没他们做的那么好,但是努力一把也是可以的,只是自己从小到大受到的教导约束了自己,根本不敢去想放火,更不敢让母亲身处险地,所以自己才会觉得千难万难,但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好,那这事就交给你们了,要我准备放火的东西吗?”宋知夏不再浪费时间,决定马上去做。 “不用,你们这里到处都是灯笼,到处都是布帘,随便拿一个灯笼就能点火了,还准备什么啊。”信岐大手一挥。 宋知夏点头:“好,全交给你们了。我该去哪里等你们?” 第178节 信岐沾了沾桌上的茶壶里的茶水,在桌布上画起了地图:“你的位置在这里,你母亲的位置在这里,我们是从这里进来的,路线是这么走,边上有这些和这些建筑,还有这些和这些路口,你看你方便在哪里等我们?” 宋知夏看着眼前简陋的地图,再比照脑中皇宫的大致地图,很快就认出了一路上的宫殿和道路,感谢入宫第一个月的宫规教导,认路是基本课程,虽然当时女官提供的地图很简略,但是已经足够辨明方向了。 宋知夏指了路线上的一座小建筑:“我在这里等你们,这里住的人少,巡逻的战士也不怎么往这走,方便我藏身。”信岐度西他们也是找路的天才,竟然找了从冷宫进来的路线,这座小建筑正是与冷宫相近的小宫殿,住着的应该是宫女或太监,也有可能根本就没住人。 信岐度西认了下位置。 “行,就这里吧,我们速去速回,你过去的速度也快点,到了之后马上藏好,听到我们的哨声后再出来。”信岐交代道。 “好。”宋知夏应下。 三人分别行动。 宋知夏背着包袱一路往冷宫方向去了,她的潜能再次被激发后,速度快了一倍,力量也大了一倍多,这是宋知夏服用红汁后的第一次奔跑跳跃,因为没有估算好力气,宋知夏被初始时的爆发弹跳弄了个手忙脚乱,只能在半空中紧急变向,险险落在了另一处,要是按着之前的力道和方向落地,那就是冲入主殿的下场了。 落地后宋知夏用力拍了拍胸口,好悬好悬,还好没有落错地方,不然就糟糕了。 之后宋知夏就渐渐掌握了新的力量和新的速度,不再提心吊胆手忙脚路,奔跑跳跃也越来越流畅了,在夜色遮掩下,宋知夏如流星般划过了沿途宫殿,悄无声息地潜进了预定的目标小宫殿。 另一头,信岐和度西如闪电般越过重重宫殿,避过道道封锁,顺利地潜进了太后宫中。 两人趴在外围偏殿的殿顶上,扫视着四周的情况,下边值班的宫女很多,外面还有几队禁卫轮流路过,要动手,最好要从速尽快。 信岐和度西对视一眼,不需说话,两人便知晓立时行动,两人同时手上一抓,一手各抓一块琉璃瓦,用力一掷,琉璃瓦掷向了位于最中央的主殿殿门。 霹雳哗啦,两道巨响,厚实的殿门顿时向内破开,碎成了好几块。 守在殿门前的四个宫女被这两道巨响给惊得回不了神,惊惶失措地瘫坐在了地上。 值守其它地方的宫女们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一瞬间通通成了石像。 趁着底下的宫女还没有回过神来,信岐和度西闪电般蹿入殿前廊下,一人两手,一手一个灯笼,四个灯笼就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呼呼,呼呼,四个灯笼被精准地扔进了殿门破碎的主殿之中,布帘之上。 砸了门,扔完灯笼,信岐和度西转身就跑。 “走水啦,刺客啊,护驾啊!”尖利的呼救声晚了一拍才响起。 第一声呼救声喊起后,惊呆的值夜宫女们也纷纷回过神呼救起来,其中几个反应快的机灵的,在喊了两声后,立即转头跑向了前殿的几个大水缸,她们要提水救火。 整个宫殿都混乱了起来,呼救的,提水的,开门去叫禁卫叫太医的,乱哄哄的一片。 太后也被惊醒了,由几个心腹大宫女搀扶着护卫着,急匆匆地从主殿中跑了出来。 成功放火之后,根据宋知夏给的地图提示,信岐和度西悄无声息地绕过慌乱奔跑中的宫女们,潜进了张氏的房中。 张氏衣裳整齐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以作掩饰,大睁着眼睛看着房门的方向。 她听到了外面的呼救声和奔跑声,她拿不准该不该出去,万一真是刺客,她出去就凶险了,可是如果是女儿故意引起的混乱,她要不要跑出去,方便女儿寻人呢? 张氏犹豫来犹豫去,还没拿定主意,信岐和度西就已经潜到了她的房门前。 度西敲了敲房门。 “宋夫人,我们来了。”度西轻声说道,他的夏国语讲的比信岐好,与张氏沟通自然由他来。 张氏大喜,跳下床打开了房门:“你们来了。” 度西和信岐点了点头,度西弯下了腰,背向张氏:“宋夫人,我背你。” 张氏没有犹豫,立时就趴上了度西的背,张氏很理智,此刻是在逃命,哪里要顾忌什么男女大防。 度西托住张氏,信岐开道,两人快速往宫外跑去。 第158章 顺利离开 冷冷清清的小宫殿里,宋知夏着急的来回转圈中。 这处靠近冷宫的小宫殿果然够冷清,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宫女太监居住,也没有禁军过来巡视,实在是隐匿潜藏的好地方,就是殿里实在太空空荡荡了,不要说家具了,连帘子都没有,宋知夏想顺手拿一点东西路上用都没的拿,原本她还以为最差也有几处帘子帐子,可以取了带走在路上铺垫作床,能让母亲休息时舒服一点,结果什么也没有,宋知夏没办法收拾东西打发时间,只能瞪大眼睛听着外头的动静,空等着信岐和度西把母亲带过来了。 走了一圈又一圈,宋知夏一边转圈一边数数,数到二十九圈时,外头有动静了,有脚步踩在殿顶瓦片上的声音。 宋知夏仔细听着外头的声响,几声低微的虫鸣声响起,宋知夏一听就知道了,这是八甲的暗号,宋知夏立即就跑出殿门跃到了殿顶上方。 “母亲。”宋知夏一眼便捕捉到了母亲的身影,母亲正趴俯在信岐的背上,被信岐宽厚的身形一遮,母亲显得格外的不起眼,只露出一点影子来。 宋知夏走到信岐身后,母亲身边,她握住母亲的手:“母亲您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难受?” 张氏笑着摇头:“母亲一切都好,他们非常小心了,好了,我们快点离开吧,此时不是闲话之时,早点离开我们也安心一些。” “好。”宋知夏点头应道。 宋知夏朝信岐感激地点点头,信岐咧嘴一笑,背着张氏往冷宫方向跃去,度西护着宋知夏在后头跟着,因为信岐行进的速度非常快,度西怕宋知夏耐力不足,跟不上,便陪着她身边,需要时拉她一把。 三人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沿着直线,风驰电掣地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京城。 张氏趴在信岐的背上,双眼紧闭,双手紧抓信岐的兽皮衣,刚开始时她还敢看看四周,但随着信岐的速度越来越快,张氏被这可怖的速度吓到了,只能闭紧眼不去看,心中才能稍安。 可是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感受到面上刚劲的强风,张氏还是忍不住睁开眼,努力转头朝后看去,她很担心,担心女儿跟不上这个速度,被他们甩在后面,落到了追兵的手上。 当永远不会认错的身影出现在视界中时,当看到度西护在女儿身边时,张氏的心中一股热流涌上,她放心了,她对八甲人更感激了,真好,有他们在,真好。 三人如流星般划过夜空,一步不停留的往北而去。 当太后宫中的火情被扑灭,清点宫人发现张氏不见时,四人已经离开了京城,当太后命人火速去楚婕妤宫中捉拿宋知夏,却发现宋知夏也不见踪影时,四人已经到达了离京城最近的州,当宫人禀报到皇上面前,皇上大怒,命禁卫搜索全宫,并传旨命京城府尹关闭九门,搜索全城之时,四人已经靠近了第二个州的边界处,当皇宫京城一片惊惶之时,四人已经远在六百里开外了。 第179节 天色渐亮,路过的村庄升起缭缭炊烟,宋知夏喊信岐停下了。 连续奔跑两个多时辰,宋知夏实在是累了,到了后面她还是靠度西时不时地拉一把才跟得上信岐的速度,如今天也亮了,她的力也竭了,该停下休息休息了。 信岐寻了一块较为平坦的大石头,把背上的张氏小心地放了下来。 趴俯了两个多时辰,张氏的腿脚已经酸麻不堪了,下来时差点直接摔在地上,还是度西在旁边扶了她一把,张氏才能顺利的下地并坐下。 此时此刻张氏已经顾不得整洁了,虽然大石头被露水打湿,有些地方还有苔藓,裙子一沾上便是一抹浓绿,张氏也顾不得了,她的腿脚实在是撑不住了。 宋知夏喘着粗气扶着腰,慢腾腾地走了过来,她不是不想走快点,实在是力竭了。 宋知夏走到大石边,解下背上的包袱:“母亲,女儿这里有一床薄被,可以拿来垫垫。” 薄被很薄,折叠整齐也不过才一寸厚,薄被取出后宋知夏只展开一个蒲团的大小便不再展开了,请母亲坐到薄被上。 张氏不肯坐:“母亲没事,倒是夏儿你太累了,你坐吧。” 宋知夏摇头,干咽着嗓子:“女儿身体好,只是跑累了,母亲您体弱,石头上湿气重,万一受了寒生了病就不好了,我们还要赶路,您病了就麻烦了。”宋知夏只能这么说,不然母亲不肯坐。 果然张氏一听,便担心自己生病耽误了女儿的进程,于是也不再推让,小心地挪到了薄被上。 宋知夏看向信岐和度西:“我实在是太渴了,需要喝点水,而且我也饿了,我打算去刚才路过的村子买点吃的,但我太累了,走不动,要你们背一下我。” 信岐和度西是做了准备来的,才跑了这么久,他们还不饿,如果宋知夏是想给他们买吃的,他们宁愿继续赶往封州也不愿浪费时间去买去吃,但宋知夏说是给自己买,他们关心朋友,自然不会拒绝,两人拍着胸脯就说自己可以背她。 宋知夏看向度西:“度西你背我去吧,信岐,你背了我母亲这么久,我母亲也与你熟悉许多,你陪着我母亲,我母亲也安心。”宋知夏其实是想让信岐休息一下,但她知道八甲战士十分骄傲于自己的战斗力,于是换了这种温和的说法。 信岐果然没多想,一口应下:“行,我陪着你母亲。” 宋知夏又与母亲交代了一下,说自己去买吃的,让母亲不要担心,然后就让度西背起自己,往刚才路过的村子奔去。 到了村子口,宋知夏也没做掩饰,直接让度西背着她进了村。 这时候已经有村民用了早饭,提着锄头出村去下田了,见到一个极其魁梧的蛮人背着一个明显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进来了自己的村子,一个个都瞠口结舌、呆若木鸡。 宋知夏的嗓子实在是太哑了,懒得多说话,她直接指了一个穿着最整齐,补丁最少的村民说话。 “你,带我去村长家。”宋知夏完全是命令式的语气。 这样命令式的语气正符合村民对于她富贵人家千金小姐的第一印象,有权有势的人家说话不都是这样的么,难道还跟一介草民客客气气? 那个被指到的村民立即弯腰应下,把锄头交给相熟的村民,小跑在前头,给这位娇客贵客引路。 宋知夏拍了拍度西:“跟着那个人,那个人带我们去找这里的头儿。” 度西点头,大步迈开,轻轻松松地跟上了小跑着的引路村民。 两个村外来客引发了一路的集体关注,男人们都站在小道边,呆呆的看着魁梧的蛮人路过,惊叹这个人比他们的屋子还高,躲在屋里的女人孩子则看着蛮人背上的娇小姐,看着她通身的气派,还用着这般壮硕的奴仆,猜测她的身份会是如何之高。 引路村民还没到达村长家门口就大声呼喊起来,村长慢腾腾地负手走出屋门,以为是村里又有人闲着没事打架争斗了,结果看到迎面而来的巨大蛮人,吓得差点摔倒在地。 引路村民跑到村长面前:“村长,这位贵人说要找你。” 村长大瞪眼睛,这蛮人是贵人? 度西把宋知夏小心地放到地上,宋知夏走到前面来,村长这才看到是一位千金贵人。 村长拍了拍衣服上的浮土,恭敬地几乎有些谄媚的向贵人行礼:“敢问这位贵人是从何处来啊?” 宋知夏抬抬手,身份差距太大的情况下,身份高的人向身份低的人行礼是很不适宜的,宋知夏这样抬手就算是与村长见面了。 “我路过这里,有些渴了,还有些饿了,来向村长买些净水和吃食。”净水就是烧开的水。 村长赶紧应下,高声呼喝屋里的老婆和媳妇们去烧水和备吃食。 宋知夏抬手取下腰间系着的荷包,打开后看了看,从中挑了一枚小银元:“我身上没带铜钱,给你一枚银元,算是买净水和吃食的花费。” 村长看着贵客指尖掂着的那枚银光闪闪的银元,心中立马估算这枚银元价值多少铜钱,不同成色的银子折算的铜钱数不一定,最好的和最差的能相差三百枚铜钱,而这枚银光闪闪的银元,绝对是村长见过的成色最好的银子了。 村长心中大喜,眼睛都冒着银光:“贵人您实在太慷慨了,乡野粗食,哪值当这么多,真是谢谢贵人赏了。”村长一点儿也不客气推托,上前就接下了银元。 宋知夏当然知道自己是给多了,但是她身上最不值钱的就是银元了,难道给金锭和珠宝吗? 宋知夏付了大价钱,就理所当然地吩咐:“净水里放一点盐,不需太多,一袋净水只需放一勺,吃食的话,以肉为主,肉干、肉饼、肉包之类的都可以,不要带汤水。” 村长立马应下,再次高声呼喝屋里的女人们赶紧做饭。 一旦生火做饭,屋内就有烟气,村长不敢请这位贵人到屋内坐,便和儿子们一起搬了桌椅到院中,再让小孙女们仔仔细细地拿热水擦洗干净,最后请宋知夏上坐。 村长还殷勤地泡了一壶好茶,请宋知夏喝茶。 宋知夏也不客气,她和度西都坐下喝茶。 村长也不觉得蛮人入坐喝茶有何诧异,这种巨人般的蛮人肯定只有极富贵的人家才养得起,就算是奴仆,身份也不会太低,说不定是什么部曲护卫之类的,反正入坐喝茶不奇怪。 村长家的灶台自然比不得武宁伯府的大厨房,宋知夏原以为很快便能走,结果枯坐着等了近一柱香的时间,村长家才总算备好净水和吃食。 村长也算实诚,用干净的两块花布包了两大包,装净水的水囊袋也备了三个。 度西从腰间解下绳子,把两大包和三个水囊袋系在一起,单手拎起,另一只手托住宋知夏,足下一蹬,如闪电般冲出了村子。 村长和一众村民们目瞠口舌的看着绝尘而去的一主一仆,这力气,这速度,真是太可怕了啊。 村长的老婆更是在屋内用力拍打心口,受惊不小。 还好还好,听了媳妇的劝,把家里的好东西都给备上了,不然这般可怕的蛮人,随便一脚还不把她给踢散架了啊。 第159章 真相大白 第180节 宋知夏和度西带着净水和吃食回来了,信岐和张氏所在的地方比村子那边的地势高,而且有茂盛草木的遮掩,从村子那边根本看不到这边来,但是信岐和张氏却可以遥遥看到村子,他们看到度西背着宋知夏进了村子,因为能看得到人的身影,所以虽然两人在村子里待了许久,但是就连深宅妇人张氏都不担心会出事,后来见两人出来了,度西手上还提着一大堆东西,张氏更是心情轻松,面带笑意地看着两人一路过来。 度西先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地上,再小心地把宋知夏放下来,宋知夏下来后便解开绳子,取了一个水袋出来。 “母亲,来喝水,烧开的净水,里面放了一点点盐,快喝几口止止渴。”宋知夏拧开塞子,把水袋递到母亲手中。 张氏接到水袋,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宋知夏又从两个大包袱里取出一个大肉包:“母亲,这是刚出炉的热包子,新鲜干净,您和着水吃一个。” 张氏接过包子:“夏儿你也吃,你都跑了一夜了,又累又饿的,母亲一切都好,你不必顾着母亲,先把自己照顾好,母亲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张氏把手中的水袋递给女儿:“来,多喝点水。” 宋知夏笑着接过水袋,仰头喝了几大口,刚才她在村子里的确喝过茶了,但那种粗茶,实在是难喝,还不如直接喝净水来的舒服,所以她也没喝几口。 宋知夏取了一个肉包,她也招呼信岐和度西吃一点,信岐和度西没客气,拿着吃食就大口吃起来。 趁着吃早饭的功夫,宋知夏辨了一下方向,对母亲说道:“母亲,信岐和度西为了赶速度,取的几乎都是直道,一路向北,女儿在路上留意了一下路过的各处界碑,觉得我们此时应该是在连州境内。” 宋知夏拣了一块稍尖的石块,在大石头上画了一幅简略的夏国地图,把京城和沿途路过的几个州都画了一个轮廓出来。 张氏边听边点头,她仔细看着这幅简略地图,把自己脑中的地理印象一一对合。 宋知夏把连州画出来后,又在连州的东面画了一个轮廓:“连州以东就是余州,母亲,我们要不要把长姐接出来?” 宋知夏心中还是顾念长姐的,见行进的路线与余州离的不远,就打算拐道去接一下长姐。 张氏本来正用心听着,结果听到小女儿有这么一个打算,她的神色顿时一僵。 夏儿还不知道秋儿曾经对她做过的事,心中还对秋儿一片真诚,可是秋儿已经变了,在她的心中,夫君更重于娘家,她们去接秋儿,秋儿未必愿意跟着她们走,而且,万一秋儿不仅不肯跟着走,反而泄露了她们的行踪,那不是糟糕了? 宋知夏不知张氏复杂心情,犹自说着:“母亲您想,皇上本就对父亲起了疑心,我们又私自出逃,如此一来,我们宋家算是与皇上撕破脸了,皇上雷霆大怒之下肯定不会心慈手软,皇上一时之间拿不下父亲,也拿不住我们,是不是就会迁怒于长姐?毕竟长姐是父亲的长女,血脉关系割断不了,皇上若是迁怒于长姐,虽然长姐已经嫁入皇家,但到底是外姓人,难保皇上不会抓拿了长姐,用以威胁父亲。威胁先不提了,就是单论抓拿之后,是软禁还是施刑?若是严刑,长姐又如何受得住?” 张氏被说的也生起了不忍和不舍,但她还心存一丝幻想:“秋儿毕竟是名正言顺的秦王妃,还为秦王生育了两个儿子,为皇家血脉延嗣,不说功劳吧,总有几分苦劳,皇上总不至于如此无情吧?” “可是母亲,我们真的能指望皇上的手下留情吗?”宋知夏反问。 张氏哑口无言。 良久后,张氏终于开口了:“好吧,我们去接你姐姐。”张氏终究还是舍不下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一言定下,四人转道赶往余州。 虽然已经决定去接秋儿,可是张氏一路上仍在犹豫,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就这般不信任秋儿,总是担心她会与娘家离心,会向秦王告发她和夏儿的行踪,但她又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完全去信任秋儿,一想到秋儿在暗地里对付夏儿的那些手段,张氏就止不住的心寒,这般下作的手段,用在亲亲的妹妹身上,秋儿到底是如何忍下心的? 张氏还在犹豫,耳边却传来了女儿的声音。 “母亲,余州城马上就要到啦。” 张氏抬头去看,远处底下已经出现了一座大城的轮廓。 一路上信岐度西他们都是走深山老林人迹罕至处,张氏沉思犹豫,只知道四周都是绵延不绝的青山,不觉间就到达了余州城。 此时一行人站在一处高山上,遥望下方的一座城池。 张氏从不曾来过余州,这里也离得太远,看不见城门上的州城名,她有些迟疑:“这里是余州城?” 宋知夏开心的点头:“是啊,女儿可以看得见城门上的州城名,上面就写着余州。” 张氏对女儿目力感到吃惊:“你看得到?” “是啊,离得不是很远,而且城名也大,女儿看得清。”宋知夏解释道。 张氏点点头,相信了女儿的话:“既然到了余州,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宋知夏笑了:“简单啊,晚上我们潜进去把长姐偷出来。”招不怕老,管用就行。 此时已近午时,宋知夏招呼信岐和度西停下休息,喝点水吃点东西,补充一点体力。 信岐和度西两人合作,清理出一片平坦的地方让张氏和宋知夏休息,他们两人又去林子里打了些猎物,生火烤了吃。 因为是晚上行动,所以下午四人都在睡觉休息,待到百家灯火时,宋知夏和度西打算潜进余州城了。 宋知夏是去引路和接人的,而度西则是去背负宋知秋的,张氏则留在原地等待,信岐要陪着并保护张氏。 张氏一下午都没睡好,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梦,醒来后不记得了梦的内容了,但张氏却越来越担心了。 眼见着女儿马上要去了,张氏赶紧开口:“夏儿,你等会儿,母亲有话要说。” 宋知夏在张氏身边坐下:“母亲请说。” 张氏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要告诉夏儿,秋儿暗底里到底做了什么事,让夏儿防备秋儿吗?这事要是说了,夏儿对秋儿的姐妹情谊肯定就淡了,以后心里也会有疙瘩,而且万一秋儿后来醒悟了,愧疚了,想要补偿夏儿了,她把之前的事说了,岂不是让秋儿难做人?但是不说的话,夏儿对秋儿没有防备,万一秋儿不肯走,还引人来把夏儿拦住怎么办? 想了又想,张氏最终还是换了一种说辞:“你姐姐是秦王妃,守在她身边的人肯定很多,你潜进王府后,不要打草惊蛇,惹来了王府护卫,你先在你姐姐房外听一听,观察一下,待你姐姐安寝了再动手,你要记住了,你的安全是最紧要的,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宋知夏没有多想,一口应下,领着度西就往余州城潜去。 一路顺利的潜进余州城,潜进秦、王府,宋知夏辨明了后院的规制之后,马上就找出了主母应该居住的主院,领着度西小心地潜了过去。 到了主院,宋知夏遵从母亲的交代,特意潜到了卧房的屋顶,趴在顶上等待时机。 亲王妃的用人规格很高,虽然已经夜深,但是秦王妃的卧房里仍然有好几个丫鬟在伺候,外面更是站着十几个小丫鬟等待使唤,宋知夏一时半会的还真不能把宋知秋偷走。 宋知夏耐心地趴着。 底下宋知秋躺在榻上,听着两个小丫鬟讲评书,两人一唱一合的,比单纯看书有意思多了,但是宋知秋却听不进去,耐心听了两个章节后便打发小丫鬟们下去了。 第181节 明珠见王妃心烦,便把屋子里的其她丫鬟也给打发下去了,只留下了她和宝珠。 明珠给王妃捏肩膀:“娘娘,您还在为今日王爷说的话生气啊?” 宋知秋握拳捶了下榻面:“父亲的事还没吵出个结果,皇上也还没下定夺,他就让我远着点娘家,也不怕我寒了心,还不是吃定了我这辈子就只能依靠他了,哼。” 明珠轻声劝慰着王妃:“王爷也是为难,娘娘与王爷一体同心,很多事情都是知晓的,何必还为两句话生气?” 宋知秋恨声说道:“我为他做了多少事,连娘家都算计了,他怎么不念着我的好,同一件事,好言好语与冷言冷语,听的人心情自然不同,他就不会好好说话么?好的时候与我说一体同心,怎么这时候又与我分起两边来了?” 连娘家都算计?宋知夏听得心中一个咯噔,更加用心偷听。 明珠知晓自家娘娘的心结,这事她一人劝不动,她朝宝珠使了一眼色,宝珠立即过来帮忙,捏起了自家娘娘的腿脚,人的身体舒服了,心情也会转好,很多话就听得进去了。 明珠继续劝道:“王爷还年轻,做事难免急躁了一点,但王爷心里必定是记着娘娘的好的,不然为何事事都与王妃商量,不正是因为王爷信任娘娘么。” 宋知秋听了后,心情好了一些,但还是淡淡的哼了一声。 宝珠也跟着劝:“娘娘为王爷做的事,王爷都是知道的,让娘娘离娘家离一些,也是为了娘娘好,只是男人说话不像女人这般委婉,更何况是王爷那般的天潢贵胄,更不可能一字一句的琢磨几番才说出口,娘娘还是原谅了王爷吧。” 宋知秋犹有些气劲:“那也不该那般说话,话里话外都在说我一心只为了娘家,我怎么为娘家了?我可是一心帮着他啊!我为了帮他拉住父亲的势力,连亲妹妹都设计了,又是买人设伏,又是传播流言,花费的银两和人脉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他可曾念着我的好?后边那些狐媚子,一个个都只知道花王爷的用王爷的,可曾为王爷做过一点事?偏王爷还宠她们,我做事了还落不着好!” 宋知秋犹在喋喋不休地发泄着自己的怨气,可是宋知夏却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她霍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跑出了□□。 度西不知道宋知夏怎么突然跑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赶紧跟在后头追了过去。 第160章 张氏知晓 宋知夏一路往回奔跑,她的脑中此时一片空白,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跑回了张氏的身边。 张氏被宋知夏仓皇失措的模样给吓了一大跳:“夏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宋知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回来,她之前只想着离得远一点,不想再去听,等她回过神来时就已经回来了,此刻母亲问她话,她脑子里仍然是一片混乱,不知该怎么回答。 张氏见女儿眼神空洞,神情茫然,她急匆匆地上前握住女儿的手,果然入手一片冰凉,手再一抬,抚上女儿的额头,一点儿热气也没有,一路跑回来竟然没有一丝汗,也没有热气蒸腾,分明是心神大乱,魂不归位,出大事了啊。 “夏儿,不着急,我们不着急啊,来,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张氏柔声劝道,按着女儿的肩,半强硬地让她坐下。 宋知夏心神大乱,一点儿主见也没有了,母亲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此时此刻母亲就是她的避风港,她之所以能在心神混乱的时刻仍然遵从本能回到母亲身边,正是因为她的潜意识在寻找安全的归属,而母亲,正是她心中最可依靠的人。 张氏也不急着问,只是搂着女儿,一遍又一遍抚着她的背,口中轻轻哼着小时候哄女儿入睡时哼的入梦曲。 在母亲的温柔抚慰下,宋知夏的心神终于慢慢稳定下来,人也有些发困,头一点点的低下来,窝在母亲的怀中,睡着了。 张氏心疼的看着女儿的睡姿,她的手还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襟,这是很不安定的睡姿啊,只要自己一动,她立马就会醒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张氏看向度西,度西跟着女儿一块回来的,说不定能问明白:“你们去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度西能听懂一些夏国语,张氏问的话他能听懂后半句,他努力用夏国语回答:“我们,屋顶上,她听,跑了。”度西一边说一边比划,生怕自己说的不清楚。 张氏边听边猜,听度西的意思,他们应该是进入□□了,然后夏儿听到了什么,受到了惊吓,就跑回来了。 夏儿听到了什么呢? 什么事能让夏儿吓到心神大乱? 张氏皱着眉头,搂着女儿沉思着。 宋知夏心中压着大事,根本睡不了多久,而且梦中还不停的响起长姐的话语,这些话语更是让她难以安寝,所以她只是睡了一小会儿便醒来了。 “母亲。”宋知夏看到自己窝在母亲怀中,母亲正搂着她,她心中顿时酸软一片,自己让母亲担心了吧。 张氏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这么快就醒啦,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宋知夏摇了摇头,坐正身子:“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既然你知道让母亲担心是不孝,那就快跟母亲如实禀告,你到底遇到了何事,竟会受到如此惊吓?”张氏没有宽慰女儿,反而借机逼问,张氏处事经验丰富,知道如果一开始不逼问,撬出漏洞,以后再想问出来就难了。 宋知夏闻言神情滞了滞,她心中还没决定好到底是实说还是隐瞒,可是在母亲严厉的逼视目光之下,她最终还是屈服了。 “母亲,女儿先前潜入□□,在长姐卧房顶上潜伏,听到长姐说,她曾经算计过女儿。”宋知夏垂首低喃。 张氏心中一个咯噔,夏儿知道了? 宋知夏见母亲没有言语反应,以为母亲不信,抬头去看母亲,结果却看到母亲面上的神情,宋知夏心中灵光一闪:“母亲,您是不是也知道了?” 张氏被女儿看出了心中所思,不由得暗暗叹息女儿的聪慧,也不再想着隐瞒,干脆向女儿直言相告:“你父亲和我曾经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你姐姐的一些暗中手段,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你姐姐是想毁了你的名声,让你低低嫁了,以后你姐姐就可以完全借用你父亲的势力来扶助秦王登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姐姐到底是与我们家离心了。” 宋知夏原先还怀抱着一丝也许是误会的希望,结果听到了母亲的亲口证实,她的心中立时掀起了惊涛骇涛:“所以她就这么要把亲妹妹往死里逼吗?先是买人设伏,后是传播流言,她怎么下得了手?我可是她同父同母最最亲的妹妹啊!” 张氏只知道传播流言的事,买人设伏的事她却完全不知晓,甚至连联想都没有想过,听到女儿的话,张氏比女儿还吃惊。 “买人设伏?这是怎么回事?” 宋知夏眼中含泪,摇了摇头:“女儿没有继续听下去,但想来,应该就是程州的那件事。”回祈州省亲,路过程州,结果遇到匪徒,宋知夏被匪人掠走,从此命途大变。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张氏喃喃说道,面色迅速转为苍白,右手不自觉地捂向心口,她的心悸又要犯了。 宋知夏大惊,赶紧扑过去帮母亲推宫过血,阻止母亲心悸再发。 “母亲您不要急,不要急,也许是女儿想错了,也许长姐不是那样的人。”宋知夏一边推宫过血一边劝慰母亲。 推宫过血很快有了效果,张氏将发未发的心悸被遏制住了,没有再发作。 张氏半靠在女儿身上,无力地说道:“这就说得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那帮人与寻常歹人不同,只攻人却不抢财?为什么重点攻向我们娘俩,如果目标是秦王,为何为难我们?为什么他们把你掠去却还半途扔下?只凭你一个十岁的小女娃,根本不可能从他们那帮壮年男人的手中逃脱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我真真是生了一个‘好女儿’啊,啊,啊。”张氏说着说着捶地嚎啕大哭起来,实在难抑心中悲愤。 宋知夏被母亲的痛哭引发了心中的悲愤,她前世曾经万般的怨恨过上苍的不公,为什么要给她安排这般崎岖的命运,为什么要让她面对那么多的恶言恶语,可是原来不是上苍不公,而是来自亲姐的算计,她平白无辜的遭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原来只是因为亲姐想要独占父亲的势力,不肯让她分润了父亲的扶助。 第182节 宋知夏前世今生的委屈齐齐涌了心头,前世的过往不停地在她的眼前呈现,亲姐毁了她的名声,姐夫毁了她的清白,在她入了秦王的后院后,亲姐这个罪魁祸首面对自己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还能与自己姐妹情深,想到自己前世时的愚蠢,认贼为亲,这个事实令她又痛又恨又心酸,眼泪瞬间泛滥成河。 前世的过往不停在眼前呈现,宋知夏这一世心思阴暗,前世有些她曾经看不清的事,如今在“亲姐是个恶人”的认知前提下,她终于看清了。 前世宋勇毅那般厌弃她,说不定就有亲姐的挑拔和误导。 还有两个外甥,那些寒透人心的忘恩负义之举,说不定也是因为他们亲娘的挑拔,让他们以为自己是想要顶替他们亲娘地位的恶人。 还有自己的蒙冤入冷宫,为什么一切证据都指向自己,答案也有了,这是亲姐以自己的死设下的局,说不定其中也有秦王的手笔,这般的大事,如果没有秦王,布局怎么可能那般完美没有破绽? 亲姐这是从头到尾都在利用自己,要把自己所有的价值都榨干,等到亲姐病重将死之时,她还要把自己一同拉下黄泉,生怕自己顶替了她的位置,成为她夫君的继室,成为她儿子们的继母,更成为继皇后,替她享受母仪天下的荣耀。 她好狠的心啊! 张氏和宋知夏都在痛哭,边上的信岐和度西看得尴尬不已,他们不知道她们在哭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劝,这样的情形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守在两人的身边束手无措,尴尬万分。 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张氏和宋知夏渐渐收了声,只剩低低的啜泣。 信岐和度西见两人平静下来了,赶紧递上两个水袋,劝她们喝点水,平静一下。 张氏在痛哭之后精神有些萎靡,而宋知夏把前世今生的委屈都哭了起来,反而精神了许多,她抹了一把眼泪。 “母亲,时辰不早了,我们赶路吧。” 张氏点了点头,不再提大女儿的事了。 四人调整方向,继续赶往封州。 因为归心似箭,接下来的一夜一天,四人都没有休息,只是中途停过两次用了点净水和吃食,到了夜半时分,四人顺利到达了封州城。 因为不知道武宁伯府此时的境况,四人没有贸然回府,信岐和度西点燃了一团褐色的棕丝样东西,一股白烟直冲云霄,风吹不散。 这一小团棕丝十分耐烧,烟很浓,却没有半点气味,灭了之后不会让人循味找来,十分保险。 等了有一会儿,一团黑影从半空中疾速靠近,张氏还没有发觉,宋知夏和信岐度西已经齐齐仰头看向黑影来的方向了。 山刀在半空中盘旋,鹰背上跳下一个人,正是东景。 东景大力地朝信岐和度西的胸口各拍一下:“一切顺利吗?” “顺利,当然顺利。”信岐和度西笑呵呵地应道。 东景转头朝宋知夏说道:“你家附近有人监视,我们不方便再进出,所以我们族人都转移到了另一处山头,你父亲和哥哥在家里,不过你们要是进去的话,我要先把外面的人收拾一下。” 宋知夏点头:“麻烦你们了。” 东景咧嘴大笑:“不麻烦,小事而已,走,回家吧。” “嗯,回家。” 第161章 劝说 在东景的帮助下,宋知夏背着张氏顺利的潜回了家,连回家都回的偷偷摸摸的,宋知夏和张氏的心中都有些不自在。 宋力刚正在房中睡觉,鼾声正浓。 张氏听到夫君的鼾声,气不打一处来,她和女儿在外面担惊受怕、日夜赶路的,他倒好,睡的还真香。 张氏刚进了内室就脱了绣鞋往床上扔去,绣鞋能有多重,落在锦被上,连个声响都没有,这样反倒让张氏更气了,她一脚着鞋一脚着袜的往大床赶去,恨恨地踹了一脚,踹在了床头的雕花板上。 张氏不傻,知道自个的夫君警觉心有多重,要是沾了他的边,立马就是一个铁拳头过来,她可经不过一下,所以她只踹床头板。 结果床上没有人影起来,反倒是床边的衣架动了。 “你怎么回来了?”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男声响起,张氏转头去看,从衣架后头转出来的正是她那个该死的夫君。 张氏捏拳捶了过去:“你在封州倒是过的好日子,可知道我们娘俩在宫里是怎么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夏儿的脸都被那个十三公主给打肿了!我们要是再不回来,就真的要死在宫里了。”张氏这话说的夸张,但也有五分真实,她知道该怎么说能让夫君心中难受。 宋力刚闻言心中闷痛:“夏儿呢?也回来了吗?” 张氏拭了拭泪:“回来了,在外间呢。” 宋力刚点起了灯,穿好外袍,和妻子一起出了内室,到了外间。 宋知夏看到父亲心中欢喜,脸上不自觉就扬起了灿烂的笑容:“父亲。” 宋力刚看到女儿的欢颜,心中的闷痛一下子就没了,他边走边打量女儿:“夏儿,你在宫中可好?听你母亲说,你受委屈了?” 宋知夏没有否认,只是笑着说:“不要紧,后来也没事了。” 宋力刚听到女儿承认受了委屈,心疼了:“唉,委屈你了,都怪为父位卑权小,护不住你。” 宋知夏摇了摇头:“不怪父亲,在宫里人人都会受委屈,皇子公主尚且如此,更何况女儿一个外臣之女呢。” 宋力刚叹了两声,也不再纠结于女儿曾经受的委屈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你们怎么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知夏朝母亲看了一眼,张氏上前拉住宋力刚的衣袖:“这事还是我来说吧,前几日阿毅曾经入宫见过夏儿,和夏儿说了拦截御史密信的事,密信内容对你很不利,加上皇上的疑心病,唉,我们都觉得继续待在宫中祸福难料,所以就逃出来了。” “什么?阿毅入宫了?”宋力刚浓眉斜飞,“私闯皇宫,好大的胆子!他也不怕给家中惹祸,给你们惹麻烦!” 张氏瞪了他一眼:“这不是此刻该讨论的事情,此刻我们最该说的是,密信内容对你很不利,皇上疑心病又重,做事还随心所欲,由着性子来,皇上要是看到那封密信,治你一个谋反之罪该怎么得了?” 宋力刚刚要开口,张氏又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是不是想血溅御前以证清白?得了,你可曾想过阿毅还未立业,你死了,他怎么扛起宋家的大梁?没有顶梁柱,我和夏儿两个女流之辈又该怎么办?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想过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呢?”说着说着张氏又哭起来,边哭边捶打宋力刚。 宋力刚无奈,这些后果他都有想过,可是以他的见识,他也只能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来洗刷罪名了,如果罪名不洗刷,不能证明他的清白,那么全家人不要说以后了,能不能度过眼前这个生死难关都难说。 张氏边哭边说:“我就不信,难道除了那个办法,就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就为了一封诬告信,我们家就非得要家破人亡了吗?” 第183节 宋力刚一口气叹了又叹,他也不想这样,可是他没办法,为了妻儿,他只能这么做。 宋知夏见父亲思想仍然顽固,而母亲除了哭泣也别无它法,她直接站了出来:“父亲,我们反吧。” 张氏的哭声嘎然而止,紧接着发出长长的吸气声,显然是被女儿的这句话给吓到了。 宋力刚也被女儿大逆不道的想法给惊住了,惊后继而大怒:“大胆!胡言乱语!收起这些胡思乱想,回你院里绣花去!”宋力刚心中暗想,都是读书读多了,才会有这般胆大妄为的念头,以后可不能再让她读书了。 张氏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赞同。 宋知夏却不怕宋力刚的怒喝:“父亲您想想,母亲和我既然已经逃出皇宫了,此举几乎就是坐实了父亲您有反心,除非您大义灭亲,把母亲和我都给杀了,不然怎么向皇上证明您没有反意?”宋知夏逃离皇宫一举本就有着逼父亲造反的意图,算是先斩后奏,逼得父亲退无可退,只能犯上。 宋力刚被女儿问得哑口无言。 宋知夏继续进言:“既然父亲您反不反,在皇上的心中都是乱臣贼子,您何不干脆真反了?也不白担了这个罪名。” 宋力刚终于控制住了僵直的舌头,出言反驳:“胡说八道,谋反是能做的事?战事一起,国体动荡,百姓遭殃,血流成河,为父岂是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人?军人天职是守家卫国,岂能为了一人之私而挑起战火!” “如果女儿能速战速成呢?”宋知夏试探父亲。 宋力刚气极反笑:“你说速战速成便能速战速成了?你当过兵上过战场知晓战事风云?为父一介老将尚且不敢如此异想天开,你这小儿,倒是敢想。” 宋知夏不怵:“女儿有救兵。” 宋力刚撇了她一眼,懒得言语。 宋知夏继续说:“女儿可以请八甲人出战,有八甲人出战,夏国无一军有可战之力。” 这一句话彻底震住了宋力刚。 “什么?你怎么敢,怎么敢如此作想?国内之争,你怎么可以引入外人!”宋力刚愤怒了。 “这是最快也是最有胜算的法子。”宋知夏半点不退让,她顶着父亲的暴怒气势不仅没有被压制,反而也开启了周身气势,与父亲进行对抗,“一个月,最迟一个月,八甲人可以攻下大半国土。” 宋力刚冷笑,一字一字的蹦出:“异,想,天,开。” “父亲是不曾真正见识过八甲人的战力,女儿有幸在八甲部族生活四个月,这四个月,女儿是大开眼界,与八甲人相比,我们这块大陆的男人,几乎如同孩童。”宋知夏略一停顿,又激了一句,“包括父亲。” 宋力刚闻言大怒,作为一个男人被如此看不起,还是被自己的女儿如此看不起,简直是奇耻大辱,不可忍! “孽女!”宋力刚怒气难遏,抬手朝女儿劈去。 宋知夏轻飘飘的抬手应上父亲的怒掌,两人一击即开,胜负已分。 宋力刚怒容转瞬变为惊容,他在盛怒之下出的掌,力道全无保留,出到一半他后悔了,但尚未来得及变向收力,女儿已经迎掌相对,他还怕女儿出事,结果他却败了,那一掌看起来虽轻,但只有对上那一掌的他知道,那一掌中蕴含着多么可怕的力道。 “女儿只服用过两次红汁,”宋知夏用击过掌的那一只手比划了一个二,这个动作表明她的手掌没有半点异常,“还是降低了标准,少量的,女儿更不是八甲人那种天生的战士体质,强化体质没有八甲人那般明显,就是女儿这般掺水又掺水的功夫,已经足能对抗父亲,父亲,你该知道八甲人有多可怕了吧。” 宋力刚的神情变了又变,从怒到惊,再从惊到震惊,他的内心开始相信女儿的话了。 宋知夏继续说道:“八甲人足以以一抵百,如今归齐的八甲人共有四百人,就是四万人的战力,若是找到未归齐的一百人,就是五万人的战力,有他们在,我们足可一战。” 宋力刚沉默不语。 宋知夏也不逼,反而把话题主动转移:“如今我们的首要之务是找到那未归齐的一百人,不管父亲是反还是不反,也绝不能放任那一百人落到他人手中,若是落到他人手中,我们就被动了。” 宋力刚知道女儿所言不虚,如果落到了他人的手中,八甲人还肯不肯帮他就两说了。 “另外还有一事要查清,女儿从东景口中得知,他们在找回族人的过程中,发现有族人被人控制沦为奴隶,他们就是因此大怒而动手杀了人,我们该查清,八甲人是如何被人控制并沦为奴隶的。”宋知夏补充道。 宋力刚缓缓点了点头:“这事是该查清。”手中的暗牌不能有这么一个明显的弱点。 不知不觉,宋力刚的念头被宋知夏带偏,开始把八甲人视为助力和暗牌了。 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宋知夏行礼如仪,向父亲母亲告退:“夜已深,请父亲母亲歇息吧,女儿告退。” 宋力刚挥了挥手,宋知夏退下了。 看着房门关上,宋力刚和张氏两两对视。 宋力刚叹了一声:“女儿长大了。” 而张氏,她直到此时仍然不敢相信她的乖女儿竟然长成了这样,目瞪口呆,心惊难语。 第162章 心生反意 宋知夏深夜回家,与父亲又对话了一番后,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已经天色将明了,院子里负责庭院洒扫的小丫鬟们已经开始干活了,见到院子里突然进来了一个人,细看一眼,竟然还是自家的二小姐,是自家应该身在皇宫中的二小姐,一个个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二小姐走过院子又走进阁楼,连上前请安都忘记了。 当宋知夏上了阁楼,一直值守在她的闺房外间的碧珠吓得一骨碌从小床上滚了下来。 在碧珠的服侍下,宋知夏舒舒服服地洗了澡,用了早膳,这才出楼去找宋勇毅。 宋勇毅才刚起身,还不知道母亲和小妹已经回家了,当他看到小妹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没睡醒,狠掐了大腿一把才反应过来,竟然没有在做梦,小妹竟然真的回家了。 “你怎么回来了?”宋勇毅傻呆呆地问道。 宋知夏看着宋勇毅,心中情绪复杂难辨,她是恨宋勇毅的,可是当她知道宋勇毅之所以在前世那般对待她,是因为长姐的缘故时,她再见宋勇毅时便不觉得他有那般面目可憎了。 但是不觉得面目可憎,并不意味着她就突然对他有深厚的兄妹情谊了,宋知夏看着宋勇毅,心中还是有些厌恶的,如果她这个兄长本身没有问题,长姐又如何挑拔于他呢?说到底是他先对她无情无义的。 宋知夏原本过来是想与宋勇毅说一说造反的事,但此刻她又不想说了,算了,还是让父亲来说吧,她不想在他身上多费心神。 见小妹应都不应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宋勇毅一头雾水。 她到底过来干嘛的? 对了,她既然回家了,那母亲呢?可是和她一块归家了? 宋勇毅顾不得用早膳了,赶紧追着小妹出去了。 第184节 “你等等,你回来了,母亲呢?”宋勇毅边追边喊。 前方飘来一句回应。 “母亲在主院里。”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刚吗?” “两个时辰前。” “你们怎么就突然回来了?是自己回来的还是有人护送?” “有信岐和度西。” “宫中可有什么变化?” “到我们出发之前并没有变化。” 宋勇毅追上宋知夏后便一气不停地发问,宋知夏直视前方不看宋勇毅,但是他的问题她都会回答,虽然语气不怎么好,略显强硬就是了。 兄妹俩你问我答的走了一路,进了主院里。 宋力刚和张氏根本没有睡,不提一路狂奔回来张氏有多少话要与宋力刚讲,单是两个时辰前宋知夏提的造反提议,就令两人心事沉重,反复讨论,无心睡眠了。 听到前院的说话声,正在商量中的宋力刚和张氏都齐齐停下了话语,转头去看,正看到兄妹二人一同进来。 宋勇毅和宋知夏齐齐向父亲母亲请安。 宋勇毅又着意问候了一下母亲,想从母亲的口中探知母亲和小妹如何出宫,以及一路回来的细节。 听完了母亲的叙述后,宋勇毅对小妹的印象大为改观,没想到她真有这般决断的胆魄,以及这般果敢的行动力。 说完了一路的过程后,张氏看着宋力刚,欲言又止。 宋力刚看到了妻子的神情:“怎么了?路上还有事发生?” 张氏犹豫地点了点头,她知道秋儿的事必须要与夫君说,可是真要说出来,她又有些说不出口,说到底,这事算是家丑。 宋力刚见妻子的神情便知道此事重大,以为她是不想在儿女面前说出来,他便朝儿子和女儿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张氏却拉住了宋力刚的袖角:“还是让阿毅留下来听吧,而且这事,夏儿也知道。” 宋力刚挑眉。 张氏让女儿去关了门和窗,刚才她与夫君在内说话,本就把下人们打发的远远的,此时把门窗关上,这里便只有家中四人了。 “我们回来时,夏儿说去接秋儿,因为她怕皇上迁怒到秋儿身上,降下责罚,所以我们便改道去了余州,可是在去接应秋儿时,夏儿在秦、王府偷听到了秋儿的一些言语,知晓了一些事。”张氏朝宋力刚使了使眼色,“流言的事。” 宋力刚立时明白了:“知道秋儿传播流言的事了?还有挑拨母亲给夏儿胡乱定亲的事?” 前一件事宋知夏知道,宋勇毅不知道,但是后一件事,宋知夏和宋勇毅都不知道。 “父亲,你说什么?定亲的事?”宋知夏不敢置信,原来长姐还不只算计过她两次。 宋力刚闻言自知失言,有些埋怨地看向妻子,她怎么不提醒他。 张氏叹了一声,过去握住女儿的手:“就是祈州田家的那门亲事,便是你姐姐给你祖母写信误导了你祖母,让你祖母以为你名声大损,不利说亲,才把田家看进了眼里。” 宋知夏心中再一次的发寒。 宋勇毅完全不知道小妹说亲的事,他赶紧缠上母亲细问,张氏也不瞒他,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听得宋勇毅完全不敢相信,田家竟然敢肖想小妹做继室?祖母竟然还动了心意? 宋勇毅以为自己真的还身处梦中,刚才那一把狠掐没把自己掐醒,于是这回他狠狠地咬了自己手背一口,直到出了血,他方才敢相信,原来一切是真。 “不可能,不可能,长姐不会如此,不会如此。”宋勇毅神情茫然,犹在挣扎。 见宋勇毅仍在相信长姐,他对待长姐的态度与对待自己的态度根本是天差地别,宋知夏心中不由生起怨忿,进一步向宋勇毅揭发长姐的真面目。 “她可不只做过这件事,我的名声之所以那般坏,人人以为我清白被毁,甚至品行不端,正是她四处散发流言的结果,我的名声是被她一手毁坏的。”宋知夏激动地说道。 “不可能!”宋勇毅下意识地反驳,他看向父亲母亲想要寻求支持,结果却看到父亲母亲一脸叹息伤心的表情,宋勇毅心中发虚,“父亲,母亲,这事是真的吗?” 张氏点了点头:“是真的。” 宋知夏继续揭穿:“而且这事的源头,也就是程州遇匪,我被匪人掠去一事,也是由她一手主导的,是她花钱雇人掠我的!” “什么!”一声怒喝,正是宋力刚,“这事也是她做的?” 宋力刚看向妻子,宋勇毅也一脸震惊的看向母亲,张氏在他们的逼视下,缓缓点下头。 “是她做的。” 张氏不需听到大女儿的亲口证实,只看那一晚小女儿的失魂落魄,便知道小女儿所言为真,所以她承认的并不心虚。 “孽女,孽女!”宋力刚一掌拍碎了一张茶几,他不敢相信如此歹毒之事,竟然是一向贤良的大女儿做的。 宋勇毅已经被连番事实给打击的无力反应,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宋知秋在他心中的地位远胜过父亲母亲,他也一直相信宋知秋是个贤良的好淑女,所以当他知道宋知秋的真面目竟然如此丑恶后,他心中受到的打击远胜过家中其他人。 宋知夏提起此事,心中仍然委屈万分,忍不住的啜泣起来。 张氏半搂住女儿,无言沉默。 好一会儿后,盛怒的宋力刚渐渐冷静下来,他看向妻子:“秦王可有插手?” 宋力刚不问秦王知不知情,因为他敢肯定秦王一定知情,秋儿一介深宅妇人,想要做下如此阴毒之事,不靠娘家,不靠夫君,只凭她自己?呵呵,怎么可能!她的夫君,也就是秦王,必定是默许,甚至提供了帮助的。 张氏心中想法与宋力刚一致,但她不肯绝对肯定:“应该知道的吧。” 第185节 宋力刚并不是很在意,确定不确定的,其实都无所谓了,反正他不可能再助秦王登位了,这般阴毒算计用在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身上,这等心性,他真登上了帝位,能对功臣有多好?只怕是狡兔死,走狗烹了。 想到皇上的疑心,想到几位皇子们的品性,想到文臣的打压,想到自己的艰难求存,再想到女儿之前的提议,宋力刚不禁动了心。 既然一团乱麻,何不自己就反了? 反正武将从来没有出头之路,只有走狗烹一条路,他又何必非把自己的性命交托到他人手中?指望他人的良心?呵,倒不如自己来拼一拼那个人上人之位。 宋力刚看向女儿,眼神深深。 宋知夏机敏的发觉到父亲的态度转变,她收住泪水,坚定的看向父亲。 父女俩没有一句交流,但心念已经在对视中交流。 反了。 宋力刚问了一句话:“八甲人他们查出了原因没有?”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但宋知夏听懂了:“女儿马上去问。” 宋知夏擦干眼泪,打开门,走了出去。 张氏听得一头雾水,看向夫君。 宋力刚低声地向她解释了一句:“八甲人的弱点。” 张氏立时领悟,点头不语。 宋力刚、张氏、宋知夏已经达成了一致立场,而宋勇毅还在浑浑噩噩中,不知自家已经做出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决定。 第163章 契约 因为是偷偷回来的,所以宋知夏暂时还不能公开示人,她扮作了府中的小丫鬟,从角门出了府。 宋知夏一路出了封州城,直往山林密处行去,她不知道八甲人暂居在哪处山头,只能往山峰上走,希望登高望远,能看得到一些踪迹。 宋知夏的运气不错,到了山峰上,她就发现了一处八甲人留下的记号,是个指路标,宋知夏顺着指路标的方向飞纵而去,发现沿途的山峰上都有指路标,宋知夏一路寻找一路飞纵,在翻越了八座山头后,终于在一处高地找到了八甲人的聚集地。 用固定的节奏吹响了指哨,宋知夏等了没多久,就有两个八甲战士过来接应她了,宋知夏这张脸在八甲部族是很有辨识度的,认识她的人很多,只凭着这张脸,两个八甲战士没有疑问就立即把她带进了聚集地,而且宋知夏进入聚集地后,一路上都有人向她打招呼。 两个八甲战士把宋知夏带到了一处山洞前,宋知夏下意识地打量山洞,很明显,这处山洞是刚刚开凿出来的,痕迹还很新。 这处山洞的开口不大,但是进深很深,宋知夏到了洞口前,洞口前的守卫就向里面传声通报了,声音还有点回音,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出来了,正是东景。 东景很高兴的迎了出来:“夏,你来了,快进来吧。” 宋知夏跟着东景进去了,这处山洞与祖洞的布置差不多,也是一个大洞里用草帘分割成几块区域,东景就是带她去了最中央的一块大区域。 掀起草帘进去后,宋知夏发现里面坐了好几个人,有康加头目,有边畸,还有几个与东景差不多同等级的精英小队长。 宋知夏先向康加头目行了礼,然后与认识的人一一打了招呼。 东景在地上铺了一个蒲团,招呼宋知夏入座,宋知夏从顺如流的入了座。 八甲部族行事从来不客套,都是直来直往的,所以康加头目一开口就直问宋知夏:“你父亲的麻烦解决了吗?需不需要帮助?” 宋知夏也不客套,直接点头:“正是需要八甲的帮助。” 康加头目点头:“可以,那我们帮你父亲解决麻烦,你们可以帮我们找到失落在外的族人吗?” 你帮我,我帮你,既是交易,也是交情,宋知夏很明白,她点头应下:“自然要帮你们找回族人的,而且是我们先帮你们找回族人,你们再帮我父亲解决麻烦。” 康加没有想到自己这边还能先占便宜,面上立时有几分喜色:“真的?” “嗯,我们需要你们的战斗力,人越多,麻烦越好解决。”宋知夏直白的解释。 康加抚掌大笑:“好,没问题。” 见康加应下,宋知夏也扬起了笑脸:“康加头目,你都不问问我,我们需要你们如何帮忙,就这么相信我,直接答应了?” 康加被宋知夏这么一问才发觉自己应早了,拍了拍脑袋,赶紧补问:“要怎么帮?” 宋知夏正了正坐姿,肃容说道:“我先与康加头目说一下我们这边的情况,我们这里不是按部族来划分,而是按家族,家族与部族相比,更小,更看重亲缘,也就是说,家族的先祖是一个人,然后先祖的子子孙孙在一起互帮互助,有了一定的实力后,才算是一个家族,而部族,是由几个不同的先祖及他们的子孙共同组成的。” 康加点头:“嗯,这个我们知道,东景有和我们说过。” “我们这里有许多家族,在家族之下,依附了很多平民和奴仆,平民和奴仆也就是比你们部族的族人地位低,但又比奴隶地位高的人。”宋知夏在介绍完前情后,着重说了一句,“我的父亲,在二十多年前,只是平民。” 平民?康加和东景边畸他们都有些意外,比族人低的地位,还有资格晋升为高级战士? 宋知夏笑了笑:“我们这边的阶级等级并不是固定的,如果一个平民很有才能,他的运气又足够好,我们这边有相应的提升地位的规则,他可以按着规则,努力把自己的地位提高一级,比如我的父亲,就是靠着自己的战斗才能,从平民成为了高级战士,然后被我们国家的最高头领任命为,唔,算是精英小队的队长吧。”为了让八甲人理解方便,宋知夏把夏国的等级翻译成八甲的等级。 康加他们点头表示理解,康加说道:“这个倒是与我们那边的晋级制差不多,反正是靠实力说话,挺合理的。” 宋知夏继续说道:“我父亲成为高级战士后,我们家的地位就提高了,等我父亲被任命为精英队长,我们家的地位再一步提高,已经可以算是家族了,也有了依附家族的平民和奴仆了。” 康加笑道:“你父亲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小部族的族长了。” 宋知夏也笑了:“可以这么说,而且不仅地位都一样的不上不下,就连危机也一样,都有被大部族吞并的危险。” 看来话题要深入了,康加收敛了笑意,认真地听宋知夏说。 宋知夏继续解释:“我们这边有许多家族,家族多了,利益之争也就多了,刚开始是混战,通过吞并别的家族来壮大自己,等吞并到了最后,最大的家族就成了王,王族就联合剩余的家族,一同建立了国家。” “国家与部族很不同,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王族要灭一个家族,他只需要下一道命令,然后其它的家族就会遵从这道命令,与王一起,共同把那个家族给消灭了,而消灭后,那个家族的财产和领地,就由王来分配,王占领一部分,剩下的就由共同协作的那些家族来占领了。” 康加和边畸他们还在听着,东景就已经开始暗暗的消化了。 这是以共同利益为饵,让各个部族协同作战,分割利益? 第186节 几个部族一起协作,一起分割,虽然分到的利益少了,但是付出的风险也小了啊,在做一些大风险的事的时候,共同协作倒是能降低风险。 这个做法倒是有可取之处。 “我刚才说了,我父亲是二十多年成为精英队长,我们家才成为了家族,只有二十多年的时间,而且我父亲是个纯粹的战士,他并不精通策略和谋划,我的家族一直是个小家族,完全是在依靠我父亲的地位在成长。”宋知夏的语气转而加重,“如果我父亲死了,我的家族就瞬间崩塌了。” 康加听明白了:“有人想杀你父亲?” 宋知夏点头:“是。” 康加大手一挥:“那我们就帮你父亲杀掉那个人。” “如果是王呢?”宋知夏微微前倾,“现在,要杀我父亲的,正是我们国家的王,当王下了命令,几大家族共同出击,我父亲根本抵挡不了,所以我请你们帮忙,请你们帮帮我父亲。” 康加皱眉,他极自然地看向东景,其他人也看向东景,宋知夏注意到了这一点,看来东景在这段时间,表现的非常优秀,甚至可能承担了一部份谋划的工作,并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东景看向宋知夏,目光幽深:“你和你父亲想要我们帮到什么地步?” 宋知夏直面东景的目光:“杀掉王,让我父亲成为王。”这便是宋知夏的野心。 东景却笑了:“可是我看你父亲,并不想成为王。” 宋知夏没有慌乱,她坦然面对东景的试探:“我已经劝服了我父亲,他已经改变心意了。” “为什么改变?”东景的语气有些严厉,近似逼问。 “因为不想把自己的性命,家人的性命,放到别人的手上,指望别人的好心来生存。”宋知夏坦然面对东景。 “你父亲能拿出多少战士来?能拿出多少食物来?能支撑多久的战争?”东景步步进逼。 宋知夏却笑了:“只要你们能在十日内,夺得十座城,战士和食物就都有了,而且,剩下的城,可能还有人主动送过来。” 东景不信有这等好事,一脸的怀疑。 宋知夏却极为自信,不要说十日十座城了,只要六七日,一日一城的战绩就能让很多人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前世就是这般,当时父亲连番支援各处前线,拼死拼活,可是暗地里想要沟通八甲人,投靠八甲人的人却不少,各种手段频出,甚至有人想献城,这些事当时她不知晓,可她一朝失势打入冷宫,前来轮番折辱她的妃嫔们却说了许多实例给她听,用以羞辱她,她那时才知道父亲到底有多艰难,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但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前世的阻力,未必不是今生的助力。 “我今日就与你们定个协议,我们先帮你们找到失散的族人,你们就在十日内,夺得十座城,后面的事,我们到时再重新协议。”宋知夏转向康加头目,“康加头目,你看如何?” 康加正在旁观他们两人言语争锋,没想到宋知夏突然把自己拉了进去,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再次看向东景。 东景朝他笑了笑,微微点头。 康加心中一安,笑着应下:“可以,就这么说定了。” 东景取了一块甲骨,在上面刻下了几行文字,递给宋知夏:“这是我们那边大陆通用的契约方式,在甲骨上刻书内容,双方再留下各自部族的铭刻,这样就有约定效力了。你看下内容有没有错误。” 契约的内容都是很精简的,因为甲骨就那么大,多了也刻不下,宋知夏看的很是吃力,边看边问东景,通看了一遍后,宋知夏在指定的铭刻处刻下了一个“宋”字。 东景在“宋”字边刻下八甲部族的图腾。 最后,东景用朱砂涂红了“宋”和图腾。 契约结下,不可更改。 第164章 内情 契约订立后,宋知夏与八甲人就不只是朋友,而是同盟了,关系更近一步,更为紧密了。 宋知夏开始询问八甲族人沦为奴隶的详情了。 对于宋知夏的提问,康加头目的神情有些复杂,他把问题踢给了东景,让东景来回答。 “具体原因比较曲折复杂,简单来说,就是他们上岸后被一家人给收留了,那一家人比较有财产,可以给他们提供食物和药物,后来有人看中了我们的族人,想让他们成为他的奴隶,那一家人和我们族人都不同意,于是那人就给那一家人和我们族人下药,我们族人在拉了几次肚子后就没事了,可是那一家人就中毒很深了,一天都离不开那种毒、药,我们八甲人一向讲信义,那一家人对我们族人有恩,我们族人自然不能放弃他们,可是他们被那人控制住,我们族人只能为那人所用,成为他的奴隶。我们找到族人后,因为一时愤怒,失手把那人打死了,我们族人怕连累恩人,就把恩人一家都带了过来,可是那一家人过来后每天都过得很痛苦,我们带来的药不适症,只能让他们尽量多睡觉,少受些痛苦。”东景说的很简单,但其中的含意却听得宋知夏心惊胆战。 寒食散!竟然还有人拥有寒食散的方子! “那人姓什么?住在哪里?就是下毒的那个。”宋知夏急切地问道。 “你等一下。”东景离座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带了一卷兽皮卷。 东景打开兽皮卷:“那人的名字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他身边的人叫他什么。” 宋知夏点头:“我明白。” 东景就看着兽皮卷,嘴唇嚅动了几下:“三郎君,十七郎君,裴三公子。”东景的发音有些奇怪和短促,应该是把听不懂的夏国语用八甲语直译了过来。 宋知夏心惊,又是裴家!这是天意吗?裴家与八甲人是命中注定的死对头?前世八甲人遇到裴家,今世还是遇到裴家。 东景继续看着兽皮卷念:“那人的家,应该是在廊州。” 宋知夏点了点头,既然是裴家,那肯定是在廊州。 宋知夏又问:“被下毒控制的那一家人,姓什么?也住在廊州吗?” 东景发了一个短促的音:“夏,也住廊州。” 宋知夏在心中点了一遍廊州的著姓,好像的确有一个夏家,算是乡豪,父亲帐下的封军左营将军顾志的夫人就是出自廊州夏家,只是不知道这两个夏家有没有宗族关系。 “好的,我回去后就把这些情况告诉给父亲,让父亲派人好好查一查。”宋知夏问清情况后,没有多作停留,直接就起身离开了。 东景一路送宋知夏送到聚集地外头,临别时,东景拿出一支小哨笛交给宋知夏:“这是召唤山刀的哨笛,有事你就吹响它,只要长长的吹,山刀很快就会来帮助你。” 宋知夏接过哨笛,笑着打趣了一句:“那你会不会来帮忙啊?” 东景想了想,认真回答:“看情况吧,没有任务的话,我会和山刀一块过去。” 第187节 宋知夏笑得更加开心了:“那我就先谢谢你啦。” 东景也笑应:“不必客气。” 宋知夏回了武宁伯府,连丫鬟衣服都没换,直接就去求见父亲宋力刚。 此时宋力刚正与宋勇毅在书房中议事,宋勇毅还没有完全接受长姐是个恶毒心机女的事实,就又被另一桩事实给打击了。 自家竟然要造反! 这件事简直是摧毁了他的人生观。 他本是立志为国尽忠、为民请命、保家为国的好男儿啊! 怎么突然就要变成乱臣贼子了呢? 宋勇毅晕乎乎的还没有从连番打击中回过神来,宋力刚就已经和他说起了该联合哪几家一同起事的大事来了。 宋勇毅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他的心还乱着呢。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书房内的两人立时回神,警惕地看向书房大门。 宋力刚全身紧绷,大声喝问:“是谁?不是说了不许打扰!” 书房门外响起回话:“父亲,是女儿回来了。” 宋力刚听到是女儿的声音,这才放松下来,亲自起身去开门:“这么快就回来了,路上顺利吗?” 宋知夏进了门,转身把房门关上:“一路顺利。” 两人进了书房深处,两排书架之后,这里三面都是无窗厚墙,说话比较安全。 宋勇毅看到小妹进来了,心神总算收敛了一点回来:“你去哪里了?” 宋知夏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去找八甲人结盟去了。” “什么?”宋勇毅差点弹跳起来,“你还找八甲人结盟!”宋家就是造反也是窝里斗的事,引来外面的部族算什么?!引狼入室吗? 宋力刚一巴掌压住儿子的肩头,把儿子压了下来:“这是为父的决定。” 宋勇毅顿时蔫了下来:“这么大的事,怎么让小妹去?”结盟这种大事,该是由男儿来啊。 宋知夏刺了他一句:“你会说八甲语吗?会写八甲字吗?” 得了,宋勇毅无话可说了。 刺完宋勇毅,宋知夏正经向父亲禀报:“父亲,女儿已经与八甲人说定了,他们会作为我们的开路先锋,替我们攻城十日。” 宋力刚皱眉:“就十日?”攻打一座城就差不多要十日了,也就是说八甲人只肯替宋家打下一座城? 宋知夏回道:“女儿与他们订立的是十日之约,十日之后看战绩和大局情势再约订新契约。” 怕父亲太没有信心,宋知夏又补充了一句:“八甲人的战斗力十分可怕,女儿与他们约定了,十日内,他们要攻下五座城。”宋知夏把十日十城的约定改成了十日五城,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地就想保留住八甲人的真正战斗力,也许这就是她从宅斗宫斗中保留下来的暗藏底牌的惯性行为。 “十日五城?!”宋力刚又喜又惊,“真能十日五城?” “如果他们做不到,那么新契约就要更改了,说白了,这就是一桩交易。”宋知夏说道。 宋力刚点了点头:“他们要做到十日五城,我们要做到什么?你与他们交易了什么?”既然是交易,那么必定有付出。 “我们先找到他们失散的族人,他们再为我们作战。”宋知夏提醒父亲,“父亲,我们一定要尽快把人找到,不然要是落在了朝廷一方的手里,我们的处境就艰难了。” “为父明白。对了,你可问了他们,他们的族人是如何沦为奴隶的?”宋力刚仍然对八甲人有些隐忧。 宋知夏笑了:“他们是为了报恩。” “报恩?” 宋知夏把八甲族人与廊州夏家裴家的恩怨说了一遍:“八甲人重信义,他们为了恩人的安危而宁愿沦为奴隶,这正是八甲人的信义之处啊。” 宋力刚也大为感叹:“的确是信义之人。” 感叹完,宋力刚又生怒意:“没想到裴家竟然有寒食散的方子,还拿出来害人!” “的确可恶,父亲,我们得小心裴家。”宋知夏意有所指。 宋力刚心中明白,裴家有这种害人方子,肯定得小心裴家,不然一不小心着了道,那就是身陷万劫不复之地了。 宋知夏不再说裴家,把话题转回来:“父亲,如今我们最先要做的就是寻找失散的八甲族人,另外,也要查清廊州裴家与夏家一事。” “为父明白,为父这就派人去查。”宋力刚正要起身,宋知夏又拉住了他。 “父亲,另外还有一事女儿想要禀明,就是廊州夏家,女儿记得父亲帐下的顾志顾将军,他的夫人就出自廊州乡豪夏家,不知这两个夏家是否有关系。” 宋力刚微一挑眉:“还有这事?为父倒没留意顾夫人出自哪家,好,为父会留心的。” 宋力刚和宋知夏两父女快言快语的就把事情给说清议定了,宋勇毅连半句话都插不上,眼见父亲马上要出去派人做事了,他赶紧跟上父亲,议事议不了,做事他总能做一两件吧,他可不能被小妹给比下去了。 虽然已经自卸职权回府自省,但是宋力刚仍旧还是一方大将,皇上还没收回他的军权,宋力刚仍旧是封军的主将。 军权大事,文臣是插不进手的,监察御史再想搞死宋力刚,也不可能收归了封军的军权,因为他的监察使令只是彻查廊军,不包括封军,虽然他有尚方宝剑,虽然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但是不能被拿来当虎符来用,军权大事,还是得皇上来定夺。 所以宋力刚仍然是三品驻边大将,是封军的主将,手中握有实权。 宋力刚要查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而且是当时闹的很大的事,裴家再怎么遮掩,也不可能完全掩盖住,所以在等了三天后,宋力刚就清楚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裴家十七郎,裴家家主裴潮的嫡三子的嫡三子,三房的三郎君,家中排行十七,因为不是长子,是家中最年幼的嫡子,所以被父母宠的有些过头的,行事喜欢仗势欺人,但没想到这次欺到了硬板上,被活活打死,累得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廊州夏家,还真与顾夫人的娘家夏家有关系,就是同一家啊,只是不同房,顾夫人出自大房,而那一家是二房。 第188节 既然夏家二房被裴家用寒食散控制住了,那么其他房呢?大房呢?顾志呢? 宋力刚不由得延伸出种种猜测来,心思沉重。 第165章 打砸抢 宋力刚在寻找失散八甲族人的同时,也派人偷偷地监视顾志的一举一动,以及与其来往之人,后来甚至连同夏家也一同监视起来,他最怕的就是顾志也中了寒食散,成为裴家布置在他身边的细作。 宋知夏也没闲着,她与母亲张氏已经回来五天了,私逃出宫可是大罪,皇上大怒之下肯定会降罪于父亲,只怕降罪旨意已经在来封州的路上了,过不了两三日就会到达,她得赶在旨意到达、父亲去职之前,赶紧把失散的八甲族人找到,有了八甲部族的支持,宋家才能无惧于皇上的降罪,从容起事。 因为时间紧迫,宋知夏干脆就换了一身平民女子服饰,半夜出了武宁伯府,在山峰上吹响哨笛,引来了山刀和东景。 东景从山刀背上跳下,山刀在半空中盘旋警戒。 “遇到什么麻烦了?”东景打量着宋知夏的衣裳,“这衣服,不像是你的衣服。”这质地,太粗糙了,夏平常穿的衣服可是很不错的,这衣服,比起上次她穿的衣服更差,她是偷偷跑出来的? 宋知夏笑着应道:“这衣服就是平民穿的,我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才穿的这衣服。” 闲话少说,宋知夏直奔主题:“从今晚起,我就不回家了,和你们一起去周围的几个大家族查看一下。我想着,你们失散的族人有近一百人,能留得住他们的地方,只有两个选项,一个是深山密林,那里猎物多,能支撑得起他们每日的食物消耗,但是深山密林你们已经找的差不多了,估计能找到的都找到了,另一个就是大家族,大家族有足够多的食物供养他们,并有足够大的地方藏起他们,所以我们如今要去查看一下,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东景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你先和我一起回聚集地,我多叫几个人过来帮忙。” 东景吹了哨,让山刀下来。 山刀俯地之后,东景转头看向宋知夏:“上来吧。” 宋知夏看着山刀,神情有些犹豫。 东景知道宋知夏有些害怕,他拉着宋知夏的手,把她扶上了山刀的背。 宋知夏是第一次乘坐山刀,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抓,骑马还要抓缰绳的,可是乘鹰,该抓哪里啊?羽毛吗?会不会被抖出去? “不要怕,放松一点。”东景从后面环抱住宋知夏的腰。 宋知夏的身子瞬间僵直。 “我会抱紧你,你不会掉下去的。”东景安抚道。 宋知夏简直是一腔话语不知从何说起,她该说什么?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亲?这话对于八甲人来说有什么用,他们又没有这个概念,在异大陆,在必要的时候,比如狩猎的时候,比如遇到危险的时候,男女之间抱拉拽都是可以的,保命是第一位,贞节,是什么? 她此时此刻坐在巨鹰背上,既无鞍座又无缰绳,空空荡荡无着无落的,算得上是处境危险的时候,东景为了保护她,把她抱紧,这也是理,所,当,然,是正常接触。 宋知夏暗暗的磨牙,要不是赶时间,她真想下去自己跑。 东景吹了一声口哨,山刀双翅用力振动,很快飞上夜空,朝聚集地飞去。 夜风呼呼的狠拍在宋知夏的脸上,鹰背上的强风比之山峰上的强风更强,因为四周无所依靠,山峰上还有山石树木遮挡,而鹰背上什么都没有,只能自己举臂挡风,宋知夏连开口说话都不敢,就怕一开口就灌了一肚子的冷风,眼睛也只能半眯着,风吹得眼睛很不舒服。 “忍耐一下,很快就到了,下次我带块毯子来,这样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耳边传来东景的声音,极近,宋知夏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紧紧的依靠在东景的胸前,她的背紧贴着东景的胸口,他的胸口,一片火热。 宋知夏顿时觉得全身上下无处不火热了,连夜风也不觉得冷了,反而吹得很舒服,很解热。 宋知夏不自地的动了动,想坐直身子,不再把背靠在东景的胸前,可是东景却一把将她按住。 “别动,山刀会不舒服,而且也影响它的平衡。” 宋知夏只能咬牙忍下了,乖乖的靠在东景的胸前。 大地在脚下迅速退后,很快,可以看到聚集地的火光了,山刀开始降低高度,滑降在聚集地的空地上。 东景单手环住宋知夏,从山刀背上跳了下来。 宋知夏一落地就赶紧退开两步,与东景保持一定的距离。 东景皱着眉:“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没有没有,只是,我不习惯和人这么接近。”宋知夏委婉的说道。 “哦。”东景不再多问,他很早就发现宋知夏会与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尽量避免身体接触,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以为这是新大陆的风俗,或者说是礼仪,宋知夏这么解释,他马上就接受了。 东景让宋知夏在原地等着,他疾速地跑去召唤人手,很快,东景带来了十几个人,包括他的队员们和边畸。 人手召集了,大家都没有废话,往廊州城赶去。 宋知夏的第一目标是廊州城,因为廊州就是海岸线,是最有可能留住八甲人的地方,失散的八甲族人登岸后,肯定不会直接往内陆跑,因为他们还要在海岸线上寻找或等待其他族人,只有停留了足够久的时间,确定找不到其他族人了,他们才会往内陆找来,又或者往越国的海岸线找去。 既然廊州是八甲族人最可能停留的地方,自然要第一时间赶往廊州了,宋知夏第一目标是查找廊州境内的大家族,除了大家族之外,乡豪富绅之类的也要一并查了,这样才能确保没有遗漏。 一夜过去,天才蒙蒙亮,一行人已经到达了廊州城。 “接下来该怎么做?”东景问宋知夏。 宋知夏笑的狡诈:“我们一个一个查,太累,干脆来把大的。” 东景有兴趣:“怎么做?” “打上门去,抢人。” 宋知夏满意的看着八甲人的装扮,非常适合,非常符合夏国人心目中的蛮夷形象,最适合干这种不讲理的蛮横事了。 天色大亮,廊州城渐渐热闹起来,街面上行走的人越来越多。 宋知夏蒙着面,带着八甲人来到了廊州城的城门前,八甲人高大威猛,一身明显的蛮夷打扮,再加上披头散发,和一脸茂盛的胡须,一出现便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行人来到城门口的关卡处,正在排队进城的百姓们纷纷避让,守城门的城卒们也不敢上前收进城费,反而提着枪往后退,未战先怯。 第189节 “来者何人?进城何事?”领头的城卒战战兢兢的问话,很没有底气。 宋知夏撇了他一眼,抬手一指城门,用八甲话发话:“砸破城门,冲进去。” 号令一出,八甲人极为干脆,提着拳头就冲向了城门,十几人一人一拳,两息之后,两扇厚重的城门门板,垮了,碎了一地。 安静无声,守城的城卒和进出城门的百姓都惊呆了,紧接着,惊叫声连连惊起,百姓们抱头狂奔,离得城门越远越好,而有守城之责的城卒,他们退无可退,只能龟缩在门洞里面,害怕胆怯的看着可怕的蛮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走。”宋知夏领头踏进了廊州城。 城门口的动静极大,宋知夏他们一路进来,沿途早已经清空的干干净净,人跑光了,店关门了,拿不走的重物不要了。 宋知夏没有浪费时间在走路上,向八甲人招呼一声,一行人闪电般划过长街,直奔贵人区。 进了贵人区,宋知夏没有直奔裴府,而是从最近的府第开始砸,套路就是一言不发就开砸大门,然后横冲直进,一路砸门过关,闯到内院之后,见到出面交涉的主子就直接掳走,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只在现场留一张纸,纸上写明让他们去寻找蛮夷,以人换人,然后纸上还留着一个八甲图腾和一句八甲话,让他们交给蛮夷去看,看得懂的,便是他们要寻找的蛮夷了。 闯一府,砸一府,顺便还掳人,这般野蛮的行径,立时就引发了贵人区的公愤,从第一家府第出来后,一行人就遭遇了邻近几家府第的联合围攻,但是没有用,在八甲人可怕的战斗力面前,这些人都是弱鸡,来多少,就躺下多少。 一路打砸抢,打人砸府抢人,一行人蛮横的横扫了贵人区的所有府第,包括最大的裴府,因为与裴府有仇,八甲人在砸裴府的时候分外仔细,所经之处,皆是废墟,连掳人都多掳了一个。 横扫了廊州城内的贵人区后,一行人转战城外的各大庄园,那里是各大乡豪的地盘。 乡豪的地位虽然不如贵人区的世家们,但是实力却未必会差一等,有的甚至反而会在武力上更胜一筹,然而,还是没有用,八甲人一路打砸抢,又收获了好几个人质。 如龙卷风过境一般的横扫了贵人区和庄园后,一行人收获满满,心满意足的上山寻了个山洞,等待这些世家和乡豪前来赎人了。 第166章 以人赎人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这一句话,在这一天,几乎响彻了廊州城的所有府第,被砸了府,还被掳了人,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以及何等恐怖的死亡威胁。 每座府第的主人们都在痛骂家中护卫不力的部曲护卫家丁们,借着愤怒来掩饰着他们心中的深深的恐惧和害怕,这样如入无人之地的强横武力,实在是给予了他们最深刻的威胁震慑,他们虽然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的家宅就是坞堡就是城池,但是也不是贫民破屋,想进就进,想砸就砸,可是事实却以铁一般的拳头砸破了他们的自信,他们的家宅,花费了无数资财,耗用了无数人力,看似安全无忧的家宅,其实真和贫民破屋没什么两样,说破就破了。 在一座座府第都在主子们的痛骂怒喝中鸡飞狗跳的时候,唯有裴府安安静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惊乱,但是这一份安静,却更加的压抑,如同暴风雨的前夕。 裴府,正堂之上,裴潮靠坐在上首的家主之位,俯视着堂中跪着的子孙们。 自从去年被八甲人强掳威胁,受了大惊吓之后,裴潮的精力便大不如前了,他开始有意退下家主之位,不再时时把控府中动向了,有些事就放手交给儿子们去做,以此做为儿子们继承家主之位的考验,也因此,三房的事他并不清楚始末,只知道是与夏家起了争斗,十七孙还被打死了,至于八甲族人以及寒食散的事,在三儿子的有意隐瞒,以及大儿子和二儿子的帮护隐瞒之下,裴潮倒是毫不知情。 但是在今日八甲人横扫贵人区的打砸抢之后,裴潮就是再放权也不可能不清查,于是一查之下,三房千藏万藏的事就被捅破了。 裴潮看着底下跪着的三个儿子,以及有份参与此事,不管是涉及与夏家和八甲族人的争斗,还是涉及隐藏寒食散之事的孙子们,裴潮的心中是震怒的。 “你们可还记得去年惊、变之夜?”裴潮语带寒霜的问道。 大儿子二儿子立时俯地请罪,唯有三儿子因为是今年刚从任上回来,不知前情,还在迷茫无知。 “这一次砸府掳人之人,与那一夜闯府之人,应是同族。”裴潮恼怒的瞪视大儿子二儿子,“老三不知,你们两个做哥哥的还不知道吗?怎么就不提点于他?今日之祸,都是你们两人失了兄长之责而惹出来的!” 大儿子二儿子赶紧磕头请罪。 裴潮却越听越怒,最后怒而起身:“滚,全部都滚出去,去找人,找到人后马上给他们送过去,要是这一次还做不好,你们都不要肖想家主之位了,包括你们。”裴潮边骂边用脚去踢儿子们,说到最后还一指孙子们,孙子们立马屁滚尿流地跟着他们的老子滚出去了。 裴潮以为今日之事是那帮蛮夷报复裴府而来,毕竟裴府损失最为惨重,连人质都被多掳一个,至于其它府第的砸府掳人之事,在他看来,只是蛮夷在报复之时的顺手劫财,掳人不就是为了赎买么,这比直接抢更有赚头,所以裴潮只想着以一府之力去达成那帮蛮夷的要求,他们要人就给他们寻人,他们要财那就给他们献财,只要保住根基不断,不让他们屠了裴氏满门,那就足够了。 可是对于其它府第以及城外的乡豪们来说,这根本就是从天而降的无妄之灾,在愤怒和恐惧之下,他们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府衙和州军,先是痛骂府衙无能,再是痛骂廊军无能,竟然放任此等恶事在晴天白日之下发生,简直是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百姓,全该通通去死才对。 但是骂着骂着,有人回过神来了。 骂廊军,可是廊军如今自身不保,龟缩营中,今日那帮蛮夷之所以能够如入无人之地,在廊州境内肆意欺凌,不正是因为廊军久不出营了么,再往深想一点,说不定廊军连州界巡防都松懈了,所以那帮蛮夷进入廊军才无人阻挡,要是在以前,早该被廊军拦住了才对。 想到廊军如今的境况,这帮地方望族和乡豪们齐齐愤怒了。 都怪那个死御史,之前宋将军在的时候,廊州地界上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恶劣之事,结果你们党争就党争嘛,做什么破坏国防大事,非把宋将军给赶回家,好了,你们是如愿,是接手廊军了,结果呢,就是这么把地方生死置之度外了?我们廊州活该成为你们党争的牺牲品? 呸!没门!必须得有个交代! 望族们联合了起来,同时还找上了裴家,要一同联名写弹劾状,弹劾监察御史搅乱地方军政,搅得民心难安,人心惶惶,裴潮当然不敢说这事的源头在于裴家,民愤汹汹,裴家再是势大也不能成为公敌啊,于是立马就顺水推舟的把这个黑锅栽到了监察御史的头上,很痛快的就在联名弹劾状上盖下了印章。 望族行动起来,乡豪也行动起来,尤其是部曲多护卫多的,几家联合起来就把监察御史的暂居府宅给包围起来了,朝廷没下公断之前,监察御史就不要想出来了。 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监察御史就是再有谋略,再有靠山,再有人脉,在地方乡豪武装的重重包围之下,也只能龟缩在府宅之中,等着朝廷收到消息,主子来救他了。 望族和乡豪都是人多势大之辈,文采好的写弹劾状,人脉广的找同盟来联名,武力强的就去包围看管监察御史,剩下还有一大帮的人,这帮人就要负责找人,找蛮夷,以人赎人。 这时候找蛮夷以人赎人已经是廊州地界的头等大事了,不再只是关系一府一族,而是关系一州众族的大事,谁也不敢再隐藏蛮夷,万一藏了之后又被人发现并揭破,那就是被众族公愤的对象了,所以有“收留”八甲人的望族和乡豪们就悄悄的布置了首尾,把藏下的八甲人通过各种理由带到了明面上。 这些藏起八甲人的望族和乡豪们的初始想法很统一,就是想要收服这些武力强横的蛮夷,让他们成为自家的部曲家将,壮大自家的武力,如果实在留不住,那也可以先留个种嘛,等到带着蛮夷血脉的孩子们生下来,说不得就能成为自家最强的战力了。 可惜他们的谋事抵不上老天爷的天意,老天爷不肯成全他们,一场横扫廊州的大闹,让他们只能把八甲人给放出来,以换取自家被掳去的亲人。 等了一夜一天,到了大闹廊州城的第二日的傍晚黄昏,近百位八甲族人被带到了廊州城的城门口,等待交换。 宋知夏和八甲人准时出现在了城门口,他们昨日掳走的人都被他们扛在肩上,眼泪汪汪的看着前来赎回他们的自家人。 一家一家轮流来,一手交人一手赎人,八甲人找回了自己的族人,望族和乡豪们赎回了自己的家人,各自欢喜。 轮到裴家的时候,前来赎人的大房老爷亲自出面,在赎人的时候同时献上一箱银锭。 大老爷朝着明显是领头人的蒙面女子拱手行礼:“裴家谢诸位高义,手下留情,裴家两次触怒贵族,贵族却次次手下留情,未曾伤及我裴家一人,裴家感激不已,大恩难谢,唯有献上一点薄资,还望诸位收下。” 宋知夏觉得这位裴家大老爷挺有胆量的,知道自家与蛮夷有仇怨,还敢亲自前来赎人,而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献上谢礼,这等姿态,很有意思嘛。 宋知夏也拱手回礼:“这份厚礼,我们收下了,多谢贵府慷慨。” 裴家大老爷闻言大喜,这是肯一笔泯恩仇了,太好了,回去后这是大功一件啊,不枉费他自掏了大房的私财,献上了这一份厚礼。 赎人之事完成之后,八甲人也不停留,东景领头,一百多人直接趁夜赶往封州。 第190节 夜半时分,一百多人赶到了封州城外,边畸带着寻回的族人们先回了聚集地,而东景则护送宋知夏回府。 两人照旧从后花园进入武宁伯府,进府之后便是安全了,东景正要离开,宋知夏却叫住了他。 宋知夏一脸纠结,她有话必须要和东景讲,但这些话,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怎么了?”东景看着好奇,“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宋知夏咬了咬唇,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说出来:“东景,我有事要和你说,就是你们寻回的那些族人,你最好让康加头目去询问他们,是否有与这里的女子,有,有做过夫妻。”说完后宋知夏脸上滚烫一片。 东景还不明白宋知夏在顾虑什么,只以为她说的是担心有人不负责任,浪完了就跑。 “放心,我会和康加头目说的,如果有人找了女人做了夫妻,我们肯定会让他负起责任,把女人带回族里,好好过日子。”东景郑重保证。 宋知夏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如果女人愿意去八甲部族生活,那是最好,但是,如果她们不愿意去呢?万一她们怀上了孩子呢?你们族里是否同意她们带着孩子在夏国生活?” 东景立时板肃起脸:“当然不可以,八甲的血脉绝不能流落在外。”对于部族来说,人丁是十分重要的,不管男孩女孩,都是八甲人,都是可以成长为八甲战士的部族希望,未来的事谁知道,万一那个流落在外的孩子日后成长为高等战士,为别族而战呢,那么对于原生部族来说就是极大的损失,所以这是绝不可以容忍的损失和错误。 果然,不管是在哪个大陆,对于血脉外流,都是不被允许的。 宋知夏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既然你们八甲部族如此看重血脉,那么就要小心来自夏国的算计了,在我们这块大陆,偷种生子是存在的,一般来说,是家族里的主人看中了某个人的天赋或才能,就会想要让那人成为自己的奴仆,如果那人不愿意,主人就会让女奴仆去主动接近他,如果女奴仆能怀上孩子,那么主人就会让她偷偷生下孩子,生下的孩子则会成为主人的奴仆,或者主人孩子的奴仆。” 东景闻言大怒,奴仆在部族人看来无异于奴隶,让自己族人的孩子成为异族人的奴隶,这无异于耻辱。 “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东景咬牙,一字一字的说道。 第167章 攻陷封州城 东景回去后就直接找了康加头目说了宋知夏所担心的事,康加头目是个急性子,担心真有人被算计到了,马上就把找回的近百位族人召集了起来,和他们说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让他们敢做敢当,有做错事的人马上站出来,他身为大队的大头目,马上就做主收留他们的女人,把她们给接回来。 结果问了一圈,康加头目一个一个的喝问过去,却没有人承认有做过。 虽然在审问的过程中有些人互相揭发,说看到有女人进过某某人的屋子,但是被揭发的人都咬死了不肯认,坚决说自己是清白了。 究其原因,他们都说,看不上。 这个理由,如果是放在夏国这边,是个男人都不信,但是这里是八甲部族的临时聚集地,这个理由听在八甲人的耳朵里,他们却全部相信了。 说白了,就是审美观不一致。 夏国这边对女人的审美是以柔弱贞顺为美,所以派去诱惑八甲人的女人全都是弱质纤纤、身形娇柔、一推即倒的,但是这样的女人,在八甲人眼中,是病态的,是不正常的,他们不要说想着推倒她们了,他们一见那些女人的模样,就下意识地要避开她们,免得把她们给碰倒了撞飞了吓死了,在陌生大陆弄死了别人家的女人,这事可是大事,他们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就惹下了人命纠纷。 在八甲人的眼中,美是要有旺盛的生命力,甚至是有攻击力的,就像他们喜爱的是凶兽猛兽,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动物,而不像夏国越国喜爱羊、鹿这些脾性温和的食草动物,还视它们为吉祥牲畜,八甲人和夏国人喜爱的追求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对于美的理解,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八甲男人喜欢的是健壮的可以与他们一同战斗的女人,而廊州的望族和乡豪送上的却是柔弱的毫无力量的女人,崇尚力量的八甲男人怎么可能会看得上。 所以宋知夏所担心的事,竟然真的没有发生。 康加头目松了一口气,挥手让族人们离开了。 澄清了自身清白的八甲族人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召集地,刚才真是吓死他们了,看康加头目那么生气,他们还以为真有人口味奇葩饥不择食了,果然,大家都是正常的,脑子没被海水泡坏了。 不过,偷种生子,让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去做奴隶的法子都想的出来,异大陆的人还真是阴险,还好夏是个有良心的人,不枉费我们部族救了她,收留了她四个月,还专程送她回家,值得做朋友。 宋知夏无意中在八甲族人心中的好感度提升了不少。 宋知夏回了武宁伯府后就直接向父亲复命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失散的八甲族人都找回来,宋力刚自然是大吃了一惊,再听女儿说了她所施行的手段,宋力刚更是大惊。 “这种手段,未免太过暴烈了吧?”宋力刚有些担心廊州的反应。 宋知夏却笑了:“虽然暴烈,但是有用啊,父亲,我们的时间太紧迫了,只能非常时做非常事了。” “但是万一被那些人家知道了是我们......”宋力刚还是担心。 宋知夏打断了父亲的话:“父亲,等我们成功起事了,那些人家自然会因时因势而变的。”都要造反了,还顾忌这些小事做什么?大势之下,这些望族乡豪还能不能继续存在都两说呢。 起事是眼下最大的大事,宋力刚也不再纠结于廊州的事情了,注意力转向了与八甲人的盟约。 “他们的族人找回了,可有说过何时助我们起事?”宋力刚低声问道。 宋知夏眨了眨眼:“父亲心急了。” 宋力刚有些赧然:“总要有个日程吧。” “父亲不必担心,八甲人很快便会来找我们了。”宋知夏胸有成竹的保证道,八甲人是天生的战士,对于战争,他们只会比宋家更急切。 宋知夏没有料错,当晚八甲人便来了,来的不只有东景,还有地位更高的康加头目。 宋力刚和康加头目不是第一次见面,在宋知夏进京的路上他们两人便见过面了,宋知夏在宫中的时候,他们两人也碰面过几次,如今两人已经算得上是熟人。 有宋知夏和东景从旁翻译,宋力刚和康加头目的这次战前会谈进行的前所未有的顺利,两人对着地图议定了起事时间,议定了攻城计划,甚至还议定了使用的旗帜图案。 一切前事都议定清楚后,宋力刚把所有家人都拘在了府内,包括家将护卫和奴仆,八甲部族可以放手行动了。 八甲部族不同于夏*队,不需要战马,不需要兵甲,只要集结战士,便能直接出击,攻城掠地。 没有可疑的粮草运输,没有大批的马匹奔腾,没有引人注意的兵甲打造,在封州府衙和各大家族无所知晓的情况下,八甲部族突然攻城了。 一声长长的号角声响起,响彻了封州城,惊飞了州城内外的所有飞鸟,飞鸟感应到了浓烈的杀气,拼了命的飞高飞远,往深山密林飞去。 吼嗷,八甲人的冲锋怒号冲天而起,几百道雄厚的充满了无尽杀气的吼声在天空中交织汇合成一道。 封州知府、蔡家家主、林家家主、元家家主,全都惊疑不定,心头乱跳,不知何事将起,只感到有强烈的危机当头,封州知府更是直接手一松,刚刚接到的逮捕宋力刚的密旨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砰,砰砰,啪啦。 第191节 封州知府、蔡家家主、林家家主、元家家主,同一时刻齐齐看向城门的方向。 那道声音,那道碎裂的声音,是来自哪里?是城门吗? 片刻之后,封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家族都涌出了几十道身影,前往城门探知消息。 这些身影刚刚跑出贵人区所在的内城,就被外城的混乱给阻住了步伐,此时此刻,外城已经全乱了,无数百姓四处乱窜,有的带上家中老小准备逃亡,有的趁乱跑进店铺想要顺手抢劫,有的原地转圈不知如何是好。 外城人挤人推的,想要去城门打探消息的家仆们被混乱的人群阻了又阻,好不容易挤到了能看到城门的地方,只见城门已经被破了,城门口空荡荡的,连一片木板都看不到了,而透过城门的大空洞,可以看到外面黑压压的一大群人,看起来,好像是强盗要攻城了。 前来探知消息的家仆们赶紧往回跑,强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可是他们才刚跑了几步,突然地面起伏震动起来,他们差点摔倒在地,回头一看,我的娘咧,强盗冲进来啦。 吼嗷,吼嗷,一声又一声的冲锋怒号响起,八甲战士们冲进了封州城,他们如远古凶兽一般蛮横的撕碎了所有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不管是货物车马,还是木石建筑,他们如滚滚洪流,碾碎了一切的阻挡物。 外城的百姓们惊恐的向两侧跑开,避开了洪流的直面碾压,这股洪流直直的涌进了内城,目标明确的涌进了官衙街和贵人区,把作战地图上的所有目标都给包围了起来。 宋力刚并不想要一个残破的封州城,也不想要一个丁户粮役各种账册全部烧毁的府衙,所以在战前的作战计划里,他明确的说明要尽可能的保留完整的封州城和府衙,所以八甲战士们只是攻破城门,把官衙街和贵人区包围了起来,并没有如前世那般血腥蛮横的攻城毁城。 守城的城门官和城卒们早已躲在城楼角楼瑟瑟发抖,连燃烟示警都忘了,二十多年的太平日子让他们松懈了城防大事,连烟楼都没怎么打扫了,更不要说备烟信。 城门没有点燃烟信,府衙就求救无门了,而兵道衙门,因为监察御史和宋力刚的大战,兵道衙门也分作了两拨,彼此监督彼此牵制,结果战事来临,也因为彼此牵制而无法燃烟示警,只能坐困愁城。 世家大族里倒是有备示警烟信,但是没有用,山刀在半空中警戒,一旦看到有人要点火,立即就发出示警鸣叫,山刀一叫,包围府宅的八甲战士就翻墙冲入,一顿拳打脚踢之后,什么烟气都没了。 封州城就这样被攻陷了,毫无还手之力的被攻陷了。 东景到武宁伯府来报告战情,宋力刚不发一言,只是认认真真地穿戴起他的将军铠甲,他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穿戴,如同仪式一般,他从一个臣子,转换成了起事的霸主,从此刻起,他再无退路。 宋力刚穿戴整齐,佩上腰刀,转头看向身侧的儿子,宋勇毅也穿着一副精钢铠甲,很有沙场小将的模样。 “阿毅,你怕吗?”宋力刚语气郑重的问道。 宋勇毅挺胸抬头:“不怕。”都到这时候了,怕什么呢。 宋力刚满意的点点头:“好。走。” 宋力刚和宋勇毅带上府中家将,骑马驰向封州府衙。 攻陷一座城池,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拿到鱼麟黄册,这是一地的人丁户口和土地薄册,只有拿到鱼麟黄册才算真正的收纳了这一地的政权。 所以宋力刚必须要第一时间拿到封州的鱼麟黄册,而他不让八甲战士摧毁府衙,也正是要保住鱼麟黄册。 当宋力刚领着人马来到封州府衙时,他却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他的女儿,宋知夏。 “夏儿,你怎么在这?”宋力刚惊问。 宋知夏一身骑服劲装,头发也干净的盘缠成团,透着一股英姿勃发,完全不似往日闺阁淑女的模样。 宋知夏迎着父兄的目光笑了:“女儿不来,他们又怎知该如何行事呢?他们到底是外族,并不知晓我们行事的原则,万一失手毁了鱼麟黄册,杀了好官良吏,毁了与我们宋家交好的望族宅第,那不是平凭麻烦么。” 宋力刚听了也认同女儿的话:“夏儿说的有理,以后你就多跟一跟吧,不要让他们做错了事。” 宋勇毅忍不住反对:“父亲,小妹毕竟是个女子,这般抛头露面,到底引人议论,而且战场上刀剑无情,万一让小妹看到一些血腥的事,岂不是让小妹伤心。” 宋知夏笑了:“我要是不来,你能与八甲人沟通交流吗?” 宋勇毅被噎住了,再一次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八甲语。 宋力刚摆了摆手:“好了,阿毅,不要再纠结这些了,今时不同往日,先平定天下再说。” 宋力刚为首,宋勇毅和宋知夏站立两侧,一行人踏进了封州府衙。 第168章 六日六城 宋力刚领着儿女以及一众家将进入了封州府衙,直奔知府理事的公务房,封州知府看到宋力刚进来顿时大惊失色。 “你,你这是造反!”知府抖着嗓子喝道。 宋力刚虎目一瞪:“交出鱼麟黄册。” 知府倒是有一股文人傲气,原本又惊又怕,被宋力刚一激,反倒撑直了腰杆:“尔等狼子野心,必不能得逞,皇上早已知晓你心怀反意,今日你且笑着,待到明日,大军临城,便是你的死期。” 知府这话含义太多,宋力刚和宋勇毅还在气愤,想着如何辩驳,宋知夏已经开始翻找公文和信件了。 因为攻城攻的突然,而且知府也才刚刚收到密旨不久,还来不及妥善藏放,宋知夏搜了几处后便找出了密旨。 宋力刚看着密旨的内容,心中暗暗庆幸,还好动手的快,不然迟一步便是大军围府、押解进京的下场,果然天意是在站在自己这边的。 收缴了密旨和府衙印信,把知府和六房衙吏都看管起来,封州城就算是落入宋力刚之手了,至于城内的世家望族们,宋力刚暂时不打算与他们接触,只要守住封州城,不让他们有机会朝外传递消息便是了。 攻陷封州城只花费了半日的功夫,宋力刚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但是既然已经动手了,行事务必要快,此时最要紧的就是攻下封州府辖下的乡镇,巩固封州城的战绩。 乡镇的防卫力量肯定比不上州府,但是乡镇的地方广大,要一一占领既费时间又费兵马,八甲人是攻城先锋,用来攻占乡镇有些大材小用了。 宋力刚直接动用了他的虎符,传令各处驻军严阵以待,执行战时警戒,监视属地动向,镇压一切动乱。 一个白日的功夫,封州全境尽入宋力刚手中。 当晚,八甲战士重新集结,转战廊州,次日清晨,突袭攻打怀州城,怀州城破,府衙被围,府衙印信和鱼麟黄册皆被收入宋知夏手中,怀州守备将军章金庆被生擒。 怀州本就是一个小州,全州只有一个望族,也就是裴家,但自从裴潮裴峰在怀州裴府中被人掳掠之后,裴家就移向廊州为主宅,怀州廊州都是裴家的势力范围,因为主支传承的一些历史变故,裴家很看重风水运程,在怀州廊州都建有主宅,看当年运势在何处,便移向哪一处主宅,裴潮在被掳之后又请人算了运程,发现廊州运程生旺后,便移向了廊州,裴家一移走,怀州城内根本没有望族守卫力量,拿下怀州府衙便算是拿下了怀州城。 至于怀州城辖下的各乡镇,宋知夏去怀州兵道衙门强取了兵道印信,命怀州军执行战时警戒,同时她把章真提调了过来,由他这个章金庆嫡长子接管了章金庆的将军令牌,出面安抚军心。 章真在去年也进了军营,他先是经历了贾青的费心打磨,后经历了军营的铁血磨砺,整个人有了几如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不再平凡内敛如村夫,而是真正像个将门之后了。 章真的嫡长子身份,加上他与怀州军相契合的军人气质,章金庆的部将很容易就接受了章真,更何况章真并没有让他们执行什么特殊的命令,只是让他们遵从兵道衙门的命令,好好看管怀州各乡镇罢了,部将们根本没有生疑。 封州城拿下,怀州城拿下,位处最北端的廊州城就被孤立起来了,与京城的联系被完全割裂开了,廊州城轻易的就成了被攻陷的第三座城池。 第192节 廊州城的攻占比怀州城还容易,前几日八甲人刚刚横扫过廊州城,如今八甲人再一次兵临城下,廊州城的望族和乡豪都被吓破了胆,前几日只是十几个蛮夷就打砸了十几个府第,打趴了数百个部曲护卫,结果今日竟然来了这么黑压压的一片,数不清有多少人,谁家敢出头去抵挡啊,见到八甲大军绕过贵人区,直奔府衙而去,他们甚至还庆幸这次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至于廊州各乡镇,照样找廊军来看管。 廊军已经有点乱了,究其原因就是军心涣散,主将宋力刚被撤掉了,廊军又经历了监察御史从上到下的一轮又一轮审问,军心难免涣散,众将也多多少少有些武将被文臣压制的抑郁和不得志,对军务就有些敷衍了,而前几日,暂时监管他们的监察御史又被廊州的望族乡豪给软禁看管了起来,廊军一下子没了管束之人,既没有主将也没有监管,顶上没人,下面的众将自然就会心生懈怠,廊军就更加军心涣散了。 宋力刚亲自去了廊州接管廊军军权,他执掌廊军二十多年,积威甚重,加之这段时日封军上下对监察御史的反感,对文臣压制武将体制的反感,对朝廷不公对待的反感,以及对自身前途的迷茫,对封军未来的担忧,宋力刚重新执掌封军,无疑是对封军的极大鼓舞,是人心所归的好事,所以宋力刚很顺利的就重掌了廊军的军权。 封州、廊州、怀州,三州已入宋家之手,接下来就是挥剑南下了。 起事第三日,八甲大军转战程州,程州城破,府衙印信和鱼麟黄册被收,程州守备将军被生擒,乡镇未接收,等待宋勇毅率领封军前来镇压接管,八甲大军直接穿过程州,进发祈州。 第四日,祈州城破,府衙印信和鱼麟黄册被收,祈州守备将军被生擒,宋家主支主动寻上宋知夏,向宋知夏表明投诚心意,愿尊奉宋力刚为新任家主。 宋知夏替父接下家主印信,命祈州宋家暂时接管祈州军,镇守祈州辖下乡镇。 宋家主支本就有子弟在祈州军中任职,虽然品阶不高,但三代人几十年经营,在祈州军中力量也颇大,很顺利的接管了祈州军。 第五日,八甲大军继续南下,攻占青州。 第六日,八甲大军向西攻占连州。 青州连州两州接连失陷后,余州平州成州这三州就成了战火最前线。 宋家揭旗起事六天,攻占六个州府,不管行事再如何迅猛,总会有消息被传递出来,隐藏在各州的金麟卫也不是废物,在封州廊州怀州被攻陷后,就通过秘密渠道将宋力刚造反的消息传向京城了。 只是消息的传递速度根本不如八甲大军的攻占速度快,等到消息传递到皇上的御案上时,宋家实际已经占领六个州府了。 皇上怒不可遏,立即点将派兵前去讨逆,同时传旨秦、王爷,命他绑了秦王妃到阵前对敌。 余州平州成州三州民心惶惶,六日六个州府,这是何等可怕的武力,简直就是势如破竹,各个家族,尤其是那些势力小的,家中部曲护卫少的家族,更是打算马上举家逃亡,他们实在是对府衙和州军没有信心啊。 余州秦、王府。 秦王听完了家将的禀报,本就青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甚至隐隐透着一股黑色。 王府的重要属臣们都在书房中,听完了战情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有一人面上不浮现仓皇之色。 不过也有人脑子动得快,很快就有了对策:“王爷,您无须担忧,您还有王妃啊,宋家总不能不顾惜自家骨肉吧。” 秦王闻言脸色更差,狠狠瞪向说话那人,目中隐现凶光:“你是让本王投奔逆贼?” 那人马上摇头摆手:“不不,微臣的意思是,王爷您有所倚靠,可以稳坐钓鱼台啊,不管是朝廷赢了,还是宋家胜了,王爷您都无性命之忧,这可是......” “闭嘴!”秦王蹭得站了起来,指着那人大喝,“本王乃是天潢贵胄,身担社稷气运,护佑一方国土,岂能自甘下贱,沦为逆贼,毁我祖宗社稷!来人,把他给本王拖下去,仗毙!” 那人马上被捂嘴拖了下去,剩下的属臣们都战战兢兢,垂首不语了。 在处置了有不臣之心的属臣后,秦王就开始考虑该如何处置逆贼的女儿,他的王妃了,虽然他与她有夫妻情谊,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绝不可能向逆贼低头,只是她到底有养育子嗣的功劳,该怎么办呢? 此时此刻,宋知秋在后院中也是忐忑不安、如履薄冰,自前日知道自家竟然造反后,宋知秋几乎吓昏过去。 造反啊,是造反啊,父亲竟然揭旗造反了。 他不知道这是夷灭九族的大罪吗? 他不知道她是皇家儿媳吗? 父亲难道已经把她这个女儿给忘了吗? 这是要置她于死地啊! 宋知秋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躲在主院中一步不出,同时想着该如何把儿子们送出去。 如今她的生死只在王爷的一念之间,她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可是她不能让她的儿子们跟着她一起去死,不管父亲日后是胜是败,她的儿子们都不可能有什么前程了,连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所以她一定要先把儿子们送出去,就算只能以平民百姓的身份活下去也好。 秦王还没想好该拿他的王妃怎么办,宋知秋也没想好该怎么把儿子们偷偷平安地送出去,当晚夜半时分,八甲大军攻城了。 砰,噼啪,城门破了。 吼嗷,冲锋怒号冲天而起,一股浓烈的凶气笼罩余州城,惊醒了早已沉睡的人们。 黑夜深沉,不祥降临。 第169章 十日十城 六日六个州府的战绩已经把很多人的胆气给吓破了,虽然有州军主力守卫余州城,但是八甲大军的冲锋怒号一起,很多人就未战先怯了,尤其是那些靠着祖荫踏上仕途的人,比如在州军中混资历的将领,比如看守城门的城门官,比如府衙中的六部衙吏,甚至连余州知府都吓得躲在了床底下,八甲大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有效的抵抗,一股作气的就攻入了余州城。 在八甲战士的怒吼声中,余州城破了。 生擒余州守备将军,包围余州府衙,收缴府衙印信和鱼麟黄册,包围余州地各大府宅,不让内外沟通,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宋知夏站在秦、王府的大门前,抬头看着上方熟悉的镏金牌匾,“秦、王府”,前世的愤恨齐齐涌上心头,她抬手将手中的长刀挥向牌匾,长刀飞出,正中牌匾,哗啦,牌匾碎裂而开,碎成了几大块砸落在正门前。 宋知夏一指秦、王府的大门:“攻进去。” 砰,哗啦,王府大门轻而易举的就被砸破了。 空洞的正门后,显露出一排又一排的家将护卫,在月光的照耀下,他们指尖的箭头,手上的刀尖,都闪过点点的寒芒。 宋知夏迈过高高的门槛,踩着门板的碎片,进入了秦、王府。 噗,一张巨网朝宋知夏弹射而来,嗖嗖嗖,数不清的箭支破空声紧随其后响起,巨网完美的遮挡住了箭支的身影,同时能有效影响攻击目标的闪躲行动,这是杀伤力很大的攻击招数。 巨网落地,越过巨网的箭支被正门后的八甲战士打落,宋知夏却不见了。 王府家将们心中一惊,同时朝上方看去,上方没人。 第193节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正门后的八甲战士齐齐跃起,快速越过他们,朝后院飞掠而去。 “糟糕,快回去保护王爷。”领头的家将马上反应过来,喝令部下们赶紧跟他回去保持王爷。 宋知夏根本就没打算浪费时间在这些家将护卫们的身上,他们的攻击在她的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毫无威胁力,既然进了秦、王府,她当然要首先揪出秦王,好好的报一报大仇啊。 秦、王府的布局宋知夏太过熟悉了,就算没有灯光,没有月光,她也能半点不差的直奔主院。 宋知夏疾速地朝主院奔去,她的身后跟着大批的八甲战士,虽然没有呼喝,没有怒吼,更没有利刃寒芒,但是他们身上浓烈的凶气却压得秦、王府越发的静谧无声。 后院里,自从城门处响起恐怖的怒吼声后,后院便一片大乱,收拾包袱准备出逃的人不少,不仅有普通奴仆,更有秦王的姬妾们,而秦王,他早已顾不上他的女人们了,他在属臣和家将的护卫下,带着宋知秋和她的两个孩子仓皇出逃。 秦王并不是舍不得宋知秋和她的两个儿子,而是把他们视为自己的保命符,他在庆幸今日白日的时候没有一时冲动把宋知秋关起来,这样他还能在宋知秋面前保持应有的夫君面目,让她在宋力刚的面前为他说情,只要能保住性命,他愿意与逆贼虚与委蛇。 此时此刻秦王已经忘记了他白日时所想的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绝不低头妥协的“坚定信念”和“皇族尊严”。 宋知秋被秦王拉着手腕小跑奔向后花园,心中是温暖甜蜜的,她看着身前的夫君,再看看身后的两个儿子,曾经受过的苦楚,受过的委屈,全都烟消云散了,危急时刻,她的夫君只带着她,只带着他们的孩子,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宋知夏领着八甲战士进入了后院范围,他们身上的凶气太过强烈,带来强大的压迫力,所到之处,惊慌的奴婢和姬妾们的弱者本能都被激发了出来,不敢发抗,不敢尖叫,反倒全都自觉地捂紧了嘴巴,颤抖着趴俯在地,如兔子一般乖巧安静。 宋知夏的脚步并没有停留,她只是用视线扫过她们,确认里面没有她的“好长姐”,也没有“好长姐”的两个心腹丫鬟后,便越过她们,继续往主院的方向跃去。 秦王身份贵重,更何况此时是生死之际、逃命之时,他的护卫队可谓是浩浩荡荡,集齐府中所有精锐力量,人一多,目标自然就十分明显了。 宋知夏根本还没到达主院便看到了那长长的浩大的护卫队,足尖一转,方向立时改变,朝护卫队飞扑而去。 “保护秦王。”眼观八方的家将马上高声示警,唰唰唰唰,众家将纷纷拔刀出鞘,指向半空。 宋知夏在离护卫队最近的屋顶上停落,冷眼看着下方的秦王和长姐。 嗖嗖嗖,她的身后陆续停下八甲战士,一道又一道的蛮横身影停满了四周的屋顶,遮住了月光,掩成了一层又一层的黑色牢笼,凶气扩散开来,给下方的护卫队带来了强大的压迫力。 护卫队咬牙顶住强横的压迫力,刀尖直指领头的宋知夏,只是他们的刀尖却忍不住的在颤抖。 秦王心惊胆战,下意识地把宋知秋拉到身前,挡住宋知夏有如实质的杀意。 宋知秋被秦王一拉,才从恐怖的无形压迫中回过神来,她看着屋顶上的小妹,神情凄婉。 “小妹,你,你就放过你姐夫和你的两个外甥吧。” 宋知夏将目光移至宋知秋的身上,她的目光是那般的冰凉,令宋知秋不自觉的冷颤了一下。 “放过?可以啊,那你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在宋知夏的心目中,最大的仇人是秦王,排行第二的,就是她的“好长姐”了,之前她有多么的敬爱她,如今她就有多么的痛恨她。 宋知秋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妹:“小妹,你怎么如此无情?我可是你的亲姐姐啊,我们可是血脉相连的同胞亲姐妹啊。” 宋知夏冷笑:“是啊,我们可是同胞亲姐妹啊,可是,你在陷害我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是你的亲妹妹呢?你以为全天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就真的蠢笨如猪,被你害死我还要感激你?” 宋知秋如遭雷击,瞠目结舌。 “好了,姐妹叙情的事我们日后再说吧。”宋知夏不想浪费时间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她朝秦王的方向一指,“全部活捉。” 吼嗷,一道道黑色的身影如箭矢般疾射而去,八甲战士的攻击十分野蛮,更十分霸道,如石头射木球一般,八甲战士一触及那帮家将护卫,那帮家将护卫便如木球般或弹射或翻滚了出去,四下离散,实实在在的一触即溃。 只是宋知夏身后的一排八甲战士,便把两百多人的护卫队给打趴下了,地上还能站立的便只剩秦王、宋知秋和抱着两个公子的家将了。 唰唰唰,八甲战士们利落的拿绳把所有人都给捆了。 秦王和宋知秋被五花大绑,以屈辱的趴俯姿态压倒在地。 宋知夏走到宋知秋的身前,面露冷笑:“有话就留着向父亲去说吧,长姐,你该庆幸,你是我的亲姐姐,不然,你根本活不到此刻。”我恨不能杀了你。 宋知秋没有想到小妹竟然对她有如此深重的杀意,今晚的一系列变故都不如小妹有如实质的杀意更令她方寸大乱。 她还以为她能凭着她的宋家长女身份保住自己的夫君和孩子,毕竟血脉相连啊,可是,可是如果小妹要杀她呢? 此时此地小妹就是绝对的主事人,小妹要杀她,或者折磨她,她根本就求救无门,父亲还不知远在何处,她能不能等到父亲前来相救呢? 不,父亲不一定会救她,父亲一向偏爱小妹,既然小妹已经知道了她之前的所行所为,父亲十有八、九也知道了,父亲会不会也厌弃了她? 宋知秋心神大乱,她原以为拥有的底牌突然之间没用了,这让她慌乱无措,对未来有了深切的恐惧。 宋知夏转头与身边的八甲小队长交代了两句,很快,有几个八甲战士把秦王一家四口拉回去看管了起来。 抓住了秦王和长姐,宋知夏没有再在秦、王府停留,攻下了余州城,后面还有很多事要赶着去做呢。 因为战线拉的太长,宋家可用的封军廊军兵力不足,宋知夏就改变了做法,直接带着几个八甲小队一个乡镇一个乡镇的攻破过去,乡镇太小,没有驻守的意义,直接夺了县衙印信和土地薄册就够了。 第七日,余州收入宋家手中。 第八日,八甲大军转战成州,遇成王府率成州军抵抗,激战一日。 第九日,成州城破,成州收入宋家手中。 第十日,八甲大军转战平州,平州知府开门献城,平州收入宋家手中。 十日十城,夏国半壁江山已失。 十日盟约已经达成,八甲大军集结平州,等待宋力刚前来接收战绩。 宋力刚正在赶往平州的路上,却被阻在了祈州城内。 不是因为有官军反扑,而是有大批的望族乡豪前来投诚敬献,投靠拥护新王。 祈州是宋家的根基,是祖地,除了封廊怀三州外,其它三州的望族乡豪们都认为祈州是最好的投诚之地,当然也是因为封州这个龙兴之地离他们有点远,知道宋力刚要南下,怕路上错过,还是祈州比较合适,宋力刚肯定是要到祖地来的,所以他们都涌到祈州等待宋力刚的到来,而宋力刚一来,正好就陷入了这股汹涌的依附潮中。 宋力刚头疼了,因为这帮望族乡豪不仅是来敬献粮草资财兵马,更是来献女联姻的,有的献女给宋力刚为妾为婢,有的献女给宋勇毅为妾为侍,有两家算得上是中等世家的,甚至也有意将家中嫡女说与宋勇毅,希望能结两姓之好。 收不收呢?真头疼! 第194节 第170章 反击 除了有人给宋力刚献女,有人想与宋勇毅联姻之外,还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宋知夏的头上。 宋知夏是宋力刚的嫡次女,是三个子女中年纪最小的,也是唯一的从小就长在宋力刚身边,最得宋力刚宠爱的孩子,这样得宠的女儿,竟然还没有定亲,这是多好的联姻目标啊。 于是家中有适龄又未定亲的子弟的人家,就向宋力刚提亲了,一个个都把自家的孩子夸得天好地好,俊美有才又温柔,是最最适合女儿家的好人选了。 宋力刚更加头疼了。 献女的也就罢了,就算收下也不过是侍婢,万一献女的家族们日后有变,那些侍婢杀了也就杀了,可是夏儿不同,夏儿是女儿啊,女儿一辈子最大的事,不就是嫁人么。 万一嫁错了怎么办?万一她的夫家日后有了异心,想要争权怎么办? 他能把献女的家族给灭了,能把女儿的夫家给灭了吗? 此时要是选错了人,不是把女儿的一辈子都给毁了吗? 女儿如今尚且年少就已经受了许多苦受了许多委屈,他只想好好保护女儿,让她一辈子快活无忧,哪里舍得让女儿再受一辈子的苦一辈子的委屈。 可是如今大业未成,这些家族都是助力,联姻是最好的结盟,等到八甲人离开后,联姻的家族就是宋家最稳定最长久的盟友,如果都给推了的话,那些家族心怀有怨,会不会觉得他目中无人,在暗中给他的大业使绊子? 唉,该怎么办呢? 封州,武宁伯府。 张氏愤怒的掷碎了茶杯,如果不是她的娘家侄儿给她千里送信,她都不知道竟然有人胆敢给夫君献女,而夫君竟然隐而不报,想要把她蒙在鼓里。 张氏把满腔的愤怒迁怒到夫君身边随军的人,包括儿子宋勇毅,包括贾青,尤其是宋勇毅,他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虽然在世家大族中庶子抢不了嫡子的继承权,但是宋家如今做的是夺取天下、开创新朝的事,一旦宋力刚登了基成了帝,天家立储可从来不是非立嫡不可,立贤的也不少啊,庶子夺了嫡子的位,嫡子被废被贬被圈禁的可不少,他难道就想不到吗? 张氏原本气怒难平,但是越想却越发冷静下来。 糟糠原配共患难,娇妾美侍享荣华。 原配嫡子打天下,继室幼子坐天下。 想要摘桃子,呸,想的美。 张氏又想了一圈身边能用的人,却发现竟然无人可用,若是夫君真的有意收纳娇妾美侍,管家忠叔是夫君的铁杆兄弟,不会帮她,贾青是夫君的得力干将,不会帮她,阿毅是儿子,也管不到老子的头上,她娘家又是寻常的书香门第,既不是世代公卿,也不是武勇乡豪,不管从文从武都帮不上夫君的立朝大业,若夫君真的夺得了天下,在夫君面前更是要矮上几分,哪里能为她撑腰。 竟然无人可用么?张氏颓然坐下。 不,还有夏儿。 张氏猛然醒悟,若是这世人真有一人能无视君臣父子纲常,无视男尊女卑伦常,那绝对是她的夏儿了,而能真正影响到夫君,能帮到她的,也只有夏儿了,因为夏儿手中握有八甲部族的情谊,是夫君问鼎天下的最大利器。 张氏立即手书一封,寻了一个八甲战士,请托他传信给宋知夏,张氏曾经向女儿学过几句最简单的八甲语,寄信给宋知夏这件事还是说得清楚的。 之所以请托八甲人传信,也是因为张氏对夫君起了疑心,怕她的信会被中途截住,传不到女儿的手中,而八甲人只认女儿,倒是最好的送信渠道。 一天之后,张氏的信送到了宋知夏的手中。 宋知夏看完了信,面覆寒霜,心中恶心,好似吞了一只苍蝇。 呵,还没有夺得天下,就开始耽于享乐了? 呵,宋家起事时没有出过力,现在却开始谋划摘桃子了? 呵,想得美! 有些账,是该算了,免得真有人以为宋家是大肚能容天下事,她偏偏让那些人知道,什么叫作睚眦必报。 宋知夏立即去找康加头目,她要和康加头目订立新盟约。 “什么?今日就商定新盟约?”康加头目有些奇怪,“不是要等你父亲到来吗?” 宋知夏神情肃然:“我刚刚收到我母亲的信,有变故发生,不能再等了。” “什么变故?”康加头目的神情也随之郑重起来。 “抢地盘,有些家族表面上是要与我们家合作,但实际是想来争夺地盘的,我父亲就是被他们给绊住了,才过不来。”宋知夏这话说的其实也没错,摘桃子,不就是抢地盘么,这天下是属于宋家的,但宋家,只有父亲母亲兄长和她四人,嗯,顶多再加上祖母一个,其他的,都是来抢地盘的。 抢地盘!康加头目一听就懂了,这事不能忍,一定得干架,谁赢了谁说得算,宋家是八甲部族的盟友,盟友要干架,八甲一定要帮忙。 “好,这事我们帮你了,不用订立什么盟约了,这是朋友间的情谊,你有需要,我们帮忙,以后我们有需要,你们也帮忙就是了。”康加头目一锤定音,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八甲人磨刀霍霍,宋知夏也迫不及待,事情说定后,当天就开始动手了。 宋知夏没有赶往祈州,在宋力刚跟前大闹,那种闹是小姑娘的闹,没有用,宋知夏选择直接从根基动手,动那些世家望族的根基。 平州,位处夏国腹地,经济繁华,人文昌盛,境内的大族不少,就连亲王府都有一座。 前几日八甲大军攻打成州时,因为成王率领成州军反抗,激战一日,成州城被毁坏一半,所以邻近成州的平州被吓破了胆气,八甲大军一到,不仅知府不想抵抗,平州军不想抵抗,就连平王和世家们都不想抵抗,很利索的就开门献城了,所以平州是十个州府中保存最好的,完全没有毁坏过,就连城门都好好的在着呢。 不过恰恰就因为没有经历过战火生死的淬炼,才短短几日呢,平州又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模样了。 百姓在城中往来忙碌,商户在开门做生意,老爷公子们或清谈或游戏,后院女子们又开始了日常的你来我往。 突然,热闹的街面上安静了下来,再无一丝声响。 宋知夏和康加头目并肩走过长街,身后跟着一长队的八甲战士,整齐的脚步声在街面上响起。 虽然没有厉声呼喝,也没有兵刃威胁,但是浓烈的凶气却随着八甲人的走动在城中弥漫开来,所到之处,人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宋知夏手中有一本小册子,里面全都是得罪过宋家和得罪过她的家族名单,每攻下一座城,宋知夏就往小册子里添加几页内容,这一座城里有哪些家族,哪几个家族哪几个人曾经得罪过宋家或她,怎么得罪的,是在今世朝争中弹劾过宋力刚的,还是前世时落井下石打击宋家的,还是在宅斗宫斗中有女儿得罪过她的,说白了,这就是一本报复小册。 第195节 十日十城,为了争赶进度,宋知夏没有花费时间去报复,只是在这本报复小册上记录下来,她原本是等着秋后算账的,可是现在有家族等不及地跳出来摘桃子了,她当然要如他们所愿,马上回敬回去了,虽然宋知夏不知道具体哪几个家族要给父亲献女,母亲的信上没提,但是不要紧,账要一笔一笔的算,先清算之前的账好了。 石府,大门前。 宋知夏看着府门牌匾,目含冷光,石家,前世八甲入侵时,石家家主在户部任职,负责粮草药材的运输,可是却次次迟滞运达,运达了也总是少了三四成的量,缺粮缺药,不知有多少封军廊军的将士因粮药紧缺而无辜丧命,石家家主可谓是罪孽深重,虽然这是前世的事,但是今世一样要报。 宋知夏一指大门:“打进去,放手打。” 康加头目手一挥,八甲战士们低吼着冲锋怒号,如雷霆般攻入了石府。 一盏茶后,石府已经毁坏过半了,一道破碎的直线从正门贯通向后院,如闪电一般把石府完整的劈成了两半。 宋知夏和康加头目踏入了石府,沿着这道由残缺建筑物所构成的破碎直线,进入了石府后院。 石家的家主已经带着得力的子弟们去祈州投诚宋力刚了,此中石府中只有不重要的子弟和女眷在,此时正在八甲战士的包围中瑟瑟发抖。 宋知夏看着惊恐的石家人,却没有下令抄家灭门,先不说宋家此时还不是天下之主,抄家灭门这事办起来不占公义,而且今生石家并没有得罪宋家,没有兴师之名,要是真的灭了石家就是犯了公愤,其它世家反倒会站起来,联合起来与宋家对抗,平白地给宋家找麻烦,而且就单论灭门这件事,人都不齐,算什么灭门。 所以宋知夏打算来个别的招。 宋知夏指向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石家人:“敢问您是哪房的老爷啊?” 那人全身发抖,连嗓音都抖得破碎零落了:“我,我是二,二老爷。” “嗯,石家家主是你的兄长吗?” “是。” “你的兄长听说去祈州了?” “是是,去拜见宋王了。” “你怎么不去啊?” “我,我,兄长去了,家中男儿也去了大半,家中无人主事,我自当留下主持大局。” “好,主持大局好,那你从此刻起,就是新任的石家家主了,长长久久的主持大局吧。” “啊!”石二老爷惊得嘴巴能塞下一颗鹅蛋,这么大的一块金饼竟然砸到了他的头上? “当家主不容易,要想坐稳,首先就得安定家中人心,你手中可有得力人马?要不要我借你一队精兵,帮你安定人心啊?” 石二老爷虽然才干不如兄长,但是人活得久了,世情圆通总会懂得几分,听宋知夏这么一说,石二老爷立马机灵起来,这可是掌权的好机会啊。 “要,要。”借兵好啊,有多少要多少,有了这帮蛮夷,看谁敢不服他! “好,先借你五个吧。”宋知夏向康加头目请调了一支五人小队,“五个人,足够你用了,有我撑腰,不要怕,好好的干。”这话几乎算得上是明示了。 石二老爷狠狠点头,明白。 嗯,宋知夏的做法就是这么的简单明了,主动挑起家族内乱了。 家主易位,这一乱,最起码能有二十年的热闹可看了,看他们石家还有心思胆敢算计宋家。 石家搞定,接下来是马家。 马家在前段时日的朝争弹劾潮中,曾经旗帜鲜明的弹劾过宋力刚,这是有明确的清算罪名的,宋知夏对待马家的手段,可就不像对待石家那般温和了。 破门,抄家,马家人全部捆绑软禁起来,田地收归,奴仆发卖,部曲家丁打散归置,等待封军廊军前来收编。 马家之后就是伍家。 伍家在前世时就一直攻讦宋力刚抗敌不力,在政事上多番为难,也送过女儿进宫为妃,与宋知夏作法作对,在宋力刚战死沙场后,伍家更是对宋家落井下石,伍家女也在宋知夏打入冷宫后几次前来折辱过她,家仇身恨,宋知夏对待伍家更加不会手软。 与马家一般,伍家也是破门抄家,田地收归,奴仆发卖,只是伍家人却不仅仅是被捆绑软禁起来,而是全部被面上刺青,成为奴籍,再拉到了城外田庄上看管起来,日日做工。 一夕之间,从云端跌入泥淖,从望族高门变成了奴隶苦工,这样的□□,可以算得上是生不如死了。 石家马家伍家,三家□□之后,整个平州都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八甲人所到之处,人人仓皇而逃,家家户户提心吊胆。 宋知夏手中的小册子可是记得密密麻麻、清清楚楚,在三家之后,宋知夏又去了五家,根据每家的不同作为做出了不同的处置。 一日之后,平州人人皆知宋知夏罗刹之名,再无人敢直面宋知夏的目光。 第171章 父女对话 清算了平州的家族后,宋知夏转战成州。【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ia/u///】 成州城在那一场攻城大战之后已经毁坏了大半,有能力抵抗以及有意愿抵抗的差不多都已经战死了,成王身死,成州军零散,这样的结果已经足够震慑成州人几十年了,八甲人在成州人的心中,也已经跟杀神恶魔差不多了。 所以当八甲大军重临成州城时,成州人都要吓疯了,一个个都躲在家中战战兢兢,祈求这帮杀神赶紧离开。 宋知夏就在全城的祈求祝愿中,闪电般的收拾了几个家族,然后在万众期盼中离开了成州,留下满城的庆幸欢呼。 成州之后是连州,连州之后是青州,宋知夏这次就是要大动干戈的做一场,让所有人都知道,什么叫做改朝换代、改天换日。 以为世家望族就能无惧人间风雨,永远的屹立不倒吗? 以为只是换一个王朝,换一个主子,世家望族能够永远保持高贵风流,甚至还能用谋略用计策,重新把新主子变成他们的争权棋子? 就算有前尘往事、旧日仇怨,也只要投诚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做梦!先把以前的旧帐清算一下吧。 宋知夏一路北上,封州廊州怀州也没略过,照样一家一家的清算过去,尤其是裴家,更是重点的清算了一下。 对于清算裴家,八甲人可是比宋知夏更加积极,因为他们与裴家之间的仇怨可是比宋家深,两次来新大陆都与裴家干上,这是命中注定的死敌啊,对待死敌,八甲人,不,应该说是所有的部落人,从来都不手软的,他们可不知道什么叫做手下留情、以和为贵,动手了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对于八甲人的强烈复仇心,宋知夏没有任何异议,这是八甲与裴家之间的恩怨,她没有立场说些什么,更没有立场去阻止,而且他们之间的仇怨嘛,前世今生都是裴家先惹上八甲的,看来也是上天注定的命运安排,说不定就是裴家造孽太多,上天借着八甲人的手来清除罪孽呢?她才不会拦着八甲人替天行道呢。 第196节 在两百个八甲战士的同心协力之下,裴家很快就土崩瓦解了,廊州裴家祖宅和怀州裴家祖宅都被八甲战士砸了个米分碎,还意外地发现了几条隐蔽的地道,在地道里,八甲战士还找到了两个银库一个珍宝库,以及一个丹药房,里面不仅有寒食散,还有一些很阴毒的控制人的药物。 在珍宝库以及丹药房中,八甲战士还找到了一些文字笔记,交给了宋知夏后,宋知夏才从中得知了裴家的真正来历。 裴家其实是个传承久远的大家族,在晋朝时就已经兴家了,只是因为朝代更迭,裴家与晋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晋朝灭亡后,裴家祖先为了保存血脉,就让后人改了姓,移了居,刻意的低调生存。 裴家其实是个风水世家,最擅长的就是断龙脉、破王气,因为这种事太过损伤天理人和,所以裴家一直都是隐于幕后的风水世家,为晋朝皇室斩破各种龙脉隐患,后来到了某一任祖先时,那任祖先为了更好的稳固圣心,还学了一些阴毒的药方,提炼各种控制人的药物,其中就包括晋朝时流行一时的寒食散,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算晋朝皇室和裴家祖先们费尽心力的维持晋朝的统治,晋朝到底还是灭亡了,国土还分裂成了两半,一边是夏国,一边是越国,到底是人力有时尽,天意命难为啊。 宋知夏唏嘘了一番后,把裴家的后续处理好,该焚烧的焚烧,该深埋的深埋,至于银库和珍宝库里的东西,她就不客气的全部笑纳了。 北方的封怀廊三州清算干净后,宋知夏转道往东南,向程州而去,程州过后直达祈州,与父亲宋力刚“顺利会师”。 宋知夏在各个州府狠狠地大闹了一番,清算了大大小小几十个望族乡豪,这样的大动作,这样嚣张的、狂妄的大动作,简直是把前来投诚的所有人都给惊呆了、吓傻了,尤其是那些根基被动的家族,失了家主之位的,被破门抄家的,一夕之间失去所有,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宋知夏要这么做,也不知道这些事是不是宋力刚示意去做的,人人都想知道一个答案,但是已经断掉根基的人不敢去问,他们甚至都不敢留下去,收到消息的次日就悄悄的离开了祈州。 这些人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实际,趁着那个女煞星女魔头还没到来,趁着宋力刚还没动手,当然是保留住这些仅剩的财产和奴仆,有多远跑多远啦,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们先要找个安全的地方,休养生息或者拉拢同盟,有了实力再来细说恩怨。 而没有被清算的家族,则全部蛰伏了起来,不敢再做出头鸟,联姻或献女的事也不再提了,谁也不知道宋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在不清楚情况的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等待、旁观,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 宋力刚的身边一下子就清静了,没有了拜见,没有了“偶遇”,也没有了献策定计。 宋力刚一下子轻松了,他到底是个武将,与那些文人学士相处起来,总感觉被各种打量各种鄙视,文贵武贱,高门望族与寒门新贵,这种深入骨髓的长达几百年的社会岐视,不是起个兵造个反就能被轻易抹掉的。 到底是低了一头啊。 宋力刚心中忍不住有几分挫败。 不过在挫败之后,宋力刚更加在意的是女儿的大动作。 夏儿到底是在做什么? 秋后算账吗? 可是大业未成,这么早就算账,会不会太心急了? 这样会打乱大局的谋划吧,毕竟一口气得罪了这么多世家望族,他们又是盘根错节的大家族,那些家族被灭了,可是他们的姻亲、师门、地方同盟呢? 他们要是联合起来对抗宋家,也是一股大势啊,这样宋家的大业何时能成呢? 就是大业成了,他们这些世家望族的子弟要是不出仕,新朝又如何运转呢? 唉,到底是小孩子家,心气小,受不得气,不知道什么叫作顾全大局。 宋力刚难免对女儿有了几分埋怨。 宋知夏到了祈州老宅,一进门便直接来拜见父亲了:“女儿拜见父亲,父亲万安。” 宋力刚心中有埋怨,语气便有些硬了:“夏儿,你可知你犯了多大的错?” 宋知夏抬首看向父亲:“父亲是说女儿这段时日,清算那些家族的事吗?” “是。你可知你这么做,给宋家招惹了多大的麻烦?”宋力刚怒道。 “是有人向父亲讨要说法了?”宋知夏眨了眨眼,故作忐忑,但语气却有些发硬,“还是父亲怨女儿下手太早,没多收几个娇妾美侍?” 宋力刚脸一板:“胡说什么!” 宋知夏丝毫不惧:“女儿听说有许多家向父亲献女,女儿觉得此举甚为荒唐。献女有什么用?要是想要表忠心,一心投诚,就该把他们的下任家主送过来为质!这才是真心要投诚的样子。献女儿的无非就是两种心思,一是让父亲耽于美色,二是让宋家家宅不安,无论哪一种,都是大弊于立朝大业,有此心者,当诛。” 宋力刚简直都要被女儿的话给气笑了:“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让他们把下任家主送过来为质?能送过来的就不是下任家主了,而是被舍弃的棋子。” “就算是棋子,也得让他们送来!献女,算得是什么投诚?”宋知夏一如宋力刚所料的那般任性。 宋力刚摇头叹气:“这是联姻,联姻也是结盟的一种啊......” “可是女儿不愿!”宋知夏高声反对,“女儿不愿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宋家玩弄于手掌之中。父亲,您也不是不通史书的乡野村夫,该知道他们的手段。先是献女,后就是谋求妃嫔高位,等有了妃嫔高位,就该为流着他们家族血脉的孩子谋求储位了,然后又是一轮的争储大战。” 宋知夏膝行至父亲座前,哀哀泣道:“等到他们的外孙争储成功,母亲,兄长,还有女儿,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父亲,您真的要我们去死吗?” 这一刻,宋知夏的宅斗宫斗本能又复苏了,在男人的眼中,男人可以据理立争,这是君子之争,但是女人不行,女人的据理立争就变成了泼辣、任性、过刚,女人就算争赢了,男人也生厌了。 但是如果换成是哀泣呢? 女人一哀泣,男人就心软了,哀泣就是女人最好的争斗手段。 宋知夏一哭,宋力刚就心软了,到底是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宋力刚哪里舍得让她哭。 “唉呀,看你都扯到哪里去了。”宋力刚离了座,亲自给女儿拭泪,“别哭了,都哭成小花猫了。” 宋知夏只是哭,不说话。 宋力刚给女儿拭了一遍又一遍,见女儿的泪就跟天上的雨水流不尽似的,他叹了一声:“行了行了,别哭了,为父没有收下那些女人,你不喜她们,为父把她们打发回去就是了,值当什么事,你还哭成这样。” 宋知夏闻言破泣而笑,边抹泪边问:“父亲说的是真的?真没有给那些心怀不轨的家族留下外孙?”宋知夏刻意把可能会有的孩子叫做外孙,而不是叫作弟弟妹妹,想要潜移默化的让父亲产生“非宋家人”的排斥心。 宋力刚拉女儿起来:“没有,如今是行军打战的时候,虽然前锋作战不须操心,但后勤供应总得顾上,千头万绪的,为父哪有闲心想那些。”宋力刚也的确没有心情收纳美人,他不是个重女色的人,而且他与张氏二十多年的夫妻,鹣鲽情深,总觉得未得妻子的允许在外面收人有负疚感,所以没有碰过那些女人。 宋知夏听出了父亲话中的坦荡,心中大安,趁着父亲松口的好时机,她赶紧说道:“父亲真舍得把她们都打发走?若是真的,女儿这就亲自送她们回去。” 宋力刚没想到女儿竟然如此迫不及待,看到女儿亮晶晶的喜悦眼神,他反倒开怀大笑:“好好好,就交给你去办吧。” “多谢父亲。”宋知夏接过差使,心中闪过一抹冷笑。 呵,正好认清楚到底是哪几家有胆来捻虎须,如此重礼,她不回报一二,岂不是不懂得“礼尚往来”。 第172章 换人 第197节 宋知夏领了“送女”的差使后,一刻也没停留,风驰电掣的就去了偏院领人,她要送人回去了。 这些献来的女人都有登记在册,宋知夏按着册子点齐了人名,就要领着她们出门了。 这些女人都是身负家族重任而来的,宋知夏要送她们回去,她们当然不肯走了,一个个都哭得梨花带雨凄凄切切,好似宋知夏是个磋磨折辱她们的恶人一般。 可惜,宋知夏还真是个恶人。 宋知夏又不是男人,对她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而且这些女人在她的眼里,就跟蟑螂□□差不多,恶心透了,没有一扫帚的把她们打出去已经算得上是克制了。 宋知夏没空看那些女人们演戏,点齐了人名,就直接喊来了几队八甲战士,然后把她们一个个都捆成了粽子,还塞上了布团消音,五六人塞进一辆马车,再然后,长长的马车队就出发了。 长长的马车队从宋家老宅出发,前往各大家族落脚的各个府第宅院。 马车队在祈州林家的大门前停下了,林家的门房胆战心惊地半缩在边门后,不知这队人马来意如何。 宋知夏骑在马上,拿着册子看了看,祈州林家有献女,林家的姻亲青州苏家、平州伍家也有献女。 嗯?平州伍家? 是那个被她清算了的,破门抄家、全家被没入奴籍的伍家? 宋知夏又拿出她的复仇小册子对了对,没错,林家的姻亲就是那个平州伍家啊。 呵呵,还真是巧啊。 宋知夏让自家的马车夫把林家苏家伍家的女儿们带下来,她要送她们回去了。 三个被捆的严严实实只能勉强走路的女子被带了过来,宋知夏的目光在她们的脸上扫过一遍,微微一笑。 “委屈三位姐姐了,不要怕,小妹马上就送三位姐姐回家。” 宋知夏转头拿马鞭一指那个门房:“开门,宋家送你们家小姐回来了。” 门房不敢作主,麻溜地滚进大宅向家主报信。 宋知夏见门房跑进去后,竟然没打开大门,她不耐烦等候,直接就让八甲战士们把林家大门给砸破了,然后带着人,雄纠纠气昂昂地进去了。 大门被砸,动静那般的大,整个林家都被惊动了,正好门房跑进去报信,林家人一听是宋家那个女煞星上门了,还说是来送自家女儿回来的,都以为宋知夏是来上门闹事的,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冷汗涔涔。 林家人猜的也没错,宋知夏的确是来闹事的。 宋知夏带着八甲战士,提着三位小姐进来了。 林家家主赶紧迎过去,当他看到不仅自家女儿被送回来了,苏家和伍家的女儿也被送回来了,而且还是五花大绑口塞布巾的送回来,心中更惊,深知今日不能善了了。 “宋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可是她们三人不懂事,惹宋小姐你生气了?”林家家主勉强僵硬地笑问,他这是把事情归纳到了小女孩间的小打小闹。 宋知夏朝林家家主笑了笑,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一大片人:“敢问林家家主,这里可有青州苏家和平州伍家的人啊?” 林家家主的表情更僵了:“啊,苏家啊,这是苏家长房长公子,伍家,前几日便离开了。”伍家都被你整个端掉了,剩下的人当然早就跑了,不跑等着你来收拾么。 宋知夏在那一片人中扫视了一遍,嗯,林家的几位公子中,这位公子打扮的最贵气,嗯,苏家长公子看起来气质也上佳,看得出是精心教养过的,非常合适。 宋知夏把身后的三位小姐推给林家家主:“林家苏家,嗯,还有伍家,都有诚意襄助宋家成就大业,宋家是很感念的。” 林家家主尴尬地笑笑,真的感念的话会把人五花大绑的给送回来? “不过嘛,”宋知夏笑了笑,这笑颇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感觉,笑得林家家主背后一凉,“只是女儿的话,会不会不够份量,不够诚意啊?既然要与宋家一条心,为何不把家中出息的子弟送过来啊?” 这是要人质!宋家的野心好大!林家人和苏家人齐齐倒吸一口气,心中发寒。 宋知夏看向她看中的那两个公子,抬手指了出来:“不如请这位林家公子,还有苏家长公子,到宋家稍住,谈一谈将来的时局变化如何?” 谈个屁的时局变化,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要人,真是太过份了! 林家人和苏家人正要喧哗反对,宋知夏却根本不给他们反对的机会,朝身边的八甲战士一示意,电光火石间林家人和苏家人已经躺倒一片,而那两个被宋知夏看中的公子已经被提溜到了八甲战士的手中。 送回三个用不上的女儿,收回两个能拿捏对方家族的男儿,宋知夏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开,留下林家满地的哀嚎。 从林家出来后,宋知夏就到了林家隔壁的陈家。 套路流程是一样的,送回女儿,“要来”更有用处的男儿。 反对? 根本不会有反对声,因为在反对之前,能说话的人都已经躺地哀嚎了。 就是这么的霸道。 长长的马车队在祈州城内绕了一圈,所到之处电闪雷鸣、霸道无情,唯余一片哀嚎,马车满满的出来,也是满满的回去,只是马车里的从女儿变成了男儿,从侍妾变成了人质。 宋知夏回府复命了。 宋力刚整个人都震惊了,女儿玩的这一出,可是实在太大了。 “夏儿,你这么做不是公开的与各州家族对立吗?”宋力刚气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宋知夏坦然面对父亲的怒气:“父亲,何为王道?” 宋力刚没心思与女儿玩这种对答游戏:“别扯这些没用的,你就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知道这是公开的树敌吗?” 宋知夏却笑了:“父亲,您是要开创新朝的大丈夫,大丈夫顶天立地,哪能被人要胁。” “要胁?”宋力刚气笑了,“不过是女人而已,哪里算得上是要胁?” “如何算不得?父亲,您是新王,您要什么样的人,要女人还是男人,都该您说了算,而不是他们要塞给您什么样的人,您就收下什么样的人,您是主,该是他们听您的话,他们这么做是反仆为主了。”宋知夏挺直了腰背,诤诤进言。 “更何况,打天下要的是实力,实力是什么?是兵马,是粮草,是资财,但是,最最重要的是人才,是要文能定策、武能当国的人才。” 第198节 “有了人才,父亲您才有可用之人,治理天下、守卫国土,都是要人才,要大量的人才,那些家族只是把女儿献出来,却把最优秀最出息的子弟藏起来,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是在待价而沽!” “他们要父亲您求贤,要父亲您示弱,他们要让父亲您知道,打天下的虽是您,但是治天下靠的是他们。” “可是女儿不信,女儿不信没了高门,没了世家,没了望族,这世间便不能运转了?” “在晋朝之前,在高门世家望族出现之前,天下是如何运转的?那些名留青史的能臣干将,难道全都是高门贵种?五岁作诗七岁成赋的神童狄里,不过是个牧童,执掌庆朝经济二十年的大司农欧光,不过是个贩布小子,驻守南雁关三十年,打得南疆蛮夷南迁三百里,五十年不敢进犯的柱国大将军董飞,也不过是猎户出身,他们难道就不是国之能臣、国之干将?” “可是如今呢?自从晋朝平帝之后,就有了高人一等的高门,就有了把控官职的世家望族,寒门之子想要出人头地,不是依附高门成为附庸,就是成为被人鄙视的武贱,处处被文臣压制,父亲,其中艰难您不是最能体会的吗?” 宋力刚黯然不语。 “这些高门望族,不仅把控官职,把所有人才都收拢到自家门下,就是连皇权更迭也要处处插手,遥想当年,前朝大将军王突然暴毙,原配长子夺宫登位,不正是因为这些高门望族的私心逼迫吗?” 宋知夏一时激动,把一段尘封往事给捅了出来。 宋力刚大惊:“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大将军王和宋家的关系很深,宋家主家的兴起正是因为大将军王的提拔,而衰落也是因为大将军王的过世。 宋知夏在查抄清算那些家族的时候,查抄到了不少的隐密笔记,从中看到了很多尘封在历史中的隐密,这段历史她就是如此得知的。 “大将军王篡位后耽于享乐,广纳美人,各州望族敬献了不少女人,女人一多,宫中的争斗就多了,大将军王的发妻在几位美人的联合陷害之下,被大将军王所厌弃,发妻为自证清白,也为了保全儿女,饮鸩自杀,嫡长子因此与大将军王有了嫌隙。” “后来宫中美人们为大将军王生育了许多儿子,这些儿子都有高门血统,又有母亲和母族的全力教养,大将军王便更加疏远嫡长子了,而且大将军王年老体迈之后,愈发只爱美人幼子,厌弃嫡长子,一个月也见不了嫡长子一次。” “后来大将军王在贵妃宫中突然中风,贵妃害怕遭受牵连,在娘家的怂恿下,竟然隐瞒了大将军王的中风病情,还联合了另外几名高位妃嫔一同控制后宫,这些妃嫔的娘家们也联合起来,在前朝中控制朝政,甚至还立了一份伪诏,要传位于贵妃之子。” “嫡长子多次求见父亲都被拒绝,发觉事有不对,为了自保,他果断兴兵逼宫。宫变之时,贵妃为了保住自己和儿子的性命,更为了栽赃陷害嫡长子,干脆把大将军王捂死,想要坐实嫡长子逼宫弑父的事实。” “后来嫡长子夺宫成功,屠尽后宫美人,连弟弟们也不放过,宫变当日,血流成河。嫡长子后来要登帝位,可是名不正言不顺,为朝堂众臣所不齿,所以又有了后来的人质风波。”当年嫡长子为了让朝臣顺服,把楚国的幸存宗室都给囚禁了起来,不让他登位,他就屠尽楚国宗室,朝臣只能顺服了。 一段历史就在短短几句话中被揭开了。 宋力刚第一次听说这等秘史,愈听愈心惊。 宋知夏直视宋力刚的目光:“父亲,前史可鉴,不可为高门望族所制啊,不然他们势大难遏,反噬君主,君主反倒成了他们的傀儡啊。” 第173章 还债 宋力刚与女儿深谈一次后,被那段血腥的历史所震动,虽然他没有对女儿的苦心诤言说什么,但也没有再斥责女儿行事任性了。 宋知夏见父亲听进去了,心情自然大好,连带着看到讨厌的人都觉得他比以往顺眼多了。 对,指的就是宋勇毅。 宋知夏在外头大杀四方,宋勇毅早就想抓住宋知夏好好说教一番了,可惜她刚回来就又往外头跑,还又惹了一大摊的麻烦回来,宋勇毅心中窝火,一见到宋知夏就劈头盖脸地训斥起来。 “你一个姑娘家,到处东奔西走的,还破家灭门,你还要不要你的名声了?你知不知道外头都在传你是个女煞星女魔头?” “你把那些女人送回去也就罢了,你还把那些高门子弟抢回来做什么?你这是公然树敌吗?” “还有父亲的事,我们身为子女,怎么好管父亲的事?你的孝经都是白读的吗?” “身为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是贤良贞顺,有父亲和我在,我们都会护你一生平安,你又何必事事要强、事事出头?你就不能乖乖的在家中陪伴母亲吗?” 宋勇毅还要再说,宋知夏却不想再听了,她自觉自己刚刚一定是头脑发昏了,竟然会觉得宋勇毅看着还算顺眼,还白白听他说了一大通的废话,真是头脑不智,自讨苦吃。 “闭嘴。”宋知夏横了宋勇毅一眼,她本就身怀野心、天生反骨,这段时日又在外征战四方,攻城掠地,就如同一柄宝剑开了锋沾了血淬了火,已经从凡品淬炼成了杀伐利器,此时此刻,她周身气场一放,宋勇毅立时就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哑口无言了。 宋知夏抬眼看向宋勇毅,虽然她比宋勇毅矮,但是她的气势却稳压宋勇毅一头,如山如岳,她虽是抬头看,但在宋勇毅眼中,却如同俯视一般,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力。 “宋勇毅,这段时日,我在外头攻城掠地,你在后方,又做了什么?”宋知夏只是平平说道,并没有高声厉喝,但带给宋勇毅的压力却不小。 宋勇毅的声音不自觉地就低了几分:“我奔走各州,接收各个州府的州军,把他们打乱,重新整编,收入封军廊军。” “嗯,整编好了吗?都服从军令了吗?” “不服从的都杀了。”宋勇毅说起这些没有半点的不忍,他就是再有文人心性,也知道此时不是平常,而是战时,行事必须杀伐果断,不然局势控制不住,死的就是自己了。 “被我破门抄家的那些高门望族的部曲护卫呢?收编了吗?” “正在整编中,父亲打算另立一军,把那些部曲护卫都归入其中。”宋勇毅乖乖回答。 宋知夏稍感满意,点了点头:“好。十州州军被整编,与我们宋家作对的高门望族也被清算一空,此番我们宋家实力大涨,剩余的高门望族不敢直缨其锋,又有质子在我们宋家手中,他们再是不甘,也只得顺服了,如今我们宋家没有了后顾之忧,该是时候挥剑南下了。” 宋勇毅心中也有雄心壮志,自从揭杆而起,披上战甲,他便一直憧憬驰骋沙场,立下赫赫战功,青史留名,听得宋知夏这么一说,立时豪气顿生:“我去与父亲说,尽速挥剑南下。” 不过豪气之后,宋勇毅又有了转折:“征战的事,有父亲和我就足够了,你就乖乖的待在后方,若是不想回封州陪伴母亲,你也可在后方统筹安排后勤粮草,如此,也不枉费你一身的才华。” 这话,是话里有话? 宋知夏立即生起警惕心,一双妙眼杏目闪过危险的寒芒,她盯着宋勇毅,语气貌似轻和:“你是觉得我风头太劲,掩了你这宋家长子的英才伟姿?”这么快就要自相残杀了吗? 宋勇毅听出了小妹的不痛快,但他只以为小妹是不想退居后方,还想继续在前方冲锋陷阵,于是认认真真地解释他的用意。 “小妹,你毕竟是个女子,战场乃是大凶之地,虽然你武艺强于许多男儿,但是流矢乱剑之下,难保不会有闪失之时,一旦你的容貌,你的身体发肤,受了损伤,你又该如何伤心?日后与夫婿相处,再是如何相敬相爱,也到底有所缺憾。而且女子属阴,血腥之地莫去,易招惹不详,战场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你待的时日久了,难保不会沾上阴邪,还是留在后方安全一些。为兄这是为你好。” 宋勇毅的这番话也是时人的观点,女子重貌,相貎好是一大依凭,所以要好好保护,而风水之说,也是传播广泛,深受时人信重,女子属阴,种种拘束十分之多,所以宋勇毅这么劝说宋知夏,也的确出于几分真心实意。 宋知夏却听不进去,反而横了宋勇毅一眼,气势再次压迫过去。 “你这话,我只信一半,另外的一半,我还是相信你是害怕我抢了你的风头和功劳,怎么,你怕我仗着战功日后压你一头?” 宋勇毅闻言大怒:“你这话实在诛心!且不说我们同父同母血脉相连,我如何不护着你,反而要害你?就说你是女子,而我是男子,难道我还担心你会越过我去不成?”女子怎么能继承家业,更何况是王朝大业。 宋知夏笑了笑:“你的话,后半段且不提。”就她与宋勇毅这般针锋对麦芒的关系,她还真不放心把日后身家交托给宋勇毅,少不得要给自己争个镇国公主的名头。 宋知夏面带笑意,语含嘲讽:“就单说你的前半段,你与我,同父同母血脉相连,你会护我,不会害我,呵,当初逼我去死,逼我出家的,又是何人?” 第199节 这段旧账翻出来,宋勇毅的面色立时一白,白过之后就是难堪和懊悔。 当初他的确不喜欢小妹,其实,与其说是不喜欢,其实更多的应该是忌妒,忌妒她能长在父亲母亲的身边,忌妒她能得到父亲母亲最多的疼爱,忌妒她不用像长姐那般承担太多的责任,既要替父亲母亲孝顺祖母,又要照顾他这个弟弟,还要为了家族的未来做好联姻的准备,要贤良,要贞顺,要才华,要压抑自我,处处约束,也忌妒她不用像他那般要努力上进,学好国文,参加科举,步入仕途,好让宋家改换门庭,成为真正的望族。 小妹过的太舒心顺意了,她只要开开心心地长大就好,不必像长姐和他那般背负那么多的责任。 与舒心顺意的小妹相比,他与长姐,才是真正的同甘共苦,才是真正的血脉姐弟,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所以当年他对小妹的感情是很疏淡的,当小妹出事,他可以“理智”地舍弃小妹,保全自家门风。 可是时过境迁,他被父亲勒令回到封州,与小妹相处的时日久了,他渐渐发觉,小妹其实并没有那么不好,有时,还挺暖人心的,就像他要入军营前,小妹亲自去为他取护甲,明明贾青师傅去取就好了,她还非要跟着去,那时她还担心护甲太硬,把他磨破皮,想要加一个内衬,每当他想起这件事,心中总是暖暖的,小妹面上与他针锋相对,其实心里是关心他的。 等到他入了军营,与家人彻底隔离开了,他才渐渐的体会到思念家人的感觉,思念的次数多了,家人就是有什么不好,他也渐渐的不怨了,其实那些不好和偏心,都不过是芝麻般的小事,与他听战友们说过的那些事比起来,都是轻乎的不能再轻乎的事了,一家人分离两地,不得团聚,本就是左右两难之事,他又何必一味怪责父亲母亲没有把他带在身边呢,都是不得已啊。 后来卫所被攻讦无令调兵,父亲也突然遭受弹劾潮,京中还派了监察御史来接管廊军,卫所更是发生了纵火闯营之事,那一夜的他,无助,绝望,当他看着那些闯营之人轰破营门绝尘而去,心中想到的不仅仅是他的前途和生死,还有父亲的悲愤,母亲的哭泣,以及小妹的将来,他若是死了,父亲若是被降了罪,母亲和小妹又该如何? 如今渡厄转安,一切顺利。 揭杆而起,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充实兵马,收纳粮草,后劲十足,又有十州高门望族的臣服,开创新朝,指日可待。 所以他不想要小妹承担风险了,母亲和小妹都是女子,待在安全的后方就好了,征战四方就由父亲和他来做,待到新朝创立,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团聚,再把长姐一家好好的安置了,就是最好的将来了。 可是,小妹却不信他! 宋勇毅心中实在是委屈和不平。 宋勇毅按下委屈不平,低下头,第一次,正面的,认了错:“以前是为兄错了,为兄对不起你。” 宋知夏没有宋勇毅那么多的愁肠百结,心路历程九曲十八弯,她的柔软心肠在前世已经锻炼成了铁石心肠,就算他认错了,她照样不信他! “你错了,你对不起我?呵,这句话太简单了,没有半点诚意,害不成人,道一个歉就抹平了,害人还真是没有负担。”宋知夏冷言说道。 宋勇毅没想到小妹竟然这般冷心冷肠,他又气又怒:“我们是同胞亲兄妹,我怎么可能会真的害你?” “为什么不可能?”宋知夏呛了回去,“你和宋知秋不都逼着我去死吗?” 宋勇毅听小妹一直抓着以前的事不放,死活不相信他是真心实意地为她好,一急之下,他冲动的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往自己的左臂砍去。 鲜血喷涌,喷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雾。 宋勇毅眼眶泛红的看着宋知夏,手中的刀一直砍在伤口上:“你既然不信我,不肯原谅我,我也无法,只能以血偿还欠你的债。” 宋知夏没想到宋勇毅竟然会以自残来相逼,果然是够狠。 宋知夏虽然讨厌宋勇毅,但在知晓前世实情的情况下,对宋勇毅并没有讨厌到厌恶他的地步,她其实是心中憋着一股委屈一股怨气,她想发泄她想报复,可是偏偏今世宋勇毅并没有那么糟糕那么恶心那么恶毒,她不能莫名其妙的就报复过去,所以她的这一股怨气就只能憋在心里,憋得久了,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宋勇毅了。 前世的怨气,今世的憋气,打成了一道死结,宋知夏解不开,也不愿意去解开,她知道,要解开这个结,她只要放下前世的怨恨,重新去看待宋勇毅,接受今世的宋勇毅,死结便可以解开,可是她放不下,她太恨了,也太委屈了。 明明她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被算计被利用被迫害,一直到身死都没有人知道她的苦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今世她就得大度的放过前世那个无情迫害过她的人?而那个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曾经犯下了多大的过错!他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切的委屈,一切的苦楚,无处诉说,都得自己咽下。 宋知夏不甘心啊。 可是这满腹的不甘心,在亲眼看到宋勇毅被她逼得自残明志的时候,突然就没有了。 他还了,他用他的血还了前世的债了。 虽然相比起她前世所受的苦楚,他还的太少了。 但是宋知夏不怨了,她的怨气消失了。 她想,她可以给宋勇毅一个机会,让他和她,从头开始,做兄妹。 手足之情,她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前世她至死都没有体会过真正的手足之情,今世,她也许,可能,能体会到吧? 第174章 允诺 宋勇毅还在鲜血淋漓的淌着血,宋知夏既然心中怨气已消,自然不可能看着他继续这么淌血下去,她手一提,肩一扛,宋勇毅就被她扛在肩上送出了宋府,来到了祈州城中最大的医堂,巧了,今日坐堂的正是当年给宋知夏包扎头伤的那位郎中。 宋知夏突如其来的亲近和关心让宋勇毅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当然了,其中也有失血的原因,一路上被扛在肩上的颠簸更让他多晕了几分,当他清醒过来时,他左臂上的刀已经被郎中握住。 啊,一声惨叫直上云霄。 郎中快速地清创、洒药、包扎,医堂的地砖上很快就淌了一圈的血水。 宋知夏在一旁面不改色地旁观着,她没有学过如何止血包扎,尤其这种大伤口,她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宋勇毅的自残正好给了她一个现场观摩的机会。 宋勇毅见宋知夏目不转睛的看着郎中包扎他的伤口,心中更暖,以为宋知夏是在关心他,他强撑着精神,安慰着宋知夏:“小妹,不要紧,一点小伤而已,你先去边上坐着吧,很快就好,别看了,免得晚上做噩梦。” 宋知夏刚想挑眉冷嘲,上过战场看过攻城战的她还会怕这点死不了人的小伤口?但是想起自己刚刚决定要与宋勇毅重新做兄妹,便硬生生地压住了要上挑的眉头。 “不怕,我只是好奇而已,没见过止血包扎大伤口,正好学学。” 说完,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太冷情了,宋知夏又补充了一句:“以后你要是受伤,我也可以给你包扎。” 这话还不如不说,宋勇毅本就因疼痛而有些发僵的神情更僵了。 郎中包扎好伤口,又开了药方和药膏,药童把药抓齐,装在了药袋中拿了过来。 宋知夏要结账,郎中却恭敬地行了一礼:“宋二娘子不必客气,宋小将军能来本店医治,乃是本店的荣幸,本店只盼宋小将军能够早日安康,他日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便是对本店最好的嘉奖了。” 郎中这话说的太漂亮了,漂亮的让宋知夏都不好意思再拿银两这等俗物出来了,郎中这话明显的是不要银两而要人情啊,看来在郎中的心中,宋家定鼎天下是很有赢面的事了。 宋知夏心情大好,虽然是件小事,但也看得出人心所向,人心是相信宋家能够开创新朝的。 宋知夏看向桌上安放的那把宋勇毅的佩刀,上面血迹一片,她随手一指,朝宋勇毅问道:“这把刀,你可能割舍?” “怎么了?你想要?”宋勇毅反问。 第200节 宋知夏笑了:“我是想把这把刀送给这家医堂,你觉得如何?” 郎中的眼神立时亮了。 宋勇毅也笑了:“行吧,那就送给这家医堂了。” 宋勇毅朝郎中微微拱手:“多谢郎中医治了。” 郎中赶紧回礼:“宋小将军客气了,治病救人,这本就是医家的本份。” 宋知夏也朝郎中微微拱手:“前年我头部受伤,盛蒙郎中巧手医治,没有留下半点后患,不曾当面谢过郎中,今日我也凑个数,留副字吧。” 郎中没想到能好事成双,既能留下宋小将军的佩刀,又能留下宋二娘子的墨宝,他可听说宋二娘子师承明石先生,她的墨宝必定不俗。 “多谢宋二小姐。”郎中大喜行礼。 宋知夏轻缓铺纸,闭目静心,当她睁开眼,提笔挥毫,一口呵成,“悬壶济世”,这四个字力透纸背,更有一股雄厚的气势扑面而来。 宋勇毅和郎中都看呆了,他们都曾是文人,临窗苦练十余载,笔下之字都是他们一日一日练出来的,所以对于宋知夏的这四个字,他们的感受和体会是难以言喻,甚至是有些震惊的。 不愧是明石先生的传承,不可与常人相比。宋勇毅和郎中在心中暗暗叹道。 郎中清醒过来后,马上安排了马车送宋勇毅回府。 宋知夏和宋勇毅回府后,宋力刚很快闻讯前来。 “你怎么敢在妹妹的面前如此犯混!”宋力刚厉声喝道,他已经从下人的口中听说了儿子在女儿面前自残,女儿送儿子去医治的事,看到儿子手臂上的绷带,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受伤了,他都想动手揍他一顿了。 宋勇毅在父亲的喝问下脖子缩了缩,他此时理智回笼,也知道自己刚才实在是太过犯混了。 宋知夏倒是开口为宋勇毅说话了:“兄长之所以犯错,也有女儿的过错,是女儿言语过激,才激得兄长做下错事。” 宋力刚不知道儿子和女儿之间到底犯了什么口角,他问道:“你们到底吵什么了?怎么就吵成这样了?” “我让小妹待在后方,不要再去前线了。” “我翻了以前的旧账,又提当年兄长逼我出家的事了。” 宋勇毅和宋知夏同时开口,说完又看向对方,齐齐沉默了。 左一句前线的事,右一句出家的事,宋力刚把两件事一串联,大致就知道两儿女在吵什么了,估计是阿毅不让夏儿去前线,又说了一些惹夏儿不快的说教之言,夏儿被气到,就提了以前的事翻旧账激阿毅,阿毅受不得激,就自残相赔了。 唉,儿女都是债啊,不和睦的儿女就更是债了。 前世他到底是欠了多少债啊。 宋力刚长叹一声:“好了,以前的事,的确是阿毅过份了,夏儿你心中委屈也是常理,阿毅,来,向夏儿赔罪道歉。” 宋勇毅已经用自残来赔过罪了,再来一次赔罪,他反倒觉得没什么了,他刚要行礼,宋知夏却出言打断了他。 “不必了,兄长已经赔过罪道过歉了,之前的事,就这么算了吧。” 宋勇毅心中欢喜,宋力刚面上也带出了轻松的笑意。 “不过,”宋知夏又补上了一句,“我是不会退居后方的,我要在前线,我要做开国功臣。” 宋勇毅不乐意了,宋力刚的笑意也凝固了。 宋勇毅再次反对:“你在后方也可以做开国功臣啊,前线多危险啊,你做什么非要在前线呢?” “因为我是战士啊,战士不在前线,又该在哪里呢?”宋知夏理直气壮地说道。 宋勇毅气笑了:“你是战士?” “是啊,是比你强大很多的战士。”宋知夏忍不住又刺了宋勇毅一下。 “可是你毕竟是个女子,是宋家的二娘子,怎么可以在战场上打打杀杀的,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宋勇毅又开始说教了。 “我的名声不是早就坏掉了吗?品行不端清白不存的闺阁小姐,也是破门抄家杀人无数的女煞星女魔头。既然名声已经坏掉了,我要是不拼出一个杀□□号,岂不是白白遭受了这些流言?”宋知夏冷言笑道,此时此刻,她的眼神中竟然有了一种睥睨天下的感觉。 宋勇毅气急,还要再说,宋力刚却拦住了他,不让他与女儿再硬碰硬。 宋力刚叹了一声,放软了语气:“夏儿啊,为父知道你心里委屈,不过你也不能委屈之下就冲动行事啊,虽然你的名声已经有些受损了,不过只要新朝创立,你便是公主,再不会有人敢乱传那些流言污语,只是你也要好好爱惜自己,如此日后才能过得如意。” 最后宋力刚还靠近女儿,小声地在她耳边说:“毕竟你迟早是要许配夫君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这事本来不该由宋力刚这个父亲来说,应该由张氏来说,可是宋力刚怕女儿冲动之下真的去做一个杀神,只能先把这事给提出来了。 原本宋力刚是希望女儿能因此而收敛,但没想到宋知夏却大为反弹,心中警笛大作。 父亲这是要把她联姻了?父亲已经有联姻目标了? “父亲是嫌弃女儿了?想要早早的把女儿打发出去了?”宋知夏以言语相激,想要激得父亲吐露一些实话。 宋力刚没想到女儿会作如此想,赶紧拙嘴拙舌地劝慰道歉:“为父没有嫌弃你,怎么会嫌弃,夏儿你这么好,只是夏儿你长大了总得要嫁人的,为父也是希望你日后能够顺心如意,要是如今为了一些无谓的流言而破罐子破摔,日后怕是你要后悔呀。”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喜欢一个女杀神啊。 宋知夏仔细观察父亲的神态,自从她的五感提升后,对人的神态的观察更加入微了,她发现父亲是真的在关心她后,心中的警笛渐渐消失了。 宋知夏趁着父亲努力劝慰她的时机,提出了一个要求:“日后过得好不好,得看两人合不合得来,女儿想要父亲允诺女儿,女儿的夫婿由女儿自己来挑。”她才不愿自己的婚姻成为联姻,就算是联姻,也得是她自愿点头的,不然配个和秦王一样的伪君子,她岂不是白重活了一场,又走了前世的老路。 宋力刚倒是没什么意见,他的妻子就是自己挑的,为了能婚姻自主,他还把兵法计谋用到了自己老娘的头上呢,就是妻子张氏,她也是顺应了她自己的心意点中了他,老岳父也是个开明的,没因为他是个武人就把他给打出去,所以如今他和妻子的女儿说要自己挑选夫婿,他是很能接受的。 但是宋勇毅却不能接受,他跳了出来:“你还懂不懂得女儿家的矜持了,终生大事都拿到嘴边来说,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你怎么就......”不知廉耻,这四个字宋勇毅到底说不出口,他不能再出口伤害小妹了。 宋知夏却反手把腰间的荷包砸了过去,荷包里都是零碎银子和铜板,看着不大,砸中了却真的疼,宋知夏瞄准了宋勇毅的头,荷包一下就砸中了宋勇毅的额头,宋勇毅捂额痛呼。 第201节 “父母之命?要是真的都按父母之命,可就没你了!”宋知夏骂道。 宋勇毅捂着额头呆呆地看向父亲,宋力刚有些尴尬,抬头望天,宋勇毅又看向宋知夏。 宋知夏冷笑一声:“你别说你不知道祖母不喜欢母亲啊。”这句话已经包含很多深意了。 宋勇毅虽然傻,虽然迂腐,但是他不是真的蠢,他在军营中就听说了许多乡野八卦,婆媳打架都不是稀罕事了,而且他从小就听多了祖母数落嫌弃母亲的话,一些言语中透露出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再琢磨一下,事实就差不离了。 宋勇毅没有立场继续说教小妹了,他要是继续说就是在暗中指责父亲母亲了,所以他蔫了。 反击成功后,宋知夏也懒得搭理宋勇毅了,此刻最重要的是要父亲的一个允诺。 “父亲,女儿可以自己挑选夫婿吗?”宋知夏直视父亲的目光,坦坦荡荡,半点不羞涩。 宋力刚本就没有意见,他到底不是政客,在他的心中,家人的幸福更甚于政治的谋算,他点了点头:“可。” 第175章 飞翔天空 自从宋力刚提起了婚姻大事,宋知夏就把这件事放进了心里,开始认真考虑起来了。 转眼又要到年底了,过了年,宋知夏就是十二岁了,这个年岁的小姑娘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在高门望族,大多数的母亲已经在为女儿慢慢相看合适的人家了。 宋知夏已经向父亲宋力刚讨得了婚姻自主的允诺,夫婿只要自己挑对眼了就行,不必再等着母亲做主,看起来倒是轻松了,但是实际上,还是一样的受限多多。 先不提宋家的新朝大业,宋知夏会是未来的公主,她的婚事必定是引人注目,会引来许多想借着联姻在新王朝中站稳脚跟的家族和有心人,在挑选夫君的时候,宋知夏需要格外小心她的婚事可能会给王朝给时局带来的种种变化,就算喜欢某个人也要考虑许多。 就是单论那些世家子弟的品行,宋知夏还真的很难看得上眼。 只要是传承两代以上的家族,就没有不收女人的。 虽然有非三品以上,不得纳妾的死规矩,但是世俗的变通一向是很灵活的,不能纳妾,但是可以收侍女收婢女收舞乐伎啊。 就算是家道中落的家族,子弟中收纳婢女的也不少。 就连寒门出身的官吏将士,也有向高门望族学习这一恶习,视收纳或交换婢女为风雅风流之举,比如原怀州守备将军,章真的父亲,章金庆,他的女人和庶子女可就不少。 反而像是宋知夏的父亲宋力刚,和师祖明石先生,只有原配发妻,身边无妾室无侍婢的,可谓是屈指可数的痴情人了,绝对是男人中的异类。 那些小小年纪就破了身,多情风流的世家子弟,送给宋知夏当面首,她都嫌脏。 但是找个寒门出身的吧,以宋知夏自己的所见所知,寒门之子的骨子里都有一种自卑,一旦发达,他们从里到外都向高门望族学习,从举止到行事,一个不落的全学,也不管是优点还是恶习,都学,这些寒门之子有个很朴素的观点,高门望族能够传承三个王朝,跨越上百年,一举一动,一思一想,都是有道理的,所以不管什么,可以不求甚解,先学了再体会。 所以发达之后还专情,不和离不纳妾的寒门子弟,竟然比不纳妾的高门子弟还稀少,也难怪高门望族的女子们看不上寒门子弟,连庶出的都不愿低嫁,原因就在于他们的品行实在堪忧。 唉,所以想要找一个干净的,聪明的,她看得上的好男人,不容易。 而她自己也名声有碍,先是清白有污,如今又风传她是个女煞星女魔头,想要找一个不被流言所影响,不嫌弃她的男人,更不容易。 唉,真麻烦,慢慢物色吧。 宋知夏越想越心烦,心中的邪火越来越盛。 凭什么世间对女子如此不公? 为什么那些负恩忘义的烂男人反而活得更好? 真想砸破这个不公的世道,焚尽这世间一切的污糟。 “夏,你在吗?”窗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宋知夏收敛起满腔的邪火,朝碧珠点了点头,碧珠上前开窗。 东景半蹲在窗台上,朝宋知夏咧嘴一笑,手掌摊开,掌心中有一个闪亮的东西:“这个送给你。” 宋知夏移步上前,拿起东景掌心的东西:“这是,水晶?”这个东西有拇指大小,呈不规则的多边形,看起来比水晶还通透还闪亮。 “不知道你们这边叫什么,反正我们那边叫钻石,是宝石的一种,女人们都喜欢。”东景的笑容更大了,“你喜欢吗?” 宋知夏点头:“喜欢。”是宝石她都喜欢。 “你是特地来送我钻石的吗?”宋知夏问道。 “不是,我是来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讨论新的盟约?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还得回去呢。”东景从窗台上跳了进来。 “也是,不过今年的季风不是过了么,你们找到新的航线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到明年才回去。”宋知夏有些疑惑。 东景点点头:“是要明年才回去,不过我们的船不是都受损了么,不管是修船还是重新造船,都要时间,就算有现成的木材不用等阴干,但是刷油刷漆也得要等通风干燥的,所以时间还是挺紧的。” “哦,这个啊,不急,我们可以帮你们造船。”宋知夏心中一松,不过就是造船而已,宋家收入的十州中,有四州靠海,都有造海船的技艺和匠人,造船是不成问题的。 东景眼神一亮:“你们可以造船?” 宋知夏笑答:“我们宋家不会,可是我们可以找专门的匠人来造船啊,我们付钱,匠人就会把船造好啊。” “多少钱?”东景说着就取下囊袋,扒拉着里面的宝石,“我可以先付定金。” 宋知夏做了个八甲的停止手势:“不,这个就算是我们宋家送给你们八甲的礼物,之前你们八甲帮我们宋家收拾了十个州的家族,康加头目说这是朋友之间的帮助,那么这一次,就由我们宋家来帮助你们吧。” 东景高兴大笑:“谢谢啦。”朋友间的互帮互助,友善往来,八甲人是不会拒绝的。 “不客气。”宋知夏大方应下。 海船的事既然交给宋家了,东景也不觉得时间紧迫了,他朝宋知夏招了招手:“你现在在忙吗?要是没事的话,要不要去我们那边玩?” 宋知夏正觉得心烦呢,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行啊,我们走吧。” 碧珠一听,小姐竟然又要一个人跟着蛮夷跑,刚要开口劝阻,宋知夏轻轻撇了她一眼,碧珠就把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罢了,她人微言轻,家主都不说什么,她一个小丫鬟哪有资格管那么多,听小姐的吩咐便是了。 东景长腿一迈,半个身子探出了窗户,屈指一吹,山刀飞过来了。 第202节 “我送你上去。”东景朝宋知夏伸出手,想要把她送上去。 宋知夏对于骑山刀还是有些发怵的,那种半空上无着无落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她摇了摇头:“我害怕,能不能不骑了,我可以自己跑过去的。” “怕什么,有我护着,你掉不下去的。”东景才不会让宋知夏一个人跑过去呢,这样做太不朋友了,东景长臂一揽,揽住宋知夏,长腿往外一跳,伴随着宋知夏的惊叫,两人完美的落在了山刀的背上。 山刀被两人的重量压得下降了几尺,又引发了宋知夏更长的惊叫声。 山刀猛振双翅,平缓升空后,往聚集地的方向疾速飞去。 宋知夏缩靠在东景的胸前,双手紧抓东景的兽皮衣,要不是怕张嘴灌进一肚子的风,她都要大声斥问东景做什么要吓她了。 不过当山刀飞越一座又一座的宅第,越过祈州城的城墙,越过连绵不尽的山林,越过一座又一座起伏的山头后,宋知夏心中的惊吓已经稳稳的被下方的美景给压住了。 真是,另一番天地,另一番美景啊。 前一次骑山刀是在半夜,宋知夏根本看不到什么景色,四处全都是黑乎乎的,只能看到大地上隐隐的轮廓,她的心中只有惊怕,但是这一次不同,是在青天白日之下,清晰、壮观、广阔的天地之美,带给宋知夏的冲击是完全不同的。 这就是从天上俯瞰大地的感觉吗? 高高在上,俯视苍生,地上的一切,更像是一幅画卷,一幅尽在她手中,等着她挥洒的画卷。 宋知夏心中的野心,隐隐的,再次萌动壮大。 等到山刀降下高度,东景揽着宋知夏从山刀背上跳下后,宋知夏还有些恋恋不舍。 “怎么,不怕了?还想再飞一次?”东景打趣宋知夏。 宋知夏也不赧然,大方的点头:“嗯,上一次是在黑夜,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又是第一次骑山刀,只顾着害怕了,这一次是在白天,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我才发现,原来从空中看大地,是这样的感觉,心里,好像一下子变得大了很多,觉得很高兴,很开心。” 东景大笑:“骑过鸟的人都喜欢一直飞在天上,所以我才不让别人骑山刀,不然他们都想骑,山刀会被他们累死。” 宋知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对不起,我忘记山刀也是会累的。” 东景摆了摆手:“你没关系,你才多大,站起来还不到我的胸口高,这么小的你能有多重,整个人还不如我的一半重,带你一个人,山刀可以飞很久。” 东景走到山刀跟前,用很奇特的鹰语和山刀叽哩咕噜的交流起来,山刀还歪头看了会儿宋知夏,好一会儿后,东景朝宋知夏招招手:“山刀现在还不累,可以带你再飞一会,过来,我送你上去。” 宋知夏大喜过望,几乎要原地蹦了起来,她快步上前:“真的?” 东景咧嘴大笑,走到宋知夏身后,双掌夹着她的腰一托,一股大力推着宋知夏向上,宋知夏借着这股力朝山刀上方跳去,然后稳稳地落在了山刀的背上。 宋知夏坐好后等着东景上来,结果东景却拿出一根绳子在山刀胸前挽了个结,然后把绳子两端系结,再递给宋知夏。 “你不上来?”宋知夏愣愣地问道。 东景笑着摇头:“这次你自己来,不要怕,山刀不讨厌你,不会把你甩下来的,拿好这个绳子,如果遇到意外掉下来了,你就抓紧绳子,山刀会把你安信天翁送下来的,我就在下面跟着跑,到时候会去接应你的。” 自己来!可能会掉下来! 宋知夏吓得眼睛都瞪圆了,刚要开口说要下来,结果东景却屈指吹哨,山刀双翅一振,宋知夏就被带向半空了。 啊!长长的惊叫从高空中传来。 聚集地的八甲战士们抬头望天,个个都露出羡慕的神情。 真好,能骑山刀飞一圈,夏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山刀背上的宋知夏却欲哭无泪,她好怕,好想下来啊。 宋知夏害怕地朝下方看去,看到东景的确在跟着跑,她的心中总算安定了一点点,还好还好,有东景在,就算真掉下去了也有人接。 山刀的确不讨厌宋知夏,虽然没有东景在控制,但是它飞得很平稳,它甚至还放缓了速度,降低了高度,就因为它感知到了宋知夏的害怕。 在平稳的速度下,宋知夏渐渐放松了下来,开始有闲情逸致观赏起四方的美景。 天地之大,无边无际,不知天有多高,不知地有多广。 当宋知夏在地上时,看着蓝天的白云,她以为白云并没有多高,只要足够高,就能伸手触及,可是当她身在高空中,她才发现,白云很高很高,离大地很远很远,而天,更高更广更远,这种不知止境的遥远,令人生畏。 而大地,却变得美如画,身处大地时能看到的乱石洼地枯枝烂叶,在高处时,通通不见了,只有深深浓浓的碧色,还有点缀其上的美丽长河、闪亮湖池,令人心驰神醉。 正在沉醉中的宋知夏扫视大地,眼帘中突然看到了一个地方。 咦?那边是什么? 宋知夏学着东景的动作俯身拍了拍山刀,往那处方向指了指。 山刀接到指令,俯身下冲,突然的下倾令宋知夏紧紧抓住绳子,直到下倾角度达到了一个顶点,宋知夏惊叫着从山刀背上滑落了下去。 看到背后滑落了一个人影,正在俯冲中的山刀呆住了。 嘎,忘记这家伙不是东景了。 第176章 七年之约 宋知夏身下一空,整个人滑落出了山刀的背部,她双手死命抓紧绳子,绳子一下绷直,重重的下坠力把山刀给拉歪了平衡,山刀用力振翅,一鹰一人就这么惊险万分的悬在了半空中。 宋知夏挂在山刀左侧的下方,山刀被她拉的歪了平衡,左翅低右翅高,这样的姿态令山刀很不舒服,而且绳子也拉得山刀有些疼痛,鸟毛都掉了几根,山刀明显有些急躁不安了。 跟在山刀下边跑的东景拼命吹哨打口令,山刀收到指令后在半空中盘旋起来,等待东景的接应。 宋知夏晃荡在半空中,无着无落,她抓紧绳子,提心吊胆的往下方看去,高高的离地距离令她更加抓紧了手中的绳子,丝毫不敢放松,当她看到东景已经奔跑过来,来到下方准备接应后,她的心终于不再那么慌乱了。 东景又吹了几声长长短短的哨音,山刀不再盘旋,改往一处方向歪歪扭扭的飞去,宋知夏放眼看去,那个方向有一处水洼,待飞得近了,才看得出那处水洼原来是一处碧色深深的水潭。 山刀平衡不再,飞得吃力,东景在下方奔跑反而快过了山刀的速度,东景跑至水潭边后又屈指吹哨,山刀又降低了一些高度。 第203节 东景抬头朝宋知夏大喊:“夏,放手,跳下水,我会拉你上来。” 山刀在水潭上方盘旋。 宋知夏看着下方的水潭,水潭的颜色很深,应该水深足够,跳下不会撞到潭底,但是也因为颜色深,宋知夏看不清楚水潭中有没有石块。 宋知夏心中很犹豫,跳还是不跳? 先不提她不会游水,贸然落到水中会不会溺死,就是水中也掩藏着不少致命的危险,比如水中的尖石,万一她运气不好,就恰恰落在水中的尖石上,会怎么样? 那是不死也会残的结局。 东景见宋知夏一直不跳,又大喊着催她:“夏,快跳,山刀很难受,撑不了多久。” 宋知夏也大声回应他:“我不会游水,我怕,而且如果水里有石头呢?” 东景闻言立即脱了兽皮衣,往水潭中一跃,白白的水花高高溅起,东景没入了深深的碧色水潭中。 山刀的确撑不住了,它胸前绳子结扣的地方又脱落了一些鸟毛,绳子勒进了它的肉里,它很疼,它开始低低的鸣叫,催促宋知夏快点跳下去。 宋知夏心急如焚,她知道自己再不跳,很可能她会和山刀一块掉进水里,但是她还是害怕,她只能盯着水潭,等待东景的上浮。 宋知夏默算了八下,东景上浮了。 东景朝上方大力挥手:“夏,没有石头,别怕,跳下来,我会拉住你。” 宋知夏闻言深深吸了两口气,双手一松,从半空坠落下来。 高高的水柱从潭中炸起,宋知夏深深的扎进了水潭之中。 东景看准宋知夏落水的位置,一个猛子扎进水中,朝宋知夏的方向游去。 深深的碧色把宋知夏包裹住,一下从光明的半空中坠落于阴暗的深潭中,令宋知夏近乎失明,她只能朦胧的感知周围,知道那处明亮的地方是上方,而那处明亮正离她越来越远。 明亮远去,幽暗包围,突如其来的死亡恐惧笼罩了宋知夏的心灵,她拼命挣扎起来,但她不会游水,力气用不到实处,越挣扎反而沉的越快。 会死吗?会死在这里吗? 宋知夏害怕,恐惧,肺部的窒息疼痛越来越重。 突然她的双臂被人夹住,如铁钳般紧紧地夹住,然后一股强劲的上升力道托着她往那处明亮之处升去,幽暗缓缓退去。 当宋知夏冲出水面时,她迫不及待地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整个人好似从阴间重新回归人间。 东景带着宋知夏从水潭游向岸边,宋知夏整个人还有些懵懵的晕乎乎的,任着东景把她拉扯上岸。 “夏,夏。”东景拍了拍宋知夏冰冷的脸颊,他的力道不轻,打得宋知夏苍白的脸上浮现两团红晕。 打脸是疼痛的,更是耻辱的,宋知夏一下就回过神来,眼神凶厉的瞪向眼前的人,她前世受够了被人打脸的耻辱,今世她绝不肯再让人打脸她,再有人打她,她就要百倍千倍的回报过去。 可惜宋知夏的凶气却远远达不到震慑东景的地步,东景看她如此精神,反倒开心地笑了:“夏,看你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你被吓傻了呢。” 宋知夏这下是彻底清醒过来了,见到东景开心大笑的样子,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东景救了她,她反倒对东景横眉冷对,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 宋知夏垂首赧然,结果一大片油亮亮的棕色肌肉冲入了她的眼帘,宋知夏倒吸一口气,这时候她才发现东景半裸着上身,而她自己,正靠坐在东景的怀中。 肌肤相亲!男女授受不亲! 宋知夏如同被九霄天雷劈中了一般,整个人僵立当场,脑子都糊了。 东景见宋知夏全身湿透,从头到脚,处处都在滴水,他担心宋知夏生病,毕竟这里的人实在太脆弱了,动不动就受伤,动不动就生病,比八甲小孩还要脆弱,东景实在担心,他把自己之前扔在潭边的兽皮衣拿了过来,然后兜头一罩,罩住了宋知夏全身。 宋知夏呆愣愣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兽皮衣,兽皮衣上面还带着两分温热,对于全身被潭水泡的冰冷的宋知夏而言,这份温暖,热的几乎能烫伤她。 宋知夏手足无措的想要把兽皮衣拉下来,东景却双手一钳,把她整个人钳住。 “我知道你爱干净,嫌弃我的衣服太脏了,不过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这里又没有能给你换的干净衣服,你就先凑合着穿吧,等我送你回去,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东景温和的在宋知夏耳边低声劝慰,他以为宋知夏不想穿是因为嫌弃他的衣服脏,但是宋知夏真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这衣服太烫人了啊。 宋知夏挣了挣,丝毫挣不动,她头疼的解释道:“我不是嫌弃你的衣服脏,而是我们这边有个风俗,除非是亲人和夫妻,不然男女之间是不能互用用具的,包括衣服。” “啊?还有这种风俗?”东景惊愣,手上一松,兽皮衣从宋知夏身上滑落下来。 东景看着宋知夏,眉头皱起,宋知夏下意识地顺着东景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胸前,她还没有发育,没有什么玲珑有致的前、凸后、翘,但是她穿着小衣啊,外衣一湿透,小衣的轮廊就显露出来了,好羞耻啊。 宋知夏又手忙脚乱的把兽皮衣拉了回去,严严实实的把自己罩住。 这下尴尬了,穿了东景的衣服,就是男女授受不亲,但是不穿的话,就是伤风败俗了。 而且更糟糕的是,宋知夏全身都湿透了,湿衣服总不能一直穿着吧,总得把衣服烘干吧,可是荒郊野外的,既要找个够隐密的地方烘衣服,还是孤男寡女共处,真是想想那付场景宋知夏就头大如斗了。 宋知夏低垂着脑袋想办法,东景看着宋知夏缩着一团的小模样,在他的兽皮衣的映衬下,宋知夏越发的像是个小可怜。 东景叹了一声:“夏,要不要先找个山洞给你烘衣服?” 宋知夏仍然低垂着头,但她点了点头。 宋知夏拉紧兽皮衣站了起来,她的脚下是一大趟的水:“哪里有山洞?” 东景指了个方向:“我之前从那边过来时看到有一个山洞挺合适的,我带你过去。” 东景在前面走,宋知夏在后面跟,但是湿透的衣裙和鞋子,加上沉重宽大的兽衣服,大大的增加了宋知夏行走的难度,尤其这里是深山老林,处处是落叶枯枝、树根蔓藤,宋知夏走的很慢,但仍然有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东景看不过眼了,干脆双手一夹一抱,把宋知夏横抱在胸前,脚下一蹬,飞快地穿林而过。 宋知夏低垂着头,双耳滚烫。 东景来到山洞前,先把宋知夏放在洞前,他抽出石刀进洞,把洞里面栖息的小兽赶了出去,又清出了一堆又一堆的烂渣和碎石,最后掏出随身携带的驱虫叶,点燃驱虫,把山洞清理干净后,才扶着宋知夏进了山洞。 第204节 宋知夏进洞后,东景又忙着捡拾堆积柴火,点燃柴火堆后,就可以烘干衣服了。 东景看着“可怜兮兮”的宋知夏,有些无措的挠了挠了头:“接下来该怎么烘衣服?要我帮你吗?还是我出去,你自己来烘?” 宋知夏自从把兽皮衣重新罩回自己身上后,她就一直低垂着头。 东景看不见宋知夏的神情,只觉得她特别的可怜特别的无助,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他是真想很帮宋知夏烘干服,但是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禁忌风俗,万一他越帮越错呢? 宋知夏低着头坐在火堆前,她不言语,东景也不敢乱动,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只能傻呆呆地看着她。 一道幽幽的,软软的,有些忐忑,又有些可怜的声音响起:“你,喜欢我吗?愿意负责我的一辈子吗?” 啊?负责一辈子? 东景懵圈了。 “负责一辈子,是什么意思?”东景呆呆地问道。 “就是,就是等我长大,娶我的意思。”宋知夏仍然低垂着头。 “哦。”东景呆呆点头,“为什么啊?你喜欢我吗?” “我要是不喜欢你,就不会与你做朋友了。而且我们这里有个风俗,一个未婚的男子,要是救了一个未婚的女子,可以优先成为这个女子的选择对象,当然了,男子可以拒绝。”宋知夏在解释中潜藏了几个设定,要未婚,要救命,而且男子可以拒绝,这样东景日后要是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就不会被别的女人算计走了。 东景又挠了挠头:“所以你把我选为优先对象?” “嗯。你喜欢我吗?你愿意成为我的优先对象吗?”宋知夏再问。 东景认真的考虑起来,他考虑了很久,久到宋知夏以为他是在拒绝她,难堪羞愧时,东景开口了。 “我是喜欢你,和你一样,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会与你做朋友了,与你相处久了,我觉得你的脾气还是很不错的。但是吧。” 宋知夏的心紧张地提吊了起来。 “但是吧,你现在还太小,你才十一岁,我们那边得十八岁才成年,七年的时间太长了,七年后你可能会发现,你现在的喜欢并不是真正的喜欢,你会真正喜欢上另一个人,而不是我。”东景的声音越来越低,很明显,他是想到了荞,当年他和荞也是青梅竹马,他和荞互相喜欢,大家也觉得他们是一对,可是当荞长大远行后,荞却喜欢上了别人,东景虽然从来不提,但是他心中是感伤的。 “那么,我们就做一个约定吧,你等我七年,要是我到十八岁的时候仍然喜欢你,我们就一辈子在一起。”宋知夏狡猾地设定了一个有利条件,让东景等她七年,由她来决定愿不愿意和东景在一起,而不是两人一起等七年,看这七年中两人会不会喜欢上别人,毕竟七年时间太长了,万一七年后东景喜欢上了别人,宋知夏到时候就十分被动了,就算她贵为公主,十八岁仍然太大了。 东景想了想,觉得这个约定对他来说没有损失,八甲部族几千年来都是男多女少,讨老婆一直是个难题,运气好的,与别族女人看对眼,讨回来做老婆,要是运气不好,打光棍也是正常的,八甲男人的眼光其实挺高的,他们喜欢强壮的女人,然后生下强壮的下一代,而别族女人能像八甲女人一样强壮的,并不多,没有合适的女人,八甲男人宁愿打光棍也不愿意将就,当然了,八甲男人挑,八甲女人也挑,别族女人也会挑,总有对不上眼的时候,所以八甲部族每一代里总有一些人是打光棍的。 八甲人活的久,七年的时间对于他们并不长,东景觉得自己是完全等得起的,定下这个约定,如果七年后夏喜欢上了别人,东景觉得这个损失他还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如果夏仍然喜欢他,选择和他在一起,他这样,应该算是赚了吧,反正他觉得夏很不错。 “行,我们定下这个约定吧。”东景伸出右掌。 宋知夏终于抬起了头,她微笑,伸出右掌,与东景击掌定约。 第177章 石头 双掌相击之后,两人之间的感觉便有些变了。 宋知夏脱下东景的兽皮衣,让他自己烘干,她则坐在火堆边,就着火堆的热气来烘干湿衣,她再不讲规矩也做不到当着东景的面解衣烘干,只能这么干烘着了。 东景却很是担忧的皱眉看她:“你就这么烘干?” 宋知夏点点头,嗯了一声。 东景起身离开山洞,边走边说:“我还是在洞外面守着吧,你在里面把湿衣服脱下来,一件一件烘干,这么烘的话,你会生病的。” 东景走出山洞,霹雳咔嚓几声,东景劈了几根长长的带叶树枝,交错地把树叶搭在了山洞口,形成了一道树枝墙,然后他把已经湿了的兽皮衣搭在树枝墙上,山洞内的画面就被严严实实的遮掩了起来,树枝边角又有缝隙,里外空气流通,山洞里不会堵烟闷气,这道树枝墙搭建的十分的合适。 宋知夏看着东景忙碌的背影,脸上扬起了开心的笑容。 东景把树枝墙搭好后,朝着山洞里边喊:“夏,你就在里面烘衣服,我转过去,不看你,你不着急,慢慢烘,等烘好了喊我一声,我就把这些树枝拿开。” “知道了,谢谢。”山洞里传来软软的回答。 东景满意的转过身去,坐在山洞前,做起了守门人。 宋知夏先用几根大树枝搭了个架子,然后把湿衣裳解下来,平铺搭在架子上烘干。 宋知夏的头发也湿透了,过了这么久,发尾还一直在滴水,宋知夏把湿衣解下后,才有功夫解发髻。 发髻湿透后很不好解下,暗藏在发里的小夹子都移动了位置,还纠缠上了发丝,先要一个一个的解下小夹子,发髻才能解开,宋知夏折腾了好久,半拉半扯的,损失了不少秀发才把发髻给解开了,之后她以手代梳,一遍遍地通发,加快秀发的烘干速度。 宋知夏一边通发,一边翻转着湿衣,免得受热不均匀,衣裳都卷翘了。 等到宋知夏把衣裳烘干、穿好,又松松的用手梳了个麻花辫后,宋知夏才开始喊东景。 东景把树枝墙挪开,山洞外的霞光铺了进来,宋知夏走出洞外,看到了漫天的霞光。 “都这么晚了!”宋知夏满心意外地望着晚霞,“糟糕了,我要是再不回去,父亲得着急了。” “不急,我让山刀送你回去,太阳彻底落下前,你就可以回到城里了。”东景安慰宋知夏。 宋知夏咬唇犹豫,她问东景:“你还记得我之前从山刀背上滑落下来的地方吗?记得在哪个方向哪个位置吗?” 宋知夏的句子很长,用八甲语说出来难免有些词不达意,东景听不大懂:“什么地方?你不是一直抓着山刀身上的绳子吗?没掉下来啊。” “我之前是看到了一个东西,想让山刀带我过去看看,结果山刀飞得太低,我才滑落下来,我就是说,我发生意外的时候,所身处的地方,听得懂吗?”宋知夏期盼地看着东景。 东景听懂了,他回忆了一下:“我只记得大概的方向,但是具体的位置,我得去找找。” 宋知夏就是担心东景记不清楚位置,她是完全辨认不清深山中的位置的,只能指望东景,呃,也许还有山刀。 “山刀记得吗?”宋知夏抱着几分希望,山刀那么聪明,应该记得吧。 东景屈指吹哨,山刀从远处飞了过来,东景对着山刀叽哩咕噜了说了一会,朝宋知夏点点头。 第205节 “山刀说记得。” 宋知夏大喜:“太好了,我们马上过去,先找到位置,明日再叫信岐雷刀他们一块过来帮忙搬东西。” “什么东西?”东景有些好奇。 宋知夏眼神闪亮:“一个很有用的东西。” 山刀带着东景和宋知夏飞向那处位置。 霞光渐渐黯淡,太阳越来越接近地面了,宋知夏从半空中遥望那处落日之地,看着落日余晖渐渐收敛、消散,心中顿生一股复杂之情,神情痴痴。 东景看到宋知夏的痴痴神情,含笑安慰:“你喜欢在空中看风景吗?以后你想看了,可以直接骑着山刀飞一圈。” 宋知夏心神收回,抬头看向东景,结果却被东景的一大篷胡子给遮挡住了视线,宋知夏低头,心中暗暗决定,一定要找个机会把东景的胡子给刮了,她竟然都没见过东景的庐山真面目。 山刀的记忆很好,而且鹰眼锐利,虽然天光渐暗,但是它还是很轻易的找到了之前宋知夏指引给它的位置,山刀飞到了那个位置上空,那是一处凹陷的土地,中间是一块黑黑的大石头,四周植被稀疏,而且只有草,没有树。 山刀盘旋,寻找合适的空地,缓缓降落。 宋知夏兴奋地指着那处凹陷的地方:“看到了吗?就是那块石头。” 东景双手横抱宋知夏,从山刀的背上跳了下来。 一股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宋知夏紧紧的揪着东景的兽皮衣,双目紧闭,直到落了地,她才敢重新睁开眼睛。 东景正落在那块石头的不远处,宋知夏一下就看到了那块石头,她让东景放她下来,急切地跑向那块石头。 “这个石头有什么特别的吗?”东景疑惑地打量着石头,手掌大力的拍了拍石头,“石质看起来挺硬的。” 东景拔出石刀,在大石头上用力划了两道,只留下两道白痕:“嘿,不错嘛,是个好材料。” “当然是好材料啦,这个可是天外陨石,非常坚硬的。”宋知夏兴奋地围着石头转圈,原来这块石头是在这里发现的啊,还真是藏在深山人不知啊,前世这块石头就被秦王当作祥瑞敬献给了皇帝,赢得了满朝的喝彩,当然了,是雕琢过后的石头,呈现了天人之形的石头,但是这块石头天生天材,只是粗粗雕琢便能显现出了不凡来,所以宋知夏可以凭着这块石头的原样就认出了后世的那块献瑞天人石。 宋知夏随手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在大石头上划起了线条:“你看,这里像不像一个人的头?这里是左手,这里是右手,两只手上都拿着东西。中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连在一起,就是一件衣服。看,下面还有露出一只鞋子。” 宋知夏是练过画艺的,只是粗浅的线条勾勒就已经沿着石头的轮廓,画出了一个极为形象的神仙天人像,虽然东景不知道什么叫做神仙天人,但是他看得懂画,宋知夏的随手勾勒一下子就把石中人给画了出来,让他惊讶之下更是惊叹。 果然夏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啊,连画画都这么厉害。 “怎么样?像不像?”宋知夏巴眨着杏眼看着东景。 东景回神:“像什么?” “神仙啊。”宋知夏大声说道。 “哦。”东景又打量了一下石中人,与老家大陆的神祇形象完全不同,“我不知道你们这边的神仙长什么样,我们那边大陆,各个部族拜的神都不一样,我们八甲拜的神嘛,都是很强大的,能打战的神。” 宋知夏无话可说,是她傻了,两块大陆远离得这么远,又从来不来往,神仙的样子怎么可能长得一样,她是问错人了。 “好了,我要找的就是这块石头了。你要不要做个标记?我们明天来搬石头,搬到我家去。” 东景点头同意,他把大坑周围的树木又砍了一圈,让大坑显得更加醒目一些,砍完后,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天完全黑了。 山刀载着东景和宋知夏往祈州城飞去。 宋知夏回来的这么晚,回来后自然就被宋力刚叫了过去问话。 宋知夏一回来就在碧珠的服侍下洗了发、沐了浴,打理干爽后,才到宋力刚跟前回话。 “你和东景去哪里玩了?这么晚才回来!”宋力刚瞪着宋知夏,他主要是气女儿回来的太晚,倒不是反对女儿和东景出去玩,八甲与宋家的关系十分亲密,说是盟友,却更是朋友,他是很放心女儿与东景在一起的。 宋勇毅也坐在一边,用眼神批评着宋知夏。 宋知夏笑嘻嘻地向父亲行了礼:“父亲,女儿有事要说。” “嬉皮笑脸的,有事就说。”宋力刚没好气地说道。 “今日女儿在山林中意外落水,幸得东景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女儿便与东景定下了七年之约,七年后要是女儿不讨厌东景,东景就要娶女儿。”宋知夏笑脸盈盈地就扔下了一个大惊雷。 哗啦,宋勇毅猛地站了起来,连带着座下的椅子都翻了。 宋力刚强镇心神完整的听完了女儿所说的话,每一句话都仔仔细细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注意到了女儿的用语:“你说,如果七年后,你不讨厌东景,东景就要娶你?如果你七年后反悔了呢?” “那么约定就作废。”宋知夏快言应道。 宋力刚的神情和缓了一些,宋勇毅也扶起椅子坐下了,还有回旋余地,幸好幸好,不急不急。 “东景肯吗?”宋力刚又问。 宋知夏点头:“女儿没有骗他,和他说清了,他是肯的。” 宋力刚的神情彻底恢复了:“你没骗他,那就好。”宋力刚最怕的就是女儿一时兴起要以身相许,胡乱约定,但又没与东景约定清楚,要是七年后女儿反悔了,东景肯定是要杀上门来的,到时候可就大大的不好了,不过既然说清了,东景也同意了,那就没事了。 “不过你的终身大事到底不是儿戏,你怎么就偏偏拿这等大事来与东景做约定?”宋力刚深吸了两口气,接受了女儿已经把自己终身许出去的事实,但是,这事也太快了吧,并且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就算理智上他接受了,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有点恼怒的。 宋勇毅更是恼怒,他走到宋知夏跟前用手指着她:“你脑子进水了?坏掉了?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给许出去了,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大家闺秀的矜持啊?” 宋知夏把宋勇毅的手拍开:“父亲先前不是已经应允了我,让我自己挑选夫婿的吗?你此时又吵吵什么?” “是应许了你自己挑,但是立下婚事应该是由父母高堂来办啊,你怎么就擅自作主了?”宋勇毅又把手指移了回去。 宋知夏再次拍开:“事出意外,我也是临时起意,我和东景先立下约定,日后父亲母亲再补上婚约,不就可以了?” “那不一样!”宋勇毅恨恨地跺脚,“你这是自作主张,此等大事,竟然不与父亲母亲商议一番。” 宋力刚打断了儿子的话:“夏儿,你为何临时起意要与东景立下约定?” “回父亲,因为女儿觉得东景是个很合适的人选,而且,女儿的确不讨厌东景。”宋知夏回答。 第206节 “如何合适?”宋力刚又问。 宋知夏一派坦然:“一,东景不是世家子弟,不会影响新朝大局,让某一世家借着女儿的势在新朝站稳脚跟,甚至在一代或两代后,影响朝堂,二,东景是八甲人,宋家需要八甲的支持,女儿与东景在一起,可以让宋家与八甲建立起更紧密的关系,三,东景有君子之风,行事方正,四,东景是八甲人,八甲人不讲究女戒女贞女德,不会拘束女儿困于后宅,五,八甲人从来是,一夫一妻,绝无二心。”最后八个字,宋知夏特意加重了语气,这是她绝不会妥协的底线。 五个理由一出,宋力刚和宋勇毅都默然了,不提新朝大局,只提后面两项,夏国中能胜于东景的男子,还真是少之又少。 宋力刚轻轻叹了一声:“好吧好吧,既然你都把东景说的这般好了,理由还找了五个,为父也不勉强你了,你喜欢,就这么着吧。” 宋知夏俯身大拜:“谢父亲。” 宋力刚招了招手:“夏儿,过来。” 宋知夏到父亲身边,宋力刚抬手抚向女儿的额顶:“你说你今日落了水,身子可有不适?” “女儿好的很。”宋知夏笑答,“只是衣裳湿了,烘干衣裳化了点时间。” 说到烘衣服,宋知夏又补充了一句:“东景给女儿找了个山洞,他在洞外守着,女儿在洞内烘衣裳,东景很是君子。” 宋力刚和宋勇毅默默点头。 宋知夏笑着巴眨眼睛:“父亲,女儿还有一件大事要与父亲说,是件大喜事哟。” 第178章 石中人 “什么大喜事?”宋力刚怀疑、警惕、担忧的看着女儿,“你不会又和什么人立下了什么大约定吧?” 宋知夏摇头:“父亲放心,女儿不会随便乱来的。” 宋力刚和宋勇毅齐齐挑眉,很是不信,她乱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宋知夏也不纠结这点,直接把她的发现才说了:“父亲,女儿今日发现了一个奇物,一块天外陨石,一块天然的带着神仙天人像的奇石。”最后一句宋知夏加重了语气。 神仙天人像,天外陨石。 宋力刚和宋勇毅挺直了腰背,目光炯炯的看着宋知夏。 “明日东景会把奇石搬到我们府中,到时候,父亲和兄长,就会知道那块天外陨石,到底有多奇了。”宋知夏点到即止,俏皮地眨眼闭嘴,保持神秘。 宋力刚和宋勇毅都被宋知夏的话勾得心里痒痒的,恨不能马上就能看到,他们知道,能被宋知夏如此在意的奇石,必定极为不凡,而且,神仙天人像啊,若是真的,这是天降祥瑞啊,对于新朝大业,是收拢人心的极大助力。 在一夜的焦急等待后,天色刚亮,宋力刚和宋勇毅就早早的来到正厅,等待着东景和奇石的到来。 宋知夏没有父兄那般着急,找石头、挖石头、搬石头,哪个环节不需要时间,急也白急,所以她和往常一样的按时起床、用膳,用完膳后才慢悠悠的往正厅行去。 宋知夏进得正厅,发现厅里只有父亲和兄长两人。 “父亲,为何不多叫些人来?”宋知夏提点父亲,“人多了,日后才会有人证明,天外陨石是天生天像,而不是我们伪造的。” 宋力刚恍然大悟:“是,是为父疏忽了,是该多叫些人来。夏儿,你可有什么人荐?” “宋家的人,像是贾青师傅,还有宋家主支的人,都该来。父亲帐下的大将,封军廊军的将军们,身在祈州的也该来。高门大族也该请,如今还停留在祈州城内的大族,父亲不妨都派人去请来。对了,已经收编进封军廊军的其它原州军的将领们,也可找几个过来见证。”宋知夏应道。 宋力刚皱眉:“叫这么多人?会不会不妥?那块天外陨石,果真有神异?” 宋勇毅也担心:“万一那块天外陨石只是一般,我们兴师动众的把那么多人请来,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宋知夏却胸有成竹:“不会,奇石确有神异。” 见父亲和兄长还有些犹豫,宋知夏催促道:“父亲,快去请人吧,不然石头都到了,见证人却未到,这一盛事岂不浪费。” 宋力刚见女儿果真不怕,只能信了女儿,让人去请各位见证人。 一波又一波的见证人被请进了宋府,宋家主支和封军廊军将领闻知是有喜事请他们来观,个个兴致勃勃,而那些高门大族,以及原州军的将领们,则忐忑不安面带忧色,担心是场鸿门宴,借名喜事,却借机清算。 或喜或忧的见证人们进了宋府,人还未到齐,八甲战士们就扛着奇石到了。 奇石巨大,高达两丈,宽有一丈,上尖下圆,似一长卵。 四个八甲战士扛着用圆木制成的扛架,把奇石抬了进来,因为奇石太高,宋府大门通行不了,八甲战士们只能从围墙边上把扛架拆了,把奇石扔进来,里边的八甲战士接应住,再放到重新组装好的扛架上抬进来。 正厅前是一处阔院,八甲战士们把奇石放置于阔院之中,奇石一落地,底下的石板便凹陷了几分,还有裂纹延出,可见奇石沉重。 宋力刚站在正厅前,指着奇石:“夏儿,这便是你说的天外陨石?” 宋知夏走至奇石之前,娇俏反问:“父亲,可看出这奇石的妙处来?” 宋力刚细细打量奇石,老实承认:“看不出。”他是个实实在在的武夫,真不知道怎么从这块黑乎乎的石头上看出神仙天人像来,这得多天马行空才看得出来啊。 宋知夏轻笑,也不逗父亲了,转而向贾青问:“贾青师傅可看出来了?这石头像什么?” 贾青干巴巴地应道:“像个大虫卵。” 说罢他觉得说虫卵可能会吓到小姑娘,就改口说:“要不像大米粒?” 宋知夏大笑:“不是,容二娘细细描来。” 宋知夏让碧珠去取来画笔和清水,又让宋勇毅搬来高椅,放置在奇石前。 画笔吸饱了清水,笔尖在石头上游走起来,从下向上,一路腾挪弯转,待到笔尖不及处,宋知夏一脚踩在高椅上,借力腾空,笔尖再次触石,蜿蜒而走,笔势相连,一刻不停,继续往下而去,待到宋知夏落地,画笔已停。 整幅神仙天人图,一气呵成,天赐神图,皎皎欲出。 旁观的见证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心神为神图所慑,不敢言语,惟恐惊了石中之人。 太像了,太像了,奇石上的一凸一凹、一曲一折,都与清水神仙图无一分不符,好似,好似这石中真的藏着一个人,只要一惊了他,那人就要破石而出了。 宋知夏朝东景身后的度西走去:“度西,你擅长石艺,能不能帮我把这幅图削出来?不用多仔细,只要把多余的边角削掉,有个大轮廓出来就行。” 第207节 度西朝东景看去,东景点了点头,度西挺胸而出:“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小事而已。”嘿嘿,又到我大显身手的时候啦。 度西拨刀而出,众人皆惊。 蛮夷蠢笨,不肯敬天礼地,该不会真有胆要对神仙不敬吧? 众人齐齐看向宋力刚,宋力刚开口欲拦,结果话语未出,刀光已经舞成一片,众人心惊,惟恐石中人受损,武人将领们已经拨刀欲上了。 “成了。”度西满意的收回了刀,回到了原来的站位上。 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到奇石之上,这一眼,更是令众人如遭雷击,心神大震,久久不敢语。 石中人,已经从图画成为立雕了,只差薄薄一点石皮,仙人就要破石而出了。 宋知夏走到石人之前,伸手触石,一推。 石人受力,站之不稳,眼看就要倾倒。 “住手住手。” “罪过罪过。” “扶住扶住。” 众人飞扑护石,死死的顶住倾斜的石人,不肯让他倒了。 宋知夏轻笑:“不怕,倒不了的。” 众人不敢信她,不肯放手,小心使力,把石人给扶正了。 宋知夏待得石人立稳,却又伸手一推,这一回她的力气用小了,石人只是在原地转圈晃悠,却不曾再倒。 众人怒视宋知夏。 宋知夏笑道:“诸公请看,这石人可是不倒翁呢。” 众人再看石人,果真底下厚圆,石板被石人碾成粉碎,石人却只是转圈晃悠,不偏不歪,果真不倒。 不倒的石、仙,神异啊。 宋勇毅看得激动,向宋力刚进言:“父亲,这个石、仙已经出了轮廓,再把多余边角打磨掉就成了。” 宋力刚点头。 宋知夏却反对:“兄长,不是小妹嫌弃你,你的主意实在是不行,这般的巨石,最相配的,恰恰就是粗犷的削切啊,这样已经是最好的了。而且,石、仙最难得之处,就是九天陨落,天生天材,若是再精心雕琢,石、仙就不再是天生天材了,而是人力所为,如此岂不是辜负了上天的好意恩赐。” 众人听了宋知夏的话,细细琢磨,倒是越想越合意,的确,既是天生天材,何必再需人力雕琢呢,璞中带真,才是上天真意啊。 宋勇毅面现羞惭,他的确是出了个坏主意。 宋力刚拍了拍儿子,朝众人微一拱手:“今日多谢诸位来此观礼,石、仙既出,天下太平,宋家谢诸位大义。” 今日前来观礼的见证人都不是蠢人,宋力刚的这番话一出,众人便都领会到了他的几分话中真意。 这是天赐祥瑞。 这是天命所向。 这是正统大义啊。 众人齐齐回应:“天赐祥瑞,天下太平。” 众人回府之后,短短半日,有几十道家书从祈州城发向北方十州,“石、仙出世,天命所向”的说法开始在北方十州中传播开来。 东景拘紧地坐在宋力刚对面,他的身侧则是康加头目。 康加头目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得宋力刚找他,他还以为是要签订新盟约的事,前天他刚让东景向宋力刚催过,结果来了才知道,原来是要结亲啊。 “哈哈哈哈,不错嘛,小子,下手挺快的,这么早就预定了啊。”康加头目拍打着东景的肩膀,很是高兴,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个约定有什么不公平的地方。 宋力刚假咳两声,把康加头目的注意力引了过来:“康加头目,我的女儿和东景,定下的是七年之约,今日请康加头目来,就是请你做个见证,这七年内,东景不能与别的女人结亲,若是东景违约,还请康加头目施惩于他。”宋力刚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把七年之约向八甲部族公开,不然两块大陆离得那么远,东景背着夏儿偷吃,夏儿岂不是受委屈。 宋知夏把父亲的话翻译给康加头目听,虽然说的是她自己的终生大事,可是她却一点儿也不羞涩。 康加头目听明白了:“行啊,我会好好看着东景的,不让他勾搭别的女人。” 宋知夏又把康加头目的话翻译给父亲听。 宋力刚听后,心中轻松了几分:“我们这边结亲都要互赠信物,这是我们的信物。”宋力刚推过一个匣子。 宋知夏把匣子打开,里面是两块白玉鸳鸯佩,一块是鸳,一块是鸯。 宋知夏把父亲的话,以及鸳鸯佩的含意说给康加头目听。 康加头目看向东景:“夏的父亲给了信物,一人一块,你身上有合适的东西做信物吗?” 东景想了想,把腰间的一把小刀给解了下来,直接对着宋知夏说:“你喜欢宝石,可是我身上带的宝石都太小,等我回去后,取最大最漂亮的给你。现在嘛,我身上只有这把小刀最合适做信物,这是由夸狼的狼牙打磨成的,很锋利,而且是我亲手打磨的,给你吧。” 宋知夏双手接过小刀:“嗯。这是你的佩。”宋知夏把鸳佩推到东景的面前。 东景把鸳佩收进囊袋里,拍了拍:“放心吧,我会好好收着的。” “嗯。” 第179章 家族 咣哐,哗啦,皇宫中央的承平殿传出一长串的巨响。 承平殿内外的宫侍立即齐齐跪下,俯身于地,不敢动弹半分。 第208节 夏帝目眦欲裂,凶狠地瞪着北方的方向,那里,是叛乱之地。 夏帝的身后是一片凌乱,批阅奏折的御案已经翻倒在地,奏折雪片般的散乱四处,金砖地面上一张摊开的奏折,“石、仙出世,天命所向”八个字鲜明可见。 “乱臣贼子,谋朝逆天,还胆敢妄称天命所向。”夏帝神情阴鸷,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的嘣出这句话。 “全安。”夏帝唤道。 夏帝的心腹太监,总管太监全安躬身上前:“陛下。” “立即传袁卿、苏卿、蔡卿、郑卿进宫,起草讨逆檄文。” “是,陛下。”全安急步退出承平殿,亲自出宫去请四大卿。 四大卿并不是夏国朝廷中官阶最高权力最重的官员,但却是夏帝最心腹的官员,全安不敢派普通小黄门去传召,只能亲自出请,但他一人请四人,这中间就有了一个时间差。 蔡衷拆着手中的家书,心情激动且忐忑,蔡家就在封州,是宋家势力的最中心,自从知晓宋力刚领兵造反后,蔡衷的心就没有一刻安宁过,等到战报一封封的递进京,十日十州的败绩更令蔡衷心焦如焚。 蔡衷不敢去想宋力刚会如何对待蔡家,更担心父亲会领着全族与宋力刚这个逆贼对抗,宋家军有着十日十州这样恐怖的战绩,可想而知会是何等的强壮和蛮横,连州城城墙都攻得下,更何况蔡家的围墙,没看到战报上说成州城毁城近半了么,他担心蔡家与其硬碰硬,会导致全族覆灭,这一个月来,南北交通断绝,蔡家的消息传不过来,他的人也过不去,他忧心的连觉都不敢睡了,就怕睡着了会梦见满门的血色。 烽火连天,家书万金,今日终于收到家中的来信了。 蔡衷抽出家书,快速的看了下来,看着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僵硬。 宋力刚竟然对蔡家秋毫无犯? 还借着宋家二娘在双梅书院读书的由头,说蔡家对宋家二娘有教导之恩,宋力刚借机把蔡家高高的敬了起来。 蔡衷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这是把蔡家放到火堆上烤啊,若蔡家不反抗,那就是顺从了宋力刚,若蔡家反抗,那就是,灭门之祸。 宋力刚,你好歹毒。 蔡衷头脑晕眩,扶住桌面,强撑精神,继续再看。 什么,父亲领着全族,向宋力刚投诚了。 蔡衷心神剧荡,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好半晌,蔡衷终于按下了心中的风暴,继续看起家书。 “四季变幻乃天道规则,不是人力可抗,夏有夏的好,但秋也有秋的好,惟有守住根基,方能淡看风云变化、云起云落。” “天命在北,蔡家也在北,岂非天意?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蔡衷面色连连变化,父亲是要弃“夏”向“秋”,让蔡家趁势而上了。 蔡衷把家书仔细地叠好,放进暗格之中。 “来人。”蔡衷唤道。 “是,老爷。”管家进来。 “送信的是何人?如何送过来的?”蔡衷必须得确保这封家书是真实的,而不是宋力刚的伪信。 管家立即出门,亲自把送信人给请了过来,这个送信人不是旁人,正是蔡老家主的老忠仆。 这位老忠仆跟随蔡老家主一辈子,少时做书童,大时做随从,蔡老家主致仕归家后,这位老忠仆也被蔡家供养起来,是最最忠心可靠的人了。 蔡衷没想到是这位老仆,立即起身相迎:“庭叔,怎么是您老亲自来送信?南北路途危险,您怎么亲身涉险。” 庭叔笑答:“如此大事,家主不放心旁人,我便主动请缨了,至于路上,二老爷不必担心,自有人护送。”那帮蛮夷果真恐怖,入敌境如入无人之境,一夜就把他从成州送到了安州,入了安州,就不是交战前线了,他自然能从容进京,当然了,他还顺路替宋二娘子去往明石先生府上送了一封信,这事就不必和二老爷提了。 蔡衷亲自关了门,和庭叔一起在书房里谈起了家事,管家在书房外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 蔡衷和庭叔才谈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全安便来传召了,蔡衷急急的换了朝服,跟着全安前往皇城。 四大卿入了皇城,进了承平殿。 夏帝把那封奏折给四大卿看,重重点出上面的八字妄言:“宋贼已经利令智昏,口出妄言了,也好,其人妄逆,天必不容,朕要举国之力,剿灭宋贼。” 夏帝都这般说了,四大卿自然满口应诺。 “宋贼大逆不道,天必不容他。” “宋贼已失心智,讨逆必定一攻即成。” “天下承平,民心所向,宋贼为一己之私,挑起天下战火,民心共弃。” “上天必定护祐我大夏。” 夏帝听后,憋闷的心情终于舒缓了一点:“好,你等立即起草讨逆檄文,尽速传檄天下,共讨逆贼。” 四大卿退出承平殿,前往文英院起草讨逆檄文。 按照惯例,文章是一人写一份,然后挑出最好的进行共同加工,当然,文章的署名排名,原作者是排在第一位的。 蔡衷心情复杂的提笔写檄文。 唉,要是自己的檄文写的太好,被挑出来传播天下,岂不是给家里招惹麻烦,唉,还是随便写写吧,呃,也不行,太差了反而更加显眼,还是写个一般中上的吧。 经过一日一夜的写作、挑选、琢磨、润色,讨逆檄文获得夏帝首肯,次日便传播天下了。 庭叔在八甲战士的护卫下回到了成州,成州如今是宋家军的大本营,宋力刚宋勇毅宋知夏都在这里,宋家军主力在这里,而且好几个高门大族的家主也在这里,包括蔡老家主。 庭叔带回了蔡衷的回信,以及讨逆檄文。 第209节 宋家军军营,主帐内,宋力刚、宋勇毅、宋知夏,三人对坐。 宋力刚把讨逆檄文的手抄本递给宋勇毅,宋勇毅看完后再传给宋知夏。 “你们说,什么时候发起新攻势?”宋力刚虽说是在问两人,但眼神却总是往女儿那边看。 宋勇毅也下意识地看向宋知夏。 宋知夏笑了:“当然是越快越好了,在夏帝的兵力未曾完全集结起来之前,迅速攻破,一路挺进京城,京城一破,夏朝便覆灭了。” “如果不管其它州,只管这一条直线上的三个州,兵马驻守还是够的。”宋力刚看着地图,从成州往京城的这条直线上只有三个州,以八甲人的战力,一路挺进,攻破京城,一点儿也没有压力,“唉,还是兵马不足啊。” 宋力刚看向儿子:“阿毅,整编好的四方军,可能堪用?”四方军是除封军廊军之外,其它八州的州军混编而成。 “驻守三州应该无碍。”宋勇毅保守地说道,毕竟刚整编成军,攻打州城四方军不一定能齐心共进,但是攻打州城周边的小县小镇,并驻守镇压,应该是没问题的,就算有什么意外,比如假意顺从宋家,借机投奔旧朝廷,这点损失,宋家军也损失的起。 宋力刚嗯了一声,看向女儿:“夏儿,你与康加头目说一声,明日清晨便发起攻城,目标云州。” 成州北面就是云州。 “不,先攻打安州。”宋知夏反对。 “安州?”宋勇毅惊讶,“为什么先打安州?” 宋力刚也皱眉。 宋知夏撇了他一眼:“我的师祖一家可是在安州。” 宋勇毅这才想起小妹的师门:“呃,我把明石先生给忘了。” 宋知夏见父亲仍在皱眉:“父亲不想攻打安州?” “安州,是魏国公府的根基之地啊。”在宋力刚心中,最崇拜的人就是魏国公,他并不想与魏国公正面对上。 “父亲,您既要开创新朝,那么与魏国公,就注定是敌对的,势必要战一场。”宋知夏提醒父亲。 宋力刚叹了一声:“我实不想与魏国公刀兵相向啊。” 宋勇毅想劝解父亲,宋知夏却笑了:“父亲,就算您不想开创新朝,与魏国公,也是必有一战的。” 宋力刚和宋勇毅都以为宋知夏说的是先前夏帝对宋力刚起疑心,召宋力刚进京一事,若是宋力刚不肯进京,夏帝派兵剿灭,将领的人选可能会选中魏国公府一系。 宋知夏却给了一个他们完全想不到的理由:“魏国公早有反意,已经暗中谋划几年了,就算夏帝不疑心父亲,父亲仍执掌封军,魏国公一旦起兵,父亲照样要与魏国公战一场。” “不可能。”宋力刚不相信。 宋勇毅也一脸震惊。 宋知夏向父亲说起先前她在安州的发现:“父亲,能在安州境内悄无声息地拉起一支私军,除了王家外,谁家还能有这等遮天能耐?父亲别忘了,王家本就是乡豪,魏国公王进就是领着王家的部曲助先皇开创夏朝的,领兵打战,本就是王家的本领所在。” 宋知夏透露的消息不啻于一个平地惊雷,更是九天惊雷,把宋力刚和宋勇毅劈的震惊当场,脑中空空。 “所以,安州是攻打的首要之城,不仅仅是为了师祖一家,更是为了断掉王家的根基,而王家手中的那支私军,我们更要把这支私军吞下来。”宋知夏在父兄的恍惚下,一锤定音,定下了战局方向。 第180章 攻下安州 吼嗷,八甲的冲锋怒号撕裂了清晨的微朦,清冷的晨风瞬间变成刀刀入肉的风刀,还在半梦半醒间的人们惊坐而起,满脸骇然,恐惧的看着门外、窗外,好似恶鬼就在外头,转瞬之间就能闯入索人性命。 安州的人都以为与成州隔河相对的云州,会是宋家军最有可能攻打的下一个城池,完全没想到,宋家军竟然会舍近取远,第一个就攻打安州。 十日十城的战绩早已把大多数人的胆气给吓破了,震天的怒号一出,许多人就抱头鼠窜,拎着早就收拾好的包裹跳进了地窑或暗道,瑟瑟发抖的等着战事过去。 八甲战士们攻打城池已经打出经验来了,不得不说,八甲人是天生的战士,对于战争他们有着极强的适应力,每次攻城都有新的作战策略,这一次攻打安州,他们就来了一招地道战。 因为宋知夏提醒过康加头目,安州城内最大的威胁就是王家,一旦王家破了,安州城很快就能攻破,所以康加头目直接让八甲战士们挖了一条从城外直通城内王家的地道。 这一挖就挖了两天,等到地道挖好,只剩下一层地表泥土要掘开时,城外的八甲战士就发生冲锋,佯装攻城,吸引所有的兵力赶往城门守城,而康加头目则带着战士们在地道内抢挖,然后从内部攻破王家的防守。 地道一通,一百个八甲战士从地道里涌了出来。 王家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挖破他们以铁汁浇筑而成的围墙,这可是深入地下三尺的铁墙啊,一招疏漏,招招败退,王家私军很快就被八甲战士打得溃散四处,无法反击。 王家私军护着王家人紧急外逃,可是安州城整个城都被八甲战士给包围了,王家人就算外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好不容易左拐右拐的跑到城门处,可是看着城门处的守城战,王家人的心,马上凉了。 那么多那么大的石头不断的被投入进来,砸碎了一处又一处的屋舍,还有那不断晃动的比城墙还高的大树,那些树的枝桠都没被砍掉,像大扫帚一样,把射过来的箭支、杆枪都给打落了,而且那些枝桠还能阻止兵卒靠近城墙,让兵卒们无法扔石头和滚木下去,更无法泼洒热水下去。 守不住,守不住啊。 王家人知道安州城是守不住了,就算城外还有一支私军可以支援又怎么样,在这样可怕的敌军面前,那支还没有练好的私军,根本就不可能是对手,完全就是以卵击石。 啊,对了,还有人质可以用! 王家人立马带人掉头往明石先生的府第赶去,明石先生是宋家二娘的师祖,只要抓住了明石先生,宋家军还敢继续围困他们吗? 心怀希望的王家人赶到了于府,结果却发现于府被八甲战士们给包围了,王家人急急刹住脚,想要掉头逃跑,结果晚了,八甲战士们已经看到他们了,一个个嗷嗷的扑了过来。 王家人心底发凉,这回算是自投罗网了。 安州城破,王家人全数被擒。 宋知夏身着软甲,叩响了于府门上的铜扣。 之前八甲战士们并没有进入于府,只是在于府外守卫着,防止如王家人那般的有心人,挟持明石先生一家进行威胁。 于府大门,久叩不开。 宋知夏叹了一声,翻身就进了墙,她才不会因为师祖不见她就退却了呢。 第210节 大门后头,于府的管家如见了鬼一般的瞪着老眼看宋知夏。 “你,你怎么敢翻墙?”这么粗野,还是大家闺秀吗?以前怎么看不出来。 宋知夏不在意的笑了笑:“如今是战时嘛,翻墙不是常事么。”说罢宋知夏就越过管家往于府深处行去。 管家急急地拦在宋知夏的前头:“宋小姐,您别进去,老太爷可不想见您。” 宋知夏没有理他,足尖一蹬,如大鹏展翅般飞跃前院,直往后院而去。 管家在原地急地直跺脚,赶忙跟着宋知夏跑向后院。 宋知夏直线前进,足尖轻点,几下就飞入了后院的范围,她不知道师祖此时身在何处,便只管往师祖母的主院而去,她料想师祖母最有可能在主院,她打算先见着师祖母探探口风再说,因为师祖母不是师祖那般的文人,没有文人那般的深入骨髓的忠君念头,对于改朝换代应该不会那般抵触,她与师祖母应该是能说得上话的。 明石夫人果然在主院里,她还悠悠闲闲的拿着剪刀剪花枝,而她边上的儿媳妇孙媳妇和孙子孙女们,就没有她那般的轻松悠闲了,个个都忐忑不安的看向院子外头。 “师祖母。”一道清脆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落在了院子当中。 宋知夏身着软甲,不便行礼,只行了一个拱手礼:“徒孙宋知夏,拜见师祖母,师祖母安康。” 明石夫人头不抬手不停的继续剪花枝,理都不理宋知夏。 宋知夏毫不在意师祖母的视而不见,亲自去沏了一杯茶,捧到师祖母的身边:“师祖母,您对徒孙不满,尽可打之骂之,万万不要憋在心里生闷气。” 明石夫人扔下剪刀,走到上首主位坐下,闭目不理宋知夏。 宋知夏笑了,师祖母这是在等她亲口解释呢。 “师祖母,宋家虽然攻陷十城,呃,不,连同安州,应是十一城了,但是宋家恪守天理,没有多造杀业,与历朝历代的攻城掠地相比,宋家实在不算是恶人。” 明石夫人哼了一声:“那些破门抄家的高门大族呢?” “改朝换代本就有血腥,他们与宋家交恶,且他们自身也有恶迹,宋家清算他们,也不算违背天理人情。” 明石夫人睁眼喝问:“他们都该死吗?” “并没有死啊,最差的也只是没入奴籍而已,且是普通奴仆,不是官奴罪奴,没有入伎籍也没有受宦刑,只是身在奴籍,亲友旧交皆可赎买。”宋知夏认真的解释道。 明石夫人敛了怒色:“真没有死?真可以赎买?” 宋知夏重重点头:“是啊,师祖母不信的话,徒孙可以带他们来见您啊。” 虽然改朝换代中,清除异已灭门破家是历史常事,但是宋知夏并不打算这么做,不是为了仁善之名,而是为了降低开创新朝的难度。 这些高门大族都有子弟在朝为官,如果灭了人家满门,那些为官的子弟必定会拼死为家人报仇,就算报不了仇,制造一些麻烦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如果只是将人没入奴籍呢? 为官的子弟说不定会为了家人的安全,甚至能销去奴籍,而做出一些令人可喜的举动呢? 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人的选择啊,本就是时刻变化的。 明石夫人的神情缓和了不少:“算你们宋家还有点良心。” 宋知夏笑着应道:“我们宋家可不只有这点良心,我们收了各州的鱼鳞黄册后便只是镇守地方,既没有让地方交粮,也没有催地方纳捐,老百姓照样可以过着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安稳日子。” 明石夫人挑眉看她:“真有这么好?” “是啊,光是收纳了那些被清算的高门大族的私产就足够用了,哪里还要压榨老百姓,我们宋家可不是贪得无厌之徒,休养生息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宋知夏笑应。 明石夫人横了她一眼:“主要是你们宋家军打的太快了,一日一城,根本就不用和官军耗日子。” 宋知夏但笑不语,这个的确是最主要的原因。 “既然你说你们宋家是有良心的人,又为什么要挑起这一场战火?战乱起,百姓苦,你不会不晓得。”明石夫人肃容相问。 宋知夏也收敛了笑容,郑重应答:“因为我们宋家不想死,夏帝对我父亲起了杀心,我们不想死,就只能起事反抗。师祖母,先前针对我父亲的弹劾潮是阴谋,我父亲是被陷害的,是夏帝逼着我们宋家反了。” “我不知朝堂争斗,你与我说这些没有用。”明石夫人摆摆手,站了起来,“我带你去见你师祖,你亲自与他去说。” 宋知夏大喜:“多谢师祖母。” 明石夫人亲自带着宋知夏去见明石先生,明石先生再不痛快也不可能把老妻一块关在书房门外,只能开门让她们进来。 明石先生一样的闭目不理人,宋知夏只得把先前与明石夫人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明石先生听完后才睁开了眼睛。 “哼。”明石先生冷冷的蹦出了一个音。 宋知夏听了不怕,反而生喜,师祖这是愿意与她说话了。 “师祖,师祖母,徒孙还有一件密事要说,在宋家起事之前,魏国公已有反意,且谋划几年,已建有私军。”宋知夏又扔了一个惊雷给师祖师祖母二人。 “什么!”明石先生和明石夫人齐齐惊道。 宋知夏把她先前在安州城外发现的私军说了,又说了宋力刚被诬陷一事的各种可疑之处,还有廊军卫所纵火闯营一事,再又添加了一些前世时她所听到的一些事,这些事一一串联之后,魏国公欲谋造反这个事实,已经很可信了。 “夏帝疑心太重,连这等开国功臣魏国公都容不下,更何况其他臣子,魏国公想要造反也是为了自保,与我们宋家造反是一样的,但是我们宋家行事是对得起天地良心的,而魏国公,就有点阴暗下作了,为了掌控军权,竟然陷害我父亲,我们宋家会反,夏帝疑心占一半,魏国公陷害就要占另一半了。”宋知夏能理解魏国公的处境艰难,但犯到自家头上就是另一回事了,立场不同,注定是生死之敌。 明石先生和明石夫人沉默不语。 宋知夏又道:“夏帝已失人心,夏朝国运已尽,师祖,您不必为一昏君尽忠,圣人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大善之言。” 明石先生冷哼一声:“若你们宋家也失了人心呢?” 宋知夏眉目舒朗,笑应道:“人心弃之,必是国君失道,既是失道,那就不该再占着国君之位,继续祸害百姓。到那时,天地大势,人心所向,必会有下一位天之子横空出世,为百姓创下一片安稳天地。” “你不担忧?”明石先生不相信。 “担忧又如何?再贤明的祖先,也会有不肖的子孙,况且在徒孙看来,若祖先想着一心为民,而子孙却只想着一心利己,这便说明子孙与祖先离心了。既然离了心,还是一家人吗?当然不是。既然不是一家人,那还管他去死。” 第211节 第181章 京城破 和明石先生交代清楚,解开心结后,宋知夏脚步匆匆的赶往安州府衙接收鱼麟黄册,这回出府她就不能再径直飞跃了,得规规矩矩地沿着道路走,她才刚走出二门,身后就有人小跑着追上来了。 “宋姑姑,宋姑姑。”于良佐跑了一路,喘得不行了。 宋知夏停下脚步:“你怎么过来了?” 于良佐大口喘气,喘了好一会儿才能顺畅说话:“等等,殊姑姑和越姑姑还在后面呢。” 于殊于越? “她们过来干嘛?什么事?”宋知夏转过身去,看向二门处。 “姑姑们好像想托你赎买什么人......”于良佐隐约听过两耳朵,但具体的不清楚,不过他还没说完就被宋知夏打断了。 “赎买的事不急,我还要赶着去接收鱼麟黄册呢。”宋知夏哪有功夫和于殊于越闲扯那些破事,被没入奴籍的都是宋家的对头,她哪有心思去管,那边还有一大堆正事要赶着做呢。 宋知夏拍了拍于良佐的肩:“你去和于殊于越她们说一声,说我身有公务,等公务处理完了再来与她们详说,好了,我走了。” 见宋知夏马上要走,于良佐赶紧跟了上去:“宋姑姑,你就带我去吧,我不烦你,就在边上看着,接收一府之地,嘿嘿,这可是天大的事,我好想看看。”以后和同窗们说起,多有脸面啊,同窗们都得高看他一眼。 宋知夏看了于良佐一眼,于良佐的心思几乎就写在脑门上,直白的一眼就看透。 “好吧好吧,我带你去,不过你到时候别乱走、别说话,就把自己当个摆设。”宋知夏也想通过于良佐的嘴,把接收安州一地政权的过程说给师祖听。 于良佐点头如捣蒜:“会的会的,我保证一个声都不发出来。” 当于殊于越相扶着小跑至二门处时,宋知夏已经不见踪影了,连于良佐都不见了。 守门的婆子转述了宋知夏交代的话,于殊于越二人也知道接收鱼麟黄册是头等大事,只能相扶着回转后院,等待宋知夏的再次上门了。 于良佐一出门就被门外凶猛的阵仗给压得动不了身,八甲战士列队于前,一个个都比庙里供奉的降魔天王还要高大还要凶猛,自带的战斗气息更是浓郁的近乎实质,于良佐这个小白兔被吓得恨不能缩回府门里,不再面对外面的凶猛森林。 宋知夏手一抓,就把于良佐提溜在了手上,然后足下一蹬,就朝安州府衙飞跃而去,八甲战士们在她的后面嗖嗖的跟着的。 于良佐紧紧的反抓住宋知夏的手,太可怕了,好像在被追杀。 一行人落在了安州府衙前的空地上,东景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安州府衙被八甲战士们团团包围,一只耗子都逃不出来。 东景看向宋知夏手中的人团:“这是谁?” 人团缩在宋知夏身后不敢出来。 宋知夏把人团拎了出来:“他是我师祖的后人,辈份比我小一辈,叫于良佐。” 东景点点头,看向人团的视线不再那么凌厉。 “他就是好奇,过来看我们的接收过程的,不必管他,我们进去做事。”宋知夏一边和东景说话,一边迈步走进安州府衙。 宋知夏和东景进去后,又有十几个八甲战士排队跟了进去,于良佐左瞧右瞧,见没人理他,也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进去了。 接收府衙印信和鱼麟黄册的过程很简单,一个交,一个收,安州知府上交完府衙印信和鱼麟黄册后,就是六房吏员上交六房印信和籍册,全部交完后,安州知府和六房吏员就继续回公务房里蹲着,等待宋知夏的进一步处置。 于良佐还以为接收一地政权会有多繁琐的仪典过程,结果就这么完了,令他大失所望。 宋知夏和东景出了安州府衙,于良佐赶紧挤到宋知夏的身边:“宋姑姑,就这么完了?” 宋知夏笑了:“是啊,不然你还想怎样?敬香礼告上天吗?如今是战时,一切从简,可没有闲功夫做这些礼告的事。” 于良佐虽然能理解,但心里总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对味。 宋知夏拍了拍于良佐的头,他可比她矮了一个头:“你不觉得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渡政权很好吗?平平静静总比打打杀杀要好吧,老百姓的日子不受影响,这才是最重要的。” 于良佐还在纠结,宋知夏却没功夫陪他:“我还要去接收安州州军,那里是军营重地,你不能进去,还是快回府里去吧。” 说罢,宋知夏和东景就走了。 于良佐一路纠结地回了于府。 于良佐是跟着宋知夏去看接收鱼麟黄册的,这事可是安州的头等大事,于家人自然也万分看重,他一回府马上就有下人来请他去正厅,一家人可都在正厅里等着他回话呢。 于良佐把接收鱼麟黄册的过程清楚又简单的说了一遍,过程实在是太简单了,他都感觉没什么可说的。 可是明石先生和明石夫人,以及家中的长辈们,却都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些人都是经历过改朝换代的人,知道政权的交替是多么的血腥,鱼麟黄册的背后往往有着无数人的性命,能够这么简单的就完成政权交接,是多么难得,多么值得大书特书,记入青史的大好事啊。 明石先生总算放心了,新朝,也许真的是天命所归吧。 于殊于越直到掌灯安寝都没等来宋知夏,宋知夏收编了安州州军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去清算那些与宋家作对过,以及恶迹太多的高门大族,她的复仇小册子已经饥渴难耐了。 又是一场大风波,安州城里几家庆幸几家悲苦,倒是老百姓们从地窑暗道里爬了出来,事不关己的生火做饭,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 宋知夏没有在安州城停留多久,当天夜里就随着八甲大军离开了安州,赶往云州城。 黎明到来,新的攻城战开始了。 八甲大军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的劈开了前往京城的道路,兵临城下,京城岌岌可危。 夏帝崩溃了,他召集群臣,开了很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大朝会。 群臣应召而来,可是夏帝却突然发难,关闭了殿门,命令禁卫军拿下了所有的臣子。 “你们,你们都是逆臣,若不是有你们这些逆臣做内应,我数十万夏军怎么可能会连连败退,连失十四城,都是你们,你们都该死,都该为我的大夏朝殉葬。”夏帝谁都不相信,他恨透了这些吃里扒外的乱臣贼子,别以为他不知道,这里面,最起码有一半的人的家族,都向宋贼投了诚献了忠,他们,罪以应得,死不足惜。 夏帝命禁卫军把臣子们绑缚垂吊于京城的城墙之上,一串串的,往日那些高高在上,掌控夏国风雨的公卿们,都跟咸鱼一样挂在了城墙之上。 夏帝发作的太快,就算这些臣子们有心反抗暗中布置也来不及反应了,而当他们被禁卫军拿住绑缚之后,他们家中的部曲护卫再想护主,也只能弃械投降了。 第212节 夏帝再一次成为了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 八甲大军并没有立即攻城,他们要等待宋力刚的到来。 于是这些公卿们就在城墙上挂吊着,生不如死的煎熬着,他们的家人们也只能跪守在城墙下,哀哀的哭求着夏帝,求夏帝让他们给家主们喂上几口水。 夏帝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不相信他们,此时此刻正是夏国最危急的关头,他不能冒一丝一毫的险,让旁人接近他所在的城墙。 宋知夏在京城外,遥遥地旁观着这一场生死大剧。 她不能去救那些人,能救他们的,只能是她的父亲,宋力刚。 因为这是大义,这是新君旧臣的人心收服大戏,她不能越俎代疱。 东景不明白宋知夏的顾虑:“夏,你为什么不去救他们?明明你是想救的。” “是啊,我是想救,但不能是我去救。”宋知夏的确很想救其中的十几位臣子,因为他们真的是好官能臣,虽然她自己不是个好人,但是对于好人好官,她还是十分敬佩的。 “为什么不能去救?”东景就是不明白这点,“你是在等谁去救?” “等我的父亲。” “为什么必须得他去救?” “因为他会是这个国家新的首领,政权交替,新的首领最需要的就是人们的支持,去救他们,就是获得人们支持的最好途径。” “可是新的首领不是需要自己的亲信吗?这些不是旧的首领的亲信吗?你父亲还打算继续用他们?不担心他们反对他吗?” “有一些人是必须要换掉的,但有一些人,是很有才华很有能力的,而且他们也对百姓好,我父亲就是需要这些人的臣服和忠心。”宋知夏伸出手,虚虚的指了一大圈,“看,这么大的地方,都是我们的地盘,我们的地盘比八甲部族大,我们的人口也比八甲部族多,所以需要很多的人来管理这些地盘,照顾这些人口。东景,虽然我们的人多,但是能够做好这些事的人,一点儿也不多,死一个少一个,所以我们只能对他们好一点,让他们愿意为新首领继续管理地盘照顾人口,不然,对于新首领来说,会是很大的损失。” 东景若有所思,地大人多,事情多,麻烦也多,如何管理好,让部族发展的更好,这一点对于大部族来说,也是一个长久思考的问题。 等了两日,宋力刚终于率领大军赶至了京城。 虽然早已收到书信,知道了京城里的情况,但是亲眼看到城墙上那一串串的臣子,宋力刚还是震惊了。 “他是疯了吗?”宋力刚看到了夏帝癫狂的模样,不敢置信。 “不,他是在骗人。”宋知夏为父亲解惑,“他的确是受了很大的刺激,有点疯,但如今他的疯癫模样,疯只占了三分,剩下的七分却是装的。” “装的?”宋力刚不敢相信旧主会装到如此地步。 “不装疯,哪里能把局面搅的更混,然后为逃脱京城寻找机会呢。”宋知夏笑言,“若是女儿落到了这般的境地,也很有可能装疯逃脱。” 宋力刚看着夏帝,眼神复杂,久久不语。 好半天,宋力刚终于开口了:“等到攻了城,还是饶他一命吧,把他圈起来养着,当个富贵闲人就是了,到底,他对我有过知遇之恩。” 宋知夏不反对,夏帝只是一个无能的君王,就是好好活着也不会对新朝有什么威胁,就让他活着好了,也能让父亲的良心好过一些,不过他的子孙嘛,还是打包扔到异大陆好了,他们再有心也翻不起浪花来。 宋力刚驱马上前,立于城墙之下,箭支射程之外。 “夏帝,放了这些人吧,我不会杀你的,我会让你做个富贵财主,好好安养余生的。” 嗤,夏帝不屑地笑了:“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会信你的话。” 宋力刚继续劝说夏帝,夏帝继续嘲讽,两人就在城墙内外谈了起来。 宋知夏没想到父亲会在这时候犯了文人的毛病,搞什么以理服人,这是生死大事,讲理有个屁用,要讲理也得把夏帝拿下之后,困之虐之,等他没力气了再慢慢讲理。 宋知夏不耐烦等了,对康加头目说了几句,然后,八甲大军出动了。 几十个八甲精英战士扛着盾拿着刀飞扑向了城墙,一刀一绳,利落的把绑缚的臣子们救了下来,然后扛着盾,护着臣子们迅速退回了己方阵营。 臣子们一救回来,八甲大军立马发动总攻,冲锋的怒号震天响,巨石如雨般投掷向城门、箭塔、炮洞,短短几息之间,城门上的重重防御布置,全部被砸毁了。 城门被砸破,八甲大军如潮水般涌入了京城。 京城破。 宋知夏遥望着京城那边的风云涌动,新的时代,开始了。 第182章 入宫城 朱红色的宫门在宋知夏面前次第打开,宋知夏的眼神晦暗不明。 正元门,皇宫的正门,前世她一辈子都没资格踏足的地方,天下女子万万千,只有皇后一人有资格在册封大典上乘坐凤舆通过正元门,而今世,她可以堂堂正正的进去了。 宋力刚领先一步,宋知夏和宋勇毅跟随其后,御马进入了正元门,进入了皇宫。 宋家军列队跟随其后,从边门进入。 八甲人也不能从正门走,只能从边门进入,宋知夏与康加头目特意交代了一声,康加头目没有意见,他很痛快地入乡随俗,让八甲大军分作两列,跟在宋家军后面通过边门。 夏朝的臣子们并没有跟随进入,因为他们是旧臣,没有资格,在他们被救下来后,宋力刚就让他们的家人把他们领回去了,他还要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处置这些前朝旧臣。 宋家人,宋家军,八甲大军,经过重重宫门,来到了举行皇宫的中心,重大典礼和接受百官朝贺的奉天殿。 庄严肃穆的奉天殿,静静的矗立在蓝天之下,没有攻城的厮杀,也没有血腥的屠杀,这座宫殿仍然美的令人望而生敬,在宋家军和八甲大军的方阵映衬下,更是显得威严庄重。 宋力刚激动的登上奉天殿前的登天阶,这是只有帝王才能踏上的权力之阶,通往那高高的,俯视天下的,皇座。 宋力刚的身体在轻轻颤抖,这一辈子,他竟然也有踏足其上的时候。 “父亲。”女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侧传来,“虽然这是您第一次踏上登天阶,但不会是唯一一次踏上登天阶,您不必在意。” 女儿说的轻飘飘的,宋力刚在心中暗笑女儿天真不知世事,不懂得此事的重大意义,但他的紧张却因为女儿的“童言”而消失了不少,脚步再次踏上玉阶时便稳重了许多,身体也不再激动到颤抖了。 第213节 宋知夏在边阶上登阶,她的视线越过前面的父亲,落到了奉天殿的巨匾上。 这里便是奉天殿了,是她原本一辈子,不,是两辈子,都不可能踏足的地方,而如今,她来了。 宋力刚走完登天阶便直接进入了奉天殿,宋勇毅也是如此,但宋知夏却在殿门前停住了脚步,她回头,看到了阶下密密麻麻的将士,以及远处一层又一层的朱红宫墙,一座又一座的精美宫殿,心中涌起了强烈的畅快之意。 这座熟悉又陌生的皇宫啊,我又来了,这一次,我会是你的主人。 宋力刚、宋勇毅、宋知夏,三个宋家人,以及贾青将军,和几个宋力刚的心腹将领,都进入了奉天殿。 宽阔到有些宽广的奉天殿,可以容纳三百个朝臣进行大朝会的奉天殿,此时此刻只进来了十几个人,顿时显得有些冷冷清清,空空荡荡。 宋力刚进来后都不敢开口说话了,不只是他,就是宋勇毅、贾青和那些将领们,也是不敢说话了。 这里是夏国的权力中心,自从晋朝覆灭,梁朝定都以来,这里就是夏国的权力中心了,在经历了梁朝、韩朝,以及刚刚覆灭的夏朝,这里已经是三朝中枢了,是国运承寄之地。 这等肃穆紧要之地,他们哪里敢随意喧哗。 除了奉天殿太过重要之外,宋力刚他们还有一个羞于出口的,不敢喧哗的原因,因为他们心虚,他们害怕这是一场美梦,一旦惊扰了奉天殿的安宁,立马就会美梦破碎,从梦中醒来。 改朝换代进行的太过顺利了,顺利的都不像是真的了,跟做梦一样,让人又喜悦又忐忑。 宋知夏却没有他们那般的复杂心态,在旁人还在晕眩忐忑之际,她干脆利落在宋力刚背后跪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请大将军登位。” 这一声在奉天殿乍然响起,几乎如石破天惊,震得众人耳鸣不止。 但在短暂的失态后,贾青和几位将领迅速回神,啪啪啪,甲胄撞击之声连响,几人也跪在了宋力刚的身后,雄壮的声音整齐响起:“请大将军登位。” 宋勇毅紧随其后,也跪下行礼:“请大将军登位。” 宋力刚被这一声声的登位之声给震得双耳轰鸣,他回头看向儿女和众将,他们都在殷切地看着他,等着他升玉阶,登皇位。 宋力刚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 此时他该说什么? 免礼平身?不对,他还没正式登位呢。 那是快请起?这又会不会不够威严。 宋知夏朝父亲眨了眨眼,下巴朝御座抬了抬。 宋力刚有些脑袋混沌的迈上了玉阶,定定的坐在了御座之上。 接下来呢?宋力刚又看向女儿。 宋知夏做着口型示意,平身。 “平身。”宋力刚顺着女儿的意思,双手虚抬,说了一声平身。 “谢大将军。”又是宋知夏先开口。 宋知夏开口之后,殿中众人也紧跟其后:“谢大将军。” 宋力刚还有些晕晕乎乎,宋知夏已经开始进言了:“父亲,如今京城已破,夏朝近乎覆灭,但还有几州尚未归顺,女儿以为,当前最紧要之事,就是向天下发布大诏,让那几个州尽早归顺,如若不肯,宋家大军立马挥师攻城,绝不让一州一城落在夏朝余孽手中。” 这事的确是当前最紧要之事。 “臣附议。”贾青应道。 “臣附议。”众将也急急应道。 宋勇毅却有不同意见:“那些前朝旧臣呢?如何处置?京城还未尽入宋家手中,宋家军就要挥师攻占别州,这样不妥当吧。” 这事也的确要尽快定策。 宋力刚看向女儿:“夏儿,你有何想法?” “女儿有点粗陋想法,还请父亲定夺,一,夏朝齐氏一族,立即捉拿下狱,将人严密的看管起来,二,与宋家有怨的家族,也要尽速看管起来,具体如何处置,参照先前的十四州,三,有恶迹的家族,要抄家破门,具体如何处置参照先前十四州,四,有善名的官员和家族,要好好安置,且要派人上门安抚,询问他们有何需求,五,善名不显,也无明显恶迹的,可以容他们暂时留任官职,如要辞官,也尽可放人归去。”宋知夏侃侃而谈,一口气就说了五点。 宋知夏的意见很中肯,该清算的清算,该安抚的安抚,宋力刚、宋勇毅和众将听了,都连连点头。 “行,那就这么办吧。”宋力刚双掌一击,“先把前事办妥了再谈登基之事,京城先安定,然后下大诏,让其余各州归顺,就这样办吧。” “是,大将军。”宋知夏和众人齐齐抱拳应道。 接下来众人都忙了起来。 宋力刚负责皇宫的接收,皇宫广大,诸事纷杂,前朝有许多内廷司部,有一些司部很要紧,比如负责玉玺和奏折的掌印司,比如负责皇宫各处宫殿建造修箿,乃至暗道密室建造的营造司,通通都要仔细接收,而后宫有夏帝的妃嫔、皇子和公主,虽然只要把人都圈起来软禁着就行,但是宋力刚也得亲自去安抚一番。 而其余的人也各有各的正事要办。 宋知夏继续负责收归印信和籍册,奔走于六部和各个衙门。 宋勇毅继续负责收编军队,京中有九门军、三大营,宫中有禁卫军,收编起来一点儿也不轻松。 贾青负责协助宋勇毅。 众将则要负责镇压京中骚乱,看管前朝旧臣,捉拿齐氏宗亲。 人人都不轻松啊。 八甲大军则在城墙之外驻扎休息,准备接下来的急行军和攻城战,而京城里的事,他们不插手。 这也是包括宋知夏在内的夏国人的意思,京城是夏国的中心,是尊严之地,自己人的改朝换代和接收是可以的,但外人插手进来,这就绝对不行了,说到底,这是夏国的内事内政,不要外人干涉。 八甲人乐得清闲,在驻地里休息。 但是东景却有些担心,越是临近胜利,越是危险重重,有多少人就死在胜利前的那一刻,他很担心啊。 第214节 夏那么弱,警惕心不强,反应又慢,遇到危险不一定能避开,而且她的体质还不好,万一受伤了,武器入体深了一分,受伤的位置险了一分,又或者武器上抹了毒、药,她可不一定能熬得住。 唉,又弱还非得逞强,真是让人担心啊。 东景愁眉苦脸。 信岐雷刀他们看在了眼里,他们并没有笑话他,因为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知道危险无处不在,一不留情就有可能丧命,所以东景担忧小夏是正常的。 几人围在了东景的面前,给他出主意。 “你偷偷跟过去,暗中保护她。”信岐说道。 “我们和这边的人体型差太多,现在城里都没有我们的人,东景一进去,很可能立马就被发现了。”青矛觉得不看好。 “从屋顶上面走,城里的屋子很多,又建的高大,很好藏身。”度西出主意。 “哎,这个不错。”雷刀附议。 信岐和青矛也觉得不错。 四人看向东景。 东景挠了挠自己的大胡子:“我要不要剃掉胡子,再把头发梳起来,把自己打扮成夏国人的样子?” 四人点头。 东景不舍得摸了摸胡子:“好吧。” 第183章 寻人 宋知夏刚从河道司出来,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边上的盐铁司,河道司与盐铁司就中间隔着一条防火巷道,宋知夏刚要走过巷道,突然巷子里就扑出了一道人影。 京城很大,包括皇城和平民区,而皇城也很大,包括皇宫和部衙区,宗亲勋贵和高位权臣的府邸也在皇城内,出了皇城才是平民区,因为皇城是京城的权力中心,所以处处都有宋家军把守,宋知夏的警惕心就放松了,她相信在宋家军,以及她身后防卫队的保护之下,她应该是安全的,但是事实证明,她大意了。 宋知夏紧急避险,迅速退后,糟糕,是她大意了,她没感觉到附近有杀气,所以就放松了警戒之心,她忘记了,这世上是有高明的刺客杀手存在的,他们可以很好的隐藏起自己,而暴露的那一刻就是取人性命的那一刻,她这一时的放松,丢掉的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性命。 宋知夏迅速后退,她身后跟随的护卫队赶紧持刀而上,想要以身护主。 “宋小姐,求求你救救婕妤娘娘和公主殿下吧。”来人五体投地扑在地上,哀哀泣求。 咦?婕妤娘娘和公主殿下? 宋知夏定睛一看,地上这人穿着杂役的灰衣,头发也束成男子的发髻,但从身形上可以看出是个女子,听她的声音挺清脆的,还是个年轻女子。 “抬起头来。”宋知夏站在护卫之后说道,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地上那人抬起脸,脸有点眼熟,宋知夏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是谁。 “你是楚婕妤身边的云烟。” 云烟见宋知夏真的认出了她,大喜之下猛力点头:“是奴婢,是奴婢。” 宋知夏微微敛眉:“你怎么出来了?宫女不是应该在宫里吗?”宫城不是都被关闭了,怎么还有人跑出来?这么大的疏漏,守宫的人得好好惩罚了。还有,她是怎么混到这里,等到自己的? 云烟身为奴婢,最会察颜观色,见宋知夏敛眉,立即快语解释:“奴婢两个月前就被赶出宫了,宋家起义后,皇上大怒,不仅夺了婕妤娘娘的品级,还把婕妤娘娘打入了冷宫,就连十四公主也被关了禁闭。” 这是迁怒了。宋知夏了然。 “你又是怎么进来的?你怎么知道我会路过这里?”宋知夏吸取教训,在意自己的安全。 “婕妤娘娘打入冷宫后,奴婢也获了罪,被赶出了宫,幸得主家收留,就是婕妤娘娘的娘家,奴婢才有了立足之处,今日也是家主的安排,奴婢才能在这里等到宋小姐您。”云烟答道。 “楚家家主?” “家主是娘娘的父亲,他担心娘娘和殿下,正好家主在河道司任职,知晓宋小姐今日必会来接收部衙印信,所以让奴婢来,守在这里等宋小姐您。”云烟赶紧解释。 宋知夏放松了一些。 “如今夏帝已被擒,楚婕妤和十四公主都不会有事的。”宋知夏安慰道。 “不,不。”云烟连连摇头,她不敢浪费宋知夏的耐心,赶紧把心中所忧尽数道出,“宫城大开,大军涌进,武人粗鄙,奴婢担心,担心会有人冒犯娘娘和公主。” 云烟虽然年轻,没有经历过夏朝取代韩朝时的那段历史,但是身在深宫,各种历史旧事总会听闻,云烟知道宫城一破,后宫女子会遭受怎样的劫难。 宋知夏却笑了:“你不必担心,我父亲正在宫中主持大局,而且我宋家军也不是欺辱弱女子的孬货。” 云烟见宋知夏不以为意,不打算去救婕妤娘娘和公主,眼中又泛起了泪花,将落又不敢落。 宋知夏见云烟这幅样子,心中动了恻隐之心,这样的忠仆,她怎么会故意为难,不帮她一把? “罢了,既然你不放心,那我就亲自带你去救楚婕妤和十四公主。”宋知夏点了一个护卫,让他去盐铁司传令,让盐铁司官员继续等候,待她从宫中回来,再来接收。 如今这时刻,真正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宋知夏不愿浪费时间在路上,但又碍于要带上护卫的人马,所以她骑马前往,而云烟不会骑马,就被一个护卫带在身后,一队人疾驰赶往宫城。 宋知夏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极尊贵之人,她的脸就是开门令牌,宫城墙上瞭望的将士们远远地一看到宋知夏来了,立即就开宫门迎她入宫,宋知夏和她身后的护卫队连停都没停,直接就穿过深长的宫墙驰进了皇宫。 缩在护卫身后的云烟见到这般快的就进入了皇宫,心中对宋知夏的信心更足了,她一定能救下婕妤娘娘和公主殿下的。 宋知夏驰马进入后宫的范围后,问了一个守门的将士,知道父亲把后宫妃嫔和皇子公主都集中到泰宁殿后,便催马赶往泰宁殿。 泰宁殿是皇后册封大典举行的地方,并不是起居之所,宋知夏一边赶往泰宁殿一边在想,父亲为什么要把妃嫔和皇子公主集中到泰宁殿,随便找个宫殿安置不是更好吗? 到了泰宁殿,宋知夏下马,疾步步入泰宁殿,泰宁殿里传来隐隐的哭泣声,令人一听便心生压抑。 云烟心中着急,不敢离了宋知夏,赶紧跟在宋知夏身后进入了泰宁殿。 泰宁殿里,夏帝的皇后,正在将代表中宫权力的凤印和玉册,交到宋力刚的手中。 第215节 皇后肃容庄重,身着朝服盛装,虽然是夏朝的末代皇后,前途未卜,生死未知,但她直到此时此刻,仍然挺直了脊梁,以无可挑剔的中宫风仪,将凤印和玉册捧在手上,双手递向宋力刚。 夏帝的妃嫔们跪在皇后左侧,哀泣悲鸣。 皇子和公主们则在皇后右侧,他们脸上有悲有怒,更有惶恐和不安,从今日起,他们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而是任人鱼肉的罪孽之人。 宋知夏进来时,夏帝皇后正将凤印和玉册递给宋力刚,而宋力刚还未接过,她一进来,皇后停住了动作,眼睛看向来人,待她发现来人是宋家二娘子后,皇后眼中的希翼之光彻底散去,重归沉寂。 宋力刚背对着殿门,听到有人进来,他转身看去。 “夏儿,你怎么来了?”宋力刚惊讶。 宋知夏朝父亲抱拳行礼,此时此刻不是谈论他事的时候,于是她顺着此时的气氛找了个理由:“父亲,女儿是来观礼的。” 宋力刚点点头,转身面向皇后,双手接过凤印和玉册。 皇后手中一空,心中顿时涌起无限的悲怆,她一直挺直的脊梁,弯了。 妃嫔们发出了更大的悲泣声。 从此刻起,她们真正成为了浮萍飘零之人,雨打风吹,无人可护,无处可去。 宋力刚实在受不了这里的气氛,转身就双手捧着凤印和玉册往殿外走。 宋知夏跟上去,和父亲说了她的真正来意。 宋力刚见只是一件找人的小事,便放手让她去做。 宋知夏重新迈进泰宁殿,她扫视了这里的妃嫔和公主一遍,没看到楚婕妤和十四公主,她看向云烟:“楚婕妤在冷宫?十四公主又是被关在哪里?” 云烟早就看了无数遍了,没发现主子,心里正慌,听宋知夏问她,她赶紧回话:“婕妤娘娘在冷宫里,十四公主,先前是被关在自己的殿里。” 宋知夏走到皇后面前:“皇后,楚婕妤和十四公主怎么不在这里?” 皇后正在伤心,定了定神才回道:“宫城一开,宫人乱作一团,楚婕妤身在冷宫,可能还没有人去告知她吧,十四公主,对了,小十四呢?” 皇后看向身后的心腹大宫女和太监:“你们可曾派人去找十四公主?” 大宫女和太监俯在地上回道:“奴婢未曾。” 皇后又看向跪在一侧的妃嫔们:“你们可知道十四公主在哪里?” 妃嫔们齐齐摇头。 皇后只能又看向公主们:“你们可知道你们的十四妹在哪里?” 九公主抬头,眼睛先看向皇后,后面看向宋知夏,她咬了咬唇,向宋知夏说道:“宋小姐,您还是去问十三妹吧,我最后一次看到十四妹时,她是和十三妹在一起。” 十三公主猛地被点到名,她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九公主,她完全没想到九公主这么快就把她给告发了。 宋知夏眼神如刀的看向十三公主:“十三公主?” 十三公主被眼刀刺的抖了一抖:“我,我,我让她藏在御花园里,我是为了保护她啊。”十三公主为自己辩白。 宋知夏却眯起了眼。 宫中大乱,她却把妹妹一个人扔在御花园里,这是保护? 呵,宋知夏看着十三公主冷冷呵了一声:“来人,把十三公主单独看管起来。” 将士们走向公主们所在的位置,把十三公主拉扯了出来。 十三公主尖叫着,挣扎着,她的母妃修媛娘娘也扑了过去想要救她,可惜完全没用,她被毫不怜惜、粗鲁野蛮的拉扯了出来,然后被塞进了布团,五花大绑起来。 宋知夏带着她的护卫队赶向御花园寻人,途中她又点了一队人马,两队人马在御花园里搜起了人。 宋知夏让云烟大声喊人,云烟边走边喊,宋知夏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扫视着御花园。 宫中大乱,虽然宋家军纪律严明,没有欺辱宫中的女人,但是宫中还有别的人,比如太监,又或者有藏起来的禁卫军,谁知会不会有人趁机欺辱或者拐卖,十四公主是个年幼的娇生惯养的小姑娘,遇到歹人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要是真遇到不怀好意的人,她的处境会如何,还真是很难说。 御花园太大,一点一点的搜过去太浪费时间了,宋知夏不想浪费时间,她干脆提足中气,放声呼喊。 “十四公主,快出来,我是宋知夏。” 这一声就震动了半个御花园,平地惊雷,不外如是。 宋知夏飞身而起,朝远处飞去,每到一个高处她便停下放声呼喊,这么喊了四声后,她就飞过了半个御花园。 “救命,救......”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 宋知夏足下一转,往声音那处飞去。 三个太监在压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衣裳已经破烂却仍在不死心的挣扎。 宋知夏停下,无形威压冲过,三个太监抱头求饶,宋知夏看向那个女人,不认识。 宋知夏唤来附近的宋家军将士,让他们处理这边,她继续往别处搜寻。 就这么找了一圈御花园,宋知夏又救下了两个女人,宋家军都去看守各处重要宫殿,御花园因为地大无人不重要,反而成了疏漏之地,成了心怀歹意之人的犯事之所。 宋知夏最后在太液湖的一处隐蔽凹处找到了冻到发僵的十四公主,那里有太湖石,又有茂密的向湖面延伸的树枝,在层层的遮挡下,十四公主被完美的遮掩了起来。 十四公主知道宫中处处危险,为了自保,她就选了这一处地方进行隐蔽,但她高估了自己的体质,这里是常年不见日光的阴凉之地,池水寒凉,她听到了宋知夏在喊她,可是身体已经被冻得动弹不了了,声音也细微的几不可闻,要不是宋知夏目力惊人,她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从石上滑下去了。 宋知夏把十四公主提了上来,又一路提着送到了太医院,事情了结后,她又马不停蹄地出宫赶往盐铁司。 这一忙就忙到了天黑,宋知夏才堪堪把皇城内重要部衙的印信和籍册接收完成,一些清水衙门就只能等明天再收接了。 宋知夏披着月光,骑马缓缓行于皇城的主干道上,又缓缓进了皇宫,到了宋家人暂时居住的六福宫。 第216节 因为宋力刚还未登位,名不正言不顺,宋力刚便没有住进皇帝才能居住的承乾宫,而是选了一处小宫殿六福宫作为居所,一家三人,全都住了进去。 宋知夏在宫女们的服侍下洗了澡,靠坐在窗前,临窗赏月,她的背后,宫女们正在用干巾轻柔地擦拭着她的湿发。 “嘿,要不要出去逛逛?”一道黑影突然从窗前倒挂而下,与宋知夏面对面。 第184章 逛花园 一把梳子砸了过去,黑影一荡,梳子就落空了。(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宫女们尖叫着要拿东西去砸窗外的恶人,先前那个把梳子砸出去的宫女更是利落的一手一块棉巾,通通往窗外丢,结果棉巾太轻太软,还没出窗就落地了。 “好了,好了,别叫了。”宋知夏的耳朵实在不喜欢宫女们的高声尖叫,想来换谁都不喜欢,“他不是坏人,是我的好友。” 宋知夏先挥手让宫女们退下,然后朝窗外倒挂着的东景招手:“进来吧。” 东景也被宫女们的反应给吓了一大跳,他跳进来后就规规矩矩的坐下来,生怕哪里做的不对了又让那些女人大闹大叫。 东景进来后,满室的烛光罩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脸上。 宋知夏这时候才看清东景的模样,哦,不,是真面目,之前他突然倒挂下来,她都没看清,只从声音上判断出那团黑影是东景,后来那些宫女们又叫又砸的,她就更没法去注意东景了。 眼前这人,还有点小俊朗啊,虽然肤色深棕,长相也与夏国人大相迥异,高鼻深目的,但脸型、五官凑起来一看,也不难看嘛,反而有种异域的美。 宋知夏围着东景转起圈来,她的眼神透露着明显的欣赏之意,东景见宋知夏这么欣赏他,越发的昂首挺胸起来。 “你怎么会想到把胡子剃了,然后换成夏国的打扮?”宋知夏很好奇东景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变化。 东景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自从长胡子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把下巴露出来。 “我想扮作夏国人,在城里走走看看。”东景有些不自在的看向宋知夏,“夏,你说我这样,难看吗?” 宋知夏笑着摇了摇头:“不难看,但是,你的脸和夏国人太不一样,你一出去,旁人就知道你不是夏国人。” “那我不能在城里行走了?”东景皱眉,只能在屋顶上躲躲藏藏? 宋知夏以为东景是真的想在京城里走走看看,安慰他:“你再等两天,两天后我们的事就做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和你的族人们就可以在城里行走了。” 还要两天?东景更担心了,他还以为明天或后天就可以了。 “要这么久?之前你接收一个地方不是只要一天吗?”东景皱眉问道。 宋知夏给他详细解释。 “我们这里的管理和八甲不一样,更为复杂,你也看到了,不同的衙门管不同的事,这里是国家的中心,不仅城最大,人最多,就连衙门也最多,所以接收起来就更加耗费时间,而这里,”宋知夏拉着东景的手来到窗前,伸手指着窗外,“这里是城中的城,有很多的屋子,住着很多的人,这些人也要安排好,我们要住进来,他们要搬出去,也要耗费时间。” 宋知夏正好顺着话题想到了夏帝子孙的去处:“对了,东景,我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什么事?”东景低头看着宋知夏。 “原本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新首领打败旧首领后,会把旧首领杀死,可是旧首领对我父亲有恩情,我父亲感激他,虽然为了自保而不得不打败他,成为新首领,但是也不想杀了他,所以我父亲是打算把旧首领看管起来的。” “可是旧首领还有很多子孙,我父亲又担心他的子孙们会掀起新一轮的争斗,虽然可以把他们都看管起来,可是他们人多,还有各自的亲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让他们偷偷给逃走了,他们一出来肯定会找上其他反对我父亲的人,不停地给我父亲制造麻烦。” “所以,能不能把这些人,送到你们那边去,你们帮我们看管起来,不让他们再回来?”宋知夏期盼又忐忑地看着东景,等待着他的回答。 东景想了一会儿:“应该是可以的,只是这事我做不了主,需要康加头目的同意,甚至还需要首领和巫的同意。” “没关系,我们不着急,可以等首领和巫的回信。”宋知夏替父亲做了回复。 两边大陆离得太远,海航还得看季风洋流,急是急不来的,但是宋家这边耗得起这点时间,宋知夏觉得父亲是不会着急的。 “那就行,我先回去和康加头目说一声,问问他有什么意见。”东景说道。 既然说起了正事,东景就顺便提起了另一件正事:“建立交易区的事情,你们什么时候能完成?” 交易区,就是夏国与八甲部族进行交易的区域,八甲部族之所以万里迢迢的来到这块大陆,就是为了保证部族的食物来源。 八甲部族的领地因为火山大喷发的影响,最起码五年内食物都会短缺,急需开拓新的狩猎地,所以才会向海外扩张。 所以在签订第二次契约的时候,康加头目就向宋力刚提出了建立交易区的要求,约定夏国要划出一块领地建立交易区,允许大陆上的各方势力,在交易区内与八甲部族进行物资交易,包括这块大陆的上的另外两个国家,越国和鲁国。 没办法,八甲部族的食量太大,只靠夏国一国,很可能供应不上八甲部族的需求,八甲部族可是有近万人,而海航队伍仅仅五百人,在封州待了一段时间,就让封州很有些压力了。 “等我父亲正式成为新首领,马上就会办的,放心。”宋知夏再次替父亲做了回复。 正事都谈好了,两人之间突然有些沉默,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宋知夏还要想着要找点什么话题,东景已经先开口了。 “夏,我们出去走走吧。听说这里有个大花园?” 宋知夏点头:“好啊,我带你去。不过你先等我一下,我把头发束起来。” 宋知夏到梳妆台前,用梳子稍稍的梳理了一下长发,然后用束带一挽,简单的挽成一束。 东景一直跟在宋知夏的身侧,不眨眼地看着宋知夏的动作。 宋知夏从镜中看到了东景的样子,不知怎地,脸上突然有些发烫。 “好了。”宋知夏转身。 东景半蹲到宋知夏身前:“上来吧,我背你去。” 宋知夏觉得脸上更烫了,看着东景的厚背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了?”东景回过头来,看到宋知夏不上来反而有些后退,心中奇怪。 第217节 东景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是因为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了,不能随便和别人接触吗?” 这么说倒也没错,要是让那些宫女看到她趴在东景的背上,估计又要以为东景行事不轨,想要拐走她了。 不过,管她们呢,她才是主子,不是么。 宋知夏趴在了东景的背上,东景嘴角上扬,起身走向窗户。 宋知夏拍了拍他:“不要从窗户走,走门。” “那里远,要绕一大圈。”东景觉得麻烦,这里的屋子非常大,从夏的房间走到正门,得走一段路。 “再远也要走门。”宋知夏坚持。 “好吧好吧。”东景背着宋知夏往外间走去。 那些服侍宋知夏的宫女们正守在外间,猛地看到“新公主”趴在一个外男,还是明显蛮夷的背上,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 宋知夏向宫女们吩咐:“我和东景出去逛逛御花园,你们不必跟来。” 宫女们想要进言,可是她们拿不准新公主是什么脾气,不敢当出头鸟,只能唯唯诺诺的应了。 东景背着宋知夏出了右偏殿,六福宫中一个正殿两个偏侧,宋力刚自然住在正殿,宋勇毅和宋知夏就按着男左女右的次序分别住在左右两侧殿。 宋知夏让东景在前殿停留了一下,她和值夜的宋家军将领说了一声,她要和东景去逛御花园,如果父兄问起,如实回答便是了。 交代好后,东景背着宋知夏,按着她的方向指引,流星一般划过后宫,从重重宫檐上直线经过,到达了宽广的御花园。 “这里布置的很漂亮。”东景没有放下宋知夏,只是草草扫视了一圈御花园的景致,便真心夸奖。 “这里不是最漂亮的地方,我带你去。”宋知夏前世时经常来御花园散心,知道夜晚时的御花园哪处最漂亮。 宋知夏伸手指了个方向,东景便往那处去了。 两人来到了太液池的一处九曲长廊上,东景把宋知夏放了下来。 宋知夏指着池面:“看,这里是赏月最美的地方。” 波光粼粼的太液池,天上一轮明月,水中一轮明月,九曲长廊近乎齐平水面,人站在长廊上,会产生一种,再近一些,便能揽月入怀的错觉。 “的确很美。”东景赞叹道。 “夜晚赏月,这里最美,如果是观星,就要去东北面的一处三层高台。”宋知夏朝东北方指了指,“若是白天观赏,就要看四季了,不同季度有不同的最美处,若是再加上天气变化,是晴朗还是下雨,又或是下雪,那就又有不同的最美处了。” 宋知夏指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侃侃而谈起御花园的各处美景,四时变化。 东景看着宋知夏脸上骄傲又自豪的神情,心中突然有点苦闷。 唉,要在八甲的领地上建一座足够美丽的园子,得花上多少钱啊? 而且夏这边的审美,和我们八甲的审美很不一样,是不是该找一些这边的工匠过去建造啊? 也不知道存下来的宝石够不够花,请这边的工匠要多少的工钱啊? 哎,看来要多多努力了,多立点战功,多存下点宝石了。 七年时间,应该够攒了吧? 第185章 二师姐 旭日东升,新的一天开始了。 宋知夏照样在部衙区忙碌奔走,接收各部御的印信和籍册,东景则偷偷摸摸的藏在各处建筑的角落和阴影里,暗中保护着宋知夏的安全。 由于昨天云烟的突然出现,让宋知夏对自身的安全有了更高的防范,她不仅提高了自身的警戒心,连带着,她的防卫队也增加了不少人,前后左右的保护着她。 原本只是为了安全才增加了许多防卫的人手,但因为人多势重,宋知夏到各衙部接收时,各个衙部,从官员到杂役,人人都更加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有一点做的不好,惹恼了宋知夏,被那些护卫拖下去乱刀砍死。 真是一个有威胁力的误会。 宋知夏的接收工作进行的更加顺畅、快速了。 又一日后,京城全面被宋家接管。 京城完全收归于掌中之后,宋力刚就向剩余的还未曾归服的州城发布战书,如若不肯归服,那就兵临城下。 宋家军和八甲大军集结待命,只待宋力刚一声令下,大军即发。 剩余的九个州城,有五个上表称服,有四个,收到战书后,便紧闭城门,准备迎战。 既然要打,那就打吧。 八甲大军再次向世人展示了他们恐怖的战斗力,不过四天,四个州城便都被攻破了,完完全全的摧枯拉朽,势不可敌。 夏国彻底的变了天,成为了宋家天下。 天下既定,新王的登基大典就要抓紧时间准备了。 因为京城的攻城战进行的非常顺利,部衙区几乎没有损坏,礼部官员们更是全部都在,当然了,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宋力刚手下没有精通仪典的人,所以宋力刚只能把登基大典交给这些前朝礼部负责。 前朝礼部的旧臣们,有忠于夏朝的,就辞官在家,不肯来上值,但也有一些投机的,又或者早对夏帝心怀怨恨,认为他无德无能,是个昏君的,宋力刚倒是个有仁义之心的,这些官员就去礼部上值,很尽责的准备起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要准备的事物很多,但是这些都不用宋知夏来操心,她在各州城的接收工作全部完成之后,就出发前往封州,迎接祖母和母亲入京。 这回是迎接,是大张旗鼓的迎接,就不能再像之前攻城掠城那般轻装简从的赶路了,宋知夏老老实实的骑马,不能和八甲战士们一起乘风奔跑。 唉,宋知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在习惯了风驰电掣一夜千里的速度之后,再看这骏马奔跑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啊。 “怎么了?”东景跟在宋知夏的身边,闻声问道。 第218节 东景身高太高,体格太壮,没有合适的骏马可以让他骑,他也不耐烦骑这种对他来说太过弱小的马,所以他是直接用走的,就守在宋知夏的身边,顺便保护她。 宋知夏看着远处的连绵山脉:“速度太慢了啊,最起码得二十天才能到达啊。” 如果是骑快马,日夜兼程,驿站换马,从京城到封州,八天能到,但是这次是迎接,是带着盛装豪华的皇家马车前去迎接,这就没法疾行了,只能慢慢来,二十天还是最好的估计,如果遇到雨天,那就又要延长几天了。 东景微笑:“不着急,京城的仪典也没这么快,还有很多时间。” 迎接宋老夫人和张氏回京后,就要举行宋力刚的登基大典,和张氏的皇后册封大典,两个大典准备起来都是要耗费许多时间的,来回四十天,还不够准备好。 宋知夏又叹了一声:“可是在路上没事做,很无聊啊。” 东景挠了挠头:“一路上要路过那么多座城,有没有正好路过你朋友家的?” 宋知夏望天长叹,她真的没有朋友,前世没有,这一世,呃,墨香阁的同窗勉强算是有交情吧,坐在她前桌的柳媛媛算是同窗里交情深一点的,对了,宋知夏突然福至心灵,她还有同门师姐三个啊,顺路的话,她可以,不对,是理所应当地去拜访她们啊。 师门关系较之同窗更为深厚,与近支亲属相比也不差,要是处的好的,关系甚至能与亲兄弟亲姐妹相提并论,这般亲近的关系,与情于理,宋知夏这个小师妹都应该去拜访师姐们的。 大师姐齐若兰,夫家在西州。 二师姐秦永儿,夫家在宁州。 三师姐季丹,夫家在青州。 此时宋知夏在京城向北的第一个州城,蔡州,三位师姐中,二师姐所在的宁州离她最近,就在蔡州的东边。 好,那就先去拜访二师姐秦永儿吧。 宋知夏让大部队继续按照原定的路线前往蔡州以北的柳州,她和东景则先带着一小队人马去往宁州,在拜访了二师姐后再去柳州与大部队汇合。 宁州,齐府。 秦永儿刚刚与妯娌大吵了一架,丈夫正在斥责她呢。 “你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忍耐的道理?你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她要闹就让她去闹,家里人都知道她的想法太过无理,是不会让她如愿的,你又何必亲自上阵,去与她硬碰硬?”秦永儿的丈夫齐辛气怒道。 秦永儿的脾气也不软,她拍着桌子回呛:“忍忍忍,你就知道忍,你身为哥哥,都让弟弟弟媳踩到头上了还忍?你敢说今日赵氏所说的话,没有你弟弟的默许?你弟弟都这么想了,你母亲又偏心的厉害,你敢说你能违了你母亲的意护住湘儿?我要是不闹,我的湘儿今日就成了被弃之女了!” 说着说着,秦永儿的怒火更盛了:“你说你好歹也是嫡子,虽然是次子,但也是正正当当的齐家嫡系子弟,可是你怎么比那些旁枝庶子还要软?父亲看重大伯,母亲偏爱小叔,唯独你一个没人爱重的,以前我还觉得你可怜,可是如今看来,还不是你自个立不起来,才让人略过了。你这般的软绵绵,让我怎么信你会护住湘儿?” 齐辛最恨妻子说他软:“我怎会护不住湘儿?没有我点头,赵氏她怎么敢?” 秦永儿瞧着丈夫,冷哼一声:“瞒天过海、偷天换日的手段可多了去了。” 秦永儿不想再与丈夫废话,她这人,外柔内刚,偏偏嫁了个软蛋丈夫,每逢遇事,丈夫的反应都令她怒其不争,可惜今次之事,事关女儿一生,她再看不上丈夫,也只能按下脾气,想办法把丈夫拉到自己这边。 “这些后宅手段我不与你闲说,你只管堂堂正正的把这事摆到明面上与父亲去说,只要父亲开口,以父亲的端方人品,湘儿便不会有事。”秦永儿对公公是十分敬重的,只是对婆母以及小叔一家十分反感,做事从来不走正道,只知道强压强抢。 齐辛不同意:“这事哪里需要惊扰父亲,不过就是赵氏的胡思乱想白日做梦,两家的庚帖都已经换了,怎么可能随便再改?”齐辛真心认为这事达不到上报父亲的高度。 秦永儿气得又拍起了桌子:“齐辛你是不是脑子里进了水,还是脑袋被门夹了?你弟弟弟媳妇都能够为了摆脱梁家的婚事而起了那门子歪心,你还认为这是不值得上心的小事?梁家得罪了宋家,家被抄了,人被关了,虽然梁家人还只是被软禁,没有充入奴籍,但是梁家已经废了,梁家人再无出头之日。你弟弟弟媳妇不愿遵守与梁家的婚约,但又怕落一个落井下石的恶名,便打起了以妹替姐的主意,这事要是成了,齐韵倒是逃出生天,可是我的湘儿就要替她去死了,如此生死大事,你竟然还认为不值得理会?你还有脑子有心吗?!” “我怎么就没脑子没心了?我要是没脑子,怎么帮得你家二叔?怎么帮得你表弟?我要是没心,你当初怎么就夸我有仁心?”齐辛又提起了往事,一件一件的拎出来说。 秦永儿恨不能回到过去抽几巴掌打醒自己,什么仁心,那是耳根子软!以前识人不明,如今就自尝苦果了。 秦永儿气得不行了,狠拍了桌子一下:“别提以前的事,就单说眼前这事,我不管你怎么想,只看你怎么做,如果你护不住湘儿,别怪我去求我的小师妹,把这件事捅得人尽皆知!” 齐辛喋喋不休的自辩之语一下子嘎然而止,不敢置信的瞪着妻子。 秦永儿挺直了腰杆:“我的湘儿虽然没有一个强势的外家,但是她却有一个厉害的小姨,她绝不会无人相护!”宋家二娘的凶名可是举国皆知了,那么多高门大族,带兵抄家破门的全是她。 齐辛彻底知道了妻子的态度,那是宁愿把得罪全家人都不肯妥协的态度。 齐辛虽然是个软蛋,但他不是个蠢蛋,他了解妻子,妻子她本就是个刚直之人,只是以前没有强势的娘家可以相护,她只能低头忍耐,可是如今她有了强势的师门可依,他不知道妻子会如何做,所以刚才他说那么多废话其实都是在套话,想借此探知妻子的态度。 唉,看来妻子是打算从此硬起来了,今日她所说的话,便是她的宣言了。 齐辛觉得脑仁生疼,妻子这般强势,他该怎么安抚她?总不能眼看着她与母亲正面冲突起来吧,那便是不孝了。 正当齐辛头疼、秦永儿气怒之时,下人来报了,宋家二娘到访。 哐当,齐辛的脚撞到了桌脚。 剧痛袭来,可是齐辛却无心理会,他只是震惊地,似见鬼般的瞪着前来报信的下人:“谁?是谁?” “宋家二娘。”下人全身颤抖着,连话声都发着颤,让人一听就知那个宋家二娘是哪个宋家二娘了。 秦永儿眼神大亮,她的靠山来了。 第186章 家丑 宋家二娘的到访,让整个齐家都慌乱了。 因为宋知夏的身份太过特殊,日后更是位尊之人,就不能以对待寻常女眷的接待方式,请她入府,由家中女眷接待,而是应该以迎接贵人的方式,由齐家家主亲自出面迎接她。 齐家家主领着他的三个儿子,亲自到大门前恭迎宋知夏。 齐辛躬身垂首的跟在父亲身后,悄悄地抬头,想要打量一眼这个传闻中的凶神煞星宋家二娘,结果却一眼看到了宋家二娘身边的魁梧蛮夷,那般的凶神恶煞、煞气腾腾,齐辛被惊到了,赶紧把头低下,不敢再看。 “贵人临门,齐家有失远迎,还望宋小姐恕罪。”齐家家主面上不见惊慌,只是端正的行了一个正礼。 宋知夏矜持的点了点头:“齐家主客气了,我今日突然登门,没有提前递上帖子,实在是有些唐突了,还请齐家主不要怪罪。” “哪里,哪里。”齐家家主随口客套。 宋知夏的视线朝齐家家主的身后扫了一眼:“不知二姐夫是哪一位?”同门师兄弟以兄弟相称,师姐妹就是以姐妹相称,宋知夏排行第四,称呼二师姐的丈夫为二姐夫,是为正理。 第219节 齐家家主朝二儿子招了招手,齐辛上前一步,依然躬身垂首:“四妹妹好。” 宋知夏虚虚施了一礼:“见过二姐夫,二姐夫安好。小妹今日是来拜见秦师姐的,不知她可在家中?”宋知夏不知道二师姐在齐家家中过得是否可好,与夫君有没有间隙,所以态度干脆就摆得有些冷淡,若是二师姐在齐家过得好,与齐家人和睦,她等会再向二姐夫、向齐家赔罪就是了,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这样的高傲并不算折辱齐家。 齐辛的性子本就绵软,就是平日里也是没有脾气的样子,今日在宋知夏面前,他就更加不敢去摆姐夫的架子了,赶紧应道:“内子就在家中,正等着四妹妹前去相聚。” 宋知夏面上灿然而笑:“小妹与二师姐神交已交,今日终得相见,心甚喜之。” 齐辛笑得勉强,心中担忧。 宋知夏又与齐家家主客气了两句,便跟随齐家家主迈入了齐家。 齐家家主早在下人前来报信之时,就知道宋家二娘就是来登门拜访她的师姐,也就是他的二儿媳的,所以他在前来迎接的同时,便派人去后院花厅布置一番,同时让家中女眷都在花厅中等候了。 花厅中,齐家主母魏氏和她的三儿媳赵氏,正忐忐不安地看着秦永儿,大儿媳林氏则端坐位上,眼不动神不移,摆明了打算置身事外。 秦永儿正拉着她七岁的女儿齐湘,轻声嘱咐着:“我师尊书兰先生性子方正,收的徒弟也都是内刚、通直之人,等下你见到你的小姨,她若问你什么,你在母亲面前如何说,在她面前便也如何说,知道吗?” 齐湘点点头:“女儿明白。” “若是你小姨问你在家中过得好不好,你一定要说好,若是问你家中长辈对你慈不慈和,你一定要说慈和,总之你要做一个乖巧懂事孝顺的好孩子,知道吗?” 齐湘抿了抿唇:“女儿明白。” 秦永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嘱咐好了女儿,她又对边上的五岁儿子齐信交代了起来:“阿信,你不是喜欢习武吗?你的小姨据说也擅长骑御之术,你可以和小姨聊聊这些事。” 齐信撇了撇嘴:“父亲不让我习武。” 秦永儿摸了摸儿子的发顶:“不怕,只要你能让你小姨喜欢你,有你小姨为你撑腰,你父亲便会同意让你习武,不过你的国文功课可不能放下。”大家子弟,四岁便要启蒙读书了。 齐信眼神一亮:“真的?” “真的。” 秦永儿的话音刚落,花厅外就传来了报信声,宋家二娘到了。 花厅内的女眷赶紧出来相迎,她们的孩子们也紧紧跟上。 林氏的脚步略微放慢了一步,落在了秦永儿的身后,把婆母身边最明显的位置让给了她。 秦永儿受了林氏的好意,朝她微微点头。 女眷们刚刚站好位次,齐家主便领着宋知夏进了花厅。 见家主领着一位少女进了花厅,女眷们朝她看去,只见她身量一点儿也不纤细,稍显健壮,且步伐有力,腰背挺拔,分明是武人姿态,女眷们心中纷纷讶异,宋家怎么把女儿练成这个样子的?还真往武家子练啊? 宋知夏看向齐家主母身旁的三位夫人,不知哪位是她的二师姐。 齐家主亲自为她介绍:“这是齐某的老妻,这位,便是秦氏。” 宋知夏先朝齐老夫人虚虚施了一礼:“宋二娘见过老夫人。” 齐老夫人赶紧回礼。 宋知夏面向秦永儿,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学子礼:“师妹宋二娘,拜见二师姐。” 秦永儿敛衣肃容,端正的回了一个学子礼:“见过二娘。” 两人都用学子礼,而不是女子礼仪。 学子礼,表明了宋知夏和秦永儿的身份,她们都是堂堂正正的学子,也表明了她们的关系,系出同门。 有学子身份,有师承同源,宋知夏和秦永儿的关系非常亲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宋知夏用学子礼,向齐家人摆明了她对这位同门师姐的态度。 秦永儿知道师妹的好意,心中感激。 见状,齐老夫人魏氏和赵氏心中更加不安,生怕秦永儿向宋二娘告状,说她们压迫于她。 齐老夫人除了不安之外,对边上的三儿媳也不禁生起了不满之心,早不闹晚不闹的,偏偏挑在今日闹,秦氏要是说出怨恨之言,一大家子都不得安宁了。 赵氏心中也深悔,她光想着要把那桩烂婚事给甩脱了,怎么就偏偏忘了秦氏不同于寻常闺秀的身份,她是正经拜在明石先生门下的,她有个惹不得的煞星师妹,那桩烂婚事甩给谁不好,她怎么就偏偏挑中秦氏了? 其实赵氏的选择正正说明了平日里她对秦永儿的态度,有坏事都扔给秦永儿,才不管她肯不肯,反正有婆母为她撑腰,压也压得秦永儿低头,若不是今日宋知夏突然登门拜访,赵氏根本连一丝悔意一丝愧疚之心都不会有。 宋知夏与秦永儿互相见了礼后,齐家主陪着聊了一会便告退了,走时也把大儿子和三儿子给带走了,只留下二儿子作陪。 齐家主和两位齐家老爷走了,东景也不合适继续留在花厅,宋知夏和东景交代了一声,东景便出了花厅,与宋知夏的护卫队们一起在院门口处守着。 虽然没有了“凶神恶煞”的蛮夷,但是面对着凶名在外的宋知夏,齐老夫人和林氏赵氏一样胆颤心惊,但身为主人,她们也只能强撑着胆气陪坐一旁。 宋知夏因为不能在宁州久待,便不想与旁人闲谈,只想与二师姐多多亲近,所以她客气的表示了想与二师姐说说话,齐老夫人闻言赶紧告退,领着林氏赵氏退出了花厅。 闲杂人等走了,宋知夏总算可以与二师姐闲话家常了。 宋知夏看向秦永儿身后的一儿一女:“这便是我的外甥和外甥女了吧?” 秦永儿笑着把儿女拉到身前:“这是齐湘,今年七岁,这是齐信,今年五岁,快,向你们小姨见礼。” 齐湘齐信乖乖地向宋知夏行了礼:“拜见小姨,小姨安康。” 宋知夏笑着取下一个腰间荷包:“来的匆忙,没备什么礼物,这里有点小玩意,拿去玩吧。” 秦永儿见荷包并不大,也用得有些旧了,便以为真是随身带着的小玩意,笑着接了过去:“要什么礼物,你来便是最大最好的礼物了。阿信,湘儿,还不快道谢。” 齐湘和齐信齐口道谢。 秦永儿一接过荷包便知道里面是一块一块的小东西,并不大,感觉像是祈福钱,她转手把荷包交给女儿:“你与弟弟分了,一人一半。” 第220节 齐湘接过荷包,打开一看:“啊。” 齐信好奇地挤在一边往里看,也跟着啊了一声。 秦永儿心中一跳:“怎么了?” 齐湘已经大了,知道这荷包里的“小礼物”到底有多贵重,她结结巴巴地回答母亲:“里面,全是宝,宝石,好大的宝石。” 秦永儿,和坐在一边当摆设的齐辛,闻言都惊了一大跳。 秦永儿快手拿回女儿手中的荷包,打开一看:“啊,这么多,这可怎么拿得,师妹,你快拿回去。” 秦永儿要把荷包塞回宋知夏手中,宋知夏反手一推,秦永儿根本挣脱不得。 “师姐,这是我给外甥和外甥女的见面礼,已经备的轻了,你要是不要,可是要我立时出去再备礼物?”宋知夏反问。 秦永儿哪里敢让宋知夏出去再备礼物,只能惴惴地收下了:“实在是太贵重了,他们人小福薄,怎么收得起这么重的礼物。” 齐辛眼巴巴地看着妻子手中的荷包,宝石没倒出来,他没想到有多大,有多少,只能从妻子和儿女的反应中猜测,荷包里的宝石一定很贵重。 宋知夏笑了,不再提见面礼的话,转而向齐湘招了招手:“湘儿,过来。” 齐湘乖乖地走上前。 宋知夏拉起她的手,刚要问她读不读书,喜欢什么才艺,她的指尖正好搭在了齐湘的腕脉上,宋知夏的脸色立时一变。 “你这孩子,怎么年纪小小,身体就这般不好了?湿气这般重。”宋知夏看向秦永儿,“师姐,你怎么也不请人来给湘儿好好调理一下?” 秦永儿面色一僵。 齐湘看向母亲,见母亲不说话,她低下了头。 齐信人小胆子大,见姐姐不敢说,他就替姐姐说了:“清明时,大家出府踏青,二堂姐把姐姐故意忘在外边,害得姐姐淋了雨生了病,不过母亲后来有给姐姐请了郎中,这么久了,姐姐的病还没好吗?” 忘在外边? 宋知夏看向秦永儿,秦永儿低头挣扎了一会,看向了齐辛,宋知夏的目光自然而然的也移向了齐辛。 被宋知夏的目光看着,齐辛的头皮立时发麻:“湘儿的病不是好了吗?” 宋知夏没在病好没好上纠缠,她只问生病的原因:“为何会忘在外边?” 齐辛的头皮都要炸了:“她们迷路了,后来派人去找了,韵儿先找回来,湘儿她晚了一阵才找回来。” 宋知夏看向秦永儿,这事得看师姐的态度,如果师姐不想说,她便不插手。 秦永儿却狠狠啐了齐辛一口:“明明是齐韵故意戏耍湘儿,把她拐到林子里。湘儿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不能心疼心疼她,为她说句实话吗?” 齐辛头痛:“这事不是了结了吗?韵儿已经受了教训了,父亲罚过她家法了。” “罚了就算了吗?湘儿的身子到今日可都没好呢。”说起这事,秦永儿更生气了,“赵氏那个毒妇,湘儿的烧还没退呢,她就闯到湘儿的屋子里,哭着求着让湘儿去向父亲求情,放齐韵出来,湘儿哪里受得住她的求,只能撑着去求情,结果生生的耽误了自己的病,让病邪入了肺里,湘儿直到如今,咳嗽都未大好,一入夜便咳嗽。” 秦永儿心里本是存着让师妹撑腰的念头,但家丑不可外扬,顾着齐家的颜面,秦永儿是打算忍下的,但此时提起女儿的病,秦永儿的心中又怨忿起来,红着眼睛对师妹哭诉起来。 “师妹你不知道,我在这里有多苦,嫁了一个护不住妻儿的夫君,生生地让儿女受了不少的委屈,我也枉为人母,豁不出去为儿女拼命,我对不起湘儿。” “除了湘儿的病,我还护不住她的人生,今日我刚与三房弟媳大吵一架,她的女儿,也就是齐韵,与连州梁家定了亲,可是如今梁家不复当年,小叔和她不想再结这门亲,可是他们又不想担起落井下石的恶名,她竟然打起了湘儿的主意,想让湘儿代姐出嫁。” 秦永儿捶着自己的心:“我憋屈啊。” 宋知夏皱眉看着秦永儿:“师姐,你打算让师妹如何为你出气?你是想齐家保证不让湘儿代姐出嫁,不再为难你们一房,还是想要分府别居?” 秦永儿沉默不语。 齐辛瞪着眼睛看着妻子,却紧紧闭上了嘴巴。 秦永儿的人生选择,就在她的一念之间了。 第187章 处罚 秦永儿沉默了很久,久到宋知夏都以为她改变主意了,结果秦永儿突然开口了。 “我想,让三房,分府别居。” 宋知夏抬眉,这个主意,很不错。 虽然从大晋朝覆灭之后,很多礼仪和规矩都被世人给舍弃了,比如以前不让寡妇再嫁,让她们守节,如今却已经是朝廷半公开的鼓励寡妇出嫁了,还说给寡妇鳏夫牵线是为义举,又比如大家千金骑马,这在以前是举止不端,如今却是必备技艺,只为了战乱起时女子能逃脱生天。 但有些规矩,却是始终没有更改的,比如分家的规矩。 不管大家小户,在父亲未曾亡故的时候,儿子是不能提出分家的,不然则视为大不孝,除非因为不可违抗的缘故,儿子才能在父亲健在的时候分家别过,比如官员受朝廷指派,去往异乡任职,因此长期在异乡生活,比如遇到旱涝地震山崩,百姓背井离乡,另寻活路,比如将士驻守边关,卫国守土,长期在驻地生活,这些不可违抗的正当理由,儿子才能向父亲请求分家别过。 之前宋知夏对二师姐说分府别居,如果秦永儿真要分府,宋知夏肯定就要为她安排一个合适的理由,比如让齐辛担任一个官职,带着妻儿去往异乡生活。 但是这么一来,秦永儿就等于是主动挑明了她对齐家的不满,分府别居是容易,但是齐家对秦永儿肯定是有所不满的,主家和分家分开的久了,情份本就会日益变淡,分家时再有了不满,家人的情份就更淡了,日后待齐湘和齐信长大,可能就借不到主家的一些势了,齐家毕竟是宁州的高门大族,盘根错节的势力不少,少了这一助力,以齐辛的性子,还真难说分家好不好。 何况宋知夏也看出了齐辛不想分家的意图,看他脸上那般惊慌,就知道他是不想离家的。 结果秦永儿却说出了让三房分府别居的话,若三房真的分出去了,呵呵,就换成三房与主家变成两家了,就算三房再不想成两家人,但时日长了,很多事就渐渐的分开了,情份自然而然就淡了。 宋知夏看向齐辛,齐辛半垂着眼帘,面上一片平静淡然,不复有之前的惊慌之色。 “哈哈,师姐放心,不过是件小事而已,正好,如今新朝刚立,千头万绪的,哪里都需要人手,不知师姐想让三房叔叔去往何处任职啊?”宋知夏很痛快的就接过了这个要求,决定好好帮二师姐一把。 秦永儿眼神一亮:“何处更需要人手?”不管是穷山还是恶水,反正越远越好。 宋知夏想了想:“成州或景州吧,这两处最缺人了。”因为这两州都反抗的比较厉害,所以损耗的也比较厉害。 第221节 “那就景州吧。”秦永儿决定了,景州可不比成州,是繁华的州府,景州靠近鲁国,是夏国中较为偏僻、穷困的州府。 宋知夏一口应下:“行,那我就手书一封,让吏部的人看着办了。” 秦永儿巧笑嫣然:“多谢师妹了。” 宋知夏又看向齐辛:“不知姐夫?”姐夫有正经差使吗? 秦永儿明白宋知夏的言下之意,她轻叹一声:“他的性子太过绵软了,就算有举人的功名,为官也是不成的,如今他就是在家中的族学里担任教习先生,也算有正经事做吧。” 说罢秦永儿对丈夫又生起了埋怨之心,如果不是他立不起来,入不了仕途,婆母也不会越来越偏心小叔,小叔既有举人的功名,又喜欢耍弄手段,在婆母看来,自然是比丈夫更有前途了。 齐辛面现惭愧之色。 宋知夏冷不丁地问向齐辛:“不知姐夫可愿为宁州的文教出一份心力?” 齐辛愕然,转瞬愕然变为惊喜:“愿,愿意,自然是愿意。” 宋知夏微微颔首:“如此,我也一并与礼部提一提吧。” 齐辛激动的全身颤抖,对宋知夏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四妹妹。”齐辛虽然性子绵软,但是也向往做下一番事业,如今有了这个既合适他的性子,又能让他的才华有所施展的去处,他当然不会推拒,反而立马就拜谢了下来。 秦永儿也激动的微微发颤:“师妹,师妹,你的大恩,师姐我,铭记于心。”以宋知夏的力量,她主动许下的承诺,绝不会是敷衍了事,所以夫君绝不仅仅是进县学,而应该是进府学,这可是极清贵的官职,也是极好的结交人脉的官职啊。 宋知夏与秦永儿接着闲谈了一会,又把齐湘和齐信叫到跟前问了几句,先交代了齐湘好好养病,后嘱咐齐信一定要好好照顾姐姐。 齐信见宋知夏十分好说话,趁机向宋知夏告状,说父亲不许他习武。 宋知夏大笑,替他向齐辛讨要许可。 齐辛无奈,只得允了齐信习武,但又叮嘱他,不可误了国文的学习。 齐信大声应下。 宋知夏与秦永儿一家闲话说罢,便要去向齐家主告辞了。 齐家主没想到宋知夏这么快就要走,顿时有些愕然:“怎地才来便要走了?” 宋知夏笑道:“天下已定,我要领了仪队前往封州迎接祖母和母亲,因为路过蔡州,我便拐道过来看望一下师姐,如今已经见了,自然要回归正途,与仪队汇合,赶往封州了。” “原来如此。”齐家主知道宋知夏身有差使后,便不敢再留她了,只请她再稍稍坐会,他派人去准备路仪。 路仪也是送远客的规矩,主人要帮客人准备好银两、衣物、干粮,宋知夏虽然不缺这些东西,但是齐家主一番好意,她也不能推拒了。 在等待的时候,宋知夏正好与齐家主说了两件事,一是她会安排齐辛进宁州府学,二是新朝各州急需人手,三房叔叔有功名有能力,她想将三房叔叔安排去往景州任职,还请齐家主不要担心。 宋知夏都开口了,看样子心中已经安排好了,齐家主就算有异议又能如何,次子能入宁州府学是件好事,但三子去景州,他就实在是有些舍不得了,三子在宁州也算是齐家的一个助力,如今去了景州,且不提景州那么远,一去几年不能相见,单说州府的影响力,偏僻穷困的景州,哪里能助得上齐家,也不知道宋知夏怎么就把三子安排去了景州。 齐家主虽然心中不愿,但是也只能笑着应下,还要一谢再谢宋知夏的提拔之恩。 下人奉上路仪,宋知夏告辞而去。 齐家主看着宋知夏的人马离去,抚着长须越想越生疑,为何宋知夏偏偏要把三子派往景州呢? 齐家主回了书房之后,把管家召来查问,结果一问才知,原来今日三儿媳刚刚与二儿媳大吵了一架,三儿媳她竟然要让湘儿代姐出嫁。 真是荒唐!齐家主一拍桌案,大为震怒。 齐家主毕竟经历的事多,震怒之后再一细思,便知道宋知夏的真正用意了。 看来宋二娘是为秦氏出头了,抬举次子,把三子派往景州,唉,三子的仕途看来只能止步于此了。 “去,把全家人召集起来,孙儿辈便免了,让他们全都到祠堂,我有话要说。”齐家主吩咐道,管家立马下去传话了。 一盏茶后,齐老夫人,三位少爷,三位少夫人,全都到祠堂集合了。 齐家主站在众位祖宗神位之前,指着三子喝道:“逆子,跪下!” 齐松立马跪了下来,地上没有蒲团,这一猛地跪下,地上*、冷冰冰的,撞的齐松膝盖生疼。 “齐家家训,兄友弟恭,你可做到?”齐家主喝问。 “儿子不敢一日忘记家训,儿子从来恭敬兄长啊。”齐松跪着不敢抬头。 “在祖宗神位面前还敢胡言蒙骗!”齐家主手一扬,“来人,请家法。” 立马进来两个壮汉,一人拿长凳,一人拿棍杖。 长凳一摆到齐松身边,齐松的身子立马抖起来了:“父亲,父亲,儿子冤枉啊。” 齐家主指着儿子骂:“以妹代姐,你敢说你不知情!” 齐松哑然。 齐家主开罚:“杖责二十。” 齐老夫人和赵氏由此知道齐家主什么都知道了,之前她们就是知道齐家主一旦知道肯定不许,说不得还要发一大通脾气,所以她们才瞒着他,想要逼着齐辛和秦永儿认下了,之后再与齐家主说,这样便算湘儿自愿替嫁,算不得多严重的事,结果事情就这么快的被揭破了。 齐老夫人不舍得儿子受苦,赶紧出言求情:“老爷,二十杖太重了,松儿他身子不好,哪里受得了这么重的责罚。” 齐家主是真的震怒,他指着老妻怒斥:“就是你事事偏颇于他,才让他有胆犯下这等大错,一旦他心想之事成了,我们齐家女儿的名声就不要了。” 齐家主训完老妻,又瞪向三儿媳,要不是公公不能处罚儿媳,他都想把她关禁闭了,三个儿媳中,最能搅事的就是她了。 赵氏被公公瞪的缩成一团,不敢言语。 齐家主一声令下:“打。” 齐松就被架到了长凳上,受起了杖责。 第222节 齐松叫得震天响,一半是真疼,一半是夸张,想让父亲心软,饶他一马。 结果齐家主不为所动,看着齐松结结实实的受了二十杖。 前面八杖齐松还能喊,到了后面喊声就越来越弱了,变成了哀泣。 齐老夫人心疼的直抹泪,待齐松受罚完,她便扑上去大哭。 齐家主又喝了一声:“别哭了,他是自作自受,有什么可哭的。阿松,为父再与你透露一件事,宋二娘打算把你派往景州,日后,你只能靠自己了。” 齐松一肚子的心计,一听此话,哪里还不晓得父亲内里的真正意思,他立时哀嚎一声,晕了过去。 第188章 大师姐 与二师姐见了面,帮了忙,加深了彼此之间的感情,这让宋知夏的心情十分之好,她尝到了师姐妹之间和睦相处的甜蜜滋味,好吧,虽然是宋知夏单方面的给予帮助,但是秦永儿对她的感激之情还是让她感受到了喜悦和开心, 这种感觉与她给予顾婵的照抚不同,原因就在与二者之间关系的不同,师姐妹在世间的伦理关系中,是比手帕交更为亲近的关系,是近似于亲姐妹的关系,宋知夏在长姐那边受到了严重的亲情伤害,所以她在二师姐这边感受到的真心感激,让她在亲情方面有了弥补,使她感受到了更为愉悦的亲情体会。 拜访二师姐开了个好头,宋知夏就更加有动力去拜访大师姐了。 大师姐齐若兰,夫家在西州,与宋知夏前往封州的行进路线有些偏离,但是不要紧,宋知夏并不怕耽误这一点路程,皇家的仪队走的那般慢,她就是再迟两天也赶得上。 西州,魏府,后街葫芦巷。 齐若兰绷着一张脸,听着魏氏族中婶娘们的“苦心”劝说。 齐若兰在十几年前嫁给了夫君魏有良,魏有良是西州魏氏的一脉旁支,虽然不是嫡支,但魏有良这一脉也算旁支中地位很高的,魏有良的父亲是进士,曾经出任过一府同知,魏有良自己也是年纪轻轻,才二十出头便考中了举人,很有希望考中进士,让魏家更进一步,只可惜,魏有良出外游学的时候遇到了洪灾,洪灾引发了山体滑坡,魏有良被一块石头砸中了,不仅手肘受了伤,连心肺也受了损伤,从此身体大坏,汤药不绝。 魏有良的伤病要仔细调养才能好转,幸好魏父有官俸,有各种孝敬,魏有良的汤药才能及时供应上,但魏父几年前牵涉到朝争之中,无奈“年老昏聩、致仕归乡”,从此魏家的家底就迅速的被魏有良的医药费给耗光了,后来甚至连家宅都给变卖了,只能在魏府的后街葫芦巷中买了一处小小的一进院子,勉强安置全家。 魏有良因此十分自责,心思沉郁,郁结于心,甚至还萌生了死志,怎么都不肯服药,本来已与常人无异的身体骤然变坏,最后还是魏父含泪痛斥一番,“请”他别让白发人送黑发人,魏有良才羞愧难当,重新生起了求生之志。 但是一家人的生计,到底是艰难了,尤其是魏有良的儿子大了,虽然有祖父和父亲的亲自教导,家中也有藏书,书艺上更是有母亲手把手的教导,但是笔墨纸砚都要钱,练文章要纸墨,练一手好字更不能省纸墨钱,魏家的开支便有些捉襟见肘了。 在这等艰难的时候,偏偏魏母又生病了,延医用药不见效,魏母在缠绵病榻几月后,还是去了。 请医,丧葬,让魏家更加贫困了。 魏母一去,魏有良心中更愧,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母亲,病情又重了。 魏家越发的雪上加霜。 齐若兰为夫君的病情心焦,为儿子的前途心忧,为全家的将来忧愁,正当魏家越来越贫困,眼看着连这处小院子都要卖掉时,夏国变天了。 夏朝覆灭,宋家顶立,齐若兰的同门小师妹,成为新朝公主了。 齐若兰起了投奔之心,她一介女子,在公主身边正好,况且她只想在公主身边谋求一份养活家人的营生,并不是要求一个女官的官职,在公主府中做事就行,凭着她与公主的同门之谊,她相信公主不会拒绝她的。 可惜齐若兰还没有说动公公和夫君,魏氏族里就找上门来了,想要劝说她,带着族中出息的子弟去往京城投奔公主,凭着她与公主的同门之谊,为族中子弟谋一份前程总不会不行吧。 齐若兰当然不会乐意,先不提在她家艰难之时,族中没有帮衬过什么,就是前程的机会,她也不愿让给不相干的人。 凭什么要拿她的人情去为不相干的人谋前程? 人情可不是永恒的,是用一次少一次的,她与小师妹虽是同门之谊,拜于同师之下,但她与小师妹从未见过,连书信都未曾往来,她去投奔小师妹,想要谋一份营生,这已经是在消耗这浅薄的同门之谊了,还怎么再开口求小师妹给不相干的人一份前程? 若是小师妹只肯给一次人情,那么,她的营生与族中子弟的前程,就是水火不相容的,为了家中生计,她怎么肯相让? 齐若兰面对族中婶娘们的劝说,面不改色,绝不松口。 见齐若兰如此坚定,婶娘们败退后去回了族中宗老,家主和宗老们都猜到了齐若兰的顾虑,便给了准话,只要齐若兰肯为族中子弟引荐,这一支旁系的生计,就由族中承担了。 这次便是婶娘们第二次来相劝了,可是,齐若兰还是不肯相让。 因为这一让,让的不仅是她的营生,更是她一家重新振兴的机会。 宋家三位子女,唯有小师妹是从小长于宋帝膝下的,父女感情必定深厚,且小师妹既能领兵打仗,又能替父接收各州鱼麟黄册,由此可见,宋帝对于小师妹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看重,只怕这份信任和爱重,不在太子之下,说的更深一点,若是小师妹生为男身,太子之位必是她的。 这样的公主,她对宋帝和未来太子的影响必定是十分深重的,只要能守在她的身边,获得她的信任,儿子的前程,还有何忧?这是最起码能保两代的大富贵啊。 所以齐若兰一分也不肯让。 这份机缘,是她的,这份前程,是她儿子的。 婶娘们急了,好话说尽,她怎么就不肯松口呢? “齐氏,族中已经允诺重重照顾于你家了,你还有何样不满?若是有,尽可说来,族中能做到的,必定会与你做到。” “并不是不让你去京城,只是让你多带几人罢了,一路上都由族中护送,与你又有何难?” “只是请你替他们引路,推荐给公主罢了,又不是非让你替他们求得官职不可,个人有个人的造化,这事强求不得,族里也知道,你尽心了便是,为何你不肯?” “你谋的是公主身边之位,又不是朝中官职,与族中子弟们并不相悖,且老话说的好,朝中有人好做事,在朝有族中子弟相帮,在野有魏氏一门相助,你有了这两方的助力,为公主办起事来,岂不是游刃有余,更衬得你得力,公主也会更看重于你的。” “只要公主看重于你,对你的儿子自然也会青眼有加,如今你与公主的情份是薄,不好相求,但只要你与公主相处的久了,还怕情份不够厚?到时你再求公主给予你儿子一个恩典,公主怎么会不肯?” 婶娘们一人一句,说得齐若兰的脸色更发的难看。 见齐若兰死活不松口,婶娘们又不敢口出恶言,只能再次败退,回去禀报宗老,看家主和宗老如何定夺。 魏府正门前,宋知夏的护卫叩响了门环。 宋知夏并不知道大师姐的夫家在西州城内何处,只能通过魏氏主家来询问,以她的身份,想问什么事当然是堂堂正正的来相问了,怎么可能会让护卫们在城中四处去询问,既浪费时间,又不合她的身份,而且同在一城,如果她绕过主家,直接对旁支登门,这对主家来说,也是一种侮辱。 魏府的边门开了,出来了一个门房。 高门大族的门房都是有眼力的,宋知夏在各州接收鱼麟黄册的时候,很多家族都派了人前去探查,魏府也不例外,门房一眼便认出了领头的这位是宋家的凶神煞星宋二娘,吓得差点滚下台阶去磕头求饶,还好叩门的那位护卫向他亮了刀,阻了他的滚势,门房才冷静下来,战战兢兢的请了安,开了正门,还搬了椅凳,请宋二娘稍坐,然后他才飞奔进去报信。 第223节 门房这一报信,整个魏家都慌乱成了一锅粥,生怕这位凶神煞星是来破家灭门的。 魏家主不愧是全族的顶梁柱,在慌乱了一会儿,立时便想起了后街的齐氏,他立即派人去请齐氏,看在同门情谊的份上,这位凶神煞星应该会放一放手吧。 宋知夏被魏氏全家迎进了魏府,在正厅上闲坐,等待与大师姐的见面。 齐若兰正与公公、夫君说着刚才婶娘们说的说辞,婶娘们都是女人,魏父和魏有良自然要回避,所以她们说了什么话,只能等齐若兰转述给他们听。 听了族里的承诺,以及族里的劝说,魏父和魏有良沉默了。 他们都是魏家人,从小就接受为家族贡献的教育,所以族里的承诺和劝说,让他们难以拒绝,但他们也知道这事说到底,是家族占了他们这一脉的便宜,舍弃眼前可期的大富贵,送予族中的其他子弟,换成谁,心里都难免不舍。 不过族里说的也对,只要齐若兰能够待在公主身边,就算眼前先把前程送给族中子弟,日后照样可以给自家孩子一份好前程,利益并不相悖。 齐若兰却仍不同意:“我与小师妹虽有同门之谊,但从未见过,书信也未曾往来,情份薄的如同一张纸,这张纸只能用一次,给了族里的子弟,我还能留在公主身边吗?” 所以这根本就是一个悖论,只有一次机会,拿什么来期待以后? 难道她要舔着脸,赖在小师妹身边吗? 魏父想到了儿媳妇的师尊:“可能请书兰先生为你推荐?” 齐若兰摇了摇头:“师尊有自己的相求之事,求了那件事后,最起码三四年之内,师尊都不好再向小师妹开口,而等到三四年后,小师妹身边早已人才济济,哪里还有我的位子?” 齐若兰是知道师尊的家仇的,王氏毁于齐氏之手,齐氏已覆灭,师尊的家仇算是报了,但师尊心中肯定是希望重焕王氏荣耀的,说不得还要挑选一个嗣子来承继王氏一脉,这两件事都是需要小师妹鼎力相助的,尤其是为王氏翻案,更是牵涉许多,在求了小师妹这两件事后,师尊肯定是不会再开口了,三四年,还是她对师尊的最好估计了。 魏父也想到了书兰先生的身世,叹了一声,知道儿媳说的对,机会只有一次啊。 魏有良一直沉默,他觉得自己是个负累,妻子想要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吧。 啪啪啪,院门被敲响了。 正在院中练字的魏中岩开了门。 魏家主的亲信随从奔了进来,看到堂上的齐若兰,他深深揖了一礼:“宋家二娘来府,还请夫人速速前往主家,与宋家二娘相见。” 宋家二娘来了?魏父和魏有良面面相觑。 小师妹来了?齐若兰眼中焕起了明亮的光芒。 第189章 自荐 魏家主担心齐若兰衣裳寒酸,让宋知夏对魏家的观感不好,派人把她接过来后,就让夫人亲自出面帮她重换了衣裳和首饰。 齐若兰并不反对,她也想收拾的体面一点去见小师妹,她身为大师姐,面对师妹时,总要有点自尊。 齐若兰有心投奔小师妹,自然收集了许多关于小师妹的传说,在这些传说的糅合下,她的心中,小师妹就是一个心志刚毅的武将之女,身量气质都应偏向阳刚,在换衣换首饰的时候,她还在心中做了好几套示好小师妹的方案,若是小师妹性子是这样,她便要这般做,若是小师妹的性子是那样,她便要那般做,但是真正看到小师妹的那一眼,齐若兰心中还是被大大的震慑了一下。 小师妹的气势太强,是真正的上位贵人气势,以势观人,这样的小师妹,绝不是轻易能被他人所影响的人,她的主见极强,不好相处,向她劝诫,不如附和。 齐若兰强按下心中的震惊和慌乱,站正身姿,想要行礼。 宋知夏却迎面朝她走来,在她面前,行了一个端正的学子礼:“师妹宋二娘,拜见大师姐。” 齐若兰刚要施行的女子礼仪被紧急停住了,她换了个手势,回了学子礼:“见过师妹。” 学子礼一施,齐若兰心中的慌乱便被平复了,还好,小师妹她还是看重师门情谊的。 宋知夏伸手握住大师姐的手,亲热的说道:“大师姐,你我虽同拜一师,却久久未见,师尊总是夸赞大师姐,师妹对大师姐仰慕已久,恨不能相见,今日终得一见,师妹心中实是激动。” 齐若兰被宋知夏以亲近的态度相待,心中暖融:“师姐一直想与师妹相见,奈何家中琐事缠身,不得前往,今日见到师妹,师姐心中也是激动万分。” 宋知夏笑了,转身看向魏家主:“魏家主,二娘欲前往师姐家中登门拜访,先辞过了。” 魏家主大惊,宋二娘还要登门拜访,这还得了,要是让她看到她师姐家落魄成那样,岂不认为魏氏是铁石心肠,不愿照抚族人的冷血冷情家族了,这可大大不妙啊。 魏家主赶紧起身相拦:“使不得使不得,贵客登门,岂可不留就走?如此失礼之举,若传出去,我魏氏可再无颜面出门了。后院已经在置备酒席了,还请二娘万万体恤,不要让我魏氏背负无礼之名啊。” 魏家主说得这般严重,宋知夏也不好再强自求去,而且宋知夏还有另一层考量,魏氏这一族嘛,虽然只是一般高门,为人处事都不出挑,但是魏家主这一辈的子弟中,倒是出了一位治水能官,治水一向是千秋大利,功德无量之大善事,如今那人虽还在默默治水,无世传的功绩,但是两年后,靖水大发,那人的治水之功便显出来了,这样的能官好官,宋知夏是很敬重的,对于他出身的魏氏,自然也该有几分敬重。 “魏家主客气了,二娘突然登门,实在是唐突,魏家主不嫌烦二娘行事无状便好了。”宋知夏这便算是应下了。 魏家主松了一大口气,赶紧殷勤的唤丫鬟上来换茶换点心,好让宋知夏与齐若兰能好好相谈,谈的越久越好。 宋知夏不想在魏家人面前与大师姐闲谈,便言语示意了一下,魏家主立即识趣退下了。 东景知道宋知夏的意思,不等她开口,他便主动退至厅前,替她护卫起来。 厅中,只余宋知夏与齐若兰两人。 齐若兰看向东景的背影:“师妹,那位壮士,是从鲁国来的?”八甲人的身份一直是夏国人猜测的话题之一,而天天跟在宋知夏身边的东景,就更是夏国人猜测的重中之重了。 宋知夏笑了笑,并不直言东景的身份,她不想东景一开始就罩上附马的光环,让人以为他只是靠女人上位的粗鲁蛮子。 “他是我的好友,为了保护我才跟在我身边,他的部族并不在鲁国,而在海外,是一块远离我们这边的大陆,这次作战也多亏了他们部族这支同盟军,不然我们宋家也没这么快夺得天下。”宋知夏有意提了东景的战功。 “哦。”齐若兰解了疑惑后便不再问了,外族,还是远离夏国的外族,夏国人并不会多在意。 宋知夏与大师姐闲话起了师尊书兰先生,在彼此不了解的前提下,提起师尊是最好的话题。 宋知夏先与大师姐说了师尊这两年的近况,详细的点滴都说了,两人在闲谈中也有了一些熟悉感。 宋知夏看着大师姐的手,大师姐的手一点儿也不娇嫩,是做活做惯了的手,从这双手便知,大师姐的日子过得有些艰难。 “大师姐,师尊曾经与我说过,说四位弟子中,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了,你的才华、人品、心性,都是极好的,只是命里波折多了些,师尊她总是在想,是不是因为你与她相处的最久,所以她的坏运便沾染上了你,师尊她很是自责。”宋知夏感叹道。 书兰先生收的四个弟子中,齐若兰是最早收下的,那时候也是书兰先生最落魄的时候,她刚刚被明石先生从庙里赎出来,一无所有,无处容身,心死如枯木。 明石先生担心弟子积郁太深,了无生意,所以特地在亲族中选了一个乖巧伶俐的小姑娘,也就是齐若兰,送至弟子身边,想要让她有所牵挂。 第224节 齐若兰当时父母双亡,叔伯又不愿抚育她,若不是明石先生知道了她,接手抚育她,齐若兰也不知会落到怎样的境地,后来明石先生担忧弟子,便把懂事聪慧的齐若兰给送了过去。 齐若兰小小年纪便在叔伯、明石先生、书兰先生几处流转,心中总是不安,感觉无根无基,所以便对书兰先生用心讨好,不想再如浮萍般无处可依,书兰先生心怜她的际遇,便收下她为弟子,用心教导,相处的时日久了,也因为两人都是孤苦伶仃之人,书兰先生对于齐若兰的感情自然就不同他人了。 宋知夏的话语令齐若兰动容,鼻尖泛酸:“是我的命不好,与师尊有何干系,在遇到师尊之前,我便已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既然说起了自己的命运波折,齐若兰干脆就顺着这个话题说起了自己夫家的艰难处境,夫君的受伤,多年的休养,公公的致仕,婆母的病逝,家宅的变卖,这些事都交替着说明了夫家如今的困顿。 宋知夏听后心中酸软,大师姐不是性格不够刚毅,不能自己立起来,而是,她的命运真的太苦了,再想向上也无法逃脱命运的摆布,这样的大师姐,令她想到了自己的前世,再努力也逃不过命运,心中对大师姐生起了同病相怜之感。 “大师姐,你可有什么是小师妹可以帮忙的吗?”宋知夏问道。 见小师妹主动开口了,齐若兰心中一松。 “小师妹,你身边可缺人用?师姐虽然不才,但总能帮你做一些闲杂之事,你,你可需师姐?”齐若兰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到后面,声音是越来越小声了。 宋知夏眨了眨眼,没想到大师姐会是自荐,她还以为她会为自己夫君谋求一份前程。 “师姐,你要是随我去了,那你家中的公公、夫君、儿子,可怎么办?你放心得下?”宋知夏已经从齐若兰之前的叙述中知道她家中没有奴仆了,洗衣做饭全靠她。 齐若兰轻叹一声:“不要紧,他们可以照顾自己。” 三个大男人,虽然一个老一个病一个少,但是还是可以把自己照顾好的,那些贫贱之家,比魏家更加艰难,还不是一样能过下去。 而且,只要她能在小师妹身边站住了,还怕家里过得不好吗? 宋知夏见大师姐真的想要跟在自己身边,她想了想:“这事应该不成问题,这样,我如今要回封州迎接祖母和母亲入京,你就在西州等待,顺便处理好家里的琐事,我回程的时候,派人来通知你,到时你过来与我汇合,一同入京。” 齐若兰大喜,连连点头。 宋知夏从荷包里取出两锭祈福小金锭及几颗宝石,推给大师姐:“我匆匆来访,没来得及备上礼物,原本还有点时间的,但魏府这边要留我饮宴,我还要赶着去与仪队汇合,时间上有些紧,实在来不及去买礼物了,只能送上这点小小的俗物,还请大师姐不要恼怒,恼了我这粗鲁之举。这祈福钱是宫钱,打制的比较精巧,这宝石是我那好友相送,颜色比我们这边的漂亮,送给大师姐瞧个新鲜。” 齐若兰面上一热,有些羞窘,但她家中的确需要钱,这礼送的及时,且小师妹找的理由也好,祈福金锭能融了用,最合用,而宝石可以摆出来装饰门面,她顺水推舟收下,在族人那边提起来,也不会伤了脸面。 宋知夏与齐若兰又谈起了别的事,比如齐若兰的儿子魏中岩的功课和书艺,直到魏家主来请宋知夏入席,两人才携手一同赴宴。 魏府这次准备了十分丰盛的菜肴,诚意十足,但宋知夏却看了直发笑。 魏家主忐忑:“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宋知夏笑道:“太过精美,与我正好,但与我的好友,就有些中看不中吃了。”宋知夏一开始就介绍过东景的身份,是她的好友,而不是奴仆。 魏家主不怎么相信,这一桌可是有三十道菜,还多是大菜,份量十足,便是一桌的肚量奇大的壮士好汉也能吃撑了啊。 “果真如此能吃?” 宋知夏故作神秘:“你看看便知。” 宋知夏转头对东景说:“放开吃,不够再加。” 东景咧了咧嘴:“好。” 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一桌人,除了东景之外,早就已经吃好了,全都在看着东景开怀大吃。 东景吃的快,后厨虽然在不停的做菜上菜,但有时上菜的速度还是跟不上东景吃的速度,东景得等着后厨上菜。 直到东景吃够了,摆手示意不用上菜了,整个后厨都觉得逃出生天了,因为他们差点供不上菜了啊,备菜马上要见底了,那人只吃肉菜,而肉菜本来就做的慢,还要现买现宰的,过慢了就失礼了,客人吃的不爽快,就是他们的失职,到时候全部后厨的人都得挨罚。 真是万幸啊。 东景的大肚量,看得魏家人是叹为观止,这一辈子他们都没见过这么能吃的人。 吃饱喝足了,宋知夏准备告辞了。 魏家主赶紧赶在宋知夏开口之前提出了他的请求:“二娘,魏家有几位儿郎,还算有些见识,愿跟随二娘左右,供二娘驱驰。” 宋知夏看向大师姐,齐若兰看着面前的杯盏,并无表示。 宋知夏就知道这些人与大师姐并没有什么关系了,她笑着推拒:“魏氏是西州大族,族中子弟必是极有教养和才学的,二娘只是一介女流,哪里敢随意驱驰魏氏子弟,魏家主莫要折煞二娘了。” 魏家主怎么肯放弃,又劝了两次,可惜宋知夏三次都找理由推拒了,到最后,宋知夏只能松口,说魏氏有心为新朝举才,她心中感动,会向父亲说的。 有了宋知夏的这句话,魏家主立马不逼了,顺势谢了宋知夏的引荐之恩,并奉上谢礼。 宋知夏笑呵呵的收下了谢礼,告辞离去。 向父亲提一句而已,又算不得什么,举才任贤又不是儿戏,有没有官职,任什么样的官职,还得看魏氏子弟有没有才,贤不贤了,她可不保证这些魏氏子弟一定会任官。 不过,那位治水能官能出自魏氏,想必魏氏中应该还是有好种子的,她要好好留意一下。 对了,她可以找大师姐问啊,以后大师姐就待在她身边了,她想问魏氏的事还不容易么。 宋知夏心情轻快的起程了。 第190章 三师姐 继续往北,宋知夏和皇家仪队到达了成州,接下来就要选择路径了,向北有两条路,两个选择。 一是从连州走,过青州,到达封州,青州正好是三师姐季丹的夫家所在地,宋知夏可以顺路去拜访一下三师姐。 二是从余州走,过祈州、程州,到达封州,路过祖地祈州时,宋知夏可以顺便拜祭下祖宗,但是余州是前秦王的封地,宋知夏的长姐和姐夫还被软禁在秦、王府里呢,宋知夏完全不想去触景生情,她一看到那座秦、王府,心里头就不痛快。 所以,宋知夏选择从连州走,顺便去拜访一下青州的三师姐。 宋知夏在经历了二师姐和大师姐之后,对于三师姐有着先天的好感,她开开心心的进了青州城,打听了三师姐的夫家住址后,便备上礼物,上门去拜访三师姐了。 结果,她果然收获了好大一份“惊喜”。 第225节 三师姐季丹一见面就摆出了一副说教的模样,规劝宋知夏:“小师妹,虽然你武艺了得,还能领兵作仗,为宋家夺得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如今天下已定,你就不该再抛头露面、四处奔走了,女子最首要的就是贞顺,你应当在宫中好好的当个公主,为新朝日后的众公主们立下典范。” 三师姐的婆母也来规劝宋知夏:“是啊,打天下治天下的事,自有你的父兄去做,你是女儿家,女儿家本当娇养,你又何必去操那份闲心,当个尊贵的公主岂不更好?” 就连三师姐的妯娌们,三姑六婆们,都来规劝宋知夏了。 “女子要贞顺。” “女儿要娇养。” “要树立世间女子的榜样。” “要为后面的公主们做典范。” “女子不该打打杀杀。” “女子要善良宽仁。” “女子不该抛头露面。” “女子应该遵守女贞女德女戒,这些都是先贤的圣言,是至理明言。” 宋知夏怒火沸腾,都是哪儿冒出来的不要脸的八婆,连亲戚都不是,竟然一个个都胆敢来说教于她,真是脸比圆桌都大。 宋知夏很想抽鞭抽她们一顿,好让她们知晓她可不是她们家的小辈,由着她们来说教来摆布,但是,那人到底是她的三师姐,她要打了三师姐,就是同门相残,她顾忌师门的面子,不能让师祖和师尊被人笑话,她忍。 宋知夏拂袖而去。 三师姐和她的夫家人还跟在后面叨叨叨叨。 宋知夏忍无可忍,出门之后,当即命青州州军围住这处宅院,不许任何人进出,违者先打十棍,再送入州府大牢。 “这都什么祸乱之家,全都是疯子。”宋知夏怒气冲冲的离开了,直奔青州府衙。 一入府衙,宋知夏就召集府衙户房之人。 宋知夏拍着桌案:“给我查,马上查,到底那家是什么来路?怎么敢指着我的鼻子骂!” 桌子一响,底下跪着的原青州府衙的户房吏员们全都趴倒了一片:“遵令。” 原青州府衙的官吏们全都被暂时收押在府衙中,没有一杀了之,这时候就显出宽仁处置的好处来了,户房的人手齐全,且关了许久,好不容易用得上他们了,一个个查找起籍册来分外的卖力,仔细且速度快,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傍晚时,宋知夏就得到三师姐夫家的完整资料了。 尔家,祖上乃是什族人,梁朝时归顺大梁,迁居于青州,至今已传承四代。 宋知夏恍然:“什族人,难怪了,难怪那么偏执疯狂。” 偏执疯狂,就是几百年前大晋朝人对于什族人的印象,到了后来的梁韩夏,一般人对于什族人的印象仍是如此。 原因无它,就在于什族人的民族信仰与晋朝人的文化传承,太过不同。 什族人有许多不可触犯的守则,若是从内部团结来看,这些守则十分有助于什族的团结和向心力,但若是从民族的共处来看,这些守则就成为侵略性很强的攻击理由了。 比如说,什族人严守男尊女卑的守则,虽然晋朝人,乃至后面的梁韩夏,一样的实行男尊女卑,但是具体的尊卑程度,还是十分不同的。 什族人只分男女,不分辈份,如果一个家里只有一个男人,那么,不管他是否成年,家中的女人都必须听他的,不管是他的母亲还是祖母。 而晋梁韩夏,都有辈份伦理的约束,除了男尊女卑,还有一个孝道要遵循。 比如说,什族人严守一夫多妻的守则,是多妻,不是一妻多妾,男人娶来的女人,全都是妻子,只有受宠爱与不受宠爱的区别,但妻子之间的地位是比较平等的,生的儿子也都有继承权。 而晋梁韩夏则严守妻妾制,妻子才是女主人,妾永远高不过妻,就连亲王的爱妾,也只是如夫人,要成为侧妃,还有重重的不可逾越的限制,一要无嫡子继承爵位,二要在庶子承爵之前,生母先死了,死后才能追封侧妃,另外,只有嫡子才有父亲爵位和财产的继承权,庶子是没有继承权的,庶子要继承也有重重的不可逾越的限制。 这两个守则,还是什族守则中比较和平的守则,晋梁韩夏虽然鄙视,却也不会与之争论,更不会强迫什族人放弃这些守则,与晋梁韩夏的伦理纲常相统一。 但是什族守则中,更多的却是具有攻击性的守则。 比如他们武力至上,不与弱者讲道理,要讲道理,先打败了他们再说。 比如他们坚信看到的土地都是天神赐予他们的,就算那些土地已经被别的部落耕种狩猎了几百年,那也是他们的,他们可以“要”回去,连同别的部族积累的财产也一同“要”回去,因为这是天神赐予他们的正当权利,是对于别的部族“占用”了他们土地的惩罚。 比如他们看中的女人就可以抢回去,当然了,他们只要纯洁的小女孩。要是小女孩的父母和族人不肯?简单,那就灭了他们全族。 比如他们不吃猪肉,认为猪是愚笨、肮脏的象征,他们不吃,也不肯让别人吃,如果有人在他们面前吃猪肉,他们就认为是在侮辱他们的信仰,会群起而攻之,甚至会杀人,因为在他们的信仰中,吃猪肉是自甘堕落,是为恶,他们杀了吃猪肉的人,就是在除恶。 就是因为这些种种的攻击性守则,什族与大陆中心文明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战争。 什族原来生活在大陆西部偏南方向,那里有重重的山脉,把什族与大陆中心文明分隔开来,什族在山脉中建立了自己的大部落,隐隐有了国家的雏形。 在以各种理由吞并了周边的所有小部落后,什族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地盘扩张后,什族就看到了重重山脉之外的大晋朝,什族看中了大晋朝的迂阔和富足,这本是天神赐予他们的土地和财富啊,于是什族气势汹汹地向大晋朝发起了进攻,可惜两年后,就被大晋朝打的崩溃四逃。 元气大伤的什族回归深山,休养生息,几十年后,大晋朝覆灭,大陆战火纷飞,什族又趁势出来把原来失去的地盘重新夺回来,还不停地向外扩张,想要重现祖先的辉煌。 梁朝建立之后,发现边境的国土被什族侵占了许多,于是大军集结,向什族发起了进攻。 什族这回伤的比几十年前还重,不仅军事溃败,就连内部都因意见不同分裂成了几支,尔家先祖就是在此时归顺了梁朝,迁居青州。 这一支迁居青州的什族被梁帝赐了名,姓尔。 因为远离故土,深入梁国腹地,受到梁国的看管,所以这一支尔姓什族就改变了许多攻击性守则,将这些守则改造的更像梁朝文化一些,比如将多妻改为一妻多妾,减少庶子的继承份额,比如买土地而不是抢土地,比如看到别人吃猪肉也不会喊打喊杀了,而是改为劝诫,说猪肉是下贱之物,高贵之人不应吃猪肉。 但是毕竟是传承久远的本族文化,再是像,骨子里的东西还是不会变的,就像宋知夏在尔家受到的对待,那些尔家女人根本不怕宋知夏,敢于当面说教,甚至指责宋知夏,因为在她们看来,宋知夏再是地位高也是女人,而她们也不是奴仆,低人一等,在女性地位上,她们与宋和厦并没有什么不同。 宋知夏很不屑地合上尔家的资料:“三师姐又不是什族人,怎么会嫁予这种人家?季家也是有病,怎么会与这种人家做亲家?”脑子集体进水了? 户房的吏长躬身回道:“禀小姐,季家并没有与尔家缔结婚书,最起码青州这边的婚书官册上没有。” “什么?”宋知夏吃了一惊,“没有婚书?那不是......”无媒苟合? “职下听说,咳,只是听说,”吏长小心翼翼地看了宋知夏一眼,见宋知夏在等着他说话,他赶紧继续说,“听说几年前尔家少爷把季小姐接回来,马车上有几个箱子,然后季小姐就在尔家长住下来了。” 第226节 宋知夏简单不敢相信,三师姐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进了尔家,这是自甘下贱啊。 “季家有来人吗?有送过年礼吗?”宋知夏追问。 吏长尴尬的笑着应道:“职下不知,这个可能得问下尔家人。” 宋知夏立马指派护卫,去尔家提几个守门的下人过来。 尔家下人很快被提来了。 宋知夏从尔家下人的口中得知了一些事。 季家从来没来过人看望季丹,季家也没送过书信和年礼节礼生辰礼。 季丹曾经给季家送过礼,但都被退了回来。 季家女人都不出门,季丹刚进季家时,一年还出去过几次,后来就越来越少,这一年已经不出门了。 宋知夏越听越好奇,季丹,宋知夏已经不愿意叫她三师姐了,季丹到底为什么嫁入尔家?季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宋知夏觉得她要和师尊好好说一说了。 第191章 欺负 宋知夏命青州州军继续严加看管尔家,不许任何人员进出,至于采购食物,也别想了,每日定量送进一点米面和萝卜豆腐就好了,具体标准是,饿不死就行。 惹着了她,还想和往常一样过日子,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 宋知夏和皇家仪队在青州停留了一天后,继续向北进发,封州近在眼前了。 宋知夏自从尔家出来后,心情就不大痛快,不论是谁,被不相干的人指着说教,心情都是不痛快的,更何况宋知夏如今身份高贵,还顶着凶神煞星的恶名,宋家起事之后就没有人敢与她对着干了。 没想到昨日竟然有人敢对着她说教,还是近乎于指责的说教,而且针对的不是她的立场,她的手段,她的杀人血腥,而是她的女子身份,她的心情自然就是成几倍的不爽不痛快了,直到离开了青州城,她的心情还是不爽快。 “为什么不开心了?”东景不懂宋知夏的复杂心思,但他看得懂宋知夏不开心了。 宋知夏看了东景一眼,很懒得解释,八甲人哪里会懂得这边的复杂冲突,他们的想法和观念,简单直白的可怕。 东景看懂了宋知夏的不耐烦,他哈哈的笑了两声,转身离开仪队,往密林里蹿去,过了一会儿,东景回来了,手上抓着一只翠羽鸟。 “送你,让你开心下。”东景把翠羽鸟捧到宋知夏的面前。 看吧,她就说了,八甲人的想法就是简单直白的可怕,讨人开心就是送漂亮的礼物,至于好言宽慰,那是一点儿也没有的。 宋知夏把翠羽鸟接过,仔细看了两眼,又递还给东景:“把它放了吧,你也没伤它,它能自己捕食。”要是受伤了,她就得把它养起来,养好伤再放生。 东景疑惑:“你不喜欢?”女人不是都喜欢带着漂亮羽毛的鸟吗?不管是在他那边,还是在这边,这段时日跟宋知夏抄家破门,他都看过好几家养着许多漂亮的鸟了。 宋知夏摇头:“不是不喜欢,但也不是特别喜欢,一般吧。”宋知夏嫌鸟吵,她喜欢安静。 见宋知夏真不喜欢,东景也干脆,朝天一扔,翠羽鸟飞快的飞走了。 东景又掏起了他腰间的囊袋,宋知夏在旁补了一句:“也不用送我宝石了,我心情不好是因为一些事搁在心里不痛快,送宝石也不能让我开心起来。” 东景放下囊袋:“什么事?” “说起来挺复杂的,我就简单和你说吧,我的三师姐认为我不应该到处跑,身为女人,应该乖乖在家里待着,当一只,唔,被养起来的,漂亮的鸟。”宋知夏简单解释。 东景不以为意:“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她说她的,你做你的,她还能管到你头上来?” “她虽然管不了我,可是被她这么说,我心里就很不痛快了,可是我又不能直接骂她,所以我觉得太憋气了。”宋知夏嘟起了嘴。 东景能理解宋知夏的心情,但是不能理解宋知夏憋气的理由:“为什么不能骂她?” 宋知夏只能继续解释:“因为在我们这边有个规矩,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要互相尊重,就是彼此之间有什么不愉快了,也应该先由师父来作个裁决,除非师父认为双方的矛盾太大,不愿意管了,徒弟们才可以直接干上,同理,兄弟姐妹之间也是这样,要先由父母来作个裁决,不能私下争斗。” 东景想了想:“这么做,倒也有点道理,有个关系亲近又地位高的人出面调和一下,一些小矛盾很容易就可以化解了。” “所以我得先去和师父说清楚这件事,如果师父认为三师姐做的不对,我就可以要求她向我道歉了,但在此之前,我得先忍她。”宋知夏暗暗咬牙。 “如果她不肯道歉呢?”东景提出假设。 宋知夏眼神一厉:“如果她一定要与我作对,那我就要好好教训一下她了。”宋知夏才不肯继续吃闷亏。 “要是在我们族里,你可以要求向她战一场。”东景为宋知夏出谋划策。 “她又不习武,我就是打败她,也没有半点意思,还显得我故意欺负她。”宋知夏气闷。 “就欺负她了,怎么了?她能欺负你,你不能欺负她?哪有这种道理。”东景觉得那个三师姐就是在欺负夏,夏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关她什么事,就是大首领也不会去管底下战士们喜欢到处跑还是喜欢在家待着,她管那么多做什么,讨人嫌。 宋知夏唇角微扬,东景这句话倒是说到了她的心里,可惜她还得忍忍,不能让师尊生气。 “放心,就算我不能与她战一场,我也能用别的方法来教训她。”宋知夏朝东景展开笑颜,“我不会吃亏的。” 东景心下大安,他最怕的就是她闷头吃亏,这样她的心情就永远好不了了。 “如果需要我帮忙,一定要和我说。”东景又向宋知夏特意提了一句。 宋知夏点头:“放心,有事我一定会喊你的。” 青州城,尔府。 “怎么样?能出去吗?”尔家主问着底下的仆从。 仆从跪在地上,摇了摇头:“禀家主,完全出不去,就是厨房里采买的人也不能出去,小的们刚才还特意叫了一个七岁的小丫头呢,结果也不放行,守门的军爷说了,每日都会给府里送米送菜,但是人是不能出去的,呃,就连外面的人进来也不行。” 尔家主眉头紧皱:“守的这么严密?你们就没有什么狗洞可钻?” 第227节 仆从赶紧磕头:“小的们不敢,府里绝对没有狗洞。” 尔家主这时候倒是希望有狗洞了:“翻墙出去呢?” “不行,墙外都有人把守呢,说是犯了禁令的,不管是谁,先打十棍,再投入大狱,说是连一只耗子都不放行。”仆从赶紧回话,希望打消家主的念头,他可不敢冒险,自己的小命自己不顾惜,难道还指望主人来顾惜么。 “怎么就如此严重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尔家主这下真的急了。 边上站着的管家期期艾艾的开了口:“也许,是夫人们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恼了宋小姐?” 尔家主大手一挥,恨声说道:“马上叫她们来见我,若真是她们干的好事,看我不扒了她们的皮!” 第192章 师尊相托 尔家的女人们战战兢兢的跪俯在地,忍受着尔家主的惊天震怒。 啪,一声鞭响,鞭子甩过最前面的一排女人。 啪,又一声鞭响,鞭子甩过第二排的女人。 啪,啪,啪,十几声鞭响之后,地上跪着的女人们身上都带上了不只一条鞭痕。 闻讯而来的尔家男人们陆续赶至,但没有人敢出言阻止家主的行刑,只是在一旁看着,这些旁观的尔家男人们,心软的只是皱着眉头,心硬的则是一脸嫌弃,更有甚者,面上也是一派怒气,看着想要亲自动手一般。 尔家主把鞭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尔家的女人们都松了一大口气,鞭刑总算行完了。 “愚蠢,蠢货,我是让你们去讨好与她,你们做什么胡言乱语的惹恼她,如今好了,全家被困,进出不得,你们这下称心如意了?”尔家主气得不行。 尔家主母跪在地上,冷汗涔涔的回话道:“妾们也是为她好,想教导她身为女人的道理,而且此事对于尔家也有一利,就算她因此恼怒,尔家暂时受难,但只要这一桩事传到新帝和未来太子的耳中,他们必定会对尔家心生好感的。” 尔家主母的话让尔家主的怒气消减了不少,但他还是喝问妻子:“就算你们是为了尔家好,但此事事关重大,为何不先报与我知晓?” 尔家主母应道:“是妾的过错,妾听阿丹说,宋小姐是正经拜入双梅书院的女学子,双梅书院招生严苛,才学品行皆要上等,所以想来宋小姐的品行应是好的,再说学子敬重圣贤之言,妾便想着宋小姐再是如何不同于寻常女子,最起码也是听得进女贞女德这些圣贤之言的,况且阿丹与宋小姐有同门之谊,阿丹是宋小姐的师姐,对宋小姐也可以行教导之责,所以妾们才大胆进言,因这是女子间的说教,便没有报与老爷听,怕污了老爷的耳,没想到,唉,到底是妾的过错。” 女人的教导自当是由女人来出面,男人不该过问,也不该出面教导,这点道理不管是放在什族这边还是放在夏人那边,都是一样的,而且尔家主母说的也对,季丹是宋知夏的师姐,师姐教导师妹本就是是理所当然的,无人可以指责,因为这世间伦理纲常中,对小孩负有教导之责的,除了家中长辈外,还有师长,季丹就占了这一点。 尔家主的怒气又消减了大半,语气不再那般尖锐强硬,软和了不少:“便是如此,你们也不该真的惹恼了她,明知她的性子不好,还不看着点她的脸色,顺和的劝导她,说到底,这顿鞭刑,你们也受得不冤。” 尔家主母哪里敢喊冤,男人就是规矩,更何况是一家之主,那就更是天了,天说什么,她们这些卑微的女人,怎么敢有微言异议。 尔家主看着底下的女人们,视线更是在季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你们都回去写道歉信,向宋小姐诚心诚意道歉,写好后交予我,一块递出去,外面的守军不让我们出去,可没说不让书信出去,更何况是递给宋小姐的书信,他们更不敢扣留,阿丹,你多写一封,除了给宋小姐外,你还要给你师尊写一封,求她为你说说情。” 女人们俯身应是,季丹更是深埋下头,姿态比别人更加恭敬。 尔家主看着季丹恭敬的姿态,又给出了一句承诺:“阿丹,只要你能挽回宋小姐的心意,让她襄助尔家一臂之力,老爷可以同意阿凯立你为正妻。” 季丹又惊又喜的看了尔家主一眼,又赶忙匆匆低头,俯身应是。 边上旁观的尔凯也面露喜意。 半日后,一叠书信从尔家递出,经青州州军之快马,迅速寄往封州。 宋知夏收到了信,与母亲张氏交代了一声后,便去往师尊书兰先生的住处。 “师尊,便是这么回事了。”宋知夏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低垂着头,不敢看师尊,“弟子一怒之下,便命州军把尔家看管起来,不许进出,但弟子有让人每日送米送菜,不会真让尔家出什么事的。” 书兰先生从头到尾都在沉默,沉默中还夹带着几分怒气,宋知夏以为师尊是在生她的气,所以不敢抬头看师尊,在话尾还给自己辩白了一句。 书兰先生终于开口,却不是宋知夏所想的是训斥她,而是长叹了一声:“季丹太令为师失望了,从此以后,你可以不必称呼她为三师姐了,以她的心志,担不起你的师姐。” 咦?师尊不骂她,而且对季丹很失望。 宋知夏一下子精神了。 “师尊,您不怪弟子?”宋知夏圆亮的杏眼透露着藏不住的欢喜。 书兰先生抬手抚了抚弟子的发顶:“怪你什么?怪你没有奴才的天性吗?” 书兰先生轻笑一声:“季丹她自甘下贱,为了所谓的情爱,忘了父母,忘了礼法,更忘了为人的骨气,虽然女子的确比男子低微,但却没有卑微到泥土里去。”书兰先生的语气中隐含着一股傲气,这是不肯屈服的傲气。 这话正是宋知夏的心里话,她也觉得季丹自甘下贱没骨气。 宋知夏心中快意,面上却不敢显露,怕师尊觉得她不尊重师姐,就算师尊真的不认季丹这个弟子,但是她对季丹还是要有基本的尊重的。 “师尊说的是,女子的确不应自卑至泥土里去。”宋知夏仰起头来,心中还有一句话未说,就算是卑贱,也绝不会是她。 前世被人那般作践,今世的她绝不肯让自己再落入那般的境地中。 书兰先生拿起了之前宋知夏放在桌面上的季丹书信,细细看了起来,半晌后放下书信,说道:“季丹她想求我说情,救她一救。” 救?宋知夏皱眉:“季丹她是受了尔家的责难?” 书兰先生轻叹一声:“你可能还不知晓,季丹并不是明媒正娶进的尔家。” “弟子知道。”宋知夏应道,“弟子特意查问过青州府衙的户房,婚书官册上并无季家与尔家的婚书。” “所以季丹如今在尔家,应是妾室的身份。”书兰先生摇了摇头,“既然你查过户房,那你应该也知道尔家的来历吧?” “知道,尔家原是什族人。” “是的,那么你知道什族人的婚嫁规矩吗?” “多妻?”宋知夏探问。 书兰先生点点头:“是啊,多妻,而不是一妻多妾,虽然迁入夏国境内的什族人更改了多妻这一规矩,但还是与我们夏人很是不同,什族男子在成年后,会纳进多位女子为妾,然后生下许多儿子,等到这些儿子长大后,会从中选择合适的继承人,有了继承人后,继承人的生母才能母凭子贵,成为正妻。” 宋知夏再次吃惊:“所以,季丹她是......”不仅自甘为妾,而是多妾之一? 书兰先生叹息:“不知如今是何种境况,只是两年前季丹来信时曾说,尔凯遵守誓言,只有她一人。” 第228节 宋知夏真是为季丹的豪赌之举大感惊叹。 “师尊可曾劝过季丹?”宋知夏忍不住询问。 书兰先生恨声道:“劝过,可是她不听。” 书兰先生看向宋知夏:“她已是尔家人,不,什族人,为师也不愿管她了,她既然觉得什族的理念好,认为女子应该守在后宅,以男子为天,全心全意地侍奉,那就继续做她的贤良女子去吧,以后你不必为她的事多操心,你顾好你自己就行。” 书兰先生这是真的舍弃这个三弟子了,若是以前还对三弟子有几分怜惜,如今听了小弟子的话后,书兰先生已经是无话可说,也无心再管了。 宋知夏点头应下。 宋知夏见师尊不想再提季丹,便转了话题。 “师尊,今次弟子回来是为了迎接祖母和母亲入京,以后一家人都在京中,弟子可能就很难再回封州了,弟子不舍师尊,敢问师尊一声,可愿随弟子入京?”宋知夏的确想带师尊回京,师尊一个人孤身在封州,实在寂寞。 书兰先生心神一动,这是开口的好时机啊。 “为师本是长清人,如今身子渐衰,想要落叶归根,不想再远离故土。” “可是,”宋知夏皱眉,她担心师尊见到故居的破败,心中会更生悲切,“可是王府已经久不住人,重整还需时日,不如师尊先随弟子前往京城,待弟子修整好王府,再请师尊重回故居。” 书兰先生浅浅一笑:“不必如此麻烦,当年王氏被抄家破门,想来故居已是他人之居,为师不愿强夺他人产业,只是想回到长清,觅一处小院,安身度日而已。” 见弟子急着要劝解,书兰先生抬手安抚道:“为师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如此作想,因为住在哪里都无所谓,王氏只余为师一人,为师在哪儿,王氏就在哪里,故居只是一个壳子罢了。只是,为师倒是真有一件事要求你,还请你费心此事。” 为王氏正名,与要回故居,书兰先生当然选择前者,若是两者都要,以她与宋知夏的师徒情份,当然也是可以,只是书兰先生却觉得两者都要就有些过贪了,持正,才是人之正途。 宋知夏巴不得师尊有事麻烦她,赶紧道:“师尊请问,弟子必全力以赴。” 书兰先生进了内室,拿出一个小箱子:“这是当年王氏一案的资料,我势单力薄,搜集多年也只得来这一些,再详细的,估计就要你去刑部查档了。” 书兰先生将箱子放下,面向宋知夏,做了一个大揖:“王氏,求宋二娘,为先人洗刷冤屈。” 这一刻书兰先生不再是书兰先生,而是王氏女子,以王氏之后的身份,求新朝的开国公主,为王氏翻案。 宋知夏赶忙伸出双手扶住师尊,不让师尊行完全礼:“弟子必定全力以赴,为王氏洗刷冤屈。” 书兰先生握紧弟子的手:“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从今日开始恢复日更,么么哒 第193章 母女谈心 在封州待了五日,宋知夏接了祖母和母亲回归京城,皇家仪队浩浩荡荡的启程了。 宋知夏同时带上了书兰先生,书兰先生正想要亲眼看到王氏翻案,所以宋知夏一邀,她便允了,跟随皇家仪队一同进京。 这一次回京,宋知夏选了另一条路走,她不想再去青州了,便从程州、祈州、余州这一条路走,正好可以回宋家祖地祭祭祖,告慰一下先祖,然后也可让祖母、母亲见一见看管在余州的长姐一家。 宋老夫人向来对宋知夏这个小孙女不上心,只一心挂念着远在余州如今身份尴尬的大孙女,所以每日里都在催促仪队走的快一点,好在她身体康健,颠簸一点也受得住。 张氏却心情复杂,她想见大女儿,也担心大女儿的未来,可是她又对大女儿的所做所为难以释怀,那是明明白白的离心啊。 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下,张氏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见大女儿,若是见了,又该说些什么呢? “母亲,这是刚煮好的玉桂饮,来饮一杯吧。”宋知夏提着小银壶上了张氏的马车。 张氏正在出神,见到有人进来才回过神来,没听清女儿说什么,只是一眼就看到女儿发间的水珠:“快点擦擦,外面下雨了吗?”张氏拿出一方帕子给女儿拭水。 宋知夏将小银壶放好,笑着应道:“一点斜风细雨罢了。” 张氏边擦边唠叨:“你呀你呀,好好的马车不坐,偏跑到外头去骑马,有什么好骑的,累人又沾尘,此时又下雨了,你就乖乖在母亲这里待着,别出去了。” 宋知夏不耐烦在马车里待着,习惯了驰骋四方的人,哪里愿意在马车里缩着呢,所以她总是在马车里待不长,时不时就要出去骑马,其实如果可以,她更愿意凭着自己的两条腿跑呢,更痛快。 不过此时母亲发话了,外面又下雨,宋知夏也乐得在马车里。 “是是是,女儿这便在马车里陪母亲。”宋知夏倒了一杯玉桂饮,捧到母亲面前。 张氏接过杯子,轻轻啜了一口:“嗯,味道尚可。” 张氏饮过玉桂饮,便拉着女儿的手闲谈起来,问的无非是女儿这段时日的见闻,因为攻城的过程太过顺利,张氏问的更多的就是收拾那些高门大族的经历。 “唉,你啊,行事也太过激烈了。”张氏不赞同地横了女儿一眼,“那些事你何必亲自动手,指派些将领去做就好了,你亲自动手只会让你的名声变得不好。” 宋知夏才不在意这点:“反正女儿的名声就没好过,就由女儿去做,有什么恶名女儿也愿意担着,有个煞星之名,女儿日后行事反倒畅快些。”有了煞星之名,谁还敢让她不痛快?敢让她不痛快,她就叫对方知晓什么叫作煞星。 张氏戳着女儿的额头,怒其不争:“你这样对你自个有什么好?有了这样的名声,你以后还怎么嫁人?就是招附马,你难道就愿意招一个没用的怂货?” 宋知夏讶然:“母亲不知女儿已经定了婚约了吗?” 张氏的怒气嘎然而止:“什么?已经定了婚约?是哪家哪位郎君?” “父亲没写信来与母亲详说?”宋知夏问道。 张氏摇头:“没有,自你们起事后,你父才寄过三封家信。” 说着说着,张氏又想起了娘家送来的信,心中忧忧。 宋知夏一看母亲的忧容就猜到了母亲所忧之事:“母亲不必忧心,父亲永远是母亲一人的,那些胆敢献女的大族,呵呵,女儿早就收拾过了,那些被抄了家的大族中,就有不少是献女的大族,母亲放心,只要女儿在一日,就绝不会让旁人占到我们家的便宜。”半途上位摘桃子,想的美,敢动我母亲的位子,我就亲自铲了你们家的根基。 张氏真心震惊了,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好似第一次认清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这样,你这样,你父会怨上你的,这事该由我来,你不必插手。”张氏急急说道。 宋知夏轻松笑道:“放心吧母亲,女儿已经与父亲说过了,父亲不是糊涂的人,知道孰轻孰重,不会被那些大族拿捏住,更况且父亲也不在意那些女人,父亲心中更在意的是母亲。” 第229节 当然宋知夏心中还另有想法,如今父亲只对母亲钟情,但是登上帝位之后呢?还会一如既往的钟情吗?不能把人生押在另一个人的感情上,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牢不可破的地位,而要有地位,就得先有权力,得有实实在在的,可以铲除异己的权力,所以她不会放权,已经落在她手中的权力,她是绝不会放手交回去的,有了权力,她才能为母亲牢牢护住地位,不过,这些话宋知夏就不必与母亲说了。 张氏被女儿说的又羞又气,恼的打了她几下:“小姑娘家家,说什么胡话,就不该让你到处跑,都学坏了。” 心中的一大烦心事放下,张氏又提起刚才说的话题:“你说你已经定下了婚约,是哪家哪位郎君?” 在母亲面前提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宋知夏觉得比在父亲面前提起要不自在的多,当时她可以对着父兄侃侃而谈,可是对着母亲,她不自觉的就有些发虚,怕母亲不同意。 “是,是东景。”宋知夏的声音轻飘飘的。 “东景。”张氏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答案,“怎么会是东景?” 张氏一想到东景,紧跟着就想到遥远的海那边,又想到那里落后的生活条件,张氏的心一下子就纠紧了。 “你要是真定给了东景,先不说那边过的苦,连吃饱都难,你又是娇生惯养娇滴滴长大的,没人服侍,你怎么操持家务?就是单单说离的那般远,真的是山长水远万里迢迢,母亲,母亲这辈子还能见着你几次?”说着说着,张氏的泪就下来了。 宋知夏无奈叹息,看吧,她就知道会这样,母亲一定会担心她,然后一定会哭。 张氏见女儿没有应声,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她:“你舍得母亲?舍得故土?” 宋知夏叹了一声,抱着母亲的手臂不说话。 张氏又问:“是你自个定的,还是你父亲给你定的?”张氏现在知道自己的小女儿不是她所想的小孩子了,她极有主意。 宋知夏眨了眨眼:“是女儿自己定的,因为东景最合适。” “最合适?”不是最喜欢?张氏心中复杂,她的女儿,比她所想的还要理智。 “母亲您想,东景他是外族人,对夏国的权力没有野心,八甲部族远在海那边,对夏国的局势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这样的联姻对象,是远比夏国的世家大族更为妥当的对象。” “若是在夏国选驸马,世家大族得防着他们趁机揽权,寒门子弟,又得担心他们行事粗鄙,不守礼法。” 寒门子弟在礼教上,的确不如世家出身的子弟守礼,仁义礼智信,五常中,尤其不守信,寒门子弟不守承诺的例子太多了,不是像前朝大将军王那般登位后沉溺女色害死原配逼反嫡子的,就是如梁朝探花那般中了进士就改回原姓抹掉祖父是入赘女婿这一事实的,要不就是如韩朝御吏持身不正原是过继之子却苛待养父谋夺养父家业供养生父的。 这些翻脸不认人、得志便毁诺的例子太多太多,所以到了夏朝时,寒门庶人被打压的比前两朝更严重,因为他们一出生便已经打上了不守信的标签了,而宋力刚之所以仕途走的比章金庆要顺要高,除了他运气好之外,他立身持正也是一大原因,因为他不愚孝,守信诺,重忠义,所以外事强,内闱清,夏帝才放心提拔他。 宋知夏继续说道:“世家、寒门,都各有优缺点,要找一个合适做姻亲的家族,又能包容女儿性情的男人,太难太难了,女儿虽然见识浅薄,见过的男人不多,但能让女儿真心夸赞的,也只有父亲和师祖了。” 宋知夏笑了一声:“母亲,女儿真羡慕您呢。” 张氏不好意思的括了女儿俏鼻一下。 “就是真找到了,日后会不会变呢?这又难说了,毕竟女儿是公主,权势动人心啊。”宋知夏轻叹。 张氏明白女儿的意思,女儿之前刚刚说了,夫君身边不会有别的女人,而她自己年纪又大了,所以自己的两个女儿很可能就是唯二的公主了,而大女儿与父母离了心,不可能再有什么未来了,仅剩这个小女儿,是真真正正的天家明珠,她的身份,注定了她站在权势的中心,这权势,能让她幸福,也能让她不幸。 张氏搂紧女儿,轻轻抚着她的背:“我的儿,难为你了。” 宋知夏笑了:“女儿不难为,正好女儿身边有东景,东景就像是上天特意为女儿送来的好人选,女儿就顺从天意选中了他。母亲您想,东景他为人好吧,八甲部族做事也正派吧,虽然生活过的苦一些,不如我们这边好,但是他们也有好的地方啊,他们重义守诺,一诺既出,千金不换,而且他们尊重女子,从来都是一夫一妻,也不会把女子拘在家中,让她们严守各种规戒,这样的地方,正合适女儿的性情啊。” 张氏暗叹,的确,东景是最适合女儿的人选,八甲也是能包容女儿性情的净土,女儿去那边,比留在这边幸福。 “母亲知道东景好,可是,母亲舍不得你啊。”张氏捧着女儿的小脸,心中万分不舍。 宋知夏笑了:“不要紧,东景又不会拘着女儿,女儿可以每年回来一趟啊,更何况女儿又不是马上就过去,女儿与东景定的是七年之约,七年之后,女儿才会过去,而且要是这七年中,东景对不起女儿了,这婚约就作废,女儿不用赔上一辈子。” 这是明明白白的不平等婚约啊。 张氏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东景他肯?” “他肯啊,而且这婚约内容也与八甲的康加头目说过了,康加头目也没意见,他还说会帮我看着东景的。”宋知夏得意的扬起了笑脸。 张氏心中大安,轻捏了一把女儿的小脸:“你啊,真是傻人有傻福。”小女儿被大女儿给算计的坏了名声,让她无法给小女儿早早相看人选,这才让小女儿自己定下了姻缘之路,果然是缘分天注定啊。 小女儿的姻缘有了去处,还是一个不算差的去处,张氏的心情顿时大好,后来还特意避开小女儿,单独找了东景过来,与他说了几句话。 东景在夏国这边待了不短的时日,夏国的词语又学了不少,张氏与他说话,他倒是能听懂,也能回答的上。 宋知夏不知道母亲与东景说了什么,但她看得出东景的心情不错,至于母亲,她倒是没能看出什么来,母亲的言行应对与往常是一样的。 真是好奇啊。 书兰先生从张氏那边得知了宋知夏与东景的婚约后,心中也是又惊又叹,惊她的大胆,叹她的理智,字如其人,人如其字,一样的锋利峥嵘啊,这样的性情,生作女子,实在是可惜了啊。 书兰先生把这件事写入书信,寄往了师尊明石先生府上。 皇家仪队到达祈州,停留了三日,办了一场盛大的祭祖礼后,才再次启程,前往余州。 余州,原秦、王府。 秦、王府的金字匾额已经摘下了,正门上还挂着一道粗粗的铁链,四周还包围着甲胄全身的军士,虽没有别的痕迹,但秦、王府已经完全不复以往的威严了。 宋老夫人看了一眼便眼泪汪汪,催着军士赶紧把边门打开,让马车进去。 军士们把边门打开,抬着马车入了王府。 张氏一直沉默,神色淡然,无喜也无忧,与宋老夫人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正厅打开,宋老夫人和张氏,与宋知秋一家人,终于相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知秋的命运终于要有个交代了 第194章 不谅 这段时日,宋知秋和齐暄都消瘦了不少,尤其是齐暄,突然从天之骄子变成前朝余孽,受到的精神打击更是胜于宋知秋几倍,整个人都显得阴郁颓废。 除了宋知秋两夫妻,他们的两个儿子也瘦了一些,小儿子还好,他还太小,不明白这场翻天覆地的变故,只是因为没了奶娘和仆妇,要靠宋知秋一个人来带,宋知秋从来没有亲手带过,哪里会带孩子,所以小儿子就不可避免的生了一场病,瘦了下来,而大儿子,他大了,知道家里的依靠从父亲变成母亲了,所以他这段时日格外粘着母亲,但是在不知前路未来的精神压力下,他可爱的小圆脸还是瘦了两圈。 正厅门一开,一家四口都看向厅门,眼中都透着掩不住的希望。 第230节 宋老夫人和张氏进来了,宋知夏只送到厅门口,祖母和母亲进去后,她便关上了厅门,在门外守着。 宋老夫人终于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苦命大孙女,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大孙女,哭得老泪纵横。 宋知秋在祖母的怀中也哭得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张氏看了大女儿几眼,又转头看向一旁的两个外孙,心中酸涩,朝他们招了招手,大外孙就抱着小外孙过来了。 张氏摸了摸他们的脸:“瘦了,都瘦了。” 张氏与大外孙低语起来,时不时还逗逗小外孙。 宋知秋和两个儿子都有了哭诉的对象,唯有齐暄,他一个人站在厅中,无人理睬,显得分外尴尬。 宋知秋哭了个痛快后,挣脱祖母的怀抱,跪在了祖母的面前:“祖母,求求您救救我们吧,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您的两个曾外孙,他们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怎么能没了性命?” 宋老夫人赶紧许诺:“放心放心,都是一家人,怎么能那般无情,等祖母见了你的父亲,祖母一定让他把你们一家都放了,你是公主,本就该享受一世的荣华,他们也是宋家的骨肉至亲,怎么也不会沦落到那般境地去的,你放心。” 宋知秋听祖母没提到夫君,她赶紧又提了两句:“那您的孙女婿呢?祖母,您不会让孙女守寡,让两个曾外孙没了父亲吧?” “不会不会,祖母一定会保下他的。”宋老夫人大胆许诺。 宋知秋破泣而笑,给祖母磕了三个头,又喊着两个儿子,一块给□□母磕头。 齐暄犹豫着,他知道此时自己该磕,可是他一辈子高高在上,临到此时,他心中却仍然有些放不下他的皇子骄傲,挣扎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两个儿子都磕完头了,再不磕就要错过时机了,他才总算抛下骄傲,跪下磕了一个头。 宋老夫人心情极为复杂的拉起了孙女婿,这个孙女婿她一向是仰望着的,她是农妇,他是皇子,天与地的差距,可是如今两人身份变换了,她是太后,他是前朝余孽,更是天与地的差距,他向她磕了头,求她保命,她的心情还真是,既激动又心酸,既兴奋又可怜。 张氏看着大孙女一家四口磕头,心中难过,她侧头擦了擦眼泪。 宋知秋此时才看向母亲,她在母亲面前从来是稳重懂事的,从不曾撒过娇,而且她心中还怨恨过母亲的偏心,所以她能坦然在祖母面前哀求哭泣,却无法在母亲面前哭诉哀泣,此时见到母亲拭泪,她心中才有了母亲也担忧着她的感觉。 宋知秋走到张氏面前,轻轻施了一礼:“女儿见过母亲。” 张氏拭尽了眼泪,朝大女儿说道:“你们一家人的性命,祖母和母亲都会全力保下的,可是,你们的身份毕竟尴尬,不可能真的享有皇亲国戚的尊荣,母亲只能保证,一定让你们一家做个富贵人家,别的,你就不要多想了。” 宋知秋神色大变,没想到母亲竟然与她说出这番话:“母亲,您,您怎么如此......”心狠? 宋老夫人也大惊:“胡说,怎么就没有皇亲国戚的尊荣了?秋儿是我宋家的人,是公主,她就该有公主府,就该享公主的富贵,什么叫作不要想了?” 张氏没有直接反驳婆母的话,只是继续对大女儿说道:“你虽是公主,但你也是前朝废王的王妃,你是个聪慧的女子,该明白天下大局,家情之外,还有国仇,我们宋家夺了齐家的天下,此仇可谓不共戴天,就算你们一家没有想法,但是难保前朝余孽和旧臣没有想法,只是做个富贵闲人,你们尚可以保一世平安,若是真如公主般掺入朝政,只怕大难就要临头了。” 宋知秋当然明白母亲说的是对的,但是自己明白是一回事,亲耳听到母亲这么说,心中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宋知秋心中泛起了苦涩:“女儿知道,女儿让母亲蒙羞了。”这句话,绵中带着针。 宋老夫人心疼,刚要开口劝慰,张氏却长长叹息了一声。 张氏摇头叹息:“你是让母亲蒙羞了,但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你陷害了你的亲妹妹。” 这是怎么回事?宋老夫人疑惑。 母亲知道了?宋知秋心中震惊。 张氏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大女儿:“秋儿,你在母亲心中一向是贤良温柔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能下毒手来害你的亲妹妹?你先是雇人掳走她,又四处传播流言抹黑她,后面又算计她想让她低嫁予人做继室,你这般作为,实在是太令母亲蒙羞了。” 宋知秋头晕目眩,母亲真的都知道了。 “你说什么?你说的是怎么回事?”宋老夫人急急问道。 张氏照样没有回应婆母,她心中对婆母是有怨恨的,她的女儿变成这样,也有婆母的一份功劳,她看向齐暄:“齐暄,这些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吧?”虽是疑问,但张氏心中是肯定的。 齐暄当然不肯认,急言辩解。 张氏却只是看着他,一声不应,她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 齐暄无奈,收了口。 张氏看向大女儿,见到大女儿面色雪白,她心中一痛,但是她忍住了,没有表现出来:“秋儿,母亲把这件事说出来,不是为了惩罚你,母亲说过,会保下你一家性命和富贵,母亲一定会做到,母亲说出来,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做的事,伤透了父亲和母亲的心。” 父亲?宋知秋震惊。 齐暄面上也显露惊慌。 张氏微微点头:“是,你父亲也是知道的,夏儿也知道,就连阿毅,他也知道了。” 全家都知道了!宋知秋彻底站不稳了,跌坐在地。 张氏见到大女儿这副模样,心中更痛,想要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宋老夫人才不管那么多,她只心疼大孙女,哪里会管小孙女,更何况如今大孙女的境况明显比小孙女要糟糕的多,小孙女还能尊享公主的荣华,大孙女呢?只能当个富贵人家,与公主之尊比起来差太多了。 “秋儿快起来,地上凉,小心受了寒,你放心,有祖母在,祖母一定会让你当个风风光光的公主,以前的事,只要你悔过了,向你父亲磕个头认个错,再,再向你妹妹道个歉,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多好啊。”宋老夫人打算和稀泥,抹过去了,“夏儿,夏儿,快进来。” 宋知夏听到了祖母的叫唤,推门进来。 宋老夫人朝小孙女招了招手:“你快过来,扶你姐姐起来,你姐姐知错了,她要向你道歉。”宋老夫人暗暗掐了大孙女一把。 宋知秋慌乱的心神迅速定下。 宋知秋起身,走到妹妹面前,向她施礼:“妹妹,以前诸般都是姐姐错了,姐姐向你认错。” 宋老夫人在边上说话:“夏儿,你姐姐都认错了,你就原谅她吧,以后一家姐妹和和乐乐的在一起,多好啊。” 这和稀泥的功夫,真是偏的没边了,宋知秋几乎置宋知夏于死地,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宋老夫人就让宋知夏原谅她,以后还要和和乐乐? “我拒绝。”宋知夏强硬的拒绝了。 第231节 宋知秋面色一变,宋老夫人更是勃然大怒,正要开口斥骂,宋知夏却看了她一眼,眼中的凌厉令宋老夫人立时回想起了小孙女的厉害手段以及不孝心肠,宋老夫人的斥骂憋回了肚子里。 宋知秋没想到妹妹只是一眼就让发怒中的祖母息了怒,心中越发震惊和失措。 怎么回事? 怎么祖母不为她说话了? 没有祖母护着,她该怎么办? 宋知夏冷冷的看着宋知秋:“就一句没诚意的道歉,就想让我原谅你?做梦!” 前世她的人生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毁在宋知秋和齐暄的算计中的,她的怨恨,她的屈辱,她怎么可能忘记? “我不知父亲母亲会不会原谅你,我只能告诉你,我,宋知夏,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宋知夏逼进一步,她如今的个头已经高过宋知秋了,这一逼进,就在身高和气势上压迫住了宋知秋,“如果你再敢在我身上使心眼弄花招,别怪我心狠,我会狠狠报复回去的。” 宋知秋遍体生寒,一点反应也做不出来,就似冻成了冰雕一般。 宋知夏又朝齐暄看去,她眼中的凶光令齐暄倒退了两步。 呵,宋知夏轻呵一声,转身离开了。 正厅里,陷入了苦怪的安静中。 宋知夏大步离开了秦、王府,东景看到她脸色紧绷,赶紧跟了过去。 “怎么了?”东景跟在了宋知夏的身边。 宋知夏脚步一停:“你说,如果在你们八甲,姐姐陷害妹妹,妹妹该如何反击?”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陷害,如果很严重,妹妹当然可以要求与姐姐决一死战。” “你们的父母长辈不干涉吗?” “我们那边,一旦孩子成年了,父母就不怎么管孩子了,这一点,不管是哪个部族都一样。” 说的也是,宋知夏一想就明白了,那边的条件太艰苦,就连八甲这样的大部族都还在为吃的而努力,大人哪有闲功夫去管孩子们的纠纷,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了。 思绪被这样一打岔,宋知夏的怒火也渐渐熄灭了,她轻出了一口气,对东景说道:“我姐姐陷害了我,让我承受了很大的伤害,可是她只是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我的祖母就让我原谅她,我不愿意,我很生气。” 东景很想安慰她,可是他想到这边的男女不能接触身体的规定,只能把手握紧了:“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 宋知夏还真是很认真的想了想,结果发现,她和东景都做不了什么,最起码在父亲下决定之前,不能做什么。 宋知夏摇头:“不可以,得等我父亲做出决定之后,如果我父亲不准备惩罚她,那你就帮我偷偷惩罚她。” 东景笑了:“行,就交给我吧。”论起整人的手段,八甲还是有一些的,就像那种引虫花,多好用啊。 宋知夏总算不憋气了,与东景说说笑笑,往仪队所在的余州府衙去了。 半个时辰后,宋老夫人和张氏也回来了,宋老夫人的眼眶通红,精神也有些萎靡,一回来就去休息了,张氏却还精神,把宋知夏召了过来。 “夏儿,你怨恨你姐姐?”张氏抚着小女儿的发顶。 宋知夏很坦然的点头承认:“是,女儿怨恨她,如果宋家没有起事,凭着女儿毁掉的名声,女儿这一辈子都过不好。” 张氏叹息,身为女人,她自然清楚名声对于女人幸福的重要性。 “母亲知道你受的苦,可是夏儿,你与你姐姐都是父亲母亲的女儿,都是父亲母亲的掌上明珠,你们要是彼此怨恨,让父亲母亲如何过活?那是死了都不安心啊。” 宋知夏见母亲以孝道压她,她立马就掉泪,大颗大颗的,一点也不虚假:“所以母亲宁愿让女儿一辈子委屈吗?就因为伤我的是亲姐,所以我就该忍气吞声吗?她伤我可不是一次,而是一次又一次,她是想逼死我啊,我难道不该怨恨吗?女儿若是受不住,在她算计我嫁作继室时就去死了,母亲是不是也能对女儿的牌位说原谅她?” 张氏心中大恸:“说什么死啊死的,不许说,闭嘴。” 宋知夏挣脱母亲,哭着跑出去了。 张氏看着小女儿的背影,耳边却响起大女儿的哭喊。 “父亲母亲你们偏心,你们但凡对女儿有对妹妹一半的用心,女儿何必在这王府里苦苦挣扎,这王府看着富贵荣华,女儿却日日在苦水里泡着,若是可以,女儿宁愿嫁予一个田舍翁,也好过做这个朝不保夕,时时担忧被别的女人取代,时时害怕孩子被别的女人害死,一旦王爷争位失败,就要跟着去死的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在古代的孝道下,小夏要报复姐姐,还真是难啊,还不如就偷偷的私下处置了 第195章 宋勇毅来信 宋知夏哭着跑出了后衙,原本她只是装哭,可是在哭了两声后她就真的生起了委屈之心,按捺不住泪意又不想让旁人看了笑话,她就半掩着面跃上了墙顶,几下跳跃就出了后衙,往城外奔去。 东景紧跟其后。 到了城外青山之上,宋知夏对着辽阔的天空大声嘶喊了起来,泪流满面。 宋知夏不想去想前世的遭遇,可是心底的伤却永远也抹不去,一碰就痛,一触就流血,忘记它,她做不到。 可是祖母和母亲都在劝她去原谅,要怎么原谅? 要怎么才能不去怨恨? 伤的不是她们,她们永远不知道她前世遭受了怎样的磨难,她们不可能感同身受。 她可以不在乎祖母的想法,反正祖母从来不曾在意过她,无爱就无伤,可是母亲不一样,她爱母亲啊,母亲是前世的她最后的牵挂啊,可是母亲却不只是爱她一个,母亲也爱宋知秋,母亲让她原谅宋知秋。 宋知夏感受到了背叛。 东景站在宋知夏身后,看着她哭看着她叫,他知道她很难过,可是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难过,他就是想安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东景几次抬手又放下,最后还是尝试着轻轻碰了碰宋知夏的肩膀:“夏,别哭,有我在。” 宋知夏没有理会东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东景说。 “不怕,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的。”东景见宋知夏没反感他的触碰,就大着胆子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第232节 “夏,别哭了,我带你骑山刀吧,到天上你就不会哭了。”东景屈指吹哨,引山刀过来。 东景抱着宋知夏上了山刀的背,山刀双翅振动,地面迅速远离,宋知夏的眼前是大大的蓝天,辽阔无垠,无边无际。 宋知夏窝在东景的怀中,透过迷蒙的泪眼看着蓝天美景,呆呆愣愣的,过了好半晌,她终于开口了:“你说的对,在天上就不会哭了。”只要位于极高处,又何必在意地上的蝼蚁呢,她之所以介意,无非是因为她还站的不够高。 在天上畅游了一通,东景抱着宋知夏下来,东景把手放开了,宋知夏却仍然抱着他的脖子。 “怎么了?”东景担心她站不稳,半弯着腰,双手虚虚环在她的身侧。 宋知夏的脸颊贴着东景的脖颈,眼神幽深,没说话,也没动作,不知在想着什么。 东景在宋知夏主动抱着他的过程中,身体越来越僵,一直以来他都把宋知夏当作妹妹来看,虽然他与她之间立有婚约,但感情还是没有变,他对她的感情,视作妹妹更胜过视作未婚妻,他关心她,爱护她,但心动、魂牵梦萦,这些感觉是没有的,可是就在她主动抱着他的这一时刻,他的心突然紧张的不行,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初次狩猎时一般,那种从心底生起的紧张、颤栗和兴奋,是一样的。 他觉得,她是他势在必得的猎物了。 过了许久,宋知夏终于放开了东景的脖子:“谢谢你,我没事了。” 东景笑了,极为自然地握住了宋知夏的手:“你开心就好。”既然是他的猎物,他当然要看紧了。 宋知夏没想到东景竟会大胆的握住她的手,她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他的棕色大手中是她的白晳小手,宋知夏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她朝后一跳,手就要挣脱,可是东景的手却握的极紧,如铁钳一般,分毫不动。 “你,你放手。”宋知夏又羞又急。 东景却咧嘴大笑:“刚才你抱我的时候,我可没喊放手。” 宋知夏更羞:“亏我还以为你是守礼的人。” “什么守礼?”东景是真不懂。 “你之前不都懂得遵守我们这边的规矩,不碰我的么。”宋知夏的脸全红了。 “可是你刚才抱我了呀,还抱了很久,难道只能你抱我,不许我牵你?”东景摇头,“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东景明白宋知夏的意思,可是之前他遵守她这边的规矩,是因为他只当她是妹妹,可以尊重她的习惯,可是现在他当她是未婚妻,他就希望她能接受他那边的习惯,最起码基本的接触是应该要有的。 立场不同,要求不同。 宋知夏的脸上都快要冒出白汽了,见她如此羞窘,东景也不好再逗弄她,他单膝跪在宋知夏的面前,手仍然牵着她的手。 “夏,我们之间是有婚约的,记得吗?” 宋知夏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所以我希望我们相处的时候,最起码就我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我和你的距离,可以更近一点。” “你们这边的规矩,我尊重,也愿意遵守,可是在我们相处的时候,我希望你也能尊重我那边的习惯,在八甲部族,每一对夫妻都是因为真心喜欢对方才与对方结成夫妻的,并不是仅仅因为身份、能力、利益才在一起。” 东景的话令宋知夏的脸色白了一些,不再那般通红,他看出了她选择他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利益,而不是真心。 “我不介意你之前选择我的原因,我更看重的是定立婚约之后的相处,我相信你不讨厌我才选择我,我也愿意与你在一起一辈子,所以,我们可不可以认真的,以夫妻为前提的,相处起来?”东景的神情极为认真。 宋知夏不由自主地在心中生起了羞愧之感,她的行为的确是利用更多,真心太少,东景对她的付出的确远胜过她对东景的付出,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无可厚非的,反倒是她没有反省过,一味的要求东景应该如何,实在是,有些欺负人了。 宋知夏羞愧的点了点头:“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以后不会了。” “那我们可以认真的相处吗?”东景趁胜追击。 宋知夏再次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东景开心的笑了起来,他把宽厚的背转向宋知夏:“上来,我背你回去。” 宋知夏轻轻趴了上去:“进城门前你把我放下。”她还是没准备好在人前与东景这般亲密。 “好。”东景背起宋知夏,大步流星的往余州城跃去。 进了余州城,宋知夏还在想着该怎么与母亲解释,她这么任性的跑了出去,母亲肯定会训斥她一番,她还没想好,就有军士领着信差来报,说是京城有信来。 宋知夏接过信差递来的信一看,是宋勇毅写来的,寄给母亲,不知是何事,她赶紧拿着信去找了母亲。 张氏见到儿子来信,也没空再和女儿提刚才的事,急急拆了信,细读起来。 张氏原本紧绷的脸在看完这封信后,神色一下子舒展了:“不是什么大事,是阿毅看中了一位女子,想让母亲为他说通他父亲。” “哪位女子?”宋知夏问道,宋勇毅是宋家独子,还是未来的新朝太子,他的妻子人选可是要慎之又慎的。 “家世倒是不错,不是百家大族,也不是与齐氏有牵连的大族,是最最清白妥当不过的书香门第。”张氏卖了个关子,特意说的又缓又长,调着女儿的胃口。 宋知夏轻轻推了母亲一下:“母亲快说。” “是云州何氏,前朝国子监祭酒何榆的孙女,何汐。”张氏笑道。 何汐。宋知夏心下一沉。 何汐是个人物,她当然知道她,不是因为她手段如何了得,经历如何传奇,而是因为她的严苛固执,前世她就做了一件争议很大的事,她五岁的女儿出门看花灯时,为了看的更清楚,便让家丁抬着她,坐在家丁的肩膀上看花灯,就因为这件事,何汐重罚了她的女儿,不仅罚她抄写女子规戒,还罚她禁闭祠堂三日,不许进水进食。 这样的女人,果真是宋勇毅看得上的女人,同样的卫道士啊。 要是何汐当了她的大嫂,呵呵,她与兄嫂一家肯定会冲突不断,到时候家事说不定就会变成国事了。 张氏对何汐的家世很满意,心中开始琢磨该向哪些人打听何汐的性情人品,这个媳妇很重要,以后会是一国之母,人品一定得要担得起来,还有性情,张氏悄悄瞧了女儿一眼,这个性情一定得要是宽容的,不然姑嫂不和、家宅不宁啊。 宋知夏也在心中琢磨了起来,嫂子的人选对她的影响很大,她不能让何汐这样的人成为她的嫂子,不然后患无穷。 在这段她不在京城的时日里,宋勇毅是怎么认识何汐的? 宋勇毅到底有多喜欢何汐? 第233节 他知道何汐的真实性情吗? 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父亲会同意吗? 别的世家望族是会乐见其成还是极力阻止? 她要阻止的话,应该找什么样的理由? 如果由她来推荐,有哪些合适的人选? 若是宋勇毅非卿不娶,父亲母亲也同意,她的后路又在哪里? 如果何汐与她不和,要她做一个提线木偶般的公主,而宋勇毅也故态萌发,她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在这一章把东景拉出来撒点糖了,东景这个男主真不容易啊,都成小弟了。 小天使们你们猜猜,如果宋勇毅真的娶了何汐,小夏会怎么做? 第196章 以退为进 十日后,皇家仪队顺利抵达京城,宋老夫人、张氏和宋知夏入了皇宫,与宋力刚、宋勇毅一家团聚。 宋家人丁少,虽然宋家升为天家,宋老夫人应该居住在太后所在的永康宫,张氏应该居住在皇后所在的泰和宫,宋勇毅应该居住在东宫,但是宋力刚不愿意让本就稀少的家人分散四处,所以宋家人全都居住在皇帝寝宫邻近的各处宫殿中,张氏更是与他同居寝宫,以示帝后恩爱、一家和睦之意。 这一个月来宋力刚忙了个够呛,他其实只是个武将,原本对于天下并没有野心,论起治国手段,更是两眼一抹黑,之前只是攻城掠地收拢政权,他做的还算是得心应手,但是如今实打实的接触起各项朝政,还只是最初期的立国号、定年号、明国色、任用朝臣,就足够他手足无措、满心慌张了,好在他的儿子宋勇毅还略懂一些,两人商量着行事,倒也能应付一些朝政,比如立了国号为明,定了年号为启泰,听从钦天监的建议选了国色为朱红,至于任用朝臣这等大事他们则不敢乱来,只是任用了最信任的十几位官员,再凑合的用着大胜前投诚过来的前朝旧臣,勉强的把国体框架给支撑了起来。 登基大典是最重要的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因为宫城并没有受到战火的侵袭,国库和夏帝私库也没有受到劫掠和破坏,所以准备起皇帝登基的仪仗来还算是便利,大多数的东西都可以继续使用,少部份改起来也方便,小部份的重新做也来得及,至于明朝新帝所穿用的新龙袍新冠冕,在有材料的情况下,重新设计,日夜赶工,也赶得及齐备。 最后宋力刚在钦天监奉上的吉日册中挑选了最近的吉日,登基大典很快就可以举办了。 皇后的册封大典也同样筹备的差不多了,吉日就选在登基大典之后最近的吉日。 宋力刚和张氏马上要开始进行专门的登基和册封的礼仪教导了,这是顶顶重要的事,宋力刚已经开始礼仪教导了,而张氏,从她入宫门的当日起,就要接受礼仪教导了。 时间很紧迫,人人都觉得时间不够用啊。 张氏原本还想着与夫君商量儿子的婚事,然后找人慢慢打听何汐的品行,甚至还要出些题暗中考验一下何汐,结果在紧迫的日程中,她的这些想法通通往后推,为了确保在册封大典上万无一失,张氏的全部精力都得放到学习皇后礼仪上。 这段时间正好给了宋知夏缓和,让她可以好好地思考自己的未来走向。 登基吉日到,宋力刚在众臣拱卫下登基了,明朝开创了,启泰元年开始启用了。 明朝开创第一件事,任用朝臣。 宋力刚顶着巨大的压力,开始挑选臣子了。 宋勇毅在背后为父亲出谋划策,举荐他认为好的人选为臣。 宋知夏冷眼旁观,她不插手,她要好好看一看,父兄是如何选拔人才的,从这些人才的背景和理念中,她就可以看到未来的朝堂格局,乃至于国策走向了。 这点并不难,因为宋知夏熟背前世的三品以上官员名单,知道哪些官员是能做实事的能臣,哪些官员是只靠嘴巴和供奉混政绩的浊官,知道哪些官员为了事功为了国家民生可以与理念不同者共事,知道哪些官员为了理念之争而置国家百姓生死于不顾致力于打倒政敌,只要看到父兄把这些人分别放到哪个位置上,宋知夏就可以在脑中对应生成一副阵营图,再联系他们彼此之间的亲属、姻亲、师门关系,她就可以大概计算出哪个阵营更有地位更有势力了,而在这个阵营的影响下,国策和政策的走向,不就呼之欲出了么。 观察的结果很不乐观,如她所料,父亲并不是治国的能手,他的布局很多都是自相矛盾互相抵消的,而父亲的选择在很多时候受宋勇毅的影响,倾向于宋勇毅的推荐。 而宋勇毅,呵呵,又是如她所料,更偏向国文出身的人选,而对于户粮、刑律、工程这类出身的人才,宋勇毅根本不了解,不仅胡乱安排他们的位置,还把他喜欢的国文出身的人选安排进了这些技术部门,呵,真是笑话,再是能做策论,难道就懂得统筹户粮、刑律审问、设计工程了吗?根本没有接触过学习过,就这么空降于高位之上,简直就是荒唐。 宋知夏觉得明朝堪忧啊,新生的明朝,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的胡乱折腾? 朝政上起了不好的开头,宫闱上也有要生乱的迹象了。 虽然宋力刚强硬的驳回了臣子们要求他广纳淑女充实后宫的提议,但是拦不住臣子们要求他立储的提议啊,本来他就只有宋勇毅一个儿子,他又不纳美人,不会有小皇子降生,所以不立宋勇毅立谁? 于是宋力刚顺应朝中呼声,立了宋勇毅为太子。 太子既立,就要为太子选妃了,臣子们推荐了许多位淑女,还送上了美人图,以供皇帝和太子挑选,宋勇毅并不像父亲那般心志坚定,不贪恋女色,除了坚持要选定何汐为太子妃外,他还挑中了四位美人。 宋知夏再次冷笑,既蠢又好色,看不出这是世家望族影响他控制他的手段么,以为美人恩是那么好消受的?陷阱就在眼前,还傻傻的往下跳,且等着,等到他的儿子们出生,后宫的血雨腥风就不会停歇了。 若换成是她,她就把除太子妃之外的所有嫔妾通通灌下绝育药,只有心狠一点,才能让自己既享用美色,又不用担心后宫乱政,儿子,只需要太子妃来生就行了。 所以宋知夏觉得宋家也堪忧了啊,玩不过世家和臣子的皇帝,不是成为傀儡,就是成为亡国之君,梁、韩、夏,不都是两代而亡么。 宋知夏摇了摇头,决定以退为进,先跟东景回八甲部族,一来为眼不见为净,二来为提高自己的实力,三来避免朝臣对她插手政事的弹劾,四来避免父兄可能会对她生起的怀疑,毕竟权势动人心,也能乱人心,等到局面真的乱了,她再来重定乾坤。 齐若兰跟着宋知夏入了京城,宋知夏还年幼,自然居住在宫中,齐若兰的身份是宋知夏的同门大师姐,身份亲近,宋知夏就把她安排在自己宫殿的偏殿之中。 宋知夏定下主意后,便把观察各个朝臣的任务一点点的交到齐若兰的手中,她要前往八甲部族,自然需要有人替代她来观察朝臣和发现人才,虽然齐若兰的眼光未必和她相同,但也能做个参考。 另外,宋知夏对于二师姐秦永儿的许诺,安排她的丈夫齐辛和她的小叔子齐松的官位调动,她也着手去办了,因为只是安排两个人,而且官位也小,还不是要紧的部门,所以宋知夏连宋力刚和宋勇毅都没惊动,和吏部说了一声,吏部就安排去办了。 许诺的事情办好了,替代她进行观察的人也定好了,宋知夏可以安心离开了。 “什么?你要去八甲!”张氏惊道,“不行,母后不许你去。那么远,让母后如何安心?” 宋力刚也不同意:“夏儿,你如今已经是公主了,怎么可以再随意乱跑?就算你真的喜欢八甲部族,也不能说去就去,你这一去就是代表两国邦交,不是孩子玩乐的事,不要胡来。” 宋勇毅更加不同意:“虽然你与东景有婚约,但是正因为有婚约在身,更要避忌,你不能去。” 宋老夫人也想表示反对意见,可是她在宋知夏的眼神瞪视下,满肚子反对的话都憋了回去。 见全家人都不同意,宋知夏并没有着急,反而笑了,她对宋力刚说道:“父皇,您说的对,女儿身为公主,一旦出行就是代表两国邦交,不过女儿也是有正事要办啊,父皇,您忘了前朝的齐氏子孙了吗?您不是已经决定让他们流放异大陆了吗?女儿正是要带他们去啊。” 宋力刚脸色一变,他没有忘记这件事,但是在成为胜利者后,他对于夏帝的感情就从一开始的反抗,变成了如今的愧疚多于压制,夏帝的知遇之恩总是在他的脑海中泛起。 提到这件事,宋老夫人和张氏就不好说话了,她们保持了安静。 宋勇毅却想起了长姐:“父皇,长姐一家您要如何处置?不会让他们一起流放异大陆吧?” 第234节 宋力刚当然不会如此狠心:“你长姐一家还是会留在明国,毕竟她也是为父的女儿,她的儿子也流着宋家一半的血,可是,她的封号不能是公主。”这件事宋力刚已经与他的臣子们商量过几次了,与前朝有血缘关系的后患他都明白,所以他只能让女儿委屈一点,以此来约束她和她两个儿子可能会有的野心。 “不是公主?”宋勇毅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父皇您不会真的让长姐成为一个平民妇人吧?” 宋力刚摇了摇头:“不会,为父会封她为县主,品级比公主低,但是仍然享有宗室之尊。” 宋力刚见到儿子不赞同的神情,提高了声音:“阿毅,为父知道你与秋儿的感情深厚,但是,你不仅仅是她的弟弟,更是明国的太子,你要以江山为重。而且,秋儿她还犯下了大错,她必须要受到惩罚。” 宋勇毅将要出口的反对嘎然而止,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小妹。 宋知夏低着头,似在沉思,并不看他,神情也并不难过。 宋勇毅却有些难过,小妹仍然对他有心结,只怕刚刚他对长姐的维护之言,会让她以为他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以后会对他更加疏离。 一边是陪伴他照顾他长大的长姐,一边是他亏欠过的小妹,他也不知道该多为谁着想一些,同是一家人,为何会如此? 宋勇毅行礼应是,不再多话了。 宋力刚又说道:“以后秋儿一家就住在京城,有为父和你护着,她一家不会难过,只是,为了以防有人利用她一家兴风作浪,她一家子都不能离开京城,她的两个儿子,最好也不要入仕途,阿毅,你一定要记住,江山为重。”宋力刚真的怕儿子感情用事。 宋勇毅再次起身行礼:“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说好了宋知秋一家的处置,宋力刚、宋勇毅和宋知夏又提起了流放齐氏子孙的事。 “夏儿,此事不必你亲自前往,为父派人总领此事即可。”宋力刚劝说女儿。 宋知夏摇了摇头:“父亲,您不知道异大陆那边的情形,女儿必须得过去和他们交代清楚。” “流放还有什么要交代清楚的?”宋力刚问道。 “因为异大陆并没有流放之刑,在异大陆,若是失败者,不是被杀,就是成为胜利者的奴隶,没有流放或□□这些刑罚,异大陆那边与明国这边的流放,最为相似的,就是游人了。”宋知夏向父亲解释道。 “游人就是被灭了部族的人,因为种种原因,既没有被杀,也没有被囚为奴隶,他们就像我们这边的亡国奴,四处流浪,无所归依,若是运气好,有部族肯让他们在部族附近生存,他们就会出卖自己的劳力和技巧来生活,其中优秀者,部族就会把他们收入族中,视他们为族人。” “我们这边把齐氏子孙送过去,就相当于,让齐氏子孙成为依附八甲部族生存的游人,但是八甲人性格直接,脑子又简单,而且齐氏这么多子孙中,总有几个成器的吧,所以女儿担心会有一些单纯的八甲人被齐氏子孙欺骗,同情他们,帮助他们,那么我们把他们送过去,岂不是在养虎为患吗?” “所以女儿必须得亲自过去,与八甲部族交代清楚,在亲自监督中,女儿要把监管的各个环节都给制定清楚了,确保在有例可循的情况下,八甲人不会被骗。” 宋知夏详细解说。 宋力刚和宋勇毅面面相觑,这点他们倒是疏忽了,八甲人的确单纯好骗,宋知夏所说之事,不得不防。 宋知夏说罢又笑道:“除了押送齐氏子孙外,女儿还要亲自去感激八甲部族一番,这次八甲部族帮了我们宋家这么大的忙,我们宋家当然得亲自去道谢,只是,父皇您不可轻离国土,兄长也不可在刚刚立储的时候离开,我们宋家人又少,数来数去,还是由女儿亲自去最为妥当。” 道谢这件事也是应当,宋知夏说的理由也是无可辩驳,宋力刚和宋勇毅只能点头。 又详细谈了一个时辰后,宋力刚终于决定,让宋知夏出使八甲部族。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小天使们想不到是这样吧,不破不立,不让局势更破一点,小夏怎么上位 第197章 报复 从南往北的季风渐渐吹起,洋流开始向北而去,正是扬帆起启航去往异大陆的好时候,明国前往八甲部族的船队开始筹备了,因为早有准备,筹备起来一点儿也不匆忙紧张。 在决定了宋知夏为出使使者之后,宋力刚抓紧时间,与礼部商讨之后,正式册封了宋知夏为公主,尊号昭阳。 在册封了宋知夏为昭阳公主之后的半个月,又一道册封旨意下达余州,是册封宋知秋为长平县主,并让她一家前往京城,入住县主府的旨意。 次女为公主,长女却为县主,知道这道册封旨意的臣子们都在暗中议论,但是他们并不是在为长女叹息,感叹她的时运不济,而是在议论新帝果然是一片慈父之心,疼爱女儿啊,个个都在感叹,新帝是个重情的仁君啊,他们的日子应该会比前朝好过吧。 宋知秋接到册封旨意后却悔不当初,早知道父亲有谋反之心,她何必还要处处谋划,却生生与父母离了心,若是当初,当初她不那般算计到底,如今她就算不是公主,也应该是郡主吧,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知道了宋知秋的册封旨意的宋知夏却是冷笑了,长平,长平,看来父亲对宋知秋还是轻轻放过了,还希望她长长久久的平安下去,既然父亲舍不得,那她就自己来报仇吧。 季风越来越盛,选定了吉日,船队即将要启航了。 在启程前,宋知夏特意和父兄谈了一场,把师尊书兰先生的请求说了出来,长清王氏翻案一事乃是举足轻重的大事,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成的,光是翻看陈年案宗和传召当年人证,就要花费好几个月,乃年经年的功夫,所以宋知夏并没有贸贸然出手,她的权势也不足够支撑,所以她把这件事交给了父兄来处理,这件事只要做好了,对于新开创的明国来说,是足以赢得仕族敬重之心的大好事。 宋力刚和宋勇毅果然极为重视,长清王氏乃是百年世族,当年一朝覆灭对于夏朝来说可谓是一场大风暴,为长清王氏鸣不平的大有人在,如今明朝为长清王氏翻案,一定能赢尽人心。 宋知夏把所有事情安排好,就什么都不做了,接下来她只需要等待,等待归来的时机。 季风大盛,船队扬帆启航,宋知夏离国远去了。 掐着宋知夏离国的点儿,接送宋知秋一家入京的车队入了京城大门,宋力刚知道两个女儿不和睦,特意避开了两人相遇的可能。 宋知秋一家入住县主府后,一直都平平安安,突然某一日,宋知秋在花园中被虫子蛰了,那种虫子京城少见,毒性又大,太医虽然来的快,但是到底挽不回那霸道的毒性,宋知秋的脸上有了一片可怕的青黑斑块,从此以后,宋知秋只能蒙面示人了。 几日后,明国船队偷偷的潜上了几个八甲人,因为八甲人时不时的就会下海捞鱼捞海产,而且他们的长相装扮又差不多,所以船上多了几个八甲人,明国人根本没发现。 宋知夏从这些八甲人口中得到了她需要的消息,她的心情极好。 你当初敢做,我如今就敢还,一报还一报,我还手下留情了呢。 除了出一口恶气报一场小仇之外,宋知夏要毁了宋知秋的容也是别有原因,如果只是快意报复,她尽可让宋知秋从此瘫痪在床,可是这样做反而会让父母亲格外怜惜她,甚至把对她的怜惜延伸到她的两个儿子身上去,说不定几年之后父母亲还会对那两个外孙格外开恩,允许他们入仕,这不是宋知夏想要看到的,所以她选择毁了宋知秋的容貌。 毁了容,宋知秋就不能再时常入宫了,因为每一次出门都是对她都是一场心理折磨,她那般高傲的人,怎么能容忍别人的打量目光呢?而宋知秋不能时常入宫,就不能时时讨得父母亲的怜惜,尤其是在她不在明国的时候,更不能让宋知秋与父母亲的关系修复,甚至和好如初。 人与人的感情,都是要时常维系的,宋知秋入宫的次数少了,她与父母亲,乃至宋勇毅的感情,就会渐渐的淡化,等到何汐和四位美人入宫后,宫中的形势又会发生新的变化。 宋勇毅会移回东宫,与宋知秋的见面机会就更少了,宋知秋顶着一块大青斑,肯定不愿意在何汐和四位美人面前落了脸面,她也会少去东宫,甚至不去,而父母亲,他们的目光也会渐渐的转移,父亲会更多的投注到政事上,至于母亲,她必定是会更多的投注到宋勇毅的子嗣上面,父母亲对宋知秋的关注自然而然就少了。 看,只是毁容就能达到她所预期的最好局面,多一分就过了,少一分她就亏了。 更妙的是,宋知秋刚毁容的时候,是父母亲和宋勇毅对她最怜惜的时候,可是这时候也是宋知秋的身份最为敏感的时候,他们再是怜惜她,也不能给予她过多的照顾,因为朝臣们都盯着呢。 而等到父母亲和宋勇毅都习惯了宋知秋的毁容后,他们的怜惜之情也会减少了,宋知秋再是如何利用自己的可怜,也达不到她最想要的翻身了,她除了能得到一些特别照顾外,不可能再进一步了,比如为自己的儿子们求恩典入仕途,她那一家,也就这样了。 第235节 宋知夏极满意,报了仇,她总算可以开开心心、心无挂碍的在八甲部族生活了。 鹰鸣声响,一道黑影从半空掠过,东景从空中落下,正正落在了宋知夏的身边。 “马上就要到第一座岛了,那里有极美味的大虾,虽然长的凶一些,不过肉很好吃,等下我给你捉几只。”东景笑着说道。 宋知夏保持怀疑:“有毒吗?我们能吃吗?” 东景哑然:“这个,应该没毒吧,反正我们吃了没事。” 宋知夏轻哼一声:“不会又像上次那个海螺一样吧,你们吃了没事,我们吃了就出疹子,还拉肚子。”宋知夏只是出了一点点疹子,但是明国的军士们却有很多人既出大片红疹又拉肚子,严重影响士气,幸好带的药足够多,不然有的苦头吃。 东景哈哈两声,不敢保证。 宋知夏一点也不放心:“还是先让太医们做些检验吧,我也试吃一点,若是我无事,那么毒性应该不大。” 东景搓着手,干笑。 到达海岛后,八甲战士们捞了几筐大虾,随船的太医们用各种验毒法子检验了一番,且宋知夏“以身试毒”后,确定大虾无毒,明国军士们才少少的吃了一些。 海上药少,还是少吃一点保险。 在八甲人的指引下,船队经过了一座又一座岛屿,途中又遭遇了几场风雨,幸好没有遇到八甲人来时经历的大风暴,算是顺风顺水的过来了。 在经过了几十座大小岛屿之后,船队终于看到了异大陆的边沿,那条长长的,连绵无垠的海岸线,用实际证明了这里的的确确是一块大陆,不是大型的岛屿。 到岸了,到异大陆了。 归家心切的八甲人高声欢呼起来,在海上漂流了一个月,快吐死了的明国军士们也振奋了起来,希望就在眼前了。 康加头目领先一步下了船,宋知夏紧随其后,但在下船时,东景伸手扶了宋知夏一把。 这个场合,下船人的所有动作,都看在岸上众人的眼中,特别放大,八甲部族又没有安静的规矩,不管是欢迎族人还是欢迎客人,都是高声欢呼,东景的这一扶,直接让欢呼变成了“呦哟”的叫声。 站在最前方的大首领和巫自然更清楚的看到了这一幕,而且他们还注意到,夏是异族人中第一个下船的,若是异大陆的风俗与他们这边的风俗相同,那么夏的地位,是这批异族人中最高的。 看来当初救下夏是救对了。大首领和巫在心中不约而同的生起了同一个念头。 大首领和巫以八甲的礼仪欢迎了夏和她的族人们,然后双方地位最高的几人一同前往了议事堂。 明国和八甲的交流,全都在宋知夏一人身上,因为她带来的人全都不通八甲语,这也是她有意为之,于是只有她与八甲方有问有答,她身后的副使和副官们全都成了陪衬。 “夏,原来你的身份如此重要,呵呵,多亏了你帮忙,我的战士们才能平安归来。”大首领感激的谢道。 “是啊,谢谢你,夏。”巫也表示了感激。 宋知夏先受了礼,然后又回了礼:“我也得感谢八甲战士们的大力帮助,若没有他们,我恐怕也不能活着在这里与大首领、巫你们说话了。” 大首领和巫笑着受了宋知夏的礼。 接着,康加头目在边上把这一年的经历都详细的说了一遍,东景也补充了一些内容,大首领和巫总算知道了这一年他们的八甲战士们都经历了什么。 “真是一场奇妙的远行,这是先祖的指引和保佑啊。”巫感叹的说道。 康加头目和东景都附和,康加头目突然笑了一声,指着东景说道:“这家伙更加好运,还与夏定立了婚约。” 大首领和巫目光炯炯的看向东景。 东景的大糙脸竟然红了。 宋知夏更是连耳朵根都泛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小夏的这一手报复可以吧,恰到好处,而且时机抓的好,怀疑不到她身上 第198章 开眼界 明国随船来了五百人,其中包括官员、将士和宋知夏的侍者,这五百人要在八甲部族居住半年以上,等到另一支洋流从北向南流向明国所在大陆后,船队才可以启程,所以住宿问题就成了第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五百明国人化整为零,先在随船回归的五百八甲战士家中暂住,宋知夏因为身份不同,并没有住在东景家,而是住在了山顶上的巫的居所。 在赶了三天的活后,八甲人为明国人建造起了几排集体宿舍,也为宋知夏和几个主要官员、将领建造了单独的屋子,虽然建造的很粗糙,与明国宫殿和府宅的精美没的比,但是建的很牢固,也有一股犷美之气。 八甲部族还在边缘地带划出了一块空地,把流放过来的齐氏子孙圈禁了起来,他们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流放,但是他们知道什么叫游人,待遇都按着游人来,因为担心这些弱的不像话的男人活不下来,大首领还让战士们额外给他们盖了木头屋子,不然那些小白鸡男人熬不了两晚就要挂了,至于食物,那就要靠干活来交换了。 “什么?你说你要什么?”东景吓了一跳,从树上跳了下来,但双手捧着的果子一颗没落。 宋知夏从中挑了一颗最饱满最成熟的果子,轻轻一咬,香甜的汁水在口中流淌:“我说我想加入远行队伍。” “可是远行太累了,你的身体太弱了。”东景上下打量了宋知夏一番,摇头。 宋知夏才不觉得自己弱:“我哪里弱了?” 东景笑着指了指部族外围的原始森林:“你什么时候能自己一个人出去,你才算不弱。” 宋知夏当年被东景背着出过一回八甲部族,去参加附近几个部族的短途集市,宋知夏见识过原始森林里的种种天然危险,还有八甲部族在森林中设置的各种致命陷阱,这样可怕的原始森林,她还真不敢自己一个人出去,不要说出去了,就是最初的一里地,她都不敢保证她能活着通过。 这个目标太难达成,宋知夏的精气神都短了一截:“你就不能带我去啊?”这话里藏着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撒娇。 “我可以带你去,但是你的体力跟不上,真的,我不是骗你,远行要走很远,一去几个月,在这几个月里,危险的凶兽,可怕的气候,潜藏的毒物,交易时的纠纷,都可能要了你的命,所以远行部队只有战士才能加入,达不到战士标准的人是不能参加远行的,这是保护,不是限制。”东景耐心的劝说解释。 宋知夏被东景说服了,可是她还是很想去,她想见识异大陆的风光,见识各个部族的风采,只在八甲部族待在,久了也无趣啊。 东景看到宋知夏微微撅起的嘴,心中顿时生起了讨好她的怜惜:“你要是想出去走走,我可以先带你去附近的部族逛逛,等你的体质好了,达到了战士的标准,我再带你加入远行队伍。” 宋知夏眼神一亮:“真的?”去附近的部族也行啊,退而求其次,她也不是非去远行不可。 见宋知夏乐意了,东景也开心了:“真的,正好过段时间又是集市的日子,我带你去。” “嗯,好。”宋知夏连连点头。 第236节 “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训练,你已经中断训练很久了。”东景板着脸说道。 “好,今日便开始吧。”宋知夏知道这块异大陆有多危险,不只是来自天然的危险,更有来自人的危险,上次她在集市上看到的一言不合就干架的事还少么,唯有武力值高才是保命的要件,弱一分就是非残即伤。 于是碧珠和侍者们惊恐的看见,公主竟然又学起武来了,公主已经够阳刚霸道了,竟然还要再练武,天哪! 官员们也皱着眉,深觉公主行事不妥,他们极力的苦劝公主放弃练武,好好做一个仪态端方的公主。 可惜宋知夏不听他们的,一意孤行。 将士们倒是因为此事对公主的感观更加亲近了,甚至还借着公主开起的这个头,他们与熟识的八甲战士们交流起来,虽然八甲人在体力上有压倒性的优势,一力降十会,但是明国将士在结阵作战上比八甲人更有优势,双方交流起来,倒是八甲人学到的更多,没办法,明国将士再想学会八甲人的霸道招式,以他们的体力也达不到使用的要求,只能学巧,学不了霸道。 集会的日子快要到了,八甲部族派出了交易的队伍,宋知夏特意带了几位官员前去见识一番,想让他们好好看看,这块大陆的霸道作风。 嗖嗖嗖,数十道身影快速的在原始森林中穿梭,中途偶尔响起几道砍劈声,每一道砍劈声响起,队伍中都会收获到一只猎物。 穿过原始森林,队伍在一片空地上停驻。 呕,呕。 呕吐声接连响起,随队的明国官员们扶树大吐,这一途的经历太刺激了,不仅晃荡,还危险,要是没有八甲人背着他们,他们直接就死在森林里了。 “好了,你们先休息一下,过一会儿我们再出发。”宋知夏分给他们一人一颗蜜饯,帮他们止吐去味。 官员们道谢接过了蜜饯。 接下来的路途一样的惊险刺激,官员们吐啊吐的,后来也就习惯了,遇到危险就直接闭上眼,眼不见为净,反正有八甲人保护,他们死不了。 这一次集市的地点又换了,由东景和几个八甲战士领着,宋知夏兴冲冲的带着官员们逛起了集市。 然后官员们再一次见识了什么叫作凶残野蛮不讲理,什么叫作拳头走遍天下。 他们看到了一场又一场的干架,有的是单挑,有的是群架,理由是各种各样的,抢住宿的山洞,抢摆摊的位置,抢喜欢的货品,甚至还有为讨女人欢心而大打出手的,就连女人也分外凶残,为了一块粗劣的花布都能打的见血了。 我的天,这里的民风也太凶残了吧。 从集市回来之后,官员们都对公主练武的事视而不见、闭口不见了,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公主以前来过异大陆一次就被沾染上了戾气,成了杀神煞星,如今是第二次来,而且待的还比上一次久,戾气凶性肯定比以往更重,他们只是文弱书生,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们还有一肚子的报负未完成,还是不要挑战公主的手撕活人的技能了,不是开玩笑,他们真的亲眼见到两个女人为了抢一只火狐,结果把火狐给一撕两半了,血淋淋的啊。 宋知夏对于官员们的识相很满意,不枉费她特意带他们出去遛一圈,耳根清净了,世界多美好啊。 东景看透了宋知夏的小心机,但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夏很可爱,不和人吵,也不和人动手,轻轻松松的就把对方给摆平了,夏果然很有智慧啊,他要多多学习。 某一日,东景从山顶下来,找到宋知夏,一脸的郑重。 “夏,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在族里待着,不要离开,等我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宋知夏紧张的看着东景。 东景让脸上露出一点笑,安抚宋知夏:“不是什么大事,是林泽部族那边出了点麻烦,我们过去解决一下。” “要去多少人?”从人多人少就能看出事态严重的等级了。 东景的笑容没了:“先去三百个,要是解决不了,大首领会再派人过来。” “这么严重?怎么了?”宋知夏追问。 东景看了看周围,见周围的人都离的远,他俯下,在宋知夏耳边轻声说道:“是林泽部族的盐场附近发现了一个晶矿,可能是个大矿,但是消息走漏了,附近的部族可能都收到了消息,准备过去抢地盘。” 宋知夏知道林泽部族,林泽部族是一个小部族,但是他们有一个盐场,林泽部族知道自己部族实力弱,守不住盐场,所以依附于八甲部族,每年采集起来的盐都要上贡一部分给八甲部族,没想到如今盐场附近又发现了一个晶矿,对于林泽部族来说,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是什么晶矿?”这块大陆的晶矿有很多种,这里的部族人把亮晶晶的矿石都统称为晶矿,连煤都算是晶矿。 “林泽部族过来报信的人说主要是煤,但煤经常是多种矿物伴生的,伴生的还不知道是什么。” 宋知夏心头一跳,煤是很重要的矿产啊,她虽然见识浅薄,但是也知道煤是冶炼金属,比如铁和钢,这些金属的重要条件啊。 东景轻轻握住宋知夏的手:“我们马上就要走,你在族里等我,千万不要出去。” “嗯。”宋知夏也知道此时情况不同往日,在八甲部族中是最安全的。 “好了,我走了。”东景快如闪电的在宋知夏的脸颊轻啄一下,然后飞快的跑了。 宋知夏捂着被啄的脸,又羞又气的看着东景的背影,心中又飘起一丝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一直是小夏在升级,现在该轮到东景升级了 第199章 东景立功 紧张又井井有序的气氛在八甲部族升起,所有的战士都在为可能到来的大作战加大了训练量,非战士的八甲人则抓紧一切时间准备着各项后勤,医者们也在努力多采集些药材,多制作些药剂。 宋知夏和明国人则有心无力,只能袖手旁观。 几天后,大首领亲自带领着两千名八甲战士赶赴盐场,看样子大战已经完全爆发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八甲部族又陆续派出了近千名战士,整个八甲部族只有近万人,战士占了七成,也就是有七千名战士,而这次参与作战的战士人数已达三千多名,也就是有一半的战士都投入了作战,这已经是很高的作战投入了。 八甲战士持续的赶赴战场加入战斗,也有受伤的八甲战士被陆续运送回八甲部族,送回来的战士都是受了重伤的,只要是还能作战的战士,他们都聚集在战场上,不肯轻易退却,这样的烈性,若是放在旁观者的眼中,必定是佩服的,可是放在关心者的眼中,就是令人焦躁不安的了。 宋知夏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去找巫打听战况了,战斗打的这般激烈,她无法不担心东景的安危。 巫只是安慰她,不是重伤,也没有阵亡,就是好消息。 宋知夏无奈,恨不能插翅飞去看一眼,不知从何时起,她对东景的感情已经发生了改变,她再不能把东景仅仅视作是朋友了。 在焦躁的等待中,第一场雪降下了。 第一场雪没有让战场冷静下来,反而像凉水落入了热油锅一般,炸了个霹雳啪啦。 第237节 八甲部族又派去了一千名战士,接下来的几日,送回来的重伤战士更多了。 宋知夏只能学着八甲人向八甲先祖祈祷了。 这块异大陆的气候变动比明国的剧烈快速,短短十日,又下了两场雪,而且一场比一场大,温度越来越低,呵气成冰。 严冬完全到来了。 严冬的到来阻止了战斗的持续扩大,不,应该说,就是因为严冬即将到来,所以在第一场雪下来之后,战斗才会更加激烈,几个部族都想赶在严冬彻底到来之前完成这场大作战,把煤矿的所有权确定下来。 赶在大雪封路之前,几个部族的首领们终于坐了下来,把煤矿的开采份额,以及各个部族的具体开采范围瓜分了个干净,八甲部族力压群雄,占得了最大份额,以及最好的开采位置。 八甲部族迎回了他们的英雄们。 宋知夏终于盼回了她的英雄。 八甲部族举办了盛大的凯旋仪式,每一个战士都接受了巫的祝福,那些重伤的战士也被抬了过来接受祝福。 凯旋仪式上,有几个战士被着重表扬了一番,其中就有东景,大首领对着全族人,大声夸赞了这几个战士的功绩,大首领说了很多,宋知夏完全没有听清楚,她也没有心思去听,她只是看着东景,她只知道,她的东景回来了,而且立大功了。 东景一身伤的站在宋知夏的面前,他伤的并不严重,只是轻伤,当然了,是以八甲战士为标准的轻伤,若是放在明国人身上,早已经动弹不得了,东景他的右手骨折了,肋骨也断了两根,两条腿也各缺了一块肉。 宋知夏看到东景的伤势时,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冻成了冰。 东景咧嘴一笑,张开了完好的左手,轻轻抱住了她:“夏,我回来了。” 宋知夏的泪突然就下来了。 “你还不快躺下来,小心骨头长歪了。”宋知夏很想拍打他,可是完全下不去手。 “没事,已经固定好了,不去大动它就行。”东景毫不在意,“我们八甲人可没有那么弱,养个八天十天就可以了。” 宋知夏白了他一眼,抬手往屋子里一指:“进去,我给你换药。” 东景笑着,乖乖进屋去了。 宋知夏的侍者们早已烧好了热水,宋知夏一声令下,侍者们立马把烧水端来,把东景身上的破烂脏污的兽皮衣给剥了,然后隔着裹伤的布条,把他全身给擦洗了几遍。 宋知夏很嫌弃的看着东景身上裹伤的布条:“这么脏,多久没换了?”布条已经从白色变成褐色了,还有明显的血渍,有沾上去的,也有边缘渗出来的,尤其是边缘渗出来的,都成血痂了。 东景只管咧嘴傻笑。 宋知夏又白了他一眼,亲自动手给他剪布条,见他一副毫无痛感的样子,她撕布条的动作都粗鲁了几分。 布条都解开后,东景身上的伤就一目了然了,边上的侍者们只看了一眼就都吸气低下了头,太可怕了。 宋知夏心中一软,动作又轻柔了起来,先是给他洗干净伤口上的药渣血痂,然后再给他上药裹伤,手臂和肋骨的骨折还好,不算血腥,但是两条腿上的大创口就有些惊悚了。 “这两处伤是怎么来的?”宋知夏虚指着创口问道。 东景指着左腿:“这是中了毒箭,我把肉剜了。” 又指着右腿:“这是被人砍的,那人的武器带着倒勾,勾走了一块。” 东景笑了:“不是什么大伤,没事的。” 宋知夏绷着脸,一言不发的撒药裹布条。 东景以为她生气了,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几句开解的话:“下次我会努力少受点伤,也会及时换药,你别担心。” 宋知夏恨不得照着他的创口深戳几下。 会不会说话啊?不会说话就闭嘴!什么叫下次少受点伤,你就不会说你会好好保护自己不受伤吗? 宋知夏心中恨道,手上的动作又粗鲁了。 东景见宋知夏真生气了,一声都不敢吭,乖乖的任她拉来扯去,反正她力道小,一点小痛他受的住。 包扎好了所有的大伤口,剩下的几十道“小伤口”宋知夏也一道上了药,全部折腾完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宋知夏半笑不笑的看着东景身上的伤:“你这一身的伤,还真是丰功伟绩啊。” 东景傻笑应对。 宋知夏又白了他一眼:“说说吧,你这段时日立了什么功劳?大首领说了那么长的一串,声音还破音了,我听不懂。”大首领也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声音早就嘶哑了,宋知夏实在没听清楚。 “也没什么。”东景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他不是喜欢显摆功劳的性格。 艾义迫不及待的从窗户探头进来:“快说啊,你藏什么呢。” 这家伙什么时候藏在窗户外头的?我怎么一点儿没听见?宋知夏一脸懵。 艾义问宋知夏:“我能进来吗?” 宋知夏点头,艾义利落的翻身进来。 艾义很是熟稔的从角落翻了一只小凳子出来,然后坐在了东景的边上:“你要不说,我就替你说了啊。”边说还边挤眼神,兄弟,这可是炫耀的好机会啊,别错过。 东景抽了抽嘴角:“你说吧。” 艾义很开心的替好兄弟炫耀了,原来东景在这次的作战中立下的功劳可不少,先是及时示警,后是英勇断后,中间还发了两次威,扭转了战局,大大减少了八甲部族的伤亡。 艾义说的太过精彩,宋知夏反倒有些不怎么相信了,觉得其中有水分,但是第二天大首领就开了表功大会,东景受了表彰,从精英小队的队长,升级成了中队长,可以率领两百个战士了。 宋知夏终于相信东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了。 严冬大雪封山,八甲人都不出部族了,但是战士们每日里还是要进行基础的训练,以免反应退化,宋知夏虽然想赖在屋子里过个懒冬,可惜照样被东景拉出去进行训练,她只能含泪忍着了,自己拜的严师,哭着也要练完。 三个月的严冬过去后,气候开始缓慢回升了,淅淅沥沥的雨下来了,到了春天,雨越发的缠绵不绝了,山中的溪流暴涨,山脚下的大河也宽阔了一倍。 第238节 宋知夏的训练一日未断,每日里都是湿淋淋的回来,这时候显出兽皮衣的好处了,抖一抖烘一烘就可以再穿了,明国带过来的衣裳就不行了,洗一次能晾十天,还不一定能干得透,宋知夏干脆就换上了全套的兽皮衣裤,方便省事。 这一日宋知夏又是湿淋淋的回来,刚解下外面的兽皮衣,她突然就觉得有一股热流流下。 宋知夏急匆匆的避进屏风后头,果然,是初潮来了。 宋知夏摸了摸自己的胸,还是那般的平的令人沮丧,也一点儿胀痛的感觉都没有过,但是初潮就是这么毫无防备的来了,她这是变异了? 宋知夏赶紧催碧珠去请太医过去,同时催促侍女们把月信带翻出来给她。 太医过来了,随之一块来的还有东景。 “夏,你哪里不舒服了?生病了?还是受伤了?”东景的鼻子太灵了,一进来就闻到了血味,紧张的走到宋知夏的面前,“你都流血了,是哪里受伤了?” 宋知夏的脸腾的一下爆红。 碧珠也脸红的不行,只能低声请太医赶紧为公主把脉,然后请东景出去等着。 东景哪里肯出去:“我就在这里陪着。” 宋知夏只能用眼神示意碧珠带着侍女们先下去,这么尴尬的场面,还是人越少越好。 太医把了好一会儿脉,没发现有什么不妥:“敢问公主,公主是哪里不舒服了?” 宋知夏只能用文纠纠的话语委婉的表示她的初潮已至,而她的身体与先前一般无二,问太医其中可是有什么不妥? 太医只能表示会先开一副药方为公主调理身子,同时请公主暂停训练,也许是因为阳气过盛,所以阴气有所抑制。 宋知夏同意了。 等太医退下后,宋知夏与东景大眼瞪小眼,不知该如何解释。 东景听不懂那些晦涩的言语,但是他懂得观察,他看得出夏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所以他也不再像先前那么着急了。 “夏,你是哪里不舒服了?”东景握着宋知夏的手,轻声问道。 宋知夏忍着羞红,轻轻说了一句:“我只是长大了。” “长大了?”东景不明白。 宋知夏咬了咬唇:“就是我不再是小孩子了,而是少女了。” 东景一点即透,但是他既没有开心也没有尴尬,反而大惊失色:“什么?你发育了?这么早!你才十二岁啊。别怕,我马上带你去见巫。” “什么?去见巫!”宋知夏大惊,但是来不及阻止,东景已经一把抱起她往山顶跃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小夏这下很尴尬了 第200章 船队回航 宋知夏面红耳赤的坐在巫的面前,听着东景着急的与巫说着她的初潮。 这都是什么事啊,也太羞人了吧。 宋知夏恨不得挖个洞跳进去把自己给埋了。 巫倒是很平静的听完了东景的述说,然后开口问宋知夏:“你们那边,女孩子一般是多大开始来初潮的?” 宋知夏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完全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最后在东景的催促、哄劝,以及发誓绝不对任何人说的保证下,宋知夏终于开口回答巫的问题。 不知道是因为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还是因为巫有着奇异的令人安心的能力,宋知夏在说了第一句话后,后来的回答就不再艰难了。 宋知夏其实并不是无知的少女,她前世已经发育过一次了,所以她知道什么叫作发育,如果不是东景突然间冒出来,她在询问过太医后,也只会悄悄摸摸的服药调理,反正总会来的,虽然比前世晚一些,而且身体一直没有发育的迹象,但是总会来的。 但是东景就这么冒出来的,还问都不问地就把她直接扛到了巫的面前,宋知夏就是想退却都没地方退了,只能硬着头皮把话给说了。 宋知夏回答了巫的所有问题,巫也给她做了一些检查,其中包括一些疑似巫术的检查,最后巫一脸平静的对她说,没事。 “既然你们那边都是这么早就开始发育的,那么你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至于你的身体没有变化,可能是因为服用红汁的原因吧,身体有些地方改变了,若是你的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你尽管来找我,我再给你查查。” 宋知夏一听没事就打算走了,可是东景却仍然不放心,因为八甲部族的女人都是十六、七岁才开始发育,东景觉得宋知夏发育的实在太早了,担心会伤了身体,想求巫开几副补身的药。 宋知夏听了东景的担忧心中十分感动,可是巫的神情却有了一丝不异察觉的变化。 巫最后开了几副药给宋知夏,东景郑重的谢了巫,才背着宋知夏下了山,今天他都舍不得让她走路了。 回到宋知夏的住处,东景把药交给碧珠,并和她仔细说了药材要如何煎煮,一日要服用几次,是饭前还是饭后,直到碧珠清楚的复述了一遍,他才算放下了心。 因为宋知夏身体不舒服,东景就让宋知夏好好休息三天,这三天里训练就免了。 宋知夏终于过上了三天的赖床生活。 当天晚上,东景去求见了巫,巫当时的动容被东景发现了。 “巫,夏的身体真的没有问题吗?”东景心中忐忑。 “夏的身体,放在那批明国人中,算是非常好的。”巫委婉的说道。 “若是放在八甲里呢?”东景追问。 巫看着东景:“东景,你该明白,血缘和天赋的优势,是后天改造无法达到的。”就像寿命,八甲人就算不服用红汁,不成为战士,也能活到九十、一百,而明国人,五十岁就体力大减了,寿命更是极少数能达到一百。 “巫,请你再赐予夏红汁。”东景请求。 巫摩挲着手指:“红汁只能提高,并不能完全改造。”红汁能够提高夏的体质,让她的骨骼和内脏一直处在旺盛的生长中,所以她还没有发育的迹象,可是却改变不了她的一些女性内在,所以她才在十二岁便来了初潮。 第239节 “能提高一点是一点。”东景坚持。 巫叹了一声:“好吧,夏与你有婚约,也不算外人,以后我会每年赐予夏一瓶红汁,至于她能提高到哪种地步,就看她的运气吧。” 东景俯地大拜:“多谢巫。” 宋知夏并不知道东景与巫的这番对话,等到月事结束后,东景给她带来了一瓶红汁。 宋知夏没想到她还能继续得到红汁,有些惊喜:“我还能得到红汁?” 东景笑着把陶瓶递给她:“以后每年你都会得到一瓶红汁,直到你的身体不再吸收为止。” “这么好!”宋知夏大喜,红汁可是好东西啊。 “是你求来的?”宋知夏知道红汁是八甲部族不外传的秘方良药,所以她从来不敢奢想,第一次是为了救她,第二次是为了让她保命,这两次都是情有可原,而且都是艾义和东景的私下行为,如今她没病没灾的,东景还特地给她送来了红汁,不用想都知道是东景特意为她求来的。 东景轻轻碰了碰宋知夏的粉嫩脸颊:“你是我的未婚妻,算是半个八甲人,等你嫁给了我,就是真正的八甲人了,你自然有资格得到红汁。” 宋知夏觉得被东景触碰过的脸颊如火撩般滚烫了起来,羞怯的转过了头,拿手盖住那侧脸颊。 东景直直的看着未婚妻的侧脸,眼神都有些痴了。 服用了红汁之后,这一次的份量比第二次要多要浓,宋知夏又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洗筋伐髓,她的体质再次得到了明显的提升,爆发力和耐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东景对于宋知夏的训练要求也相应提高了。 流向南边的洋流开始强盛起来,明国船队要开启归程了。 宋知夏却不想回归,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这么早回归,按照她的估算,最起码要等两年后她才会回去,因为时间不足够的话,世家大族怎么能把皇权给架空呢,不架空她又怎么能动用雷霆手段呢。 所以她不回去。 东景巴不得她不回去,极力的支持她。 八甲部族的大首领和巫也极为乐见宋知夏留下,加深与八甲部族的感情。 在异大陆,明国方的最高权力人就是宋知夏,宋知夏不乐意回去,明国的官员和将领们也无法强迫她回去,更何况她又不阻止船队回去,只是她自己不回去罢了,根本算不上违逆,只能算是小姑娘家的任性和乐不思蜀,明国的官员和将领们在苦劝了两遍无果后,也只能留下服侍和守卫宋知夏的人手,带着船队,扬帆回国了。 宋知夏在八甲部族开开心心的待下来,每日里训练身手,为将来的远行做准备。 明国船队回去后,宋力刚发现女儿没有回来,在发了一通脾气后,也只能忍下了,只等着下一轮从南流向北的流洋强盛起来,再派船队过去接人。 张氏和宋勇毅的心思较之宋力刚更为细腻,他们见宋知夏不回来,就以为是宋知秋在京中让她难受,所以才不回来,一边是家人,另一边也是家人,两人却不能共存,张氏和宋勇毅心中格外难过。 宋老夫人则心情舒畅,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回来了才烦心呢,她要回来了大孙女就不进宫了,大孙女才是她的贴心乖孙女,那个就是个不孝的讨债鬼,哼。 宋勇毅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两个月后,原本这个日子就是张氏特意挑的,正好小女儿回来,一家团聚,家中又添新人,多好啊,结果,小女儿没回来,一家人缺了一个。 但是再缺憾,太子的婚礼仍然是要按时举行的,婚礼结束后,太子正式移居东宫。 太子妃入东宫了,一个月后,四位美人也入东宫了。 随着太子移居东宫,以及东宫妃嫔变来的后宫格局变化,朝堂上也有了相对应的阵营变化,在细雨润春风中,臣子们开始向皇权做出试探了。 不管明国有了怎样的格局变化,宋知夏在八甲部族一如既往的过着她的开心日子,反正都是注定要被破坏的东西,在意它做什么呢。 宋知夏在半年多的严格训练下,终于可以靠着自己的实力通过部族外面的原始森林了,真是可喜可贺,她终于向远行目标迈出第一步了。 除了训练之外,宋知夏还要管理着流放的齐氏子孙,同时还要制定严密的监管条目,堵住一切可能发生的疏漏。 在与齐氏子孙的斗智斗勇中,宋知夏的监管条目是越列越长了,但是这也很好的锻炼了她的观察能力、管理能力和反谋算能力,她在以一己之力,在智力的领域,对抗几十位前朝皇室子弟的联合谋算,简直就是小型的智谋对抗演练了,这几十位前朝子弟中,的确有几位智谋精英,他们的布局和谋划,让她见识了真正的朝堂争斗者到底是怎么样思考的,这是极为可贵的经验,是连亲生父子都难以口耳传授的技巧,只能靠自己在争斗中摸索前进,他们却以自身做了她的磨刀石。 也不能算是完全的磨刀石,中间还夹杂着几分来自齐氏子孙的试探,他们想要从中探知她的心性。 如果宋知夏外强中干、内心柔弱,他们接下来就会影响她控制她,从而借她的手脱离新朝掌控,获得自主权,这块异大陆远离故国,民风民俗也完全不同,谁说他们不能在这里重获新生呢? 如果宋知夏霸道易怒,受不了他们的智谋攻击而以武力镇压,那他们也会改变策略,向她示弱,向她臣服,然后挑动她的野心,进而谋朝篡位,借她的手摧毁新朝,再杀了宋力刚和宋勇毅,那不也是一件大快人心报仇血恨的乐事吗? 但如果宋知夏心志坚定、胸有丘壑,他们也有相应的对策,那就是在对抗中留一点余地,引得她与他们惺惺相惜,若是谋划的好,运气也好,让她敬重他们,乃至引为智谋上的领路人,那么对于他们全族来说,也不失是一条好的出路。 在几次三番的试探中,齐氏子孙总算确定了这位昭阳公主的心性,她有极强的主见,没有严格的道德观,报复心强,为了达到目的不排斥使用武力,杀过人,没阴影,她的防备心很重,要获得她的信任非常难。 真是一个麻烦的谋算对象啊,明明才十二岁,怎么就这么心思复杂了呢,宋家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啊。 齐氏子孙们还在头疼怎么把宋知夏拉过来时,明国的船队已经启程了。 这一回,明国船队的首要目的就是接回昭阳公主。 可惜等到船队到达后,宋知夏已经跟着东景参加远行队伍了。 就差几天,真是令人扼腕啊,明国的官员们只能守在八甲部族,等着好几个月后的远行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小夏就是不回国 第201章 三年后 远行的确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不仅仅是在体力,更是在心理上,宋知夏的确在远行中见识到了许许多多的部族,看到了许许多多的风景,可是这些见识也让宋知夏更深切的了解到,自己在这块异大陆,是多么的弱等。 宋知夏真的太弱了,强大的高等战士数不胜数,几乎每个部族,不管是大是小,都有高等战士存在,只是数量多少的差别而已,而与八甲部族一般强大的部族更是足有六个之多,在这个以武力值为说话基石的大陆上,宋知夏离开了东景,根本连话语权都没有。 宋知夏在这场远行中,有开心,也有压抑,她在压抑中思考,最后明白,她到底不是部族人,真正合适她的,还是那片故土,虽然那里有很多她讨厌的、反抗的规则,但是她可以跳脱出去,做那个制定规则的人啊。 宋知夏更想回去重定乾坤了。 不过此时还不是回去的好时机,还需继续等待。 半年后,明国的船队回去了,宋知夏仍然没有回去。 八甲部族已经造出了属于自己的船队,他们跟随明国船队前往明国,那里有协议好的交易区,他们要去那里以物易物,以他们用不上的宝石,来换取他们所需的食物。 第240节 三年后,宋知夏十五岁了,及笄之年,宋知夏要回去举办她的及笄之礼了。 季风起,洋流盛,宋知夏踏上明国的船队,乘风破浪,回归故国,她的身后,是东景率领的八甲船队。 在这三年里,东景已经从中队长升级为大队长了。 因为八甲部族与明国有交易往来,八甲部族加快了海洋上的称霸之路,东景作为中队长,自然参与了多场作战,在这三年的作战里,东景不仅立下了赫赫战功,更立下了别的功劳。 他在一座海岛上发现了一种极为珍稀的只在药典里见过的植物,这种植物加在红汁里,可以更好的激发八甲人的血脉潜力。 他与一个海豚群结下了友谊,有海豚们帮着引航示警,让船队避开了许多危险。 他还在一处黑乎乎的海面下发现了一条缝隙,那条缝隙会漂出一种黑腻粘乎的东西,非常易燃,这种黑东西后来成为了八甲部族的秘密武器,在水上作战时非常好用。 凭着战功,以及这三样特殊功劳,东景成为了大队长。 人人都说东景运气好,从几年前去往新大陆开始,他的运气就非常好,先是认识了夏,后来在夏的帮助下找到了失散的各个先锋小队,再后来又与夏定立了婚约,回来后,又一路升到了大队长,这样的好运气,在这一代里也是没谁了。 后来传着传着,人们又说是因为夏的运气好,是她的运气带旺了东景的运气,再到后来,竟然真有人来求夏的礼物,他们拿着自己的礼物来与夏交换礼物,说是这样能沾到她的好运气。 宋知夏很乐意成为八甲人的好运吉祥物,因为这样他们会对她更加友善啊,多好。 宋知夏随着明国船队离开时,八甲人送来了许多礼物,他们送的礼物都很丰厚,一个个都对她极为不舍,因为他们担心她一回去就不过来了,他们舍不得她,也舍不得她的好运气。 浩大的船队乘风破浪,在季风和洋流的助力下,一个月后,船队抵达了明国的廊州。 宋知夏踏上了久违的故国土地,她回来了。 京城,皇宫。 勤政殿里,正为政事而苦恼的宋力刚接到了廊州的急报,打开一看,立时龙颜大悦。 “阿毅,你妹妹终于肯回来了。”宋力刚把手中的急报递给边上的儿子。 宋勇毅先愣后喜:“小妹回来了。”她终于消气了。 后宫,皇帝寝宫含元宫。 “怎么样?昭阳有跟着船队回来吗?”张氏着急的问着探信回来的宫女。 宫女垂首应道:“公主殿下回来了,廊州那边已经报信了。” 张氏大喜:“太好了,她终于舍得回来了。” 含元宫附近的麟福宫。 宋老夫人正与宋知秋说着话,听得掌事姑姑来报,说是昭阳公主随船队归来,如今已经身在廊州了。 宋老夫人的笑脸一下子凝固了,宋知秋的声音也停滞了,怯怯的眼神直往祖母那边飘。 宋老夫人没法再像以前那样随口保证说一定会护着她的大孙女了,她轻轻拍了拍大孙女的手背,柔声说:“秋儿,等她回来了,你先在宫外避避吧。” 宋知秋眼神一黯,只能垂首应是。 船队已经归国,昭阳公主随船队抵达廊州,这个消息在一日之内就传遍了整个京城,接着往向京城外围的州府传播开来。 所有的高门大族,乃至寒门官吏,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都有一瞬间的胆寒。 那个杀神煞星回来了。 自从明国船队几次前往异大陆后,异大陆的凶残民风已经广为人知了,而且人们在这件事上格外相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说法,只在异大陆待了四个月,昭阳公主就那般狠辣血腥,小小年纪就可以直接带着兵抄家破门了,如今在异大陆可是待了足足三年,那就更是凶上加凶了,也不知昭阳公主如今会凶残到何等地步啊。 所有人都在等着昭阳公主的举动,猜想着她如今的性情到底如何了。 宋知夏晃晃悠悠的坐在牛车上,此时此刻的她身着平民男装,不管从长相还是从仪态上,完全看不出是个女子。 宋知夏在红汁的催发作用下,已经长的和寻常的明国男子一般高了,骨架也比寻常明国女子要粗壮一些,若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她就是一个高高瘦瘦的抽条长个中的少年郎,仔细看看,还能看出有一点武艺的功底,若不是特意去看,就完全看不出她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家。 宋知夏很满意如今自己的长相,等她再长上两三年,她就可以时时感受到俯看众生的上位感了,想想就爽。 牛车上放着几个鼓鼓的麻袋,里面装的是粮食,除了这几个装好的麻袋外,牛车上还有十几个空空的平铺着的麻袋,宋知夏此时扮作米粮店的收粮小伙计,到乡下收粮。 宋知夏坐在牛车上,牛车旁边是走着路挥鞭赶牛的东景,他的样貎与明国人太过不同,所以她干脆就用草汁给他的全脸全身抹了个黄黑,看着就像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做活的穷苦人。 宋知夏朝东景的背上丢了一颗黄豆:“你走的太快了,慢点,牛要跟不上你了。” 东景的背上不痛不痒的挨了一下,头也不回的说道:“这牛也太慢了,干脆我们跑起来吧。” 宋知夏又丢了一颗黄豆:“不要,这路颠的太不舒服了。”牛是能跑的很快,但是这路不行啊,坑坑洼洼的乡下土路,几十年都不会修整一下,牛要跑起来,这车都能颠散架了。 东景只能继续闷头走路,这样的速度,真是越走越郁闷。 正走着,路边高高的甘蔗地里跑出了一个小孩子,头上剃的光光的,衣服也灰扑扑的乱糟糟的,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但是一开了口,倒是能听出是个小男孩。 “唉,你们是来收粮的?”小男孩边跟着牛车小跑边大声问道。 宋知夏指了指牛车上插着的“粮”字小旗:“是啊,这旗的样式一看就知道是收粮的啊。” 小男孩咧嘴一笑:“那你们是怎么收的?” 宋知夏随口报了几种粮食的价,价格很公道,此地的米粮店收多少,她也收多少。 小男孩听完就往甘蔗地里跑去,边跑边喊:“我回村子里报信去,你就在前头的三岔口等着。” 行了,就在这收粮了。 宋知夏示意东景在前头三岔口停下,这里的人说话都带乡音,东景他听不懂的。 第241节 牛车在三岔口等了没多久,就有好些人挑着担子,背着背篓过来了。 宋知夏拿出大秤,准备收粮了。 米粮店到乡下来收粮,收的都是零散货,因为百姓收割了粮食后,都是先交租税,然后交官税,最后剩下的才是属于自己的,自家的粮,还要留下足够一家人的口粮,剩余的才会拿出来卖,因为粮价随着季节波动,百姓不会一鼓脑的全部卖掉,都是要用钱了才会零散的拿出来卖。 宋知夏为了扮的像,特地在米粮店学了两天,虽然不精,但是看粮食的成色还是可以,至于估价里头的门道么,反正她又不是真的粮店伙伴,她想怎么报就怎么报。 于是宋知夏的随口报价总是很合百姓们的心,她总是按最高收价来收,百姓们一听她的报价就立马把粮卖给了她。 卖了粮,有了钱,心情就好,百姓们这时候就会与宋知夏侃大山似的瞎侃起来,宋知夏也能从中打听到她需要的消息了,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回京的车队慢悠悠的往京城去,宋知夏也慢悠悠的在各个州府乱窜乱打听,她也不是什么消息都打听,她只关心百姓过的怎么样,吃不吃得饱饭,税收和徭役如何,至于高门大族,呵呵,很简单,连打听都不用,一看当地的官员是谁家儿郎就能知晓一二了。 就这么走了一路,打探了一路,宋知夏就知晓了明国如今的真实境况。 不算差,对于民生来说,百姓过的下去。 但是对于明国政权来说,一点儿也不算好,因为政令下不达乡间,这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宋知夏在乡间转了一大圈,发现竟然没有人知道明国开创之后,新帝免了天下百姓五年的土地税征,徭役也免了一年减了两年,可是各个州府仍然在征收地税,派征徭役。 收去的税收交给了谁? 派征的徭役又是服了谁家的徭役? 不知朝廷政令,只知地方政令,这代表什么? 代表上下分离,分权分国啊。 宋知夏冷笑,这是送上门的把柄啊,她要是不动手,岂不是对不起这些大族的“殷勤相送”。 京城就快到了,宋知夏回归了车队,当回了她的昭阳公主。 远行的杀神煞星回来了,这一回,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呢? 作者有话要说:  时光飞逝,刷一下,杀神煞星又回来了,哈哈哈 第202章 明国政事 宋知夏的回归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宫廷震荡,除了宋知秋不再进宫外,其它的一如既往。 哦,不,还是有了新的变化,因为宋知夏多了一位嫂子。 宋知夏和嫂子何汐的第一次见面十分的平平淡淡,两人互相见礼,并互送了礼物。 宋知夏因为前世的印象,对于何汐并没有什么好的观感,对她的态度有些平淡生疏,而何汐也没有表现出对宋知夏这个小姑子的亲热,也许是天性,何汐对于张氏这个婆母也没有表现出多亲近,整个人呈现出的就是一种无可挑剔的端庄,这种端庄若是在隆重的场合还好,但在这种家人团聚的场合,反倒显得有些古板不可亲了。 若是在以前,宋知夏肯定要暗中给这个嫂子一点小教训了,她就是不喜欢这种端着的人,但是如今不行,不是因为她顾忌宋勇毅的想法,顾忌何汐的太子妃身份,而是因为何汐身怀六甲了,宋知夏马上就要当上姑姑了。 何汐怀着的是宋勇毅的第一个孩子。 虽然宋家已经是天家了,天家是可以不用遵守寻常的世间规矩的,但是张氏张皇后她还是愿意遵守嫡庶有别这个规矩的,在太子妃何汐生下嫡子之前,张氏并不乐意见到有庶子出现,所以宋勇毅的四位美人还是要服用避子汤的。 四位美人当然不愿意,拼命的在太子的枕边卖可怜,但是耐不住宋勇毅他是个对女子要求严格的人啊,他觉得媳妇服从婆母的吩咐是理所应当的,有怨言是不对的,所以四位美人的枕边风并没有引来宋勇毅的怜惜,反倒惹的他罚了四位美人,罚四位美人重新学习女戒女德还有孝经。 这一番后宫小风波很快传到了宫外,传的有形有声的,后来这事竟成了太子的小逸事,人人提起太子,都说太子是个守礼有德的储君,是国之幸事也。 这事宋知夏也是回来之后才听说的,当时她并没有发表任何言语,但是如今她见着了身怀六甲的何汐,顾忌着她的肚子,宋知夏也只能放下教训何汐的念头了。 张氏与宋知夏久别重逢,絮絮叨叨地说起后宫里的事,宋知夏听了一耳朵的后宫争宠,生了满肚子的不耐烦。 宋知夏更在意的是朝堂上的事,这才是重要的事。 在宋知夏的有意引导下,张氏终于提起了朝堂上的事。 在张氏的简单描述中,宋知夏清楚的看到了宋力刚被群臣们牵着鼻子乱转的场景,真是又可笑又气人。 宋力刚并不是一个有治国手腕的人,这点从他在任用大臣的布局上就已经可以看出来了,他的政治智慧只是达到及格而已,若是做为一个武将,那是足够了,可若是做为一个文臣,那就有点不够看了,再放到皇帝的位置上,那就更是成为明显的缺点了。 立国已经三年了,宋力刚却并没有拿出什么样的具体国策,做出什么样的实际功绩,每个朝代开创后的第一项国策,往往是土地法或税收法的变动,但是明国一直没有出台这种在大格局大方向上的国策变动,三年来,各项政令都是延用夏朝的政令。 三年来,宋力刚都做了什么呢? 宋力刚他陷落到了文臣党争的混乱漩涡里头了。 源源不断的弹劾奏本把御案都给埋没了。 官员们互相弹劾,这一派攻击另一派,另一派反击,端的是立意高上,但其实都是口水仗,就比如上个月刚刚结束的一个弹劾案,某位李姓官员弹劾另一位林姓官员在开春大祭上心不在焉,心意不诚,是为大不敬。 李姓官员在弹劾本上详细举例,大祭上,皇上跪拜时众臣皆跪拜,但他慢了一步,皇上行完礼离开时众臣要跟着依次离开,他又比旁人快了一步,如此心意不诚,岂不是不敬上天,惹恼了上天,万一降下洪涝干旱,林姓官员就是千古大罪人。 就是这样的口水官司,竟然也能打上三个月,最后牵连进来打口水仗的官员竟然多达三十多人,到了最后,竟然还是前朝帝师出来主持公道,那位帝师并未入朝,他拒绝了明国的官位,很有风骨,同时他在士林中很有威望,他就直接写了一封公开信大骂那位李姓官员无是生非,若他真的看的“清清楚楚”,那他自己就是个“心意不诚”的人,开春大祭上竟然还有闲功夫看别人,他的看清楚正是他没有敬天礼拜的证据,他的弹劾正是欺人欺心。 除了文臣们之间的口水官司之外,还有御史言官对于各州守将的奏本,不是指责他们军费过多,就是指责他们练兵扰民。 这些指责在宋知夏看来,更是比口水官司更加不如的狗屁官司。 有本事拿出确切的证据啊,光是你嘴巴说说算得上什么事实真相? 更何况你一个文官懂得军费几何? 你去军营里,去兵道衙门里查账了? 谁给你的权力? 你这是不是擅权? 还有练兵扰民,军队不练兵,躺着吃饷么? 第242节 扰民,怎么扰了? 人证物证呢? 你怎么证明这些人真是老老实实的庄稼汉而不是你特意找来的闲汉呢? 看看,看看,就是因为这些没完没了的弹劾奏本,光是查明实情就要花费大量的人力,以及浪费皇帝有限的精力了,皇帝还怎么有精力去想如何改善民生了? 这些事情,在宋知夏看来,根本就是没有必要去专门理会的狗屁闲事,先把重要的政事给处理了,有闲功夫了再翻出来看一看,但是看过也就算了,专门去理会就是根本不值得。 如今明国新立,需要关注的根本不是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可是这些事在宋力刚这个皇帝看来,却是国家纲常所在,所有有关用人的尺度规矩,在他看来,都是最重要的政事,说白了,在他看来,控制朝臣,平衡势力,就是重要过民生大计的最大事。 宋力刚就是这么被朝臣们控制着,牵入了光骂仗不干事的党争朝争中了。 宋知夏又问起了宋勇毅,这三年里他做了哪些政事? 这不问还好,一问宋知夏真是恨不能立刻把宋勇毅拖过来抽一顿,他脑子有病啊。 宋勇毅受了那些文臣的蛊惑,竟然认可了他们关于裁减军备的提议,甚至还专门写了奏本,请求宋力刚裁减军备,减少军队的数量,“放丁归田”。 放丁归田个屁! 放丁,放什么丁? 裁减了边关戍卫,谁来给你守卫边疆,震慑越国和鲁国? 裁减了各州州军,谁来给你守卫国土,监视和牵制各州大族? 归田,归的又是哪家的田? 你以为你给了那些归乡将士银两,他们就可以拿着银两去买地了吗? 想的美,土地都在那些大族的手里。 宋知夏在乡间走了一大圈,才知道那些大族到底掌握了多少的土地,那是极为可怕的数量。 没有军队,没有武力震慑,你以为那些大族那些文臣真的会听你的话? 不是被架空皇权成为傀儡,就是直接成为亡国之君。 宋勇毅的脑子里被人灌进了多少毒水啊?这是在自毁城墙啊。 宋知夏又问张氏,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是谁? 张氏一说,果然如宋知夏所料,都是讲仁义的高洁之士,这等贤人,只能教导学子教导臣子,但不能教导帝王,因为短板严重,只有仁义,却无王道霸道,更无文武经济刑律的大格局,这样的仁义帝王,与国与民,真的未必是件幸事。 好心办坏事的例子不少,地位不同,带来的坏事影响也不同,农夫的好心办坏事,坑的也就是一村人,而帝王的好心办坏事,坑的就是一国人,这与昏君误国又有何不同呢? 宋知夏搓着手指头,心中暗思,该先拿哪件事来做引子呢? 又该先拿谁来开刀呢? 啧,要不,直接挑动一场动乱? 来一场大清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文科生学姐的地雷,爱你么么哒 感谢文科生学姐、冰海の叶、田天、梦之流光、ldr1209、annie、燕羽小妞的营养液 谢谢亲爱的小天使们 第203章 乱象 深夜的皇宫中,划出了几道肉眼极难捕捉的身影,一晃眼,又不见了。 宋知夏、东景和几个八甲战士飞速的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在这三年里,宋知夏的武力已经有了极高的提升,她如今早已不是需要八甲战士保护的弱者了,在两个月前她已经通过了八甲的战士考核,达到了战士的武力水平,也正是因为她有了自保的武力,所以她才选择了回国,不然她才不会贸贸然的回国,因为不能成为利刃,就只能沦为鱼肉。 宋知夏视明国为杀戮屠宰场,心中极为提防警惕,由此可见一斑。 宋知夏一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京城,一夜之间,宋知夏已经奔波了四处地方,在四位武将的府邸悄悄的放置了四封告密信。 告密信的内容不长,只有两页,但是记载的内容却重的能压垮许多武将的神经。 信中写了朝臣们对于裁减军备、放丁归田的奏本内容,还有朝臣们认为军备过大、武将过多,与国无益,乃是国之乱源的议论,言辞极为刻薄。 信尾还写了太子附和裁减军备的上疏内容,还有拟定的归田人数、归乡银子。 文臣对于武将的针对、鄙薄以及压制,几十年来一直是武将的心病,是不可触碰的痛处,而鸟尽弓藏更是武将心中最深刻的惶恐,每一任皇帝登基之后便是开启新一轮的武将屠杀之路,简直已经是定律了,自从明国开创,新帝登基以后,每一位四品以上的武将都在惶恐着,会不会某一日就有抄家灭族的大祸临头。 而如今提心吊胆等待着的祸事终于临头了,提议的是文臣,执刀的是太子,血腥的前路已经在他们的眼前铺开了。 是生,还是死? 是引颈就戮,还是拼死一搏? 若是拼死一搏,昭阳公主的八甲大军可会刀剑相加? 投放了四颗人心炸弹的宋知夏依然安安稳稳的在宫中当她的昭阳公主,恍若真是个养在深宫不知世事的公主一般。 接下来,她要做的,仍旧是继续等待。 时光长河在静静的流淌,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 宋知夏的及笄礼举办了。 第243节 太子妃何汐生了个女儿。 裁减军备,放丁归田,正式放到朝会上进行大讨论了。 文臣抱成一团,不分党派,齐心协力要裁减军备。 武将团结一心,力阵军备乃国之要事,不可轻易裁撤。 文臣集团发力甚猛,虽然武将极力反驳,但耐不住太子站在了文臣集团那一边。 一个月后,最终结果出来了,裁减军备,放丁归田。 此一役后,武将集团彻底对太子失去了信心,甚至就连宋力刚的老部将们也对宋勇毅这位原少主大失所望,生了疏离之心。 在武将们的眼中,太子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屠戮执刀人了。 若不是有昭阳公主和她的八甲大军压着,武将们早就按捺不住要造反了。 在宋知夏耐心等待了五个月后,终于有武将联系她了。 “贾师傅?”宋知夏没想到第一个来找她的竟会是贾青,贾青可是宋勇毅的武艺师傅啊,宋勇毅再是如何压制武将,也不会对自己的师傅动手啊,贾青担心什么? “贾师傅何故如此忧容?”宋知夏明知故问。 贾青想笑,扯了扯脸皮,最后却仍只是扯出了一脸的苦笑:“公主可知放丁归田一事?” 宋知夏坦然点头:“知道啊。这事不是已经议了一个月了?连结果都出了,还有谁人不知?” 贾青又问:“公主可知此次会放归多少将士归乡?” “知道,预计会放归八万将士。”宋知夏说了宋勇毅奏本上的数字。 八万看似不多,但是明国只有十几个州府,除了接壤越国和鲁国的六个州府有两万至三万的州军之外,其它州府的州军都只有一万人数,一次裁去八万将士,不可谓不多。 宋知夏笑了笑:“其实依本宫看,八万还打不住,保守也得要十万。” “什么?十万!”贾青大惊,没想到打听出一个更不好的消息。 宋知夏笑言:“是啊,才八万,哪里够那些高门大族瓜分的呢?最少也得要十万吧。” 贾青还想不到这里,心中疑惑:“不是归田吗?” “是啊,归田,可是明国哪里有那么多的土地可供归乡的将士们买卖呢?明国七成的土地可都在各州的大族手中呢。”宋知夏比了个七,“七成啊,明国哪里还有国土?都是私产呢。” 贾青还有疑惑:“之前不是已经收归了十几家大族的田产了吗?”贾青指的是三年前宋知夏破门抄业的功绩呢。 宋知夏摇头笑道:“都过去三年了,早就被别家大族给瓜分干净了,哪里还有剩余的土地留着给将士们买地置产呢?” 贾青面上的忧愁之色更浓了:“归乡后,光有钱,没有地,那将士们的生计在何方啊?” “他们可以卖身为大族的部曲啊。”宋知夏看似不在意的说道。 贾青却打了个激灵:“卖身!”从平民成为贱婢,那不是自甘下贱么。 宋知夏面带笑容,眼中却含着冷意:“贾师傅,就算将士们不愿意卖身,可是那些大族有的是手段逼良为贱啊。现成的老兵,谁家会放过不收呢?” 贾青并不蠢,宋知夏这么一点拨,他立即就明白了,脸色马上从忧转怒。 宋知夏趁着贾青心神转变的时机,见缝插针地问了他两句:“贾师傅,您过来可是想探听什么?可是怕再重复梁韩夏的旧事吗?” 贾青闻言脸色又是一变,变的有些慌乱。 原本贾青过来求见宋知夏,就是想向她探听是否知晓皇上或太子对武将们的处置方案,但是宋知夏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反倒不知该怎么说了。 贾青的心思几乎就直白的写在脸上了,宋知夏一看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 宋知夏继续相激贾青:“贾师傅何必惧怕,就算旧事再生,又不会落在贾师傅的头上,您可是太子的师傅啊。” 贾青苦笑连连:“可是我还有同袍啊,同袍如兄弟,我又如何能不为兄弟们担忧。” 这世上没有谁是真正能够孤家寡人的,尤其在军队这种讲究团结讲究集体的地方,就更不可能有独自一人的特例存在了。 宋知夏轻叹:“贾师傅,您的安全是无虞的,但是您的兄弟们,恕本宫直言,本宫只是公主,您若是担忧,该是去求太子。” 贾青一叹三声的离开了,离开的背景显得格外的萧索,后来贾青也没有去请求宋勇毅,可见他也对宋勇毅失去了信心。 在贾青之后,又有几个武将前来求见宋知夏,宋知夏都见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应承他们什么,只是随口似的说了八甲人的归期。 很快,放丁归田开始推行了。 没过多久,八甲船队也要离开明国,趁着季风和洋流回归异大陆了。 宋知夏在宫城城墙上目送东景和八甲大军离开了京城,心中却在想着,八甲人都走了,他们应该要动手了吧。 果不其然,八甲船队刚刚离开廊州,明国就风云突变,出现了好几支造反军。 宋力刚震怒,迅速派遣官军前去镇压,结果官军一去不回,在外头也自成了一支造反军。 这些造反军起势迅猛,一揭起反旗,立即就把矛头对准了文臣集团和地方大族,冲杀起了势力范围之内的各大府邸,一时间,明国境内一片血雨腥风。 地方大族并不是软弱可欺的待宰猪羊,他们虽然在八甲大军的面前不堪一击,但是在造反军面前却很是硬挺,双方实力差不多,地方大族联合起来之后,甚至还比造反军更强上几分。 造反军与地方大族陷入了对峙状态,明国境内烽烟四起,乱象丛生,但是这样的造反和对峙更显得国内有诸多小国,让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明国并不是真正的一统江山。 宋力刚被反叛的官军刺激到了,不敢再相信外人,又不放心宋勇毅领军,他一无作战经验,二又得罪了武将集团,三又是宋家独子,他若有失,宋家江山难保,宋力刚只能启用宋知夏,任命她为平乱先锋,领军出战。 宋知夏领了虎符,披甲上阵,她的威名赫赫,一展出虎符,京中大营的众位将领无人敢出声质疑,都乖乖听从她的号令,跟着她出京平乱。 宋知夏刚领着京营出京,尚未踏出京城的地界,各处的烽烟就一个接一个的熄灭了。 第244节 造反军惶惶不安,文臣集团和地方大族则抚掌大笑,只待宋知夏前来扫灭乱臣贼子。 可惜宋知夏领着兵却在京城外围安营扎寨,不前进了,甚至还放出话来,说要招安造反军,还让造反军摆出招降的条件。 宋知夏的这一招让宋力刚、宋勇毅、文臣集团和地方大族都看呆了。 招降?一战未打就招降? 这不是自灭气势、自堕威风吗? 造反军很快就摆出了条件,分散四处的造反军的要求出齐的相同,一要停止裁减军备,二要废黜太子,三要免了他们的造反罪状。 宋力刚看了奏报后怒极反笑,这三条,想都不要想,绝不可能。 可惜真正的话事人,在造反军眼中最有份量的人,却是宋知夏,宋知夏并没有一口回绝,反而说,条件有些太严苛,要改,让造反军派人过来详谈。 这一招又让所有人都看呆了。 这三个要求中,第一个也就罢了,第二个可是废黜太子啊,关系国之正统啊,第三个也是大事,若是造反都无罪,那不是人人都敢去造反了么? 第204章 易储 招降会谈的地方就定在京城外郊,宋知夏牢牢的把守住京城的关口,不出京城的地界。 之所以守在京城,宋知夏是有两项考虑,一是为了避免孤军深入,陷入多支造反军的围攻中,后路退绝,二是为了安定京城的人心,宋知夏和京营主力都是镇定人心的重要砝码,两者都离开了,京城人心难免会有所浮动,之前是为了平乱,宋知夏带兵离开无人可以反对,但现在是招降谈判,京中众人又希望宋知夏就带着兵驻扎在京郊,不要离开了。 宋知夏传信天下,让各处造反军派人入京当面谈判。 各处的造反军收到令信后,心神虽有浮动,但也顾虑重重,生怕宋知夏施展的是引蛇出洞、请君入瓮之计。 商议了许久,造反军之间也互通了几番消息,最终十几路造反军们联合了起来,集结共进,一同前往京城。 十几路造反军原本是分散在明国各处的,要前往京城谈判,近的不说,远的造反军就要途经数个州府,那些远的造反军都已经做好了作战准备,准备遭遇多场与地方大族的部曲军队的攻防战,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些造反军就这么畅行于道路之上,竟无一支部曲军队前来袭扰。 信报传来,宋知夏神情平淡,没有一丝波澜,但是宋力刚和宋勇毅却分外的愤怒,心中满是被背叛的怒火。 一向最喜欢煽风点火无是生非攻讦异己党争不断的朝臣们,这一次却集体闭上眼关上嘴,好似看不到造反军畅行道路的事实,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些放任造反军行走的地方大族,正是他们的家族啊,他们如何会去指责他们的家族不忠心呢? 所以干脆闭上眼,装作不知道吧。 宋力刚和宋勇毅在愤怒之余,对这些装聋作哑的文臣集团和地方大族也失望了。 倒是夏朝的帝师又跳了出来,又写了一封公开信,把那些装聋作哑的文臣和大族都给狠狠骂了一通,他倒不是为明朝鸣不平,而是在为夏朝叫屈,当年若不是那些见风就倒、毫无忠义廉耻之心的文臣和大族抛弃了夏朝,转投了明朝,夏朝何至于一夕覆灭? 在帝师看来,这些文臣,这些大族,全都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禽兽。 在公开信的信尾,帝师还顺便把宋力刚也一块给骂了,指明宋力刚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还说如今的天下大乱正是对宋力刚谋朝篡位的报应,还诅咒明朝传不到二世,一世便能亡了。 宋力刚忍了,没有把夏朝帝师如何,甚至他的内心还隐隐觉得帝师骂的对,他的确辜负了夏帝的恩德,还谋朝篡位了,如今这副天下乱象正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不管宋力刚、夏朝帝师、文臣集团和地方大族是如何想的,宋知夏一点儿也不去管,也不在意,她只安心等待着会谈日期的来临,等待着十几路造反军的到来。 会谈日期临近,京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造反军,离京城近的大族、富户都往京城里跑,生怕动起刀枪来,害了自家的性命,一时间,京城热闹了许多,各家府邸都住进了许多亲友故旧。 到了会谈的日期,宋知夏与各支造反军的代表共聚于临时搭建起来的议事厅,商谈起招降的条件了。 宋知夏没有浪费时间用来客套寒喧,拉拢人情关系,而是直接开谈招降条件:“诸位,你们所要求的三个条件,只有第一个,撤销裁减军备,本将可以替皇上答应你们。”宋知夏既然在外领军,自然称呼要改为本将,而不是自称本宫。 “至于后面两个条件,”宋知夏面无表情的看着各方代表,“皇上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各支造反军的代表都沉默不语,裁减军备其实不是他们造反的首要原因,他们造反的最主要原因,其实是害怕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结局。 三个条件中,最重要的条件,其实就是第二条,废太子。 因为害怕被屠戮的结局,所以武将们才会造反,所以他们才会要求废太子,因为太子在他们眼中就是执刀人,太子不废,他们心中不安,总害怕太子登极之后,会再次向他们挥下大刀。 见代表们都沉默不语,宋知夏又主动挑开了凝滞的气氛,她放软了一点语气:“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如今是在谈判,你们不摆出条件来,我们还怎么谈?” 这一次来谈判的代表们,几乎都不是武将,而是武将身边的心腹幕客,身为幕客,就要为东主尽心,虽然他们觉得难谈,尤其是面对着昭阳公主,他们的压力很大,但是昭阳公主已经主动放软了姿态,他们硬着头皮也要开始谈判了。 所有代表都绕过了三个条件中的第一条和第三条,只谈第二条。 第一条昭阳公主已经同意了,不必谈。 第三条是免罪,若是第二条不通过,那么第三条谈不谈的也没什么区别,第三条是免了他们的造反大罪,但是只要太子在位,太子登极之后,完全可以翻脸无情,所以免不免罪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最重要的是第二条! 代表们都咬死了要废黜太子,说他们造反都是为太子所逼迫,为了自保不得不反,还把宋家拉了出来做例子,宋家三年前也是为夏帝所猜忌,为了自保不得不反,如今他们的处境与宋家三年前一模一样,只是不是被皇帝所猜忌,而是为储君所猜忌,但是心中的惊忧恐惧是一样的。 第一次会谈就这么结束了,宋知夏派人把会谈纪要即刻送进了宫里。 宋力刚收到了会谈纪要,看完后满心的苦涩。 宋力刚把纪要转递给了等在身边的宋勇毅,宋勇毅看完之后两眼通红,他不服。 “父皇,儿臣从未有过灭武之心,是有人污蔑儿臣。”宋勇毅压着嗓子说道。 宋力刚点头:“父皇知道,可是,你与那帮文臣走的太近了,所以才让武将们心生不安了。” 宋力刚的政治智慧比儿子强,之前他是被那帮朝臣们给带歪了思路,如今看了会谈纪要,他终于明白了那些造反的武将们在担忧什么,在害怕什么。 “儿臣不明白,这二者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儿臣亲近文臣,就说明儿臣要灭武吗?儿臣可从来没说过要灭武啊。”宋勇毅心中翻腾着愤怒和委屈。 宋力刚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转头吩咐随堂的太监去取一本册子来。 “阿毅,这是为父自己记录的一份册子,收录的是梁韩夏三朝以来的文武相争,你看一看就明白了。”宋力刚把册子递给了儿子。 第245节 血淋淋的历史在宋勇毅的眼前展开了。 第二轮招降会谈开始了。 因为宋力刚并没有废黜太子的意思,他也只有宋勇毅一个儿子,不可能废黜了亲生子,而立宋家的旁系子弟为太子,所以第二轮招降会谈没有任何进展。 第三轮招降会谈开始之前,宋力刚颁下了旨意,澄清自己和太子并没有灭武的意思,太子灭武之事,纯粹是谣言,旨意里还着重提到了免罪一事,宋力刚愿意宽恕这些造反武将的大罪,只要他们归降,他可以对他们的罪行既往不咎。 这一道旨意一下,造反军们还没有什么反应,文臣集团和世家大族就先愤怒叫嚣起来了。 什么叫既往不咎? 这些造反军杀了多少文臣,抄灭了多少文臣的家,免了他们的罪,日后文臣还怎么压武将一头?还不得让武将反骑到文臣的头上来! 而且这些造反军还冲击了地方大族的府邸和庄园,这是对地方大族的极大冒犯,更是对整个士族的蔑视和挑战! 这些世家大族都是传承四代五代乃至上百年的大族,父祖都是高品阶的文臣,他们从一出生起就是高高在上的士族,而那些武将呢? 在这些大族看来,全都是刚刚发起的暴发户,就是宋家,也就是才传承三代的将门,品阶还低的不值一提,而且说是将门还是高抬了他们,二品以下的武将,他们都不值得一提,五品的文臣就能和三品武将平起平坐了。 比出身比底蕴比背景,那些武将哪一处够得上这些簪缨世家的底? 既往不咎?那是把士族的脸面扔在地上给这些暴发户踩! 绝不可能! 文臣集团和世家大族坚决不肯饶了造反军,造反军一看这种场面,自然更加不肯投降了。 投降?开什么玩笑,一投降,那帮文臣和大族就能活吃了他们! 造反军们觉得形势已经失控了,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攻击京城吧! 至于令人胆战的昭阳公主,她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她的八甲大军可是已经离开了,她能一个人就顶住千军万马? 不可能! 大不了绕过她,从另外几扇城门进击。 造反军的将领们的到底对宋知夏这个杀神煞星还是心有畏意的,很快就定下了避其锋芒的策略。 十几路造反军联合一起,突然发动,集中向离宋知夏的营地最远的京城大门发起攻击。 待宋知夏带兵赶到,造反军又迅速撤离,绕到另一处发起攻击。 宋知夏和造反军就这么你追我躲的赶了一天,京城九扇城门都遭受了攻城袭击。 这一天,整个京城都混乱了,人人都惊惧着,害怕昭阳公主守不住城门,让造反军攻了进来,这一攻进来,是生是死,就全靠天意了。 在胆战心惊惶恐不安中,城中的所有人都睁着眼睛度过了漫漫长夜。 当太阳升起,阳光洒落京城,人们刚刚定下心,准备开始新的一天时,突然城外喊起了极大的喧闹声,把所有人又惊回了屋里。 喧闹声起初听不明白是什么,但是后来喧闹声越来越齐整,最后汇成了一句话。 “废太子,灭文臣,废太子,灭文臣。” 文武对峙,达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 皇宫,含元宫。 宋力刚、宋勇毅、张氏、何汐、宋老夫人、宋知秋,一家人齐聚一堂。 宋力刚和宋勇毅相对无言。 四个女人抹泪低泣。 如今的形势,谁都看的清楚,造反的武将们是铁了心要废了太子,还要打倒总是高他们一头的文臣集团。 而文臣集团和地方大族呢?他们对于明国根本没有忠心可言,完全靠不住。 宋力刚的心中,夏朝帝师的预言再次翻起,“明朝一世而亡”。 宋力刚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早知道会如此,当初他还不如直接借八甲的刀,把那些盘踞各地,立了国中之国的地方大族全都屠了个干净,果然心不狠当不了天子,果然历朝的开创大业中都要屠戮一大半的大族,这些都是有道理的。 相对于造反的武将来说,宋力刚其实更恨的是文臣,因为他也是武将出身,对于武将更有同理心,而文臣,在他为武将时,从来不吝于给他下绊子甩脸色,宋力刚吃过文臣的亏,所以他不可能对文臣抱有同理心,他用文臣,也不过是因为治国需要文臣罢了。 而如今,事实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连治国都指望不上文臣,要不是他们非要裁减军备、放丁归田,何至于引发这一场叛乱? 误他者,文贼也。 宋勇毅也后悔了,后悔听信了文臣们的谗言,以为文臣们真的会真心拥护他,真心的扶持他,原来都是假的,事到临头,竟然没有一个文臣肯出来证明,证明提出裁减军备、放丁归田的提议,并不是他提出的。 他替那帮居心叵测的文贼担了骂名,背了黑锅,如今,连他的太子之位都要失去了。 宋力刚和宋勇毅都陷入了自己的后悔中,没有言语,四个女人哭了半天,也渐渐收回了哭意。 张氏是最先回神的,她边哭还边在思量着该如何挽回明朝的颓势,总不能真的把储君之位拱手让给宗室之子吧,而她也的确想到了一个续国的办法。 “夫君,要不把夏儿立为储君吧。”张氏忐忑的开口。 什么?立宋知秋为储君! 所有人都受了一大惊。 见到家人们都一副惊愕难言的表情,张氏差一点就退缩了,但是她到底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了。 “夫君,您看,如今明国的形势已经十分危急了,大族们无护国之心,文臣们无忠君之义,而武将们,更是已经直接反了,明国可以说是倾巢之祸就在旦夕,不要说储君之位了,就连夫君您的天子之位能保住多久也难说。”张氏与宋力刚是结发夫妻,两人还一起经历了二十几年的风雨,张氏陪着宋力刚从低阶军官到高阶军官,再到封爵,再到如今的天子之位,张氏与宋力刚的感情是极为深厚的,她可以说出其他人都不敢说,也不能说的话。 张氏长叹一声:“如今明国的形势其实就是靠着夏儿,更甚至,直接就是靠着八甲来压着,有夏儿在,有八甲作为后援在,外面那帮人再怎么闹,一时之间也不敢把明国给翻覆了。” 第246节 宋力刚缓缓点了点头。 张氏受到鼓舞,继续说道:“有夏儿在,八甲才会帮着我们,明国才能继续承续国祚,所以,除了夏儿外,还有谁更合适为储君呢?而且,除了夏儿外,还有谁能让我们真正放心交予储君之位的呢?” 宋家人都沉默了,静静思考着张氏的提议。 都不要去提把储君之位让给宋家别房之子,这一个想法,宋家人,包括宋知秋在内,没有一个人去想过,在有亲生子的情况下,谁家会把基业传给别房儿子?没有人会这么傻! 但是如今宋勇毅明显是不能再担任太子之责了,他已失了大势,而宋力刚只有一子两女,除了宋知夏外,倒真是没有人能用了。 不过好在宋知夏不是寻常女子,她心有大志,而且还有八甲人做为后援,把她立为储君,倒也合适。 只是,她是女儿身,朝臣们会同意吗? 张氏瞪了夫君一眼:“管他们肯不肯,他们不忠不义在先,待夏儿平定叛乱,他们还有没有命活着都难说,还需在乎他们的意见吗?” 此言有理,宋力刚恍然大悟,立时觉得胸口畅快了不少,压了好几日的淤滞一下子通了。 “好,立夏儿为太子。”宋力刚一言定下。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这一章肥吧 第205章 秋后算账 易储的诏书颁布了,与颁给特定对象的圣旨不同,诏书是皇帝布告天下臣民的专用文书,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这份易储诏书乃是宋力刚亲笔所书,意义重大,而诏书内容,就更是重中之重了,册立宋知夏为新太子。 诏书一出,全城皆惊。 册立宋知夏为新太子? 宋知夏可是女子啊! 若是她日后果真登极为帝,那可是乾坤颠倒,牝鸡司晨啊! 所有身在京城的文臣们热血冲头,想都不想,立时就要愤笔疾书、挥斥方遒,力陈女子为主的弊端,结果造反军们却不再攻城了,还立时就投到了宋知夏的麾下,而宋知夏竟然还照单全收了。 即将喷薄而出的精彩骂辞全都嘎然而止,硬生生的憋回了文臣们的肚子里。 憋屈啊。 可是为了性命计,为了家族计,也只能忍了,谁叫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神煞星呢,她的身后还有八甲大军呢,就是冒着天大的风险把她给杀了,几个月后八甲大军回来了,谁知道八甲人会不会血洗明国,为她报仇呢? 就算当时掩饰的好,宋家人抓不出他们出手的痕迹,不知道是哪家下的手,可是谁知道八甲人又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技巧能抓的出来呢? 不能冒险啊,不能拿全族的性命来冒险啊。 唉,罢了,暂且忍她,待她日后犯了大错,失了人心,再来讨伐于她! 易储诏书颁发后,京城风平浪静,没有文人跳出来痛骂,连夏朝帝师都没有发出斥责的公开信,而城外的造反军已经归降了,京城之危已解,造反之势已除,一时间,风歇雨收,一片太平。 易储诏书迅速发往全国各地,传报的信差驰骋于明国官道之上,再没有造反军拦截信差,令信交通已然恢复。 明国各州陆续接到了诏书的抄本,以及之前宋力刚宣布免除造反军罪行的圣旨抄本,红榜一贴,传令的差吏各是奔走于各处,很快,从城镇到乡村,所有人都知道公主继任新太子,天下太平了。 昭阳公主当上新太子了! 初初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全都齐齐倒吸了一口气,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卑寒草芥,他们都有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想法,在他们想来,上至一国之主,下至一家之主,理所当然的就应该由男子担任,怎么可能由女子胡来,所以这个易储的诏书一出,对他们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所有人都觉得受了重击,脑中空空,一片茫然。 女子为太子? 简直是笑话,从来未有之事,如今本朝竟然有了。 皇帝的脑子是出问题了吧? 这么离谱的诏书也敢下? 但是愤怒归愤怒,疑惑归疑惑,却没有人胆敢出声质疑皇帝的决定,不是因为对皇权的畏惧,而是出于对昭阳公主的畏惧。 再不合情理的事,在个人性命和家族存亡面前,都是可以忽略不计、视而不见的小事。 文臣集团和地方大族都对这份易储诏书保持了沉默,选择了接受。 人心便是如此,因势而变,君弱臣则强,君强臣则弱,就算是昏君,他在位的时间也未必会短于英主,原因很简单,是人都怕死,昏君犯起浑来谁都敢杀,在畏惧之下,臣子们都不敢去违逆昏君的命令,历史上的昏君可比英主多了去了,可见怕死的臣子还是占了大多数。 而连昏君都能接受了,接受一个女太子又能如何呢? 更何况这个女太子也是会杀人的,更不是一个善于纳谏的好脾气的主。 京城内,钦天监迅速的选好了一个最近的吉日,用来举办新太子的册封大典,宫城内,所有的司部都忙碌起来,为新太子准备冠服、印玺、仪仗。 宋勇毅被废去了太子位,要移出东宫,何汐和四位美人也需跟随移出。 宋勇毅虽然被废了太子位,但他到底是宋力刚唯一的儿子,宋力刚并没有把他贬为庶民,圈禁也是没有的,宋勇毅还是皇子,可以配享皇子府,只是在爵位上,宋力刚只能给他次一等的封爵,封了个郡王。 宋勇毅已经成婚,不能再居于宫中,所以移出东宫后,就直接搬进了宫城外的郡王府,这个郡王府也是宋力刚为他特意选的,是所有前朝皇子府中最好的府邸,算是对他只能册封郡王爵位的补偿。 京城外,造反军已经陆续撤回,回归原先的驻地,这些造反军本就是各州的州军,如今投归了新太子的麾下,皇帝又免去了他们的罪责,他们自然应该回归本位,继续当他们的州军。 只是造反到底是大罪,虽然皇帝免了他们的罪责,但是领兵造反的那些主将也不能再用了,不忠啊,他们也识相,很主动的就把辞表给递上来了。 宋力刚对于这些旧时同僚还是很有感情,看到他们的辞表心情很是复杂,有些交情浅的,走便走了,可是还有几个,交情算的上深,虽然当时他们造反令他很是愤怒受伤,但是如今他们真要走了,他又觉得有些舍不得了。 “父皇,既然您舍不得,干脆就让他们都留下来吧。”宋知夏进言。 “都留下来!”宋力刚虽然舍不得,但真心没想过全都留下来,就算留下来,也只会是留那几个交情深的。 第247节 “是啊,他们既然能造的起反,这说明他们手下的将和兵都是很服他们的,而他们一旦走了,若是继任的主将不能收服帐下军心,反倒会让这些州军内部出现各种矛盾,而且一旦军队的势力弱了,地方大族就又要不安份了。”宋知夏为父亲分析局面。 “所以,不如让他们先占住位置,安定军心,待我们寻到合适的继任者,再行替换。父亲,这些造反军可是足有十几支,一下子全部更换了主将,对于文臣集团和地方大族的压制力就大大减少了,得不偿失啊。” 宋力刚听后,觉得女儿所说甚为有理,但是他对于这些造反主将的忠心还是很怀疑:“万一他们阴奉阳违,用公饷养私兵,我们岂不是养虎为患?” 宋知夏笑了笑,亮出了白白的牙:“所以要让他们有事做,让他们把关注重心转向其它,军队是刀,刀子要磨,磨后不仅锋利,更能把缺口和卷刃的地方给磨平了。” “怎么磨?”宋力刚疑问。 “冤有头债有主,谁当初叫嚷着要裁减军备放丁归田的,就让他们找谁要债去。”宋知夏笑的寒意森森,“他们把黑锅扔给了宋勇毅那个笨蛋,以为这事就和他们没有关系了?做梦!” 宋力刚心领神会,眼中也泛起了森森杀意。 一个月后,宋知夏受封太女,成为千古未有的太女。 又三个月后,八甲船队归来了。 宋力刚和宋知夏相对而坐,脸上不约而同的泛起了含冰的笑容。 忍耐了这么久,总算可以动手了。 砰,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府邸大门被砸开了,身披甲胄的将士们持刀而入,遭遇抵抗立即格杀,在一片惨叫混乱之中,将士们从后院拖出了衣襟零乱头发披散的都御史。 领军的将领仔细察验都御史,确认的确是左都御史本人,而不是有人冒名顶替后,便命令手下们把他绑缚,同时下令查抄府邸,把犯官家人押入大狱,并封印府邸。 与此同时,京城内还有二十几家官员府邸也遭遇了这样的砸门抄家,虽然中间也有几家奋起抵抗,但是到底人手太少,最后还是被镇压了。 京城的官员府邸全都是要严守品级规制的,什么品级住多大的官邸,养多少的家丁健卫,这样有限的人手,对上几倍于他们的京营将士,根本不可能反抗的了,就连突围都跑不出内城,为了防止有犯官潜逃,在行动之前,内城的城门就已经全部关上并戒严了。 除了查抄封印这些犯官的府邸之外,京营的将士们还按着他们搜来的账册和地契,把这些犯官在京城的产业都给查封了。 一日的抓捕镇压之后,当初提议和附议裁减军备议案的官员们全都下了狱,虽然附议者还有许多,但是品级够高,能在朝堂上奏对的已经全部下狱了,还有在东宫任职,向宋勇毅游说附议的东宫属臣也全都被抓了。 这一场雷厉风行的雷霆行动,让整个京城再度陷入不安之中,不,严格来说,应该是内城,因为外城的小老百姓对于这场政治清洗完全就是看热闹的心态,反正与他们无关,他们正好瞧瞧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是如何跌入泥淖之中的。 京城行动之后,明国各州也陆续展开了抓捕行动,尤其是造过反的州军,行动起来更是卖力,他们一是为了表忠心,二是为了报私怨,拿到了朝廷给的名单后,立即就行动了起来,迅速披甲上阵,抓捕犯官,并查抄犯官府邸,封印犯官的产业。 宋家和武将们明晃晃的把刀子捅向了文臣集团和地方大族,文臣和大族又哪里肯束手就擒,一时间明国再起风云。 君权与臣权相争,武将与文臣相斗,这一场风云比三年前的改朝之争更为尖锐,更为残酷,这时候,八甲大军出手了。 宋知夏领着她的八甲大军,征战四方,每到一地,她都会挂出劝降书,劝对方自动投降,降,可以留全族一命,不降,全族尽屠。 有投降的,也有宁死不降的,也有为了投不投而分裂成两支,甚至几支的大族。 宋知夏完全做到了她的劝降书上的内容,降了的,没收全部家产,留全部族人一命,另外,没有贬他们入贱籍,也没有押他们下大狱,只是让他们迁离故土,分散居住,改名换姓,重新来过。 不降的,那就杀无赦了。 在几家归降,一家全部被屠后,明国的地方大族们全部选择了投降。 他们亲眼见到了两种选择的不同下场,就是再狠心的人,也不可能让全族为他一人陪葬,所以他们都投降了。 因为在绝对武力面前无法反抗,所以不管是不是提议附议过裁减军备案的文臣和大族,他们都选择了投降,同时为了示弱,还自献了产业,土地、店铺、技艺、仆役、农夫,全部献上,只留下祖宅传承后人。 宋知夏很不客气的把大族们敬献上的土地和人都收下了七成,明国需要土地,也需要人口,所以她当然得收,不过这些产业也是人家几代人努力挣下来的,全部都收了,未免有些过份,有些还是人家从第一代传承下来的祖产,所以宋知夏只收了七成,还特地从中挑出了祖产不收。 宋知夏这一举动令所有大族都泪水涟涟。 当然,这也是因为宋知夏先兵后礼的缘故。 人心就是这样,若是一开始就好好说话全心信赖,比如宋勇毅,就会被这些大族所愚弄所操控,但要是像宋知夏这样,一开始就直接杀人全族侵吞产业的,稍稍退让一点,这些大族就会感恩戴德,越发不敢糊弄了。 宋知夏在明国的土地上跑了一圈,收获满满,心情极为愉快的回到了京城。 整个明国都松了一口气,不仅是文臣和地方大族松了口气,觉得逃出生天,就连先造反后归顺的武将们都松了一大口气,他们极怕宋知夏收拾完这帮地方大族又转头过来收拾他们,皇帝再是如何的免罪,到底也不能让他们完全心安,承诺只对君子有效,对于小人和女人,是不能指望的,而宋知夏,她既是女人,又不是君子,谁敢真的相信她不会秋后算账呢? 所以宋知夏终于肯回京了,武将们几乎是泪流满面的欢送她。 这个杀神煞星终于肯回去了,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叫你们糊弄宋勇毅,现在宋勇毅下台了,换上了宋知夏,你们知道哭了吗? 第206章 官员任用 狠狠的收拾了明国的文臣集团和地方大族之后,宋知夏挟胜而归,当她再一次踏入京城时,她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太女了,她的太女之位无可动摇。 宋知夏回京之后,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她马上开始着手整顿官场,她出京之前收拾了二十几位朝臣,出京之后又收拾了全国的大族,空缺出来的位置不少,需要调动的官员更多,这是亟需去做的要紧事。 在官场重整这一政事上,宋力刚显得极为的谨慎。 宋力刚没有治国的政治智慧,他在这一次的大风波之后也看清了自己的能力和短处,他不敢再凭着自己的心意来安排官员的升迁调动,更倾向于听从宋知夏的意见。 宋力刚这样的谨慎状态更符合宋知夏的需要,有了宋力刚的配合,宋知夏布置起来更加的顺手顺心。 宋知夏在三年前离开明国时,就把观察官员和发掘人才的重任交给大师姐齐若兰,这一次她正好用上齐若兰的观察册子。 齐若兰在这三年里兢兢业业的记录着她所看到的听到的官员行为,同时也记录着名声响亮的人才,她牢记着宋知夏对她的选才标准,不只记录那些有政见有文名的文士,也记录那些有专精才能的人才,比如善农事的,比如善治水的,比如善缉凶的,这些人才往往只是做为胥吏,甚至白役,活跃在底层官场,辅助着上官的政绩,若不是专门去问,根本不会有人去记住他们的姓名。 齐若兰只是一介女子,要做到这些事本来是不可能的,但好在她的身后有三张关系网。 探文士,她有师门的关系,明石先生在文人阶层中地位极高,他的门下更是有上百位徒子徒孙,这些徒子徒孙也大多出身士族,这本就是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找人才,她有公公的关系,她的公公本是进士,还曾经做过同知,在官场上也是很有关系的,恩师座下,同年,同乡,单这三层关系就可以与许多官员攀上交情,虽然这些交情不足以让他重入仕途,但是探听他们治下是否有专精才能的胥吏,还是很容易的。 而若是有人猜忌她的动机,甚至与她为难的话,她的背后还有昭阳公主这一尊大神呢,也不需亲自请出昭阳公主为她做主,单是抬出这个名号就足够震慑那些人了,更何况她只是记录而已,又不是亲自去拉拢,能让人多顾忌呢? 齐若兰搜集了三年的人才资料,宋知夏这一次就用得上了,她把前世背下的能臣姓名一一列出,再对应上齐若兰的观察册子,就能从中找出她需要的人才,甚至还能为他们找出合适的搭档呢。 第248节 宋知夏把名单列好,拿给宋力刚,与他一一详说,宋知夏把这些人的出身、师承、亲缘、交友、性情,可堪配哪些官位,这些官位中哪一个最合适他们,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宋力刚原本对女儿的政治能力还抱有三分的怀疑,怕她与他一样只通武力和兵事,对明国的人才却认识不清,一到任官就两眼一摸眼,既选不出人才,也安排不好人才的位置,但是听了女儿的具体分析之后,宋力刚才发现自己真的太过小瞧女儿了,女儿实在是天生的上位者,他还是听了女儿的分析,才知道任官里头的规矩和讲究,里面的道道实在是太多了,各方利益都要考虑到照顾到。 比如一个人才可以堪配很高的官位,但是因为他的师承,他就只能避开这个位置,因为这个位置的上官的师承,与这个人才的师承,是互相看不上眼,是互相攻讦的,所以为了避免两个官员同时浪费精力在这种无谓的理念斗争上,只能给他安排另一个低一点的官位。 又比如一个人才,虽然他出生并生长于北方,在北方还有许多亲朋好友,人脉强大,但是他只能在南方任官,不能在原籍任官,因为这就牵扯到地方势力的平衡,官员不能在原籍地任职,这个是任官的铁打规矩了。 又比如一个人才,虽然他很有能力,可以晋升高位,但是因为他有近支亲人在更高位,为了制衡权力,要么他就外放为官,要么他的亲人要避嫌外放或致仕,就如封州蔡家的老家主和二老爷一般,为了让二老爷更上一步,蔡老家主就主动致仕归乡了。 这些制衡之术虽然一开始是帝王心术,但是用的久了,渐渐的也成了官场的规则,宋力刚之前是被文臣们糊弄,没有人向他说清这些规则,反而借机把自己人安插到了更高更好的位置上,如今宋力刚吃了大亏,自然更相信宋知夏的分析,更何况宋知夏说的很有道理,宋力刚自然无有不应,宋知夏说该如何任官,他便如何调任了。 吏部把新的官员任职令发布下去后,震动了整个明国士族。 一开始仕人们其实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等着看皇帝和太女的新布局,前一段刚刚把他们屠的屠,杀的杀,还有硬生生分拆家族的,如今倒要看看皇帝和太女能做出什么样的官员安排,少了他们文人和大族的扶助,这两个只懂得打打杀杀的武人,难道真能懂的治理国家? 结果他们竟然真的懂。 官员任职令一道一道的发布下去了。 收到高升调令的官员们都安心了不少,起码皇帝和太女还是相信他们的。 没有收到调令,只能待在原位是继续干活的官员们则有些忐忑,皇帝和太女是觉得他们做的不够好吗?还是怀疑他们的忠心? 本来在山里在乡间隐居的文士突然收到任官的调令,一脸的茫然,待看清楚任职的官位后,一个个都喜的不行,心中一直压抑的豪情立时喷发,恨不能立即做下事功,青史留名。 这些隐士会如此激动也是情有可原,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宋知夏特地挑选出来的有志于事功的人啊,心中理念不灭,从天而降了机会,他们当然会激动的抓住不放了。 而那些自命天纵奇才,看透世间污浊的高傲隐士,宋知夏肯定不会去勉强他们,她需要的是能立刻做事的人,而不是一请三请还不一定肯出山的人,她哪有时间去浪费啊。 除了官员和隐士之外,还有一大波处于官场底层的胥吏接到了调令,他们无一例外,全从吏身,甚至白身,一下子获升了官身,有了正正经经的官位了。 原胥吏们都懵了。 比天上掉金子更不敢想的事情,竟然发生了,还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我的老天爷。 原胥吏,现官员的他们一下子被上官、同僚、亲友、邻居们的恭贺给包围住了,幸福的恍如是梦。 在经历了武将造反、文臣整顿、大族分拆的一连串大震动之后,明国的官员体系重新建立了起来,开始了新的运转。 因为地方大族的势力被大幅度的削减了,文臣集团也被整顿的很惨,没有了各种使绊子耍阴谋,再加上官员们对太女的畏惧,所以新的国家官员体系运行起来之后,效率出乎意料的快,皇帝和太女的政令一下达,立即就被高效的传达全国并有力的执行了起来,比如皇帝之前下达的,地税免三年,徭役免一年减两年的政令,立即就在全国执行了起来,这一次再也没有官员和大族胆敢阳奉阴违了,生怕再把太女给引出京来,那就真的是给全家找死了。 宋知夏从师尊书兰先生的书信中得知了自己的恶名如此好用,心中快慰,与父亲母亲分享快乐。 “看吧,我就说顶个恶名比顶个仁善之名有用,一看我要干嘛,下面的人立即就去办了,半点不敢敷衍我。”宋知夏快乐的说道。 宋力刚大笑:“此言甚是有理。” 张氏正想戳女儿一指头,结果还是把手指收了回来:“你呀,也不能总是凶巴巴的。” “没啊,女儿可没有一直凶巴巴的。”宋知夏故作惊讶之色,“只要他们乖乖听话,女儿何曾发过脾气?女儿之所以发脾气,还不是因为他们太过份了。” 宋力刚附和女儿:“是,就是他们太过份。” “你们啊,果真是父女俩。”张氏指着两父女,笑骂道,“脾气个顶个的坏,还不许人说。” 宋知夏与父母亲笑言了一会,想到了宫外的宋勇毅:“对了,母亲,兄长他近日心情可好?”宋知夏以前都直唤宋勇毅的名字,如今也肯叫他兄长了。 “他?他还好,前日刚进宫来,把宝儿抱来给我看了。”张氏想起孙女,“宝儿如今也能爬了,可爱的紧,我真恨不能日日见着她。” “前日他有进宫来吗?怎么都没让我过来见一见?”宋知夏微微挑眉,“我正有事让他做呢。” “什么事?”张氏问道。 “他如今身上不是还没有正经差事么,我就想问问他,想要做什么事,我可以帮他合计合计。”宋知夏说道。 张氏点头:“正是如此,让阿毅也做点事,免得他一直在府里待着,憋闷坏自己。” “是啊,老在府里待着,免不了想东想西,还不如出去做事,有事做了,以前的事也不会老去想了。”宋知夏轻叹一声,“我担心他把造反的事都压在自己的肩上,把自己压垮了。” 如今成功上位了,宋知夏对宋勇毅倒是没有针对心了,还会关心他了。 张氏看向宋力刚,宋力刚点了点头:“明日就叫阿毅进宫来,我亲自问问他想做什么。” 第207章 结局 “你如今想做什么呢?”雄厚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宋勇毅抬头看向站在身前的父亲,父亲的眼中是毫无疑问的关爱。 “想做什么?”宋勇毅苦笑,“儿臣也不知道儿臣能做什么。” 不是“想”,而是“能”,宋勇毅已经没信心能做好事情了,他对自己没有了信心。 宋力刚叹了一声,安慰儿子:“你也不必对自己太过严苛了,你好好想想,你想做什么,我就让你做什么。” 宋勇毅沉默了许久,宋力刚没有打扰他,只是耐心的等待他。 “父皇,儿臣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事情不懂,想先学习,再谈做事。”宋勇毅终于开口了。 宋力刚正想要劝,殿门却被推开了,一道清亮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要是觉得还有许多事情看不懂,那你就出去走走,见识一下世间人情,你说不定就懂了。” 宋知夏走到了宋勇毅的身边:“你不是没有才能,品德也算不上差,之所以会被文臣愚弄,被武将反对,究其原因,其实只在于你的地位,你的才能和品德配不上你的地位,所谓德不称位,先贤有云,‘德不称其任,其祸必酷;能不称其位,其殃必大’,你要是把自己的地位放低一点,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那就是德位相称了,然后你说不定就能得到世人的尊重了。” 第249节 宋勇毅抽了抽嘴角,很想嗤笑一声反驳于她,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说出的话还是满含嘲讽:“你的才能和品德就能配得上你的地位了?” 宋知夏理所当然的点头:“是啊,所以他们都拥戴我啊。” 宋勇毅还是忍不住嗤笑出声:“他们不过是畏惧于你罢了。” “君主本就是要臣子敬畏的嘛,让臣子敬畏也是君主的一种才能和品德啊。”宋知夏大言不惭。 宋勇毅翻了个白眼给她,懒的和她辩了。 “你不信,正说明你看不到这个位置所应该具有的才能和品德,你呀,其实更适合当一个臣子,因为你只讲仁善,仁善到了令臣子无法对你产生畏惧之心的程度。”宋知夏摇了摇头,“来,我问你,身为君主,最重要的才能是什么?” 宋勇毅脱口而出:“知人善任。” “嗯,那什么样的人可以为官呢?” “仁义之人。” 宋知夏摇着头,笑了:“是能干。什么叫能干?是头脑聪明,行事果决,勇担责任,仁义其实次之。” 宋勇毅不服。 “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话不用我教你吧?”宋知夏笑道,“所以说咯,仁义次之,有仁有义,反而做不了大事。” “同样,身为君主,什么是最重要的才能呢?肯定不是仁义,比仁义更重要的是懂的取舍。”宋知夏为宋勇毅解惑,“你需要能为你做事的能臣干吏,那就要先容忍他们的缺点,你自己说,史书上记载的名臣,哪一个真的是品德无垢的?” 宋勇毅认真想了想,还真是没有,都有各种各样的缺点,有的缺点还不算小。 “你再想想历史上的英主明君,他们真的都是君子?”宋知夏又问。 宋勇毅连想都不用想,没有一个是真君子。 “所以呀,我才说君主最重要的懂的取舍,我宁可要一个能做事的贪官,也不愿要一个只会骂人的清官。”宋知夏抬手制止了宋勇毅的反驳,“我并不是说是贪官都要,而是有一个提前,那就是能做事,一个能做事的人,他就算是贪,他也是懂得什么能贪,什么不能贪,他的理智是清醒的,而如果贪到没有理智了,我留着他干嘛,赶紧杀了,再把他的家产归公了,用来弥补我的损失。” 宋知夏又笑道:“同理,如果是只会骂人的清官,一,他不会做事,只能白领俸禄,二,他要是犯了错,杀了他也白杀,因为他没有家产可以弥补我的损失,所以,我要这种清官干嘛?” 看着父亲和兄长若有所思的神情,宋知夏继续补充说明:“所以说,君主最重要的是取舍,遇到贪官和清官相斗,我先护能干者,如果是兄长你,只怕是直接护清官,至于贪官是不是有政绩,是不是能干,你便不大在乎了吧。” 宋勇毅坦然承认:“是,我更在乎德。” “但是在政治风波中,德往往是最后考虑的。”宋知夏摊手,“这都不用我说了,史书上记载的斗争结果都写的清清楚楚了,也许身为后世者,我们看到那些斗争觉得很无耻,但是身为局中人,只怕想法和感受便完全不同了吧。” 宋力刚和宋勇毅都点了点头,是啊,只有真正身处局中,才知道有多少的身不由己。 宋知夏抬手拍了拍宋勇毅的肩膀:“所以你如今应该出去走走看看,跳出局外,也许你能看明白更多的事。” 宋力刚若有所思。 “当然了,也不是乱看,太出局了你也没有体会,要真正的去做一件事,在做的过程中,你才能看到更多的事,体会到更多的束缚,而这些束缚才是你真正要去看的东西。”宋知夏笑了笑,递给宋勇毅一个册子,“你自己挑挑,上面这些事都是紧需人手的事,你看看哪一个你帮的上忙,动的上手,快点挑,都等着人干活呢。” 宋勇毅接过册子翻看起来,边看边随口说:“急什么急,这些算什么最紧急的事,如今最紧急的不是应该是你的婚事么?你都当上太女了,怎么还不成婚?不成婚怎么搬进东宫?礼部和宗亲府都没催你吗?” 宋勇毅这一说倒提醒了宋力刚。 宋力刚抚掌:“是啊,夏儿你该成婚了,不成婚不算是大人啊。” 就连少帝要亲政也是要先大婚的,不然就还是个小孩子,皇帝尚且如此,何况太子呢。 宋知夏眨巴着眼睛:“不行啊,八甲那边也是有讲究的,不管男女,都得过了十八才算大人,才能成婚,我才十五呢。” 同一时间,远在八甲部族的东景,正被大首领和巫召来说话。 帮着宋知夏平定了明国的内乱后,东景就回到了八甲部族,因为领军牵涉到内乱中,他需要回来向大首领和巫做出说明。 大首领先开口了,问的却不是内乱的事:“听说明国那边,地位高的人,可以和好几个人结婚?” 哎?怎么问这个? 东景都准备好问询了,结果没想到大首领竟然会问这个,一时间有些答不上话来。 大首领见他一脸惊讶,又说道:“康加他特地打听过,说是那边的皇帝和太子,都是有好几个老婆的,不只是国家中地位最高的皇帝和太子,还有很多地位只是相当于中队长的人,也是有两个老婆的。” 东景张了张嘴,最后才应道:“是,可是这些人都是男人。” “但是夏现在是太子啊,她是国家中,地位排名第二高的人。”大首领压低了声音,“她会不会也和好几个男人结婚?听说明国那边的历史上,也有几个地位高的公主有好几个男人。” 东景只觉得心跳得重重的,快快的:“应该,不会吧。” 大首领不满意东景的回答,因为这样的回答只能说明东景与夏的感情并没有达到真正的心意相通、生死相依的地步,真正到了这地步,怎么会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呢? 大首领皱起了眉头。 巫开口了:“东景,听说明国那边,女孩子过了十五岁就可以成婚了?” 东景点头称是。 “那你就和夏提一提,问她愿不愿意提前与你成婚。”巫抿了一口茶水,“另外,你也问问她,她会不会有别的丈夫,如果有,就和她说,我们八甲是不会同意的。” 东景紧了紧拳头:“我明白。” 半年后,东景随着八甲船队来到了明国。 京城,皇宫。 宋知夏一身太女冠服的来见东景,她刚刚与臣子们商讨过政事,还来不及更换衣服。 “东景,你来啦。”宋知夏笑颜盈盈的迎过去。 东景却绷着一张脸,八甲人的性格就是这么直来直往,不懂得掩饰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