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个皇子容易么》 第1节 书香门【sheecho】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嫁个皇子容易么》 作者:小姑子 文案: 要对抗顽劣的表哥,应付人小鬼大的姐妹们,还要给自己寻一门不悲剧的婚事,穿越成土豪的日子并不轻松 钱珞瑾:“老乡,听说你是胎穿?要不咱俩凑合一下,决不让你吃亏,我嫁妆丰厚,你想养多少小妾都行。” 慕从锦:“恐怕不行,你求婚之前都不打听一下别人身份?” “额,你穿越成了什么?” “皇子。” 当两个穿越者的求生之路遇上想大展宏图的重生土著,宠甜文,搞笑系 架空文,不可考据 内容标签:甜文 青梅竹马 穿越时空 前世今生 主角:钱珞瑾,慕从锦 ┃ 配角:花逸文,谢谡元 ================== ☆、第1章 入府 “娘,我们还有多久能到都中?”钱珞瑾已经记不得自己第几次问这个问题。 同车的钱夫人坐在对面闭目养神,倒是怡然自得:“快了,你再忍些时候。” 钱珞瑾不高兴地把嘴巴噘得老高,穿越到有钱人家又怎样,古代没有飞机没有高铁,再有钱的人家也只能连着坐好几天马车,直颠得人屁股都要碎了。 这次钱珞瑾跟着钱夫人去都中外祖家,从随行的几大车行李来看,要住上不短的时日。不知道真正的钱小姐以前有没有去过都中,自钱珞瑾穿越到这具身体后就没离开过卫陵老家,好在这具身体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不记事也正常。 回想穿越来的第一天,当钱珞瑾从昏迷中晕晕沉沉地醒过来,不顾周围哭哭啼啼地叫唤,努力用她朦胧的视线打量屋子的摆设,桌椅床柜都是小香梨木的,雕刻着繁琐的花纹,桌子上金雕玉琢的玲珑香炉里点着醒神香。大概怕冲了醒神香的味道,旁边的水翠花瓶里没有插花,再看向那边的梳妆台,虚弱的钱珞瑾竟莫名来了力量瞪大双眼,梳妆台上放着个诺大的百宝妆盒,金体上镶嵌着数颗红绿宝石,阿弥陀佛,这家人真有钱,享福的日子来了! “闺女啊!”一个粗哑的男声把钱珞瑾的思绪拉回来,在一群莺莺燕燕中,这个男人格外显眼,就好像……就好像万花丛中长了一颗土豆。 这颗土豆是她爹。 根据遗传学,钱珞瑾对自己的长相产生了担忧,这年代又没有整容技术,有钱也没用! “镜子!”钱珞瑾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旁边有机灵的丫鬟赶紧拿了小铜镜给珞瑾,镜子里映出女童肉嘟嘟的小圆脸,稚气未开,五官透着萌萌的可爱,尤其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我见犹怜,还好,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像这个便宜爹……等等,根据遗传学,该不会是抱养的吧? “珞瑾……我可怜的儿……”一个身材纤细的端庄妇人一手抹着眼泪,另一手拉住钱珞瑾的手:“我的儿……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这个妇人就是此刻坐在钱珞瑾对面的钱夫人,她尚且年轻,是个十足的美人,更重要的是她还慷慨地把这份美貌遗传给了钱珞瑾,有钱夫人这位人美基因强的亲娘,钱珞瑾幸福并感激着。 “娘亲,都中肯定很热闹吧?”钱珞瑾满心期待地问,这两年在老家卫陵,钱珞瑾过得憋屈啊,卫陵是个小地方,虽然穿越成白富美,有钱没地方花,你说糟心不糟心。 钱夫人食指在钱珞瑾脑门上弹了一下:“你这孩子,都中可不比卫陵,那是天子脚下,住着多少皇亲国戚,高门大户数不胜数,到了那儿你千万要守规矩,别给我丢人,知道么?” “好好好,我一定听话,跟着娘跟着舅母学好规矩,做一个大家闺秀。” “你这孩子,说到要做到才好。” 钱珞瑾的外祖家,那不可不是哪个胡同里的普通百姓,钱珞瑾的外祖乃是镇国公谢项,当年跟随先帝乱世登基的功臣,先帝定下大业后封了三位辅国公卿,谢项便是那三公之一。虽然由于子息单薄和帝位更易,谢家恩宠已不及当年,镇国公依然是镇国公,镇国公府依然是镇国公府。 一队马蹄哒哒哒进了都中,钱珞瑾想撩开帘子看看外面的景色,抓帘子的小手被钱夫人打掉:“忘了怎么答应娘的?守规矩。” 钱珞瑾撇撇嘴,把脸贴在车厢上,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都中皇城,天子脚下,钱珞瑾有种乡下人第一次进城的紧张感。 另一边镇国公府下人们的紧张程度不比钱珞瑾差,大丫鬟宝平一遍又一遍地查看给姑奶奶准备的院子还有没有纰漏,这间院子是钱夫人出嫁以前住的,钱夫人出嫁后,也没再给别人住。钱夫人出嫁的时候,宝平还小,可也记得谢老太君多疼这唯一的女儿。钱夫人远嫁卫陵,数年来初次回门,谢夫人身为嫂子自然不能怠慢,差了最得力的丫鬟宝平一日三次地查看,生怕有什么疏忽惹老太君不悦。 “来了来了!姑奶奶的马车进了都中城里了!”大早晨就在城门口守着的小厮急三火四地跑回来报信。 谢老太君口里念着“我的儿我的儿”就要亲自去门口接,谢大爷和谢夫人急忙拦着老太君,谢夫人忙说:“母亲,千万使不得,淑敏见了也会不安,媳妇儿和夫君去门口等着便是。”说罢看看正襟危坐的谢老太爷,见老太爷点了头,便和谢大爷一起退了出去。 入秋的早晨,北风刮得急,有些许凉,谢夫人和谢大爷身上披着斗篷,脸却都被风刮得红扑扑的,有路过的人好事儿地偷问谢府仆役:“哪里来的贵客,要你家老爷夫人都在风里等?” 那仆人也冻得直搓手:“我们家姑奶奶,前些年嫁到卫陵,今儿回来看我们太爷太夫人,你可绕着点走,别挡了我们姑奶奶的车。” 哒哒哒哒,马蹄声不断,十来辆马车陆陆续续停在镇国公府的大门口,钱夫人嫁的好歹是卫陵首富,回门礼自然不能少。 马车刚停下,就有下人搬了脚凳过来,钱夫人在冯妈妈的搀扶下缓缓迈步而下,枣红色的衣服更衬得她明艳动人,一点看不出她已是一个五岁孩子的娘亲。钱珞瑾个子还小,小短腿够不到脚凳,乳母胡妈妈直接将她抱了下来。 “淑敏,淑敏啊,你可回来了。”谢夫人拉住钱夫人的手,两眼一挤就流出几滴眼泪,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谢夫人进门不到一年谢淑敏就嫁去了卫陵,哪有多少感情可言。 钱夫人也红了眼睛,倒不是因为谢夫人,是为镇国公府熟悉的红漆高门,是为兄长欲语还休的哽咽。 谢夫人身边的丫鬟巧平适时插嘴:“老爷,夫人,姑奶奶,先进去吧,老夫人该等急了。” 谢老太君在屋里等着早就坐立难安,只看多年不见的女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了屋,此时再顾不得什么祖母威严,快走几步,和钱夫人相拥而泣。 谢老太爷倒是还坐得安稳,心里却也舒了一口气,因为谢淑敏的婚事,谢老太君没少埋怨他,今年的初二,谢淑敏又没回来归宁,谢老太君又絮絮叨叨念叨好几天,可巧,谢淑敏要带着外孙女回来的信到了,谢老太爷的耳朵这才免于苦难。 谢老太君和钱夫人两人哭得伤心,一屋子人都跟着哭哭啼啼,好一会儿,谢夫人才劝着谢老太君回主位上坐着。钱夫人使了个眼色,胡妈妈牵着钱珞瑾的手走上前,钱珞瑾按着事先教好的那样跪在地上:“珞瑾给外祖父外祖母请安。”说罢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好孩子,快来让外祖母看看。” 谢老太君身边的鲁妈妈上前扶起钱珞瑾,领着她到谢老太君身边,谢老太君婆娑着钱珞瑾肉嘟嘟的小脸,舍不得撒手。谢老太爷也想看看自己外孙女,可怜丫鬟都是谢老太君管的,没人帮他往身边领,给谢老太君使了好几个眼色,谢老太君正摸钱珞瑾脸蛋摸得起劲,愣是没理他。 谢老太君体态较胖,头上戴着抹额很像弥勒佛,看起来不太聪明,很像那种会被免费按摩拉进去结果买了一万块保健品的老太太,谢老太君到底好不好骗,还是谢夫人这个儿媳妇知道的清楚。谢老太爷一辈子都在打仗,晒得黢黑黢黑跟非洲鸡似的,优点是身材好,一把年纪了背还能挺得溜直。 眼看着谢老太君都快把钱珞瑾脸皮搓掉了,鲁妈妈善意地提醒:“老夫人,该给咱家表小姐认识下家里人。” “对,我是老糊涂了,”谢老太君亲自扯着钱珞瑾,将屋里人一一指给她看:“这是你大舅和大舅母。” 钱珞瑾的大舅和大舅母便是谢大爷夫妻俩,谢大爷长得很像谢老太爷,算不上丑也绝不能说帅,虽说娶妻娶贤,但以谢大爷的长相为了基因改良应该把相貌纳入娶妻准则,所以谢夫人长得还不错,说不上是大美人,至少长得端庄秀丽,要不是她身边站着颜值太高的钱夫人,谢夫人五官的评分在钱珞瑾心里还会更高些。 “我老了,家里的事儿都交给你舅母管着,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找你舅母要去。” 谢夫人面上含笑地恭敬应声:“母亲放心,媳妇儿都放在心上。” “你还有个二舅,身子骨不大好,没让他过来。” 钱夫人面露忧心:“恒心的病这么重了么?一会儿我带珞瑾去他房里看他。” 谢老太君点点头,又叮嘱:“带着珞瑾别呆太久,她年纪小,挡不住病气。” 镇国公府子息单薄,也就这几个长辈,钱珞瑾一一见过了,谢老太君朝屋里的几个孩子招招手,那几个孩子便都走过来站成排,谢老太君依次给珞瑾介绍:“这是你大姐姐,梦华,长你四岁。” 钱珞瑾现在的年纪看谢梦华就是幼稚园小班的孩子看小学生,足比钱珞瑾高出一头半,来之前,钱夫人就跟钱珞瑾着重讲过镇国公府的几个孩子,钱珞瑾现在不过把他们对号入座罢了。谢梦华是镇国公府的长女,也是谢夫人唯一嫡出的女儿,镇国公府的三个小姐虽然穿着都是锦绣坊的衣服,饰品上却能较出高下,谢梦华用的都是谢夫人带来的陪嫁,非是寻常银楼之物。从谢梦华的长相上看,谢大爷这个媳妇娶得太值了,没有一点像他的,正所谓侄女像姑,谢梦华一半像谢夫人,一半像钱夫人,五官端正,又有点娇俏。 “这是你二姐姐,梦瑶,长你一岁。” 如果说钱珞瑾看见谢梦华时的感想是“这孩子长得挺好看的”,那么钱珞瑾见到谢梦瑶的刹那,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唉呀妈呀,这孩子是要成精啊!长得也太好看了!钱夫人提到谢梦瑶时曾说,自打三岁五官长开之后,论皮相谢梦瑶在都中就没输过,钱珞瑾没当回事,心想几岁的小孩子哪有美丑之分,如今见到了谢梦瑶本人,钱珞瑾才相信就算是小孩也有美少女和小女孩之分。 看钱珞瑾目光呆滞的样子,谢梦瑶用手帕轻掩着笑了笑,不过是个小孩,一举一动竟也有柔美之态。 都说童言无忌,钱珞瑾干脆直白地说:“二姐姐长得真好看。” 看似孩童率真的表现惹得屋里大人们哈哈大笑,谢老太君也笑着说:“你这般哄你二姐,你二姐也没糖给你吃,来,这是你三妹妹梦曦,比你小一岁。” 谢梦曦就是正常小女孩该有的长相了,腼腆地朝钱珞瑾见了一礼。 镇国公府的三个女儿都见过了,接下来便是重头戏,接下来出场的这位少年,既是钱珞瑾的表哥,也是整个镇国公府闻风丧胆的魔星,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出小少爷——谢谡元。 ☆、第2章 帅二舅 要说这位镇国公府嫡长孙到底多么的糟心,最好的说书人也得说上一整晚,他比钱珞瑾大两岁,七岁的男孩正是最人憎狗嫌的时候,谢谡元把这个年龄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最重要的是,整个镇国公府没人敢说这位小少爷的不是,谢夫人说这叫“儿子总不能当女儿教养,难不成当个大家闺秀?”,谢老太君说“男人要建功立业,老实巴交怎么行,别跟他爹似的看老子面子才得个一官半职,他祖父小时候比这顽皮的事儿多呢。 ” 谢老太爷心里苦啊,他小时候再顽皮也没做过把厨房的鸡鸭都放亲姐妹房里的混账事儿啊,再说,他大儿子姨娘都娶好几房了,怎么看也跟老实巴交不搭边吧。 不管谢老太君的话多么经不住推敲,她的态度摆出来了:这是我宝贝大孙子,就是把镇国公府拆了也不许说他的不是。 之前,钱夫人就叮嘱钱珞瑾:“镇国公府教养的女儿必定是好的,甭管嫡出庶出,都是你的姐妹,多跟着人家玩,学学人家的言谈举止,你还有个表哥……见到他能躲就躲。” 尽管钱夫人把谢谡元描述得跟恐怖分子似的,钱珞瑾没放在心上,她穿越前好歹是个大龄女青年,怎么会把个小毛孩放在眼里,但看见谢谡元本人,钱珞瑾不免还是多了一分注意。 初见谢谡元的长相,没有半点传闻中恶棍的样子,剑眉明眸,和他亲姐姐谢瑶华一样成功规避了亲爸的基因。 “谡元,这是你姑母家的妹妹,你要照顾好你妹妹。”谢老太君疼爱地把谢谡元搂在怀里。 “孙儿知道了。”谢谡元乖巧地回答,但那对溜溜转的眼珠子让钱珞瑾有不好的预感,老奶奶你确定你孙子知道你说的照顾是哪种照顾? 淡定淡定,不过就是个孩子,还能翻出花来? 厨房早晨已经采买了大批食材,忙忙碌碌准备中午的宴席,两个年纪大的厨娘手里忙活着,嘴里还不忘炫耀自己的老资历,掌勺的厨娘说:“咱小姐出嫁前最爱吃我做的西湖牛肉羹,我特意喊采办买了现杀的小牛。” 切墩的厨娘笑呵呵地回她:“还改不了口呢,现在是钱家的夫人啦,该喊姑奶奶呢。” “这不叫习惯了嘛……赵勤家的,你再多倒点醋,姑奶奶爱吃酸甜口的,老夫人可说了,今儿的菜都按姑奶奶的喜好来。” “也不知道咱们表小姐爱吃什么?可有想吃的东西?差人去问问姑奶奶那边的下人。” “问过了,正好让表小姐听见了,拍着胸脯说自己不挑食哩。” 厨房里顿时笑声一片,也有想得深的人放下了心,这位表小姐看着是个好伺候的主子。 趁着间歇的时间,钱夫人领着钱珞瑾去看那位没能在欢迎阵容里露面的二舅。 这位镇国公府二老爷住在一个另辟的静谧之处,院落周围种满了苦竹,走过青石铺的小路,闻过淡淡的竹叶香,进了谢二爷的屋子,便只剩下浓郁的药味。谢二爷正在沾墨写字,看见钱夫人,那狼毫笔便倾掉下,倒在桌上滴落一片墨色。 “姐。” 钱夫人和谢大爷、谢二爷都是一母所生,感情自然亲昵,钱夫人出嫁时谢二爷还健健康康在军营里当副将,没成想第二年就染了病,身子骨再也好不起来。 看谢大爷长相,钱珞瑾早前预想了谢二爷的模样,然而并没有卵用,亲兄弟俩画风完全不同!以钱珞瑾大龄女青年的内心不太敢盯着谢二爷看,因为长得太好看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要是长成谢大爷那样的,钱珞瑾就能毫无顾忌当成普通长辈。 “这就是我的小外甥女吧?”谢二爷弯下身子,伸手摸摸钱珞瑾的头顶,从宽松袖口露出的手腕纤细得只剩下骨头,钱珞瑾这才注意到他惨白得像白玉一样的肤色,对了,这位谢二爷是身上带病的。 第2节 “珞瑾,叫二舅。”钱夫人说道。 “二舅。” 钱珞瑾乖乖给谢二爷行了福礼,谢二爷眉头舒展,命旁边的丫鬟端来一个百宝盒给钱珞瑾,这个百宝盒通体由白玉镂刻,这样的体积,还没有一丝杂色,不加任何珠宝镶嵌也价值不菲,和钱珞瑾在家里时常用的那个满是红绿宝石的是两种极端的风格。 “你外祖母和舅母一定赏了你不少宝贝,这个给你正好用来收宝贝。” “你啊你,不过是个小孩子,随便赏她点什么便是,给她这么贵重的……”钱夫人嗔怪道。 “怎么样?比我大哥给的强吧?大哥有了三个千金,我一个都没有,就这么个外甥女,我这二舅舅怎么也得压大舅舅一头。”谢二爷笑着说。 便是这样排遣谢大爷打趣的话,他笑起来也是文雅风姿,钱珞瑾脸一红,低头打量怀里的百宝盒。 钱珞瑾还想再偷看几眼好看的“二舅舅”呢,钱夫人挥了挥袖子吩咐胡妈妈:“小姐人小身子弱,带她先回去。”一句话便把钱珞瑾从帅二舅屋里赶了出去。 路上走着,正巧遇见了镇国公府的小少爷谢谡元,谢谡元倒是很热络,跑过来和钱珞瑾并排走着,嘘寒问暖:“从卫陵到这里很远吧?” “三天水路,四天陆路。” “我听娘说,妹妹家里只有你一个,没有别的兄弟?” 钱珞瑾点点头,钱夫人在钱珞瑾之前生过一个儿子,可惜养了几个月就夭折了,钱夫人的门第摆在这儿,钱老爷敬重钱夫人,一直没纳妾,于是钱珞瑾成了古代鲜有的独生女。 谢谡元一副典型的小少爷打扮,一套绛紫绫罗的衣服,脚上踩着元宝鞋,炯圆的眼睛有几分可爱:“我家有三个姐妹,吵得很,妹妹刚来一定不习惯,谁要是欺负了你,只管告诉我,我帮你出头。”说着肉嘟嘟的小手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钱珞瑾差点笑出来,多大点的小孩就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但这话说的人心里暖和,和传闻里恶少爷形象联系不起来。 “谢谢你,表哥。”钱珞瑾笑出她自认为最萌的表情,哼,这个看脸的世界,一定是看她长得好看,连恶少爷都不忍心欺负她。 “这位妈妈是跟妹妹从老家来的?”谢谡元看着胡妈妈说。 知道谢谡元是镇国公府最受宠的小少爷,胡妈妈脸上堆得跟朵花似的,因手里抱着谢二爷赏的百宝盒,蹲了蹲身子:“老奴是小姐的乳母。” 谢谡元低头想了想,又说:“祖母那边喊摆饭了,其他姐妹都在祖母那边,妹妹也快跟我过去吧,二叔赏的东西就劳烦胡妈妈送回去。” “这……”胡妈妈为难地看看钱珞瑾,夫人可是吩咐她照看好小姐。 “这里是我家,妹妹跟着我还能迷路不成?”谢谡元说着抓起钱珞瑾的小手:“我就拉着妹妹手走,放心吧。” 谢小少爷都这么说了,胡妈妈也觉得不错,在镇国公府里走路还能有危险不成?再说还有谢家小少爷领着呢。 于是两个小孩子手拉着手一路说说笑笑地走着,钱珞瑾心里暖洋洋的,她一直想有个哥哥,当然她不可能把谢谡元当哥哥,开玩笑,心理年龄差了二十岁呢,她把谢谡元当弟弟,这孩子挺讨人喜欢的,怎么大家都说他坏话。 走过一片桃树林,谢谡元停下了:“妹妹吃过我们府里的桃子没?可好吃了,比外面买的好吃一百倍。” 桃子?钱珞瑾最喜欢的水果之一,可俩人都没带着下人,没人给摘啊。 “好办,我给妹妹摘去,没事儿,平时我就自己上树摘桃。” 哪能让谢家小少爷给她上树摘桃子,万一掉下来怎么办,钱珞瑾当然百般阻拦,可她肉手肉脚的小体格哪里拦得住谢谡元,也不知道谁在树下放了个木梯子,谢谡元跟个猴儿似的噔噔噔就爬上去了。 “表哥,把你手边那俩摘了就行,你快下来吧。”钱珞瑾胆战心惊地在树下喊。 谢谡元手边树枝上就挂着两个水灵灵的大桃子,谢谡元却没摘,他站在树枝上,低头看着钱珞瑾,露出皎洁的笑容,一脚把搭在树干上的梯子踢倒了。 钱珞瑾愣住了,这熊孩子干嘛呢,没梯子他怎么下来? “来人啊!救命啊!救我下去!救命啊!救命啊!”谢谡元扯着嗓子大声呼喊。 ☆、第3章 谢府霸王 “来人啊!救命啊!救我下去!”谢谡元扯着嗓子大声呼喊。 附近的下人听到谢谡元的喊声哪个敢怠慢,恨不得自己有四条腿跑过来,谢谡元在树上一副快吓死了的模样,哼哼唧唧要下去,钱珞瑾站在人群后面都傻了,唱的哪出啊? 倒在地上的梯子被扶起,一个健壮的仆妇爬上梯子把谢谡元抱下来,谢谡元又嚷嚷自己脚扭了,仆妇小心抱着他一路往谢老太君屋里赶,后面呼呼啦啦还跟着好几个,没人注意个子小小的钱珞瑾,钱珞瑾默默跟在大队伍的最后面,谢谡元到底怎么了,这孩子莫不是脑子有毛病? 乍看谢谡元被一个仆妇抱着进屋,谢老太君就慌了神,那仆妇是干粗活的,在谢老太君面前回话紧张得磕磕巴巴,急的钱珞瑾都想替她说了,但无数宅斗小说告诉钱珞瑾做人要低调,能不说话就别插嘴。好容易才交代明白是谢谡元爬到树上下不来了,并没有大碍,谢老太君这才安下心,心疼地摸着谢谡元的头:“好端端的,你爬什么树呢,再顽皮就告诉你爹罚你。” 谢谡元的目光扫了一下钱珞瑾,钱珞瑾打了个哆嗦,怎么有不怀好意的感觉。 “祖母,不是我想爬树,珞瑾表妹说想吃桃儿,让我上树给她摘,我上去了,她却把我梯子踢倒了。” 钱珞瑾心里已经蹦出了“卧槽”两个字,她以为熊孩子就是掏个鸟窝偷个老母鸡啥的,谢谡元已经进化到了栽赃嫁祸啊。 跟谁没长嘴似的,哪能由着谢谡元诬陷她,钱珞瑾马上替自己辩驳:“外祖母,我没有,是表哥非要上树给我摘桃,我说了不要……” “祖母你别怪表妹,她年纪小,嘴馋也正常。” “梯子也是表哥自己弄得,我怎么可能……” “我相信表妹不是故意碰倒梯子,我不怪表妹,祖母您也别责怪她好么?”谢谡元都快自己说成中国好表哥了。 到了谢老太君的年纪,就想含饴弄孙,对错有时候没那么重要,谢谡元的栽赃陷害在谢老太君这里总能得手,一来谢老太君眼里自己宝贝孙子就是正直诚实品德高尚,二来就是疼孙子别人能怎么地。 谢谡元和钱珞瑾两个,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于钱夫人她是又疼爱又愧疚,爱屋及乌,这份愧疚和疼爱自然也蔓延到钱珞瑾身上,这事儿到底怎么回事,谢老太君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左手搂着谢谡元,右手搂着钱珞瑾:“小孩子嘛,粗手粗脚难免的,珞瑾是好孩子,肯定不是有心的,谡元也是好孩子,肯定不会跟妹妹计较,这事儿就过了,谁也不许再提好不好?” 钱珞瑾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这不是默认她碰倒了谢谡元的梯子吗,珞瑾还是乖乖闭了嘴,人家在老太君身边养了多少年了,能是她这个初来乍到的能比的么,再吵下去反而显得她不懂事,刚来谢家,一定不能给大家留下不好的印象,可恶,这次真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珞瑾没有亲兄弟,只想把表哥当亲哥哥待,就怕表哥不愿意呢。” 这话让谢老太君喜欢极了:“哪能不愿意,你只管把他当亲哥哥,他要是不把你当亲妹妹护着,我来教训他。” 这回换谢谡元不知道钱珞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普通五岁小孩哪能有钱珞瑾这份心眼,谢谡元的三个姐妹也算是聪慧的,哪个被谢谡元捉弄了都得气急败坏,或被气得大骂,或被气得大哭,没有钱珞瑾这么能沉得住气的。 钱珞瑾露给谢谡元一个天真甜美的笑容,心里想的却是:小王八蛋,先让你美一回,来日方长,以后别说我以大欺小。 “祖母,珞瑾表妹的手脏了,先让婆子打水给表妹洗手吧。”二小姐谢梦瑶是三姐妹里最善察言观色的,心细地说。 钱珞瑾看看自己的两只小手,是沾了点泥,刚才谢谡元爬树的时候让她帮忙扶梯子来着。 谢老太君点头后,旁边就有丫鬟去传婆子拿洗手的东西,婆子们备好后,又由那丫鬟端进来。 谢梦瑶穿着丁香色织锦的衣服,做工复杂,配上她高颜值的脸蛋,颇有点小仙女的感觉,她走路的步态也比寻常小孩子文雅得多,走到钱珞瑾身边,牵起钱珞瑾的手领她走:“我来帮表妹洗吧。” 钱夫人一直用自己在镇国公府做女儿时的那套规矩教导钱珞瑾,洗手什么的钱珞瑾都不至于闹出笑话,谢梦瑶拿着手帕给钱珞瑾擦手,展示了她作为表姐的责任感,赢得了谢老太君的赞赏,擦手时,谢梦瑶小声说:“我知道是他冤枉你。” 终于有人知道她是清白的,钱珞瑾十分感动,然而并没有卵用,谢梦瑶自己在谢谡元面前也是被宰割的鱼肉。 镇国公府的三位小姐从坐姿就各具特色,大小姐谢梦华坐得最端庄,二小姐谢梦瑶坐得最婀娜,三小姐谢梦曦还是个小豆丁,不住地四处张望。钱珞瑾以后要跟镇国公府的三位小姐一起教养,不管钱珞瑾愿不愿意,接触都少不了,钱珞瑾想想就头疼,真不爱跟小孩子打交道,尤其不想再碰到谢谡元那样的,早知道有穿越的一天,以前就不抱着搞笑小说天天傻笑了,多看点宅斗多好,书到用时方恨少! 宴席一片和乐融融,大人们吃酒在一桌,几个孩子独自一桌由丫鬟和乳母伺候着,谢老太君看着一个俊俏的小子和四个粉雕玉琢的丫头,乐得合不拢嘴:“家里四个孩子我也嫌冷清,这回好,又多一个。” 钱夫人看着几个孩子相处融洽的样子,刚才丫鬟来报的什么梯子的事情也就没放在心上,大抵是小孩子顽皮的事儿。 小孩子之间其实没有大人们想的那么甜美,据钱珞瑾观察,这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关系并不怎么样。 谢梦华和谢谡元都是谢夫人生的,但谢谡元生性顽劣,谢梦华又爱管教,两个人就不太对付,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嫡亲姐弟,彼此之间还是比另外两个庶出更亲近。谢梦瑶是二姨娘生的,二姨娘已经亡故,她平日起居全仰仗谢夫人,谢梦瑶挺会讨谢夫人和谢老太君的欢心,倒也没被亏待过,平日里她就深居简出,不太爱跟其他姐妹打交道。最小的谢梦溪是三姨娘生的,才刚四岁,三姨娘下半辈子就指望她,整天关在屋里当宝贝。 “二姐,我送你的兔子喜欢么?”谢谡元得意地说。 提起这事儿谢梦瑶气得脸都红了,前几天谢谡元不知从哪弄了好几只大兔子回来,养过兔子的人都知道,兔子这东西长得可爱,屎尿特别臭,而且直肠子,吃了就拉,谢谡元把几只兔子都喂得饱饱的给谢梦瑶屋里送去。 谢梦瑶爱干净爱臭美,如果放现代她很有公主病的潜质,屋里香炉里从来不断香料,每天都要香喷喷,结果这天回屋,到处是兔子的屎尿,臭不可闻,直到现在谢梦瑶还总觉得自己屋子的熏香里有兔屎味。 谢梦瑶的大丫鬟秋棠深知谢梦瑶为这事儿气得够呛,生怕她一时冲动在老夫人面前跟谢谡元吵起来,忙往谢梦瑶碟子里布菜:“小姐,你最爱吃的莲叶藕片。” 谢梦瑶很想把桌上滚烫的卤香炖鹅整碗都泼谢谡元脸上去,看他还装无辜表情到处行骗不,握筷子的手用力捏了一会儿又软下去,谢梦曦好歹还有个三姨娘,她呢,二姨娘早死了,就是骂谢谡元几句又能怎么样。以六岁孩童的情商看来,谢梦瑶能想这么多相当难得,到底是没娘疼的孩子,不自己多想点儿,还靠谁呢? 谢谡元啧了一声,没趣地吃菜,在谢梦瑶身上,谢谡元越来越找不到乐趣,以前惹她一下,他这位二妹妹就跟炮仗似的炸起来,随着年纪增长,现在想在她身上得到满意的反应越来越难,好在这回又来了个姨母家的小表妹,一定是老天爷知道他太无聊了派来给他解闷的。 ☆、第4章 珞瑾的婚事 孩子们吃完饭就被大丫鬟领回去睡午觉,大人们还喝着小酒叙家常。 钱夫人这次带着钱珞瑾来外祖家不止是回门看看,日常用品带了那么多箱一看就是要常住,出嫁女儿回娘家久住在那些世家大族眼里是笑话,为了钱珞瑾将来的前程,钱夫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反正钱珞瑾光是商贾之女这一点就让那些世家看不上,钱夫人也没指望找个世家女婿,但也不能太差了不是,好歹是镇国公府的外孙女呢。 卫陵是个小地方,山高皇帝远,顶多找个知府,钱夫人可看不上,像钱夫人这种官宦家出身的女儿,虽然不像那些世族女子眼睛长在头顶,可目光也只看着天子脚底下的一亩三分地。 虽然在卫陵日子过得也挺舒坦的,可钱夫人就怕钱珞瑾在小地方呆惯了,变成乡野丫头,以后嫁到都中官宦人家被人瞧不起怎么办?眼看着钱珞瑾也懂事了,好习惯要从小养成,这次把她带来跟镇国公府的小姐们一起教养,就是让她学学都中小姐们的做派,当然,更深远的,关于钱珞瑾未来婆家的事儿也该提上日程。 都中世家少爷小姐们日子过得讲究,婚姻更讲究,可不是岁数到了随便找个人一结就成,这些孩子一出生就被人们放到同一个“猪圈”里比较着,女眷们的聚会通常都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晒一晒”,钱夫人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远在卫陵没法跟都中贵妇们一起晒娃,让钱珞瑾输在起跑线上。 这种事在酒桌上在信中都不好启齿,吃过午宴,钱夫人逮住机会,借口“很久没服侍母亲更衣”,找到了和谢老太君单独相处的机会。其实谢老太君自己也想到了这一层,本来她的嫡亲外孙女,就是嫁个世家子弟谁敢说高攀?可这孩子命太苦,亲娘这一脉没得说,爹却是个商贾,硬生生把她从水仙花变成韭菜花。 想起这事儿,谢老太君就气不打一处来,钱夫人可是她唯一的嫡出女儿啊,那时正是镇国公府备受皇恩的时候,多少王孙贵胄都有意攀亲,正当她料理完大儿子的婚事,卯足劲要给女儿觅个好夫婿的时候,谢老太爷大手一挥,做主把女儿嫁给了个商人的儿子,就因为什么狗屁的恩情。谢老太君每次想都觉得肺要气炸了,认准了谢老太爷亏待她女儿,这回外孙女的婚事怎么也得找个好的,可钱珞瑾是商人的血脉,要找好的谈何容易,这事儿光靠她一个早已不管家的老太太还真不行。 等钱夫人离开后,谢老太君喝了一会儿茶,对鲁妈妈说:“吉燕,你去把老大和他媳妇喊来。”吉燕是鲁妈妈当丫鬟时的名字,谢老太君一直习惯这么叫她。 谢夫人也不是傻子,小姑子带着女儿回娘家住都有什么打算,她身为女人也身为母亲哪能不知道,善平要服侍她更衣,谢夫人摆摆手:“不必了,一会儿说不定老夫人会来叫。” 一旁更衣的谢大爷问:“娘叫你干嘛?” 谢夫人看看屋里除了夫君和心腹丫鬟没有别人,便说道:“老爷当淑敏回来就为看你一眼?这不珞瑾也要长大了,再过几年就得定婆家,那卫陵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哪能和咱们都中比。” “噢,都中你熟,你就帮着淑敏呗。” “还用你说呢,娘要是找我肯定就吩咐这事儿,”平白多个活,谢夫人心里不太情愿,可她身为大嫂,责任怎么也逃不过去:“我又能帮她多少,我自己的三个女儿还没谱呢,珞瑾才五岁,急什么,梦华都九岁了。” 不能怪谢夫人态度消极,古代女人最重要最麻烦的两件事:一个是自己结婚,另一个就是儿女结婚。要养好女儿绝对是养成系高难度任务,儿子还有夫君能教养,女儿就只能自己教,你要教她才能,教她规矩,不能让人笑话她,还要时不时地带她出去展示自己的才能和规矩,酒香也怕巷子深呢,但女儿不只一个,你又不能走哪都全带着,后面呼呼啦啦跟一帮丫头片子也让人笑话,名额有限,当然不希望多一个。 过了一会儿,谢老太君房里果然派人来传,不过不只喊了谢夫人,还喊了谢大爷,老夫人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超乎谢夫人想象,连谢老太爷也被谢老太君喊过来,两代四口人就这么一起在屋里坐着,谢老太爷和谢老太君坐上席,谢大爷和谢夫人坐下席。 谢老太君开门见山就说了珞瑾的婚事,而且给了谢夫人一条硬性规定:“模样人品自不必说,家世也不能差了,起码得三代为官。” 三代为官!那也称得上官宦人家了,娶个商贾之女?谢夫人觉得自己舌头都火辣辣的,特别想张嘴说话,且不说珞瑾本身的品性还不知道,就说珞瑾她自己家里,祖祖辈辈可没半个人当官啊,她祖父好容易投机取巧得了个安乐伯的爵位,可不能承袭,轮到她爹这一代,那可是名副其实的白丁,找个一代为官或者二代为官的都勉强,还要三代! 谢夫人强忍着心里的话,她怎么能跟婆婆顶嘴,要是古代有论坛,谢夫人马上就会上网发帖“818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极品婆婆”。 谢大爷一脸淡定,他不觉得他妈的话有什么不对,他经历了镇国公府最荣光的时候,在谢大爷眼里,就是他那两个庶出的女儿要找婆家说不定也能找个这样的,何况珞瑾是他嫡亲妹妹的女儿呢,谢大爷忘了,珞瑾姓钱不姓谢。 还是谢老太爷心里最明白,替儿媳妇说句公道话:“你别忘了,珞瑾是钱家的女儿,怎么也得从父亲那边算,钱家连一官半职都没有,还是商贾,怎么会有官宦人家找这样的……” 谢老太君就等着谢老太爷说这样的话,好让她撒气,冷笑着说:“你也知道钱家是商贾被人嫌弃,当初还把淑敏嫁到这种人家,有你这样当爹的么?” 当着孩子的面被老婆责怪,谢老太爷也怒了:“钱家对我有大恩,谁让你肚子不争气,你要是还有别的女儿,我就不嫁淑敏。” 下席坐着的谢大爷和谢夫人都吓傻了,爹娘这是当着他俩的面撕逼么?谢老太君和谢老太爷的感情其实很好,谢老太爷除了早年的一个通房就再没纳过妾,在外是个脾气火爆的将军,回到家却嫌少跟老婆孩子发脾气,谢淑敏的婚事是两人这辈子唯一的嫌隙。 谢老太君有一个心结就是给谢老太爷生的孩子太少了,以前孙儿们还没出生的时候,逢年过节家里冷清时,她常偷偷垂泪,恨自己怀不上孩子,谢老太爷这一拳不是故意的,却正好打在谢老太君的死穴上。 “你自己要报恩,何不自己嫁过去,可怜淑敏要去那种人家受苦,可怜我的珞瑾和她娘一样命苦,只能嫁到不三不四的人家受苦。” 哐当,谢老太爷手里的茶杯扔在地上,碎成几片,谢夫人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被响声吓得一激灵。谢老太爷气得站起来,拂了一下衣袖,撂下狠话:“我何时说过不管珞瑾?我难道不心疼自己的外孙女?大不了让谡元娶了她,亲上加亲,嫁给镇国公府的嫡孙总不至于算受苦吧?” 谢夫人都要晕过去了!谢大爷还是一脸淡定,孝顺大概是他身上能找到的唯一优点,虽然他也不觉得钱珞瑾是门好亲事,如果是爹娘的决定,他也不会反对。 谢夫人绝对不想自己儿子娶钱珞瑾,眼看着谢大爷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了,强装镇定地说:“媳妇觉得珞瑾的亲事是难了点,可也未必就不行,虽说钱家门第低了点,可也要看咱们镇国公府半个面子不是?再说,要是明白事理的人家,也不能光看家世,还得看看孩子本身不是?我就觉得珞瑾肯定是个好孩子。” 第3节 谢老太君跟谢老太爷怄气也乏了,点头:“珞瑾现在还小,亲事过几年再说不急,你说的很对,孩子本身也得是好孩子,三个丫头你教养的很好,现在珞瑾也放在一处,你也好好教着吧。” 谢夫人连声答应,原本她是想糊弄糊弄就算了,现在她哪敢不用心,就是让她把吃奶得劲都使出来,她也顾不得了,无论如何也得把钱珞瑾栽培好嫁出去,不然她儿子就遭殃了! 钱珞瑾还不知道自己有多遭“嫌弃”,才一下午功夫她就变成了谢夫人手里的烫手山芋。 ☆、第5章 谢夫人的退路 钱夫人和钱珞瑾的住所早就被谢夫人布置得妥妥当当,之后钱家来的仆役又带着夫人小姐惯用的东西细细整理了一番,珞瑾倒也没有住着不习惯的感觉,钱夫人就更不用说了,这里本来就是她出嫁前的闺房。 珞瑾刚进了屋,她的大丫鬟含翠就出一个锦盒:“请小姐先过目,这是谢家下人送来的,说是每年给其他小姐打赏的东西都会带上小姐一份,全收在盒子里。” 珞瑾打开盒子,里面是各种首饰宝玉之类,珞瑾让含翠都收起来:“就放我今天从二舅那儿得的百宝盒里吧。”谁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谢老太君疼钱夫人疼得跟什么似的,珞瑾心里美滋滋地想,沾钱夫人的光,自己在镇国公府的日子应该能挺滋润吧……只要谢谡元离她远点。 钱夫人给谢府几个孩子的赏赐当然也是大手笔,钱老爷生怕给丈母娘留下小气的印象,从库房里翻找了一堆奇珍异宝给钱夫人带着,光论钱财的话,钱家倒在镇国公府之上。 从住的地方就看得出钱夫人的闺中生活多受宠,离谢老太君的住处最近,院子比不上她两个兄弟大,却是有山有水一应俱全,院中砌了纳凉的亭子,旁边挖有池塘,塘中种着睡莲和重台,还有几条花斑锦鲤。 钱珞瑾站在池塘边乐呵呵地想:池塘蓄水,水养荷花,荷花喂鱼,这就是食物链吧,现在就差只大花猫了。 锦鲤要是知道钱珞瑾在想什么,一定从水里跳出来拿鱼尾甩钱珞瑾一个大嘴巴。 含翠催着钱珞瑾午睡,这是钱珞瑾每天最痛苦的时候,小孩子觉多,每天要午睡,可她早过了嗜睡的年纪了,每天都睡不着,还要闭着眼睛躺半个时辰,别提有多折磨人。钱珞瑾是拗不过含翠的,比起老妈子似的含翠,钱珞瑾更喜欢小丫鬟秀喜,因为年纪小,好骗。 今天的午睡时间,钱珞瑾闭着眼睛一直在想一件事:怎么报复谢谡元。 不能太刻意,会给自己留下不好的形象,不能太过分,不然老太君会心疼,最好看起来只是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结果。 午睡后,寂寞难耐的谢谡元自己送上门了,还拎着一篮子五颜六色的花。 “上午跟表妹开个玩笑,怕表妹真的恼了,特地来跟表妹赔礼道歉,呐,这是礼。”谢谡元把那篮子花放在桌上。 如果钱珞瑾还是那个二十岁的身体,就趁现在把谢谡元捆起来吊打,以泄心头之恨,可惜现在,如果说谢谡元是个大地瓜,钱珞瑾就是个小土豆,不是一个重量级。所以钱珞瑾很识相地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不劳表哥挂心,表哥还有别的事儿要忙吧?我就不留你了。” 谢谡元的脸皮岂是逐客令能击穿的,自己搬了椅子坐:“妹妹快看看这些花喜欢么,都中的花匠水平最高,肯定有你没见过的花。” 篮子里的花是挺罕见的样子,现代的花店里也没见过,都中汇集着全国各地有名的花匠,专门培育稀罕品种供权贵们赏玩,谢谡元花起他爹的血汗钱一点都不心疼,好吧,也不算血汗钱,谢大爷就在军中挂了个官职领俸禄,整日里都是游手好闲。 “表妹,这种雪白的牡丹你一定没见过吧,今年都中花坊最紧俏的货。”谢谡元得意洋洋地向乡下小姑娘炫耀他们城里的稀罕物。 雪白的大朵牡丹,钱珞瑾确实没见过,钱家在卫陵也经营花坊,不比不知道,首都人民的生活还是地方百姓比不了的。 这牡丹花个头也太大了,不会是假花吧?钱珞瑾好奇地伸手去摸牡丹花,手刚触及花瓣,一条黑色的大毛毛虫爬出来。 古代空气好,连毛毛虫都长得特别大,钱珞瑾是真的要被吓尿了,嗷嗷尖叫着,谢谡元在一旁笑得别提有多开心。 毛毛虫也快被钱珞瑾吓尿了,生理反应把身体蜷缩成团,一下子顺着花瓣滚落正好落在钱珞瑾手上。 钱珞瑾小时候也喜欢拿棍子戳毛毛虫玩,可直接上手也太重口味了,本能地甩手,脚下的椅子向侧倒去不小心把桌子都撞翻了,桌上茶壶里装的都是滚烫的茶水,眼看着珞瑾就要摔在一滩热水里,谢谡元手疾眼快把钱珞瑾推开。 钱珞瑾还是摔了,不过是摔在干净的地上,谢谡元也摔了,不过他单手杵在地上,并没有大碍。 被打发去门口聊天的两个丫鬟听见声音忙跑进来,看见俩孩子都趴在地上,魂儿都要吓没了,钱珞瑾的丫鬟秀喜赶忙把钱珞瑾扶起来,珞瑾的膝盖磕破了,疼得眼泪汪汪的,谢谡元到跟没事人似的,自己站起来,看看钱珞瑾的脸:“还好没烫着脸,破了相你就嫁不出去了。” 珞瑾的哭声也止住了,这熊孩子刚才好像救了她?虽然理由很奇怪。熊孩子的正确做法不是应该不管他人死活死劲作么,看来谢谡元熊的还不彻底,但钱珞瑾也不能忘了整件事的起因依然是谢谡元,这孩子现在还有救,等他妈和他奶奶再溺爱下去,指不定要变成祸国殃民的妖孽。 这件事谁也没敢告诉谢老太君,就连熊孩子谢谡元也没去找奶奶告状,不然就得连累跟着他的小丫鬟被赶出去,谢谡元心里确实还有点人性存在。 谢夫人那边肯定不能瞒着,谢夫人派了宝平狠狠教训了那小丫头一顿:“少爷小姐现在正是淘气的时候,身边怎么能离了人?让你出去你就出去,让你去死你去不去死啊?”虽然求得谢夫人仁慈没被辇出府去,一顿板子是逃不过的。 含翠比宝平斯文些,难听的话她骂不出来,干脆直接动手打了,胡妈妈亲自动手,把秀喜打得哭爹喊娘的,这还好是钱珞瑾只膝盖磕破点皮,要是知道珞瑾差点脸进热茶,秀喜非得被活活打死不可。不管珞瑾怎么抗议,秀喜的惩罚都免不了,胡妈妈下手太狠,含翠看着都心疼了:“死妮子,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这事儿归根究底又是谢谡元闹出来的,虽然他怕珞瑾嫁不出去救了珞瑾有一点将功补过,可他是惹祸精这点不会变,明明是个好孩子,硬是被宠坏了,非得有人管管他不可。 不过大概整个都中觉得谢谡元还有救的就只有钱珞瑾一个人。 两个丫鬟都被教训一顿,宝平向谢夫人回了话,谢夫人疲惫地打了个手势让她退下,一整天都没让她闲着,老的闹腾,小的也闹腾,屋里没人了她就跟谢大爷抱怨:“看见没,谡元绝对不能娶珞瑾,他俩犯克,刚来一天呢就闹出多少事。” 谢大爷没搭理谢夫人的牢骚,他心里想着:谁跟那混小子不犯克?他就是跟他三个姐妹哪天没闹事?谢老太君不让谢大爷管教谢谡元,谢大爷乐不得呢,他一个大老爷们哪有时间管孩子,叫上狐朋狗友去喝酒才是正经。 谢夫人知道谢老太爷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虽然当时说的是气话,如果将来珞瑾真的找不到顺眼的婆家,谢老太爷真能做出让谡元娶珞瑾的事儿,谢老太爷的决定可是谁也改不了,当年为谢淑敏的婚事,谢老太君跟他闹成那样,不也没拗过么。 有谢老太爷可怕的想法逼着,谢夫人对珞瑾别提有多上心了,钱珞瑾在谢家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想把珞瑾介绍给全都中有儿子的夫人认识。正巧谢老太君的生辰快到了,这是个完美的机会,谢老太君有一品诰命在身,都中有头有脸的贵妇们都会过来贺寿,把谢老太君的外孙女介绍给她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第6章 太君的寿宴 第一印象很重要,谢夫人对钱珞瑾展开了严格的特训,比起学繁杂的规矩,珞瑾情愿回到高三备战高考,在珞瑾看来,全府最应该学规矩的是谢谡元,偏偏就因为他是男孩可以整日游手好闲。 教引嬷嬷听说是皇宫里出来的,对待几位小姐也不留情面,好在钱夫人给珞瑾打下了不错的底子,让钱珞瑾不至于太丢人,可也没少挨教引嬷嬷训斥,二十来岁的人了还要被人纠正坐姿站姿,钱珞瑾脸上红扑扑的。别看谢瑶华平时摆出嫡姐不可高攀的架势,一样没少挨训,谢瑶华面上挂不住,和钱珞瑾一起红着脸。 学的最好的是谢梦瑶,她学的最快,而且一举一动自有自己的腔调,教引嬷嬷最喜欢谢瑶华,私下里还感叹:“模样,规矩,都是顶好的,可惜是庶出。” 影响第一印象的除了言行举止,还有颜值,五官底子是爹妈给的,改不了,但胭脂水粉能让人更亮眼。钱珞瑾第一次知道还有专门教护肤的嬷嬷,可是嬷嬷你的脸和陈年橘子皮一样,教起来很没说服力啊。 每天早晨花房都会送来一车新摘的花分送到各房,夫人小姐们总要用的更多。新送来的花,上面还带着晨起的露水,丫鬟们先挑出好看的把房里的花瓶都插满,剩下的便给小姐洗漱沐浴用。 珞瑾身边的含翠最喜欢侍弄花草,把珞瑾房间布置得跟植物园似的,在珞瑾面前夸了好几次都中的花房,好多花都是没见过的。那当然了,也难怪谢谡元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首都人民和乡下百姓的生活品质有很大区别。 谢夫人看着被洗得溜光水滑的珞瑾,有钱夫人强大的基因在,底子还不错,小脸白净,五官也精巧讨喜,不用多费工夫描画,就是这胭脂已经不是都中最时兴的用法,谢夫人吩咐宝平:“去请臻容坊的萦娘来。” 臻容坊是都中做胭脂水粉最有名的地方,宫里的胭脂都是由这里进贡,这里的妆娘也是都中一流水平,常被宫里的娘娘请进宮去,所谓妆娘就跟现代的彩妆师差不多,萦娘就是臻容坊最出类拔萃的妆娘之一。 要请臻容坊的红牌妆娘不容易,且不说都中有这么多官宦女眷,光宫里就一大票娘娘把妆容当战场呢,萦娘和镇国公府有些交情,镇国公府请她多半不会推辞,谢梦华和谢梦瑶的启蒙老师都是她。 钱珞瑾还以为教人化妆的女人自己肯定得是浓妆艳抹,萦娘和她想象中不一样,那是个清丽的女人,整个人的颜色都是淡的,藕色衣服上甚至一点花纹都没有,脸上也只扑了淡淡的粉,一点水胭脂点朱唇,再无其他。 用萦娘自己的话说:每天找我点妆的人排不完,对自己倒没心思画了。 “小姐年纪还小,胭脂水粉不宜用太多,只需学些基本的。”和严厉的教引嬷嬷相比,萦娘简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指尖一点胭脂沾了水轻轻在珞瑾脸上描画。 “那我能不能……不画呀?”谢夫人让教引嬷嬷加班加点地给钱珞瑾补课,珞瑾现在起的比鸡都早,早晨起来再洗洗画画,那得几点起床? 萦娘嫣然失笑:“小姐就算天生丽质也不能少了妆容,略施粉黛能人更亮眼,你还太小,将来你就知道,女人的面容可影响着能不能找个好夫君呢。” 钱珞瑾替自己心疼,好不容易穿越成白富美还要受困于古代女人的条条框框,她都这么有钱了找老公还用靠脸?就不能跟女尊小说里的女主一样办个选美大赛娶全国最帅的男人? 答案是:当然不能。 珞瑾自己就想在大街上随便捡个人,最好婚后他找十个八个小妾,谁也不骚扰谁多好,可她便宜爹妈首先就不会答应,就连她不爱管闲事的舅母都不能放过她,一个不着调的闺女可是会把两边宗族都给连累了。 作为一个女人,怎样让自己在古代的日子舒舒坦坦,钱珞瑾还需要从长计议。 钱夫人选这个时间带钱珞瑾来,也是想赶上谢老太君的寿宴,谢太君今年五十七,放现代只能算中年妇女,放古代已经是正了八经的老太太,虽然过的不是整数生辰,镇国公府老太君的寿宴怎么也低调不了。 谢夫人一个月前就开始为寿宴做安排,寿宴前三天更是忙得她睡觉时间都少了,每天天还没大亮就领着她的三个大丫头去点卯。 谁都知道谢老太君现在不管家,大小事情都是谢夫人一人操持,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寿宴上但凡有一点不周到,不知道有多少张嘴巴就要笑话她。好在谢梦华年纪大了些,跟着在谢夫人身边也学了些管家的事情,再加上几个心腹妈妈和丫鬟的帮衬,总算是把老太君的生辰一样样都安排下来。 今儿终于到了正日子,天还没亮,庄子上的仆役就摸黑把菜都送过来,一辆辆手推车装满了食材从镇国公府侧门鱼贯进出。 谢夫人身边的三个大丫鬟宝平、巧平、善平各自盘点各自的差事,到了五更天,府里的四位小姐也被从被窝里薅出来,谢夫人请了萦娘给她们挨个描妆。 小孩子能梳的发髻不多,萦娘给四姐妹都梳了一样的双丫髻,锦绣坊送来的新衣服也是一模一样的料子、一模一样的款式,这些都是谢夫人特别交代的,一来看着热闹,二来不想让四个丫头觉得谁的新衣服好看了谁的新衣服难看了。 连萦娘看见四个跟俄罗斯套娃似的小丫头站在一起都忍不住笑了:“要是闺女少的人家看见了得羡煞。” 谢夫人这个亲生闺女真没白疼,谢梦华打扮完了就惦记着去帮母亲打下手,钱珞瑾和谢梦瑶、谢梦曦一起在厅堂候着,钱珞瑾坐在椅子上不停地点着头想睡觉,钱夫人生怕她在大场面里掉链子,昨晚让教引嬷嬷陪她演练到半夜。无数科学证据表明考前开夜车并没有用处,钱珞瑾只觉得自己二十岁的智商被侮辱了,不就是嘴甜点嘛,不把那些老太太萌出血,她就枉做穿越女。 谢梦曦还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她年纪小,更嗜睡,坐在椅子上就打起盹,她的奶妈妈不忍心叫醒她,趁着没人让她再多偷点觉。 谢梦瑶不愧是教引嬷嬷看重的孩子,身边两个妹妹都困得打蔫,她还能挺直腰板,做出教引嬷嬷师范的大家闺秀标准坐姿。 被钱珞瑾派去把风的秀喜快步走进来,小声在珞瑾耳边说:“老太君来了。” 钱珞瑾猛抬头,打起精神,和谢梦瑶一起坐得直挺挺的,旁边谢梦曦的丫鬟也机灵,看出有情况,忙把自家小姐也推醒。谢老太君在谢夫人和钱夫人的搀扶下走进屋,看见三个孩子都精精神神地坐着,很满意。 谢夫人看着三个一样打扮的孩子也挺乐,对谢梦华说:“去,跟你妹妹们坐着去。” 四个女孩并排坐着,从大到小,都穿着海棠红的绣雀裙子,头上梳着双丫髻,连带的花都是清一色的丹心菊,谢老太君果然被逗得一直笑:“一会儿多派几个老妈子看住她们,怪讨人喜欢的,别被人偷了一个去。”说完又逗谢谡元:“你看她们哪个最好看?” 谢谡元眼珠子转了一圈,搂着谢老太君的胳膊撒娇:“都没我好看,我长得像娘,最好看。” 谢老太君转头对谢夫人说:“瞧瞧,你到底没白怀他十个月,知道向着你。” 这下连谢夫人都笑得合不拢嘴,有这个儿子在,日子别提多顺心。 难怪谢老太君和谢夫人疼谢谡元疼得三观都扭曲了,熊孩子嘴巴真够甜,但大喜的日子看见谢谡元,珞瑾就觉得不吉利,老太君,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真的不考虑把谢谡元捆起来关柴房里保平安么? ☆、第7章 嘉裕公主 天亮以后,陆陆续续就有客人过来,有些是从外地专门赶来给老太君贺寿,外面男宾客由谢老太爷和谢大爷陪着,谢二爷依然呆在自己的苦竹林里不出来,谁也不会挑他理,都巴不得看不见他呢,虽然太医说不是传染病,有些人还是忌讳。 谢谡元年纪小,还是跟着母亲在后院。 钱珞瑾觉得自己就跟饭店门口的迎宾小姐似的,来了新客人,一番介绍,珞瑾就要展露微笑,行礼问好。 原本珞瑾不明白在重男轻女的时代,谢老太君怎么能对几个孙女好成那样,只要是几个女孩要用的开支报给谢太君没有不应的,看到来访女眷带着自家女儿,钱珞瑾终于懂了,女儿和女儿也不一样,有好看的就有不好看的,有懂规矩的就有不懂规矩的,货比货得扔。 镇国公府是豪门,却不是世族,谢老太爷的爹和爷爷都是佃户,成分都是中下贫农,先皇还是王爷时,谢老太爷凭借自己的好体格当了先皇的卫兵,后来因为体格实在太强壮了又当上卫兵统领,助先皇平乱登基后位至将军,先皇还赏赐了这座宅邸。 官有了,房子有了,谢老太爷也老大不小了,该娶老婆了吧?现在的谢老太爷肯定不能跟他爹他爷爷一样随便找个农村老太太就结婚。谢老太爷要找个有文化的,家世也得体面,可那些世族大家哪个也看不上他,当然也有想抱谢老太爷大腿的,但碍于脸面,当婊子也要立牌坊,只肯嫁庶女给他。 堂堂一个将军娶你家庶女?谢老太爷哪能受这气,这时候先皇的大女儿嘉裕长公主站了出来,对谢老太爷说:你看我小姑子怎么样,官宦之家的嫡女,人品性格都不错,他爹妈都不在了,你要是愿意,我和她哥哥做主就把她嫁给你。 嘉裕长公主的这位小姑子当然就是谢老太君,谢老太君娘家姓花,也是户尴尬的人家,官宦之家不假,家里接连七代都为官,可都是些芝麻蒜皮的小官,也就谢老太君的哥哥当的官最大,被嘉裕长公主看上,当了驸马。 嘉裕长公主早就在她父皇那边得了信儿,有意大封几个在乱世时帮他征战天下的功臣,谢老太爷是少年将军,功劳不小,小姑子跟着他吃不了亏。果然,谢老太君跟谢老太爷婚后不久,先帝以他身边最得力的三个大将封公爵,谢老太爷受封镇国公。 嘉裕长公主当然也有替自己考虑的地方,要说这位嘉裕长公主,那也是个传奇的女子,她是妾室所生,出生的时候正逢乱世,几个王爷各自拥兵自重,彼此杀得昏天黑地,她爹的领地被隔壁她三伯父打下一半,携家带口地逃命。但自从嘉裕长公主出生后,她爹的残兵们竟有如神助,一路顺风顺水,把其他叔伯打得丢盔弃甲。 先帝对这个福星女儿喜爱至极,也不管先皇后的苦瓜脸,非要把这个女儿记到她名下,于是慕萍儿就正式成了长公主,先帝亲拟封号嘉裕。 也许是从小被宠惯了,公主她很任性,特别有自己的主意。本来先皇和先皇后已经给她拟好了驸马人选——宰相的儿子,尊贵典雅有内涵,公主配相府公子,多好的婚事啊。 先皇大业稳定后发现手下全是跟他打仗的武官,没有文官,这可不行,一帮大老粗给不了他治国的建议,于是举行了才子宴,想跟太学里的文艺青年们套套近乎,看看有没有可用之才,就是这次宴会,让嘉裕长公主对花家大公子一见如故,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帅的男的,作为颜控的长公主根本把持不住,这辈子就非他不嫁了,也不管对方比她大了多少岁。 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嘉裕长公主是先皇女儿里最受宠的,却是嫁得最差的,如果只算门第的话。当然,如果比颜值,嘉裕长公主的老公可以碾压其他所有驸马。 如果只有嘉裕长公主自己,她可以不在乎花家的门第,反正满朝文武没有比她门第高的,她可是皇帝的女儿。但她的孩子却姓花不姓慕,嘉裕长公主不得不替自己的孩子考虑,提升一下花家的家族成分。 于是她做媒把小姑子嫁给了谢老太爷,花家成了都中有名的奇葩,祖上一直是默默无闻的贫寒小户,到了花老爷这一代突然爆红,哥哥娶了名义上的嫡长公主,妹妹嫁给镇国公。 作为谢老太君的嫂子兼媒人,嘉裕长公主怎么可能不来参加寿宴,不仅她得来,花家全家都得来,得给谢老太君撑场面呐,虽然花家全家出动也没几个人。 嘉裕长公主身份尊贵,走路都带风,一进屋就吸引了满屋女眷的目光, 原谅钱珞瑾刚穿越来见识少,她第一次在古代见到一个女人这么拉风,颇有点高中时政教处主任从走廊走过的气场。明明嘉裕长公主身后只跟零星的几个人,却好似带了千军万马,除了谢老太君等少数几个一品诰命在身的老太婆,其余人纷纷站起来,依各自的品级给嘉裕长公主行礼, 第4节 嘉裕长公主是肯定会来的贵客,教引嬷嬷早就详细地教导珞瑾该向嘉裕长公主怎样行礼,行礼之余,钱珞瑾用余光好奇地打量这位长公主,电视剧里小说里早就把皇室成员写烂了,钱珞瑾也看过很多《霸道王爷爱上我》《刁蛮公主爱上他》之类的小说,可亲眼见到一位公主还是让她激动万分。 嘉裕长公主是皇帝的姐姐,她辈分上是谢老太君的嫂子,实际上比谢老太君还小几岁,可也早跟年轻两字搭不上边,搁现代也是收拾铺盖准备退休的年纪。 上了年纪的公主和钱珞瑾在电视里看到的光彩夺目的女明星自然不同,嘉裕长公主身上穿着和她年纪相符的暗色绸缎,身上首饰也不多,双手只带了一对天水碧色的镯子,唯独头上戴了一枚翎羽成扇的发簪特别惹眼。 在旁边搀着嘉裕长公主的是她的大儿媳妇单氏,模样并不十分出色,却是柔眉顺眼,很有几分端庄。 离谢老太君最近的人自然地让出位置,嘉裕长公主也不客气,径直坐下,一手握住谢老太君的手,和谢老太君唠家常。 谢老太君扫了眼外面,再没人进来的迹象,问道:“怎么不见逸文那孩子?” “一大早就被母后喊进宮去了,我跟他说了今天是你寿辰,等他从宫里出来就直接过来给你贺寿。” “太后又不舒服?” “唉,都是老毛病,太医们也没办法,只能将养着。” “等我到了太后娘娘的年纪,身子骨指不定还没她硬朗。” “好好的寿辰,你都瞎说些什么。” 姑嫂俩感情一向很好,谢老太君嫁人后,嘉裕长公主也常来镇国公府走动,聊起来自然不生分,有长公主在,让谢老太君对后宫事也能说上一两句,周围人听着两人的对话,嘴里是酸是甜,心里是羡慕是嫉妒,只有自己知道。 到了下午,该来的女眷们都差不多到齐了,大家也寒暄够了,便去赏戏亭看戏,孩子们总算解放了,被打发了各自去玩。 这些女孩长大了说不定都各有姻亲关系,也要像她们娘亲一样彼此走动,所以从小就让她们玩在一处,互相熟识。大人们有大人们的小圈子,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不过小孩子的喜好没那么功利,多半和血缘、性情有关。 钱珞瑾当然要跟她三个表亲姐妹在一起,谢梦华和谢梦瑶已经参加过好几次这样的聚会,也有了自己的闺中密友,孟太医家的三小姐孟三娘,年龄比谢家最大的谢梦华还大上四岁,不过孟三娘生性活泼天真,跟年纪小的孩子一起玩毫无压力。这点钱珞瑾要惭愧,有时谢梦曦缠着她玩婴幼儿游戏,她就觉得自己看起来像弱智。 好在小姐们也不许跑跑跳跳的,只坐在一起聊些闲话,闲聊的地点就选在塘边的花亭,丫鬟们手脚麻利地摆好瓜果热茶,谢梦曦的丫鬟冬菓还端来一叠糕点:“奴婢新做的栗子糕,几位小姐尝尝?” 在几个小孩面前,钱珞瑾就懒得再装出紧绷绷的样子,拿起一块便吃,看不出冬菓还有这手艺,做得比大厨房还好吃些。在珞瑾的带动下,谢梦瑶和孟三娘也都给面子地尝了一口。 谢梦瑶玩笑道:“看不出冬菓还有这手艺,早知道拿秋棠换了她来。” 春燕、夏荷、秋棠和冬菓原本是谢老太君栽培的四个丫鬟,分别给了三姐妹和谢谡元,冬菓是里面年纪最小的,看着并不如春夏秋三人能干,珞瑾以为她的用处也就是陪谢梦曦玩儿,没想到做点心是一把好手,钱珞瑾暗暗决定,谢梦曦是一个值得套近乎的对象。 因为冬菓栗子糕比淘宝销量第一那家还好吃,如果不能抢别人的丫鬟,那就和丫鬟的主人交个朋友吧。 ☆、第8章 六皇子 谢梦华是个高傲的小妹妹,有她奇怪的执着,她和两个庶妹一起成功躲过老爹的遗传基因应该有革命友情才对,然而并没有,谢梦华只有身为嫡女的自傲。 孟三娘是嫡女,谢梦华愿意跟她说话,钱珞瑾是嫡女,谢梦华也愿意跟她说几句,对于两个庶妹,谢梦华能用眼神表达明白的事情就不会多说一个字,当然也不会吃庶妹丫鬟做的食物。 谢梦曦还小,不太懂自己被歧视了,只觉得大姐好像耳朵不太好使,跟她说话经常听不见。谢梦瑶却深知道内里因由,所以如果走路跟谢梦华打了照面,谢梦瑶就情愿绕路,因为照规矩她一定要给嫡姐行礼。谢梦瑶想得开,大家都是女儿,到了年纪全得嫁人,谁还怕着谁一辈子? “孟三姐姐,孟二姐姐又给二叔看病去了么?”谢梦华对同为嫡女的孟三娘倒比跟两个庶妹热络。孟三娘的姐姐孟二娘在太医院当差,是个罕见的女太医,谢二爷的病一直是她诊疗。 “可不是,也不管管她亲妹妹,把我丢这儿就先给别人看病去了。”孟三娘是个爱说话打趣的人,所以谢家三姐妹都跟她很好,而且因为年纪大些,孟三娘还有大姐姐的细致温柔,特意跟珞瑾说:“珞瑾妹妹在都中有没有水土不服?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让我二姐帮你看看,别看我二姐是女流,她的医术可比男人还要好。” 珞瑾忙跟她道谢,并表示自己身强体壮,没有任何不舒服。 本来姑娘们聚在一起聊聊家长里短挺正常的,孟三娘突然想起个猎奇的话题,话锋一转:“你们听说没,孙佐领家的闺女死了。” 珞瑾当然没见过孙佐领的闺女,谢家三姐妹却认识。 “上回管夫人生辰宴我们不是还见过她?大着肚子呢,难产死了?” “不是,她生的时候我二姐还过去了,生了个大胖闺女,母子平安。” “那怎么?” “不就是因为生了女儿,生了三个孩子全是女儿,婆婆往她房里塞了人,她要闹,结果被她夫君推床角竟撞死了。” 孟三娘说着心里就发毛,听的人也发毛,谢梦曦害怕地往珞瑾身边靠了靠。 作为新时代的女性,钱珞瑾听到这个故事整个人都不好了,生男生女看男人啊亲,没文化真可怕,气得珞瑾栗子糕都不吃了,关切地问:“然后呢?杀人偿命?”这男的放现代得是死缓吧,古代没有死缓的概念,所以直接偿命? 孟三娘一副“傻孩子”的表情看珞瑾:“这都是一周前的事儿了,瞧,你们都不知道,虽是丑事,捂两年也就过去了。” 也是,现在是男权社会,女人地位低,但珞瑾还是不甘心,好歹是条人命啊:“她没有父母兄弟么?也没人替她讨说法?” 孟三娘反问:“怎么讨?珞瑾妹妹你不知道,孙家姑娘嫁的是左都御史的儿子,孙家哪里惹得起?况且是她自己闹事在先,夫家反倒说她拈酸吃醋不贤惠。” 古代男尊女卑,钱珞瑾不是不知道,穿越之后她也一直在说服自己要适应这样的规则,学着做一个大家闺秀,学着融进这里的习俗,可她骨子里还是不能心甘情愿接受这一切,如果让她过孙小姐的日子,她情愿一辈子不嫁人,但就连这个也由不得她,古代的女人连不嫁人也是过错。 珞瑾心里一阵烦乱,本来只觉得将来随便找个人嫁了,反正她有钱,差还能差哪去?大不了就当自己还未婚,她未来老公喜欢纳妾还是逛青楼都随意,现在看来是她想的太简单了,她愿意这样,她未来老公还未必肯,她的幸福竟有系在一个品性未知的男人身上,想想都恐怖。 就在珞瑾等人替孙家小姐惋惜的时候,大人们那边也出现骚动。 花家小少爷从太后那边出来就直奔镇国公府,还带了一个小伙伴,嘉裕长公主亲自到门外接孩子,尽显慈母之情。 嘉裕长公主迈着莲步进屋,身后便跟了两个和谢谡元年纪相仿的男童,嘉裕长公主微笑着把其中一个男童揽到身前,男童看起来不太情愿,面无表情地站着,人群中有一些没见过这男童还在细细观察,不知谁家的儿子生得这样俊俏的模样,却见几位一品诰命夫人都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要给男童行礼:“老身见过六皇子。” 什么玩意?有些人还不敢确定自己耳朵里听到的是不是这三个字。 “几位老夫人快请起,从锦不敢当。”男童沉稳地站在原地,手心朝上抬了一下肉嘟嘟的小手,示意免礼。照规矩一品诰命也该向皇子行礼,但这又涉及到谦逊的问题,没有哪个皇子会真的受一品诰命的礼,所以大家也就客套客套,六皇子话音刚落,各位一品诰命身边身经百战的丫鬟就扶着各家的老夫人重新坐下。 这下所有人都确定眼前这位确实是皇子,当今皇上的第六个儿子,慕从锦。 六皇子会来,谁也没想到,周围气氛紧张了不少,这位六皇子可不是普通的皇子,他是皇后嫡出的第二个儿子,这次也代皇后娘娘送来赏赐。像谢老太君这种高品阶的命妇过寿,皇后身为六宫之主通常都会赏点东西以示皇家恩宠,怪不得宫里迟迟没有公公来行赏,竟是六皇子亲自送来了。 谢老太君仿佛感受到周围羡慕的目光,嘉裕长公主却适时地泼她冷水:“你也不用太紧张,他不过是跟着逸文来凑热闹玩,你自过你的寿辰。” 花逸文便是和六皇子慕从锦一道进来的另一个男童,他是镇国公府的常客了,见了谢老太君毫不拘束,大大方方地作揖拜寿,这位花公子是花家的二少爷,和花老爷长得有七八分相似,以花老爷当年光靠脸就让嘉裕长公主要死要活的高颜值,花二少爷当然也狠狠吸引住一溜中年妇女的目光。 六皇子和花二少爷站在一起真是一对金童玉童,那些家里有适龄女儿的都恨不得现在能再回家一趟,把女儿打扮得更花枝招展些,一个是皇上的儿子,一个是嘉裕长公主的儿子,嫁给哪个都是飞上枝头了啊! 花逸文常来谢家,跟谢谡元挺熟,谢老太君就让谢谡元陪着花家少爷和六皇子在镇国公府里逛一逛。人群中有懊恼自己没把儿子带来的,六皇子就快到开蒙的年纪,要选陪读,要是把儿子带来还能刷刷好感度,也有想得多的,猜测谢谡元肯定被内定为六皇子的陪读了,要不她谢老太君何德何能过个生辰还有皇子登门? 事实上就是花逸文觉得跟一帮大妈呆着无聊,非让慕从锦来陪陪他,根本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复杂,孩子的世界就是如此单纯。 有些跟谢家关系一般或身份尊贵的客人等到晚宴时才来,谢夫人盯紧了珞瑾和梦华,这些人里说不定哪个就是她们未来婆婆,尤其是钱珞瑾,镇国公府的外孙女多少年了第一次露面,好与不好都会被人说出去。 以钱珞瑾二十多岁的情商智商,被放在五岁的身体里评判,当然可以做到出类拔萃,但珞瑾故意收敛了姿态,不想盖过谢梦华的锋芒,又不是拿了第一就有奖品的比赛,别看谢夫人嘴上让她多表现,真要把谢梦华的风头抢去了,她肯定不乐意。 谢梦华在都中婚嫁圈那是名人了,陆陆续续已有不少人向谢夫人表达过联姻之意,不过都是说得过去的门第而已,还没有能让谢夫人眼前一亮的选项,她都含含糊糊应付过去,时间还宽裕,梦华的婚事可以慢慢挑。 六皇子亲自来给谢老太君贺寿,让谢夫人的心思更飘飘然,好像眼界又高了一点,原来觉得还不错几个世家子弟竟也看不上了,六皇子她当然还不太敢想,但花家的二少爷……以婆母和嘉裕长公主的关系,说不定可以努努力。 ☆、第9章 同伴 钱珞瑾好不容易才从谢夫人眼皮底下逃出来,几个嬷嬷和丫鬟都被她甩开,就算事后谢夫人找钱夫人告状,她也顾不得了,被一群古代土著围着让她喘不过气来,真怕一不小心露出马脚被人当精神病。 谢夫人只当珞瑾贪玩,打发丫鬟来找她,珞瑾不敢跑太远,仍在待客的东厢院躲着,远远看见含翠顺着长廊来寻她。 含翠最唠叨,又不像秀喜好骗,岂能让她抓到。珞瑾可不是真的娇娇小姐,挽起袖子,把裙子也卷起来,手脚并用就往假山上爬。 天色已经黑了,只靠着灯笼含翠肯定看不见假山里有人。珞瑾早就勘探过地形,假山顶上有一个挖出的空洞造型,躲在里面宽敞又舒适。 钱珞瑾爬得小心翼翼,身上这套裙子价格不菲,磨破了会心疼,蹑手蹑脚直爬到山顶,怕石头刮到裙子,珞瑾深吸一口气,直接跳进凹洞里。 “哎呦!” 假山里还有一个人,珞瑾跳进去正好踩在那人身上,两人一起惨叫出来,那人是疼的,珞瑾是吓的。 “嘘。”珞瑾伸手捂住那人的嘴,含翠还没走远,生怕他再发出声音被含翠发现。 那是个和钱珞瑾看起来差不多年纪的男童,穿着玄青色的锦袍,模样看不太真切,只似乎挺清秀可人的。看他装扮也是个富家少爷,楸纹缎面不是寻常人家可用,应该不是贼人,珞瑾讪讪地松开手,试图化解尴尬的气氛:“这里还有人啊,这里……确实是赏月的好地方。” 男童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别说月亮,星星都没几颗。 气氛更尴尬了,男童看珞瑾的眼神好像在说“我先来的,你怎么还不走”,不过珞瑾是不会因为对方充满恶意的眼神就离开这里的,这里现在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净土,钱珞瑾厚着脸皮说:“我要在这里乘凉,你、你自便,反正我不走。” 珞瑾说完后退一步,给自己一块空隙坐下,地方太小,坐的姿势不好,屁股刚挨到地面,手镯从荷包里掉了出来。这个手镯是钱夫人给珞瑾压箱的镯子,沉甸甸的大金镯子,分量十足,珞瑾带了半日就手腕酸痛,受不了,摘下来放在荷包里。 这个金镯子在钱夫人给珞瑾时还是个普通的镯子,非常粗,没什么花纹,在珞瑾眼里毫无美感,跟金锭子没什么区别,但这镯子丑归丑,着实价值不菲,这么高纯度的金子放上千百年也不会蒙尘,还不像玉器、陶瓷一样易碎,珞瑾已经决定等她死了以后就让这个镯子作为陪葬品,她找了巧匠在镯子上刻上“我来自21世纪”几个字,这样等千百年之后的考古队挖开她的陵墓,找到这个镯子,世人就会相信穿越真的存在。 这个时代的人看见珞瑾刻的字不会有任何感觉,只觉得是古怪的符号,帮珞瑾收首饰的含翠一直以为那是经文。此时珞瑾眼前的男童捡起镯子却呈现出呆若木鸡的状态。 他在宫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见识过,甚至经历过毒杀,至今为止所有事情给他的惊吓都比不上这枚样式粗俗的金镯子,只因为上面熟悉的字体和熟悉的词语。 “你该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男童抿了抿嘴,问珞瑾。 现在轮到珞瑾呆若木鸡,穿越这个词多么地熟悉亲切感人肺腑,刚穿越来的时候,珞瑾恨不得抓住身边每一个人跟他们大喊“我穿越了我穿越了”,但她不能,这里的人根本不懂什么叫穿越,她只能默默地把自己隐匿于其他人之中,她多么地与众不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寂寞的感觉,不管有多少人对她好都弥补不了。 “你……”珞瑾吓得舌头都不好使了,嘴里像被人塞了拳头,呼呼噜噜说不出话。 看珞瑾的表情,男童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我也是穿越来的。” 钱珞瑾正在经历人生四喜之一的“他乡遇故知”,两个人一起挤在狭小的凹洞里并排坐下,彼此似乎都有无数的话想要倾述,却不知从哪里说起。明明在上一秒还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这一秒,珞瑾就好像湖心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浮萍,不管抓不抓得住,心里都不可抵挡地倾泻出依赖。 “想不到,除了我,还有穿越来的,想不到。”珞瑾激动地抹着眼泪,这大概就叫喜悦的泪水。 男童也颇为动容,论寂寞,他只会比钱珞瑾的时间更久,珞瑾是在真正的钱小姐病死之后魂穿而来,男童则是胎穿。 珞瑾羡慕男童是胎穿:“你不知道,我刚穿越来的时候为了掩饰我不是真正的钱小姐花了多少力气,感觉自己精神都要出问题了。” 男童却羡慕珞瑾是魂穿:“你以为当婴儿好受么?什么都懂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别人一直摆弄,无聊得度日如年。” 老乡间的谈话很快变成了倾吐穿越后的苦水,主要是珞瑾单方面在吐槽,这个年代女人总比男人更辛苦。 “每道菜只能吃一小勺,刚开始我天天晚上饿得睡不着觉。” “在卫陵时还行,来了都中规矩大得……算了,你是男的可能理解不了我这种大家闺秀的苦恼。” “听说明年还要让我学女红,我都这么有钱了还非学那玩意?” “有钱也没地方花,现在干脆不让我出门,他家孙子还特别能闹腾,想想都脑瓜疼。” “你说我怎么就没穿越到女尊里去?我做梦都想当女王啊。” “这里的三观,我都懒得说了,当女人太累……” 想到这个时代的女性,珞瑾就想起她老大难的婚姻问题,这不有个现成的选择,是老天爷专门派来帮她解决难题的吧?这个男童的年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两个人都是穿越来的,不用处处小心露出马脚,大家都是文明的现代人,有话好说好商量,最起码不用担心家暴吧?再说珞瑾肯定不会让他吃亏。 珞瑾自信满满地说出自以为优渥的条件:“再过几年,你的便宜爹妈也得逼你娶老婆了吧?你仔细想想真娶个古代女人得多累,一点都不划算,要不,你娶我得了,我有的是钱,嫁妆丰厚,以后你想纳多少小妾都行。” 多么有良心的假结婚条件,珞瑾都想替自己鼓掌了,男人穿越回古代的梦想不就是三妻四妾么,她不仅同意他纳妾,还帮他出钱养小妾,这等美事打着灯笼能找到? 男童沉默了片刻,珞瑾还以为他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吓呆了,片刻之后男童开口说:“……这个大概不行,你求婚之前至少打听一下我的身世吧。” “额,身份?你穿越成了什么?” “皇子。” 六皇子慕从锦,皇后亲生的第二个儿子,今年六岁,比钱珞瑾大一岁,胎穿而来,高贵的出身,同样是现代人的灵魂,还有比他更适合珞瑾的结婚对象么?要说唯一的缺点,也是出在珞瑾身上,珞瑾不想宅斗,更不想宫斗。慕从锦是嫡出皇子,万一将来一不小心成了皇帝,她岂不是也得进宫?以前珞瑾玩宫斗游戏下场不是被杖毙就是进冷宫,她不是那块料啊。 第5节 两个现代人谈起当皇帝的事儿一点都不忌讳,慕从锦明确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当皇帝,别说现在眼馋心热皇位的人还挺多,就是皇帝的儿子都死光剩他一个,他也不当。大臣还有休沐呢,皇帝却是全勤,还没有全勤奖,连朵小红花都没有,每天都得起大早上早朝,他可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我都想好了,等成年了就去求个离皇帝远远的封地,我怎么说也是嫡皇子,肯定会封王,有食邑,将来什么也不用干,游山玩水挺好的。” 什么也不用干,每天吃喝玩乐等死,这是珞瑾最想过的日子啊!说的珞瑾心里痒痒的,越来越想嫁给慕从锦了,不断地央求慕从锦娶她,慕从锦怎么也不同意。 “你还没搞清楚情况,你是女的,爹是商人,不好嫁,我呢,是皇子,天下女人随便我挑。” 慕从锦说的太直白,伤害了钱珞瑾的心灵,说好的老乡见老乡连眼泪汪汪呢,说好的穿越人士彼此惺惺相惜呢,全都是骗人的! 不要以为钱珞瑾这样就会放弃,如果脸皮厚就能解决终身幸福问题,钱珞瑾不介意再厚一点,慕从锦现在拒绝是因为天太黑,看不清她美人胚子的长相,再说那些活在教条里的古代小姐们哪有她懂男人心,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这件事一时间也不会有结果,放下暂且不说,两人又聊起穿越前的事情。 慕从锦比钱珞瑾早几年穿越,只几年光景,没想到现代社会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连国家主席都换了人。 “你说,我们要是过几年又穿回去了,会不会连那边的时代也跟不上,又变成精神病一样?”珞瑾突发奇想。 “别傻了,怎么可能回得去,你就收着心吧,当钱家小姐不好么?”慕从锦说的有些急,好像在担心钱珞瑾真的回去了,这里又没了他的同类。 珞瑾努努嘴:“刚还嫌我是商人的女儿出身低。” “古代有古代的活法,身份低微有身份低微的好处,没办法跟你用说的,以后你就懂了。” “……你用身份低微这个词我很不开心。” 两个人你你我我地聊得开心,谁也没试想这副画面如果被别人看见会脑补出多少内涵。 一个是商家小姐,一个是宫中皇子,还好珞瑾年纪小,不然得让人脑补出一套癞蛤蟆勾引天鹅的情节出来。 钱珞瑾自己还没意识到慕从锦皇子的身份有多特殊,她自觉是两个现代人平等地坐在一起,却不知从古人的角度看,慕从锦正是她触不可及的人。 ☆、第10章 寿宴终 时间不早,估摸着寿宴快结束了,过场可以不在,结局得去露脸,钱珞瑾和慕从锦从假山爬下去。 “你先走,我晚一会儿再过去,外人面前装着不认识。”慕从锦说,按常理,珞瑾和皇子应该没什么交集。 “恩,”珞瑾也明白其中道理:“有机会再联系,多保重。”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王维这首诗,活在现代的钱珞瑾肯定不会懂,电话短信朋友圈,随时随地都可以联系,活在古代,哪怕同住都中,宫里宫外,不知哪一期能再相见。 钱珞瑾先走,海棠红的绣雀裙子裹住她小小的身体,裙摆摇曳着渐行渐远,慕从锦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一切都消失在夜色中,也是他该回去的时候了,想到要回宫里,他就觉得头疼,虽然刚才嘲笑了珞瑾的家世,但,他多想能把身份换一换。 罢了,再熬上几年,去了封地就是他享福的时候。 两个人谁也没发现不远处的柱子后正有一双眼睛在窥视,谢梦瑶开始看见珞瑾本来想过去打招呼,又眼见着慕从锦跳下来,离得远听不见他俩说什么,谢梦瑶生性小心,下意识地躲起来。谢梦瑶是庶女,没有资格进宫,自然不曾见过慕从锦,只记下了慕从锦的穿着打扮。 身为皇子不管是来还是走都低调不了,宫里来了一大群宫女和太监接慕从锦回宫,谢夫人把家里孩子都喊来恭送慕从锦,唯独不见谢谡元。 “定是和文儿又疯到哪里忘了时辰,”嘉裕长公主说罢又对身旁的侍女说:“去找找少爷,告诉他再不回来我就先走了,让他在大街上睡一晚。” 谢夫人也忙叫身边的三个平丫鬟去找。 一行人除了嘉裕长公主都要给慕从锦行礼,慕从锦免了几位有官职和诰命在身的长辈的礼数,几个孩子的却不能免,结结实实来了一套跪礼。钱珞瑾怎么觉得有点不爽呢,同样是穿越来的,她却要跪慕从锦。 谢梦瑶一见慕从锦,只觉得天旋地转,这身打扮可不就是和珞瑾在一起的人么,竟是六皇子!没想到钱珞瑾平时看着没什么心眼,内里心思这么重。谢梦瑶面色如常,心里早已脑洞大开,脑补出一大堆前后剧情,当然钱珞瑾扮演的是套近乎勾引慕从锦的角色。 下人们很快把谢谡元和花家小少爷找了回来,据说当时谢谡元把厨房备用的小猪崽子放了,正在跟猪打架,花逸文则在一旁敲菜板助威。 钱珞瑾都震惊了,没听说哪个大家少爷跟猪打架的,下人们还好意思拍马屁:“那猪两三个男丁都压制不住,少爷一下就骑猪上了,照猪头一顿狠揍,下手又快又狠,就跟戏台上武松打虎一个架势。” 武松打的是老虎,可你家少爷打的是猪啊,好意思往一起提么。 花家少爷也不甘示弱:“还是我战鼓敲得好,谡元才如此勇猛。” 珞瑾还未见过花家少爷,谢老太君便招呼她过去,给她介绍:“这是你舅老爷的二儿子,名唤逸文,你该叫二表舅的。” 钱珞瑾的三观轰隆一声受到了冲击,花逸文看起来和她一般大,本来她还琢磨着该叫表哥还是表弟,竟然是她舅舅辈的! 光听下人们叫花少爷,珞瑾只当是嘉裕长公主的儿媳单氏的儿子,没想到是嘉裕长公主本人生的!嘉裕长公主都五十多岁了吧,就算再现代也是超高龄产妇,钱珞瑾只能在心里竖起大拇指,厉害!表舅就表舅吧,就冲嘉裕长公主的体格,她服了! 这位花二少爷在整个都中都鼎鼎有名,就因为他娘怀他的时候已经年近五十,古代这年纪孙子都该有好几个了,还能平安生下活蹦乱跳的大胖小子,简直是神话传说一样的故事,谁也没见过的奇事。且不说以古代的医疗条件生孩子基本靠命运,就说五十岁的女人有几个还能跟丈夫做那档子事儿的?恐怕没等脸上多添几道皱纹就是妾室的天下了。 所以嘉裕长公主这个孩子生的……她骄傲啊。 再加上花逸文这孩子有百分之八十像他爹,他爹花老爷当年号称都中第一美男子,嘉裕长公主作为资深外貌协会,对这个老来子疼得也是没有三观了,就说花逸文跟着谢谡元打猪这件事吧,多不文雅啊,嘉裕长公主愣是看出活泼可爱的味道来,助长了花逸文的荒唐气焰。 最后平安送走了嘉裕长公主一家子,总算谢老太君的寿辰平安落下帷幕,除了厨房的猪被折腾得够呛,大家都没出纰漏,谢夫人操持得很成功,在都中贵妇圈刷新了好感值,镇国公府也因为六皇子亲自驾临蓬荜生辉。 内门息掉最后一盏灯后,打扫妥当的下人们也各自散去,每个人嘴里津津乐道的都是这一次寿宴,有讨论外面来的那些夫人小姐的,有说谢夫人能干有本事的,更多的还是说着六皇子,有些老仆人经历过镇国公府最辉煌的时候,津津乐道地回忆着:那时候咱家老太爷还年轻呢,过个生辰,连皇太子都来了呢。 大家都把六皇子的到来往皇上要重新重用镇国公府上想,慕从锦躺着也中枪,他真的只是寻个借口出来散心而已。 谢夫人亲自帮谢大爷更衣,服侍谢大爷上了床,两人躺在床上,四下无人,谢夫人说:“六皇子这次来,是不是宫里给咱们暗示?会不会是皇后的意思?” “你别自己瞎想,爹早就说过咱们家不参合那种事儿,躲还来不及,你还自己往身上套。” 在皇子中站位是风险投资,事成自然风光无限,事败轻则丢官重则丢命,谢夫人虽然眼馋威国公府现在的恩宠,可胆子小,也不敢参合这种事:“我也就跟你说说,皇后现在压力那么大,要拉拢咱们家也正常。” “凡是自有爹做主,你别给自己找事儿,而且今晚在外间酒席上,舅舅特地跟我说六皇子和逸文投缘,这次就是跟来玩的,让我们别多想。” 谢大爷的舅舅就是花老爷,花老爷说的准没错,谢夫人安了心:“那就好,我也是怕被卷进去。” 另一边,钱夫人亲自哄珞瑾睡觉,钱夫人今晚心情好,因为珞瑾表现出色,几个老夫人都对珞瑾不吝啬赞美之词,夸珞瑾说话清楚又知礼,让钱夫人脸上很光彩。以前钱夫人还觉得自己女儿不太聪明,最近一年感觉女儿智商突飞猛进,看来她女儿是后发过人型的,让她怎能不开心。 珞瑾闭着眼睛装睡,先把钱夫人骗走再说。她哪里睡得着,就在今天晚上,她遇到了和她一样的穿越者啊!这时候慕从锦也该回到宫里了吧,不知道哄他睡觉的是他母后?宫女?还是传说中的太监?珞瑾开始幻想慕从锦在宫里的生活,得比她还豪华一百倍吧?吃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珞瑾全都脑补成电视剧里的样子。 本来珞瑾觉得自己穿到这么有钱的人家已经很幸福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怎么她就没穿到皇后肚子里呢?她要是个公主就不用担心嫁人的问题,算了,做人也不能太贪婪,想想小说里那些穿越女,还有穿成乞丐,穿成农妇,穿成妓女,穿成寡妇的呢,比她惨的多了去了。 同样大晚上不睡觉的还有住在藕莲阁里的谢梦瑶,秋棠点了她最喜欢的安神香,她还是睡不着,脑袋里总挥不去六皇子和钱珞瑾在一起的画面,想一块大石头压在她心里。 “姑母家的珞瑾表妹……人小,心却大呢。”谢梦瑶躺在床上幽幽地说,回想起晚上看到的情景,到底是没办法在心里憋着,能让她卸下伪装吐露心声的人就唯有丫鬟秋棠一个。 秋棠搬过床尾的矮凳,径自坐下,安安静静地听着谢梦瑶把所见所想都倾述出来,这是主仆二人多年的相处模式。 “以表小姐的家世,怕是顶多能做六皇子的妾室……妾室还未必能够,能比得上找个世家子弟做正经嫡妻?” “妾与妾也不能相同,皇子的妾室,将来封王之后就是侧妃。”还有句犯忌讳的话谢梦瑶没说出口:若是这个皇子当了皇上呢? 秋棠知道谢梦瑶揣测钱珞瑾的心思正是谢梦瑶自己的心思,她也知道她家这位小姐心气儿不是一般庶出小姐会有的,论模样论心智,她家小姐都胜过夫人嫡出的大小姐,就因生母不同,境遇天上地下。 在谢梦瑶心里一直有一个跟穷秀才想考状元一样的翻身的想法,她不想再看见别人一脸惋惜的表情。 可怜呐,这般好模样没托生在谢夫人肚子里。 这样的话,谢梦瑶再也不想听了。 ☆、第11章 珞瑾吃翔 过完了谢老太君寿辰这一大场,镇国公府的生活又趋于平淡,小姐们的课程又恢复成原本的样子,礼仪和习字各半个时辰,谢梦华和谢梦瑶两个年纪大了的还要学女红,钱珞瑾和谢梦曦的年纪还不用学,于是在两位姐姐学女红的时候,钱珞瑾和谢梦曦变成了谢府最游手好闲的人。 钱珞瑾一直惦记着冬菓做的栗子糕,直接开口让人家的丫鬟给她做东西,那太不好意思了,钱珞瑾想了个绝好的招数。 “梦曦,你让冬菓做点栗子糕,我让含翠做点藕粉羹,咱俩一起习字,一边吃一边写,多有意境?” 谢梦曦并不懂钱珞瑾的深意,但三姨娘告诉过她,要跟这位表姐好好相处,不能得罪人,珞瑾说的话,她都答应着。 三姨娘得知珞瑾要和谢梦曦一起习字,当然乐颠颠的,派人带着谢梦曦正在念的书送谢梦曦过去,谢梦曦也如约让冬菓做了栗子糕。 钱珞瑾全程都在吃,只有谢梦曦一个人认认真真地写字,胡妈妈在一旁劝:“我的大小姐呦,您好歹写几张纸出来给夫人看看,且您又吃这些糕点,晚饭该吃不下了。” 珞瑾不为所动地继续吃,谁说她吃不下晚饭,她每顿饭都吃不饱!大家小姐,每顿饭只能吃几口,都不够她塞牙缝的好么!又不能每次都让厨房做小灶,谢夫人会以为大厨房不合她口味,平白牵连了无辜的下人。 “小姐,奴婢看您想请的不是谢三小姐,而是冬菓吧~”秀喜嘻嘻笑着说。 “就你话多,明天拿你换冬菓。”珞瑾开玩笑道。 “好小姐,奴婢给您泡壶茉莉茶去,解甜腻。”秀喜马上讨好地泡茶去。 胡妈妈无奈地摇摇头:“小姐您也太向着秀喜了,纵得她没上没下的。” 珞瑾才不在乎:“我就喜欢她能说笑,省得烦闷。” 谢梦曦好奇地盯着珞瑾看:“书中说君子平以待人,不以出身论尊卑,表姐也是君子么?” 珞瑾都听傻了,小丫头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什么?就听懂君子两字,珞瑾知道君子是个好词,疑惑地点点头。 谢梦曦以为找到了知音:“姨娘总说我没有小姐款儿会被人低看,应该对下人再严苛些,对夫人更恭顺些,可书上说君子厚德载物,巧言令色更是小人行为。” 孩子啊,你才四岁就读这么多书了?珞瑾发现自己在四岁小孩面前都跟文盲一样,说好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呢? “三妹妹,你看的什么书?这些都不是女则上写的东西吧?”大部分女孩学字都是直接从女四书学起,珞瑾也不例外,珞瑾合上谢梦曦的书,却发现她看的是论语。 “二叔那里书多,我说我要学认字,不知道该从什么书开始看,二叔就拿了这本给我。” 谢二爷还真是……让小女孩学这个真的好么?不,让谢梦曦学这个才是真的为她好,珞瑾正在学女诫,通篇都是讲女人该如何逆来顺受三从四德,看得珞瑾直反胃,身为现代女性她真的有撕书的冲动,所以她现在极其讨厌学字,一定不能让谢梦曦看这种书,能拯救一个是一个。 “这本书……非常好,女孩就该看这个,要深明大义嘛,看完这本你再去找二舅借点《大学》《中庸》什么的,够你看的。” 这时,门口的丫鬟喊道:“表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谢谡元嘎吱自己推门走进来,谢谡元上午去家学,下午没课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四处找人玩都找不到,就跑来珞瑾这里。 “娘说你们在这里学写字,原来是学吃东西。” 珞瑾看见谢谡元就觉得脑瓜子疼:“表哥下午都这么闲?” “家学里课业少,统共就上午两个时辰。” 谢梦曦没少被谢谡元欺凌,看谢谡元的眼神写满了恐惧,见谢谡元来了,马上让丫鬟收拾纸笔:“我学完了!兄长,表姐,恐姨娘等急,我先回去了。”小丫头溜得够快的,临走还不忘回头说一句:“兄长,书上说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欺凌弱小非君子所为。” 谢谡元的脸一点都不红:“我又不做君子,三妹妹要是舍不得走,再坐会儿?” “表姐……保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谢梦曦意味深长地看珞瑾一眼,赶紧带着丫鬟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谢谡元很享受大家看见他都害怕的气氛,两军交战不能输阵,珞瑾胳膊杵在桌子上,和谢谡元四目相对,两人眼睛都瞪得溜圆,好像谁先眨眼谁就输了。 秀喜煮茶回来发现屋里气氛不对,怯生生地说:“小姐,茉莉茶……您还喝吗?” “正好我渴着呢,给我倒一杯。”谢谡元吩咐。 好机会,珞瑾马上接他的话说:“茶随便你喝,别用那个犀角杯。” 谢谡元果然耐不住好奇:“犀角杯怎么了?” “犀角杯里装的是我专用的茶底,你喝不惯。” “你都不给我喝怎么知道我喝不惯?我看看是什么好茶让你藏着掖着。” 谢谡元拿起桌上的犀角杯,掀开杯盖,只见里面放着褐色软糯质地的长条,这、这不是人拉出来的粪便么! 第6节 珞瑾生怕他把茶杯打碎,从他手里抢过杯子:“都说是我专用的,一般人喝不了,你还不信。” “你!哼,你唬我,我不信你敢喝。” “谁唬你了,你问秀喜,我平时是不是就喝这个?” 秀喜猛劲点着头。 再来点猛料,珞瑾干脆往茶杯里添满热水,吹散热气喝了一大口,谢谡元开始捂着胃,看珞瑾把泡过那东西的水喝下去,又捂住自己的嘴,最后实在忍不住,冲出屋在外面好一顿呕吐。 一切都发生得那样快那样顺畅,谢谡元在外面吐的时候,珞瑾碗里的“粪便”因为热水浸泡已经散成一堆纸状的碎末。 珞瑾当然不会变态到把真的排泄物放进茶碗里,不过是把宣纸浸湿之后揉碎成那样形状再染上颜色,这是微博上盛传的恶作剧点子,当时珞瑾觉得很无聊,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真的会这么做。 “小姐……这样真的好么?” “他诬陷我还拿虫子吓我,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当今天什么也没发生过,你们都不许泄密。” 钱珞瑾的丫鬟婆子当然都听她的,胡妈妈虽然碎叨地念了珞瑾一会儿,珞瑾做都做了,她哪能坑珞瑾啊,满屋子属她演技最真了,谢夫人那边派丫鬟来问,她都一脸疑惑:“我们小姐就爱喝花茶,表少爷今天来,我们煮的茉莉茶可香了,难道表少爷不喜欢?” 谢谡元到底还是小孩子,受到如此惊吓怎么能不去告状,他告到谢夫人那里,谢夫人就觉得他胡说八道,耐不住他磨人,派丫鬟来问问情况,被一脸正气的胡妈妈给忽悠回去。 谢谡元觉得他娘靠不住,该去找祖母,祖母最疼他,可谢老太君也疼珞瑾呀,谢谡元张口闭口说珞瑾喜欢吃翔,珞瑾可是个女孩子,你说一个大家闺秀吃翔,这不败坏她名声么,谢老太君破天荒地训斥了谢谡元不懂事:“珞瑾是你妹妹,我只看见珞瑾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你却这样排说她,没有一点兄长的样子,成何体统,你再乱说我真让你老子打你。” 谢谡元委屈啊,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然而珞瑾没有就此收手,她又去找谢夫人提议:“我看表哥下午总是没事做,不如让他跟我和三表妹一起学习吧,一来我们有不懂的能请教他,二来他自己也能静下心看书。” 谢夫人欣然答允,哪有父母不盼着孩子多用功,跟着他两个妹妹就算学不了多少也比在外面到处野强。 谢谡元心都碎了,他欢乐的下午休闲时间就这么硬生生地被珞瑾变成了习字时间。 现在再让谢谡元回想那个明媚的午间,他和初来乍到的钱珞瑾一起走到桃林的时候,他一定不会去陷害这个煞星。 怎么后悔都太晚了,珞瑾铁了心要揪一揪谢谡元的歪心思,来,少年,咱们先一起做个文化人,用文明的眼光去看待世界。 ☆、第12章 读书的地方 谢谡元当然不会乖乖变成好学生,找了各种借口不带书,珞瑾总不能让谢谡元跟她学女诫吧,不过也难不倒珞瑾,不就是书嘛,听说谢二爷博览群书,自己有个大书库,谢梦曦那本《论语》不就是找他借的嘛,珞瑾也找他去。 其实谢二爷居住的小竹轩是珞瑾在镇国公府第二喜欢的地方(第一是桃林,因为结的桃子真的很好吃),那片翠绿色的苦竹总是能人心里变得平静,走进小竹轩,听着竹筒滴水的声音,仿佛时间都变得慢了。 谢二爷喜静,平时看书的时候丫鬟们都被打发到外间。珞瑾去时几个丫鬟正在外间推牌,慌不迭地起来行礼,要进去通报谢二爷,珞瑾制止她:“不用报了,别扰了二舅看书。” 珞瑾自己的丫鬟也没让跟着,独自走进内屋,尽量轻缓了脚步,生怕吵扰了这个屋里的男人。 谢二爷正依在床边看书,香炉里是燃了一半的檀香,桌上一笺宣纸,半杯清茶,那个小小的角落仿佛就是他整个世界,静谧,悠远。 屋子里太静了,珞瑾尽量轻的脚步还是被谢二爷听见,清瘦的手放下手里的书,露出那张俊秀苍白的脸:“这不是我大外甥女么。” 珞瑾独自来找谢二爷是稀罕事,钱夫人怕珞瑾年幼挡不住谢二爷的病气,只每周带着她来给谢二爷请安一次,而且每次都早早地把她赶出去,其实珞瑾一点都不想走,毕竟谢二爷目前是谢府颜值最高的男人。 现在表面上看是个懵懂女童进了自己二舅的屋子,实际上是大龄女青年进了单身帅哥的房间。 如果命运可以选择,珞瑾就会选择穿越到女尊世界,当个女王或者女王爷之类的,然后娶一个谢二爷这样好看的男人。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现在她就面对着谢二爷这样好看的男人,却要用甜脆的声音唤一声:“二舅舅。” 谢二爷脸上淡淡地微笑,眼中几分慈爱,珞瑾想,书中写的“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形容的就是这样的人吧?只是这样和他面对面坐着,心里就很舒服。 “让二舅猜猜你干嘛来了,大嫂虐待你了?” 整个镇国公府敢拿谢大爷和谢夫人开玩笑的人也就只有他了吧,整个镇国公府听着谢二爷拿谢大爷谢夫人开玩笑敢笑的也就钱珞瑾了吧。 舅甥俩人聊了一会儿,珞瑾竟发现自己在古代人里也能找到知音。 “外甥女现在都看些什么书?” “女四书只学了《女诫》,且还没有学完。”珞瑾低头说,这本《女诫》她都学了一年了,每次上课她不是逃课就是摸鱼,实在是书里的内容让她反感,根本不想学,但愿谢二爷别以为她智商低。 “阿姐也是小时候被这本书折磨坏了,现在又来折磨你,有什么意思,有那时间都不如看几眼《笑林广记》。” 珞瑾小脑袋猛点头,没想到还有人和她观点相同,而且还是个男人,有了慕从锦的前车之鉴打底,珞瑾第一反应竟然是:谢二爷该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可惜今天没带那个“21世纪”的金镯子,珞瑾又想到新的办法试探,开口道:“howareyou?” 谢二爷的反应只有疑惑:“你在说什么?” “……卫陵方言,我就随便说说。” 有外甥女这个身份加成,就算珞瑾胡言乱语,谢二爷的目光还是慈爱的。 “二舅舅,我能求你件事么?” “就知道你有求而来,说吧。” “你刚才说的《笑林广记》能借我看看么?”像这种书都被钱夫人归类为不正经的书,绝对不肯买给珞瑾,没有电脑的日子钱珞瑾都要难受死了,不能看电视剧也不能看小说,那至少弄点笑话看看吧,关于谢谡元的事早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倒不是不能借你,但你娘亲知道了肯定要来唠叨我,罢了,还是不借你的好。” “二舅舅!” 不管珞瑾怎么苦苦撒娇,谢二爷都不为所动,钱夫人唠叨人的功力珞瑾最清楚,也不怪谢二爷不给小外甥女面子。 就在这时,外间的丫鬟来报:“三小姐来了。” 谢梦曦见珞瑾的随身下人都在外间等着,便也只身进屋:“表姐和二叔谈些什么秘密?我能听么?” “哪有什么秘密,听你说二舅这里书多,我也来借本打发时间,偏二舅小气,不借我。” 谢二爷哭笑不得,他这辈子没有子嗣,便注定被哥哥姐姐的孩子们治得服服帖帖。 “你就是把我屋子都搬空,也不会舍不得,只要给我留个锁把你娘亲挡在外面。” 谢梦曦小眉头一皱,说起自己的烦恼:“正好表姐也在,我正有件事求你俩主意,姨娘不知道从哪听说我看的书不是女子学问,不许我再看二叔借的书,定让我去学女诫,可我不喜欢。” 谢二爷叹息,到底是别人的闺女,他这当叔叔的哪能拗得过人家的亲娘。 表姐妹两人一起托着腮帮子发愁,钱珞瑾突然冒出个主意:“不让她知道不就得了?以后你来二舅舅这里看书,就跟现在似的,把丫鬟婆子往外面一赶,谁知道我们在这里干嘛?”三姨娘只是个姨娘,不能来谢二爷这边,钱夫人也不会常来这边,再说养秀喜干嘛用的,放风嘛。 谢梦曦拍手叫好:“那我们以后都来二叔屋里学字,就说二叔嫌闹,丫鬟婆子都不许进来。” “我同意你们两个以我的名义胡闹了么?”谢二爷板起脸,原来他不仅笑时如沐春风得好看,生起气来横眉冷对也有别样的俊俏。 钱珞瑾的心扑通扑通猛跳了两下,她活了二十来年第一次见到谢二爷这么标致的男人,足以成为她的男神,本来想借着外甥女的身份,和男神套套近乎,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虽然谢二爷有些现代人的思想,可也是古代土著,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商量欺骗长辈,他还是会恼吧? 谢梦曦怯生生地说:“二叔不同意?” 就在钱珞瑾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谢二爷冷峻的表情瞬间消散,又露出他和煦温暖的笑容:“我同意。” “……”珞瑾心中浮现六个大黑点,你同意还摆那副表情吓人! 谢二爷伸出苍白的双手,揉揉钱珞瑾和谢梦曦的脑袋:“记得不要说漏嘴。” 这样的人当长辈真的好么?他姐和他嫂子知道他这么教她们女儿一定会气死,但钱珞瑾觉得有这样的舅舅……棒极了! 谢二爷专门收拾了一间屋子给几个孩子看书用,三张小香梨木的桌椅,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而墙边侧角一张大桌显然是给他自己的,这番布置倒是有点像私塾了。 谢二爷连位置都给排好了,每个人桌上都放着他给三个孩子各自挑选的书,钱珞瑾默默地想,怎么觉得谢二爷对这事的热情比她这提议者还大。 谢二爷喜静,却不是个享受孤独的人。二十多岁的男人,早该成家立业,谢大爷只比谢二爷大十岁,已经有了四个孩子,谢二爷却因身染绝症,一直迥然一身,整日呆在镇国公府的内院里,只守着这片青青苦竹。可见颜值这种东西和运气挂不上钩。 其实以镇国公府的门第和谢二爷的才貌,怎么都不缺想嫁进来的女子,谢老太君也早就动过心思想给谢二爷娶亲,怎么说也能留个后不是?遭到谢二爷本人坚决反对,他极少忤逆母亲,只有这件事他不肯让步,嫁给他的人,早晚都是寡妇,他既是早晚要死的人,又何必再拖一个? 谢梦曦本来就常找谢二爷请教书中的问题,她很喜欢在谢二爷的小竹轩看书,因为竹子是四君子之一。谢谡元是被珞瑾逼着来的,珞瑾现在掌握了一项新技能,谢谡元敢惹她,她就去谢夫人面前“进谗言”,有二十年的撒谎经验,说什么都特别逼真,现在在谢谡元眼里,钱珞瑾就是副小人嘴脸。 于是,镇国公府的苦竹林里的小竹轩,每天下午都会有一个时辰格外富有生气,三个孩子排着队来到这里,泡上一壶蜜茶,焚上一炉醒神香,窗外燕雀声渐稀,小竹轩迎来它从未有过的热闹。 “二叔,我骗姨娘来这里会读女诫,我是不是个小人?” “你是君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表妹你看杂书就算了,能不能别笑那么大声?你瞧我字都写歪了。” “你还说将来要当将军呢,行军打仗更吵,你是不是连字都不会写了?” “二叔!你快管管她!” “二舅舅!你管管他!” 谢二爷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身姿,书卷半掩,品茶笑看几个孩子嬉闹,他寂寞太久了,大抵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纵然他没有子女,也给他一次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 谢二爷将茶杯微微抬了一下,这一杯,谢天。 ☆、第13章 六皇子再光临 嘉裕长公主又来了。 嘉裕长公主和镇国公府来往一直密切,距离上次谢老太君寿宴见到她没多久,嘉裕长公主又来串门,亲戚之间本不必太多繁文缛节,但这次嘉裕长公主不仅带了她的宝贝二儿子,还带了她的侄子——六皇子慕从锦。 谢家免不了夹道欢迎,谢夫人特意嘱咐孩子们速速回房打扮妥帖再过去。 听说慕从锦来了,钱珞瑾别提有多兴奋,钱夫人亲自替她挑选衣服首饰,在钱夫人心里,珞瑾的打扮不能抢谢家女儿的风头,反正抢了也没用,珞瑾和皇子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浅姜色的拼丝裙子配上金起花手镯,秀丽体面却不招眼。 谢老太爷和谢大爷不在家,就由谢老太君领着一家子人在门口恭迎,嘉裕长公主是个豪放的女子,直接挽起谢老太君的手一道走:“以后可别这么大排场,我呢,就是看从锦这孩子在宫里闷得慌,带他出来透透气,让外人看见倒想多了。” 谢老太君点头称是,皇上一直没立太子,现在各皇子都在朝中拉帮结派,谢家一直没有偏向任何一个皇子,虽然六皇子还小不至于因此就被归为六皇子一派,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不如就把规矩俭省,相信六皇子也明白其中道理,不会怪罪。 慕从锦巴不得呢,天天在宫里到哪都一堆人拜他,够烦的了,又不是被人多磕几个头他就真能长命百岁,光说免礼都说得口干。 谢谡元和花逸文自小玩在一起,自从钱珞瑾进谗言剥夺了他下午胡闹的时间,谢谡元憋坏了,看见花逸文两眼都放光,蹭到前面跟花逸文和慕从锦一起走。 四个女孩跟在后面,钱珞瑾一直盯着前面慕从锦的背影,忽见慕从锦假装无意地回头,和她对视了一下,珞瑾心里特别受用,慕从锦一定也把她放在了心里。 大人们自有大人们的话题要聊,小孩子有小孩子的乐趣。 谢谡元正是最好客的年纪,热情地邀请慕从锦和花逸文跟他一起抓毛毛虫往钱珞瑾屋里放,以报钱珞瑾给自己加课的血海深仇。 花逸文听闻钱珞瑾的所作所为后特别替谢谡元打抱不平,加课这种事绝对不能忍:“只是光放毛毛虫的话会不会太无聊了?从锦你觉得呢?” 慕从锦已经听得惊呆了,钱珞瑾啊钱珞瑾,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过不去,瞧你把谢家小公子气得。 “……算了吧,怎么说也是你表妹,是亲戚,让你姑妈知道怎么办?”慕从锦试图帮钱珞瑾说点好话。 花逸文第一个不答应:“我知道,从锦你这叫怜香惜玉对不对?” “六皇子,你别看我表妹长得好看,心毒着呢,惜谁也别惜她啊!” 慕从锦心里想的是:你们两个小屁孩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么?罢了,懒得多管,钱珞瑾自己惹得事就自己受着吧,不过让他抓毛毛虫那也不行。 慕从锦好心地给面前的两人指了条明路:“现在天凉了,虫子少,不如你们去厨房找找有没有菜青虫。” 把两个狗憎猫嫌的男孩支走,慕从锦本想去找钱珞瑾交流下近况,顺便告诉她晚上回屋之前先把屋里虫子抓了。 第7节 远远地看见珞瑾正和谢家三位小姐坐在一起,慕从锦想悄悄地走开,被眼尖的谢梦瑶看见:“六皇子?” 钱珞瑾知道慕从锦一定是懒得跟一群小孩说话,想偷偷溜走偏被叫住,捂着嘴幸灾乐祸地偷笑,被慕从锦瞪了一眼。 女孩子里明面上和慕从锦最有交集的是谢梦华,宫里赐宴,谢老太君和谢夫人都会带着她去,虽然她和慕从锦也没怎么说过话,但也听闻些宫闱里的事情,听闻这个六皇子生性清冷怪癖,谢梦华和慕从锦坐在一起压力很大。 但谢梦华是嫡女,和有身份的孩子交际本应是她的职责,总不能让慕从锦和她几个庶妹坐着吧,那是一种侮辱。只得硬着头皮坐着。 谢梦瑶手里攥着手绢,紧张地攥得手都在疼,身为庶女,她这辈子恐怕难得有机会见到皇子,想跟慕从锦套套近乎,又怕她先说话冒犯了慕从锦,心里拧得跟大麻花似的。 慕从锦不说话,谁都不敢先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奇怪,慕从锦又不吃人,珞瑾轻咳一声,把桌上的那盘炸果子推到慕从锦面前:“冬菓做的,特别好吃,六皇子尝尝?” “表姐!”谢梦曦小声喊了一声钱珞瑾,手在桌子下使劲扯珞瑾的衣服,六皇子要是不爱吃,岂不是算她冒犯了六皇子。 慕从锦真的尝了一个,看着炸果子进了慕从锦的嘴巴,谢家三姐妹心都提到嗓子眼,只有钱珞瑾还笑吟吟的。 “好吃,和宫里的味道不一样,你放了什么?” 被慕从锦问话,冬菓先福了一礼,诚惶诚恐地说:“奴、奴婢放了芝麻,黑芝麻。” “有机会六皇子一定要尝尝冬菓做的栗子糕,特别好吃!”提到冬菓的栗子糕,珞瑾就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滴下来。 谢梦华忙制止珞瑾:“宫里御厨什么不会做,你别总在六皇子面前提我们这些粗野点心了。” “御厨的点心吃多了也腻,你们府里的倒也新鲜。” 老乡嘛,总要格外照顾照顾,钱珞瑾不知道慕从锦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了她多大的面子。 谢梦曦看钱珞瑾的眼中都充满了敬佩,以前她只知道谢梦瑶擅长察言观色,没想到这位珞瑾表姐才是高手,初次见面就能摸清六皇子的喜好。 谢梦瑶马上乖巧地推了一杯茶到慕从锦面前:“六皇子请喝茶,上等茉莉茶。” 六皇子好像挺好说话的?谢梦曦也壮着胆子跟慕从锦说话:“茉莉是女子茶,六皇子一看就是君子,下次六皇子什么时候来提前告诉我们,我去父亲那里讨云雾茶,那才是君子喝的茶呢。” “春燕,把三妹的话记下来告诉三姨娘,看她这个月能不能出得来门。” 三姨娘是谢梦曦的软肋,也不管君子不君子了,软下脸跟谢梦华卖乖,珞瑾也被谢梦曦着急的模样逗乐了:“你没听过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么,还敢嫌弃我们女子喝的茶?” 慕从锦看谢家姐妹玩闹,竟也露出一丝笑意。小孩子总是最好接触,试探着跟慕从锦聊上几句就渐渐卸下心房,好像和舅爷家的花逸文二表叔也没什么区别。 谢家孩子虽然叽叽喳喳闹了点,比起宫里那些满脑子都是宫斗的,不知强了多少,在镇国公府是他难得的放松时间。 花家和谢家的关系非比寻常,熟到连镇国公府的厨娘都知道嘉裕长公主爱吃什么,可见嘉裕长公主没少来蹭饭吃。 花家那几口人的喜好,谢府的管家们都一清二楚,就是六皇子的喜好,免不了要去请教嘉裕长公主。 嘉裕长公主寻思了半天,竟也想不出什么。她这个侄子小小年纪,性子比大人还沉闷,从没见他对什么欣喜,也没见他对什么沮丧,按时完成课业,闲了就自己呆着,离谁都是远远的,所以嘉裕长公主才时常想带他出宫转转。 当下人来报六皇子正和谢家姐妹愉快聊天时,嘉裕长公主确信自己带他来算是来对了,谢家的孩子模样品性都好,给皇子做玩伴也够资格,孩子本身当然一点问题都没有,只要她们的娘别有歪心思。 谢夫人还真有歪心思,不过不是对六皇子,而是对花逸文。吃完饭谢夫人也没让谢梦华走,带在身边要跟嘉裕长公主好好展示下女儿优秀。 慕从锦又被花逸文和谢谡元缠上,上午他俩被慕从锦打发去厨房抓菜青虫,这是个伪命题,镇国公府进的菜都是挑选过的,怎么可能有虫子,两人翻遍了菜篮子也没抓到,央求慕从锦给他俩无聊的下午时光找点目标。 慕从锦想到了好主意:“你们不是说上回徒手打猪很英勇么,正好我没看见,再打次给我看看。” 能在六皇子面前展现自己的英勇,多好的机会,谢谡元当然不错过,还热情地邀请自家姐妹都来看自己跟猪打架。 谢梦瑶是淑女,怎能去厨房那种油烟之地,谢梦曦是君子,也不去厨房,就只有钱珞瑾捧场,第一次见人跟猪打架,珞瑾还很兴奋呢。 看热闹不嫌事大,珞瑾给出馊主意:“表哥,你上回已经打赢那头猪了,再打一次岂不无趣?不如把场地改了,把猪弄到池塘里去,你跟它在水里比比谁更熟识水性。” 镇国公府的嫡长孙和一只猪比游泳,那画面太美,把钱珞瑾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花逸文从厨房找了两个冬瓜当战鼓敲得梆梆响。 慕从锦也止不住笑意,小声对钱珞瑾说:“你跟他什么仇什么怨?小孩子也不放过。” “我跟他仇可大了,你没看他欺负我的时候呢,他就是我享清福路上的绊脚石,说了你也不懂,你是皇子肯定没人敢捉弄你。” 慕从锦的笑容变得淡淡的,努了努嘴又说不出口,都消散在花逸文的敲瓜声和钱珞瑾的笑声中。 ☆、第14章 太医孟二娘 嘉裕长公主是个智商情商双高的女人,慕从锦堂堂皇子在这里,谢梦华不好好领着贵客玩,就在她一个老太婆面前转悠转悠,神女当然无心,但神女她妈肯定有意。 嘉裕长公主自己是个任性的女人,她自己可以因为颜控属性悔婚宰相之子改嫁大她一轮的花老爷,对待自己孩子的婚事却跟每一个食古不化的父母都一样,包办婚姻的黄金准则在嘉裕长公主这里同样适用。 论门第,她倒也不至于嫌弃自己小姑子家,怎么说也是她保的媒,但正因为谢梦华的祖母是她小姑子,那谢梦华怎么能跟她儿子在一起呢,他俩是叔侄关系啊。 当然,嘉裕长公主对自己的婚事那么任性,光这个理由不够说服力,那还有年纪呢,谢梦华比花逸文大了整整四岁,在古代大四岁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了,虽然嘉裕长公主自己比花老爷小了十来岁。 总之嘉裕长公主绝对不接受这门亲事,谢梦华本身是个不可多得的大家闺秀,只不过跟她儿子绝非良配。 嘉裕长公主也不能直接打谢夫人的脸,得委婉地表达她的意思。 “梦华虽然比逸文大了四岁,论辈分,逸文是梦华的叔叔,该多照顾她才是。”嘉裕长公主慈祥地说。 谢夫人耳朵根一片红,面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扔是搀扶着嘉裕长公主送她出门。花家这条路算是被堵死了,为了亲闺女,谢夫人倒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为了谢梦华的婚事,她愁得头发都白了两根。 谢梦华才九岁,连分席的年纪都没到,按说谢夫人根本不用急,但谢夫人愁得不是谢梦华的年纪,而是谢老太爷的年纪。 这几年镇国公府其实有点风雨飘摇的感觉,体壮如牛的谢大爷不成器,成器的谢二爷病若西子,谢大爷只是四品的都司,谢夫人妻凭夫贵也只能得封四品的诰命,哪里配得上镇国公府夫人的身份,所幸还有官居太尉的谢老太爷和一品诰命谢老太君,整个镇国公府就靠两位老人家镇风水,现在两位老人还在,谢梦华提亲能沾很大的光,若是两位老人不在了,谢梦华的身价要大打折扣。 很少有谢夫人这样发自内心孝顺的儿媳妇,对家里两位老人的事儿不敢有一丁点疏忽,只盼着至少活到谢梦华出嫁吧,最好也等到谢谡元娶完老婆,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是些没人能说准的事儿,谢老太爷现在身体还是杠杠的,但以古代的医疗条件,上了岁数翘辫子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谢夫人就想先把谢梦华的亲事定下来,可以晚点嫁,但一定要尽快定亲,她家夫君是什么样谢夫人能不清楚嘛,谢梦华指望不上她老子半点,只能抱住她爷爷这棵大树。 儿媳妇和女儿的思维就是不一样,钱夫人也担心钱珞瑾的婚事,却从没担心过自己父母的寿命问题,在她心里,谢老太爷肯定要亲眼看着外甥女出嫁。 在镇国公府陪着珞瑾住了一段时日,钱夫人亲眼看着谢夫人对钱珞瑾的教养很算上心,安排也周到,决定陪父母过完中秋就回卫陵,她还年轻,不能和夫君长期两地分居。 走之前,钱夫人有个心愿得了。 出嫁之前,钱夫人曾在都中的三清观许愿,之后一连数年没机会踏上故土,如今回来了,必须还愿才行。 去道观是积福积德的事情,钱夫人打算把珞瑾带着,谢梦曦连夜让冬菓做了一笼屉糕点给珞瑾送去,贿赂成功,珞瑾又央求钱夫人把谢梦曦也带上。 钱夫人拿她俩没辙:“只有一条,你俩不许淘气。” 嘴上答应得肯定爽快。 妾室轻易不能外出,谢梦曦攒了一肚子愿望要跟神仙说,去之前还兴奋地问两个姐姐有没有话让她捎给神仙。 谢梦华对这个庶妹依然不屑多说一句话,谢梦瑶对妹妹幼稚的行为也只是敷衍,这些都打击不了谢梦曦的积极性,书上说君子要兄友弟恭,大姐二姐不是君子所以不友爱,她是君子,一定要对姐姐们恭敬。 老人家最迷信,钱珞瑾不会放过这个讨好谢老太君的机会,她要亲手写一篇祷文带去道观替谢老太君祈福,等钱夫人走了,她在镇国公府的地位还要仰仗外祖母呢。 身为八千万党员之一的钱珞瑾从没写过祷文,关键时刻还得去求谢二爷,珞瑾记得在他书架上看到好几本道经佛经之类的。 珞瑾找对人了,谢二爷一直担当谢老太君秘书长的身份,老太君往年的祷文也都是谢二爷执笔,谢二爷是个侄女控,哪挡得住珞瑾撒娇卖萌。 不过谢二爷这几日正病得厉害,连孩子们读书都顾不得,要不是除了他没法找别人,珞瑾也不想打扰谢二爷养病。 谢二爷卧病在床,丫鬟服侍他吃过药后,他便披了件外杉坐着,珞瑾命人把自己那套小桌椅搬到谢二爷床边,就坐在谢二爷的床边写字。 “每年初一母亲都会送三清元祖的祷文,这三家你就不必写了,我们镇国公府是武勋,还供奉武神,但你是小辈,也不好写这个,不如就给药王殿写一封吧,祷你外祖母福寿安康……咳咳咳……”谢二爷忍不住猛烈咳嗽起来。 也许是平时宽大的罩衫遮掩了他羸弱的身体,今天的谢二爷看起来格外消瘦,明明是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在珞瑾眼里就像小小的一团,脆弱、危险,好像风一吹就会四散无踪,对了,就像蒲公英一样。 “二舅舅,你快喝茶润一润!”珞瑾机灵地给谢二爷倒了一杯热茶。 “乖。”谢二爷伸手揉揉珞瑾的头顶,宽大的袖口蹭得珞瑾的脸痒痒的,衣袖拂过鼻尖能闻到淡淡的中药味。 钱珞瑾心里有点难受,在这个看脸的年代,心疼帅哥有错么?况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段时日相处下来,谢二爷又是个极疼子侄的人,怎能不挂心? “二舅舅,我也给你写一封,祷你早日康复。” “我们珞瑾这么懂事,二舅舅的病肯定会好……咳咳咳。” 但愿真的能好,珞瑾由衷地想。 “二爷,孟太医来了。”丫鬟进来禀报。 谢二爷点点头:“请进来。” 太医院有两个孟太医,父女关系,来得这位正是孟二娘,太医院唯一的女太医,也就是谢家姐妹的手帕交孟三娘的姐姐。 孟二娘是镇国公府的常客,府中女眷的健康都是她来关照,更是谢二爷的主治医生。 “孟太医好。”珞瑾乖巧地福了福身子。 孟二娘回了礼,道:“二爷常和我炫耀他又多了个可爱的外甥女,今日一见,果然乖巧伶俐。” 孟二娘说话知礼,表情却冷冷淡淡,给人不好亲近的感觉,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清秀,只是脸上若隐若现有些淡淡疤痕。 关于孟二娘的传奇故事,随便问都中哪个官宦人家都答得上来,当年像一道惊雷炸响了整个都中。 孟氏父女原本都是随军的军医,几年前四皇子感染天花,太医院的配药全都无效,正好回来述职的孟军医进贡了一张方子。 乡野大夫的偏方谁敢用?况且四皇子还是小孩,这时,孟二娘站出来,愿同染天花,她和六皇子年纪差不多,愿以身替四皇子试药,最后果然痊愈,只是脸上留下了疤痕。 小姑娘脸上有了疤还怎么嫁人?皇上所幸破例把孟二娘赐给四皇子做侧妃,以孟家当时的身份,孟二娘就算长得跟朵花儿似的也攀不上四皇子这个高枝,何况还是皇帝赐婚,荣耀非常,孟太医当场就跪下谢恩,孟二娘却说:“民女不求嫁皇子,如果皇上真的想赏民女,就赐民女和父亲同进太医院吧。” 就这样,太医院迎来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太医,有个女太医倒是便宜了那些贵族女眷们,女太医总比男太医方便些。 “昨天我在医术上又看一个新偏方,许能对上你的病症,这是我改的新药方,以后让丫鬟照这个新方子抓药。”孟二娘说着将一张纸放在桌上。 “劳你费心,还亲自过来。” “我不过来怎么知道你又不好好休息。” “只是教珞瑾写祷文,不累,你也来看看珞瑾的字,亏得我教的好,已经写得挺娟秀了。”谢二爷炫耀似的说。 孟二娘也不扫他兴,认真看珞瑾的祷文,素淡的脸上难得有柔和的神情。 “那么喜欢孩子,何不自己娶妻生一个……” 孟二娘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只有珞瑾勉强听到,珞瑾装作没听见继续写字,心里却是挥之不去的酸楚,如果自己装傻卖萌能换得谢二爷些许宽慰,也算是她替这具锦衣玉食的身体还了福报吧。 ☆、第15章 供福月饼 谢老太君对珞瑾替她写的祷文非常满意,直呼珞瑾是乖孩子,知道孝顺,谢夫人也陪着说好话,只有谢谡元从鼻子里哼了一团气,在讨好谢老太君方面,他和珞瑾是竞争对手。 以谢谡元的立场来看,他现在有危机感,谢梦华高傲不屑撒娇,谢梦瑶和谢梦曦是庶出跟他没法比,以前他是祖母心里最宝贝的小疙瘩,现在蹿出个姑妈家的表妹,比他会撒娇比他会拍马屁,幼小的谢谡元感到了职场竞争的激烈。 钱夫人只一人去道观便一切从简,尽量低调,她心里其实有点自卑,当年的手帕交们不是嫁高门就是嫁贵胄,只她一个嫁给了商人,她这次回来,以前的小伙伴一个都没找,就跟现在参加同学会一个心理,混得好恨不得全班同学都叫来,混的不好去都不想去。 两个孩子倒是没有心理负担,一路上都跟打了鸡血似的。 钱夫人轻装简行,跟两个孩子共乘一辆马车,余下的只带了几个随身伺候的下人,只和一般富裕家庭差不多排场,但用的马车是镇国公府的马车,所以一到三清观就被恭迎进去。 第8节 道观的正门是给老百姓走的,贵族们有自己的vip通道,道观的内场也不向平常人家开放,人少、清静也安全,钱珞瑾得以从钱夫人的管束下挣脱出来。钱夫人要先去听禅,两个孩子坚决不肯同去,钱夫人只得差了两人各自的贴身丫鬟好生照管着。 “娘,你放心吧,我带三妹妹去药王殿给外祖母祈福,一定照看好她。”钱珞瑾一副乖巧的样子。 钱夫人看见自己女儿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心里别提多高兴,点头应允。 钱珞瑾在扮乖卖萌方面的演技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平时没事儿她就对着镜子琢磨哪种表情看起来真诚,哪种表情看起来温顺,如果有一天钱珞瑾穿越回现代,她一定会进军演艺圈。 离开钱夫人的视线,钱珞瑾就像脱了缰的野马,说好的照顾谢梦曦呢?变成了谢梦曦和两个丫鬟一起在后面追着她跑。 “表姐,等我,等等我。” “小姐您慢点!别摔了!” 钱珞瑾要珍惜现在的自由时光,等她年纪再大些,到了男女有别的年纪,想再出来玩更是难上加难。 正直中秋,连道观内也装饰了一番,内观里还准备了在神像前供奉过的月饼。 “表姐,你说吃了药王殿供奉的月饼,是不是真的会病痛全消?”谢梦曦眨巴着眼睛认真地问钱珞瑾。 钱珞瑾身为骄傲的党员,当然不迷信,但老太君迷信呀,这要是拿点道观供奉的月饼回去,不就能充分地展现她对谢老太君的孝心?哄得老太君高兴了,看谢谡元还敢不敢找她麻烦。 这种好事也得算上谢梦曦一份,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多少有点感情,钱珞瑾心里挺可怜谢梦曦,妾室的孩子地位总要低一些,谢梦曦又不会像谢梦瑶那样逢迎谢夫人,除了逢年过节,谢夫人自己可能都常忘了她还有第三个“女儿”。 “三妹妹,我们也去拿几块月饼,一会儿再找道长帮我们和祷文一起在药王爷前祈福,我给外祖母带着,你给舅母带着,准能让她们来年都平平安安。” 钱珞瑾在谢梦曦心里那就是领头羊的角色,马上点头:“姨娘说表姐最懂事,我都听表姐的。” 神像前摆了个大圆供桌,月饼盘子就放在上面,旁边只有一个小道童在坐着打瞌睡。 钱珞瑾拉着谢梦曦的小手领她走进去,安安静静的,大家都还在听老道士布道吧,还好钱珞瑾没跟去,肯定跟领导开会似的又臭又长。 “小兄弟,我们就这么拿走,还是要给钱?”钱珞瑾小声询问打瞌睡的小道童。 近看这孩子长得真好看,要是穿尼姑的衣服送去尼姑庵肯定也没人发现,钱珞瑾怎么有种花钱买下来的冲动,穿越成土豪就是这点不好,总想豪掷千金一把,爹妈一年年就知道给她压岁钱,又不让她出去炫富,她憋得难受啊。 小道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了钱珞瑾一眼,根本不搭理她。 这道观服务态度也太差了吧,钱珞瑾受到了伤害,好不容易兜里有钱想给道教事业做点贡献,你瞅你们在西游记里被佛教打得多惨,还在这儿摆谱。 那就不给钱了吧!钱珞瑾抓了两块月饼往谢梦曦手里一放,就要领着谢梦曦走,这回小道童眼睛彻底睁开了,一把扯住钱珞瑾的衣服,扭头朝旁边弩了一下嘴。 钱珞瑾才看到左后方还放着个檀木箱子,正中间刻着个八卦,上书“福生无量”四个大字。作为一个爱旅游的人,钱珞瑾对各色功德箱再熟悉不过,以至于只要看见木箱子上面开了洞,钱珞瑾就会有一种由内而发的冲动,掏出钱包里的积蓄恭恭敬敬地放进去。 但这小道童的态度让钱珞瑾心里很不爽快,你好歹说句祝福话吧?一脸嫌弃还想让人给钱,天子脚下连当道士的都这么高傲? 堂堂镇国公府的小姐,硬是不给钱也不好看,钱珞瑾很不情愿地让秀喜往箱子里扔了十两银子。小道童紧抓的手这才松开,身为一个修道之人,这么在乎钱财真的好么? “小姐,小姐!我们都跟夫人说好了在叁偏殿等她,您就不要乱走了吧?” “哼,东商道长一讲起来没两三个时辰停不下来,我才不等呢。” 又一个不让下人省心的娇小姐进了药王殿,不过这一位的阵势可比珞瑾和谢梦曦强多了,两个老妈子和六、七个丫鬟跟花生壳似的把小小的女孩团团围住,小女孩穿的也快要闪瞎狗眼,金线绣月季的腊染锦缎,两手各一个金钏子,脖子上还挂着偌大的纯银平安锁。 来不及看女孩的模样,钱珞瑾的视线都被平安锁吸引住,就没见过这么大锭银坨子做平安锁的,这玩意都能当护心盘了吧! 女孩看见镇国公府的两姐妹,脸上毫不遮掩地露出大写的不悦:“内观不是早就不许穷酸平民进了吗?这两个人怎么进来的?” 钱珞瑾低头看看自己穿的衣服,也就样子简单点,布料还是很考究的,竟然用穷酸来形容她,她很不服气! 秀喜更激动,想她们在卫陵的时候,十里八村谁不知道她家小姐是土豪,就算是都中的人也太瞧不起人了!气得直想撸袖子吵一架,但含翠千叮咛万嘱咐过要她在都中一定讲规矩,不能给小姐丢人,小姐没说话她绝不能先开口。 “原来都中的小姐也有不识货的,我这衣服用的落霞缎,虽然不容易做成复杂的样式,颜色却难得,要是这位小姐没见过,我把做衣服剩的边角料给你带回去研究研究?” 那女孩圆溜溜的大眼睛瞪起来还挺吓人,珞瑾才不怕,她也把眼睛瞪起来,就比比谁的眼睛大。 谢梦曦知道女孩的来历,吓得往钱珞瑾身边靠,一只手在钱珞瑾身后戳她后腰,小声说:“表姐我们快走,别惹她。”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钱珞瑾反问,珞瑾连嘉裕大长公主都见过了,现在除了皇上和太后,还有谁比得上嘉裕长公主的分量? “湘莲,告诉她。” 看来女孩很常这样摆威风,她身边的丫鬟做起人物简介来熟门熟路:“我家小姐乃相府千金,当朝宰相朱久竹大人的女儿,朱成碧。” 钱珞瑾听得一愣,朱久竹……诛九族……少女,你爹名字很不吉利你家里人知道吗? 朱成碧以为钱珞瑾是被她的名号吓到,得意地仰起下巴:“你们又是哪个村里出来的?没见过你们。” 钱珞瑾低眉顺眼地笑笑:“不告诉你。” 对付这种年纪和性格的孩子最适合放置play,她越想出挑越泼她冷水,保证比揍她一顿还难受。 朱成碧气得脸通红,瞟了一眼旁边的谢梦曦,看她手里有月饼,对小道童说:“这次的供福月饼我们相府全要了,不许她们拿。” 钱珞瑾绝不同意:“我银子都放进功德箱了,凭什么?” “小道士,她放了多少银子?” “十两。”小道童还是爱答不理的样子。 朱成碧的丫鬟马上拿了一百两放进箱子。 “神前贡品都是诚心者得,我比你心诚十倍,当然是我的。” 钱珞瑾眯起眼睛,来了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斗富是吧!想她钱珞瑾在卫陵摆起阔来连县太爷都要抖三抖,很好,钱珞瑾倒想见识一下,一个宰相到底能贪污多少钱,少女,你这是要坑爹的节奏。 钱珞瑾和朱成碧站在一起是什么概念?就是浙江省首富的女儿和民政部部长的女儿,两人一起烧钱被媒体曝光的话,你说谁吃亏?那肯定是吃公粮的心虚。 朱成碧小小年纪,骄横惯了,可想不到这一层,只觉得不压钱珞瑾一头才是丢了宰相府的脸面。 钱珞瑾抬起小手钩钩手指头:“秀喜,把我的银票都拿出来。” ☆、第16章 小观主 药王殿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其他家眷,就见两个女童一人一张地往功德箱里塞钱,就连服务态度恶劣的小道士都来了精神,叫来两个年长的道士又搬了一个更大的箱子过来备用。 “都是小钱,没意思,”钱珞瑾估摸着朱成碧手里的余额说:“一口价,两千两银起,你先放我后放。” 朱成碧手里就剩下两千两的银票,攥得紧紧的,两千两可不是小数目,朱成碧现在身上这套高调奢华有内涵的行头加一起也才花了一千多两,这些是她娘给她的压包钱,要是都花了……但看到钱珞瑾那副讨人厌的挑衅神情,朱成碧脑袋一热全都放了进去,得意地看钱珞瑾:“该你了。” 钱珞瑾把谢梦曦手里的月饼拿过来往朱成碧怀里一放:“相府千金果然大手笔,我甘拜下风,三妹妹,咱们走。” 钱珞瑾拉着谢梦曦快步走出去,憋着笑难受死了,一出来就止不住哈哈哈捂着肚子,朱成碧那表情了,就是个大写的懵逼,不行了,钱珞瑾在顾不得大家闺秀的仪态,和秀喜笑成一团。 谢梦曦也一脸小写的懵逼,她家冬菓和她一样搞不清状况,主仆二人的智商都还跟不上节奏,谢梦曦还在纠结月饼:“表姐,月饼没了……” “我的傻妹妹,两千两银子,能买多少月饼?我开个月饼店天天给你做月饼好不好?” 谢梦曦还是想不明白,不怪她,怎么能强迫四岁小孩去理解公务员收入问题。 都中可是皇城呐,三清观是吃皇粮享皇室宗族香火的道观,也算是国有企业吧,它这里发生的事能逃过皇帝耳目?反正钱珞瑾不怕,她爹是远在卫陵的商人,就看朱宰相这个中秋节过得开不开心了。 谢梦曦是个认死理的孩子,死活非纠结在月饼的问题上:“表姐,你不是说要给祖母和母亲带供福月饼?都被朱小姐拿走了,我们怎么办?” “等着,有表姐在还有办不成的事儿?” 作为一个经过社会历练的职场女性,钱珞瑾对花钱办事这方面很有心得。不管三清观功德箱收入多少银子,那都是观主的,利润分配由观主一人完成,他想给下边的小道士们分钱那叫体恤下属,不分也拿他没办法。所以看守功德箱的小道士才没有一点服务热情,捐多捐少跟他又没关系。 钱珞瑾在侧门外面守着,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等到一个道士从内殿出来,正是那个守功德箱的小道士,怎么是个小孩子啊,钱珞瑾有点发愁,就怕小孩子的大脑发育程度还理解不了什么叫贿赂。 没办法,姑且先试一试吧。 钱珞瑾摆出她对着镜子练习千百遍的真诚表情,拦住那小道士:“小道长,来来来,借一步说话可好?” 小道士看钱珞瑾的表情跟防贼似的:“贫道不布道,不解签,不画符,不说梦,不占星,不看相。” “……” 钱珞瑾为什么觉得手痒痒呢,特别想打人,吸气,呼气,压抑住心中强烈的冲动,珞瑾依然满脸笑容地说:“小道长,我就想问问你,功德箱里的钱你们观主会分给观里所有人么?” 小道童想了想,道:“不分。” 机会!钱珞瑾马上从兜里摸出十两银子,抓着小道童的手,把热乎乎的银锭子放在他手里:“这样,我偷偷给你银子,别让你们观主知道,不就是你一个人的钱了嘛,你再弄几块供福月饼给我好不好?” 小道童看看手里的月饼,又看看钱珞瑾,静默了十几秒之后才说:“我就是这里的观主。” 入秋之后是有点冷呢,这个笑话也有点冷:“不好笑,你要是不干就把银子还我,我找别人去。”说着要去把银子抢回来,小道童一甩手就把银子塞进道袍宽大的袖子里。 “观主?观主!” 一个年长的道士寻过来,面对着小道童说:“观主,东商师叔布道结束,让您过去见见几位常来我们道观的香客。” 钱珞瑾整个小心脏都不好了,这孩子才多大点啊,还真是观主?完了完了,这家道观没前途了。 “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年长的道士走了,小道童没有立刻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钱珞瑾,钱珞瑾心里咯噔一下,当着人家观主的面儿说要贿赂人家道观里的人,是挺气人的,钱珞瑾心虚地低下头,十两银子也不要了,就当给观主的精神损失费:“道长您忙着……我先走了?” 小道童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摊在钱珞瑾面前:“一块月饼五十两,你要几块?” “……” 小小年纪就知道金钱的魅力,这孩子当道士真可惜了,什么时候这家道观倒闭了,珞瑾一定雇他当伙计。 “四块,给你,两百纹银。” “去东南方向的无量天尊像那里等着,不要张扬,贫道不想被宰相千金找麻烦。” 怎么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呢,钱珞瑾越来越觉得小道童当道士屈才了,以他的天分,要是去当官,“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根本不是问题。 由衷的敬佩让钱珞瑾对着小道童伟岸的背影轻声发问:“观主,您怎么称呼?” “贫道道号东流。” “东流道长,您多保重,有朝一日,你若为官,我必把分店开到你的管辖区去。”挽茵在心里默默地想。 此次道观祈福之旅,珞瑾得到了满分,她时时将外祖母挂在心上的心意让谢老太君十分开心,老人家怎么看这个外孙女怎么喜欢,让谢谡元非常吃味。 在珞瑾的帮助下,谢梦曦在谢夫人面前又加了些许好感度,谢夫人当场就赏了个金丝花的对镯,当然有一半原因是想在谢老太君面前展现自己当家主母的慈爱。 朱宰相这个中秋过得不开心,皇帝找他谈话了,没直说,就给他讲了个为官清廉的小故事,大过节的,别的同僚都收到了来自皇帝的节日祝福,唯独他被喊去听故事,朱宰相心里苦,朱宰相很委屈,正值国家兴旺,太平盛世各处开路凿渠,管内政的这些大臣哪个不是大嘴一张吃东喝西?他还不是吃得最肥的呢,怎么拿他开刀,还不都怪他的倒霉闺女,朱宰相把朱成碧骂个半死,连带着朱成碧她娘也受了不少指责,母女俩抱在一起哭,更让朱宰相心烦。 “行啦!别哭了,我知道成碧不过是个由头,要说贪,我能算的上老几?军机处那几个连军饷都敢贪,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是因为他们当年是助皇上登基的功臣?我算是明白了,这天下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眼下皇上的几位皇子,我再不能做甩手先生,”朱宰相扭头又对自己的发妻叮嘱:“你多去宫里走走,注意打听消息,六皇子跟成碧年纪最合适,又是皇后嫡出,你多留意些。” 作为一个婚嫁市场的香饽饽,六皇子的幸福感一点都不高。这些年,丽贵妃成势不小,宫里处处都是她的眼线,除了上茅房就没有自在的时候。他的皇后亲娘虽然是真心实意地疼他,但他投胎到皇后肚子里当胎儿时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真心没办法和她培养出母子感情,在她面前要处处演绎小孩子的形象,也是拘谨难受。 要说轻松,当然是跟同为穿越者的钱珞瑾在一起时最轻松。 “福鲤,你过来。”慕从锦正在床上躺着,喊了一声。福鲤是慕从锦从小带在身边的贴身太监,脑子活络嘴巴又甜,深得慕从锦欢心。 福鲤麻利地弯身快步走到慕从锦床边:“殿下,有何吩咐?” 第9节 “你说,我想去镇国公府,找个什么理由好?” “恕奴才直言,殿下您不方便随意去大臣家,何不把想见的人喊来宫里?” “但……这个人身份不够资格进宫怎么办。” 福鲤脑子多机灵啊,他开始以为慕从锦是喜欢跟镇国公府的小少爷一起玩,以谢谡元的身份总来宫里给慕从锦当玩伴当然没问题,既然身份低不能进宫,八成是庶出的孩子,好像镇国公府庶出的只有女儿,以慕从锦的年纪当然联想不到男婚女爱,但只要小时候玩得好,那就是份感情,将来就算无缘嫁进王府,也能得皇子照拂,不禁暗想到底是谢家哪位小姐如此好运气? “殿下,您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您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娘娘也指定派人去摘,您不好出面的事情,何不去问问娘娘?” 一语惊醒梦中人,慕从锦猛然从床上翻身起来:“福鲤,我真没白疼你。” 福鲤腰弯得更低:“为殿下效力是奴才的荣幸。” 慕从锦很满意,福鲤出身穷困,一穷二白能哄得太后身边的梁友佺当干爹,果真是有两把刷子。 ☆、第17章 留府 来之前钱夫人是下了决心要把钱珞瑾留在镇国公府,临到要走,又舍不得,她只有珞瑾一个孩子,只在身边将养了几年,哪能狠得下心,况且谢夫人到底只是珞瑾的舅母而已,怎么也比不上亲娘,谢老太君又实在上了年纪,钱夫人的心里摇摆不定。 这一年的中秋有喜有愁,愁的是钱夫人又要回卫陵,年轻夫妻不能总两地分居,钱夫人还要赶回去跟钱老爷团聚,只是跟母亲此次一别,再相见又不知该什么时候,谢老太君郁郁寡欢,连带着整个镇国公府都不敢开心。还是慕从锦送来了给镇国公府解忧的解药——两大篓御用级的大螃蟹,说是表彰谢府的孩子陪玩有功。 有了皇子的节礼,谢老太君总算露出笑模样,谢府的中秋晚宴又欢欢喜喜跟上进程。 谢老太君心情转好了,钱夫人才敢跟她商量舍不得珞瑾的心思,谢老太君当然很希望她把珞瑾留下,女儿走了留个外孙女在身边也是好的嘛,但她也舍不得女儿在卫陵没个孩子傍身,只跟钱夫人说你就自己拿主意吧。 钱夫人心里就愁没主意呢,整顿饭吃得满怀心事。 吃完饭,钱夫人领着珞瑾去看谢二爷,整个镇国公府,除了谢老太君,最让钱夫人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这个多灾多难的二弟。 姐弟俩感情好,谢二爷身体不舒服,也没客套起身,就直接在床上靠坐着。他已知道钱夫人节后要走的消息,姐弟俩依依不舍聊了一会儿儿时回忆,钱夫人又说了一车保重身体的叮嘱话,然后钱夫人才说起自己心里的犹豫。 谢二爷喝了一杯温茶,深思熟虑之后才说:“为弟,实在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我是久病之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阿姊也知道我无儿无女,这段时间珞瑾常来我这里看书,我这日复一日地喝着药好像又有了盼头,大概我也活不过几个年头,阿姊就当留下珞瑾陪我,可好?” 原本珞瑾只在旁边听两人聊家常琐事无聊得想睡觉,听到谢二爷这番话,珞瑾心里竟有些酸溜溜的,挺不是滋味,对于珞瑾,这些土著人口不过是陪着她演了一场大戏,也许她演得好,能像小说里的穿越女一样活出璀璨的传奇,也许她演得不好,寂寥此生,但这都是她的舞台。 谢二爷伸手摸摸珞瑾的头顶,珞瑾的目光向上看,就看见他纤细的手腕,就连钱夫人的手腕都比他粗壮些。 “珞瑾回卫陵后还会记得二舅舅吗?”谢二爷问珞瑾,声音有些倦怠,却还是那么好听。 “会!” “过了很多年很多年之后还会记得么?” “会!” 表面上要装出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内里的钱珞瑾用二十多岁的心智怎能不知道谢二爷的话透露出什么意味,他的病真的很重了。 珞瑾的小手握住谢二爷枯瘦的大手,稚气的小脸坚定地说:“珞瑾永远都会记得二舅舅。” 一旁的钱夫人悄悄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湿润,今天可是中秋节,万不能哭,颤抖着声音说:“吶,我把珞瑾留下,你这当舅舅的可得帮我好好照看着。” 谢二爷又惊又喜,慈爱地看看钱珞瑾:“我保证尽我所能。” 我保证尽我所能,给她我所有的一切。当时谢二爷是这样想的。 中秋节后,钱夫人一个人踏上了归途,钱珞瑾继续住在钱夫人以前的闺房,日常服侍珞瑾的几个妈妈和丫鬟都被钱夫人留了下来,谢夫人又另外安排了些粗使的下人给珞瑾在外堂使唤,其他日常用度全都比照谢梦华,在谢梦瑶和谢梦曦之上。 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女儿”,谢夫人还得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忙活操办吃穿用度的东西,也是挺倒霉,大房长媳哪是那么好当的,不过看在以后继承家业的份上,还得好好干。 谢夫人心里想得透彻,别看她现在兄弟姐妹的活儿都得揽着,加班加点还没有加班费,可她工作前景好呀,升职空间大呀,想着光明的未来,也就不觉得辛苦了。 另一边,慕从锦听说钱珞瑾寄养在镇国公府的事情尘埃落定后,马上开始着手自己的计划。 慕从锦着重讨好了皇后几天,为了提高成功率,还请了三皇子帮忙。三皇子和六皇子慕从锦一样都是皇后嫡出,虽然两人并没有火热的兄弟情,在一堆异母兄弟中,两人都在同一个肚子里呆过就是天然的缘分。 慕从锦想让谢二爷当他的先生,这是个比较离奇的要求,慕从锦要到明年才开蒙,况且皇家自有学识渊博的帝师,谢二爷连科举都没参加过,你说一个没文凭没教师资格证的人要给国家领导人的孩子当老师,这不闹呢么。 慕从锦的理由是这样的:正是因为自己还没开蒙,不好去找弘文馆的老师,但他又不想一无所知地去开蒙,谢二爷虽然没参加科举,但他的文化素养是帝师管大人都赞赏过的,慕从锦想低调地增加自己的知识储备量,找他最好。 对嫡亲弟弟的要求,三皇子一口应下,三皇子也有自己的考量,众所周知他和二皇子是最有希望被立为太子的两个候选人,二皇子的生母丽贵妃是威国公府的嫡女,二皇子一出生就自带威国公府势力光环,三皇子则通过迎娶平国公府出身的三皇妃拿下了平国公府,两人现在各占一公,势均力敌,先皇所封的三位国公现在就剩镇国公府没站队,如果慕从锦拜谢二爷为先生能拉到镇国公府的势力,岂不就是他的助力? 皇后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当太子,被三皇子从这个角度开导后,爽快地答应了,也不给谢家找理由推搪的机会,直接派人去下旨,考虑到谢二爷的身体状况实在不能进宫,就让慕从锦亲自去镇国公府求学,也好体现出慕从锦求知若渴的美谈。 这道突然而来的懿旨都让跪地接旨的谢家人都听傻了,谢二爷自从染病辞去军职后跟朝廷就处于隔绝状态,虽然照皇后的意思不过是帮六皇子粗浅解惑,算不上正经老师。 钱珞瑾是整个镇国公府唯一知道这件离奇事情真相的人,慕从锦绝对是奔着她来的呀,珞瑾心里一阵感动,虽然老乡一直拒绝她的求婚,心里还是有她的。 谢二爷有点发愁,他这身体状况坐久了都难受,虽然皇后说体谅他带病上岗,可他也不能一直在皇子面前躺着吧,谢二爷一次都没见过慕从锦,也不了解这位六皇子的秉性如何。 钱珞瑾笑嘻嘻地给谢二爷出主意:“六皇子可平易近人了,二舅舅也别收拾什么文阁了,就在我们念书那间屋里多添一套桌椅,顶多……给他桌子镶两块宝石体现他的尊贵地位。” “你跟六皇子很熟?” “额……对呀,大姐姐、二姐姐和三妹妹都跟他很好,六皇子可平易近人了。” 平易近人倒是真心话,不过是仅对于珞瑾来说。慕从锦在珞瑾面前端不起架子,别看慕从锦平时被人跪来跪去也习惯了,真受珞瑾一拜他心里可不得劲了,珞瑾也同样,跪嘉裕长公主时挺痛快的,跪慕从锦别提心里需要多大的思想建设了,一想起两人都曾经是平等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突然拉开了差距让人接受不了。 穿越是个技术活,人家就是穿得好当了皇子,走哪都是花团锦簇的大红花,珞瑾只能当绿叶,没办法。 慕从锦不仅自己来祸害镇国公府,还带了他的狗腿子花逸文。 花逸文对慕从锦有一种痴狂的崇拜,因为每当花逸文不知怎么折磨都中百姓的身心健康时,慕从锦总能给他指出一条明路。 听说慕从锦来镇国公府念书,花逸文一定要跟来,花逸文认为这是慕从锦要跟谢谡元是胜利会师的布局,只要他们人憎狗嫌三人组聚到一起,决不让镇国公府的下人们笑着看明天的太阳。 慕从锦也挺乐意带着花逸文,他自己是走高冷路线,身边带个听使唤的小弟还是很必要的,而慕从锦现在试图把珞瑾变成听使唤的小妹。 钱珞瑾本身是抗拒的,因为以前一起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时,较真起来珞瑾地位还比慕从锦高,因为珞瑾是党员。 慕从锦不想用强权压迫珞瑾,他要的是得民心,用引诱的方式吊了根胡萝卜在珞瑾眼前:“你不是想去都中街市里逛逛?我有办法。” “大哥!以后有什么需要小弟的地方尽管开口,刀山火海,万死不辞。”钱珞瑾马上爽快地接话。 “……你人生没有骨气的么?” “没有!” ☆、第18章 小郡主 如果以六皇子的身份贸然要求带钱珞瑾出府,谢家估摸着也不敢说“不”字,但对珞瑾努力维持的大家闺秀形象肯定有不好影响,珞瑾坚决反对:“你又不是不知道古代女人出嫁多不容易,除非你答应娶我,那我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 慕从锦果断决定:“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慕从锦又想起另一个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人,这个人算是慕从锦的堂妹——淮邑王的女儿,冰心郡主。以郡主的名义找珞瑾伴游,不仅无损珞瑾的名声,还给珞瑾脸上贴金了。但冰心郡主都没见过钱珞瑾,为什么非要找珞瑾伴游?这还需要一个完美的前戏,让冰心郡主和珞瑾来一段一见如故的剧情。 花逸文这个狗腿子是业界良心,回家跟他娘好一顿卖萌,磨着嘉裕长公主带冰心郡主和他们一起去镇国公府玩,嘉裕长公主看着花逸文那张越来越像她夫君的俊脸,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冰心郡主的父亲是淮邑王,家人都远在淮邑封地住着,只有她一人被送来都中,有点人质的意味,名义上给太后教养,太后根本懒得管她,只有嘉裕长公主看她可怜,时常带她回公主府,久而久之她和花逸文以及公主府常客慕从锦就混熟了。 这个任务,冰心郡主不能心甘情愿接受,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懂得“争宠”两个字,谢谡元跟花逸文关系好就算了,谢谡元认识花逸文比她早,人总要讲个先来后到,那钱珞瑾是谁啊?关系又远了一层不说,来的还晚,还要自己装成跟钱珞瑾一见如故的样子?不行,这委屈宝宝受不了。 慕从锦和花逸文两人一人一句求着她,冰心郡主就心软了,嘴上答应着,心里还是委屈,所以冰心郡主见到钱珞瑾时脸和臭豆腐似的,怎么看也不像喜欢钱珞瑾的样子。 谢家三姐妹自然也要出来见郡主,四个女孩混在一起倒也看不出冰心郡主是因为谁脸臭,谢梦华不大瞧得起这个郡主,说是王爷的女儿,谁都知道她爹淮邑王和当今圣上关系不咋好,一家人窝在边远的淮邑,把她扔宫里当人质,不过面上还是要给她郡主的尊贵。 谢梦瑶有点自卑有点敏感,总多疑郡主是不是因为见了她这个庶出女儿不高兴?本来想跟郡主套近乎的心思就淡了,就算是当人质的郡主也不会跟一个庶女交朋友吧。 唯独谢梦曦没往自己身上想,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她明显是坦荡荡的那一个。 慕从锦和花逸文都在给冰心使眼神,冰心郡主很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拉住钱珞瑾的手:“听姑母提起镇国公府新来的钱小姐聪慧可爱就想着来见一见不知怎的觉得钱小姐特别投眼缘好像以前就认识似的本郡主第一次到镇国公府来不如钱小姐带本郡主逛逛这里的园子?” 钱珞瑾都惊呆了,冰心郡主嘴里一长串话面无表情地念出来,明显是背台词啊,毫无思想感情,连停顿都没有,明显她根本不愿意这么说! “二姐姐,这位郡主好奇怪。”谢梦曦转过头,小声对谢梦瑶说。 谢梦瑶张张嘴,也不知该跟谢梦曦说什么好,毕竟她也受到了惊吓。 别说谢家的孩子了,就连事先跟慕从锦通过气儿的钱珞瑾都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 “哈……哈哈哈!我这个侄女就是太顽皮了,总爱怪里怪气地说话。”花逸文机智地帮冰心郡主遮挡过去,他这辈分也实在太大了,直到现在钱珞瑾也适应不了花逸文跟她舅父谢大爷称兄道弟的场面。 谢梦华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郡主既然这么喜欢珞瑾表妹,表妹就多陪陪郡主,突然想起找母亲有些事,先告辞了。”谢梦华福了福身子带着丫鬟走了,珞瑾总觉得她看起来像是逃跑。 谢家的姐妹中也就谢梦华和冰心郡主有过几次接触,谢梦华很知道这位郡主出了名的刁蛮,她可不愿伺候这样的主儿,也就是郡主身份摆在那儿,谢梦华不得不来尽到礼数,礼数完了赶紧跑,郡主不是看上钱珞瑾了么,也好,就让钱珞瑾见识见识都中不是那么好混的。 谢梦瑶虽然没见过郡主,她心眼多呀,时刻盯着自己的嫡姐,看谢梦华跑那么快肯定不是好事,腿一软几乎半压在秋棠身上,咬了咬下嘴唇就变得煞白,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道:“突然身上好不舒服,郡主见谅。” 钱珞瑾真想给谢梦瑶鼓掌,精彩,太精彩了,装病的见多了,能自由控制嘴唇颜色的第一次见!谢梦瑶你的才能不穿越去现代请病假逃课都白瞎了。 突然三姐妹就剩谢梦曦还傻愣愣站着,谢梦曦是不会撒谎的,关键时刻还得是二表舅出手帮一把,花逸文拉着谢梦曦就走:“听你兄长说你已经在学论语了?走走走,我们探讨探讨。” 完美,碍事的都清理走了,现在就是要多作秀,让全府人都知道郡主和钱珞瑾相处有多么愉快。 钱珞瑾领着冰心郡主在园子里逛,慕从锦和谢谡元远远地跟着,主要是给冰心郡主压力。 “搞不懂六堂兄和花二叔为什么非要领你出去玩,本郡主怎么就看不出你哪有讨人喜欢的地方。”冰心郡主毫不客气地上上下下打量钱珞瑾。 钱珞瑾也低头打量着自己,怎么会看不出呢,她全身上下不都是优点么。 “我想想我最显著的优点,聪明、懂事、肤白、貌美、善解人意、才思敏捷、文韬武略……诶?郡主,您慢点走!” 冰心郡主脸都气歪了,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成天笑嘻嘻的花二叔就算了,反正他跟谁都好,连一向孤僻的六堂兄都向着她,日子真是没法过了,为什么呀! “本郡主累了!怎么跟你一起走路这么累!”冰心郡主满脸不高兴,脖子一歪不肯再走。 远远地看见谢夫人的大丫鬟宝平朝这边走来,钱珞瑾赶紧对冰心说:“快笑,那是我舅母的丫鬟。” 两个人对着呵呵呵傻笑,远远看着的慕从锦没忍住,捂住嘴还是笑出来,旁边的谢谡元扭头看呆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慕从锦笑,传闻这位六皇子从来都不笑,是个冰疙瘩,看来传闻很有问题。 宝平是被谢夫人差来探探情况,顺便问问郡主午宴有没有想吃的菜式,珞瑾当着宝平的面亲热地拉起冰心郡主的手:“郡主一定要尝尝我们府里的粉蒸肉。” “好,本郡主就尝尝吧。” “是,郡主,表小姐,没别的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宝平刚走,冰心郡主马上把手从珞瑾手里抽回来:“还不快找地方让本郡主歇着。” “好好好,您老这边请。” 两人去假山旁的观景亭里坐着,这样外面经过的下人都能看见两人在亭子里相谈甚欢,慕从锦和谢谡元两个就辛苦多了,两人跟军演士兵似的趴在草丛里,就怕一眼没盯住冰心郡主就尥蹶子不干,以郡主的性格,万事皆有可能。 在慕从锦密切监视下,冰心郡主一直没找到罢工的机会,钱珞瑾成功朔造了很得郡主欢心的形象,对这结果最难接受的是谢梦华,钱珞瑾怎么可能把那个头顶长眼睛的炮仗郡主伺候明白?在谢梦华的预想里珞瑾最起码也要被冰心郡主推湖里一次不可。 嘉裕长公主别提有多高兴了,难得有同龄小女孩能跟冰心郡主投缘,以前她也试图给冰心郡主找些玩伴,都中大臣和冰心差不多年纪的女儿找来好几个,每一个都是哭着回家的,也有性子烈的,比如那位坑爹的宰相千金朱成碧,不得不说她的骄纵是有骨气的骄纵,在郡主面前也不打折扣,最终和冰心郡主以两败俱伤结束。 坏脾气的冰心郡主能跟镇国公府的表小姐玩到一块儿去,嘉裕长公主觉得自己的负担都减轻了,笑容满面地夸了一句:“我一看你家表小姐是个性子温和平顺的好孩子,冰心性子急,就适合跟这样的孩子一起玩儿。” 谢夫人连连称是,心里给钱珞瑾的评分又加了一分,这一分珞瑾赚得多不容易啊,冰心郡主也不知哪来那么大敌意,找到机会就要攻击钱珞瑾,不过她那些嘲讽的话对于珞瑾就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毕竟珞瑾脸皮厚。 第10节 客观条件现在都准备齐了,还额外得到嘉裕长公主的赞赏,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隔了几日,寻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慕从锦指使冰心郡主以郡主的名义再次找钱珞瑾伴游,不过这次要游的地方是都中的街市。 ☆、第19章 都中闹事 冰心郡主自己要出宫也不容易,是慕从锦和花逸文两个千保万保才把她保出来,还不得不带了好几个侍卫同行。 前一天晚上,谢谡元偷偷给珞瑾带了信儿后,珞瑾兴奋得都睡不着,这份兴奋还不能跟她身边的丫鬟说,秀喜都不行。 心里已经在预想明天要穿的衣服,不能太张扬了,还必须好看,因为冰心郡主也在,珞瑾就喜欢跟小孩子斤斤计较,非在外表上压郡主一头不可。 第二天郡主贴身的丫鬟来镇国公府传口信,可把谢夫人愁坏了,郡主的面子不能不给,又实在放不下心,万一珞瑾有个闪失她怎么跟小姑子交代,暗戳戳地派心腹丫鬟宝平跟着。 冰心郡主哪是好说话的主儿,一句人多累赘就把宝平赶了回去,要说人形象差有形象差的好处,死猪不怕开水烫,也不怕形象有更差的余地。 钱珞瑾只带了秀喜一个丫鬟,坐着郡主的马车一直出了镇国公府门前的那条长街,在街口拐角和慕从锦等人的马车碰头。慕从锦已经尽力减少随行的人员,可又是皇子又是郡主的,二十几个大内侍卫跟着,就算换了便服,怎么也不能像平常人家。 “我尽力了。”看着钱珞瑾脸色不好,慕从锦解释说。 “我知道,罢了,谁让你是皇子呢。”珞瑾也只能理解。 “是嫡皇子。”慕从锦还很不要脸地补充。 珞瑾不甘示弱地回嘴:“我也是嫡女,谢谢。” “商人的嫡女。” 珞瑾突然有点讨厌她这个老乡了。 “都中这么大,你想好领我去哪儿了么?” “这点小事还用得着我想?福鲤,你来跟钱小姐说说今天的行程。” 福鲤弯身跑过来,嘴皮子麻利地说:“中福街那儿最热闹,地方也大,最适合主子们逛一逛,奴才都安排好了,您只管在车上歇一歇。” 冰心郡主在车里看着钱珞瑾和慕从锦站一起有说有笑,气得想把珞瑾架火上烤了,打发身边丫鬟:“快把钱小姐喊回来,还走不走了!” 福鲤办事一向用心,找的都是都中最热闹干净的地方,但他没想到一点,这么浩浩荡荡一支看起来就不平凡的队伍出现,老百姓们纷纷避让,那些来不及收摊的小贩们干脆连摊子都不要了,撒腿就跑,谁知道车里坐得的是什么人物,万一冲撞了皇子、公主,还要命不。 花逸文跳下车,从旁边卖石榴的篮子里拿了个石榴,在手里颠一颠:“从锦,这就是我不爱跟你出来的原因,人都吓跑了。” 钱珞瑾长见识了,没想到跟皇子、郡主们出来这么麻烦,和她原来住的乡下地方一点都不一样,这就是都中皇城啊,规矩大得很。 “要不我们下去走吧?这样能低调点。”珞瑾提议。 “乡巴佬。”冰心郡主的大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 负责护卫的侍卫道:“皇后娘娘有旨,未免拥挤,郡主和六殿下需乘车。” 可怜天下父母心,老妈子的性格就算是皇后也免不了。 “没劲儿,回去吧。”慕从锦说道。 “这就回去了?”珞瑾还舍不得,她才刚出来没多会儿。 “连人都没有,还没在宫里有意思,回去。” 珞瑾还想说话,刚跟福鲤交头接耳完的秀喜小声在珞瑾耳边说:“小姐,福鲤说让您先依着六殿下,殿下自有安排。” 冰心郡主很高兴,珞瑾进不了宮,只要回了宫里,那就是她的天下了。 “咳,这样,逸文你坐冰心的车,我送钱小姐回去,正好向谢二爷请教些问题。” 谢二爷就是革命的一块砖,哪有需要往哪搬,谁有点见不得人的主意都拿他当借口。 珞瑾不忘对脸上颜色都变了的冰心郡主说:“真舍不得郡主,但六皇子的命令,民女不敢不从呀。” “谁稀罕你!要不是看在六堂兄的面子上……” 钱珞瑾在秀喜搀扶下提着裙摆优雅地上了慕从锦的马车,车帘放下的一刹那,珞瑾的双腿马上岔开了,不停锤着自己大腿两侧的肌肉。 跟冰心郡主一个车厢她必须一致维持教引嬷嬷教的坐姿,真不是人干的活儿,两条大腿肌肉绷得紧紧的,比站着都累。 慕从锦嫌弃地看钱珞瑾:“你不是总说自己是大家闺秀么。” “在你面前就让我放松下吧,不信你当两天大家闺秀试试,美丽都是有代价的。”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万一你长大长残了呢。” “呸呸呸,你仔细看我的五官,鼻梁高鼻头小,标准美女鼻子,再看我眼睛,多水灵……”慕从锦看珞瑾时,珞瑾也看着他,目光有些呆呆的:“你眼睛怎么比我的还好看,这是不是叫桃花眼来着?没天理呀,你都当皇子了还要颜值干嘛。” 一路上两人对珞瑾将来长残的概率展开了争论,珞瑾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她一定好好上护肤嬷嬷的课,一定要长成大美女打慕从锦的脸。 慕从锦的马车和郡主的马车远到彼此看不见之后,慕从锦改了另一条路,马车在小胡同里停下,慕从锦先跳下车,转身对车里的钱珞瑾说:“下来,我们用走的。” “不是说皇后娘娘的旨意必须坐车?” “这些侍卫都是我的人,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不愧是胎穿来的,小小年纪就把身边的卫队都安排好了,珞瑾用眼神给慕从锦点了个赞,慕从锦小脸满是得意,同是穿越者才能明白他这份功绩呀。 这些侍卫真的对慕从锦言听计从,把慕从锦的吩咐放在皇后娘娘之上,侍卫统领名叫福瑞,就是慕从锦身边那个小太监福鲤的亲弟弟,是慕从锦一手栽培的,自然听话。 让所有人原地待命,身边只带着秀喜和福鲤两个下人,慕从锦打量了珞瑾一遍,道:“大金镯子和项链摘了,也不怕吓到人。” 钱珞瑾不好意思地把身上金光璀璨的首饰都摘下来交给秀喜收着,她这不是为了在光芒上压倒冰心郡主特意打扮的嘛。 两个人带着各自最贴心的下人,真正融于热闹的市井中,这才是珞瑾真正梦想中的古代逛街啊。 热闹的都中皇城,街边的小贩一个挨着一个,繁杂却有序。来来往往的行人,年纪和性别都不尽相同,穿着打扮各异,有穿棉麻布的,有穿锦缎丝绸的,有独来独往的,也有带着丫鬟小厮的,在阶级鲜明的时代,似乎从一个人的行头就能脑补出他家全貌来。 “肉包子!秀喜去买几个。”包子是平民顶饱的食物,富贵人家很少吃,钱珞瑾穿越来之后一直没吃过,想死它了。 珞瑾刚想问问慕从锦宫里人吃不吃包子,慕从锦已经从秀喜手里抢走一个,答案肯定是也不吃。 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一个皇子,就这么在大街上大口大口吃着油纸包的包子,福鲤给慕从锦当了这么久贴心小棉袄也没见过他家主子这副模样啊,难道六皇子真跟这位钱家小姐特别合得来?他家主子性格一向冷冰冰的,从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今天我们就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出来溜达,你俩也别拘着了,一人一个,吃吧。” 秀喜不是第一次跟珞瑾这么放肆,拿起来就吃,又递了一个给福鲤:“福鲤公公,您也吃。” 终于有机会把私房钱花出去,珞瑾就像体内的洪荒之力被解放了一般,买买买根本停不下来,各色点心自不必说,就连小孩玩的结绳玩具都买了整整一套,古代日子实在太无聊,能解闷的东西不嫌幼稚。 买到秀喜一个人根本提不了这么多东西,还要福鲤帮着拿,慕从锦忍不住说:“你这是在跟我炫富?” “不敢不敢,拼爹我可拼不过你。”他爹是皇帝啊,谁能拼得过。 远远的,看见一大群人围在前面,慕从锦吩咐福鲤:“去看看那边怎么了。” 福鲤一溜小跑着去了,很快就回来复命:“前面有个人在拍卖玉佩,奴才眼拙,只觉得是挺好看的。” “玉佩啊,走走走,去看看。”珞瑾拉着慕从锦就往前走,作为商人的女儿,珞瑾听见拍卖俩字就跟吃了兴奋剂似的。 卖家是个穷酸秀才,说是自己的传家宝,祖上是当官的,因为没钱考科举才拿出来卖。 珞瑾一看那玉佩的成色就挪不开眼睛,清波碧一水的颜色侧边一道竹叶碧痕,珞瑾在钱家生活对珠宝很有鉴赏力,确实是块罕见的好玉,算不上绝顶的价值,对珞瑾来说却非常有吸引力。 周围也很多人对这块玉有兴趣,几两、十几两地加着价码。 墨迹!珞瑾直接加高一百两的价格:“一千八百两。” 稚嫩的童声引得所有人都转头看她。 “谁家的小孩,领走别捣乱。”“就是的,小孩添什么乱。” 珞瑾一个眼神秀喜就会意地把银票拿出来,在卫陵时珞瑾就遇上过这种情况,看她是个小孩子就不当回事,千言万语的解释都不如直接亮银子省劲儿。 “这玉佩是男人带的款式。”慕从锦提醒珞瑾。 “我知道,我要买下来送人的。” 送人?珞瑾能认识几个男人啊,慕从锦的灵巧心思马上想到珞瑾莫非是想送他块玉佩以谢他带她出来玩的恩情?却听珞瑾接着说:“你不觉得这块玉佩特别适合谢二爷的气质么?” ☆、第20章 钱珞瑾被拐 慕从锦的心情犹如过山车,忽然一下从高地坠了下来,他灵巧的心思又开始想了,珞瑾的身体虽然是五岁小孩,可里面的灵魂是二十多岁的大龄女青年啊,和谢二爷正好年龄相仿,难道…… “你别忘了他大你二十多岁,你得管他叫二舅。 ” “你想什么!二舅给了我很多好东西,我总想着要还他点什么,你也知道他身体很不好。” “噢……买吧。” 珞瑾真想翻白眼,她自己的钱,买东西还要他批准?真是当皇子当习惯了,管的宽。 最终珞瑾以两千八百两的价格买到了这块玉佩,这么多钱对珞瑾来说也不是小数目,肉疼,但想想谢二爷对她的种种照顾,这是应该的。 “秀喜,去买个漂亮锦盒回来装玉佩。” 秀喜两手都拎满了东西,为难地看看珞瑾。 “算了,我自己去,六殿下您来帮我挑挑花样,你俩就在外面等着吧。” 还是两个现代人买东西的口味相合,早就想找借口甩掉这俩下人了。 不怪慕从锦以为珞瑾对谢二爷图谋不轨,珞瑾为谢二爷花起钱来一点都手软,买了店里最贵的孔雀翎锦盒,刚走到门口,珞瑾就发现锦盒上的孔雀翎是歪的:“等我下,我找老板换一个。” 慕从锦在门口等了好久没见钱珞瑾出来,心里正埋怨跟女人逛街就是受罪,恍然看见旁边的胡同里两个大人夹着一个小孩走,那小孩的背影和钱珞瑾很像,缃色的横纹锦绣海棠花样,一般人家可穿不起,绝对是珞瑾没错。 慕从锦看了一眼另一边离得远远的秀喜和福鲤,现在去把他俩喊来也是耽误时间,反而会丢了找珞瑾的线索,没办法了,慕从锦咬咬牙跟在两个人贩子后面。 钱珞瑾没想到都中的画风和淳朴的卫陵可不一样,都中人口繁多,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当然也有不少人贩子,从珞瑾买玉佩时这两人就盯上了,大户人家的女孩懂事又知礼,最好卖,而且这小丫头还自带一兜银子。 珞瑾的小女孩身体哪能和两个大人对抗,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夹着动弹不得,嘴里还塞了布条叫唤不出,一种绝望的心情笼罩在珞瑾心上,她想起了红楼梦里的香菱,原来也是个白富美就是被人贩子拐给了薛大傻子当房里人,她才不想被卖去当妾!不,当妾都是好的,万一被卖到青楼呢?虽然作为一个合格的穿越女,珞瑾很想去青楼,可她不想作为工作人员在青楼啊! 人贩子一直把珞瑾带到南西街的一座破房子里,只把珞瑾的手用麻绳捆了捆就扔在马棚里。 要不是嘴被堵着,珞瑾很想跟人贩子做笔生意,他们无非是要钱,把她卖了能卖几个钱?不如卖回去给她爹妈,肯定多少钱都愿意给,这就好比是一只赛级宠物狗,明明是成倍的身价,却被论斤卖给了狗肉馆。 两个人贩子洗了手又出来看珞瑾,人贩婆子捏着珞瑾的脸端详:“模样不错,这次要价高点。” 人贩子老头看了珞瑾衣服的料子,心中有些不安:“昱缎纺今年新进的绸子,这小丫头怕是来历不小。” “出手就是两千两的银票,能是普通人家么?你也别太担心,公府侯府的小姐都在府里关着呢,身边也没个下人跟着,说不准就是哪户卖烧饼的人家发了财。” 你才卖烧饼的!珞瑾嘴里呜呜的,两个有眼不识泰山的老混蛋,卖烧饼家的女儿就许你们拐来卖了? “呦,看这孩子脾气还不小,你放心,等我把你卖个好地方,让你这辈子都没脾气。” “呜呜呜呜!” 第11节 像珞瑾这样的孩子都不会留在都中,被家长认出来怎么办?这样的孩子都要用船送到南边去。“老头子,船家联系好没?这丫头是好人家的孩子,赶紧送走,别被她家里人找着。” “放心吧,把她放筐里,我这就送渡口去。” 慕从锦一路跟着,偷偷溜进了珞瑾被关的马棚,看见珞瑾被困得跟粽子似的,心里满是愧疚,钱珞瑾刚穿来的不了解古代治安情况,他这住了多少年的竟也疏忽了,也要怪和钱珞瑾在一起时总像还在现代似的,警惕的心也忍不住放松下来。 慕从锦翻了翻周围的草堆子,还没找到东西割绳子就听见脚步声,慌慌张张钻进旁边的稻草筐里。 今天货好,人贩子老头喝了两杯小酒儿,哼着小调儿就过来了,他脸上泛着红光,已经微醺,看也没看,直接就把珞瑾丢进草筐,整个大草筐都放在自己的小推车上,嘴里还嘟囔:“看不出还是个胖丫头,真他娘沉。” 钱珞瑾和慕从锦两个人一起挤在草筐里,上面盖满了稻草,黑乎乎看不见东西,两人的身体随着推车的颠簸在草筐里撞来撞去,疼的珞瑾眼泪都流了出来。 慕从锦何尝不是,尤其是两人肩膀,撞在一起钻心的疼,机智的慕从锦把珞瑾整个抱住,这样两个人就不用再互相伤害。 孩子的身体倒不会让珞瑾不好意思,况且现在是危急关头,哪有闲情想那些,珞瑾把头牢牢地卡在慕从锦的脖颈间,这颗头被颠簸得晃来晃去现在很想吐。 他们两个现在都在人贩子的推车上,珞瑾依然害怕,却莫名地没了先前那种绝望,筐篓粗糙的眼子里露进的寒风吹着,她也不觉得太冷,身边还有慕从锦温暖的提问,就是死也有个人陪着,心里果然好受多了。 推车突然停了,珞瑾因为惯性又狠狠堆在慕从锦怀里,耳朵清楚地感受到慕从锦一下一下呼出的热气。 从外面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老曹,还是老规矩,这是好货,你给我快点送。” “知道了知道了,快点搬上去,俺也着急,还有下家呢。” 草筐猛得一斜,草筐里的两人又朝另一侧倒去,慕从锦紧紧抱住珞瑾,珞瑾几乎是整个人压在慕从锦身上,压得慕从锦脸都变形了,非常轻微的声音在珞瑾耳边说:“以后……少吃点。” 这是第一次慕从锦嘲讽珞瑾,珞瑾一点还嘴的心思都没有,这样算是她连累了慕从锦吧?本来要被卖的人只有她一个,慕从锦来干嘛呢,他也只是小孩的身体,又打不过人贩子,平白的,跟着她受罪。 哐当,草筐又落地,想来两人现在是上船了。 慕从锦把头顶的稻草掀起来,偷偷看着外面的情形,他俩现在是在船头的仓蓬外面,船家正在船尾撑蒿。要逃跑就得趁现在,等船开远了跑都没的跑。 慕从锦把珞瑾嘴里的布条取出来,小声问:“你会游泳么?” 珞瑾点点头,又看看自己被绑着的两只手,手绑着可没法游。 “解不开,现在没时间了,我抱着你游,你就蹬蹬腿。” 没给珞瑾反应时间,慕从锦一下就把珞瑾推进水里,尽管为了不引起船家注意他推的很轻,珞瑾还是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慕从锦自己也紧跟着下了水,赶紧抱住珞瑾下沉的身体,珞瑾猛喝了两大口水才缓过神,想起慕从锦的话,奋力地用两条腿蹬着水,身体被慕从锦抱着不至于沉下去。 现在慕从锦特别想念自己二十多岁的身体,小男孩发育比小女孩慢,现在的他拖着钱珞瑾就跟拉布拉多犬叼着藏獒似的,实在吃力。是他把钱珞瑾从最安全的深宅大院里领出来,一定要把珞瑾完好无损地带回去,慕从锦全凭着一股信念硬撑。 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比政治课老师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还慢,当慕从锦的手触碰到岸边的泥土时,那种幸福感宛如重获新生一般。两个人都是落汤鸡,坐在岸边大口喘着气。珞瑾抓着慕从锦的衣摆擦自己脸上的水,被慕从锦把衣服扯了回去:“还擦什么,我衣服也是湿的。” 慕从锦用手臂撑着身体站起来,看珞瑾还坐在地上纹丝不动,气不打一处来:“愣着干什么,站起来,快走。” “我一直蹬水,腿抽筋了,走不动。”说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盯着慕从锦。 “那没办法,你在这里等死吧。” “别啊!男主角要背着女主角走,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 慕从锦看看自己的小体格,又看看珞瑾:“你坐着也好,等船家追来能帮我拖延时间。” “好吧,我这就走。” ☆、第21章 六皇子的报复 秀喜和福鲤两人急的都快要疯了,把钱小姐弄丢就算了,连六皇子也丢了,这是要杀头啊! 还是福鲤在宫里经历的事儿多,摊上这么大的事还能保持一点理智,稳住无头苍蝇般慌乱的秀喜,一定不能声张,更不能让宫里的人知道,不然无论六皇子找没找回来两个人都要去见阎王。 一面派人去城门口守着严查,另一边派人去守渡口,所以慕从锦和珞瑾没走多远就碰到了那两个来守渡口的侍卫。 慕从锦对跪在地上的两个侍卫说:“别跪了,让福鲤把马车赶来,再买两身干净衣服。” 珞瑾在旁边看着十分羡慕,从来就只有她跪别人的份儿,光说慕从锦,她都不知跪过多少次了,同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人家现在就是金枝玉叶。 只有一辆马车,当然是尊贵的皇子慕从锦先换衣服,慕从锦也不谦让,踩着脚凳就钻进马车,剩珞瑾在外面冻得哆哆嗦嗦地排队等着。 秀喜心疼地把棉披给珞瑾裹上:“小姐,吓死奴婢了。”秀喜说着抹了抹眼泪,她是真的害怕,她打记事起就在服侍珞瑾,一想到珞瑾要是不在了,竟比被处死还让她害怕“小姐,奴婢以后半步都不离您身边。” 珞瑾拍拍秀喜的手安慰她:“这事儿回去一个字都不许说,跟含翠也不能说,不然我也留不住你。” 秀喜含着泪点点头:“奴婢知道,还好小姐您没事,以后不要再吓奴婢了好不好。” 福鲤双手捧着新衣服来请钱珞瑾:“钱小姐,您上车换身干净衣服吧。” “小姐,奴婢服侍您更衣。” “不用,我自己来,你把眼泪擦擦,别回去让人以为我欺负你。” 秀喜破涕为笑:“是,奴婢知道了。” 服侍珞瑾上了车,秀喜和福鲤站在一处,福鲤是六皇子身边的人,秀喜不太敢搭话,又觉得不当面道谢心里不安,拧了拧手绢,鼓起勇气说:“福鲤公公,今天多亏您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用客气,碰上这种事,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虽然这事儿是因钱小姐而起,我也不能看着不管。” 福鲤这么说就是在秀喜诚心道谢的心上插了一把刀,谁家主子谁不护着,怎么能说是她家小姐的错,归根结底是六皇子的错啊,还不是他先把小姐拐出来的。 也是秀喜年纪还小,初生牛犊不怕虎,嘴皮子动动小声嘟囔:“宫里人的道理和咱们老百姓就是不一样。” 福鲤耳朵灵,一字不差地听在耳朵里,眉毛一挑,平时在宫里他仗着六皇子当靠山也有些威福,小丫头片子,嘴还挺损。 慕从锦的贴身侍卫会守口如瓶自不必说,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了了。慕从锦叫来福鲤,悄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大车话,只看福鲤时不时点头,钱珞瑾好奇地问:“你又想什么坏点子?” “帮你报仇。” “帮我报仇?什么仇?” “差点被人卖了,你心里不生气?” 珞瑾心里一直沉浸在逃过一劫的幸福感里,都忘了生气这事儿了,被慕从锦一提醒,顿时气得牙痒痒:“那两个人贩子,还有那个船夫,不知道以前还有多少小香菱被他们祸害,哪里有杀手组织?我要买凶!” “……这里是法制社会,买凶犯法,”慕从锦被珞瑾的野蛮心理惊得一愣:“这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抓他们,抓到了直接送顺天府,让福鲤亲自送,知府张大人是个人精,自然知道该怎么关照我送去的人。” 珞瑾的眼睛都在发光,认识个体制内的权贵就是好,连买凶的钱都省了。 “婚事你再考虑下?我帮你娶十房小妾!” “……别得寸进尺。” 回去的路上,钱珞瑾一直闷闷不乐,慕从锦平时嫌她吵,一下子她不说话,还浑身难受,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脸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时间怎么过得那么慢啊,当小孩真麻烦,什么事都不能做,什么事也做不成,就那两个老弱病残的人贩子换我以前的身体,早把他俩放倒了。” 不知怎么,每次珞瑾对这个世界表现出厌倦的时候慕从锦就特紧张,好像怕她在浴桶里扎个猛子就穿回现代去了似的。 慕从锦想了想,劝诱珞瑾:“我们两个作伴,时间就能过的快一点。” 珞瑾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像蒙了一层水,泪汪汪的,慕从锦不由得看出神,好像某种动物,太像了,和他以前养的八哥犬一模一样!就是少只摇来摇去的尾巴。 “我就是害怕,每过一天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就说今天吧,差点被卖了,要不是你来救我,万一真把我卖到青楼怎么办!” “别怕,不管你被卖到哪里我都能找出来。” “真的?” “当然,我是皇子嘛。” “那你娶我~” “做不到。” 无论珞瑾怎么见缝插针,慕从锦都不肯答应她假结婚的计划,对待婚姻大事,慕从锦比她这个女人还保守谨慎,珞瑾心想,真该让他来当大家闺秀,别的男人都想尽办法吃豆腐,他是想尽办法怕被吃豆腐。 以珞瑾成年人的思维和有限的穿越知识储备,她能想到的影响她健康成长的问题无外乎是宅斗、生病和意外事故死亡。珞瑾没有庶妹没有姨娘,跟几个表姐妹还不至于要腥风血雨地争斗,生病和意外那都是天意,强求不得。 珞瑾本以为她平安长大是早晚的事,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还有“不平安”这条路,以后真得在这方面多留心,她这小土豪活得还挺脆弱的。 福鲤带了一队六皇子亲信的侍卫,照六皇子指示的地点缉拿犯人,那两个人贩子夫妇正喝着小酒庆祝自己又抓了个好货。 家里的木门哪扛得住侍卫手里的大刀,被领头的侍卫一脚踹开。 人贩婆子吓得直往炕里缩:“你、你们是谁!我要报官!” “哼,官,”福鲤摸摸自己的尖下巴:“我怕这都中城里还没有官敢管我们。” 那顺天府尹能在权贵遍地的都中城里坐十来年不倒,得是多精的妖孽啊,两个人贩子跪在地上还想青天大老爷给他们做主,顺天府尹一看是福鲤带过来的人,原因、过程一概不问,直接拍了惊堂木:“大胆人犯,如此罪大恶极,实在可恶!拖下去!” 人贩子夫妻都傻眼了,他俩敢在都中拐孩子,也是没少给顺天府尹上贡,以前也被人告过,白花花的银子送过去也就不了了之,今儿府尹怎么疯了! 福鲤哪能不知其中说道,弹弹袖子上的灰尘。 “行了,我还要赶回去伺候六皇子,犯人我就交给你,”说着福鲤又食指点点顺天府尹的心脏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都是你的忠心。” “公公放心,下官都明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管那两人给过自己多少银钱,顺天府尹也不敢松这个手。 福鲤走后,有懂事的衙役小声在顺天府尹耳边问话:“那俩人都关在牢里,大人,怎么办?” 这俩人以前也被关起来过,不过原告前脚走了,后脚就被府尹放出来,衙役以为和以前差不了多少,却听顺天府尹叹了一口气:“自作孽,不可活。” 人贩子夫妇被关在一间牢房里,迟迟都没见衙役来开门放人,老头也算上路,塞了块碎银子给牢头:“爷,我们跟府尹大人有旧交,劳烦您再去……” 牢头掂了掂那碎银子,直接扔在地上:“我们大人岂会认识你?你们两个真是想钱想疯了,宫里头的也敢惹?” “宮、宫里的……”人贩婆子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疼也顾不得了。 牢头没敢直言六皇子名讳,两个人贩子只以为自己拐了公主,人贩婆子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这下可真是抱着老虎喊救命——自找死。 跟郡主出去一趟还换了身衣服,谢夫人生怕珞瑾跟那位跋扈郡主闹出不愉快,拉着珞瑾问长问短,珞瑾骄傲地扬起小脸:“衣服是六皇子赏的。”她可没撒谎,本来就是慕从锦花钱买的。 能出去逛,还得了六皇子的赏赐,谢家四个孩子皆是羡慕的目光,尤其是谢谡元,特别愤愤不平:“我总陪六皇子玩儿,他还没赏过我东西呢。”这话珞瑾不能同意,你俩属于谁陪谁玩还不一定呢。 谢夫人絮絮叨叨问了一堆才放珞瑾走,四个孩子瓜分了珞瑾带回来的点心也肯乖乖散去,到底都是孩子,就连一向眼睛长在头顶的谢梦华见了外面带回来的泥人也忍不住拿了两个。 那件最贵的礼物当然被珞瑾偷偷藏起来,不能被别人拿走,那枚小小的竹青纹玉佩可是她花了大价钱买回来,还差点搭上自己下半生的幸福,就是不知道谢二爷见了是不是会和她一样喜欢。 ☆、第22章 威国公出殡 钱珞瑾带着秀喜去谢二爷的小竹轩,谢二爷正在窗边看书,窗户半撑开,吹着他的头发有一点散乱,屋内药味也被竹叶气味遮掩得没那么浓烈。 “二舅舅!你身体弱还吹风!”钱珞瑾叫道。 谢二爷看见珞瑾,嘴角轻轻上扬,手中书卷放在桌上,一股带着病气的儒雅风姿,双手向后将披着的外衫提了一下,说:“这不,我也知道冷,还披了一件。” 第12节 多大的人了,还任性。谢二爷屋里的人都不敢拗他意思,由着他乱来,也就珞瑾这外甥女仗着疼爱还敢管他,珞瑾直接走过去把窗户的撑木放下。 身后的秀喜掩着嘴偷笑,别看谢二爷能把爹妈哥哥嫂子都犟得服服帖帖,碰上子侄辈就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听说你陪着郡主去了街市?” 谢二爷体格不好还挺八卦,府里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都知道,尤其是关于钱珞瑾,事无巨细他都知道,珞瑾绝对相信她房里有谢二爷的眼线。 钱夫人临走前把珞瑾托付给谢二爷,谢二爷就真当自己是珞瑾的半个爸爸。还好谢二爷是个男的,他要是个女人,绝对是宅斗小能手。 “恩,”珞瑾乖巧地点头:“我买了好多点心和泥人给几位表兄妹。”珞瑾扬起小脸,等夸奖似的。 谢二爷忍不住捏了捏珞瑾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可有二舅舅的礼物?” “那当然,秀喜,拿过来。” 谢二爷愣了一下,他不过随口说一句糗珞瑾,没想到珞瑾真的给他带了礼物,而且光看盒子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贵重之物。 打开碧绿的孔雀翎锦盒,竹纹佩静静地躺在红色绸缎里,清波碧一水的颜色侧边一道竹叶碧痕,一看就价值不菲。 谢二爷刚要张嘴,珞瑾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抢在他前面说:“人家找个教书先生还有谢师礼呢,二舅舅教了我这么多,要是不肯收,我就坐这里哭,不走了。” 谢二爷无奈地摇头:“撒泼耍赖可不是我教的,知道你孝顺,我收下便是。” 珞瑾马上破涕为笑,就她这演技,不进军好莱坞是不是挺屈才的? “我还有一事要问你,”谢二爷说道:“六皇子突然找我做半师,是不是因为你?” 钱珞瑾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家有四兄妹,每个都比她更有可能,不知道谢二爷为什么一下子就想到她,连谢夫人那样的八卦妇女都坚信六皇子是奔着她宝贝儿子来的。 “不……我……六皇子和谡元表哥年纪相仿,我想是……” 谢二爷心里已经认定了真相,打断珞瑾的狡辩。 “你能和六皇子交好是好事,你很懂事,有分寸,”谢二爷手臂搭在珞瑾脖子上,像摸小动物一样摸着珞瑾的头发:“我是等不到你出嫁的,你的婚事,如果六皇子将来念着儿时玩伴的情义帮你一把,是你的造化。” “二舅舅!”珞瑾更在意谢二爷话中透露的不祥:“珞瑾才刚送你礼物,你就说不吉利的话!” 谢二爷笑笑:“是二舅舅错了,只是二舅舅这番话你先记在心里,将来……可别忘了二舅舅。” 珞瑾脸上快要装不出那份娇憨可爱的表情,她不是小孩子,她懂什么叫生老病死,谢二爷这是在交待遗言啊,而且是对她满满关怀的遗言。 珞瑾两只小手紧紧抓住谢二爷冰凉的大手:“珞瑾永远不会忘了二舅舅,永远永远。” 这世间的事从来都不会公平,珞瑾和慕从锦期盼着早点长大成人,等待着自立门户的那一天,却也有谢二爷这样的人在期盼时间放缓脚步,恨不得这些孩子的童年更长久一些,因为他能给予的陪伴,只能陪她到这里。 “二爷,妤珑有事要报。”门外有丫鬟的声音,作为全府学历最高的人,谢二爷这里连丫鬟的名字都和别人屋里的画风不一样。 “进来吧。” 妤珑向谢二爷和珞瑾各行了礼,道:“威国公府传来信儿,老国公薨了,老夫人差人来问您是打算如何?” 什么叫打算如何?在珞瑾印象里,谢二爷是什么热闹都不参与的,不管红事白事,不都是派人送礼或送祭文么。 谢二爷想了片刻,咳了两声说:“我亲自去,也告诉大哥一声,明日等我一起去。” “是。”妤珑丝毫不对谢二爷的回复意外,福了福身子,正要退出去,又想起了什么,对珞瑾说:“表小姐也准备着些吧,明日表小姐肯定也要一道去。” 各家丧事往来互通不稀奇,不过通常都是关系远的派个下人去,关系近的自有谢大爷谢夫人出面,又不是同宗族,还要携家带口地去奔丧? 看珞瑾满脸疑惑的样子,谢二爷笑了:“你还没见过威国公府的人吧?坐下,二舅给你讲讲,他们啊,眼睛全都是长在头顶的……” 先帝平定天下所封的三位国公中,唯有威国公是在先帝战况扭转之后才倒戈到先帝阵营,虽然后期威国公立功不少,宠信还是一直比不上镇国公和平国公。 威国公吃一堑长一智,在现任皇帝还是皇子时就提前站队,豁下老脸把自己的嫡女嫁给当今圣上这位庶出皇子做妾室,何等的青眼有加。 这一赌赢了个大满贯,威国公的女儿很快位至贵妃,就是如今宠冠后宫的丽贵妃。丽贵妃所生的二皇子也是立储的热门人选,威国公府如今满门的荣耀真是连猫狗的尾巴都是朝天翘着的。 威国公死了,连宫里都给他吊丧,要知道丽贵妃就算位至贵妃也越不过还有个皇后,皇后才是皇上的发妻,只有皇后的父亲才是皇上的老丈人,但皇上就是要给威国公老丈人的架子,皇帝都如此,底下的臣子们哪个敢怠慢威国公府? 谢夫人果真打算把珞瑾也带上,晚饭后,巧平就送来一套素色的新衣服,并嘱咐珞瑾明日要早些起床。 大早晨,整个镇国公府都兴师动众的,门口马车和马匹站了一长排,其他孩子谢夫人都不担心,就怕乡下来钱珞瑾乱了阵脚,谢夫人特地让珞瑾和她坐一辆马车。 一路上谢夫人都在嘱咐珞瑾,一会儿到了威国公府的礼节她只简单说了一遍,以珞瑾的聪慧,这方面谢夫人倒不担心,只是威国公府一定会有很多人,她忙起来就顾不得珞瑾,只一再叮嘱珞瑾跟着谢梦华,凡事不懂的就先看看梦华怎么做。 珞瑾面上一一应了,心里吐槽,她就是想跟着谢梦华也得谢梦华让她才行,要说眼睛长在脑袋上,谢梦华更像是威国公府的人。 果然,下了马车,谢梦华理都不理珞瑾,反倒是谢梦瑶很有姐姐样子地拉住珞瑾的手,珞瑾又扯住谢梦曦,三个人都能感受到彼此小手凉冰冰的,现在威国公府里的人比起谢老太君的寿宴不知多了多少,这阵势,珞瑾有点紧张了。 威国公府光房子就比镇国公府大不少,先帝封的三国公中就只有谢老太爷是草根逆袭,威国公府和平国公府本来就有底子,何况威国公府现在是龙宠正盛的时候,高大的府门被白菱花装点着,各色达官显贵的马车不断停在威国公府的门口,只听着门口的下人不断高声通报: “李长史携家眷到!” “左都御史魏大人到!” “安广侯到!” …… “珞瑾表妹,走了。”谢梦瑶扯了扯还看着人来人往出神的珞瑾。 “啊,好。” ☆、第23章 霸道嫡姐 威国公府的长子娶的是莱岭丘左世家的小姐,便是人称窦大夫人的,窦大夫人亲热地扶住谢夫人的手便是一通抱怨:“瞧我这忙的,刚应承完南城侯夫人,几位太妃又让人稍来佛珠,我又赶忙亲自去灵前供上,倒没得出空去迎你。 ” 谢夫人拍拍窦大夫人的手:“知道你忙,我哪能这时候挑你理?快别管我了,今儿你事定多着呢。” “你且去屋里面歇一歇,一会儿二皇子还要亲自来拜他外祖父,我得好好准备着。” 谢夫人微微点头,松开窦大夫人的手,多么优雅热络的一次贵妇的见面,充满了臭不要脸的炫耀,珞瑾看窦大夫人走路都觉得像一只骄傲的公鸡竖着自己的鸡冠子,谢梦华仍一声不吭,谢梦曦在打哈欠,听懂其中火药味的就只有珞瑾和谢梦瑶。 谢梦瑶抢先说:“母亲,二皇子来的话,窦二夫人定有很多事要忙,窦大夫人说得对,您先去屋里吧,窦二夫人定知道您是体谅她呢。” 还没走远的窦大夫人身上一颤,明显这话她不爱听,当初窦大爷娶妻时威国公府还没这么得宠,当时娶窦大夫人是门当户对,到了窦二爷娶妻时,威国公府已经飞上枝头,娶的当然也是凤凰,娘家门第硬是压得身为嫂子的窦大夫人抬不起头。 关键时刻窦老夫人还来了个落井下石,直接把掌家之权交给窦二夫人,窦大夫人嘴上说着自己有多忙,实际上给人打下手罢了。 谢梦瑶立功了!一开口就戳中窦大夫人死穴,赢得谢夫人的摸头杀,谢夫人慈爱地对谢梦瑶说:“好孩子。” 钱珞瑾都震惊了,谢夫人你不觉得你家好孩子挺吓人的么?像珞瑾这种大龄幼女听懂两个女人的针锋相对就算了,谢梦瑶是真的年纪小,已经把绵里藏针的一套融会贯通,这孩子不去宫斗都可惜了,珞瑾啧啧地想,谢梦瑶要是进了宫一定能演出一部《梦瑶传》。 孟三娘也来了,高兴地来找谢家姐妹。“就知道你们也会来,太好了,我们一起说说话还能打发时间。”孟三娘和她两个亲姐姐年龄差距都很大,反而把谢家几个女孩当亲姐妹一般,一个个人头数过去,少了一个:“梦华妹妹呢?” “被几位侯爷夫人拉着说话,哪像我们,被风吹走了也没人管。”谢梦瑶说着还做了吹气的动作,自怨自艾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是惹人垂怜的样子。 孟三娘听了面露笑容,她正值婚嫁的年纪,当然懂这方面的事情,几位侯爷夫人是想聊出个儿媳妇呢,转念又想到家里也在张罗自己的婚事,不由得面上微红。 “孟三姐姐冻得脸都红了,我们快找个地方避风吧!”谢梦曦体贴地替孟三娘着想。 钱珞瑾差点笑出来,坏心眼地附和谢梦曦:“孟三姐姐皮肤娇嫩,风一吹就红了,快找地方躲躲~” 孟三娘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好意思地被珞瑾和谢梦曦一左一右扯着走。 四个女孩边走边聊。 “听说二皇子会来,孟三姐姐见过二皇子吧?” “宮宴时远远见过。” “六皇子长得那么好看,二皇子是六皇子的哥哥,长得一定也很好看吧?” 谢梦瑶一指头戳在谢梦曦脑门上:“二皇子和六皇子又不是一个母亲。” “不像不像,二皇子长得像皇上,六皇子和三皇子长得都极像皇后娘娘。” “那皇上长什么样?” 孟三娘憋了半天也想不出怎么形容:“皇上……皇上长得像太后,哎呀,我也说不上来。” 几个手帕交正走着,对面又一组手帕交迎面走过来,对面那组手帕交结构成分比较奇特,两个高个少女一个瘦一个胖,中间夹着个矮个女童。 看见中间趾高气扬走路的小女孩,珞瑾心里咯噔一下,真是冤家路在,放慢脚步想躲在孟三娘身后,被那女童一眼就盯住:“你!” 这女童正是在三清观里被珞瑾坑惨了的相府千金朱成碧,朱成碧一看见珞瑾双眼就瞪得溜圆,活像只斗鸡,她要是嘴再尖点,肯定上去啄珞瑾两口。 看朱成碧的神色和珞瑾躲闪的模样,谢梦瑶猜测:“珞瑾表妹,你认识朱小姐?” “原来你就是镇国公府新来的钱小姐。”朱成碧两撇小眉毛轻蔑地向上抬,她虽不知那日坑她的人就是钱珞瑾,钱珞瑾这名字她可早就听说过。 珞瑾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在都中闲得无聊的家庭妇女们中间口口相传,“镇国公府的外孙女长得和淑敏小时候真像,长大一定和她娘一样是个美人。”“别看那孩子在卫陵长大,跟都中的小姐们没什么两样。”“我看咱们都中的小姐少说一半不如她知礼呢。” 朱成碧的娘也听了这些话,回家就数落自己坑爹的女儿:“你瞧瞧人家钱小姐,还是卫陵来的,比你这都中长大的小姐又如何?人家给自己娘长脸,你净给我丢人!” 珞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扮演了一回“别人家的孩子”,在朱成碧心里仇恨值更高了。 珞瑾从孟三娘身后探出个脑袋:“这不,上回见识了相府千金的威风,看见朱小姐就忍不住害怕。” “哼,算你识相,现在知道我的威风了?” 孟三娘和谢梦瑶互相对视,她俩都觉得珞瑾是在讽刺朱成碧,就连年纪最小的谢梦曦都听出珞瑾是话里有话,朱成碧身后的高个少女都看不下去了,低头在朱成碧耳边说:“她是讽刺你。” 朱成碧涨得脸通红:“你敢讽刺我!” 谢梦瑶忙出来劝和:“朱小姐,珞瑾年纪小不懂事,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 “你又是谁?我只知道镇国公府的谢夫人只生了一个女儿,什么时候又生了你?” 这回轮到谢梦瑶涨红了脸,庶出是她死穴,被朱成碧拿出来当众嘲笑,朱成碧身后的两个高个子少女都看着她偷笑,更让谢梦瑶难堪。 瘦高的少女是左都御史魏大人家的四小姐,胖高的是姜侍郎家的二小姐,两个人的父亲都巴结着朱宰相,她俩就子承父业,一起巴结朱成碧。 孟三娘看不下谢梦瑶被当面侮辱,开口道:“朱小姐好好走着路,何必这样伤人?” 魏四小姐斜眼看了一眼孟三娘:“不就是个太医的女儿,你们姐妹真有意思,一个劲儿往镇国公府钻,孟太医多少年没提过品级,倒把他女儿们急坏了。”说着和姜二小姐笑成一团。 孟三娘气得头晕,她二姐和谢二爷交好,常去镇国公府帮谢二爷看病,她自己和谢家的女儿们投缘,和镇国公府的门第没有半点关系,到了她们嘴里竟如此不堪。 有两个强力嘴炮后援帮着,朱成碧也来了精神,指着谢家三姐妹挨一个下定义:“一个商人的女儿,两个姨娘的女儿,也亏得你们三个能厚着脸皮来这里。” 被称为商人的女儿对钱珞瑾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她有钱她自豪,她也从不觉得两个表姐妹是庶出有什么低贱的,可朱成碧那副语气说出来就让她很不爽。 “你们都能来这里,怎么,我们镇国公府的女儿来不得?”谢梦华走过来,口中一字一句,不愠不恼,却掷地有声。 魏四小姐和姜二小姐看见谢梦华,低下头,讪讪的,就是朱成碧对上谢梦华也有点底气不足,她爹朱宰相虽然官品高,但没有封位,和镇国公府没法比。 “我们、我们也是说笑的。”魏四小姐心虚地说,她这话连自己都骗不下去。 珞瑾现在盯着谢梦华看,总觉得她身边好像有个相框,她整个在相框里闪闪发光。平时对她们这几个庶妹和商女最不屑的就是谢梦华了,被人欺负时又是她跑过来撑腰,姑娘你这是种病叫傲娇,你知道吗? “二皇子和六皇子来了,母亲让我来喊你们去见礼。” 第13节 “慕从锦来了?”珞瑾喜形于色,尤其是刚受到了朱成碧的欺凌,真想马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慕从锦身上,朝他控诉自己在古代生活多么不容易。 朱成碧皱着眉头看珞瑾,果然是乡巴佬,直呼皇子名讳,母亲竟还说她知礼。 珞瑾热络地想牵着谢梦华的手一起走,谢梦华看了她一眼,端庄地将手抽回来,独自在前面走着名媛的步伐。珞瑾看着直想笑,明明是个妹控,非要装出霸道嫡姐的样子。 慕从锦其实是代三皇子过来,皇上要以国丈之礼下葬威国公,三皇子身为嫡皇子当然要出席,皇后哪能咽下这口气,她爹才是国丈,她爹还没死呢,要是真给了威国公府这个面子,岂不是承认丽贵妃踩在她头上?皇后又不能太扫皇上面子,折中之下,就派她的小儿子六皇子代替三皇子去威国公府,这样既给了丽贵妃脸面,又不至于打到自己的脸。 二皇子长得出乎钱珞瑾意料,黝黑的皮肤活脱脱在山西挖过煤,一切在小说中用来描写男子帅气的词语都用不到他身上,年纪已经是青年,看来也没有男大十八变的可能,这辈子注定和颜值绝缘。 现在场面太大,人太多,不然珞瑾真想去恭喜慕从锦,他没穿到二皇子身上已经是万幸,就二皇子这长相要是去参加最强比惨王,说什么珞瑾都信! 珞瑾找准机会朝慕从锦眨眨眼,慕从锦极不情愿地给她回了个眨眼,慕从锦很心塞,配合她吧,太幼稚了,不理她吧,又怕她玻璃心回卫陵养老等死。 慕从锦决定先稳住珞瑾,让她心甘情愿留在都中,等家里人给她在都中找好婆家,她想走都走不了。 ☆、第24章 大黄狗 威国公的葬礼真有半个国丈的架势,棺材是用整根西罗胡楠木雕刻而成,至于是谁孝敬的就不得而知,皇上已经下旨由窦大爷承袭威国公的封号,想来巴结的人数不胜数。 从灵前贡品到扎纸车马,无不彰显出皇恩浩荡。国公下葬自有其应有的礼数,皇上又下旨额外添置了许多,威国公出殡所用的东西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超过了他本应使用的规格。 这算是钱珞瑾穿越以来第一次见识到拥有财富的权贵是什么样子,有些东西她虽有钱也不能用,有些规格她再有钱也不能有,有些礼遇花再多钱也买不来,不知多年以后当她也魂归故里,她会被怎样安葬?只能看她找到怎样的夫君了吧,看来真不能随便找个人就嫁了,万一找个不争气的,她手里这么多钱连块好棺木都不能买……有点亏。 各路王侯将相都上门祭奠,出殡用度皆是超规格,这份哀荣也是羡煞旁人,送葬队伍足站满了半条街,满堂儿女都哭得不成人样,不管是否出于真心,样子做到位了。 窦二夫人抹干眼泪,吩咐旁边的管家:“时辰到了,请道长来烧渡文吧。” 那日珞瑾猜的没错,三清观正是享皇家供奉的道观,历任三清观的观主当然也要由皇家指派,那日让珞瑾惊奇的年纪尚幼的小观主东流正是先皇嫡姐魏娥公主那一脉的后人。 东流小小的身体裹在清灰色的道袍里,在一众老道士的引领下走到灵台前,周围紧跟着就开始窃窃私语,东流在中秋前夕刚刚上任,还有很多人没见过他。 “听说是魏娥公主的重孙?” “肯定是,要不怎么小小年纪就做了三清观的观主。” “我听安广侯夫人说,他生下来就体弱,入了道马上好了,老道士说他是紫微星下凡,能保天下太平。” “你没听全,我也是听安广侯夫人说的,她说这位东流道长出生时天上云彩皆成绛紫,是紫气东来之相呢。” 听着她们把东流道长说得神乎其神,珞瑾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位安广侯夫人真爱传话。 东流道长烧完渡文后又命人抬上神前供奉的符水,小孩子八字轻,都要沾点符水压一压。 孟三娘像姐姐似的领着谢家孩子们去点符水,东流道长面无表情,拿着柳条机械地给走到他面前的每一个孩子点符水,直到钱珞瑾走到他面前。 钱珞瑾伸出小手,等着接符水,却见东流的手握着柳条僵在半空。 “你是镇国公府的小姐?” 珞瑾尴尬地点点头,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他,行贿受贿之后彼此总要极力避免见面一段时间,没想到才过去一个月又跟他撞见。 东流道长肢体恢复自然,沾水的柳叶在珞瑾手上轻点一下,低声说:“一滴符水五十两,我先记账上。” 麻麻,这位出家人好不要脸!上赶着给的叫贿赂,明着要的叫抢钱好么,而且别人都免费,怎么就管她要钱,太欺负人了。 东流道长人虽小,业务已经很熟练,一套法事进行下来纹丝不差。一切就绪后最后便是抬棺去入殓,丽贵妃亲赏的一幅驾鹤仙去锦绣图铺在上面,送殡队伍浩浩荡荡,哭声震天。 珞瑾远远地看着那一片白茫茫的孝队越来越小,心里的动荡不能停歇。从卫陵老家到了镇国公府,她以为她见到了什么叫豪门,和威国公府比起来,镇国公府如今不过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罢了。 既没有威国公府的恩宠,也没有平国公府的根基,镇国公府现在正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全靠老国公一个人撑着。 谢大爷无能荒唐,多亏镇国公面子才得了四品官,每日只知道和狐朋狗友玩乐喝酒。谢二爷倒是个人才,十多岁时就凭自己本事在军营里任佐领,年少时的才学就让帝师管大人夸赞,却天妒英才,不到二十岁就一病不起。 谢二爷足有一年多没有出过镇国公府的大门,这次出现在威国公府,引起多少人的惋惜,谢二爷一身白玉长袍,因没有官职只束着青纶发带,腰间挂着珞瑾送的竹纹佩,举手投足尽是公子风流。 “真可惜了,我听安广侯夫人说以前太后还打算把公主嫁过去。” “我怎么听安广侯夫人说是公主自己看上了谢家二公子,就像……就像当年的嘉裕长公主一样。” “嘘,你可小声点。” 有些年轻的夫人见了谢二爷都羞红了脸,当年她们待嫁时都打过谢二爷的主意,但谢二爷打定主意不娶妻,一个个熬不下去只好另嫁他人,如今都是当妈的人了,再见谢二爷的风姿仍止不住心跳加快。 “大嫂,车马都备好,我们也回府吧。”谢二爷走到谢夫人面前说。 “谡元和他父亲在一起?” “他非要和大哥一起骑马回去。” 谢夫人摇摇头:“这孩子,让人拿他没办法。” 听到骑马两字,珞瑾眼睛一亮,几个姐妹都跟着谢夫人走了,她还没走,扯着谢二爷衣服小声说:“二舅舅,我能不能跟你骑马?” “不能,”看珞瑾失落的模样,谢二爷弯腰在珞瑾耳边说:“我教你个妙招,想骑马,找六皇子。” 就在谢二爷把麻烦丢给慕从锦后的第三天,慕从锦来到镇国公府,正好撞枪口上。 “带我骑马!”珞瑾说得理智气壮,好像慕从锦亏欠了她。 慕从锦一只手呼上钱珞瑾的脑门:“也没发烧啊。” “我没病!我就是……想骑马。”珞瑾换了个模式,水汪汪的大眼睛仰头看着慕从锦,现在要是给她一条尾巴,她能摇到天上去。 珞瑾的样子让慕从锦想起他穿越前养的那只八哥犬结肠癌死时的可怜样子,揉着头说:“别让我再看这副表情,我想办法就是了。” 在不要脸这方面,钱珞瑾总能胜慕从锦一筹。 推给慕从锦的活儿说到底还是福鲤的活儿,慕从锦只要开口吩咐一句,福鲤就要为了找马跑断腿。珞瑾也不想想自己小的身体这么短的腿要怎么骑马,福鲤从附近驿站买了最小的马驹,就连刚生下来的小马驹对珞瑾来说都太高了。 就在珞瑾拼命折磨小马驹的时候,慕从锦在福鲤耳边嘟囔了两句,福鲤马上会意地离开,不一会儿牵着一条大黄狗回来:“从集市找来的,特别温顺,不咬人。” “牵只狗回来干嘛?我又不想养狗。” “殿下说您骑这个正好,狗跑得也快,和骑马是一样的。”福鲤说着就把珞瑾举起来,直接放到狗背上。 福鲤手下的小太监在一百米开外的地方放了块肉骨头,大黄狗见了玩命地跑过去。 “妈!啊啊啊啊!” “小姐!” 秀喜急得都快哭了,又不敢去拦六皇子,眼睁睁看着大黄狗驮着珞瑾一路狂奔,直跑到骨头旁边,后腿用力蹬地来了个急刹车。 珞瑾噗通一屁股摔在地上,脸上则还一脸懵逼的样子,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好像遭到了虐待?她可是个大家闺秀啊,教引嬷嬷教了她那么久淑女形象,有淑女骑狗的么? 慕从锦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当一个坏心眼的人有了权力的加持,周围人都会变成待宰的羔羊。 珞瑾在秀喜的搀扶下站起来,由着秀喜给自己擦拭身上的泥土,她好伤心,说好的同乡之情呢。 看珞瑾一言不发,慕从锦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要是有机会见到皇后,一定劝她多给你找几个老师,最好每天上课不少于十个时辰。” “小姐,是皇后娘娘!”秀喜急着纠正珞瑾的称呼问题。 慕从锦一点都不在意珞瑾怎么称呼他娘:“你对付谢谡元那套放我身上不管用,别生气了,要不,我陪你一起骑狗。” 堂堂皇后嫡出的皇子,骑在一只狗身上?福鲤恶狠狠地对身边可怜无辜的小太监说:“敢说出去一个字,小心你的脑袋。” 慕从锦拉着珞瑾的手,领她到大黄狗身旁,道:“别怕,你在前面,我在后面,其实和骑马是一样的。”说完温柔地半抱半推地帮着珞瑾跨坐在大黄狗身上,他自己却没有坐上去,而是把手里的藤球使劲扔了出去。 大黄狗嗷嗷地追着藤球狂奔,珞瑾在狗背上哭喊着:“慕从锦!我要拉黑你!” 秀喜还追在后面朝珞瑾喊话:“小姐,不可直呼皇子名讳啊!” 珞瑾委屈,说好的老乡情谊呢,说好的穿越友情呢,都是骗人的。 ☆、第25章 误会 既然是以跟谢二爷学习为理由,总要做做面子工程,慕从锦也跟着谢家的孩子们一起去谢二爷屋里看书,珞瑾提的那套方法不错,慕从锦很喜欢给他准备的小桌椅。 最懊恼的是谢梦瑶,她和谢梦华还要上女红课,正好错过了能和慕从锦多接触的机会。 有慕从锦在也挺好的,连最调皮捣蛋的谢谡元都安分下来,谢夫人早就嘱咐过他,为了明年能选上六皇子的伴读,他在六皇子面前一定要虔诚地对待书本。 钱珞瑾还拿着她的笑林广记,时不时发出笑声。慕从锦听着珞瑾的笑声根本学不下去,还大家闺秀呢,笑得真傻。 谢谡元眼看着自己的手写字都在抖,恼火地对钱珞瑾说:“表妹,我给你十两银子,别笑了好不好。” “二十两。” “好好好,只要你一声都别笑。” 作为一个信守承诺的商人,珞瑾乖乖合上笑林广记保持安静。 “你的钱都是这么赚来的?”慕从锦问。 “见笑,见笑。”珞瑾并不觉得敲诈小孩子是可耻的行为。 炉子里的香灭了,谢二爷一手捏住香炉盖,另一只手又拿出几片檀香放进去,他手指白皙细长,因屋里烧了暖炉,只穿着薄薄的丝绵单衣,领口露出紧致的锁骨。珞瑾呆呆地看着,心里莫名骄傲:瞧我二舅舅的芊芊玉手。 慕从锦总觉得珞瑾看谢二爷的眼神色眯眯,又瞥见谢二爷腰间系着的玉佩正是那天珞瑾街上拍卖得来,心里不由得多想,钱珞瑾真的只把谢恒心当舅舅?不可能,她并不是真的是个孩子,再往深入想,慕从锦就能想出珞瑾利用自己小孩子的身体钻进谢二爷怀里占便宜的画面,以她的品性,绝对干得出来! 一个人瞎猜是没用的,慕从锦不怕,他还有谢谡元这个天然的眼线呢,借口去谢谡元房里玩,把谢谡元叫到身边问:“你表妹……和谢二爷挺亲近的?” 谢谡元对钱珞瑾一百个不满意,逮着机会就一顿数落:“我表妹一定是马屁精转世,哄得祖母团团转,以前祖母就疼我一个人!拍祖母马屁就算了,二叔平时连门都不出,她也不放过,三天两头往小竹轩跑,哄得二叔好东西都赏了她。” 果然!慕从锦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钱珞瑾果真如此色胆包天,仗着自己穿越到小女孩身体里就能明目张胆地套近乎,等身体长大指不定要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六殿下,您能不能以皇子的身份命令她离祖母远点?” “我能让她离你二叔远点。” 最开始,珞瑾和谢二爷走得近确实有点占便宜的意味,突然穿越的大龄剩女,前面放个风姿绰约的尤物,谁能把持得住? 但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被真心实意地当成外甥女宠爱着,珞瑾已经习惯了抬头看长辈的姿势,倒也想不起他其实是个跟她同龄的男性了 。 慕从锦进屋时看见谢二爷正教珞瑾认字,珞瑾咿咿呀呀地念着,谢二爷则在旁边充满慈爱地纠正她,一大一小两个椅子并排挨在一起。 慕从锦走过去,一屁股坐下就把钱珞瑾挤走了:“这篇我也不会,也教教我吧。” 钱珞瑾被挤得站在旁边还一脸茫然,慕从锦什么时候这么好学过? 慕从锦要做什么,可不像谢谡元是小打小闹,只要几句言语的暗示就能让珞瑾被列入小竹轩黑名单。 含翠叹气:“哎,奴婢劝您的话您总是听不进去,连六皇子都嫌你吵,要是夫人知道了,还不定要气成什么样。” 第14节 慕从锦怎么可能真嫌她吵!这家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大家都是穿越者,何必彼此伤害呢,好端端的把她撵出小竹轩,丢死人了。 说什么她太吵了对谢二爷的病不好,谢二爷多喜欢跟她说话啊,珞瑾装装傻就能把他逗得乐不可支。 不行,珞瑾一定要找慕从锦问清楚。 慕从锦是被珞瑾直接架走的,福鲤都看傻了,从没见过有人敢对他家主子如此无礼,而且乖僻的六皇子竟没生气,六皇子对谢家的孩子也和蔼过头了吧? “你什么意思?”珞瑾气哼哼地问慕从锦。 “虽然是男人,被吃豆腐还是很可怜。” 珞瑾马上明白了慕从锦话中意思,涨红了脸,就算是大龄女青年,被人想象成色狼也太过分了。 “你!你才吃豆腐呢!” “我看过你们女生的穿越文,穿越之后就找个谢二爷这样的男人,做个肥皂牙膏再缝点内衣什么的,让他觉得你很特别,你别忘了,你的身体和他有血缘关系,我是在救你。” 珞瑾有种被小瞧的感觉,瞧不起谁呢,她都这么有钱了还用发明牙膏赚钱?反唇相讥:“当我没看过你们男生的穿越小说么,仗着古人没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各种偷看女人洗澡,左拥右抱征服世界。” 慕从锦冷哼一声,也不生气,反正他是投胎小能手:“总之有我在,不会让你对谢二爷胡作非为。” 钱珞瑾意外地沉默了。 许久,拉住慕从锦的手不让他走。 “他活不了多久了,我只是想让他没有遗憾,我用了他真外甥女的身体,那我就要做好他的外甥女。” 钱珞瑾的眼神非常坚定,就算在小小的身体里也充满了爆发力,这是她给自己下的决心。 穿越的责任感是什么?胎穿而来的慕从锦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用的本来就是自己的身体,轮回一般来到这个世界,一出生就带着二十多年的记忆,对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归属的感觉。 “我想要家人。” 钱珞瑾的这句话一直徘徊在慕从锦脑海里,她要的东西真是平常,白瞎了她身为穿越女的光环,可就是这份稀松平常的愿望,连慕从锦心里都有一点柔软。 珞瑾扯着慕从锦的袖子摇来摇去:“慕从锦,都是老乡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么。” 慕从锦哭笑不得,对她还不够好?换了别的皇子,光她拉拉扯扯这一条就够推出去斩了。 慕从锦突然对钱珞瑾说:“我想起来了,通常你这样的是不是被叫做傻白甜?最后都会惨死?” “……你不要仗着会投胎就诅咒我。” 慕从锦还是解了钱珞瑾的禁令,珞瑾迫不及待地就跑去谢二爷顺便撒欢,看舅甥两人在一起有说有笑,慕从锦却想着不愉快的事情。如果珞瑾真的把谢二爷当成了家人,等谢二爷过世那一天,她该怎么办? ☆、第26章 二爷病 入冬的第一场雪来了,满天满地都是一层白色。 古代文人最喜欢下雪时泡一壶热茶,约上一位至交好友在亭中赏雪对弈。 钱珞瑾作为一位优雅的大家闺秀,当然也要效仿,让丫鬟备好蜜茶,热情地邀请慕从锦前来,两人在亭子里全神贯注地下着五子棋。 谢梦曦走过来,坐在两人旁边看了一会儿,又默默地走开,垂头丧气地跟冬菓说:“二叔还总说我下棋学得好,都是哄我的,六皇子和表姐对弈的路数我竟一点都看不懂。” 谢梦华远远地在看见珞瑾和六皇子在亭子里,远远地绕开,快步走着。 谢梦华的丫鬟春燕跟在她后面:“小姐,您不过去跟六皇子打招呼?” “你懂些什么,宫里的传闻你都不知道,跟在六皇子身边的人都没好下场,珞瑾表妹……找个机会我也该劝劝。” 春燕抿嘴笑了:“小姐您总这样,总说表小姐拖累了咱们府里的门第,心里还不是放不下?” “哼,既然已经是亲戚,我不过是怕她拖累我更惨而已。” 春燕无可奈何地跟着谢梦华,她家小姐呀,刀子嘴豆腐心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谢梦瑶姐妹情深,端了一盘子点心来看珞瑾,可里面的东西怎么都是慕从锦爱吃的? 谢梦瑶根本就不会下棋,也没看出慕从锦和珞瑾下棋的古怪,珞瑾就喜欢跟这种没文化的人做朋友。 “我又赢了。”慕从锦面不改色地放上最后一个黑子。 看着亭子里人多,谢谡元和花逸文也来凑热闹。 一看是下棋,谢谡元头都大了,马上嚷嚷着要走:“下棋有什么好看的,二表叔,我们还是去跟猪打架吧!” 谢谡元口中的二表叔自然就是花逸文,谢家的孩子们已经习惯了管花逸文叫叔,珞瑾每次都要鼓起好大的勇气才能对一个小孩子喊出一声:“二表舅。” “没劲,你府里的猪都被打了个遍,一点都不刺激。”花逸文拒绝了谢谡元的提议。 自从那次谢谡元跟猪比游泳得到了慕从锦违心的赞赏后,谢谡元越战越勇,先后跟猪比了赛跑,跳高,打滚和拔河,就连吃东西的速度也比了,现在连珞瑾也想不出还能让谢谡元和猪怎么玩。 花逸文的老爹以前是太学生,花逸文多少还遗传了老爹的文艺细胞,看了一会儿慕从锦和珞瑾下棋,说:“我还没见过这么下围棋的,这叫什么招数?” “我们下的叫五子棋。” “五子棋?那是什么?” “讹……一种卫陵的棋法,你们都中人不懂。” 来自乡下有一个好处就是你可以把所有你“不爱解释”和“懒得解释”的东西都归类到地方特色上去,反正交通不方便,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会走出自己居住的地方。 珞瑾没料到,七岁大的孩子身上正流淌着满身的好奇心,兴奋地缠上来:“教我!我也要玩!” 珞瑾看了慕从锦一眼,只见慕从锦仰起头,跟谢梦瑶聊起了雪景,意思是“自作孽,我不管”。 “二表舅……其实一点都不好玩。” 花逸文眯起眼睛:“好,你不教我,我去告诉表嫂上回谡元跟猪比赛在泥里打滚是你出的主意。” “谁说不教了!我这不、我这不就谦虚了一下,你还当真了。” 这场大雪来得极好,连一直猫在屋里的谢二爷也难得出来透气,远远地就看见几个孩子都挤在亭子里,吩咐身边的丫鬟:“去看看他们在闹什么。” 丫鬟很快就回来回话:“花二爷缠着表小姐和六皇子学下棋呢。” 谢二爷点点头,又说:“把我的香妃木棋盘和那套琉璃云子送过去。” 丫鬟呆了一下:“那可是当年先帝赏的,您得了赏识老太爷才赏您……” “我现在又不下棋了,留着做什么,那套棋子温手,大冷天用着正合适……咳咳咳。” 谢二爷猛地咳嗽起来,丫鬟忙将他身上的斗篷系得更紧,另一个丫鬟机灵地搀住谢二爷:“二爷,咱回去吧,天冷您受不得。” 许是受了寒气,谢二爷回去就咳嗽不止,喝了两碗驱寒的药也不好使,反倒被药顶了似的,整个人昏迷不醒。 “不成了,不成了,二爷的病不成了!”最先赶来的是都中药坊的大夫,给谢二爷扎了几针后直摇头。 谢老太君气得拐棍敲在地上梆梆响:“要你胡说?不中用的赶出去!请些庸医来有什么用?太医呢?孟二丫头呢?” 谢老太君急起来,谢夫人也哆嗦,忙解释:“太医院要先签文,就先请了都中城里的大夫来瞧着,没用的东西!谁请的一并给我罚了!还不再找人接孟二小姐去!”这种时候反而先安抚老太君的情绪最重要,谢夫人也是满头的汗。 几个孩子都已接来在另一间屋里坐着,如果谢二爷真的不好了,至少孩子们能见叔叔最后一面。 谢梦曦吓得缩在奶妈怀里,怯生生地问:“二叔会有事么?” 奶妈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不会的,等太医来了,二爷的病马上就能好起来。” 谢谡元在屋里踱着步,急得说:“孟二姐姐怎么还不来?下人都不中用,我去接!”说着就要出去备马,被丫鬟拦腰抱住:“小祖宗,够乱的了,您再走丢了,找太医的人还得找您去。” “谡元!不许胡闹。”谢梦华喝住谢谡元,她一向沉稳,情绪很少如此激动。 谢梦瑶默不作声,只用手帕轻轻擦去眼角湿泪,她和谢二爷接触并不多,但要说镇国公府没把她庶女看过的人,谢二爷大概是唯一一个,她这位二叔从来都怪怪的,和别人不一样。 钱珞瑾脑中斑驳一片,二十多岁的她已经能完全理解死亡的概念,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她还没准备好,不能接受! “孟太医到!”外面的下人大声通报。 谢大爷亲自去请的孟二娘,引领她进门,孟二娘没心思多客套,一言不发,径直进了谢二爷的房间。 谢二爷的房间现在不可能让珞瑾进去,珞瑾喊来秀喜:“去门口听着。” 孟二娘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谢二爷,连她自己的嘴唇都变得发白,除了尽力,她没有一点把握。 煎药的、换水的、取物的、下人们进进出出地忙活着。 这一晚的镇国公府,每一道门都点亮了灯笼,领了命令的下人一个接一个地在园子里奔走。没有一个人能合眼睡觉,除了那个躺在床上的风姿绰约的男子,他紧紧闭着眼睛不肯醒来,仿佛将他一生的风骨都带去了梦中。 ☆、第27章 新年气象 一套银针扎下去,一根挨着一根扎在谢二爷的胸膛,谢二爷的手指动了几下,嘴唇轻微蠕动,似有回魂迹象。 一屋子的人又惊又喜。 “太好了!二爷醒了。”谢夫人扶着惊魂未定的谢老太君坐下,她自己额头也渗了细密的汗珠。 谢大爷也忙宽慰自己的老爹,谢老太爷久经沙场,经历过多少生死,此刻却也是双眼有浑浊之色,松了口气的同时连一向硬挺的身板也佝偻了许多。 “先别喜,二爷这口气一定要吊住,再煎二两雪参来。”孟二娘全神贯注地施针,两鬓的汗水直淌下来也顾不得。 “雪、雪参没有了。”丫鬟怯生生地回话。 “怎么会没有?明知二爷随时要用,怎么不及时采买?耽误了二爷的病情就让你来陪着去!” 负责药材的下人跪下把头磕得梆梆响:“夫人明鉴,整个都中的雪参都进贡给了宫里,小的跑遍了都中的药铺,实在是一个都没有了。” 孟二娘想了想:“太后最近病情加重,正用雪参调养,他说的许是真的……既是太后用的,那可不好办了,我就是求了主簿也不管用。” “取我的朝服来,”谢老太爷说道:“我要进宫面圣。” “这么晚了,皇上岂会见你?你以为……当今圣上可不是先帝。” “母亲!”连谢大爷都吓了一跳,他娘说的话传出去可是大不敬。 屋里大人们正心烦意乱,却听一个稚气的声音唤道:“孟二姐姐。” 钱珞瑾小小的身体站在门口。 “珞瑾!你这孩子怎么进来了,胡妈妈!” 就知道小孩子的身体肯定不被当回事,钱珞瑾只好提高音量说:“孟二姐姐,可否把你进宫的腰牌借给我,我让秀喜去找六皇子一定能要到雪参。” “你这孩子,六皇子才多大,再说东西在太后那里……” “舅母,只要能让二舅舅多一线生机,让我试试又何妨?” 这份底气不似小孩子该有的,谢夫人竟也被镇住,谢老太君开口道:“让她试试吧,吉燕,你也去请嘉裕长公主进宫。” 第15节 珞瑾把腰牌交到秀喜手里,叮嘱她:“别慌,找几个妥帖的跟着你,未必能见到六皇子,只找他身边的小太监福鲤就行。” 秀喜接过腰牌,连着点头,她年纪也不大,小姐竟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让她不敢辜负。 一看来的是秀喜,福鲤不敢怠慢,亲自领着秀喜去见六皇子。他也不知道他家主子怎么就这么看重镇国公府的表小姐。 慕从锦难得有大半夜还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经历,又听说是珞瑾身边的丫鬟,心里就不觉得奇怪了,钱珞瑾使唤起他来真一点都不客气。 秀喜面对慕从锦还是会害怕,硬着头皮往下讲,也不知道六皇子会不会答应,万一六皇子生气了怎么办?秀喜心里忐忑不安。 事关太后那个老太太啊,慕从锦手扶着额头,头疼。要是平白无故的,他绝对不参合这事儿,可又关系到谢二爷的生死,要是他没放在心上,他敢肯定钱珞瑾会跟他友尽。 寻思了片刻,慕从锦唤道:“福鲤,更衣。” 大半夜的,太医院值班太医正坐着打瞌睡,六皇子带着一群太监宫女浩浩荡荡地进了太医院。 三个惊醒的值班太医纷纷跪下行礼:“微臣参见六皇子。” 六皇子也不多话,直说:“拿三根雪参来。” 三个太医面面相觑,为首的太医迟疑片刻后说:“回六皇子……皇上有旨,这些雪参都留给太后调养之用,各宮都不可支取。” “我自会去和皇祖母说,不会为难你们。” 太医还跪着不动,心里犹豫,皇上的旨意怎么说也比皇子大。 慕从锦晃了晃自己金缕鞋上圆嘟嘟的小元宝,淡淡道:“还是要我半夜三更请了母后来跟你们说?” 太医忙俯下身子:“微臣不敢。” 传闻六皇子性格孤僻,在宫里时便只呆在自己宫里,不知今天怎么突然来太医院,还是在半夜的时候。 待六皇子走了,几位太医才松了口气,重新站起来,为首的太医摸摸自己额头,竟出了一层冷汗。都说六皇子一点都不像皇上,所以不被皇上所喜,但瞧着小小年纪眉宇间就有股威严劲儿,倒有点先帝当年的风采。 秀喜思虑也周全,自己快马加鞭往回赶的同时又派了人往长公主府去,省得嘉裕长公主白跑一趟。 一家人全身心都系在谢二爷的生死上,倒也没人多想,秀喜一回来就马上好几个丫鬟小心接过雪参拿去煎煮。 谢二爷服下雪参,元气果然恢复不少,虽还没有苏醒,口中已经哼出几声呢喃。 “这口气吊回来,那便好了,老太君放心吧。”孟二娘放下药碗,向谢老太君说道。 谢老太君喜得当场就赏了秀喜两个大银锭子。 “要说功劳最大的,还得是表小姐。” 钱珞瑾正挤在谢二爷床边看他均匀起伏的呼吸,话题突然转到她身上,心里一紧,她就想做一辈子傻白甜,锋芒什么的她才不想有呢,马上露出她那副惯用的傻不拉几的商用表情:“有功劳也是六皇子的功劳,他一直说二舅舅是他的半个师父,要是二舅舅有什么难处,一定要找他,我就是想起他的话罢了,外祖母,也赏六皇子两个大银锭子吧?” 谢老太君嗤笑:“傻孩子,六皇子哪里会缺银锭子,再说更不能用‘赏’字,那得叫‘贡’。” 谢夫人也被逗了:“到底是小孩,都不知该说她懂事还是不懂事,不过有心替六皇子要谢礼,也不枉六皇子跟你的亲厚。” “六皇子……还真看不出来如此重情重义。” “是二爷的造化,也是我们家的造化。” 成功把话题引到慕从锦身上,珞瑾松了口气,才不管慕从锦怎么脱身呢。 虽然这次有惊无险,免了被辇出府的罪过,谢老太君还是把谢二爷身边的丫鬟全都训了一遍,只会一味地顺着谢二爷胡闹,大雪天他说出去就出去? 钱珞瑾像个肉球一样趴在谢二爷床边:“二舅舅都多大了还挨祖母教训,羞羞~” 对着外甥女,谢二爷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被你笑话,二舅舅才是真的羞了。” 为了让谢二爷早日康复,镇国公府请了三清观的东流道长来给谢二爷祈福。 小小的道童穿着观主的八卦衣服大摇大摆地迈进镇国公府,没办法,谁让人家出身高,就算修道也要拼爹妈。 身为三清观观主,东流在迷信的都中贵妇圈自然占有一席之地,不管多显赫的家世对他都要恭恭敬敬。 珞瑾见到东流总有点发虚,贿赂修仙之人总是挺羞耻的,虽然对方很无耻地收下了。 东流刚入三清观不久,已经把一应法事都学的有模有样,事关收入的问题怎能马虎,三清观最大的财政来源就是这些贵族们请法事的供钱。 谢二爷是古代难得的唯物主义者,不过为了谢老太君心安,他还是很配合。 没人注意的时候,东流朝钱珞瑾伸手比了一个五。 “啊?”钱珞瑾满脸迷茫。 “你欠我的五十两该还了。” 珞瑾想起上次威国公出殡时,东流曾说一滴符水五十两,这不公平,别人为什么是免费的,只管她要钱! 东流肉嘟嘟的脸蛋一脸无辜:“只有你在我手里有把柄。” 珞瑾扯了扯手绢,对秀喜说:“回我屋里拿五十两银子过来。”她屈服了,虽然她在卫陵是县中一霸,在都中,珞瑾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在孟二娘精心照料下,谢二爷的病情稳定恢复着,到春节前夕已经好的差不多,镇国公府总算能过个安稳年。 临过节的前几天,珞瑾就亲笔写信给远在卫陵的钱老爷和钱夫人写信问安,其实她在都中玩的可开心了,信中却要不断倾诉对家中二老的思念之情,穿越前她就是满嘴跑火车的销售小公主,这种场面事儿她最会做了。 今年春节,按谢老太君的意思要大办,给谢二爷冲喜。 整个镇国公府都重新漆刷了一遍,连府邸附近的街道都挂满了大红灯笼。厨房又进了几只新猪备用,把谢谡元高兴坏了,他可算又找到新的对手。 谢梦华已经很有半个女主人的样子,帮着谢夫人指挥下人洒扫,谢梦瑶则亲手绣了新的荷包给谢老太君和谢夫人。 毫无才能的钱珞瑾以为谢梦曦会陪着她,没想到谢梦曦也有一技之长,和谢二爷两个一起攥写春联。几个孩子里反倒只有珞瑾无所事事,虽然谢谡元也只是忙着和新来的猪较量身手,好歹也有目标了吧。 无聊的珞瑾就想念慕从锦,可慕从锦不知在宫里忙什么,最近都没来镇国公府。 一个皇帝有那么多儿子,慕从锦肯定也要趁着过节好好表现一番争宠,珞瑾能理解……但是慕从锦嫌烦就把花逸文打发来缠着她算怎么回事? 自从在慕从锦那里学会了五子棋,花逸文就沉迷了,但慕从锦最近都不得闲,其他人又都不会下这种棋,花逸文只好来找珞瑾。 “大外甥女,来陪表舅下棋。” 每当花逸文这么说话,钱珞瑾都有种从雪地里滚两个雪球糊花逸文脸上的冲动。 要是慕从锦在,一定有办法把缠人的熊孩子都支走,钱珞瑾心里想着。 依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扎了这么深的根。 慕从锦很给面子,趁过节给镇国公府的孩子都赏了东西,给其他人的都是寻常的金银之物,只有赏给钱珞瑾的是个活物。 慕从锦赏珞瑾的是一匹外夷进贡的汗血宝马,因慕从锦最近功课表现好,皇上一高兴就赏给了慕从锦,慕从锦当场就觉得这样的好东西一定要给珞瑾也长长见识,马上派人牵到镇国公府。 珞瑾看见这匹“宝马”笑得都岔气了,神兽啊神兽,果然走到哪里都拉风,可羊驼分明是羊,怎么能说人家是马。 珞瑾抱着羊驼的脖子不松手:“笑死我了,你们皇宫里果然稀罕东西多。” “宫里御马厮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养,我想着还不如给你,你都比他们懂。” 两个人一起看着高傲吃草的羊驼,脸上都露出极富内涵的笑容。 秀喜和福鲤都看傻了,两个古代人怎么想不明白一匹汗血宝马有什么好笑的?虽然这马是长得奇怪点,可也不至于到好笑吧? 福鲤小声对秀喜说:“我从小伺候六殿下长大的,怎么你家小姐比我还了解六殿下似的?” 秀喜也一头雾水:“我还不是一样,我也是伺候我家小姐长大的呀,就想不明白小姐在笑什么!” 珞瑾给这匹羊驼起名叫韩梅梅,跟慕从锦抱怨:“外夷也够小气,哪有送动物就送一只的?还少只李雷来配它。” “人心不足蛇吞象,就是再给你只李雷,你又会说少只吉姆。” 珞瑾吐吐舌头,心满意足地摸着羊驼柔软厚重的卷毛。 珞瑾不知道慕从锦得到这只羊驼的过程多不容易,宫里的皇子可不是只会养尊处优,尤其是最近皇上暴露了自己身体渐虚的情况,各个皇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慕从锦当然没有夺嫡的打算,他就想糊弄到长大封王,可慕从锦他亲哥三皇子不干了,皇上偏心二皇子偏心得厉害,给了三皇子很大压力,得有个左膀右臂帮他分担。 那段时间,三皇子每天亲自监督慕从锦功课,所以慕从锦连来镇国公府鬼混都不得闲。 “我累了,想睡觉。”慕从锦突然说。 “啊,我让下人给你收拾个客房……” “不用,去你屋里就行。” 珞瑾开玩笑道:“还好我现在年纪小,我要是再大点,你这样就是流氓了。” 秀喜机灵地先跑回去报信,听说六皇子要来睡午觉,珞瑾屋里的丫鬟婆子都慌了神,还是胡妈妈年岁大能镇住,给小丫鬟们一样样都指出路:“含翠你赶紧抱一床新被子出来,你们几个准备瓜果点心,幸儿你把屋里桌椅都擦一遍。” 其实慕从锦根本懒得注意桌子上有没有灰,福鲤伺候他脱了鞋,二话不说,倒床上就睡。 投桃报李,收了慕从锦的礼物,珞瑾也拿出待客的诚意,给慕从锦点了自己最爱的助眠香料。 “这味儿,闻着都困。” 珞瑾走到床边坐下,细细看慕从锦的睡脸,他的身体才八岁,放现代就是正太,长得也可爱,自己要还是大龄剩女的身体,真想养个来玩玩。 珞瑾打散心里淫(和谐)邪的念头,发现慕从锦小小的额头上皱起几道皱痕,她轻轻地用手压下去,舒开他的眉头。 恍然想起前几天听大人们谈起的闲话,那时她伏在谢老太君膝上装睡,便听她和嘉裕长公主谈了不得了的东西。 “威国公府的二老爷寸功未立,连军营都没去过,就给封了侯,皇上也太乱来了。” “皇上那是看丽贵妃面子,千金难买贵妃笑,可这面子也太大了。” “该不会是给二皇子继位造势吧?二皇子是庶出,总吃亏一头,便要母家显赫来补上。” “哼,这丽贵妃也被宠得眼里没谁了,连皇后嫡出的皇子她也算计,要不我怎么总让从锦来你这里躲躲呢,自她有了那份心思,宫里的皇子夭折得不少,这话我只跟你说,她给从锦下毒的事儿宫女都招了,皇上竟保了她,天下还有这样当爹的?” “哎,皇后娘娘也难啊,好在他还有你这个姑姑。” …… 毒杀,这是个有性命之忧的词,钱珞瑾在现代顶多关注个食品安全,不管是以前二十出头的她还是现在六岁的她,死亡和她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被人下毒会是怎样的感觉?钱珞瑾光是想想就脊背发凉。 原来慕从锦在皇宫里也不光是吃香的喝辣的,现在珞瑾不羡慕慕从锦穿越成皇族了,也不羡慕慕从锦是个男人,她现在,可怜他。 慕从锦表情难受地翻了个身,珞瑾下意识地用手去轻轻拍他的身体,一下一下地拍着,让慕从锦越来越放松。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珞瑾嘴里轻轻哼唱着。等等!她在做什么!这就是所谓的母爱泛滥吗! ☆、第28章 醉酒耍流氓 这个年过完,又长了一岁的钱珞瑾又被增加了两门新课程:女红和乐器,当谢夫人问及钱珞瑾的声乐志向,珞瑾毫不犹豫地回答她要弹琴。 无数古装电视剧告诉大家,美女都是弹琴的,你见过哪位绝代佳人拉二胡吗? 第16节 慕从锦特别够意思,听说珞瑾要开始学琴,从他哥三皇子那里要了把据说挺名贵的古琴送给珞瑾,得意洋洋地对她说:“这下你弹得难听就不能推脱到琴不好上了吧?” 珞瑾由衷地敬佩慕从锦的机智:“算你狠。” 珞瑾在弹琴方面天资过人,几天后当慕从锦又来镇国公府“学习”时,珞瑾兴冲冲地告诉他:“我能弹两首曲子了!” 等到慕从锦听完珞瑾用名贵的古琴弹奏的“小星星”和“两只老虎”,慕从锦想和钱珞瑾友尽。 钱珞瑾扯住慕从锦的衣服:“别啊,大爷~听完小曲儿不给钱还想跑!” 慕从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疯了么,让外人听见非吓死不可。” “我不就想让你开心点儿,”珞瑾又伸手摸摸慕从锦的额头:“总皱眉,老得快。” 慕从锦愣了一下,珞瑾摸他额头的手指还有弹琴勒出的痕迹,练这两首儿歌就为了哄他开心? “多谢。”慕从锦不擅长道谢,声音轻轻的,几不可闻。 “你说,我们能平安长大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慕从锦这个问题已经问了好几次。 “一定能,你那么聪明,而且……还有我啊,老乡不会对老乡见死不救!” 慕从锦心里暖暖的,虽然钱珞瑾看起来一点用都没有,只是这番话,仿佛肩膀就轻了几分。 同样涨了一岁的慕从锦也有新任务,今年,他该开蒙了。 身为嫡皇子开蒙会有四个陪读,整个都中都炸开了锅,那些有适龄儿子的家庭都跟要给儿子找婆家似的,一个个绷紧了神经,整天领着儿子东摇西晃,提升自家儿子的存在感。 钱珞瑾八卦地问慕从锦想找什么样的陪读,慕从锦招招小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在她耳边放大音量说:“是不是傻,我有自主权么?” 关于慕从锦的陪读人选,那可精彩了,是各方势力的拔河赛,要是拍成电视剧放出来起码能演两三集。 嘉裕长公主有裙带关系在呢,大笔一挥就把自己宝贝儿子花逸文的名字给提了上去,美曰其名“表舅陪外甥读书,天经地义”,谁也没听过这是哪里来的歪理,但宫里倒也没人不依着她的。 第二个人选,嘉裕长公主又大笔一挥,把谢谡元的名字写上,小姑子的孙子那也得关照啊,再说她儿子本来就爱跟谢谡元一起玩,她宝贝儿子上学怎么能没个伴儿,两人一起上学天经地义。 有妃子给皇上吹枕边风,皇上想想也是,他姐一下就把名额砍了一半也太霸道了,找嘉裕长公主谈话。嘉裕长公主也不气也不恼,拉着皇上谈了半宿他以前做皇子的事儿。 皇上是庶出,那时候太后位分也低,皇上总被其他皇子挤兑,尤其被当时的太子爷欺负得很惨,正义感爆棚的嘉裕长公主就看不上兄弟姐妹间还穿小鞋,帮皇上挡了不少子弹,所以就算先皇驾崩,嘉裕这个假嫡出的公主仍然璀璨得让其他公主不敢望其项背,因为她这个庶弟念恩啊。 皇上鼻子都聊酸了,连声道:行行行,你是我姐,你做什么都行。 第三个就是实至名归地竞争上岗了——管家嫡出的三公子,管幸书。管家是都中赫赫有名的家族,历代皆出帝师,从上往下数每一任皇帝都至少有一名老师姓管,真正的国家级金牌教师之家。正巧他家三公子适龄,是太后亲自指明给慕从锦陪读。 第四个是郁宰相的儿子郁斛,这个是皇后选的,有点无奈,皇后不想让跟丽贵妃势力有关系的人做她儿子的陪读,可放眼满朝文武跟威国公府有沾染的近半,能挑的没几个,选来选去也就郁斛出身高,得了,矬子里拔将军,就他吧。 钱珞瑾臭不要脸地凑到慕从锦身边说:“我要是个男的多好,就能跟你一起上学。” 慕从锦横了她一眼:“谢天谢地,幸亏你是女的。” “对呀对呀,我是女的更好了,你就可以娶我……喂,别走啊!” 为了庆祝胞弟开蒙,三皇子在自己府邸设宴,宴请的除了皇室宗族的兄弟姐妹们,还请了镇国公府两位嫡出小姐和慕从锦的四个伴读。 珞瑾第一次见到管三公子和郁小公子,能给皇子当伴读,当然都是模样整齐的孩子,就是不知道性格如何,要是都像谢谡元一样吵闹,非把慕从锦闹腾得提前进入更年期不可。 三皇子和二皇子一点都不像,倒是和他嫡亲的弟弟慕从锦有一点相像之处,身材高大,长相英武,光从容貌看,三皇子怎么都比二皇子有帝王相。 管幸书一直在吹嘘他过年时有个算命的说他是将来做驸马的面相,郁斛一脸不解:“当驸马有什么好,成了驸马连官都当不了。” 管幸书告诉他:“当了驸马不干活就有俸禄,光靠公主的食邑就能富足一辈子。” 珞瑾心里佩服,小小年纪就懂得找个老婆少奋斗三十年的道理,管幸书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孩子,就是懂得多! 多好的洗脑机会,珞瑾眼珠一转,见缝插针地说:“也可以娶个商贾女,嫁妆也够一辈子吃喝不愁。”她这话是说给慕从锦听的。 管幸书直摆手:“不行,娶商贾女多没面子。” 熊孩子,祝你一辈子娶不到公主,钱珞瑾在心里诅咒。 既然请了皇室宗族的亲眷子弟,就少不得有一个珞瑾认识的人——冰心郡主。冰心郡主就跟个斗鸡似的,看见钱珞瑾就竖起鸡冠子,围着慕从锦打转圈地盘。 钱珞瑾才不跟熊孩子一般见识呢,她招招手慕从锦肯定过来,非把冰心郡主气个半死不可,于是宅心仁厚的钱珞瑾马上朝慕从锦招手。 慕从锦还以为珞瑾有要紧事,快步走了过来,冰心郡主果然气得鼻子都歪了。 “没事儿,我就想给郡主添点堵。”珞瑾高兴地说。 “多亏你穿越到小孩身体里了,你心理年龄说不定都没到六岁。” 这叫什么事儿?别人穿越都能把老太太斗哭,钱珞瑾专门欺负小孩,志气不在一个起跑线上。 管幸书脸皮不是一般厚,看冰心郡主一个人,走过去跟她说:“郡主,你有没有年纪跟你一般大小,封了公主的姐妹介绍给我认识?” 冰心郡主的炮仗脾气正在气头上,哪能惯他病,只说了一个字:“滚。” 还好管幸书脸皮厚,心灵没受到伤害,只诧异:“郡主,你是皇族,怎能如此粗鲁?” 冰心郡主到底只是个小女孩,外表狂暴,内心其实很脆弱,孤零零一个人在都中做人质,连个商贾女都能踩在她头上,招招手就让跟她最亲的六皇兄弃她不顾,现在还要被管家三公子教育,越想越憋屈,嘴巴一咧,哇哇地哭起来。 管幸书慌了手脚,他家里只有哥哥姐姐,哪知道小女孩哭了该怎么哄,忙活半天冰心郡主还哭个不停,慌张中说:“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冰心郡主停了哭声,从指缝里看他:“你先讲,本郡主再考虑。” “从前啊,有个破庙,里面住着赶考的书生,书生长得那叫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冰心郡主还不知道,管幸书讲的是个鬼故事。 谢谡元这辈子算是跟猪结下了不解之缘,也是他的小表叔花逸文太捧场了,迫不及待地在新的小伙伴面前显摆自己大表侄的武艺。 “那么大的猪,”花逸文用手比划了好大个形状:“和谡元打起来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郁斛不信,非让谢谡元现场表演一把,三个男孩结成伴气势汹汹地朝厨房走,钱珞瑾替三皇子府里的猪打了个寒颤。 “看见没,那才叫小孩子,哪像咱俩,小小年纪就懒得多活动一下。”钱珞瑾看着三个小男孩活蹦乱跳的背影说。 “我懒我承认,你还挺能折腾的。”慕从锦不服。 “我、我这叫珍惜年少时光,你说……再过几年我们到分席年纪了怎么办?” 慕从锦两手托腮,也犯愁:“要不你出家,当尼姑,我弄个尼姑庵的住持给你当,每月有工资拿,你要是馋肉了也只管吃,有我罩着你。” “……你当我是疯了么,大老远穿越来当尼姑,其实……我这么机智,心里能没主意么。” “你说。” “只要你娶我……别走!能不能听我说完!” 未来的事,谁也猜不透,谁也摸不着,钱珞瑾一遍遍死皮赖脸地想跟慕从锦捆绑在一起,因为她心里,很不安。两个人的话,不管走到哪里去,好像都有了依靠,有了不会摔倒的支撑。 但,刚穿越来就遇见了老乡的钱珞瑾和一个人长大早已习惯这个世界的慕从锦心态当然很不一样。 套用卖瓜老农的话说,这两个瓜熟度不一样咧。 尤其是在开蒙之后,慕从锦能来镇国公府玩儿的时间变少了,有时候珞瑾就会瞎想,要是自己穿越成个太监就好了,不行不行,不知道太监尿尿时会不会很恐怖,还是穿越成太后好,谁都不用怕……那慕从锦岂不是要管她叫奶奶?……钱珞瑾想着想着就笑了,真想听慕从锦管自己叫奶奶啊! 当然钱珞瑾也就只能想想了,既然已经穿越到这具身体,以后的日子就得脚踏实地地过。 还好珞瑾自己也被两门新开的课程分散了精力,主要是珞瑾现在非常厌学,弹琴还有点趣味,女红是什么鬼!她都这么有钱了,衣服全是都中最好的绣坊做的,还要学女红? 女红是每个女孩的必修课,你可以不识字,但一定要会穿针引线,在传统妇女谢夫人那边没的商量,珞瑾要是累了可以少上两节弹琴课,女红却怎么也免不了。 珞瑾气哼哼地去找谢二爷,一定要让二舅舅看看她受伤的大拇指,像二舅舅那么开明的人一定能跟她一起痛骂一番女红对女性的摧残。 上一场大雪积攒的雪层还没融化,现在正是天气最冷的时候,等进了谢二爷的屋子,珞瑾的小脸都冻疼了,来时就记得怀里抱了小暖炉,可忘了北风刮脸更冷。 秀喜把珞瑾挂了雪的斗篷拿去擦干,珞瑾只身一人进了谢二爷的房间。 谢二爷在屋里摆了个小桌,旁边烧着暖盆,被暖烘烘的炭火烘着,正和孟二娘喝酒。 “冻坏了吧?过来烤火。” 谢二爷身子往旁挪了一点,珞瑾就钻过去挨着他坐下。 “二舅舅,外祖母都说禁止你喝酒了。”见谢二爷又喝酒,珞瑾不高兴地说。 谢二爷点了下珞瑾的鼻子:“我的小管家,饶我这一次,实在是二娘带来的酒太好,不喝怪可惜的。” 孟二娘笑笑:“今天进宫给太后把平安脉,太后娘娘赏的,说是西曜那边进贡的陈酿,我闻着确实醇香,拿来给二爷尝尝,放心吧,冬天少喝些酒对他倒有好处。” 谢二爷将杯中酒饮尽,他纤长的手指捏着白玉杯煞是好看:“确是好酒。” 谢二爷一生中只贪两样东西,一贪文墨,二贪酒,也许是以前军旅时留下的习惯吧,没事就喜欢小酌一番,现在被身体状况束缚着,但看见酒了还是欢喜。 “不是好酒岂敢拿来孝敬二爷?”孟二娘道。 谢二爷脸上略带笑容,酒气染得他脸颊似有了些血色,恰如映雪寒梅初放一般。 谢二爷又拿杯子倒了浅浅一杯底放到钱珞瑾面前:“小东西,给你也尝尝。” “诶!”孟二娘伸手拦着:“你呀,别给小孩子喝酒啊。” “有什么关系,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新酿的米酒自己就能喝半壶。” 穿越之前的钱珞瑾是做业务的,时常喝酒,想着自己白酒都没少喝,何况孟二娘拿来的是黄酒呢。珞瑾忘了,她穿越之后的身体还是个滴酒未沾的小孩子。 钱珞瑾只舔了舔杯底,就觉得头晕乎乎,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想拿旁边的茶喝,啪嗒就趴桌上睡着了。 逗得谢二爷一直乐:“这孩子醉了。” “真胡来,这酒虽是黄酒,性子烈呢。”孟二娘嗔怪道。 谢二爷直接收拾了隔壁的偏屋给珞瑾睡下,秀喜松了口气,要是让她送了喝醉的小姐回去,胡妈妈非揍她不可。 下午,慕从锦难得来镇国公府,却得知珞瑾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慕从锦戳戳珞瑾胖嘟嘟的脸,一点反应没有,果真是醉了,要不早跳起来咬他。 慕从锦搬了椅子在床旁边坐着,心里老大个不愿意,这人也真是的,天天嚷着不陪她玩,等他终于抽空过来,她反而喝个烂醉。 “我想去……”床上的钱珞瑾小嘴微张,发出嘟嘟囔囔的声音。 “恩?” 慕从锦趴在珞瑾嘴边才能听清她说什么。 “我想去……西曜。” “我想去……淮邑。” “想去……洛州。” “还想去……玺乡。” …… 慕从锦忍俊不禁,这家伙想去的地方真不少,敢情是穿越来当驴友的。 第17节 “游遍大好河山……世界那么大……去走走……” 听着听着,慕从锦不笑了,出去走走,说着简单,对女儿家却不容易,等她嫁了人,怕是在深宅大院里连门都出不得几次。 珞瑾皱着眉,被散乱在鼻尖的碎发搔得难受,慕从锦弯腰想帮她把碎发拨开,却被珞瑾一下子抱住,身体被珞瑾往下一拉,重重地沉下去。 片刻后,慕从锦恢复理智,他正趴在钱珞瑾身上,被钱珞瑾紧紧抱着,钱珞瑾嘴唇也紧紧地贴着他的嘴唇。 ☆、第29章 慕从锦的圈养 慕从锦内心是崩溃的,他还这么小,他的身体才八岁啊,他才八岁就被强吻了!虽然对方也只是六岁小女孩的身体,可身体里住的是大龄女青年的灵魂是不争的事实,这个吻绝对不能算纯洁的。 钱珞瑾是个糟糕的强吻者,她酒醒后根本不记得这档事。看见慕从锦就坐在她床边,也不管慕从锦脸色为什么发黑,兴冲冲地打招呼:“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我也后悔没早叫醒你,禽兽。” “秦寿是谁?” 接下来的几天钱珞瑾一直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叫“秦寿”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慕从锦总是提到他。 当慕从锦和珞瑾一起看羊驼“韩梅梅”时,珞瑾抱着韩梅梅又亲又抱,唤起了慕从锦不好的记忆,慕从锦忍不住在旁边说了一句:“禽兽。” “不对,羊驼不能叫禽兽,羊驼是畜生。” “禽兽。” 钱珞瑾没注意到慕从锦的目光看的不是韩梅梅而是她,只觉得慕从锦没文化还这么固执:“好好好,你是皇子你说什么都行。” 从钱珞瑾的角度来看,就是眼睁睁看着慕从锦越来越任性,珞瑾发散思维联想,慕从锦一定是在宫里又被下毒了,对慕从锦越发慈爱起来。 “慕从锦!你快来看!”珞瑾兴奋得像等到主人下班的八哥犬,扑上去搂住慕从锦的胳膊往屋里拉,小小的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慕从锦的手臂。 慕从锦一激灵甩开钱珞瑾,弄得珞瑾一愣,不知发生了什么。 “……别拉拉扯扯。” 珞瑾不解:“有什么关系,我们才多大,不忌讳。” 慕从锦竟被珞瑾噎得不知该怎么说,她好像忘了,他们根本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她好像没意识到,他俩的举动如果放到两个成年人身上该是多么暧昧。 “好嘛,你是不是又跟你那什么郡主堂妹玩儿去了?行行行,您是高贵的皇子,您想跟谁玩就跟谁玩!” 慕从锦都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这话真是从一个成年女性嘴里说出来的么?冰心郡主都没这么幼稚,幼稚得让慕从锦想不好该把珞瑾定义在什么位置上。 这几天,慕从锦脾气总是阴晴不定,珞瑾郁闷地跟秀喜抱怨:“六皇子他是不是生病了?以前我家猫生病的时候就这样,碰一下就挠我。” 珞瑾太看得起秀喜了,秀喜才多大,才懂多少人情世故呢,只发挥想象力猜测:“六皇子刚开蒙,一定很辛苦,您看陪读的谡元少爷最近都瘦了一圈呢,再说他是皇子,身份高贵,小姐您要多哄着六皇子,千万别跟他置气。” 钱珞瑾竟然很认同秀喜的猜测,慕从锦以前对她多好啊,好到谢梦瑶天天焦急地扯手帕看他俩嬉闹,怎么会突然对她不好了呢?一定不是她的问题,毕竟她聪明伶俐长得又好看,一定是慕从锦自己出了问题,是功课太难了还是被丽贵妃穿小鞋了? “含翠,把我的针线都拿来。” “小姐,今天没有女红课。” “我知道,拿来,还有笔,得先画个图样。” 满屋子的丫鬟面面相觑,小姐这是喝错茶了么?以前小姐最讨厌针线,平时都不许针线出现在她眼前,今天竟然主动要绣花? 平时上课没好好听讲,真到要绣时只弄得乱七八糟,还扎出满手血。 “小姐!您这么拿针非扎死自己不可,这样……” 含翠的绣工还算及格,搬了矮凳在珞瑾身边坐下,帮着珞瑾理针脚。 慕从锦回了宫还一直在想钱珞瑾的事情,坐着发呆总能想起被钱珞瑾夺走初吻的画面,更可气的是对方一点都不记得,但这种事情他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心里好冷。 有一种被吃了豆腐之后又无情抛弃的感觉。 脸上时不时微妙的表情变化让原本在宫里就寡言少语的慕从锦看起来更阴郁,寝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嘚嘚瑟瑟地站着,一动不敢动。 总觉得遇见钱珞瑾之后,烦心事比以前更多了。 以前慕从锦只要眼巴巴盼着长大封王就好,要不是为了钱珞瑾,他也不用和镇国公府扯上关系,现在不仅丽贵妃认为他是被皇后安排去拉拢镇国公府的,朝堂上甚至真有想要拥护他的势力,一群猪队友,谁想当皇帝! 慕从锦生气地放下茶杯,茶杯磕在桌子上,哐当一声,吓得屋里小太监们都打了个寒战。 果然还是应该和钱珞瑾断了联系,皇子争储事关性命,再说自己和她非亲非故,既不是她哥哥也不是她爹爹,大家好聚好散,也不能说他没有老乡情义,慕从锦这样想着。 福鲤弯身进来,走近慕从锦身边,轻声禀报:“殿下,钱小姐身边的丫鬟秀喜托奴才转送东西给您。” 福鲤把东西呈上来,是个荷包,乍看之下挺粗糙,细看更粗糙,针脚之间都快有指头大了,也不懂藏线。 用惯了御用贡品的慕从锦就没见过这么丑的荷包,好奇地拿起来把玩。 福鲤搭腔道:“秀喜说是钱小姐亲手绣的。” “这么丑,想也知道是她绣的,这是什么……” 把荷包翻到正面,慕从锦看到荷包上的图案都惊呆了,正面绣着一只扭曲变形的喜羊羊。慕从锦能推测出绣到喜羊羊的嘴巴时珞瑾被针扎了手,因为那里还留着血渍。 荷包正面是一只扭曲变形嘴角流血的喜羊羊,慕从锦整个人都不好了。 荷包里还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虽然不知道你最近为什么心情不好,我大致能猜到和宮里有关?我看过电视剧里康熙的儿子们九王夺嫡多恐怖,想了很久,要不我们诈死逃跑吧?我很会做生意,我养你,一定不会让你饿死。 慕从锦马上把纸条放入烛台里烧掉,这女人真是……到底知不知道诱拐皇子是死罪?慕从锦嘴角却露出笑容,自己都一团糟,还大言不惭要养他,真敢说。 纸条在蜡油里翻卷发黑成为灰烬,点点烛火把慕从锦的心也照得暖和。 自慕从锦敲定伴读人选后,本来二皇子和三皇子分庭抗礼的局面被打破,因为郁斛成了六皇子的伴读,朝堂上以郁宰相为首又涌出一批拥护慕从锦的官员,别说丽贵妃跳脚,连跟慕从锦肉身有血缘关系的三皇子都对慕从锦起了猜忌。 帝王之家,人情冷漠,慕从锦早有体会,只是没想到钱珞瑾如此真心待她,虽然她这份“仗义”大抵也是因为她一生顺风顺水从未体会过困苦,慕从锦心里依然受用,有一种冲动想要她永远保持住这份难得的天真,想要她永远维持现在的样子,不要变。 看来不能跟钱珞瑾恩断义绝了呢,不仅不能断,还得把她放眼皮底下,一举一动都要看牢,省得她惹出事端。因自己的缘故,镇国公府重新回到惹眼的位置,连带着钱珞瑾也可能没以前那么闲逸,这个责任,慕从锦要负起来。 “秀喜还在外面等着么?”慕从锦问道。 “在,她在东门外,没有腰牌不能入内。” “把这些装起来,让她带给她家小姐。”慕从锦指着自己桌上的一盘子点心说。 慕从锦还没意识到他心中的规划叫做“圈养”,而他现在这种行为叫“投食”。 要说慕从锦给珞瑾打包的这包点心可不简单,有一天珞瑾心血来潮说想吃沙琪玛,问遍了府里的厨子都没听说过这东西,今天慕从锦也心血来潮,就把大致做法交代给御厨,到底还是皇家的御厨水平高,做出来的沙琪玛有模有样的。 能吃到朝思夜想的沙琪玛,钱珞瑾幸福得快要流出眼泪,还不忘跟秀喜数落:“瞧瞧人家御膳房的水平,再看看咱们府里的。” “小姐,宫里的东西自然和咱们的不一样。” “同样的东西,宫里做的也比咱们府上好吃?” “肯定的,能在宫里当御厨的都是各方酒楼最有名的大厨。” 秀喜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几句吹捧给慕从锦招揽了多大的一个项目,第二天珞瑾就威逼利诱谢谡元进宫读书时捎信给慕从锦,说她想吃豆沙包。 谢谡元觉得她疯了,六皇子会管她想吃什么?谢谡元说:“帮你带话可以,六皇子要是也觉得你疯了,我可不管你。” 谢谡元万万没想到,他下课之后,慕从锦真的让他抱了一屉豆沙包回来。 “怪了,六皇子干嘛对你这么好?你也进谗言威胁他了?不能啊,你又见不到皇后娘娘。”谢谡元满脸不解。 岂止谢谡元不解,慕从锦自己都很不解,皇子送出去的东西那叫赏赐,上回心血来潮赏了钱珞瑾点沙琪玛,怎么就变成她主动点菜了?更不解的是,他还乖乖地差人去御膳房下单,慕从锦脑海里想出一个奇怪的画面,马戏团里驯兽师啪啪两鞭子,凶猛的狮子老虎就要做出服从的动作。 钱珞瑾该不会在马戏团工作过吧?慕从锦暗下决定,下次见到钱珞瑾要问问她穿越前的工作。 ☆、第30章 珞瑾的愿望 这世间果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连能“脚踢北海幼儿园”的钱珞瑾都头疼无比的暴躁郡主落在管三公子手里竟变了个人似的,有了新目标的冰心郡主不缠着慕从锦了,她开始缠着管幸书,整天缠着管幸书讲故事。 但管幸书又不是皇亲国戚,不方便天天在宫里逗留。慕从锦哪能放过甩出烫手山芋的机会,背后给冰心郡主出主意:“没时间讲,可以让他写出来,来上课时带给我,我再转交给你。” 就这样,慕从锦轻轻松松的两句话,给管三公子安排了个大活儿。 最近还有个人很糟心,那就是宫里最得宠的丽贵妃。 郁宰相是个实干家,心里起了主意马上就召集关系好的同僚一起谋划,别看六皇子年纪还小,这拱皇子立储就和培养明星一样,得早早地就开始炒作,别管作品如何,先把营销态度亮出来。 以郁宰相为首的这群新势力在丽贵妃眼里都是眼中钉,不过这些都是小钉子罢了,最大的钉子还是镇国公府。六皇子和镇国公府走得那么近,她不得不防。 “娘娘,何必伤神,六皇子能成什么气候?宫里谁不知道六皇子生性孤僻,这样的人哪能称帝?再说六皇子学语比咱们二皇子晚了整整一年,那时候宫里都传言皇后生的是个傻子呢。”宫女说着偷笑一声,想起那时的情景就乐呵,皇后那么要强的人,生的儿子却愚钝不堪,那几年皇后的苦瓜脸当真想着就解气。 “你懂什么,本宫担心不是六皇子,是镇国公府。” “娘娘,您就是担心太过,现在的镇国公府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别说咱们威国公府的荣耀,便是寻常侯门他们又比得上?等哪天镇国公咽了气,哼,成不了气候。” 丽贵妃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拨弄香炉里的香灰,陷入深深的沉思。 她有个秘密,无人知道,连她死去的亲爹都不知道。 她,曾经死过一次。 上一世威国公府何其凄惨,只有她知道。 这帮现在沐浴在威国公府荣恩里的下人根本不能理解她想要步步为营的心情,荣恩岂是天上平白掉下来的?不都靠着她的双手一点点算计来,一步都不能错,既然上天让她重生于世,她定要改变整个威国公府的命运。 上一世她便是这么瞧不起镇国公府,上一世她做了太子妃,瞧不起当时只嫁给庶皇子的镇国公府的嫡女谢淑敏,没想到最后登基的却不是她的太子夫君,而是那位庶皇子。 上一世的她何其惨,整个威国公府都沦为都中城里的流浪狗。 这一世她力求改命,布局促使谢淑敏嫁给一个远在卫陵的商人,虽命运依然不如她所愿,那位庶皇子早早便另娶了别人为妻,她仍有回旋余地,略施手段嫁其为妾,一步步走到今天宠冠后宫的贵妃之位。 “镇国公府……”丽贵妃深吸了一口香炉中迷离的味道。 “娘娘?”宫女小声询问。 “让兄长去试探一番,不能为我所用,就……”丽贵妃说着吹了一口气,炉中最后一撮香灰被吹出香炉,落地消散。 被丽贵妃盯上的镇国公府还处在一片祥和中,谢老太君和谢夫人一起欢喜地给府里的小姐们准备乞巧的东西,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过乞巧不过吃些巧果,贵族小姐们过乞巧的花样可就繁多了,谢夫人早早就给四个丫头各准备了一套新衣服,两套新首饰,巧平还给每位小姐都编了个新鲜小花环。 今年孟三娘做东请镇国公府几位小姐一起到孟府过乞巧,谢梦华早早就先一个人去了孟府,她和孟三娘都到了要定亲的年龄,过乞巧的步骤也比其他几个孩子繁琐。 小姐们还睡着觉,丫鬟们可个个起了大早,含翠准备了一盘瓜果放在供桌上等着喜蛛结巧,胡妈妈领着秀喜把珞瑾要穿戴的衣服首饰都提前配好,只等着珞瑾醒了又是一番折腾。 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洗发,今天澡盆里的花瓣加量不加价,飘在水面上都快把珞瑾整个人埋起来了。泡在花瓣水里,半醒半睡的钱珞瑾怔怔地想,又过节了,慕从锦不会忘了送礼物吧? 有这么个厚脸皮会主动开口要礼物的人在,慕从锦怎么敢忘?果然差人送了宫里御制的巧果给镇国公府的女孩们,四个女孩人人有份,唯独谢谡元这个男孩没有,谢谡元不高兴地嘟着嘴:“祖母,我也要过乞巧。” 第18节 珞瑾塞了一块巧果在谢谡元嘴巴里:“行啊,表哥先跟我学女红吧。” “表妹,你还别说,我指不定真比你绣的好呢。”谢谡元还嘴道。 珞瑾以一人之力已经气走两个女红师傅,这份卓越的功绩被整个镇国公府都津津乐道着。 慕从锦送的巧果很得珞瑾欢心,又是一次成功的投食。 孟府的当然没法和镇国公府相比,不过是户稍微富庶的官宦人家,足见镇国公府几个女儿教养都是好的,没人和自家相比露出嫌弃的神色,谁说武勋家粗糙,镇国公府的女儿们可比些什么脏腥世家的女儿强多了。 太医这官虽然小,得的宫里赏赐却多,孟三娘摆出一套乞巧的玩物皆是太后赏赐。 乞巧节对珞瑾来说就是一场羞辱,全是穿针引线的活动,珞瑾是真的尽了全力,结局凄惨,就连比她小的谢梦曦都能碾压她。 拔得头筹最多的还是孟三娘,她现在就是初中生吊打小学生,了解内情的谢梦华嘿嘿一笑:“孟三姐姐乞得巧最多,一定要有喜事儿了~” 孟三娘脸上绯红,嗔道:“你这丫头!” 珞瑾马上就听出味儿来,孟三娘该不会是定亲了吧? 果真如珞瑾所想,今年夏天,孟三娘刚定下了和鲁参领家的嫡子鲁公子的婚事,所以之后各府宴请就鲜少见她露面,她现在就忙着躲在家里绣嫁妆呢。 待嫁少女心中充满了期盼,对乞巧也格外上心,别人哪能抢走这份风头,不管是穿针乞巧还是投针验巧,孟三娘都得了大满贯。 女儿定了亲,孟夫人脸上也是满满的喜气,招待几位小客人更周到,珞瑾看着孟三娘明明心里欢喜却不想表露出来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替她高兴。 结婚大概是古代女人一生中的头等大事吧,除了祝福,珞瑾也帮不上别的忙。 用过晚膳后姑娘们结伴去三清观。 每年乞巧节,三清观都会依照惯例在道观里挂满巧灯,都中女子纷纷来三清观的许愿槐树挂上写了自己的愿望的红布条,诚心祷告,以求神明达成心中所想。 作为一名骄傲的党员,珞瑾当然不觉得真有神明能实现愿望,不过就当是赏灯也挺好的。三清观不愧是吃皇粮的,布置起来也格外大手笔,一溜五颜六色的巧灯挂在各处,天黑点亮后,到处都是流光溢彩。 后院正中的槐树已长成参天大树,树枝上缠着道符,已有先来的人在上面挂了不少红布条。 东流亲手将相应数量的红布交给几位小姐,给珞瑾布条时,小声说了一句:“二十两。” 珞瑾都要炸毛了,别人都免费的东西到她手里也要钱是吧!一个出家人,搜刮那么多钱干嘛!难道你还能娶老婆吗? “孟三姐姐,你写了什么愿望?”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三妹妹写的什么?” “她啊,还不就是明年多买点毛笔什么的。” 这次三清观服务很到位,槐树下专门有两个道士帮各位女眷将写好的红布条挂到树上去。将布条都交给道士,几位小姐又寻思起新行程。 “咱们去庙堂里喝茶吧?” “也好,珞瑾妹妹还没尝过这里的清福茶吧?” “孟三姐姐你只管走吧,什么茶给她都是白搭,她只要有茶点就够了。” “二姐姐你又黑我!” “黑你?什么意思?卫陵方言?” “额……对……方言……” 东流一直在槐树下呆到黑夜夙尽,曲终人散,送走了最后一位女客,道士们开始一个个摘下观里悬挂的巧灯。 东流依然站在树下,抬头便是满树悬挂的红布,被风吹得一动一动,离他不远,挂在树梢末端的布条就是珞瑾那一条,东流心里一直暗暗留意,因为好奇一个连道士都贿赂的人会写下什么愿望。 东流走过去,轻手轻脚将红布条取下,却见上面写着:好想穿越到女尊。 东流伸手招来一个道士,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镇国公府的钱小姐脑子有些问题?” 那道士摇头:“倒是听说那位钱小姐聪慧平和,连安广侯夫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东流又默默把布条挂了回去,传言皆不可信,那位钱小姐的脑子一定有些毛病。 ☆、第31章 二爷之死 谢二爷的病愈演愈烈,已经连着三日下不了床,珞瑾每日都去小竹轩,一坐就是小半日。 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枯萎,像是心里多了一份准备似的,反而没那么心如刀绞的疼痛,只是不断的下沉,下沉,沉到连脑子都是麻木的。 丫鬟们在外间,时不时就有人抹眼泪,以往珞瑾来了,谢二爷总要领着她写上一两篇字,如今谢二爷连那份精力也没有,珞瑾坐在谢二爷对面,小脑袋趴在桌子上,呆呆地望着谢二爷,面无表情。 谁都知道珞瑾和谢二爷最亲近,连丫鬟都觉得不忍:“二爷要是……表小姐该多伤心。” “表小姐还不懂这些呢,哎,要是等她再大一大……” “二爷前阵子还说等表小姐大了要给表小姐攒嫁妆,二爷……呜呜呜” 外间几个丫鬟低声抽泣,强忍着怕屋里人听见。 珞瑾哪里是不懂呢,她只是,太懂了。 转眼间又是深秋,落叶簌簌碎了一地,珞瑾想起自己刚穿越来时也是这样一个秋天,那时她总是猜想她这一生会活成怎样的颜色,也许女承父业当个商场女霸王,也许包养个县城第一美男享享清福,再也许走了狗屎运当个诰命夫人之类的,她想的从来都是自己的事情。 她又怎么想得到,她不过是穿越来的孤单灵魂,生命里却还会有别人的位置。 “二舅舅,”珞瑾抓着谢二爷的手放到自己头顶,就像他平时总会做的样子:“我还有好多字不会写,你什么时候教我?” 谢二爷看珞瑾的眼神有些乏力,被珞瑾放在头上的手无力地摸摸珞瑾的头发:“是啊,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教你……都中那么大,也怕你,被人欺负……” 谢二爷倦怠地说出的话,让钱珞瑾顿时眼泪婆娑,她本就是感性的人,最受不了温柔的关心,直如一把把利刃插入她心里,想那时她还信誓旦旦地立誓要替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还谢二爷一份天伦之乐。 “二舅舅,珞瑾来这里是让你开心的事情么?” “开心,这段时间是我一生最开心的日子。” 只这一句话,似乎什么都值得了,故意卖蠢也好,变着法儿地卖乖也好,都值得。 深觉自己怕是挺不过这一关,谢二爷拖着疲惫的身体,着手布置自己的后事。 谢二爷虽因身体原因早已退出朝堂,却一直是谢老太爷的军师,在为官之道上,谢二爷反而比他这位骑马打仗几十年的老爹强得多。 最近威国公府的两位老爷都曾来找谢老太爷,言语中多有试探的意味,尤其是窦二爷,他身居要职,龙恩傍身,人也傲慢,竟有些逼着镇国公府在皇子里选边站的意思。 能让这两位老爷都出来游说,肯定是丽贵妃授意。确实,二皇子是现在最热门的立储人选,最得圣心,太后也青眼有加,背后又有威国公府的庞大势力,如果再加上镇国公府,几乎就是稳赢的局面。 投资二皇子是个保本的优质基金,镇国公府的门客们无不是劝谢老太爷买下这股基金的,谢二爷连夜强撑精神和谢老太爷谈了很久,其中便有一条被他反复提及:镇国公府要远离储位之争,更不能站在二皇子那边。 谢老太爷也有苦处,如果只他一个人,说上天去他也不想卷进皇子之间的斗争,他都这么大岁数了,再多荣华富贵,当年先帝在世时他也享受过,但他的儿子和孙子要怎么办?此时拒绝了丽贵妃,他日如果二皇子登基,镇国公府绝没有好日过。 “便是我们帮了二皇子也没有好日子过,咳咳咳,不如把后路铺到别人身上。” “你是说……扶持六皇子?” “咳咳,别看郁宰相折腾得热闹,怕是六皇子自己都没有这个心思。” “六皇子才多大,他还不……” “父亲,别小瞧了六皇子,谡元是他伴读,珞瑾与他投缘,若他将来顾念这点情义,镇国公府也就不愁了。” “唉,但愿如你所说,但愿我的几个孙儿都是有福的孩子。” “呵,你的儿孙必然都是有福的,只看大哥便知,这辈子他可曾愁过什么?” “你大哥当然最有福,可惜你……”谢老太爷不忍再说下去。 “我也是有福的。”谢二爷闭上眼睛,声音喃喃,以前他还有一生无子这个遗憾,现在,什么心愿都没有了。 这一生他知足了。 仿佛体内血缘天然的联系在感应着,那一晚珞瑾一整晚都没睡着,只听外面不断有人走来走去的声音,推开门,外面长廊的灯笼被悉数点燃,在夜空下摇曳烛火。 珞瑾的手死死抓着门框,指尖疼痛的感觉才能让她镇定下来,对身边的秀喜说:“去问问。” 秀喜很快就回来回话,和珞瑾心里想的果然相同。 “二爷……去了。” 珞瑾就穿着身上单薄的衣服,疯了似的往小竹轩跑,一屋子丫鬟婆子在后面都追不上她,她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一直跑到小竹轩的门口,被门外守着的巧平拦腰抱住:“表小姐,你怎么跑来了?胡妈妈呢?” 胡妈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从巧萍手里接过珞瑾。 “二舅舅!我要见二舅舅!” 巧萍为难地说:“二爷……二爷在屋里睡觉呢,表小姐乖乖的,别吵了二爷休息。” 真把珞瑾当小孩子骗了,谢二爷住的那间屋子点着通亮的灯火,不时传出哭泣声,他走了,跑过来终究只是确认了他确实已经走了。 珞瑾身子歪歪地靠在胡妈妈怀里:“妈妈,抱我回去,我困了。” “哎。” 胡妈妈怀里抱着珞瑾,只觉得她家小姐特别让人心疼,整个镇国公府里,她家小姐就和谢二爷最亲,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即为镇国公府的人,不免要先将死讯报到宫里,宫里夜里有门禁,要天亮才能去报,所以谢二爷的死讯,丽贵妃比皇上知道得都早。 大晚上,丽贵妃身边的太监就急冲冲来报,丽贵妃听了信儿便睁开眼睛,睡意全无。 “本宫记得谢恒心没有官职在身吧?” “回娘娘,原本任佐领一职,后来染病辞了,但礼仪一直比照原职。” “那可就没道理了,”丽贵妃纤长的手指伏在膝上点了两下,道:“既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庶民又怎能逾了规矩。” “是,奴才明白,这就去知会节礼司。” “娘娘,您又何必跟个庶民计较,反倒让镇国公府生隙。”宫女服侍丽贵妃重新睡下。 “生隙,哼,他们能奈何本宫?不给他们点教训,一个个都以为自己能坐山观虎斗,想得倒美。” 按常理,谢二爷应该能以佐领规格下葬,有谢老太爷在,皇上通常还会格外开恩,镇国公府预估最后宫里给批下来的规格应该是半个国公世子,皇上如果想格外开恩,还能更高,却没想到拿回来的批文上一切同庶民。 谢老太爷当场就把批文扔在地上,管家哆哆嗦嗦地捡起来:“太爷……这可是宫里的……” 堂堂镇国公府的嫡次子,以庶人之礼下葬,闻所未闻!摆明了是要给镇国公府一个大难堪。 宫里的事还是嘉裕长公主更有门路,很快就差人来传信,现任节礼司是丽贵妃一手提拔,丽贵妃身边的太监昨夜刚去过节礼司,为的什么事,不言而喻。 “丽贵妃欺人太甚!” 当今圣上出了名的任人唯亲,早已让不少老臣寒心,能把支持他登基的威国公府捧到天上去,就能把没支持过他的镇国公府踩进泥土里。 谢老太爷如今这把年纪,穿着厚重的朝服在殿外求见,他竟也见都不见,足等了半个时辰,却见威国公府的窦二爷从殿内走出来。 第19节 窦二爷神色轻佻,经过谢老太爷身边时,一只手拍了下谢老太爷的肩膀:“皇上公务繁忙,没空理你家里那点破事儿,再迟些,可连贵妃娘娘都懒得管了。” 宫中重地,下人们都进不来,谢老太爷一个人站着竟有些跌跄,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他跟着先帝何等荣光,世家出身的威国公府都不敢与他比肩,如今镇国公府竟落得如此田地。 心中凄凉至此,谢老太爷那武营中练出来的比直身板渐渐弯出佝偻的弧度,一步一步往宫外走去,这肩膀,这臂弯,沉的快要抬不起来。 太累了,谢老太爷心中满是疲惫。 ☆、第32章 穿越心 人生总是如此,得意时未必有锦上添花,失意时往往祸不单行。 谢二爷的死首先打击的就是他的两位双亲,这样一把年纪,真正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谢老太君顿时一病不起,珞瑾从门外看见守在谢老太君窗前的谢老太爷,险些认不出来他的背影。还记得她刚进府时,谢老太爷腰板挺直地坐在主位,何等的精神抖擞,如今这个坐在床边的外祖父好似只是个普通的老头,佝偻着后背,用枯瘦的手替发妻盖好被子。 珞瑾第一次痛恨自己穿越成小孩子,有心要保护的人却无力去保护。 谢二爷死前写下了很长的遗嘱,似乎为了不给大嫂多添麻烦,事无巨细一并安排妥当,只是他料想自己会依例按四品官级下葬,却没料到最后却是庶人之礼。 昔日谢二爷惯用的那张紫檀书桌上放着五个锦盒,分别是给五个子侄的临别之物。 给谢谡元的一本兵法,谢二爷知道他这个侄子唯有在这种书籍上才能耐着性子多看几眼。 给谢梦华的是一柄朱顶双福如意,此物是当年太后有意招他为驸马时所赐,谢二爷死前几日,谢夫人说起有意与安广侯府结亲的心思,他便找出这柄如意,一入侯门深似海,但有太后所赐之物傍身,便是她在婆家站稳脚跟的助力。 给谢梦瑶的是一把金雀蕊丝发钗,二姨娘早亡,虽然谢夫人也没短过她吃穿用度,终究不会像亲娘一样用心,所用饰物全是外面作坊所出,这般稀罕的她从没有过,也难怪谢梦瑶对自己庶出身份格外敏感,她所处的境地便是和谢梦曦相比都大大地不如。 给谢梦曦的更是大手笔,谢二爷把他整间书屋都留给谢梦曦。前阵子,三姨娘恼怒谢梦曦在女德上的疏懒,把谢梦曦的经纶书籍全都扔进火盆里烧成纸灰,以后这些书都是谢二爷的遗物,便是三姨娘也不敢再烧了。 他做事从来都是这样,比女子还要细致周到,悄无声息着手布置,待对方察觉时,已陷入温暖之中。 “小姐,二爷吩咐给您的……遗物。” 秀喜抱着锦盒进屋,珞瑾背对着她,半晌才转身掀开锦盒的盖子,盒子里放着一盒鸾怡香。 “二舅舅,你屋里点的什么香?来了就不想走呢。” “原来是过来闻香来的,还以为你多孝顺。” 那时不过玩笑一句,他竟一直记挂心上,珞瑾将香盒紧紧抱在怀里,心里满是疼痛,可她其实只是想找个理由赖着不走,再好的香料,点的人不在了,又有何用? “秀喜,二舅舅葬礼办的如何?” “从棺木到寿品,二爷都给自己备下了,可若真要按庶人礼数,这些又都不能用,二爷还停在房里,谢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太君这时候又病倒了……” 珞瑾气得将小小的拳头攥得生疼,丽贵妃太欺负人了,竟用这样的手段威胁镇国公府。 “外祖父呢?” “老太爷一直在老太君屋里,未曾出来。” “去厨房把我要的粥端来,我们去看外祖母。” 珞瑾早让厨房备下小小一砂锅的玉梗粥,这时候最需要她孝顺懂事的模样让两位老人宽心,要是连他俩都倒下了,镇国公府可就真的没了指望,皇命面前珞瑾帮不上忙,唯有以此略尽绵薄之力。 珞瑾的孝顺果然让二老宽慰许多,孟二娘正在给谢老太君针灸,淡漠的脸上仍没太大表情,珞瑾反而更觉得她可怜,自己是外甥女,伤心难过都能肆无忌惮表现出来,孟二娘身为没有关系的单身女性,连为心爱的人哭一场都做不到。 “皇上不肯见您?”孟二娘问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轻微摇头,他的头发一夕之间花白了许多:“犬子小事,本也不该惊扰圣上。” “天家……这般绝情……” “孟姑娘!多言了。” 珞瑾注意到孟二娘握针的手指不住地颤抖,对于谢二爷下葬一事,只怕她挂心程度不比谢家人少。 丽贵妃是一座羽翼丰满的大山,就连嘉裕长公主都没法帮忙,要想脱困也简单,只要朝丽贵妃服软,但谢二爷若活着,绝不会同意镇国公府成为他人走狗。 珞瑾心里盘算着,一个贵妃而已,又不是女王,珞瑾虽没进过宮,慕从锦跟她说过很多宫闱之事。皇后肯定跟丽贵妃势同水火,但正因为如此,皇后更不会愿意参合进来,因为这事虽是丽贵妃主使,从皇上避见谢老太爷来看,他是打算给自己爱妃助阵的,就算是皇后也要靠着皇上吃饭。 这后宫,不怕贵妃也不怕皇上的,就只有太后了。 最容易见到太后的就是身为太医的孟二娘,珞瑾歪着脑袋,一脸天真地问:“孟二姐姐,听说太后身体也不好,是和外祖母一样么?” “老太君现在身体反倒不如太后。”孟二娘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听六皇子说,太后娘娘的懿旨比皇后娘娘还管用,孟二姐姐见到太后娘娘不害怕吗?” “太后……太后!” 孟二娘本是慌了神,被珞瑾一提点,马上想出一条明路,急匆匆就往宫里去。 珞瑾看着孟二娘离去的背影,她小小的身体什么也做不了,能做的唯有这些,但愿孟二娘能说服太后。 宫里的六皇子起床后才得知谢二爷的死讯,又打听了葬仪批文,心知是丽贵妃捣的鬼,镇国公府到底还是被卷进储位之争里来了。她肯定很伤心吧?慕从锦脑海里马上想起珞瑾两眼水汪汪如八哥犬的样子。 “太后和母后那边都怎么样?” “太后娘娘正在请平安脉,皇后娘娘照常早膳,没有别的情况。” 母后看来不打算帮一把镇国公府,慕从锦心里细想,但……他不能不管,镇国公府会这么快卷进争储焉知没有和他交往过密的原因?更主要的是,此事他不出手相助,以后有何面目去见那只乱摇尾巴的八哥犬? “走,去母后宫里。” 此番镇国公府的劫难,朝中每一双眼睛都在看,都以为镇国公府这次是鸡蛋撞到了石头上,没想到镇国公府的后台比想象中硬。 太后亲下懿旨,谢二爷有功勋在身,理应厚葬,皇后也以谢二爷为六皇子“半师”之名送了许多赏赐。 朝夕之间就扳回一城,谢夫人总算舒展开眉头,按着既定准备张罗起谢二爷的葬礼。 慕从锦到镇国公府时,珞瑾正把自己关在房里。 “六、六皇子!” 含翠惊得有些失态,正想马上通报,慕从锦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作为一个现代人,珞瑾一向喜欢屋里灯火通明的感觉,总是点满一排油灯,今晚她只点了寥寥几根蜡烛,她一个人躲在烛光交错间的阴暗处,背靠着墙角坐在地上,头低低得埋在膝盖里。 慕从锦脚步轻轻的,怕惊扰到低落的小动物,挨着珞瑾一同坐下。 又是一年深秋,后背紧贴着墙壁透着阴凉的温度,两个人就那么坐着,谁也没开口说话,慕从锦的心像是被人揪着,闷得难受,碰了碰珞瑾的小手,仍没得到回应。 慕从锦将珞瑾的手紧紧握住,声音轻得像怕吓到她:“人死不能复生,你知道吧?” 珞瑾的头仍是低低得,半长的碎发挡着她的侧脸,时不时发出抽泣的声音,突然她的头歪着,没有支撑似的靠在慕从锦身上,面部贴着慕从锦的衣服。 “我害怕。” 小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慕从锦忍不住将手环在珞瑾身后,摸着她僵硬的背部,不断理顺她的呼吸。 “别怕,有我。” 本来珞瑾只是心里沉闷,听着慕从锦宽慰的话,被助长了气焰似的,呜哇就大声哭起来,直哭得嗓子都干疼,慕从锦仍陪在她身侧,不嫌弃她的哭声有多难听。 珞瑾吸吸鼻子,埋头在慕从锦衣服上蹭蹭,丝绸面料蹭得珞瑾痒痒的,难受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两浏水渍,大眼睛哭出一圈红色。 慕从锦心里噗通噗通快跳两下。 “我想回家,回现代,我想回有医院有警察的现代。” 珞瑾此刻心里的恐惧只有同为穿越者的慕从锦才能感受,没有现代的医疗技术,可能哪一天就像谢二爷一样生了病,就只能等待死亡,皇权的时代,一个贵妃就能只手遮天,他日如果二皇子登基,镇国公府岂不是灭族之祸? 珞瑾在电视里看过,很多电视剧里都有诛九族的剧情,她看过很多血淋淋被砍掉脑袋的刑场画面,可她绝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很疼吧,看着就非常疼。 “那就不要让他当上皇帝。”慕从锦攥着珞瑾的手忽然加大了力度:“不要自己吓自己,我和你在一条船上。” 珞瑾抬头看着慕从锦,小屁孩的脸怎么看都没有安全感,但心里不知为什么还是暖烘烘的。 “慕从锦,你说,二舅舅会不会也穿越到别的地方去了?就跟我一样?”明知道穿越这种小概率的事不可能人人都碰上,珞瑾心里还是自欺欺人地想,这么想着,就能好受许多。 “谁知道呢,不管怎样,我们能为他做的都做了。” 珞瑾眨着眼睛沉迷地盯着墙边的柜子,柜子上放着谢二爷送她的白玉百宝箱,脑海中恍然想起初次见面的那一天,他站在桌边焚香写字,淡青色的衣袖摩擦着宣纸细细碎碎的声音,仿佛在念一首诗。 “你外祖母和舅母一定赏了你不少宝贝,这个给你正好用来收宝贝。” 那时他如此说,但她从他那里收到的最珍贵的宝物却是感情,原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仿佛梦境的世界,仍能有家人。 想他此生唯一的心愿只是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珞瑾心里悄悄下定决心,这份心愿她愿继承下来,只望将来无论世事如何,她也能不负初心,不枉这一场穿越旅途。 ☆、第33章 拉钩 谢二爷的随葬品中,除了他惯用的纸笔,还有那枚珞瑾送给他的竹纹佩。 一队白茫茫送葬队伍,虽不能和威国公比场面,却带着更绵密的思念之情,虽不闻震天的忸哭声,却有不舍的啜泣。 抬着棺墩到祖陵山下,小孩子们便不得再前行,几个婆子在山下照看公子小姐们,其他送葬人继续往山上走。 四小姐谢梦曦止不住地哭,她还不懂什么叫生离死别,只知道谢二爷进了山以后就不会出来了。 “二姐姐,等我长大了,我想二叔的时候能不能去山上找他?” 谢梦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谢梦曦的问题,只幽幽道:“我们女孩子迟早是别人家的,是永远进不去那山的。” “可……我想二叔了怎么办?我想二叔了!” “梦曦,又哭又闹就是你的君子之道?亏二舅舅还把书都留给你。” 珞瑾半是训斥的话反而让谢梦曦安静下来,因为她还不知道,不管她做得如何,谢二爷永远都没机会把书要回去了。 山顶阴寒,有涓涓雪水融化流下,珞瑾蹲在地上看里面小蝌蚪排着队往外游,谢梦华站在珞瑾身旁,却是看着远远的山顶。 “二叔所受之辱,我必不忘。” 谢梦华声音不大,不知是说给珞瑾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珞瑾抬头看向谢梦华,她却还是看着远远的地方。 我也不会忘,钱珞瑾在心里回答。 因家中有丧,这一年的节日镇国公府都过得清简,自打谢二爷过世后,谢老太君身体就落下病根,虽有孟二娘时来诊疗,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病榻上的谢老太君还不忘她的几个孙儿:“孩子们今年过得无趣,让静芸带着她们去放灯吧,也算给恒心祈福了。” 上元节的夜晚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就连卖包子的小贩也在摊位前扎了两盏粗竹灯,也有许多达官贵人出来赏灯,街上锦衣玉服的人来往不绝,都中城里特意加派了卫兵巡逻,从东街一路挂满了彩灯直到护城河畔。 每年的这一天,护城河倒成了都中最美的地方,拦腰堆砌的石桥上站满了人,桥下水中一片片都是放走的花灯,岸边、水上,灯火摇摇曳曳,一盏又一盏浮水花灯从少女们青葱似的指间倾斜而下,渲染出一片璀璨美景。 孟三娘也与镇国公府的小姐们一起来放灯,把心中所愿写在花灯背面,任之随水漂流,便能流到神仙住的地方去。 第20节 谢老太君没白疼几个孩子,镇国公府的几个孩子写的都是为谢老太君祈求平安的话,孟三娘写字时遮遮掩掩,不知什么愿望写起来都要红着脸,反而撩起了珞瑾的好奇心,偷偷从背后偷看,只见灯上用娟秀的小字写着:三娘愿与夫君相濡以沫,白首相扶。 对了,孟三娘去年年底刚订了亲,对方听说是一个护军参领的嫡子,那人自己年纪轻轻也已是兰翎侍卫,对孟三娘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亲事,自婚事敲定后,孟夫人一直都喜气洋洋的。 古代的女人,果然结婚就是比天还大的事,珞瑾看着孟三娘羞嗒嗒地把灯放下水,还耍小心机偷推了花灯一把让灯漂得更快一点,这副思春少女的模样反而让珞瑾觉得可爱。 可是啊,我会嫁给谁呢?珞瑾盯着自己放走的那盏花灯想。 珞瑾一直看着花灯漂到远处和一大片花灯汇集在一起,如果真的有神仙,也请保佑她找个如意郎君吧! 女儿家似乎从懂事起就在为自己的姻缘做着准备,谢梦华的婚事也红红火火地提上日程。对于白事刚过的镇国公府,谢梦华的婚事反而能给府里带来难得的勃勃生机。 谢夫人又变成了忙碌的陀螺,时常带着谢梦华参加各方宴请,当然有机会也要带上钱珞瑾,她还没忘了自己宝贝儿子是珞瑾备胎这件倒霉事。 眼瞅着冰心郡主的生辰快到了,冰心郡主名义上由太后照管,本该太后张罗给冰心郡主生辰,太后懒得管,直接甩手给嘉裕长公主。 嘉裕长公主只有俩儿子,一个女儿都没养过,一时也犯难该怎么给冰心郡主过生辰,按说女儿家过生辰都是请上几个手帕交到家里聚一聚,可冰心郡主这暴脾气,满都中哪有她的手帕交。想来想去,嘉裕长公主就想到珞瑾一个,至少在外界眼里,珞瑾是冰心郡主唯一的“闺蜜”。 都怪慕从锦当初的馊主意,现在只要有冰心郡主的地方就要算珞瑾一份,但也不能就找珞瑾一个,太难看了,嘉裕长公主发了愁,所幸把请柬胡乱发给都中所有年级相仿的官宦女儿。 珞瑾很想问问嘉裕长公主是出于什么心态请了相府千金朱成碧,难道嘉裕长公主没听到冰心郡主怒发冲冠把朱成碧推到池塘里的故事么?冰心郡主见到朱成碧那就好比白素贞见到法海,好比梁山伯见到马文才,好比舒克见到大脸猫,满满的都是敌意。 珞瑾看着冰心郡主和朱成碧面对面就好像看见两只斗鸡竖起鸡冠子彼此摆好了架势,这是要开打啊。 这次两人矛盾的导火线在于对管三公子的争夺,朱成碧的老爹朱久竹是管大人的门生,朱成碧和管幸书自幼相识,这叫先来。自从冰心郡主发现管幸书故事讲得好,马上把她过剩的注意力全转移到管幸书身上,每天不是缠着管幸书讲故事就是在去缠着管幸书的路上,这叫后到。 当先来后到加上两个刁蛮的权二代身份,这场争夺战就充满了血腥。冰心郡主说朱成碧不过是个宰相的女儿,朱成碧反讽冰心郡主爹是王爷又怎样,有本事你回你爹身边去,你回得去吗? “你!” 冰心郡主被噎得说不出话,郡主是个实战派,光论嘴炮比朱成碧还不如,四处张望着,可惜附近没池塘,不能再把朱成碧推进去。 珞瑾在心里把两人放到一起称了称,好吧,还是觉得朱成碧更讨厌一点。 “郡主是因为太后思念才留在都中,朱小姐这么急着要郡主走,是不是对太后娘娘有不满?”珞瑾站出来帮冰心郡主顶了回去。 “我……钱珞瑾,关你什么事!” “郡主和我关系亲厚,整个都中城都知道。” “好,好,你们两个一伙的,哼!” 然而就算嘴巴上吵赢朱成碧也毫无用处,管幸书同时给了两人当头一棒:“我是要当驸马的人,你们两个又没一个是公主。” 钱珞瑾万万没想到友谊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冰心郡主深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她讨厌朱成碧,钱珞瑾也讨厌朱成碧,那她就应该把钱珞瑾当朋友。 冰心郡主思维如此活络让珞瑾很不适应,小孩子意志就是不坚定,讨厌一个人就不能讨厌一辈子么?中途换车是什么意思,弄得珞瑾浑身不自在。 慕从锦还朝珞瑾竖起大拇指:“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没出息,总跟小孩过不去。” “……谢谢您对我改观。” 不怪慕从锦总小看了钱珞瑾,慕从锦每天所经历的和珞瑾不是一个画风,珞瑾也就在深宅大院里拍拍马屁欺负欺负谢谡元,慕从锦卷在储位之争里却是每天用性命相搏。 不过,慕从锦就喜欢看珞瑾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他已经有够多烦恼,何必再拖累一个呢?她这样就好,就很好。 “马上要开春围猎,听皇上的意思要多带些孩子去热闹,你想去么?” 慕从锦话音刚落,钱珞瑾马上朝他扑过去,两手扯着他的衣服,身后仿佛有一根尾巴在猛烈摇晃,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极尽卖萌之态。 “不说话?那就是不想去。”慕从锦故意说。 “想去!” 慕从锦指指自己的肩膀,钱珞瑾马上上道地走到慕从锦身后帮他揉捏肩膀,脸皮是什么?尊严是什么?在珞瑾这里都是身外之物,何足挂齿。 “上边点,再往上。” “噢!” 钱珞瑾熟门熟路地听从慕从锦的指挥,极力把他服侍得舒服一点,捏着捏着,恍然想起些不一样的地方,慕从锦好像长高了?女孩比男孩发育快,以前慕从锦虽然比珞瑾年纪大,两人个头却一样高,现在,慕从锦已经比珞瑾高出好多。 仔细看慕从锦的五官也比刚见面的时候成熟了一些,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转眼间他们都在长大。 “看你心这么诚,我去找三皇子帮你求求情,带上你。” 珞瑾伸出小指勾住慕从锦的小指:“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慕从锦嘴角轻轻笑着,钱珞瑾心中晃了一下,好像这个笑容是带着味道的,有一点甜。 ☆、第34章 遭暗算 钱珞瑾对皇家围猎的唯一概念来自于电视剧《还珠格格》,还记得皇阿玛一箭射中了小燕子,从此小燕子当上人生赢家出任假格格迎娶五阿哥走上人生巅峰。 此次珞瑾有幸亲自随行,和电视里看的还是不太一样。 春猎有一半祭祀意味,开猎前要由三清观的观主来主持法事,但时任三清观观主东流道长于年前就请了圣旨去游历悟道,仪式只好由现在三清观里最年长的道士代为进行。习惯了每逢佳节就要被东流敲诈走百八十两的银子,突然间东流走了,珞瑾的钱包还挺不习惯的。 去年春猎还是皇帝亲自带队,今年皇帝龙体欠安,让他年纪最大的两个儿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全权负责,也有传言说东流道长名义上外出游历,其实就是给皇上求取仙药去了,皇上体格明显不行了,当然这种忌讳的话不能说出口,但各方势力心里都透明白,斗争越来越白热化。 二皇子和三皇子各带了一队自己的心腹大臣,两伙人面对面站着,钱珞瑾只觉得眼里像看见了两队蝈蝈,随时都有打起来的可能。 珞瑾趴在慕从锦耳边小声说:“还好郁宰相染了风寒,不然你也逃不了。” 郁宰相对慕从锦是真爱,每当慕从锦卖蠢把自己身上的锋芒压下去时,郁宰相总能弄出些新的幺蛾子让慕从锦存在感提升,没有慕从锦本人的支持,郁宰相竟然也能把支持慕从锦的第三势力打点得有声有色,炒作能力太强大了,实在适合穿越去现代娱乐圈当个经纪人。 提起郁宰相,慕从锦一个头比两个大,求饶道:“只要别再说这个名字,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 有二皇子和三皇子同时在场,这场春猎想不激动人心都不行,两人各自带着一批武将属官,定要在狩猎成果上压对方一头。 慕从锦也带了自己的侍卫,以福瑞为首的一队亲卫,对珞瑾来说都是熟人。福瑞是福鲤的弟弟,不知道阉割是不是也会影响身体发育,身为健全男儿的福瑞长得高高壮壮,和他瘦猴儿似的哥哥一点都不像。 福瑞手里还牵着一条鸡便便色的大黄狗,珞瑾仔细一看,这狗挺眼熟…… “就是你上次骑那条,”慕从锦肯定了珞瑾的猜测:“菜市场的人知道是皇子借走的,都不肯再收,只好把它带宫里养着。” 狩猎当然少不了猎犬的身影,二皇子和三皇子也都备了好几只狗,但他们牵着的狗一个个都身强体健,在主任身边全神戒备着,目光炯炯有神,一看就是追踪猎物的好手,再看看慕从锦这只大黄狗,正懒散地坐在地上用后腿挠脖子,而且这只母狗肚子突出一块。 “……这狗……怀孕了吧?” 有没有搞错!带条菜市场捡破烂的土狗就算了,还是条有孕在身的孕妇狗!要让孕妇追兔子吗?还有没有人性! 钱珞瑾真想手边能有个手机,马上上网发帖子“818我那黑心老乡是如何榨取孕妇剩余价值的”。 慕从锦满不在乎:“带你出来玩玩罢了,难道你还想拿第一?” 珞瑾倒也不想,二皇子和三皇子好胜心那么强,抢了他俩风头还不得被他俩咒死? 珞瑾摇摇头,慕从锦像奖励听从指令的小动物似的拍拍珞瑾的头顶:“放心吧,凡事我自有打算,你只管玩就是了。” “……为什么说的我好像是个傻子。” 现在的慕从锦已经初有少年的模样,比珞瑾高出一头,珞瑾和他说着话,总要微微扬起下巴,整日在一起时对时光流逝没太大感觉,待到觉得脖子发酸时才猛然意识到,竟然要抬着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你觉不觉得今年你个头长得特别快?” “那当然,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记得好好吃饭,别挑食,别跟二皇子似的。”钱珞瑾怜悯地看了一眼二皇子,跟三皇子站在一起,他才能到三皇子的胸膛。 这个以貌取人的女人,慕从锦有点怀疑他长大以后要是成了二皇子那种样貌,钱珞瑾跟他的友谊会不会走到尽头。 慕从锦这一队的画风跟其他人根本不一样,人家的狗放出去就跟疯了似的,嗷嗷地追着猎物跑,人家的侍卫有组织有纪律地帮着自家主人把猎物围起来,不一会儿就有抓到狐狸、羚羊甚至还有抓到鹿的。 再看慕从锦的大黄狗,挺着大肚子在地上慵懒地散步,时不时嗅嗅路边的野花,等到发现草丛里有一坨野猪拉下的粪便时,大黄狗彻底走不动路了。 钱珞瑾心疼地问:“你们宫里不给它吃好的么?” “就是在宫里吃的太好了,它这是想换个口味。” 一个皇子,一个公府表小姐,带着一群侍卫,围观一个孕妇挖坑埋屎,这画面太美,连路过的二皇子都看不下去了,本来已经跑过去,又调转马头跑回来。 “吁!”二皇子勒住缰绳,从马上跳下来,亲热地打招呼:“六弟,看你们都围在一起,可是打到大家伙了?” 当二皇子看到真相,他沉默了,他继续沉默,他还是沉默着,他看着大黄狗慵懒地蹬着两条后腿往粪便上扬土的景象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六弟,你这是什么也没打到?这可不行,父皇最重春围讨吉利,你要是空手回去,他肯定生气。” “多谢皇兄关心,为弟知道了。” “要不这样,我猎到好几只野羊,分你两只,你回去也好交差。” “有劳皇兄挂心,不必了……” 慕从锦言语中处处跟二皇子拉开距离,二皇子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还那么热络:“诶~你我兄弟二人,客气什么,张全,把那两只黑角羊拿给我六弟的侍卫。” 这么热的脸贴上来,慕从锦只好打发几个侍卫去拿羊。二皇子这次来打猎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中间好几匹马驮满了动物尸体。 二皇子这么好心?珞瑾才不信呢,就是不知道他要耍什么花招,看了一眼慕从锦,也是皱着眉头想阴谋的样子,两人对二皇子的好感度都是负数。 不给两人多思考的机会,不远处去拿黑羊的几个侍卫发出惨叫,那边二皇子带的人全抽出了刀,六皇子的几个侍卫直接被抹了脖子。 长这么大,钱珞瑾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的景象,以至于连尖叫都吓得忘了。 福瑞大喊一声:“保护六皇子!” 好吧,皇子的命尊贵,这种时候根本没人会在意钱珞瑾,除了…… 慕从锦抓住钱珞瑾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胳膊向后弯曲,挡住她半边身体。余下的侍卫迅速将慕从锦护在中间,奈何二皇子是有备而来,在人数和武器上六皇子亲卫队都处于劣势。 钱珞瑾只觉得自己脑子里都是冰凉的,被慕从锦拉着走路,四周都是厮杀的声音,不时有温热的水滴溅到她身上。 几滴水蹦洒在珞瑾脸颊,珞瑾伸手擦了一下,指尖一抹殷红的颜色,鼻翼弥漫着恶心的血气。 福瑞的一身肌肉没有白长,一个人拿着大刀就抗住对面好几个人的攻势。 “护六皇子先走!快走!”福瑞大声喊道。 他手下的那些侍卫听到命令皆依令行事,一部分人留下来挡住敌人,另一小部分的人护送着六皇子往林子里撤退,时不时又有追兵追上来,跟在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慕从锦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并不慌张,只不过要多注意身边的钱珞瑾。好在珞瑾虽然受到不小惊吓,还没有吓傻,手脚还听使唤。 “往那边走,那边是营地的方向!” 身边只剩下四个侍卫,前面两个,后面两个,夹着慕从锦往营地的方面走。 前面要走的方向有红色的光芒闪烁,红色越来越大,竟是一团火,火舌顺着树林的方向朝慕从锦这边狂奔而来。 “不好!前面着火了!” 几个人只好调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可人哪能跑过林子里的火势,火势非常迅速,很快便追了过来。这次四个侍卫全都挡在后面,让慕从锦和钱珞瑾跑在最前面,四个侍卫都脱了衣服不断拍打着,企图减缓火势。 “殿下!您沿着这条路快跑!快跑!” 第21节 想快跑也要跑得快才行,慕从锦和钱珞瑾就是两个小学生,跑的能有多快,虽然人在危难之时会超越极限,珞瑾也确实觉得自己跑得比刘翔还快,火苗还是无情地追上了他们。 脸上能感受到被大火熏烤的热度,眼中都是蹿到一米多高的火苗和焚烧出的黑烟。 要死在这里了?珞瑾满脑子都是这个预感。 ☆、第35章 要夺嫡吗 慕从锦挑出来的侍卫都忠心耿耿,便是用身体挡着,也不让慕从锦被火势伤到,空气中伴随着惨叫还有皮肤烧灼的气味。 “殿下!快走!”侍卫身上已经爬上火苗,痛苦地喊道。 走?往哪里走?钱珞瑾向后瞄了一眼几乎快成直角的坡度,前面是越发凶猛的大火,哪边都不是平安的路径。 再往后是一片陡峭的山坡,钱珞瑾险些一脚踩空,幸好慕从锦已经很有力气,能帮她保持平衡。 要是钱珞瑾自己,肯定没勇气往后退,慕从锦这些年被下毒、暗杀,已经练出了凶残的心脏。慕从锦心里也有慌张,不过更多的是怕钱珞瑾被他连累,对自己的性命,他反倒早就看淡了。 “闭上眼睛,别动。”慕从锦对珞瑾说。 都这种时候了珞瑾怎么可能闭上眼睛,身体倒是老实地保持不动。 慕从锦抱住钱珞瑾,身体向后倒去,他拿自己的身体当成肉垫,让珞瑾趴在他身上。钱珞瑾只觉得心脏忽悠一下,像坐了过山车,身体被慕从锦包覆住倒没觉得疼,很快过山车就变成了海盗船,慕从锦抱着钱珞瑾顺着山坡往下一直翻滚。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钱珞瑾想张嘴尖叫就有土沫跑进嘴里,一直滚到山坡底下,身体没受多大伤害,就是嘴里全是土,回过神来,钱珞瑾呸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沙土。 “你能不能先起来再吐?”还被钱珞瑾压在身下的慕从锦说。 珞瑾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忘了下面还压着个人。” 两人抬头往上看,这个山坡不仅陡峭还非常高,已经看不见坡顶,要想再爬上去靠两个孩子的身体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别看了,再过一会儿自然会有人来搜山,等着吧。” “你身上怎么样?受伤没?”珞瑾担忧地问,刚才慕从锦一直护着他,一路被磕碰的都是他。 “没大碍,就是有点冷,你去捡点树枝来。” “好。” 慕从锦一声令下,珞瑾就摇着尾巴去捡树枝,看在保护了她的份上,他说什么都行。 两人找了块平整的大石头休息,慕从锦把钱珞瑾捡来的树枝聚拢成堆,点燃成小小一垛篝火。 “……你身上怎么有火折子?” “就怕遇上这种情况,每天都随身带着,还有匕首、参片、金疮药……你看有你需要的没?” “金疮药!正怕胳膊的擦伤留疤呢,我可是女儿家,还要嫁人的。”珞瑾接过慕从锦抛过来的金疮药,撸起袖子,还好只擦破一小块皮肉。 “又没人能看见你胳膊,你当是现代还能穿半袖?” “你不就正在看我胳膊么。”珞瑾顶嘴道。 身为现代人,本来慕从锦没觉得看到珞瑾的胳膊有什么大不了的,被珞瑾一说,反而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两人围着篝火取暖,说是篝火,只是小小几根木头,两个人要紧靠在一起才能感受一点点温暖。 “感觉自己现在好可怜,我还是公府的表小姐呢。”珞瑾自嘲地说,说好的富二代的幸福生活呢,整天遇到的都什么事! 珞瑾的抱怨触动了慕从锦心里动摇的心弦。 “你希望……我当皇帝么?” “额?” 珞瑾被慕从锦的问题问得一愣,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还记得第一次和慕从锦见面时,慕从锦就明确地说过自己只想当王爷,远远地去封地逍遥快活,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皇位这东西和慕从锦是无缘的,不管朝堂上闹出多大的风波,珞瑾从未当真过。 “为什么要问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我要是当了皇帝,你想当什么就能当什么,虽说你是女人,我未必不能破例封你当公侯,当大官,你就是想当将军也没问题,再没人能伤害你,这天下,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慕从锦描绘出一张诱人的蓝图,光是想想,珞瑾就觉得是梦幻般的生活,如果慕从锦当了皇帝,所有穿越小说女主能达成的成就还有她达不到的吗?但珞瑾还是说:“想听实话吗?我不想你当皇帝。” “为什么?”慕从锦有些惊讶,他以为珞瑾一定会拍手叫好,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输了,输的是慕从锦自己,赢了,珞瑾也能赢到自己的前程,正常人肯定都会赞同他的决定。 “你没听甄嬛说过么?当皇帝未必是天下第一得意事,将来你绿帽满天飞,都不知道哪个孩子是自己的。” 慕从锦被珞瑾气到:“我是认真问你,你就不能有正经时候?” 钱珞瑾自己笑了笑:“这不是想逗你开心嘛,要是我也一副仇大苦深的样子,你生活压力得多大?不过,说不想你当皇帝,是认真的。” 珞瑾向后仰面躺在地上,看着湛蓝的天空,既然慕从锦问了,她也想跟慕从锦说点心里话:“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穿越么?我被车撞了,当时的疼痛有时做梦还会梦见,疼的时候脑子还很清醒地想自己肯定要死了,果然,还没进到急诊室就扛不住想睡觉,等我又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穿越了,我还不知道自己穿越成了什么人,命苦点也许是寡妇,下人,女支女什么的,但那时候我就想,能再活一次,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生,我都知足了,而且……我不想你有危险。” 难得听珞瑾一本正经地说话,慕从锦都听在心里头,在慕从锦心里的钱珞瑾从来没有烦心的事情,只以为她每天就是混吃等死,很意外她竟也思考过人生这么大的问题。 “想不到这些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该不会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吧?”慕从锦嘴上仍不忘损珞瑾一句,心里却是暖暖的。 “你说我们现在算不算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谈理想,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就当我刚才没夸你,正经不过三分钟。” 嘴仗要打,正经事更要谈,慕从锦收起脸上的笑容,和珞瑾并排躺着,说道:“现在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怎么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就算我自己不当皇帝,也不能让二皇子当上皇帝,不然……” 如果二皇子当上皇帝,会发生什么事,钱珞瑾也想得到,如果是要对付二皇子,珞瑾一百个支持,二皇子背后就是威国公府,利用谢二爷的丧事,丽贵妃是如何逼迫镇国公府,珞瑾一辈子都不会忘。 “有件事我不明白,敢在春围放火烧你,他这么粗手粗脚地杀一个皇子,就不怕引火烧身?” “就算是真有嫌疑,皇帝也不会降罪于二皇子,所以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为什么?”珞瑾激动地用手支撑起半边身子:“我就想不明白,还有那个丽贵妃,一个妃子是有多漂亮多受宠?竟能如此嚣张。” “宫里头,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索性,我就讲给你听。” 世人都知道宫里有个丽贵妃极受恩宠,但丽贵妃受宠不仅因为她长得漂亮,她还有一双慧眼。丽贵妃本名窦秀妍,是威国公府的嫡长女,她嫁给皇上时皇上还只是个前途未卜的庶皇子而已,公府嫡女嫁给庶皇子也说得过去,但当时这位庶皇子已有正妃,窦秀妍执意嫁过去做侧室,这是什么情况?这就是真爱啊!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当时的皇上信了。 作为一支绩优股,后来皇上登基了,发达了,不能忘了情深意重的老股东啊,直接封贵妃,把丽贵妃的家人真当自家亲戚关照。 皇上其实一直是个缺爱的人,他虽是皇子,因为长得丑一直不被先帝待见,先帝年轻时是有名的美男子,他心想自己怎么能有这么丑的孩子,就当没生过好了,一直冷落皇上。更倒霉的是,皇上还是长子,一个庶出的皇长子,那身份就尴尬了,尤其是在先皇后的几个嫡皇子出生后,没爹爱的皇上处处受到压制,可想而知当威国公府的嫡长女要嫁给他为侧室时,他有多么受宠若惊。 以丈夫的角度来说,他对丽贵妃来说是个好夫君,为了感念这份真挚的爱情,他愿把一世的温情都捧给丽贵妃,只是苦了他的其他老婆和孩子。 皇后苦,因为皇上大婚时只是个平凡的庶皇子,皇后门第并不高,家世不如丽贵妃,宠爱更不如丽贵妃,当个皇后每天还不够憋屈的。 皇后的两个孩子更苦,皇帝自己是妃子生的,所以不在乎嫡庶,反而对同样庶子出身又长得极像自己的二皇子青眼有加,觉得找到了自己当年的身影,像是自己活了第二次似的。由于当了多年庶长皇子,年纪更长却身份低的滋味十分尴尬,再看皇后的孩子就像当年欺负自己的嫡出皇弟,更是不喜。 钱珞瑾越听越觉得慕从锦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过因为自己长得丑就觉得长得帅的儿子不像自己的孩子,想想好像也能理解皇帝的思维了,毕竟那么丑的基因想要流传下去也不容易。 ☆、第36章 再遇孟三娘 3待上面的大火被扑灭,外面的侍卫赶紧下来营救,等他们下来,发现场面安逸得吓人,慕从锦和钱珞瑾正用烧焦的木棍在石头上画图下五子棋。 皇上对丽贵妃母子俩的溺爱程度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也是丽贵妃本身下了一手好棋,丽贵妃比别人更清楚皇上当年做庶皇长子时的心酸往事,知道皇上对嫡庶和健康的忌讳,授意自己麾下的几位大臣在朝堂上催皇帝立太子,并说嫡庶有别,二皇子虽年长又贤德,毕竟不是皇后生的,祖宗留下的规矩,当立嫡子,果然惹得皇上龙颜大怒。 皇上怎能不生气,这帮大臣不仅觉得他快死了,还讽刺他的出身,转念又想,会不会是皇后捣的鬼?由于皇上自己童年黑暗的记忆,他一直觉得天下皇后都不是好人,肯定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没少欺负他可怜的丽贵妃。 这次二皇子敢明目张胆在围猎时袭击慕从锦也是做了两手准备,那帮侍卫都是他在外面偷偷养的,没人证物证,六皇子要是空口白牙地告发他,他只要死不承认,加上外面的大臣不停给皇帝上眼药,皇上反而会怀疑到皇后头上。因为皇上当年就这么被自己的嫡出皇弟诬告密谋行刺,差点丢了性命。 慕从锦穿越来之后没少打听宫里的秘辛,当然不上二皇子的当,只说被一伙不知身份的侍卫打扮的人袭击,只口未提二皇子三个字。二皇子如今的风光就是靠着皇上的情感投射,慕从锦才不想给二皇子的煽情道路添砖加瓦。 得知珞瑾被行刺还差点被烧死,谢夫人心都要吓出来了,要是珞瑾有个好歹,她可怎么跟钱夫人交代。 幸存下来的受伤侍卫都被定为护驾有功,加了俸禄,慕从锦趁机为他们求请升职,他这是要培植自己的势力,这次要不是他从小就格外注意培植亲信,说不定真能被二皇子得手。 慕从锦也给钱珞瑾安排了任务,让珞瑾一定要盯住镇国公府,千万不能让镇国公府倒向丽贵妃。 其实丽贵妃也好慕从锦也好都不了解谢老太爷的性格,谢老太爷是条铁铮铮的汉子,越是逼迫他,反而骨头越硬,丽贵妃拿着鞭子去抽打也只能得到反效果。 安广侯夫人的生辰,谢夫人带了谢梦华和钱珞瑾一起去,这次没给两人穿一样的衣服,给谢梦华单独准备的是更俏丽的缃色衣服,原因不言而喻。 安广侯有个嫡子比谢梦华大两岁,今年刚进了太学。不过别光看侯府世子和公府小姐挺登对的,这门亲事反而是谢夫人更上赶着些,因为威国公府那边也看重了这个安广侯世子。 去安广侯府前,谢夫人又嘱咐了谢梦华一大堆东西,都不过是些车轱辘话,谢梦华已经是个大方得体的少女,并不需要谢夫人多操心什么。 当年谢老太爷一句“大不了让谡元娶了她,亲上加亲”让钱珞瑾成了都中名媛圈混脸熟的常客,去那些侯夫人官太太家里跟逛后花园似的。 钱珞瑾是很爱来安广侯府的,因为这位安广侯夫人……是个十足的八婆,整个都中的八卦仿佛都从她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尤其是喝点小酒,那嘴就嘚吧嘚吧停不下来。小到谁家汉子偷人,大到宫中秘辛,闲话都让她一个人说尽了,要不是她老公是凶神恶煞的安广侯,珞瑾怀疑她早被人打死了。 安广侯夫人何尝不知道镇国公府和威国公府都盯着自家儿子,但她也不摆谱,对待两府夫人不偏不倚,心里头却有一杆秤。要光说家世,当然威国公府风头更胜,但娶儿媳妇难道就娶个门第?也许是家庭伦理的八卦听多了,安广侯夫人没那么肤浅,比起门第,她更想要个本身足够出色的儿媳妇。 堂里人正说着话,丫鬟进来禀报:“夫人,鲁参领夫人和儿媳鲁孟氏到了。” 谢梦华和钱珞瑾都眼前一亮,鲁参领不就是孟三娘嫁的那户人家?鲁孟氏可不就是孟三娘嘛!果然,孟三娘跟在鲁夫人身后缓步走了进来。 自孟三娘出嫁后就没再见过她,也没法子打听她的消息,不过才半年时间,孟三娘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本孟三娘是有些丰腴的少女,脸上总是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如今她整个人足瘦了一般,脸颊也向下凹陷,眼睛四周脂粉也掩不住乌黑气色,活像被人下了将头。 手帕交们许久没见,又陪堂里夫人们说了会儿话便一起退了出来。 “孟三姐姐,你怎么……成这副样子?” 这一问可不好,孟三娘用手绢掩住半边面部,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孟三娘的遭遇概括起来无非四个字:所嫁非人。那鲁公子年纪轻轻就当了兰翎侍卫,她出嫁时多少人赞她觅得如意郎君,她自己也以为,定是每月斋戒感动了神仙,让她的婚事一路顺风顺水。谁知那鲁公子是青楼常客,早在青楼有一个红颜知己,跟孟三娘成亲不过半个月,马上纳妾接进来,日日宿在那女人房里,对孟三娘倒也不打不骂,可每日冷眼相待,也让孟三娘忧愤不堪。 “你婆婆也不管管?” “公公婆婆都时常说他,没有用,夫君倔得很,先前死活要娶那青楼女子做正妻,如今只让她做妾室,家里人已经满足。” 这玩意还能用倔强来形容?这就是渣男啊! “不是能和离么?前儿我还听说咱们宗族里有人和夫君和离了,孟三姐姐,你也离了吧!” 孟三娘摇摇头:“二姐至今未嫁已让爹娘蒙羞,我不能再惹事,婆婆疼我,已跟夫君定下每月需有两日宿在我房里,只要有个孩子傍身,我也再不求什么了。” 孟三娘的表情还算娴静,珞瑾已经扭曲了,这种人渣还要给他生孩子?就算不离婚果断也要给他戴绿帽子啊!没看甄嬛传里的皇上负了两个妹子马上就收获三个隔壁老王的孩子吗! 但是就连同样觉得孟三娘过得太惨的谢梦华也觉得钱珞瑾说话不得体,教育她道:“珞瑾表妹,你还小,这些事你不懂,还是少说的好,被别人听了去又要成编排你的话。” 好吧,她的话不得体,但她心里更不得体的那些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呢,此刻在钱珞瑾心里,这个世界的男人全部好感为负数,她绝对不能嫁给鲁公子那种人,不然她一定会忍不住杀人,她可不想成为钱家历史上第一个杀人犯。 孟三娘的婆婆倒是个明事理的妇人,知道自己儿子亏待了儿媳,对孟三娘还算不错,可结婚这种事不就是要和丈夫两人齐心相爱?又不是要嫁给公婆,便是硬性规定了宿在孟三娘房里的日子,两个人同床异梦又有什么意思? 珞瑾想起上元节偷看孟三娘放走的花灯。 三娘愿与夫君相濡以沫,白首相扶。 只叹这世间男儿留情者甚少,更别说专情。 当钱珞瑾和慕从锦说起孟三娘的糟心婚事,慕从锦说她少见多怪,连皇后都免不了这样的境遇,更何况寻常女子,孟三娘有个撑腰的婆婆还算好的,老公是人渣婆婆也极品的多了去了。 第22节 钱珞瑾听得一哆嗦:“怎么感觉我恐婚症越来越严重。” “就是,结婚真没什么好,说不定哪天皇上心血来潮,你老公被调到哪个蛮荒之地,你也得跟着去,不如就不要嫁,我牵头在都中给你建一座尼姑庵,别人看见你都要恭敬称呼你‘师太’,见到皇帝都不用行跪礼。” “……你以前是不是搞传销的?” 不知道慕从锦心里怎么想的,总是劝她当尼姑,什么心态,就见不得她好是不是。 珞瑾心里堵得慌,要是孟三娘肯和离,她还能借着慕从锦的手好好对付一番这位年少得志的兰翎侍卫,可只要孟三娘还是鲁夫人,她打鲁公子的脸就有一半是打在孟三娘身上。 头疼得很。 ☆、第37章 孩子们的成长 慕从锦又逃过一劫,但丽贵妃给慕从锦使绊子的步伐不会停下来,没过几天又抓到慕从锦的小辫子,又到皇上面前给慕从锦招黑:慕从锦的伴读管幸书流连青楼。 这状告得简直毫无人性,管幸书才多大啊?他还没发育好那功能呢,但管幸书确实去青楼了,还一住就是好几天。皇上把慕从锦叫过去训了一顿,慕从锦也够冤的,他本人还没去青楼浪过呢,却因为陪读逛青楼背了黑锅,而且这陪读还是个对着女人也做不了坏事的小屁孩,想想都不值。 慕从锦本人当然不能去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他让身边的小太监福鲤去帮他把管幸书找回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个太监上青楼,福鲤这心里也是日了狗了,来这种地方,他的心都在滴血。 管幸书在青楼的日子别提过得有多潇洒,他住在都中城最有名的闻香楼里,每天吃的都是精致的山珍海味,住的是闻香楼最雅致的厢房,还特意给他采买了昂贵的笔墨纸砚,最重要的是,这一切……管幸书一分钱不用花。 “管三公子好可爱~”闻香楼的红牌杏桃姑娘说着剥了个葡萄肉带进管幸书嘴里。 “小模样越看越讨人喜欢。”花魁春霏姑娘伸手在管幸书脸上摸了一把。 另一个红牌夏莲姑娘挨着管幸书坐下,柔软带香的身体紧贴着管幸书,两只玉手柔弱无骨地在管幸书肩膀上揉捏:“管三公子可是写累了?奴家给你揉揉。” “要我说,管三公子定是渴了,来一壶上好的花雕,要不……姐姐用嘴巴喂你喝?” 一屋子莺莺燕燕都是闻香楼里最红的姑娘,一个个都是王孙贵族千金难买一笑的角色,此刻都挤在管幸书暂住的厢房里,不是趁机在管幸书身上摸一把就是在言语上调戏一番,管幸书一点不为所动,仍全神贯注地写着自己的小说,那神情活像是被蜘蛛精们围住的唐三藏。 管幸书脑中此刻只有一个想法:不快点把这个故事写完给冰心郡主送去,冰心郡主又不知该闹出什么大事件。 管幸书在闻香楼住的这几日,一应开销全由几位姑娘承担,没错,他竟然被青楼女子包养了,而且他还毫无惭愧之意,像这种小小年纪就懂得吃软饭之道的少年,前途不可限量。 管幸书会沦落青楼的原因是因为他离家出走了,而他离家出走的原因是因为管大人逼着他学习,可怜管幸书生在一个全是国家特级教师的家庭却是个学渣,尤其是还有个每天都用半本论语给他上思想教育课的老爹,换谁都受不了。 于是管幸书跑了,兜里没带一分钱,来青楼吃霸王餐是要被揍半残的,但管幸书长得萌呀,滋润了这些青楼女子干涸的心灵,拉着管幸书住下,大把的银子往管幸书身上花,反倒是她们成了管幸书的恩客。 “再怎么样您也不能住青楼啊,成何体统。” 福鲤来请管幸书回去,可管幸书说死不回去:“我现在回去定要被大哥二哥取笑。” 管幸书也是个倔强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人,连慕从锦说话都不好使,福鲤气得真想建议慕从锦把这个伴读撸掉。 对付管幸书明明有更好用的杀手锏,钱珞瑾小声给福鲤出了个馊主意:“你只要……” 福鲤将信将疑,管幸书脑子绝对有病,六皇子的话都不好使,还能把冰心郡主当回事?无奈之下只能试试。还真管用,管幸书光是听见冰心郡主的名讳肝儿都颤,一听说郡主打算来亲自找他,吓得笔都掉了,跟福鲤保证自己马上回家,再也不敢逃课! 福鲤都看乐了,至于吓成这样么?冰心郡主难不成会吃人? 镇国公府最近不知惹了哪路衰神,谢老太君的病还没好利索,谢夫人又染了风寒,谢夫人一向体格强健,多少年连感冒都没得过,突然来这么一下,自然势头凶猛,躺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 谢夫人生病的时间也赶得不好,正赶上谢老太君寿辰将至,手里一摊子活儿做不了,公府老太君的寿辰总不能就不过了吧?那多让人笑话。 还在病榻的谢老太君强撑着要亲自主事,被谢梦华拦住:“哪有老寿星自己料理寿辰的,祖母请放心,不能让母亲白养了我们姐妹,若觉得办得不像样子,祖母再受累如何?” 谢梦华已经是待嫁的年纪,以谢梦华的出身肯定要嫁世族,里面水深事多照管不易,这两年谢梦华一直跟着谢夫人学习做当家主母的本领,谢老太君一向看好这个孙女,虽不是很放心,最后还是点头应允。 一来自己身体实在疲乏,二来就如谢梦华所说,若真觉得太不像样子,自己再出来接手也不迟。 谢夫人当然要给自己宝贝闺女出分助力,派了宝平和巧平两个心腹丫鬟帮忙,有这两个经验丰富的大丫鬟辅佐,事情顺利了一半。 谢梦华负责统筹管理,每天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盯着下人们点卯和分派工作,由于她是谢夫人的贴心小棉袄,没人敢不把她当回事。 谢梦瑶负责人情往来宴请名单和位置安排,她身为一个庶出小姐竟把都中各名门世家的复杂关系都背得滚瓜烂熟,谢梦华最怕的就是谢夫人总让背那些大家族的殷勤关系,光听着她就头疼,这些对谢梦瑶来说却如同让珞瑾背诵《笑林广记》里的笑话一样简单。 谢梦曦负责写请帖,她那手娟秀颜体让教过应生的教书先生都赞赏不已。 谢谡元身为家里唯一的男丁,负责在外面跑腿照管外面事宜。 钱珞瑾被分派的任务是算账和采买,大概因为她是商人的女儿觉得她应该数学很好?珞瑾好歹曾经拥有过大学本科学历,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倒不是难事。 仅凭着府里的几位公子小姐,寿宴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然,少年少女们难免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表哥!你买这么多猪干嘛?要吃全猪宴吗?”钱珞瑾看着谢谡元拿回来报账的账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八眉猪、海黑猪、小花猪、滇南小耳猪、大围子猪、乌金猪、内三元猪、荣昌猪……满满一张纸就跟养猪专业的论文似的。 谢谡元还振振有词:“瞧你,小气的,吃不完就养着呗,府里这么大的地方养几只猪还热闹点。” 原来每天听猪哼哼也能美曰其名是热闹,好好好,等谢老太君的身体好了,珞瑾定要好好地告上一状。 连乖巧的谢梦曦也不让人省心。 “三妹妹,不能把你日常笔墨耗度也算在寿宴开销里。” “不行,君子也不能乱记账,还有,你是怎么做到每天用掉一根松烟墨的?你是当棒棒糖吃了么?” “棒棒糖……是卫陵一种特产食物……” 刚开始,要占用自己休息时间,珞瑾百分不愿意,帮着干了几天之后竟做出了兴趣,总觉得,还蛮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巧平,把司马侯夫人放到后面去,她和长平侯夫人一向不对付。” “表哥,你再往家里买猪,我可真不帮你付钱了!” “这批桃子不好,退回去,挑不出好的就让他不要送了。” “把那套翡翠屏风搬出来,先摆在大堂。” “刘妈妈,你带人把路边的枯枝剪一剪,便是没了绿叶,枝干也要看着精神。” “珞瑾表妹,你看我这位序排得如何?” “这就来!” 一直忙到入夜,珞瑾才得空回房休息,含翠伺候着珞瑾更衣,将珞瑾身上的饰物一件件摘下放回百宝箱里收着。通体白玉的宝箱摆在紫桐木的桌子上格外显眼,箱子盖敞开着,里面放置的珠玉首饰已铺满半层。 珞瑾目光被白玉宝箱吸引。 “你外祖母和舅母一定赏了你不少宝贝,这个给你正好用来收宝贝。” 不管过去多久,每次看到这个白玉宝箱还是会想起谢二爷,还是会想起那个纤细瘦弱却又龙姿凤章的人。 可惜谢二爷看不到,那些只会磨着他的小妖精如今都已经能有模有样地照料起家事。 如果他还在,该是欣慰的吧? ☆、第38章 中二病少女 谢老太君今年的寿宴竟一直顺顺利利未出纰漏,虽说谢梦华只是照着谢夫人往年的样子照葫芦画瓢,还是展现出了她惊人的持家能力,在她和威国公府的小姐势均力敌的时候,意外地获得了一个加分项。 这是什么概念?这就好比你和别人同分竞争清华大学最后一个录取名额时发现自己是少数民族可以加分啊。 谢老太君寿辰过后不久,安广侯府便上门提亲,这个喜讯让谢夫人整个人就跟铁锅里靠的大鹅一样沸腾了,欣喜之后她又开始紧张,结了安广侯这门亲事,谢梦华的嫁妆更不能马虎了,比原来还要上心两个档次。 谢夫人一心一意地给谢梦华备着嫁妆,可给了珞瑾出去浪的机会。 自从冰心郡主因两人都讨厌朱成碧这一点把珞瑾当成了同阵营的朋友,对给珞瑾当枪使这点也不那么抵触了,外人只是惊奇镇国公府的表小姐不知有什么魔力,特别会讨皇族欢心。 现在大概会是珞瑾最自由自在的时光,慕从锦日渐大了,出宫不再需要跟皇后报备,每天带着自己的护卫队到处溜达好不快活,然而都中城就这么大,逛着逛着也会腻。 管幸书灵光一闪:“钱小姐去过闻香楼么?里面的菜色还算可口。” 管幸书的后脑勺被慕从锦狠狠敲下去,一点都不手软,冰心郡主还好奇地追问:“什么地方?多好吃?有桂花梨子酪吗?” 钱珞瑾当然知道闻香楼是什么地方,脸上露出暧昧的表情:“听名字就知道,闻香楼,闻着就香的酒楼,肯定很多好吃的,不如我们就去……” 慕从锦脸上写着“休想”两个字,用眼神强迫珞瑾停下她可怕的提议。 郁斛是个懂生活的,府里养了不少寻欢作乐的戏班子,竟然还有演牵丝戏的师傅,在娱乐匮乏的时代,牵丝戏就是相当于动画片的存在。 管幸书最不要脸,利用自己管府三公子的身份强迫师傅们演他创作的小说,自从冰心郡主挖掘了管幸书编故事的潜力,管幸书就爱上了写作,家里不让写就藏在青楼里写,管老爷被气得足足瘦了五斤。 凭良心说,管幸书的故事……实在是太诡异了,故事讲的是女扮男装的公主和书生一起读书时爱上了书生,皇上不准公主和书生在一起,公主非要和书生在一起,公主约定和书生一起假死,公主刚死,尸体就被恶毒妃子丢去海葬,书生化为一只鸟,每天衔着石头要把大海填平让公主的尸体重新浮上海面,嘴里悲伤地叫着“精卫,精卫”,从此世间流传着一个传说,谁如果爱读书,就会死于非命,因为那是公主的怨恨…… 这公主的怨恨根本没有逻辑啊!怨妃子怨皇上都说得过去,她要是任性点,怨大海都说得过去,关读书什么事?知识是无辜的啊! “管三公子……总觉得你的故事夹杂了太多私人情绪……” “会么?郡主,您觉得呢?” 冰心郡主手里攥着手帕不停地抹眼泪,眼睛都哭红了:“太惨了,就该废除私塾!” 珞瑾总算知道冰心郡主为什么能成为管幸书的头号书迷了,这两人三观歪到一块去了。 “他要是我儿子,我把他吊起来打。”珞瑾对慕从锦说。 慕从锦也庆幸:“还好他不是我儿子。” 虽然管幸书的故事惨不忍睹,几位提线师傅的手艺没被埋没,珞瑾见那几个傀儡做得精致漂亮,借过来把玩。 “慕从锦,你以前见过这东西么?在我们的时代,这些老手艺都见不到了,真可惜。” 珞瑾把其中一个傀儡的提线放到慕从锦手里,和他一起胡乱操控傀儡的手脚,虽然傀儡只能做出笨拙的动作,两人还是乐此不疲。 “宫里也有傀儡师傅,以前也看过,但我,从来没觉得它们这么有趣过。” 以前看戏的时候,慕从锦只想着怎样的举动才像个小孩子,怎样的举动才能保全自己,戏台上演着什么他从来没有在意过,直到遇见了钱珞瑾,他才被动地去欣赏那些细微的东西。 原来穿越而来还能有那么多乐子,不用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数着黄历,回首没遇见钱珞瑾之前的日子,竟是一片朦胧的,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大抵都是无聊透顶的活法。 哪里比得上如今的快活。 “师傅!也教我做一个吧!”钱珞瑾晃着手里的公主傀儡说。 那些傀儡师傅当然毕恭毕敬地应下,珞瑾又兴奋地对慕从锦说:“要不要来一起做?” 对傀儡本身,慕从锦并没有兴趣,只觉得对面钱珞瑾那双大眼睛充满了期待,越过钱珞瑾的头顶看向她身后,总觉得她背后一条左右摇晃的尾巴。 “好。” 慕从锦没有波澜的脸上只带了清淡的笑容,他已经是清俊的少年,面若白玉,眸如星宇,时光辗转而过没有停歇,待珞瑾回过神时,自己已被这抹笑容暖了心窝。 钱珞瑾回应慕从锦一个灿烂的笑容,下意识地想要照常拉起慕从锦的手,手刚微微抬起又垂了下去,他已经长大了呢,珞瑾心里有了一点不好意思的情绪。 总觉得这样的生活还没有过够,想要时间慢一点,想要更多能肆无忌惮在一起的日子。 慕从锦要学做傀儡,其他人怎敢不陪着,傀儡师傅分外荣幸能教一群公子小姐们做傀儡,当然,这是师傅刚开始时的思想感情,很快师傅就再也不想教这些人了。 “师傅,教我做个公主的傀儡。” 第23节 “教他做郡主。” “我要做公主!” “做郡主!” 管幸书和冰心郡主一人一句,让傀儡师傅左右为难,不知该听谁的好。 谢谡元的要求就明确多了:“师傅,教我做只猪。” 傀儡师傅依然为难:“谢公子,小的只会做人做妖怪做神仙,猪……” 也有想往慕从锦身边凑脸熟的傀儡师傅,那就更难了,慕从锦根本不需要他们帮忙,他和钱珞瑾一起做的东西,傀儡师傅们一个都看不懂。 “六皇子做的是什么?”一个傀儡师傅跟另一个小声嘟囔。 “不知道啊,妖怪吧。” “头上还长犄角,牛魔王?” “你看钱小姐也做了只妖怪,是不是哮天犬?” 慕从锦做了一只喜羊羊,钱珞瑾做的是灰太狼。 “他们都说我们两个做的是怪物!” “……你做的不是怪物么?” 钱珞瑾要是不说自己做的是灰太狼,还真没人能看出来,四肢像猪,身体像鹿,脑袋像狗,说是同人怎么看都是原创,看来钱珞瑾不光是女红不好,而是整双手都像残废。 珞瑾内心受到了相当深的伤害,嘟嘟囔囔:“唉,好想去女尊啊。” 也许是谢梦华顺顺利利的婚嫁进程给了谢梦瑶压力,谢梦华定亲后,谢梦瑶也意识轮到自己并不需要太多时间,可她能嫁给谁呢?肯定没谢梦华那种本事嫁进侯门,毕竟她只是个姨娘养大的庶女。 谢梦瑶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垂地长裙,腰束锦带飘飘欲仙,挽起袖子露出的半截手臂如莲藕般白皙细嫩,她已初具少女的模样,如同花房清晨新摘下的合欢花,娇艳欲滴。 秋棠举着铜镜,由着谢梦瑶在镜子前打量自己。 “我的模样,和珞瑾表妹相比如何?”谢梦瑶问秋棠。 “表小姐也标致,但远不如小姐。” 秋棠说的是实话,谢梦瑶的容貌就是放在整个都中城里大概也挑不出第二个。 “那,为什么六皇子只和珞瑾表妹要好,理都不理我?” “表小姐才多大呢,六殿下爱和她玩罢了。” 如果自己只是个寻常的庶女,谢梦瑶也就安心做一个寒门正妻,可她偏生得这副模样,谢梦华并不懂太多大道理,她只觉得如果此生庸庸碌碌,就是辜负了自己的美貌。 谢梦华嫁进了侯门,那她就要去王府,能做侧妃自然好,便是宠妾也没问题,只有一条,将来和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决不能是平庸之辈,一个平凡的男人怎配拥有她的美貌? 掐指一算,谢梦瑶正是上初中的年纪,中二病是一种不可治愈的疾病,只是可怜了躺着也中枪的钱珞瑾。 ☆、第39章 钱珞瑾犬 钱珞瑾发现谢梦瑶最近存在感爆棚,好像处处都能看见谢梦瑶的身影,后来她才想明白,谢梦瑶不是游荡在她身边,而是游荡在她身边的慕从锦身边。 随她去,钱珞瑾一点都不担心,慕从锦又不是恋童癖……慕从锦……不是恋童癖吧? 和她这么可爱的小萝莉在一起都无动于衷,慕从锦肯定不是萝莉控,但谢梦瑶又有些少女的味道,谢梦瑶长得就偏向成熟,再加上不知道吃什么吃错了,小小年纪就有了两坨小馒头。 如果珞瑾是个男人,也想把这水嫩嫩的小香葱拔下来带家去啊。 “六殿下,这是刚送来的新茶。”白皙细长的手指将茶杯放下,谢梦瑶走过的路都带着一股香气。 “二姐姐,我也渴……” “你不是只爱喝蜜茶?这里离三妹妹屋子近,不如你去她那里喝。” 谢梦瑶这是想支走她,珞瑾哪能让她得逞:“那不行,我还得陪六皇子下五子棋。” “好办,我来替你下一局便是。” “五子棋,不是围棋,你又不会下五子棋。” “我会。”谢梦瑶说着拿起黑色棋子帮珞瑾走了一步,她还真的会下五子棋。 “你、你怎么会?” 说好的五子棋是穿越女撩汉神技呢?独有的穿越技能突然被别人使出来,珞瑾有点慌。 “我看你们都爱玩这个,就去找花家二表叔学,还挺简单的。” 原来花逸文这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珞瑾真后悔把五子棋教给他。 每当这种时候,慕从锦总会变成围观状态,甚至若有似无地朝谢梦瑶靠拢,因为他发现这样钱珞瑾就会变得很有趣。 卖鱼的都知道,往鱼池里放一条鲶鱼,整个鱼池都会鲜活起来,往钱珞瑾身边放一个居心叵测的谢梦瑶,钱珞瑾也变得活蹦乱跳。 “慕从锦!你不是喜欢喝茶么,我屋里的茶叶全给你!” “慕从锦!我给你绣了新荷包!” “慕从锦!这是我花一千两买的鹦哥玉,给你!” “慕从锦!我的东西随便你看中什么,都给你!” 做惯了土豪,钱珞瑾笼络慕从锦的方向变得越来越奇怪,每次慕从锦离开镇国公府都要抱一大堆礼物走,连福鲤都看出了不对劲:“殿下,钱小姐干嘛一直贿赂您?她是不是想买官?” 慕从锦憋着笑,她哪是想买官,她这是明码标价要用钱买王妃的位置啊。 钱珞瑾竟然不要脸地直接行贿,谢梦瑶不能接受,比财力她怎么比得过钱珞瑾,谢梦瑶能赢钱珞瑾的地方,一个是脸蛋,另一个就是淑女形象。 谢梦瑶拥有和她年纪不相符的阴险头脑,她先画了一幅牡丹刺绣底图,然后用这副牡丹刺绣底图跟谢梦曦换了一个时辰冬菓使用权,又让冬菓在这一个时辰里照着她设计的配方做了一屉点心,并给这屉点心起了个逼死文盲的名字——“杷孳”。 杷孳是什么东西?主要是一团加糖的面,但和面用的不是清水,而是高粱酒,为了掩盖酒味只能做成齁死人的甜度。 钱珞瑾平时也懂得表面上要规规矩矩,谢梦瑶挑不出她的错处,那就把她灌醉吧,让六皇子看看钱珞瑾醉酒出丑的样子,如何能和谪仙般的自己相比。 先不说这个槽点满满的计划,单说那屉如同翔一般的杷孳,钱珞瑾竟然吃了! 连谢梦瑶自己都被吓到,府里也没亏待过钱珞瑾的饮食,吃起东西怎么一点品味也没有。 五、六个杷孳下肚,相当于灌了一杯酒,钱珞瑾头开始晕晕乎乎的,有种飙车的感觉。 “表妹这是几?”谢梦瑶五指张开,晃着自己的手。 “五、五根油条!” 谢梦瑶收回自己的手,甜甜地笑了,一个女孩子,酩酊大醉的样子,别提有多丢人。 但谢梦瑶没办法想到,钱珞瑾丢脸的样子慕从锦已经看过不知多少。 钱珞瑾的酒品一向很差,只要沾了酒就跟要上天似的,尤其是穿越来之后,平时总要压抑着本性装模作样地生活,一旦耍起酒疯来更加变本加厉。 慕从锦进屋时,钱珞瑾正在咬秀喜的手。 “你在干嘛?”慕从锦不厚道地笑出声。 珞瑾迷迷糊糊地看了慕从锦一眼:“麻辣猪蹄,太硬,没炖烂。” 秀喜看见慕从锦就像看见了救星,慕从锦用眼神点了一下,秀喜就有得救的感觉,把手从钱珞瑾嘴里拉出来,赶紧跑出去,生怕珞瑾没吃够。 “你怎么喝……” 慕从锦想扶钱珞瑾坐下,手刚伸过去,被钱珞瑾吭哧咬住。 “啊啊啊!”慕从锦本能地发出惨叫声,就算被人下毒,他也没这么失态过。 珞瑾怔怔地抬头看着慕从锦,看见慕从锦吃疼的表情,她好像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咬人是不对的,于是珞瑾伸出小小的舌头在刚才咬的地方舔了一下。 她……舔了一下。 慕从锦吓得把手抽回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好像有一条湿漉漉的舌头舔了他一下?以前经常被养的八哥犬这么舔,但……钱珞瑾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酒品再差的人起码喝醉时还记得自己是个人,钱珞瑾这是把自己当狗了啊! 钱珞瑾哈着气蹲在慕从锦身边一副等奖赏的样子,见慕从锦迟迟没反应,主动把头钻到慕从锦手底下,将慕从锦的手掌顶在头顶。 慕从锦无奈地在她头顶揉了两下,钱珞瑾受用地眯起眼睛,嘴里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慕从锦想到了绝妙的办法对付钱珞瑾,他自己坐在床边,嘴里发出逗狗的啾啾声,左手拍拍床沿。钱珞瑾果然欢快地跑过去,跟他一起坐着,为自己完成了主人的命令自豪。 好像不奖励她点什么她不会善罢甘休,慕从锦在屋里寻觅着,只有桌上摆着一盒栗子糕,拿了一块给钱珞瑾:“给你这个行不?” 汪星人的世界很简单,只要主人给的东西都是最好的,钱珞瑾吧唧吧唧吃起来,慕从锦看着也有了食欲,也跟着吃了一个。 钱珞瑾吃完了自己的,眼巴巴瞅着慕从锦,慕从锦赶紧把自己手里剩的一口吞下,总怕钱珞瑾再咬他。 钱珞瑾还是盯着慕从锦,盯得慕从锦心里发毛,吃的都没了她还看什么?她的视线好像在看他的嘴角? 好像嘴角沾了东西,慕从锦正要伸手抹掉,太迟,钱珞瑾已经下手了,她直接舔了慕从锦的嘴巴。 那一瞬间,慕从锦的心情要描述起来很负责,就好像走在马路中间突然被强光闪得睁不开眼以为自己要被车撞死结果是被外星飞碟吸走,又好像沉入湖底以为自己要被淹死结果发现是被鲛人公主强取豪夺为上门女婿。 慕从锦此刻只觉得整个都不是真实的,他在宫里闲着没事会想很多东西,甚至想过自己的一千种死法,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女人舔嘴!亲亲都忍了,为什么要用舔的! 钱珞瑾却觉得自己帮主人清理了脏东西应该受到表扬,骄傲地露出笑脸。 最可恨的是这人第二天酒醒就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事,又没有手机能录下来,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一个人做了春.梦一样,非常羞耻。 “钱珞瑾,如果你再喝酒……请叫上我一起喝。” 这是慕从锦真诚的请求,既然喝了酒就能为所欲为,干脆两人来比谁醉得快好了。 钱珞瑾很委屈,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醉了,明明在知道这具身体酒量不好后就滴酒不沾了,更委屈的是慕从锦看她的目光总充满了鄙夷,难不成是谢梦瑶在背后跟慕从锦说了什么她的坏话? 遥远处的谢梦瑶打了个喷嚏,她顶多耍耍小心机,还不至于到败坏自家姐妹名声的程度,这黑锅背得有点沉。 但慕从锦无论心里多抓狂都逃不出钱珞瑾的五指山,在这个世界他和钱珞瑾早已是绑在一起的蚱蜢,这条船就是防止二皇子黑暗统治的路。 这是攸关性命的事情,容不得半点任性,虽然因为两人身份环境的关系,主要是慕从锦一个人在忙活。 二皇子母子因获圣宠能有今日的位置,但这一点也造成如果没有皇上撑腰,这对根基薄弱的母子就很容易失去立足之地。 当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当成自己生命的延续,很难去真的去离间他们,但只要制造些离心力人,能拖延住皇上不在有生之年立储…… 因为慕从锦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可以肆无忌惮地盘算,最近皇帝连二皇子都不大召见了,难道他的身体真的出了状况?那样的话……三皇子的计划一定要加快才行。 ☆、第40章 回卫陵 第24节 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出嫁,对方又是安广侯的世子,高门对大户,吸引了全都中的眼球。 自打订婚起,谢夫人每一天过得都像打仗,本来不用这么急,主要是威国公府那边很不服气安广侯选了镇国公府的女儿,私底下搞了不少小动作,安广侯不堪其扰,安广侯夫人又一口咬准了只有谢梦华才是能支撑起他们侯府的女主人,干脆快点娶进门,生米煮成熟饭,也好让威国公府断了念头。 原本要用两年时间慢慢做的事情突然缩成半年,谢夫人恨不得自己有八只手,好在谢老太君早给谢梦华备下了不少嫁妆,帮谢夫人减轻不少负担。 钱珞瑾偷偷问谢梦华:“表姐,你见过安广侯世子么?” “见过,隔着帘子偷偷看过。”谢梦华平淡地回答。 听她语气肯定对安广侯世子不来电,唉,但大家都说这是门好亲事,连威国公府都来抢破头。 “表姐,你想嫁给他么?” “有什么想不想的,就你问的奇怪,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并不知道,但能压过威国公府一头,我就高兴。”大概谢梦华才是谢家最有好胜心的女儿。 作为镇国公府的嫡长女,谢梦华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婚礼的规格自然不能小。 过嫁妆那天,谢梦华的嫁妆都盛放在红扛箱内,一担担、一杠杠都朱漆髹金,流光溢彩,从镇国公府到安广侯府的路上几乎都镇国公府搬运红奁的下人,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便是权贵云集的都中城,此等嫁女气势也不常见。 钱珞瑾由于在谢老太君寿宴时出众的记账表现,被谢夫人指派了勾嫁妆单子的任务,只见一箱箱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不断抬出去,放眼向前看只有一条不见边际的红色长线,从现代而来的钱珞瑾不免被震撼。 所谓十里红妆就是这样吧?置身这个环境中,要说不在意,钱珞瑾真的做不到,这条被红色侵染的长街仿佛就是女儿家一生的梦境,说它是愚昧落后,它却又如此美丽,只是不知道将来轮到她时,可还有如此盛景? 只要对着慕从锦,珞瑾心里就藏不住事儿,吧啦吧啦把谢梦华过嫁妆那天的场面给慕从锦完完整整地描述了一遍:“真可惜你看不见,全府的下人都被派去送嫁妆,你懂什么叫十里红妆?我可算是懂了,尤其是看完嫁妆单子,谢梦华不愧是亲女儿!亲生的,绝对亲生的!” 慕从锦只轻哼一声:“我看过公主出嫁,只会比你表姐嫁妆更多。” “不知道我便宜爹有多少家产,能给我多少嫁妆?”钱珞瑾现在就盘算起钱老爷的家底了:“我就知道整个卫陵都没有比他有钱的,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应该不会亏待我吧?” “你别忘了这里是阶级社会,嫁妆也有上限,这上限得看你将来夫君的品级,你要是嫁个卖包子的,嫁妆也就只能装两袋面。” 慕从锦的冷水把钱珞瑾泼得一愣,可怜巴巴地说:“你真的不考虑娶我吗?等我把嫁妆弄到手,分你四分之一!……三分之一?……一半!” 钱珞瑾话还没说完,慕从锦已经走远了。 这家伙!钱珞瑾咬牙切齿,金钱,美色,都诱惑不了他,这人一定有病! 谢梦华要强的心态也激起了钱珞瑾的虚荣心,既然谢梦华成功抢走了威国公府相中的东床快婿,不如再给他们心里塞点石头,钱珞瑾磨着慕从锦亲自来给镇国公府长脸,慕从锦很够意思,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三皇子,一时间连镇国公府的牌匾好像都有了光芒。 有了十里红妆的嫁妆,又有两位嫡皇子亲临结婚现场,谢梦华这门亲事实在风光。 谢梦华能加入安广侯府也给了慕从锦莫大的助力,威国公府之所以盯上安广侯这门亲事,还不就是因为安广侯手里的兵权。二皇子已经笼络了朝中一批大臣,却大多是文官,在皇帝身边造造谣、吵吵嘴架还行,但总不能靠嘴巴夺位吧?他现在最急需的就是兵权。 慕从锦和三皇子是怎么都不可能让二皇子登基,最好的情况就是皇帝没立储就翘辫子,两边可以明刀明枪地干一架;最坏的情况是皇帝立二皇子为太子后才死,只能一边叫唤圣旨是丽贵妃伪造一边率兵造反。 好像两种情况也没什么区别,最后都是武力决胜负。 兵权,权斗的灵魂,这也是镇国公府没落的原因,自谢老太爷年迈后,再不能领兵打仗,谢大爷又是扶不起的阿斗,兵权陆续交了出去,一个武勋家族没了军权,不就剩下空壳子? “最近边疆纷扰,皇上要把手里的兵权放出去巩固边疆,是个机会,我与三皇子已经有了计策,但需要我亲自去,”慕从锦说着将钱珞瑾头上歪掉的发钗扶正:“但你一个人留在都中,没问题么?” “同是穿越者,你在瞧不起谁?放心吧,没遇到你之前我不也活得好好的?” 钱珞瑾的话本是想让慕从锦放宽心罢了,听在慕从锦耳朵里又是另一番味道。 没错,遇见他之前,她也活得很好,慕从锦心里不知怎么失落得难受,有他没他都一样?还以为能得到挽留,比如哭着喊着抱着他的腿求不要走之类…… 有时候,慕从锦会想念钱珞瑾喝醉的样子,真是可怕的念头。 事实上,慕从锦离开都中给了钱珞瑾相当大的打击,靠着权贵生活习惯了,就好比每天都用智能手机突然换成了诺基亚,优待一下子都没了。再没人给她投喂宫廷御膳,再没人领她去外面偷玩,再没人给她讲宫里的八卦,再没人和她一起吐槽古代所有的不科学。 慕从锦走了,钱珞瑾才发现自己每天竟然有那么长一块无所事事的时间,以前还觉得课业太忙,自己不够时间玩儿呢。 谢梦华出嫁之后就轮到谢梦瑶开始议嫁,谢梦瑶本来就热衷女红,现在更是趁着酷暑整天躲在屋里绣花,谢梦曦最近埋头苦练书法,也不陪珞瑾玩。 钱珞瑾不知从哪弄了一根狗尾巴草,半躺在床边,听着窗外蝉嘶嘶的鸣叫,好空虚,好寂寞,好热。 “再去搬一桶冰来,小姐无精打采的,别是中暑了吧。” 那边秀喜刚从下房回来,手里拿了一封信,交给珞瑾道:“小姐,夫人的信到了。” 开篇一如既往地是各种关爱和各种叮嘱,钱夫人词汇又贫乏,每个月都是一样的东西,钱珞瑾面无表情地看着,但看到后来,珞瑾的表情起了变化,眼睛越来越大,发出晶亮的光芒。 “母亲让我回家住段时间!” 钱珞瑾兴奋地对身边下人说,离开卫陵这么多年,还真有点想念家乡的好山好水以及那群任她鱼肉的老百姓。 “夫人当真这么说?”含翠满脸欣喜,她是钱夫人身边冯妈妈的女儿,珞瑾在都中住着,她和冯妈妈也母女分离了很久,自然十分想念。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钱珞瑾从卫陵带了那些下人没有不想回去看看的,她们心里只会比珞瑾更兴奋,又不敢在珞瑾面前失仪,但彼此互看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们。 “收拾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就走~” 含翠可是真想她娘了,当即着手规整珞瑾的行李,以前用的那些东西都还在卫陵老家,倒是不需要收拾太多东西,但是谢夫人那边可不能让珞瑾空手回去,本来珞瑾只要三、五辆马车就能回家,谢夫人直接突突突给加到十辆,谢老太君还嫌不够,又给加了五辆,整整十五辆马车,都快赶上个商队了。 “跟珞瑾去卫陵的人手都安排妥当了?” “安排下了,都是家里本分伶俐的老仆,明天她大舅一直送到渡口,船家也都是熟识的,专送咱们家的人,不搭外客。” “恩,你办事,我放心。”谢老太君点点头,也是她在病中疏忽了,这几年把珞瑾留在身边,没让她们母女团聚。 虽然回卫陵是件高兴的事,一想到那三天水路四天陆路的痛苦旅程,钱珞瑾心里就打怵,就在船舱里呆着,又没有手机玩,就算她说想潜水,含翠也只会以为她疯了。 “小姐若觉得无聊,我给小姐找两个新图样,小姐来绣荷包吧?” 珞瑾深深地看了含翠一眼:“我还是这么呆着吧。” “小姐,船家说他有根鱼竿,也许能给小姐解闷。” “好好好!快拿来。” 虽然得到根破破烂烂的钓竿,没鱼饵也是白搭,秀喜去要来一大块新鲜的生肉绑在鱼钩上:“小姐,我听说也有食肉的鱼。” 是有食肉的鱼……但是姑娘,你把整整一块猪前腿都挂上面,你这是要钓大白鲨啊! ☆、第41章 到家 缓缓前行的红木船下面拖着块猪前腿,水下的鱼儿只有被吓得四处逃命的份儿,就这条件竟然还能有鱼咬钩,不会真是鲨鱼吧? 含翠和秀喜一起齐心合力才把鱼绳拉上来,绳子那端咬钩的却是个人,少年身量,穿着清灰色的粗麻布衣服,待把那人翻到正面。 “六皇子!” 钱珞瑾朝外看了一眼,让含翠把仓房门关上,正色吩咐:“你们两个谁也不许说出去,外面的人先别让人进来,就说我在睡觉。” 慕从锦吐了好几大口水,还好他熟识水性,并没有大碍,只是一直捂着肚子,应该有不少水直接喝了下去。 “让厨房煮姜糖水和热粥,你们两个去外面守住。” 还好是大夏天,水里也温暖,但湿衣服还是得换下才行,珞瑾扶着慕从锦到她床上,帮慕从锦脱掉湿粘在身上的衣服,衣服渐渐褪下,露出白皙的胸膛,少年的身体,还带着鲜嫩的稚气。 珞瑾突然觉得不对劲,怎么看到慕从锦的躶体感觉好羞耻!马上转过身:“你、你有没有力气自己脱?” 慕从锦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哪有心思想乱七八糟的,他嘴唇还煞白着,还要自己一点点脱着湿粘的衣服。 珞瑾抱了床干净的被子把慕从锦团团围住,慕从锦就这么裹在被褥里,又喝了热腾腾的姜糖水,总算缓过些精神。 “发生了什么事?”珞瑾赶紧关切地问。 “被二皇子的人埋伏,他们人多,我就跳进水里逃出来。” “事败了?” 慕从锦摇摇头:“晋中府尹告的密,但我早觉得他为人靠不住,并没有和他多说,别的二皇子应该还不知道。” 珞瑾松了口气:“那就好。” 慕从锦好笑地说:“早说了事情都交给我,你在担惊受怕什么。” “你也说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要不是我不方便跑远,我都想跟你一起去。” 钱珞瑾说的是真心话,慕从锦一个人的肩膀上却要抗两个人的幸福,总觉得亏欠了他。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珞瑾便将自己回卫陵探亲一事讲给慕从锦听。 “之后你怎么办?不知道岸上还有没有二皇子的人,往都中的路上也会有埋伏吧?” “你来的正好,我跟你去卫陵,再跟你一道回去。” “哈?” 钱珞瑾到不在乎随行多一个人吃饭,只是女儿家限制颇多,怎么带上慕从锦是个问题。 “还说要和我一起分担,差点信了你。” “谁说我不帮!我这不是在想办法么。” 珞瑾最受不了慕从锦拿话激她,脑子飞快地转起来,慕从锦跟着她确实是最安全的办法,就算路上关口有二皇子的眼线,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也不会惹怀疑,到了卫陵就是她的地盘,钱家人丁又少,不会走漏风声,大不了在卫陵多住段时日躲一躲。 问题是怎么把慕从锦偷渡到卫陵,还得找个正当理由让他在钱府住下,她回家探亲带都中土特产是正常的,带个男的回去算怎么回事?也不知道钱夫人心脏受不受得了。 钱珞瑾在大箱子里翻了半天,翻出件水粉色的襦裙,这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朴素的衣服,刚好尺码也宽松,扔给慕从锦:“给你,新的,穿上吧。” “这是……裙子,裙子!” “在我身边就得穿裙子,我都想好了,就说你是我从都中带回去的丫鬟,我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我的心腹,到了卫陵自会照应你,越少人知道你越好,你也别去住下人房,就住我屋子外间守夜。” 钱珞瑾的计划听起来很诱人,跟着小姐的丫鬟都金贵,可以免去不少和外人的接触,但是让他穿裙子!还是这么小公主的颜色,作为一个直男,慕从锦心里很抗拒。 “别废话了,还有首饰你也得带,我这么有钱,身边丫鬟都穿金戴银的,你太朴素了反而奇怪。” 珞瑾把含翠喊进来,一起帮着慕从锦梳画,古代男子也留长发这点很方便,慕从锦可以直接用自己的头发挽发髻。珞瑾也不知道自己往慕从锦头上插东西时为什么会那么兴奋,但慕从锦自己对着镜子是笑不出来的。 这件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连钱夫人钱老爷,珞瑾也不打算告诉,反正钱老爷也没见过慕从锦,钱夫人只在多年前见过一面,现在也不可能认得出来。 又过了一日船才靠岸,秀喜去岸上探了情报回来:“小姐,岸上果然有几个奇怪的人。” 钱珞瑾心里一沉,八成是二皇子派来的,珞瑾和慕从锦对视一眼,重新镇定心神,对慕从锦说:“锦儿,走吧,上了岸你和我坐一辆马车。” 下人们已经把行礼都搬上了马车,岸上有人假装闲聊地打探着,听说是镇国公府的表小姐,只远远地看着,不敢唐突。 珞瑾故意把大家闺秀的谱儿都摆足了,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规矩有多大,不是能随便靠近的,一大群丫鬟婆子跟在珞瑾身后,慕从锦就躲在其中,含翠和秀喜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中间,莺莺燕燕一群翩然而过,一时也难看得清楚。 总算平安无事地上了马车,慕从锦装作贴身丫鬟,和钱珞瑾共乘一辆,这样路过城门也不敢随意盘查大家小姐的马车。 等马车行了半个时辰还没有异动,车里两人悬着的心才敢放下来。 第25节 钱珞瑾骄傲地仰起脸:“这次是不是多亏了我?你可要好好记住我的恩情。” 慕从锦的笑容温温的:“必然一辈子不忘。” “你这副模样我也一辈子不会忘哈哈哈哈哈哈。” 慕从锦现在这副打扮根本激不起钱珞瑾任何少女心,只能戳中钱珞瑾的笑点。 一路上顺风顺水,颠了几日屁股就到了卫陵地域。 钱府的管家带了一批下人早早地就在卫陵城外等着,生怕珞瑾离家几年就不认识回家的路似的。 整个钱府为了迎接珞瑾也是打扫一新,珞瑾一下了车就赶紧去拜见父母,钱夫人直接把珞瑾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地哭,珞瑾很惭愧,和钱夫人毕竟只相处了一年,在都中又过得快活,愣是没怎么有过思念之情。 钱老爷看着又胖了一圈,尤其是肚子,要不是他是个男的,还以为里面给珞瑾怀了个弟弟,这对夫妻也是可怜,又过了几年二人世界还是没拼出儿子。 到底是女人心细,钱夫人很快注意到珞瑾身边还跟了个陌生的丫鬟:“这个是?” “您走之后舅母分给我的丫鬟,我看她聪明伶俐,用着很可心,就带了回来。” 慕从锦刚进入少年期,还处于能雌雄莫辩的时期,再加上他容貌底子好,扮成丫鬟也是个容貌标致的丫鬟,钱夫人端详了片刻,满意地点点头:“看着是个机灵的,你喜欢就留着用吧。” 珞瑾的房间和当年走的时候一点没变,连她常用物的摆置都没改变,色调还是那么金碧辉煌。 “啊,我的红玉玛瑙双凤镜台。” “啊,我的翡翠嵌鹅石屏风。” “啊,我的紫荆木对花长案。” “啊,我的金银羽楚式小座屏。” …… 钱珞瑾用脸蹭着屋里每一个许久不见的珍贵家具。 慕从锦第一次见钱珞瑾的闺房就受到了惊吓,整个金碧辉煌感觉就跟进了宝斉斋似的,屋里大面积使用金银箔和玛瑙琥珀,凡是能镶宝石的地方一定不落下,要不是桌子镶了宝石会桌面不平放不了杯子,感觉珞瑾屋里连桌子都得是祖母绿的。 “你来大城市都中城住了这些年,有没有想把你的屋子重新装潢一遍?” “没有,镇国公府的房子我不好意思乱改,要不然就照着我这间屋子原样装一遍。” 多庆幸镇国公府逃过了一劫。 钱家人口简单,除了钱老爷钱夫人和珞瑾就只剩下下人,商贾之家没那么讲究排场,下人也不多,够用即可。 把安置带回来的行李的活儿都交给丫鬟,钱珞瑾朝慕从锦邪魅一笑:“小伙子,要不要跟我去逛逛卫陵?” ☆、第42章 城 “啊~”走在卫陵熟悉的街道上,钱珞瑾伸着懒腰吸了一口气:“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啊。 ” 慕从锦穿着不合脚的绣花鞋,一步一步地跟在钱珞瑾身后。 珞瑾直接挽起慕从锦的胳膊一起走,美滋滋地说:“有种念大学时和闺蜜一起逛街的感觉,好开心。” “你竟然上过大学,我以为你只有小学学历。” “……我闺蜜可比你嘴巴好多了。” 卫陵虽没有都中城那么大,却也是繁华富庶的地方,沿街遍地商铺,叫卖的小贩络绎不绝。 走过酒楼就有店小二讪笑地迎出来说:“大小姐,咱们这儿刚研究了几样新菜,您来试个菜?” 钱珞瑾伸手摸摸慕从锦的肚子,果然是扁的,为了不惹人怀疑,慕从锦在钱府只能吃下人的伙食,虽然钱府就连下人吃得也比一般人强,做得终究不会像主人家的菜肴那般精细,吃惯了御膳房的慕从锦并没多少胃口。 “走吧,我家酒楼的大厨手艺还不错,应该入得了你的眼。” 吃饱喝足,钱珞瑾仍不放过慕从锦,在都中时多是慕从锦罩着她,这回来到她的地盘,怎么也要让慕从锦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走过胭脂坊又有人端了一托盘胭脂出来:“大小姐,这个月新上的胭脂。” 钱珞瑾拿起几盒摆在慕从锦脸庞对比一番,说:“这两盒包起来给我送去,剩下的不要。” 慕从锦有不好的预感:“你该不会是给我买的吧?” “我的贴身丫鬟哪能没点私房物件,你只管交给我。” 钱珞瑾又拉着慕从锦去了布坊,几个布娘都放下手里的活儿,热情地招呼:“呦,大小姐您可算回来啦。” 钱珞瑾把慕从锦往自己身前一推:“这是我从都中带回来的丫鬟,选几匹布给他做衣裳。” 一个老裁缝走过来要给慕从锦量尺寸,哪能让他靠近慕从锦,那不露馅了嘛,钱珞瑾赶紧说:“不用量了,我知道尺码,你们只管照着做。” 待到两人出了布坊,慕从锦才发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那还不简单,”钱珞瑾说着拦腰抱住慕从锦,两手在慕从锦腰后手腕碰手腕:“二尺二。” 噗通。 噗通。 慕从锦的心脏飞快地跳了两下,赶紧从钱珞瑾两手环抱中挣脱:“你这人!总突然袭击!做事就不能有点循序渐进的过程?” “给你买新衣服你还说我!” 钱珞瑾领慕从锦在卫陵城里走这一路就跟炫富似的,到处都是她家的铺子,就连赌坊门口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见到钱珞瑾都恭敬地弯腰行礼:“大小姐好。” “你家……还真是有钱。”慕从锦身为皇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了,但像钱老爷几乎要把整个卫陵都包下来的资产也不多见。 很快,钱珞瑾就给慕从锦从头到脚订好了几套价格不菲的行头,这大概就是被包养的感觉,慕从锦第一次体会到。 钱珞瑾把慕从锦当成了洋娃娃,给慕从锦买起衣服首饰都特别带劲,白花花的银票从兜里拿出去,钱珞瑾一点都不心疼,那模样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给神仙上贡。 慕从锦还记得几年前带着珞瑾在都中城里瞎逛差点害珞瑾被拐卖的事,心有余悸,钱珞瑾拍着胸脯安慰他:“不用怕,整个卫陵都是我们钱家的地盘,县太爷都怕我们家三分,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钱珞瑾马上就被啪啪啪地打脸,刚说完自己是卫陵一霸,就有人当着她的面调戏她的丫鬟。那是个血气方刚的小青年,抓着慕从锦就不放手,还很不要脸地用言语诱惑慕从锦:“小娘子,你长得这么标致何必当丫鬟让人呼来喝去,不如跟了我,保你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 呸呸呸,这么老掉牙的台词也好意思说,钱珞瑾生气地说:“说得好像我亏待了他似的,他在我身边不也是翡翠珠玉傍身,胭脂都是秀容坊的,吃的是饕餮楼大厨的私房菜,光衣服我今天就给他买了十几套,锦儿你千万别跟他走,他根本没我有钱!” 慕从锦的心里别提有多无奈了,他堂堂皇子怎么也不会没眼界到被点吃穿迷惑吧,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也是个男的,为什么要跟个男人走! 慕从锦现在身上穿着粉嫩的襦裙,头戴飞流碎花钗,脖子上挂着映肤的大珍珠,眉黛如画,嘴上点着淡朱色的胭脂,怎么看都是个亭亭玉立的气质少女,别说那陌生男人想不到如此佳人会是男的,就连钱珞瑾都自动忽略了慕从锦的性别。 “钱珞瑾!”慕从锦对钱珞瑾的说辞很不满。 钱珞瑾撇撇嘴:“我这不是怕你捡高枝离开我嘛。” 满身酒气的小年轻更来劲了:“呦呵,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天经地义,小娘子的卖身契多少钱?本大爷给你十倍。” 钱珞瑾这辈子最受不了别人跟她炫富,整个卫陵谁不知道她穷得就剩钱了,一看就是外乡来的,不知天高地厚。 “我的丫鬟多少钱都不卖!锦儿,我们走!” 钱珞瑾拉起慕从锦的手就要走,被那人拦住:“小丫头,我看你年纪小不跟你一般见识,今天不管你要不要钱,小娘子都是我的。” “呵,”钱珞瑾嘲讽地笑了一下:“怎么?大哥哥,你要在卫陵城里抢人?” “抢了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送你去牢里醒醒酒而已。” “哈哈哈哈,送我坐牢,哈哈哈,送我坐牢!”那男人疯了似的笑起来:“小姑娘,你知不知道我是窦公子?” “窦公子怎么了?你又知不知道我是钱小姐?” 卫陵知县正和自己的爱妾调情,听衙役来报钱家小姐和窦家公子两人跟斗鸡似的闹起来了,一个头瞬间变成两个大,两边都是他卫陵地界上供着的活佛,哪边他都不想得罪,赶紧换了官服,捧着自己的大肚子跑出来。 还以为是多大点的事儿,原来是为了个“女人”,卫陵知县劝钱珞瑾道:“钱小姐,何必呢,不就是个丫鬟,人家窦公子也是讲理的,要不,您开个价?” 钱珞瑾身子一挺,毫不相让:“我的丫鬟,卖不卖我说了算,他这是强抢民女!” 卫陵知县只好又舔着脸去劝窦公子:“窦公子,咱们卫陵美人多得是,不过是个丫鬟,出身微贱,不如下官给您介绍几个良家……” “我窦青松要的女人还没有到不了手的,就你们卫陵女人精贵?我倒要好好告诉我姑母……” “别别别!” 卫陵知县脑瓜子都要裂成两瓣了,那钱小姐是老相识了,任性的很,断不肯听他一声劝,那窦公子更是无法无天,都怪卫陵地方小,怎么就让两个霸王咬一块去了。 窦公子坐在县衙的椅子上,敲着二郎腿,胸有成竹的样子,这县衙他一个月少说要来两、三趟,就没有败诉的时候,全凭他姓里一个“窦”字。 钱珞瑾也是个打官司没输过的主儿,钱家在卫陵的产业一直风调雨顺,深谙官商勾结在之道,钱老爷每年都没少给知县贿赂,卫陵知县肯定要向着她。 县衙里的两个人都觉得自己会是旗开得胜的那一方,只有卫陵知县一个人犯难,身边的师爷脑筋转得快,小声提点卫陵知县道:“老爷既然不能两全,何不两害相较取其轻?” “你的意思是?” “钱小姐靠的是镇国公府,那窦公子背后是威国公府,镇国公府和威国公府哪个得宠,老爷你还不知道嘛?” 卫陵县令想想很有道理,如果可以,他两边都不想得罪,但如果一定要选,就只好委屈镇国公府了。 ☆、第43章 城 卫陵知县竟把慕从锦判给了窦公子,钱珞瑾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知县大人,你这是没把我们钱家放在眼里?” 卫陵知县脸上堆笑:“钱小姐,你刚回来有所不知,这位窦公子正是威国公府的远房表亲。” 他是威国公府的人?怪不得……钱珞瑾愣住了,小小的卫陵何时也入了威国公府的眼睛?慕从锦倒是很淡定,用袖子掩着脸,一副娇羞的样子。 窦公子一把将慕从锦搂在怀里:“小娘子,以后你就是本大爷的人了。” “锦儿!” 慕从锦朝钱珞瑾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多动作,走过钱珞瑾身边时,悄悄握住钱珞瑾的手,钱珞瑾感觉到手心多出一块微凉的东西,她把手紧紧扣住,待人走后才伸开手指,慕从锦塞进她手里的是一块他时常带在身边的玉佩。 钱珞瑾紧紧握住玉佩,还好有这个,关键时刻还是要靠慕从锦皇子的身份。 卫陵县令见钱珞瑾还没走,有了窦公子撑腰的他不由得底气傲了几分,对钱珞瑾说:“钱小姐,本官事务繁忙,你就请回吧?” 钱珞瑾手中握着玉佩,开口道:“我们钱家在卫陵多亏了大人照应,民女这里有一件宝物,孝敬大人。” 听见有礼物孝敬,卫陵县令心里乐开了花,搓着手:“钱小姐太客气了~” 慕从锦的玉佩是进贡的宫廷之物,刻着皇室御用的花纹,卫陵县令就是个傻子也看得出这是个皇子的随身物,上面还刻有慕从锦的名号,那不就是皇后亲生的嫡皇子? “钱、钱小姐……你这是?” 第26节 “我想一定是爹爹对大人孝敬的不够,大人才如此藐视我们钱家,这是我在都中的知交所赠之物,价值连城,请大人一定笑纳。” 卫陵县令额头汗珠都滚落出来,两只手撘在衣服两侧不停地在衣服上蹭手汗,哪里敢接下这枚玉佩。 “钱小姐……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早知回卫陵要如此受人欺凌,我就留在都中不回来了,也罢,等我回了都中再跟六皇子讲讲卫陵的风土人情也好。” 卫陵县令心里好苦,本来想在卫陵舒舒服服养老,这么小庙里硬是挤进来两尊大佛,想挑个软柿子捏吧,这钱家小姐身后又冒出个皇子,都中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像他这种地方官员实在头疼的很。 慕从锦也是够倒霉的,被迫穿了女装不说,还要被个男人抢回家,他好不容易穿越成一个皇子,没去强抢民女不说,反而被强抢了,归根到底只有一个原因:钱珞瑾带衰。 窦公子还没走远呢,又被卫陵县令叫住,这下子卫陵县令是把两边都得罪的透透的,卫陵县令心里在淌血,却不能对人说,还惹得窦公子大发雷霆。 成功脱离魔爪的慕从锦仍没有放下心,一个和威国公府有表姑亲的大少爷不在老家享福,好端端跑来卫陵做什么?慕从锦想的更深,马上联想到离卫陵不远就有军营驻扎,不能只许他帮着三皇子,不让人帮二皇子。 “我要去淮州附近看看,你帮我一个忙?”慕从锦对钱珞瑾说:“我写一封信,你赶回都中,亲自送给三皇子。” 看慕从锦表情就知道不是玩笑的事情,钱珞瑾郑重地点头。慕从锦露出欣慰的笑容,上天对他不薄,虽然让他穿越到勾心斗角的位置,又送给他一个可以无条件信任的知己。他欢喜的事情,有人懂他的笑点,他烦恼的事情,有人做他的左膀右臂。 本来钱珞瑾打算带着慕从锦在卫陵好好休假一回,被糟心的事情打断也是无奈,还是正事重要,编了各种理由两头欺骗,赶紧收拾行李回都中。 马车到了郊外就是和慕从锦分道扬镳的时候,钱珞瑾竟有些舍不得,千言万语到嘴边只能说出两个字:“保重!” “你也是,回了都中,我不在……万事小心。” “放心吧。” 钱珞瑾心里也在庆幸,穿越而来不只她一个真的太好了。 为了尽快帮慕从锦把信送到,钱珞瑾也是拼了,硬是把行程缩短了一天半,风尘仆仆地赶回都中。谢老太君还真以为钱珞瑾是想她了呢,感动得老泪纵横,直夸没白疼珞瑾。 慕从锦足足比钱珞瑾晚了半个月才回都中,为了方便联络,两人研究出新的方法——用英文写信,由各自最信任的下人福鲤和秀喜负责传信,就算被二皇子的人截了也不用担心泄密。 那位窦公子果然也去了淮州,淮州是重兵之地,二皇子这是想来硬的啊。 可惜谢大爷无能,不然镇国公府得是多大的助力,钱珞瑾对这个不成器的大舅舅简直毫无办法,要不是谢老太爷撑着,镇国公府得变成什么样? 慕从锦回了宫也不能闲着,太后是个古怪的女人,让她几个皇孙都捉摸不透,偏偏在立储这件事上,作为皇帝他娘,太后又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最开始太后是丽贵妃在后宫的贵人,大概她和皇帝一样都有被害妄想症,觉得但凡当皇后的都不是好人,太后一直偏向丽贵妃。 太后出身不高,母家势微,和丽贵妃两人一起踩着皇后扶持各自娘家倒也合作愉快,现在两家外戚全都拔山而起之后反倒出了嫌隙。 丽贵妃一直想让二皇子在太后娘家里面挑一个妃子,太后死活不同意,她就算帮着丽贵妃,也不肯和丽贵妃有水乳交融的关系,就连丽贵妃自己背后也跟贴身宫女说过:“那个老狐狸,哪肯尽心帮我,藏着掖着随时准备抽身。” 没错,太后就是这样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她和丽贵妃可不一样,丽贵妃只是二皇子一人的生母,太后却是所有皇子的奶奶,她可以提拔一个妃子,却不愿自己的孙儿们里面过度偏向任何一个,反正她也犯不上那么做。 也不知太后是真高兴过了头,还是别有所图,今年中秋太后懿旨在宫里大摆中秋宴席,这不是一般的宮宴,不仅要请各位诰命夫人,还要请各大臣家年龄适宜的孩子同宴,不论嫡庶。 谢梦华已经嫁人,谢梦瑶又到了待嫁年龄,谢夫人就只带了钱珞瑾和谢梦曦两个。 钱珞瑾和谢梦曦都是第一次进宫,不知谢梦曦心情如何,反正钱珞瑾自己是紧张坏了,脑子里把皇帝和太后脑补成电视剧里的样子,皇帝不就是话不投机杀人全家的存在么,平时挺想亲眼看看皇帝,真要见了,心里又怕得要命。 慕从锦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怕了?我可是每周都要见一次皇帝。” “你是皇子呀,好歹是他儿子,我只不过是个平头老百姓。” “错,你不是老百姓,你是镇国公府的表小姐,”难得慕从锦会对钱珞瑾说出正能量的话:“怕成那样,不是还有我在宫里接应你么。” 此时此刻,慕从锦在钱珞瑾心里浑身都散发着圣光。 “慕从锦!你就是天使!” 慕从锦仿佛看到钱珞瑾身后有一条尾巴在猛烈摇晃,真的很像啊,以前养的那只八哥犬,慕从锦在心里想着。 尽管有慕从锦打的强心针,真的踏进皇宫大门,钱珞瑾脚底都在发凉,她第一次主动开始回想教引嬷嬷所教的各种规矩,果真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再看谢梦曦就从容多了,人家本来就是品学兼优的优等生。 钱珞瑾白做了一晚上噩梦,皇上和大臣们一起去用外宴,珞瑾根本没见到,倒是见到了现在后宫里最血雨腥风的三个女人。 首座的自然是太后,一身明黄的蒲式绣凤袍,手中摸着玉如意,坐在栖凤椅上,看着倒是慈眉善目,有点老版西游记里观世音的样子。 太后的左手主位坐着的是皇后,能生出三皇子和慕从锦两个小鲜肉的女人果然美貌,她也够倒霉的,要不是皇上有段刻骨铭心的“真爱”,也不至于半分宠爱都分不到。 要说这皇后的肚子也够狠的,当今圣上还是皇子时就娶了丽贵妃,丽贵妃打从进王府就是专房之宠,好在祖宗立过规矩,不管皇帝多瞧不上皇后,每月十五都要睡在正宫那里,皇后竟凭着每月一天的机会愣是拼出了两个儿子,丽贵妃专宠多年也只在年轻时生了二皇子一个,这也是皇后看见丽贵妃时最解气的地方,你看我儿子比你多还比儿子帅,这就叫祖宗对正宫的庇佑,你这贱婢不懂的~ 太后右手边的次席上坐着的就是传说中的丽贵妃了,钱珞瑾把她放在视线的最后就是为了多看几眼这位传说中的女人,毕竟她的“恩情”对镇国公府来说一辈子也忘不了。 ☆、第44章 城 丽贵妃没辜负她的封号,着实艳丽动人,坐在太后右手边,雍容华贵仿佛一朵牡丹花,比皇后更光彩夺目几分。 各路诰命夫人有很多人的夫君就依附着威国公府,对丽贵妃格外恭敬,丽贵妃本人也热络地招待她们,明明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反而丽贵妃更像个女主人。 皇后娘娘忍功了得,面上仍如常色,就让她先得意着,将来谁能笑到最后,还要看是谁的儿子当上了皇帝。 钱珞瑾刚心惊胆战地三位高高在上的后宫女人行了礼,冰心郡主派了宫女过来招呼她和谢梦曦一起坐。 自从冰心郡主把钱珞瑾划入自己阵营,可爱了不是一星半点,难得露出友好的表情说:“六堂兄让我多照顾你,你就跟着我,别理那些讨人厌的家伙。” 冰心郡主嘴里讨人厌的家伙当然指的是朱成碧了,朱成碧正探着脑袋往这边看,小孩子就是这样,闹起来就要没完没了,守着机会也想扳回一城。 也不知道慕从锦给冰心郡主灌输了什么思维逻辑,冰心郡主从一只斗牛犬变成了和善的哈士奇,还热情地拿出几本小书分给钱珞瑾和谢梦曦打发时间:“那些娘娘们说话最虚伪无聊了,听得人直打哈欠,这几本是管幸书最新写的书,特别好看!” 钱珞瑾看了一眼书名就想把书甩管幸书脸上。 《醉香楼一夜》《飘香阁记事》《红香楼夜雨山盟》《念鸾红姑娘》 写的都是什么玩意!不全是青楼的事么!这东西也给郡主看!不对,不给别人看也不能写,怪不得管老爷子每隔几天就要把管幸书打个半死! 钱珞瑾赶紧把谢梦曦手里那本也抢过来,塞回冰心郡主怀里:“这书不吉利,郡主快把书烧了!” 后妃们说话果然无聊,不是含酸挖苦就是互相拍马屁,听得钱珞瑾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的,谢梦曦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推她也不好使。 “表姐,表姐,你看六皇子,是不是在喊你?” 听到六皇子三个字,钱珞瑾心里跟踩了地雷似的,猛然醒过来,急慌慌地四处张望,果然,慕从锦在西南方向的一根大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朝她勾手指。 “我出去一下,要是舅母问起来,就说……就说我去茅房!”钱珞瑾吩咐谢梦曦道。 “君子不可妄言,母亲要问,我就说你跟六皇子走了。” 对谢梦曦这个书呆子,钱珞瑾真是没招,做坏事绝不能带着她。 今天为了进宫,钱珞瑾盛装打扮一番,头顶晃着半臂长的金发穗,脖子上挂着鸽子血的宝葫芦,双腕各套一个鎏金镶绿玛瑙的手钏,快步走起来跟风铃似的叮叮直响。 从慕从锦的看,就看见一个穿金戴银的大金团子朝他跑过来。 “你戴这么多东西是想练负重跑?”慕从锦挖苦道。 “又不是我想戴,谢夫人说这叫对太后娘娘的尊重,你还不是臭美一番。” 今天宮宴,慕从锦也不像往日般随意,一身松花色精绣的长衣,腰间系着宝玉琉璃带,脚蹬乌云鞋,如今他早已过了穿元宝鞋的年纪,少年手执纸扇,玉面美冠,白嫩的肌肤还带着鲜嫩的气味,精实的胸膛已有男子气概。 慕从锦合起纸扇在钱珞瑾头上敲了一下:“让你的金银珠宝都轻一点,我带你溜出去透气。” 像钱珞瑾这种身份本没有资格在御花园里游荡,当时有慕从锦撑腰,她就有了和狗熊一样大的胆子。 “怎么样,比你们钱家的花园如何?” “切,那是我们家没有当官的被限制了规格,要不然,能建出比这还大还漂亮的花园!” 两人偷偷跑到荷花池的白桥上,远远地还能听到宫廷乐坊演奏的宮乐,钱珞瑾从袖子里掏出半块栗子糕,掰碎了扔到池塘里喂鱼。 “你还打包食物。”慕从锦鄙视地说。 “我不是没吃饱嘛,那么多人看着,哪敢多吃。” “饿了?” 钱珞瑾摸着自己溜扁的肚子:“说了你可能不信,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猪。” “走,跟我来。” “去哪?” “给你开小灶。” 御膳房正为了宮宴忙活着呢,慕从锦传得是皇后宫里的小厨房,钱珞瑾跟着慕从锦去了他住的宫殿,嫡皇子的住所按祖宗规矩还是要超过二皇子几分,但是慕从锦是个口味清淡的人,没像钱珞瑾那样把屋里弄成钱庄般金光璀璨,他屋里只放了最基本的几样老乌木床柜,其他摆设也不过是些青玉和白瓷。 “这就是你的闺房?”钱珞瑾惋惜地啧啧两声:“堂堂皇子,太穷酸了。” “你的审美才是可怜。” 福鲤很快让小厨房备好了慕从锦要的东西,一条新鲜肉厚的大羊腿。 钱珞瑾咽了口口水:“你猜我吃羊腿都怎么吃?” “用铁架子穿上,架在火上烤,表皮烤出噼啪脆的时候再撒上椒盐。” 听着慕从锦的话,钱珞瑾嘴里足流出的一茶碗的口水,外面宮乐喧闹,里面两个人在慕从锦的小院子里烤羊腿。 嘴里吃着嫩羊肉,钱珞瑾幸福感飙升:“我们这叫舌尖上的穿越者。” 慕从锦吃的不多,只看着钱珞瑾大口大口地吃肉,好像以前看家里的八哥犬啃骨头。 “还想吃什么?我让御厨给你做。” “想吃上次那个透明的里面有芝麻糊的东西!” “福鲤,让小厨房做一份白玉珍珠送来。” 夜色已暗,只要院落中四角悬挂的青竹灯笼摇曳着烛光,称着烤羊腿的篝火格外火红,好像所有温暖都投注在此间,锦衣的少年看着身边半大的少女嘴里塞满羊肉的样子,露出淡淡的笑容。 豪赌在即,不知是庄家赢还是闲家赢,就连慕从锦自己心里也没底,只能在此之前尽量使用自己的皇子特权让她过得开心,因为他知道,她也不好过。 谢老太君的病养了几年还没好利索,谢老太爷又病倒了,像他俩的年纪,在古代就是生死由天罢了。 本来谢梦华要回来给祖父侍疾,谢夫人不许,谢梦华新婚,还未有孩子,在婆家还没站稳脚跟,此时回来以后跟难在婆家立足,钱珞瑾自告奋勇代替谢梦华,一个人尽两个人的孝心,对她还没长全的身体来说也着实不容易。 谢老太爷是镇国公府的顶梁柱,柱子千万不能倒啊。 钱珞瑾和慕从锦各自怀着心事,只要碰在一起却又舒缓了胸怀。 “都被我吃了,你怎么不吃?”钱珞瑾塞了一块羊肉进慕从锦的嘴巴。 钱珞瑾的手指碰到慕从锦的嘴唇,轻轻滑过,有一点痒痒的酥麻。 噗通。 噗通。 慕从锦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含着羊肉都忘了咀嚼,这个女人,哪天一定要找个道士收了她! 第27节 这次宮宴收获最大的当属谢梦曦,太后一时兴起让宮宴的女眷们以圆月作诗,一帮子只会绣月亮的女人,哪里会作诗,只有寥寥几个以才女自居的,哪比得上把格调都上升成君子的谢梦曦。 谢梦曦字写得漂亮,诗做得也好,连太后都赞不绝口,可给谢夫人赚足了面子,回去马上赏了一套讲究的文房四宝给谢梦曦。 慕从锦心绪不宁是因为皇帝的病比想象中恶化更快,古代医疗条件就是这么可怕,你连是什么病都搞不明白,就看着那个人一天天衰弱下去。 慕从锦的布局还没有完成,如果此时皇帝死了,对三皇子和慕从锦来说是大大的不利。 慕从锦的赌运还算不错,年关将至的时候,东流道长回来了。一回来就被皇帝秘密召见,估摸着大家都没猜错,东流就是被皇帝派出去找药去了。 看起来东流真的找到了传说中的仙药,至少是对皇上身体有利的药,自从东流回来后,据慕从锦说,皇帝的身体好了一些,看起来还能坚持一段时日。 钱珞瑾去三清观替谢老太爷求平安符时撞见了东流,多年未见,印象中他只是个穿了道袍的熊孩子,多年未见,看见他已然年少的模样,钱珞瑾吓了一跳。 钱珞瑾每天都照镜子,没注意到自己的容貌也改变不小,东流起初没敢认,直到有道徒在旁边说:“钱小姐,您上次求的符供奉好了,都在这个荷包里。” “镇国公府的钱小姐?” 东流还穿着和以前一样的清灰色八卦道袍,不过尺码要比以前大许多,和慕从锦偏偏少年的长相不同,穿着道袍的东流更像个道姑。 钱珞瑾很没礼貌地笑出来:“你、你这几年去了哪里?” “遵圣上旨意四处云游,共走访一百零七个尼姑庵。” “……好吧,你赢了。” 东流一转身依靠在门沿上,他的头发只用同色发带束起,身后垂着乌黑的头发,真像个入道的女儿家。 “钱小姐给符钱了么?”东流问道,声音也如少女般清亮。 道徒愣了一下,才磕巴地说:“观里的平、平安符不要钱。” “别人不要,钱小姐最诚心,功德钱肯定少不了。” 钱珞瑾恶狠狠地从兜里掏出五十两银子:“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贫道这般模样已经足够好,不用变。” 啊,这副不要脸的样子很有我的风范啊,钱珞瑾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些年,东流不只长了年纪,还长了脸皮。 “贫道听说镇国公病了?” “着了风寒罢了,但用着太医院的药也不见好,年纪大了,一点小病也成灾。”钱珞瑾说着心里一片忧郁,不过是起夜时吹了风有些感冒,请来太医院的太医看过,药也吃了,药越吃越多,病反而越来越重。 东流从怀中掏出一串桃木珠子:“给你,带回去给镇国公,贫道在西山时偶然得的,甚有灵气。” 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学会往外送东西了?钱珞瑾甚为感动:“多谢。” 谢梦华出嫁前,谢夫人不爱带谢梦瑶出去,因为她长得太好看,会抢姐姐风头,谢梦华嫁人后,谢夫人就特别爱带谢梦瑶出去,因为她长得好看,带出去有面子。 谢梦华出阁后,谢夫人的注意力就集中在谢梦瑶和钱珞瑾身上,两手都要抓,谢梦瑶要快速嫁掉,钱珞瑾要好好嫁掉。 谢梦瑶可比谢梦华好办多了,谢梦瑶本身长得漂亮,又不用精挑细选一个门第,在谢夫人心里,只要对方过得去就行。 李御史家来提亲,谢夫人很快就允了,这门第其实出乎谢夫人预料,所以得赶紧抓住了,生怕对方是一时糊涂想明白就跑了。 谢梦瑶本人对这个婚事也很满意,私下里让谢梦华向她婆婆安广侯夫人多方打探,也没打听出这位公子有什么隐疾,连全都中最八卦的女人手里都没有料,想来是个健全的孩子。 要娶谢梦瑶的是御史家的嫡子,谢梦瑶身为庶女,能有这样的夫家,大概还是多亏了她的容貌,不是钱珞瑾偏向自己姐妹,整个都中城,就算算上卫陵,珞瑾也没见过比谢梦瑶更好看的。 但凡女儿家,一旦订了亲,好像都灌进了一个模子,谢梦瑶也每日羞答答地绣着嫁妆,和当年的谢梦华一模一样,也和当年的孟三娘一模一样。 不知道谢梦瑶未来会是怎样,要是像谢梦华那样还好,要是嫁去了孟三娘婆家那样的人家,说生不如死都不为过,表姐妹一场,钱珞瑾也替谢梦瑶担心,但愿未来二姐夫可别是个鲁公子那样的渣男。 又一个姐妹要嫁人了,钱珞瑾心里惆怅,一个个都有了归宿,不知道她的归宿又在哪里?不知道那个归宿是遮风挡雨的地方还是聚着财狼虎豹的地方。 “慕从锦!你就娶了我吧!” 钱珞瑾拖着慕从锦的衣摆不放手,还好慕从锦的衣服布料结实,艰难地走了两步,钱珞瑾就像团肉似的挂在他身后。 慕从锦的折扇在钱珞瑾眼前晃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在歪脖子树上吊死。” “慕从锦!” 慕从锦到底是个男的,无法体会女儿身的钱珞瑾在古代被逼婚的感受,不明白钱珞瑾看着自己身体一天天变大时是什么心情。 “慕从锦,你是不是忘了,我也会长大……我们就要分席了。” 慕从锦没有做声,他确实忘了,和钱珞瑾时常会见面,感受不到细微的变化,蓦然回首,这些细微的改变堆积起来,也是不得了的变迁。 锦缎长裙包裹着钱珞瑾半大的身体,脸庞初具少女的模样,不再是小时候一味圆滚滚的样子。 “慕从锦,如果我嫁了别人,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钱珞瑾最后的问题一直回荡在慕从锦心里,如果她嫁给了别人,会是什么样子?慕从锦努力想象着,却想象不出,他没想过要娶钱珞瑾,更没想过钱珞瑾要嫁给别人。 如果她嫁给了别人,还能再见面吗? 如果她嫁给了别人,她是不是要对着别人摇尾巴? 这一年的乞巧节,只有钱珞瑾和谢梦曦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冷清了不少,三清观却一丁点都没有改变,每一盏巧灯都和去年一样,挂满了整个道观的枝桠。 那棵许愿槐树还直挺挺地耸立着,树梢挂满了红色的布条,风一吹,就荡到半空中。 钱珞瑾抬头看着高大的槐树,每一年都要在这里许愿,每一年都没有实现过。 老槐树,今年的愿望是不是还不能成真? 钱珞瑾踮起脚尖,在三清观的老槐树绑上了新的红布条,上面写着:愿慕从锦能答应娶我。 东流一如既往地改不了偷窥本性,在他离开都中之前就染上了偷看钱珞瑾绑红布的恶习,而且每一次看完都要怀疑钱珞瑾的脑子。只不过今年他已经足够高,自己伸手就能够到钱珞瑾绑的红布,以钱珞瑾的身高也绑不到太高的地方。 最开始是:好想穿越到女尊。 之后每一年钱珞瑾都变换着愿望:“求穿越去女尊!”“让我去女尊吧!”“我要去女尊!”“真的想去女尊!”至少每一年的句式是不一样的。 女尊到底是什么地方?尽管东流每一年都在偷看,他还是悟不明白,这些年他去外面云游,特别想找到这个叫女尊的地方,然而几乎踏遍了全国,谁也不知道哪里是女尊。 今年,她还想去女尊吗?东流抱着这样的心态熟练地扯下钱珞瑾绑的布条,却见上面写的是: 愿慕从锦能答应娶我。 镇国公府的表小姐和六皇子自幼交好是整个都中都知道的事情,这要多谢安广侯夫人的大力宣传,但每个人都觉得两人关系也就到此为止,顶多做个发小。 想嫁给慕从锦,多好理解的事情,全天下的女子有几个不想嫁给皇子?可这个愿望出自钱珞瑾的手笔就让东流很难接受,钱小姐的脑子不可能这么正常,她的脑疾什么时候好的? 钱珞瑾很快就蹦跶不起来了,谢夫人把谢梦瑶的婚事定下后,整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这是多么大的压力,只有被逼婚过的女人才懂得。也不知道古人结婚怎么就这么着急,她葵水还没来呢! 东流那串迷信的桃木珠子并没有卵用,谢老太爷的病还是恶化着,尤其是刚吃完药的时候,还会出现幻觉。谢大爷很害怕,整天守在他爹床边,班儿也不上,无所谓,本来他就是个吃闲饭的。 下半夜,谢老太爷又吐了,这回吐出的竟全是血块,不敢让谢老太君知道,谢夫人一个人忙活着,身边也只有钱珞瑾和谢梦曦能帮她分担。 “珞瑾,给你娘写信吧,你娘和你爹,请他们来都中一趟。”谢夫人坐在椅子上,她才三十多岁,头上已经有了几根银丝。 请钱夫人和钱老爷过来,这是……给谢老太爷宣布了死刑? 钱珞瑾有些发愣,一屁股坐进身后的椅子里,一个感冒而已,怎么会死人呢?人命真是再脆弱不过的东西,那么硬朗的老头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45章 城 谢老太爷的死讯让整个都中城都震惊,虽然威国公也在几年前去世,但威国公本身染病已有十余年,哪像谢老太爷,平时身体比年轻人还硬朗,只因偶然风寒,个把月就咽了气。 钱老爷和钱夫人几乎吃住都在马车里,日夜兼程地赶过来。 钱夫人在谢老太爷灵柩前哭得肝肠寸断,钱珞瑾远远地看着也伤心。怎么会呢,感冒这种病喝点板蓝根都能好,钱珞瑾只以为谢老太爷是感冒恶化引发了免疫力的衰弱,怎么也没想到小小的感冒在古代也能成致人性命的病症。 这一次再没人敢拦着镇国公府办丧事,就连威国公府的人,作为小辈也齐齐来吊丧。 一大早,钱珞瑾就把那白玉做的百宝箱放在窗边,仿佛百宝箱里会寄宿着灵魂能听见外面哀乐奏鸣的声音。 “小姐,把孝带系上吧?”秀喜双手捧着白色的长布,作为外孙女,钱珞瑾只要带半孝即可。 和当年威国公府哭声震天的丧礼很不一样,整个镇国公府能给谢老太爷带全孝的也只有谢大爷夫妇和谢谡元罢了。 谢大爷也不顾外人面前多丢脸,跪在谢老太爷灵前嚎嚎大哭,那么大的人了,长得也不帅,哭起来别提有多难看,可就是这么丑的画面,看在钱珞瑾眼里也是酸溜溜的浸了陈醋的味道。 谢老太爷是个固执的老头,草根起家,建功立业,一手建成现在的镇国公府。 关于谢老太爷过去的丰功伟绩,钱珞瑾总能听到很多很多,光是一个安广侯夫人就能讲上三天三夜,但是关于镇国公的传闻不管出自谁的口中,以后都只能止步于辜月初八,那是镇国公出殡的日子。 谢老太爷去世后,整个镇国公府都陷入疲惫的状态,不只是披麻戴孝的身体上的疲惫,更多的是心里。 那根支撑着整个镇国公府的脊梁柱突然倒了,本该由身为长子的谢大爷顶上,谢大爷不仅是长子,在谢二爷死后,他更是谢老太爷唯一活着的儿子,但这根独苗却是个活在父亲荫蔽里一辈子的韭菜,以后怎么活下去?谢大爷自己都不知道。 直到谢老太爷出殡礼成,宫里也没有送来让谢大爷承袭爵位的圣旨,对比威国公那次,当时可是在威国公停棺时皇帝随着祷文一起送去了世子承爵的圣旨。 许是皇上忘了?许是皇上还没想好遣词造句?许是皇上有别的打算?又或许是…… 又或许是皇帝根本没打算让谢大爷承袭谢老太爷的镇国公爵位。 都中城里一时间也流言飞起,安广侯夫人作为谢梦华的婆婆,不好意思多说亲家闲话,就算没有这个八卦头子带头,关于镇国公府的谣言也是止不住的,传得最多的就是:皇上要借这个机会把镇国公府抹去。 要是没了镇国公的爵位,谢大爷就不过是个挂名的四品官,所有人都在看热闹,甚至包括已和谢梦瑶定下亲事的李御史家,当谢夫人询问起关于谢梦瑶婚事的准备情况,李御史夫人就支支吾吾,扯东说西,对外也极尽和镇国公府撇清关系,俨然给自己准备了一条宽广的后路。 谢夫人怎会不明白李御史家的意思,别人既然有意想躲,她也不稀罕上赶着笼络,干脆直接断了。只是苦了谢梦瑶,她本就是个心中骄傲的人,被人如此厌弃,当真跟打了她一百个巴掌一样。 谢梦瑶自觉受辱,成天把自己关在屋里,钱珞瑾偶然看见她,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谢梦瑶虽然平时就娇滴滴的模样,却很少会哭,别说她只是个阅历轻浅的少女罢了,就是成年人受此侮辱,怕是寻死觅活都有可能。 谢梦瑶他爹过得也不痛快,谢大爷在朝堂上受排挤,回到家就喝闷酒,专门喜欢跑到灵堂里喝,喝醉了就对着灵牌哭,一会儿哭谢老太爷,一会儿哭谢二爷。 这两个人,若是还有一个人在也好啊。 谢大爷的官职本就是混日子的,没有实权,习惯了依靠父亲,谢老太爷过世后谢大爷整日一蹶不振,整日不是在喝酒就是正处于宿醉中。谢夫人劝了几次,除了挨一顿训斥外一点用都没有,他要是能扶上墙,他就不是谢大爷了。 钱珞瑾不能为谢大爷的官场前途出力,只能帮着谢夫人处理好谢老太爷的身后事。 谢老太爷是个草根军人,屋里摆置就和以前带兵打仗时一样,一切从简,就连陪葬用的常用物都找不出多少。 承爵的圣旨过了一个月还没有颁布,但这圣旨皇上已经拟好了,传召谢大爷的时候还特意给谢大爷看了一眼,不过颁旨的事只字未提,只跟谢大爷说,西北疆域的夷族最近蠢蠢欲动,闹得百姓惶惶不安,虎父无犬子,当年先帝刚登基时,正是谢老太爷带兵一扫西北,威慑夷族,如今也是该镇国公府建功立业的时候。 这是要逼着镇国公府去守边啊,皇上也知道自己身体被外面传成什么样的都有,刚开始吃东流道长带回的药时确实强健不少,但那药吃的多了,总觉得越来越没有效果。 作为一个天资愚钝又不得宠的庶皇子,要不是几位势头最猛的皇弟互相争夺玉石俱焚,这把龙椅本没有他的位置,皇上这把龙椅纯粹是天上掉下来的,所以他坐在龙椅上一直很没有安全感。 皇上想到当年他父皇染病时几个皇弟明争暗斗的模样,总能套用在自己几个儿子身上,看着每一个都不是好东西,除了最像他的二皇子,当年他就是所有皇子里唯一的白莲花,二皇子也一定和他一样是个傻白甜。 皇上不想把自己的几个亲信将军派到西北去,他们得留在身边保护自己啊,他本来想在威国公府里挑一个,当时威国公府的三位老爷答得倒是含蓄,结果晚上丽贵妃就跟他哭天抹地,说他好事想不到威国公府,这种要拼命的事儿反而盯着她几个兄弟。 “爱妃,别哭,你先别哭了,朕也是没办法,你也知道这些年太平惯了,朝中都是些文谏之臣,哪能带兵打仗。” 丽贵妃早有计策在心,马上止住哭声,对皇上说:“不是还有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更不肯去,他家老二谢恒心几年前就死了,就剩谢恒禁一个独苗。” 第28节 “皇上,您那个不是还没给他们么?”丽贵妃眼神看了一眼桌上的圣旨:“西北不过是乱一些,再说还有皇上您分拨的十万精兵,未必就是有去无回的地方,谢恒禁在朝中白领这么多年的俸禄,这时候还不帮您分忧,那就太没有良心了。” 很显然皇上采纳了丽贵妃的建议,正愁抓不到壮丁,老镇国公虽然死了,在军中威望还在,派谢大爷去再合适不过。 谢大爷愁啊,他哪懂带兵打仗,何况西北没人愿意去不就是因为上一个驻守西北的佐领死得太惨嘛,但皇上的态度又很明确:你家要是不把烫手山芋接过去,镇国公的爵位你家也别继承了。 谢夫人当然拦着不能让谢大爷去,万一谢大爷真有个好歹,她不就成了寡妇。 谢大爷浇愁酒正喝到一半,被谢夫人哭哭啼啼的声音弄得心烦,整个酒坛子扔地上,发出好大声响,吓得谢夫人不敢再吭声。 “是我想不想去的事儿么?皇上他……拿镇国公的爵位来威胁!” 谢夫人哭得满脸是水痕,听了谢大爷的话默不作声,许久,又哭着说:“如果要老爷和爵位相择,我们便去做庶民好了。” 谢大爷脑子里已半分醉意,听了谢夫人的话清醒几分,如果他成了庶民,谢夫人的诰命之位自然也不在了,试问哪个女人不想做诰命夫人,她能如此选择,可见对自己真心实意。 谢大爷走过去,坐在谢夫人旁边,握住谢夫人的手,老夫老妻的,多少年没做过如此亲昵的动作了,两个人都挺不自在,但谢大爷手握得很紧,不让谢夫人挣脱。 “如果只是我们两个,和你去庄子里种地也好,只是几个孩子,谡元总不能去种地,梦华在安广侯府里又该如何立足?” 提起这两个孩子正中谢夫人心里最不安的地方,是啊,她当不当诰命都无所谓,可孩子们呢?但她也如何不知道自己夫君是什么样的人,哪能去带兵,和送他去死有什么分别! 关键时刻还是大女儿谢梦华最知母亲的心,别的话都不多说,直接就点明谢夫人心里最痛苦的问题。 “母亲如果一味顾念我和谡元,反倒是我们成了累赘,我和谡元再不孝也不能看着父亲跳火坑,母亲要是还下不了决心,不如也去问问谡元,他也不是小孩子了。” 听了女儿的决意,谢夫人心中有了依靠,拍着谢梦华的手说:“我知道你们都是深明大义的孩子,只是不忍心你们受苦。” “女儿不能帮父母分忧已是不孝,哪里还谈得上受苦,不过还有一件事母亲可别忘记。” “什么事?” “趁着镇国公府的名声还没倒,定要快些帮珞瑾表妹找个婆家,也别要求太高,合适就好,等事情传开怕是更难找到。” 谢夫人点点头,谢梦瑶刚吹了一门婚事,短时间内也不好再找,要是能给钱珞瑾定个好婚事,府里的女孩能多送出去一个也好少一个受牵连。 ☆、第46章 城 钱珞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慕从锦闹脾气,也许是被谢夫人最近的婚介活动逼太紧太压抑。 谢夫人对钱珞瑾的婚事就跟收了钱似的,鞠躬尽瘁,可惜珞瑾生得太晚,要是跟谢梦华一样能赶在谢老太爷死前,会好办很多。 现在都中精明人对镇国公府都采取围观的态度,既不疏远也不走近,要找个合适的人家谈何容易,又不是随便加个阿猫阿狗,就算找不到当初谢老太爷提的标准,起码也得是家里当官的吧? 钱珞瑾装作傻乎乎不知道的样子,心里怎么可能不明白,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家有一老,如有一鸨,这就是钱珞瑾心里的真实感受。 管幸书很不要脸地钱珞瑾支招:“钱小姐何不学学我,家父整天逼我写诗,我就躲到闻香楼里,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比家里舒坦多了。” 钱珞瑾送管幸书一个白眼,虽然她还挺想见识青楼的,她要理智!像她这样的大家闺秀怎么能去青楼呢,就算她是男的也不能去啊,哪能像管幸书那么不要脸。 管幸书想起闻香楼里从没见过女客,赶紧说:“我没让你去闻香楼,我的意思是别的什么地方,管吃管喝的。” 管吃管喝的地方…… 于是钱珞瑾就把东流的三清观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 “别说,你们道观的素斋……还挺难吃。”钱珞瑾一边吃一边对东流说。 “难吃还吃了那么多,一碗米饭五两银子。” “我要不是太饿了,我才不碰你这里饭” 本来钱珞瑾来的时候让秀喜拎了食盒,东流竟然说他们道观不能自带饮食,硬是没收了钱珞瑾的食盒,逼着她吃道观里的菜,漫天要价就算了,还特别难吃,钱珞瑾情愿生吃那些菜也比他们做好的强! 虽然比猪食还难吃,钱珞瑾属于到饭点就饿的类型,还是忍不住吃起来,大不了尽量减少舌头和菜肴的接触,跟吃药似的,直接咽下去,也比饿得胃疼强。 东流面前放着的米饭一粒未动,他胳膊杵在桌子上,手指弯曲向内撑着自己的下巴,单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配上他的颜值也是优美之态,活像哪个青楼里跑出来的红牌姑娘,钱珞瑾总觉得他就是个男版的谢梦瑶,天生一副狐媚样子! “你怎么不吃?” 东流嘴角上挑,很有电视剧里恶毒女配的感觉:“那么难吃,贫道才不吃,贫道有小厨房。” “你有小厨房你不告诉我!” 还好钱珞瑾吃的不是西餐,不然她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把餐刀插入东流的阑尾里。 东流从椅子上站起来,钱珞瑾非常机智地扯住东流的道袍不放手。 “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别想甩掉我。” 东流使劲拽了拽自己的衣服,钱珞瑾死死地拽着另一头不放手,还真执着,东流叹气道:“怕了你,跟来可以,好好走路,不许再拽贫道衣服,都让你拽出褶子了。” 三清观观主的个人小厨房就是不一般,菜品和钱珞瑾吃的水煮大白菜水煮大萝卜根本不是一个档次,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整整摆满了一桌子。 钱珞瑾看着满桌的菜,整张脸都是懵逼的:“……这些不都是肉?” “这几年出去云游,初次尝到肉食的味道,人间美味,不吃肉,活着还有意思?” “虽然很认同不吃肉活着没意思的观点,你是道士啊!” “道法自然,众生平等,如果吃肉是凡人的劫难,贫道愿与众生一同渡劫。” 不就是肉好吃嘛,还说出一堆冠冕堂皇的道理,让如此虚伪还杂食的人掌管皇家道观真的好么? 就算钱珞瑾天天打着给镇国公府祈福的由头往道观跑,谢夫人也不能放过她,两人展开了一番斗智斗勇的抢夺主场作战行动。 秀喜天天跟着钱珞瑾,哪能不了解钱珞瑾的心思,她家小姐那是不想嫁人,可女儿家哪能永远不嫁人,再说嫁不嫁人也不是由她自己说了算。 慕从锦最近总被钱珞瑾露黑脸,身为皇子,还很少有人会给他脸色看,但对方是钱珞瑾,他竟奇迹般地不仅不生气,还有种愧疚的感觉,难不成自己其实有受虐的潜质? 对于一母同胞的三皇子,慕从锦简直能做他肚里的蛔虫,对于二皇子,慕从锦把他在西南布局的兵力猜的七七八八,就算对于丽贵妃,慕从锦也能猜个三、四分,唯独对钱珞瑾,慕从锦就是搞不懂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一晚,慕从锦又坐在书桌前发呆,钱珞瑾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哄她高兴的办法都用了好几种,投食失败,送宝石失败,就连直接送银票过去都失败了。没有网络的时代真烦,不然现在就能上网发一个求助帖“求问我的女性朋友总是心情不好怎么办,要不要送她太太口服液?(没到来大姨妈的年纪)” 慕从锦时不时地唉声叹气,有想卖乖的小太监赶紧跑去找福鲤:“公公,六殿下好像功课遇到了麻烦,要不要去请管大人来讲解?” 福鲤照着那小太监的帽子锤了一下:“就你这样,难怪连个副事太监都混不上。” 他家主子哪是被功课难住,明明是被钱小姐给难住了。 本着帮六皇子分忧的原则,福鲤去找秀喜偷偷询问,秀喜当然要替自家小姐分辩,把钱珞瑾最近的遭遇都讲给福鲤听,还免不了添油加醋。 话从福鲤嘴里往慕从锦耳朵里传,又经过了一番艺术加工,最后慕从锦听到的内容,谢夫人简直随时都要把钱珞瑾卖了一般。 身为男人,慕从锦没办法体会正值嫁龄的钱珞瑾有什么思想感受,他只是听着而已就感觉心焦,那钱珞瑾仿佛大姨妈晚期的脸色也能理解了。 钱珞瑾的烦躁其实跟谢夫人没太大直接关系,她只有在见到慕从锦时才会有“打开方便面发现没有调料包”般的烦躁,奇怪,明明以前听到慕从锦的名字就会心花怒放的。 谢夫人不愧是家庭主妇中的豪杰,办事效率极高。 这一天的上午,钱珞瑾的女红课刚上了一半就被谢夫人叫回去,在谢夫人的安排下,她躲在雀山翠屛的屏风后面,偷偷窥视着屋子正中央的人,那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与谢夫人相谈正欢。 想来,这就是谢夫人给她找的结婚对象,谢夫人定是满意了,不然不会安排她偷看,其他姐妹全都没来,只她一个人,站在屏风后的角落,听着外面一问一答的声音,没有娇滴滴的喜悦,没有待嫁少女的好奇,有的只是满心的落寞,就算她是穿越女也没逃过这样的命运。 周宗正家的嫡子,两代为官,陪商贾出身的钱珞瑾,是门让谢夫人自己骄傲的亲事。 “我和你娘商量过,你娘十分满意,提亲自然是他去卫陵,都中这边的事情就交给舅母,哎,一转眼你都是定亲的人了。”了却了一桩心愿,谢夫人宽慰地抚弄着钱珞瑾的头发。 头发垂下来已经能挡住腰间,足够戴上出嫁那套繁琐的头饰。 钱珞瑾很想告诉谢夫人她不要嫁,什么周家公子,看着再好也不是她的菜,张张嘴还是没有说出话,她的话没人会听,反倒会责怪她不知廉耻罢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有时候钱珞瑾会想,钱少一点也没关系,穿越成个寒门小户的女儿也不错,只要能吃饱穿暖,找个心里喜欢的男人嫁了,那日子才是真快活。 让钱珞瑾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还要多亏了相符千金朱成碧,重阳节,很多人去三清观供奉茱萸,看东流道长做法事时,坐在钱珞瑾后面的朱成碧就和旁边的魏四小姐嘀咕。 “我听娘亲说,钱小姐的婚事有谱了?” “看她舅母走路都生风的样子,八九不离十。” “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现在还有好人家愿意跟他们家攀亲戚?” “谁知道,说不定是什么阿猫阿狗,就算是好人家,订了亲保不准还要被退,跟谢家二小姐似的,也不嫌丢人。” 对啊,定了亲还能被退呢,说不定男方过两天又看不上她了!钱珞瑾转过身给了朱成碧一个大大的拥抱,感谢这个爱嚼舌根的姑娘,给钱珞瑾生活又带来了希望的阳光。 趁着今天的空档,恢复了对婚姻信心的钱珞瑾要好好求个姻缘签! 东流的法事刚结束就有道徒来找他:“观主,钱小姐快把咱们观里的姻缘签都求完了,怎么办啊!” ☆、第47章 城 东流感到时,看到满地都是姻缘签的“尸体”,钱珞瑾还在拿着签筒晃。 管签的道徒对东流抱怨:“观主,一两银子一根签,钱小姐都抽了四百两银子了。” 东流走过去,钱珞瑾又掷出一根签条,又是下下签,她掷了四百签,全都是下下签,谁敢信! 钱珞瑾都要崩溃了,她是不信鬼神的,但这概率换谁也受不了,哪怕来个中等签呢。 “秀喜,再给我拿一百签!” “……小姐。” “快去!” 钱珞瑾是真的急了,吓得秀喜一激灵,不敢再废话,赶紧去给钱珞瑾拿新签篓, 东流看了几个地上的签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不急不慢地说:“抽了也不作数,我们道观的姻缘签都是下签。” “什么?”钱珞瑾扭头看着东流,她额头上已经急出了汗珠,差点真以为自己被诅咒了。 “你要是抽到了上上签还会找贫道解签么?抽到下下签,有了灾祸,才会给观里多做功德。” “你们!太阴险了!” 钱珞瑾气得把空签筒扔给东流,怪不得她怎么抽都是下下签,原来都是道观安排好的!这不是欺骗消费者嘛,这年头,就算是出家人,贪起财来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 东流说的当然不是真的,三清观是皇家道观,享皇室香火,哪里差那点解签钱,也不知道钱珞瑾是不是运气都喂了狗,怎么能做到四百签全是下签?点子也算是背到家了。 东流撒谎张口就来,钱小姐脑子有问题,倒是很在乎姻缘的样子,时常听到观里女客们的闲聊,似乎钱小姐最近正谈婚事,也难怪如此在意。 镇国公府如今的颓势让钱珞瑾已没有了当初刚来都中时自带聚光灯的效果,但还是有人执着地关心着她谈婚论嫁的进度。 慕从锦已不方便和钱珞瑾过密地接触,就打发了冰心郡主帮他跑腿,冰心郡主为了不辱使命都快把钱珞瑾烦死了,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八婆,她没去给安广侯夫人当儿媳妇真是可惜了。 慕从锦就跟追连载故事似的,每天等着冰心郡主来报信,连上课也心神不宁。 第29节 花逸文早利用自己外戚的身份打探出事情大概,谢谡元身为钱珞瑾的亲表哥还是傻傻地不知道,只觉得挺奇怪,花逸文最近怎么总跟他讨论他的珞瑾表妹。 “二堂叔,你怎么只问珞瑾表妹,也没见你这么关心过我。”谢谡元还吃醋。 “等你要嫁人了我也关心你,别废话,快给我讲讲周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长得还挺人模人样,他爹就是周宗正,配我表妹倒是够了。” 慕从锦为了听他俩的悄悄话,耳朵周围的肌肉都僵硬了,不过是钱珞瑾貌似找了个婆家,怎么跟他自己要嫁人了似的。 好像真的订了周家的小子,不知道钱珞瑾现在是什么心情?慕从锦大中午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他可是从来都不睡午觉的人,一帮子太监宫女在外面探头探脑,纷纷嘀咕。 “六殿下是不是生病了?” “可不是,殿下从来没这样过。” “我们这些近身服侍的都得小心点,殿下最近喜怒无常。” 刚说起喜怒无常,慕从锦下午就示范了一遍,原因是午后起床更衣时发现荷包变了。 “奴、奴婢看那荷包上有血渍,就拿去洗了……” 那宫女也是可怜,她最近才被升为慕从锦的贴身宫女,第一天当班负责慕从锦的衣物,见慕从锦衣服里的荷包是个做工粗糙图案古怪还带着血污的东西,她宫斗的大脑马上发挥联想,肯定是有人嫉妒她升职想陷害她,果断在慕从锦没起床之前把那荷包换了下来。 那是钱珞瑾刚开始学女红的时候,第一次送慕从锦自己的亲手绣的绣品,正面是一只扭曲变形的喜羊羊,绣到喜羊羊的嘴巴时珞瑾被针扎了手,于是变成了一只扭曲变形嘴角流血的喜羊羊。 那之后钱珞瑾又陆陆续续送过慕从锦很多绣品,基本上女红老师教了什么新花样,钱珞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慕从锦绣一个,反正她在这里也没有别的朋友。 为了彰显两人牢不可摧的革命友谊,钱珞瑾送来的东西虽然无一例外都十分特别极其粗糙,慕从锦还是会用,只是耐不住福鲤的哀求,每次只会用一样。 当时福鲤跪在地上是这么说的:“殿下,钱小姐绣的东西……您能不能每次只戴一样?要不然皇后娘娘会以为奴才们苛待皇子,奴才们当不起啊!” 也怪福鲤是个太监,别的事情都能给慕从锦当得力助手,这种事他自己都不懂。 花逸文还来刺激慕从锦:“我听大哥说,那个周公子年后要去湖州当知县,湖州啊,可是比卫陵离都中还远。” “你说的轻巧,等钱珞瑾嫁远了,没人陪你下五子棋可别找我。”慕从锦回道。 “我还真挺舍不得珞瑾离开都中。” “嫁什么嫁,谢家二小姐刚被退了婚,钱珞瑾顶多订亲罢了。”慕从锦心里是明白的,就是怎么想还是有堵塞的感觉,那定亲的和没定亲的也是两回事啊。 “不是今年,不是明年,也是后年,早晚得嫁,不如来个一劳永逸的方法,咱们一辈子让她留在都中怎么样?” “什么办法?”一听到花逸文有这种好办法,慕从锦心里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就跟刮刮乐要刮开涂层的时刻一样。 “你就把她娶了呗?也别委屈我外甥女,让她做个有名分的侧妃。” “这就是你出的馊主意?” 慕从锦翻过身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大大地叹了口气,花逸文虽然和他一起长大的,到底还是典型古代男人的思维,想要什么女人就肆意留在身边,给个妾室名分都是抬举,但他岂能真的如此对待钱珞瑾,钱珞瑾也不是真的古代女子,没那么逆来顺受,急眼了还不跟他友尽? 花逸文看慕从锦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拉着慕从锦的胳膊要把他拽起来:“先别烦了,差点忘了正事,我娘让你去我家用晚膳。” 长公主府这顿晚饭分明是场鸿门宴,花逸文一整晚都和他妈一唱一和地谈论钱珞瑾的婚事,嘉裕长公主是无辜的,主要花逸文总是往这方面问,她只是回答罢了。 这桩婚事的进展比慕从锦想象的还要快,也不管谢梦瑶还在被退婚的伤痛中,周家竟然就要去提亲了。 “就是这钱老爷还在卫陵,下聘得送去他们卫陵老家,远了点,周家小公子今早出发,想必现在已经到溪水了。” 慕从锦脑中嗡嗡一片空白,嘉裕长公主继续说:“对了,我还有话要嘱咐你们两个小子,虽说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好,珞瑾已经是大姑娘了,现在又订了亲,你们也该避讳些。” “噢,反正我现在功课那么多,也没什么时间找她下棋。”花逸文嘴里扒着饭,瞟了慕从锦一眼。 慕从锦筷子夹的半条黄瓜都吃了半柱香的时间了,还没吃完,他心思根本没在吃饭上,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心思已不知飘去了哪里。 这天晚上,钱珞瑾也没闲着,她正在给自己打包行囊,没错,她要逃婚!得知周家要提亲,她整个人都坐不住了。本以为在古代生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可以入乡随俗,真到了这个时候,钱珞瑾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 一想到要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结婚,一想到要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啪啪啪,钱珞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想到要给这个不认识的男人生孩子,钱珞瑾非常想死。 结婚又不光是两个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那么简单,光想到洞房花烛夜要做的事情,钱珞瑾就忍不了。 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就接受慕从锦的建议,当个皇家尼姑庵的住持,想到慕从锦…… “烦死了!”钱珞瑾用力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太烦人了,为什么她没有穿越到女尊! 狗洞是钱珞瑾一早就挖好的,漫天星空璀璨,迎着皎洁的月光,锦衣玉服的妙龄少女从狗洞里钻了出去,当她满身泥泞地从狗洞探出半个身子,发现外面站着个同样是锦衣玉服的少年。 “慕从锦!” 慕从锦也吓了一跳,他想来找钱珞瑾,大半夜的又不敢真的进镇国公府,怕被镇国公府的下人看见才躲在这边,因为这里的下人被钱珞瑾支开了,只有这里没有下人。 “你!……你还是钻出来再说话吧。” 大晚上和半边身子说话实在诡异,慕从锦连拉带拽地把钱珞瑾从狗洞里扯了出来,钱珞瑾蹭得满脸是土,呛得直咳嗽:“咳咳咳,忘了自己又长个了,洞挖小了。” “……你这是干嘛?” “逃婚啊,管幸书的小说里就这么写的。” “……什么小说?” “《绝爱王妃哪里逃》《冷艳毒妃逃婚记》,对了,还有个《娇蛮小姐要逃婚,腹黑公子别追我》。” 慕从锦竟无言以对,伸手蹭掉钱珞瑾额头沾的泥巴,钱珞瑾的额头没干净,泥巴反而沾在了他手上。 钱珞瑾噗嗤笑起来:“谡元还总夸你脑子好使,好使什么,大笨蛋!你不知道泥巴都是越蹭越脏的吗?” “我今天脑袋就没好使过,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儿?” 慕从锦顿了顿,抬起头,看着钱珞瑾说:“别嫁给周公子,也别逃婚。” “哈?那我怎么……” “我娶你。” ☆、第48章 城 “你说什么?” “我娶你。 ” “什么?” “我娶你。” “再说一遍?” “我娶你。” “再说一遍?” “我娶你。” 慕从锦一遍又一遍地回答着不敢置信的钱珞瑾,竟没有不耐烦,他的眼睛很少有如此温柔的目光,连风都跟着暖和下来,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钱珞瑾看起来很柔软的头顶。 “你终于开窍了!你放心,将来你想养多少小妾都行,我帮你出钱!” 慕从锦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收了回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嘴里尽是寡淡的味道。想想也是,她从一开始就是这句招商广告,从来没变过。慕从锦被钱珞瑾一句话堵得发愣,他苦思冥想好几日,一股劲头撑着跑来镇国公府,在墙根底下吹了半夜冷风,趁着大脑凉得发麻说出了那句话,突然都变得无所适从。 钱珞瑾压根没往别的方面想,她这些年真配得上“不忘初心”四个字,慕从锦愿意跟她形婚就是救她于水火之中,别的?她哪有胆子去想。 罢了,罢了,一步步来吧,慕从锦看着钱珞瑾那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你也不问问我是要娶你做妻还是做妾?” 钱珞瑾快要飞上天的眉毛这才平稳下来,这事儿就是钱珞瑾自己心里也没底,马上换了套楚楚可怜的表情:“能不能……别让我做妾?” 慕从锦大笑起来:“还不快钻回去,我可不想让人知道未来皇子妃钻狗洞。” 钱珞瑾脸上的表情变化都能拍下来当表情包了,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闪烁,猛点头:“好!” 慕从锦说的是“未来皇子妃”!皇子妃!她要做皇子妃了! 当晚慕从锦就进宫,向皇后娘娘求娶珞瑾,这事儿不能拖,周家公子已经出发去卫陵,还得派人追他回来,不然等他上门正式求了亲,闹得大家都没脸。 皇后听自己亲儿子说完话,表情都是呆滞的,任她想象力多丰富也没想过慕从锦嘴里会蹦出钱珞瑾的名字。 皇后虽没怎么见过钱珞瑾,听安广侯夫人说过这孩子样性子都不错,可出身实在让人不满意,虽说跟谢家沾亲带故,可她的儿子那可是正宫所出的皇子,就算是谢家嫡女给她,她还要考虑几天,这珞瑾只是个外孙女,还是商贾之后,当个妾室都嫌不够格,何况是当正妃。 皇后端庄地摆了一下手,皇子的正妃将来闹不好就是皇后,哪有商家女当皇后的?这岂不是阻断了她儿子当皇帝的路,她可从来没把珞瑾放进儿媳妇备选队伍。 慕从锦有备而来,在镇国公府外吹风时,他就在绞尽脑汁地给钱珞瑾想当皇子妃的本钱,要是没有把握,他也不会轻易对钱珞瑾许诺。 慕从锦给皇后分析出了一大堆必须娶珞瑾的理由,尤其从能辅佐三皇子当上皇帝的角度分析,他知道皇家选儿媳妇这模样性格反而是小事,不喜欢大不了娶回来供着,身在皇家漂亮女人温柔女人都不会少,身为皇子娶老婆最看重的还是家世,而珞瑾最大的软肋就是家世,但在男主分析下,珞瑾的家世成了整个都中都挑不出第二个的极好身份。 皇后生了两个儿子,现在皇后队伍里有支持三皇子的也有支持六皇子的,这样不利于团结,分散了火力,他娶了商家女退出争皇位的队伍反而能让原本支持自己的人都去支持三皇子,而且现在和丽贵妃的队伍分庭抗礼,朝廷势力已经被两方瓜分的差不多了,只有这谢家一直不站队,谢家虽然现在风头没落了,可祖上好歹也是开国元勋之一。 虽然镇国公逝世,皇上迟迟不下承爵圣旨,围观群众里盯着谢家剩下的两个女儿的人家还是不少,钱珞瑾一直住在谢家,皇后可以问问长公主谢家对这个外孙女怎么样,跟孙女没有分别。 “钱家又有万贯家财,以后总是个助力,现在是关键时刻,保住三哥正统继承人位置才最要紧,三哥最近也有些猜忌我,这种时候更要兄弟齐心,不能有内讧,倒不如我现在抽身干净,也好让三哥安心,我都不觉得委屈,您更不必替我委屈,只求您成全我的心意。”慕从锦跪在地上,说得情真意切,这个出发点找的绝妙,皇后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将来怎么成为皇后的问题。 皇后听得都感动哭了,满心以为慕从锦是为了自己哥哥继承皇位才要娶钱珞瑾,真是深明大义的好孩子。 慕从锦又叮嘱皇后,要娶珞瑾就得尽快,周家小公子已经去珞瑾老家下聘了,听说那周宗正和丽贵妃的势力有些瓜葛。 皇后一听就炸了,哪能让死对头如意,丽贵妃狼子野心,才刚让族里侄女嫁了手握兵权的西南营李坤少将军,还想染指卫陵首富的女儿,又是兵又是钱,那个贱婢她这是想干嘛! 就算皇后认可了慕从锦的计划,愿意让自己儿子娶了钱珞瑾,也不能随便就去下聘,先得看看两个孩子八字合不合。 从安广侯夫人那边弄到了钱珞瑾的八字,对解两个孩子的八字当然要问三清观的东流道长。 东流细长的手指按在红纸上,将两张八字并排码在一起,左边纸上写着慕从锦的名字,右边写着钱珞瑾。东流的眼睛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霎是好看,清灰道袍飘飘欲仙,就连皇后也不禁暗叹这孩子出家太可惜了。 皇后一直是三清观的忠实粉丝,对天命之事深信不疑,东流知道只要自己张口说一句“八字不合”,这俩人的婚事就算告吹了。 东流的手指点在钱珞瑾的八字上,好与坏,都凭他一张嘴,脑海中却想起这位钱小姐在耳边喋喋不休的抱怨。 “东流道长,恕我直言,你们就该把姻缘签都改成上上签,这叫人性,来求签的人本来就够紧张了,还弄那么多下下签。” “天天就知道敲诈我,要是将来我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们道观是不是要倒闭?” “你们道观一点都不灵验,还好意思让我捐功德钱!” 想起那槐树上挂着的她亲笔写下的愿望:愿慕从锦答应娶我。 “钱小姐八字极好,是宜夫旺亲的命格,戊戌、丁酉两步运,婚时跃升高枝,婚后更能兴旺婆亲两家,六殿下丁火得寅,气势已足,加之两甲相生,库根之助,六殿下和钱小姐的八字相辅相生,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相生相合的运势。” 皇后面露喜色,她是万想不到东流道长会和钱珞瑾有私交,只以为钱珞瑾和慕从锦当真是天作之合。 皇后做事也是雷厉风行,皇上和太后,一个说政务繁忙,一个说身体不好,都不想管她儿子的婚事,皇后也乐得自在,直接拟了张赐婚的圣旨呈给皇上,户部侍郎也姓钱,皇上还当是户部侍郎的女儿,也懒得多问,反正儿子长得不像他,爱娶谁娶谁,哐当,在上面盖了玺印。 第30节 皇上这印盖得轻巧,在都中可掀起了一股大风,谢家人惊呆了,周家人也惊呆了,周家如意算盘正打得啪啪响呢,本想着嫁妆丰厚又能借着她攀上谢家的高枝,没想到眼看着要到嘴的鸭子也能飞,谁敢违抗圣旨跟皇子抢女人啊,赶紧派人快马加鞭去追下聘的周小公子回来。 钱珞瑾晚上根本睡不着觉,眼睛瞪着大大的,盯着房梁看了一整晚,心里胡思乱想,嘴上天天嚷着让慕从锦娶她,真有了眉目,第一个不敢相信的反而是她自己。 慕从锦是处于什么目的答应娶她的呢?钱珞瑾不敢问,生怕慕从锦一个不高兴就反悔了,她现在一只脚就踩在地狱里,慕从锦肯搭把手救她一把,胜造七级浮屠啊。 赐婚的圣旨到谢家时,钱珞瑾满眼血丝地出来接旨,吓了传旨的太监一跳,未来的皇子妃怎一副诈尸的模样,六皇子不仅性子古怪,眼光也很独特。 这旨婚书蹊跷得堪称灵异事件,一时间整个都中都在打听钱珞瑾,如果说是为了笼络镇国公,六皇子这可是皇后嫡出的皇子,娶也该娶镇国公府的嫡长孙女谢梦华,就算谢梦华已经嫁了人,就算是皇家也不好拆人婚事,谢家不还有两个庶女么,娶来做侧妃也行,二皇子不也打过这主意么,娶钱珞瑾干嘛,这钱珞瑾根本连姓氏都不姓谢啊。 这事儿还是安广侯夫人一次说漏了嘴,被谢梦华传话给娘家的,要不就连谢夫人都不知道,那时谢老太爷还活着,二皇子曾有意纳谢梦瑶为侧妃,被谢老太爷一口回绝了,谢老太爷说谢家的女儿不做妾室。 不管最近过的多憋屈,谢家这次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他们表小姐被赐婚给六皇子啊,还是正妃啊,多么如梦似幻的发展,谢大爷和谢夫人一致认为是祖宗保佑,连着在灵堂里烧了三天三夜的纸钱。 钱珞瑾连坐着都时不时咧嘴角傻笑,只等着礼部什么时候派人去她老家正是提亲,这样她最担心的事总算有了着落。 和慕从锦结婚会是她一生无悔的选择吧?钱珞瑾心里相信着,大家都是穿越者,至少慕从锦不会家暴! ☆、第49章 城 钱老爷和钱夫人得到的讯息还处于周小公子要过去下聘的进度,钱夫人带着下人们把家里打扫一新,里里外外又粉刷一遍,就等着周小公子上门。 丽贵妃没搞懂皇后怎么给儿子娶了个商贾女,寻思来寻思去,猜到皇后这是是想弃六保三啊,好,皇后既然想弃了六皇子,她就帮着弃到彻底,整个礼部都被她安插了亲戚,只要丽贵妃吩咐下去,便大操大办,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六皇子妃是卫陵钱家的女儿。 替慕从锦去卫陵下聘的都是礼部精挑细选的太监和宫女,浩浩荡荡一队人马穿着宮服进卫陵城,整个卫陵的老百姓都出来看热闹。 “莫大娘,这些都是什么人?好大的气派。” “这些啊,都是皇宫里来的人。” “真的假的?宫里的人怎么会来卫陵。” “真的,我二舅就在宫里当差,我去过都中,他们衣服都是宫服没错。”旁边一个小伙子插嘴道。 “奶奶,宫里人的衣服好漂亮,我也要进宫!” “娘子!快出来看太监!” “你小点声!宫里人咱们可顶撞不起。” …… 依嫡皇子惯例,送聘的队伍前后各十个宫女和太监,中间还有数十人抬着下聘之物,箱屉全是宮制御用的款式,四角贴着唯有皇室可用的赤金盘龙,大部分卫陵是不懂的,但有去过都中,见多识广的老先生惊叹道:“这是……这是唯有皇后嫡出皇子才可用的啊!” 老先生身边的人群炸开了锅,大家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半个卫陵都知道有个替嫡皇子下聘的队伍到了卫陵,但到底是路过而已还是停在卫陵,众说纷纭,更多的人倾向于人家只是借道路过而已,毕竟想遍卫陵也想不出能嫁给皇子的高大上人家。 卫陵知县正搂着自己的第三十三房爱妾做羞羞的事情,衙役来报卫陵城来了一队宫人,吓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像他这种在外面当惯了地头蛇的县太爷最怕听到“皇宫”两个字,不知是福是祸,赶紧让爱妾服侍他穿好官服,亲自迎过去。 司礼太监在都中不知见过了多少大官,根本不把卫陵知县放在眼里,鼻孔朝天,正眼都不给卫陵知县地说:“咱家奉皇上旨意,要去钱圆方钱老爷家。” 卫陵知县忙不迭地亲自引路,心里早已一片冷汗,钱家……这是要发啊? 钱老爷没等来周小公子,却见县太爷领着浩浩荡荡不知来路的人马过来。钱老爷这些年没少给卫陵知县行贿,心虚的很,他还算有担当的爷们,把钱夫人赶回屋里躲着,自己迎上去。 司礼太监对钱老爷就客气多了:“钱夫人?劳烦老爷一道喊出来吧。” 钱老爷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贱内身体不适,公公有什么话,只对我说就行。” “这不合适吧,咱家还没听说哪里下聘没个主母在场,咱家回宫也不好向皇后娘娘交代。” 下聘?钱老爷和管家大眼瞪小眼,都是一脸的茫然。 这一天,整个卫陵城的老百姓心里都在想同一句话:老钱家要上天啦! 都中的谢家也站在风口浪尖上,谁也不知道钱珞瑾究竟何德何能得皇后垂青,一个商贾女,一跃成了皇子妃,难不成皇后看谢家最近过得太惨了要拉一把?可怎么说也没有拿自己儿子去拉的吧。 有思想进步的想到皇后这招叫弃车保帅,丽贵妃几乎把整个西南军区都收入囊中,皇后的两个儿子如果再彼此相斗,要赢二皇子如同做梦。 三皇子也是这么想的,听说是慕从锦主动求娶钱家小姐,三皇子别提多感动,他以为慕从锦不顾被嘲笑娶了商贾女儿只是为了帮他当皇帝,当晚就喝得酩酊大醉,深觉自己亏欠胞弟太多,慕从锦贵为皇子又模样出众,本该有更尊贵出色的女子为妻,发誓若自己真的成了皇帝,必不能亏待慕从锦。 对于慕从锦的婚事,还有一个人捶足顿胸,那就是宰相朱久竹,他早就相中了慕从锦,但皇子定亲从来都比寻常人家的公子晚一些,他也没着急,怎么就突然定了那个钱家的小丫头,朱宰相感觉自己少活了好几年。 何止朱宰相怀疑自己的记忆,慕从锦的几个伴读都受到了惊吓。 郁斛就不用提了,他爹为了慕从锦夺嫡下了多少功夫,咣当,慕从锦就弃权了,郁宰相心里苦啊。管幸书当天就写出了一本新书《狼性皇子别过来,轻狂小姐的枭宠人生》。 “你才轻狂小姐呢!”钱珞瑾气得把书摔在地上。 冰心郡主马上把书捡起来,心疼地擦去灰尘:“的墨宝,你怎么能糟蹋。” “?谁啊?管幸书?” 冰心郡主就是管幸书的脑残粉,大写的脑残粉!钱珞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管幸书却不领情。“食邑丰厚的公主”他总是这么说。 花逸文是半个助攻,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倒是不意外,谢谡元整个就直接崩溃了。 “六殿下您千万不要想不开,我表妹看着可爱,性情阴险又毒辣,” “表哥,舅母喊你回家吃饭了。” 人都说表哥表妹,天生一对,怎么钱珞瑾和谢谡元就这么不对付呢。 下了聘礼,交换了庚帖,钱珞瑾和皇子定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不过就只能进行到定亲这一步而已,钱珞瑾和慕从锦的年纪尚不算大,最主要钱珞瑾这边还有个谢梦瑶还没嫁出去,虽然只是表姐妹,到底是住在一起的,如果珞瑾结婚时瑶华还没嫁,到底是不好看,两边都不着急,婚事定下后也就暂时搁置。 这段时间对谢梦瑶来说应该是难熬的,她被退了婚,成了全都中的笑柄,钱珞瑾却成了皇子妃,巨大的差别对比让谢梦瑶更加难堪。 钱珞瑾很担心谢梦瑶的心理健康问题,实际上谢梦瑶比钱珞瑾想象的豁达得多,虽比其他的贺喜迟了几日,还是把钱珞瑾叫到自己房里。 “将来等你真的成了皇子妃,免不了要面对各位公侯夫人,这是我整理的都中女眷关系录,你拿去吧。” 别看谢梦瑶出身不高,她光靠着巧言观色就能摸清那些公侯夫人的脉门,这点别管钱珞瑾实际上比她大了多少岁,依然不得不佩服。 钱珞瑾找到如此显赫的婚事,谢夫人做梦都笑出好几次,谢大爷半夜醒了,听见枕边人断断续续的笑声,吓得再也睡不着,只好宿在三姨娘那里,害得谢夫人吃了好几天飞醋。 谢夫人也想给谢梦瑶安排个好亲事,但谢梦瑶是被退婚,再找谈何容易,只得作罢,苦了谢梦瑶,几个孩子里数她模样最标致,全被那挨千刀的李御史耽误了,一想起来,谢夫人就恨得牙痒痒。 了却了钱珞瑾这个心愿,谢大爷夫妇总算放下了手里所有重担,但两人还要面对一个问题:现在家里所遭异状由谁来告诉谢谡元?谢谡元作为谢家唯一的孙子辈男丁,有权知道这一切,但要谢大爷亲口承认谢老太爷的基业要葬送在他手里,谢大爷死活说不出口,想把活儿推给谢夫人,谢夫人也承受不了,最后两人讨价还价折了个中:一起去找谢谡元谈。 谢大爷的设想是一家人回老家去,省得留在都中丢人现眼,老家还有不少地,一年光靠地租子也够一家人过得殷实,反正等女儿们都嫁出去,家里也只剩下一个儿子罢了。 谢谡元早就在疑惑承袭的圣旨怎么在皇上手里压了那么久,没有下旨承爵,谢家无人敢称镇国公,连镇国公府的大牌子都给摘了下来,原来是以此要挟谢家。 谢谡元坚决不同意:“父亲可想过,如果我们一走了之,大姐在侯府如何立足?表妹将来嫁去王府又该如何?将来……跟祖父如何交代?” 谢谡元一连三个如何把谢大爷问得哑口无言,重重地叹息一声:“难道……你要让我去?” “父亲是一家之主,你要是走了,母亲和姐妹们怎么办。” “唉,要是你二叔活着,何至于如此左右为难。” 谢大爷每每遇到困境,最想的就是谢二爷。 谢谡元心里本来就有一点打算,谢大爷提起谢二爷更给了他下定决心的勇气。 “父亲,儿子愿替父亲驻守西北。” 谢夫人顿时慌了:“你瞎说什么!你是谢家唯一的独苗!怎么能……” “母亲,正因我是独子,如果我不替父亲分忧,枉为人子,将来姐妹们又有什么依靠?我枉为人兄。” 谢谡元这两句话说得有理有义,谢夫人竟被自己的儿子震住,她嘴上一直夸耀自己儿子多么好多么好,原来她一直没真的了解过,她的儿子,到底是怎么一个孩子。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孙,更要去立一番事业,还请父亲母亲成全儿子!” ☆、第50章 城 谢谡元小时候闯祸的意志很坚决,现在替父从军的决心也很坚决,谢夫人又哭又闹,在谢谡元那边就像碰了块石头。 谢夫人自己劝不动,就发动家里的几个女孩,想用姐妹之情感化谢谡元。此时谢谡元心里全被家族大义填充着,谁来说都不好使,谢梦华和谢梦瑶都无功而返。 提到闹,谢谡元才是高手,撒起泼来几个菜市场大妈都不是他对手,谢夫人跟他哭,他就不吃饭,这招绝食抗议让谢夫人心疼坏了。 轮到钱珞瑾了,她根本就没打算劝,从慕从锦那里敲诈了好几道皇后小厨房里的御膳,装了满满一食盒去看谢谡元。 进了屋,把食盒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盒盖一掀开,满屋子肉香四溢,坐在床上两颊凹陷的谢谡元吞了一口响亮的口水。 “表哥,要不要一起吃?我来时没人看见,吃饱了才有力气跟舅母绝食嘛。” “你不劝我?” “不劝。” 谢谡元将信将疑地走过去,只见满满一桌精致菜肴。 “这些菜……你是觉得我去了西北必死无疑来给我吃顿好的?” “呸呸呸,乌鸦嘴,我该带咸菜来看你是不是?” 今天谢谡元屋里格外安静,没有哭声没有闹声,只有表兄妹两人相对而坐,和谐地吃着丰盛的饭菜。 钱珞瑾也并不舍得谢谡元参军,军营,那可是真刀真枪的地方,这些年,钱珞瑾早已把谢谡元当自己弟弟看待,当然不想他做危险的事。 “表哥,你可想清楚了?如果是为了承袭爵位,等我真的成了皇子妃,说不定、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钱珞瑾忍着没把助三皇子登基的事说出来,但点到为止,谢谡元应当也是明白的。 谢谡元却说:“傻丫头,我不去战场立功怎么能当大官?我不当大官,以后父亲老了谁撑着这个家?你们嫁人了谁给你们撑腰?” 原本比钱珞瑾矮小的谢谡元站起来十分高大,已经能把钱珞瑾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原来他已经能想到更加深远的地方,钱珞瑾淡淡地笑了一下,那是她欣慰的心情,谢谡元很清楚自己未来的打算,那就好,钱珞瑾愿意尊重他身为男子汉的选择。 “表妹,我有一件事一直搁在心里,能不能说?” “不是要紧事就别说了。”钱珞瑾答得无情。 “要紧!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在西北回不来,我死不瞑目!” 钱珞瑾放下筷子,好奇地看着谢谡元,什么事情能让他到死不瞑目的地方? “你说吧。” “还记得小时候我看见你的茶底……里面真的是屎吗?” 钱珞瑾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哈笑得停不下来,当时她一个小小的恶作剧,没想到真的伤害了这位嫡长孙小少爷的心灵,一直记到现在。 “其实吧,那就是个简单的小把戏。” 钱珞瑾当着谢谡元的面,又演示了一遍,看到最后,谢谡元才恍然大悟:“表妹,你们卫陵人都这么玩?” “谁让你以前那么爱捉弄人。” 第31节 两个人说着,相视而笑,而是种种故事还没离开脑海记忆,从钱珞瑾到谢家的第一天开始,从谢谡元爬上桃林里最高大的那棵桃树开始,这份表亲血缘就注定了不能断。 “我瞒着舅母去找了外祖母,表妹只能帮你到这里了~”钱珞瑾小声对谢谡元说。 两个人的童年都围绕着争夺谢老太君身边第一马屁精的位置,都深知谢老太君的脾性,无需多言,谢谡元就露出会意的笑容。 谢老太爷死后,谢老太君一直窝在自己的深宅大院里养病,就连钱珞瑾和慕从锦定亲这么大的事儿老人家也没有多言语,谢老太爷的死对老人家着实是太大的打击,每日只在房里吃斋焚香,企望普渡谢老太爷的魂魄。 即便如此,钱珞瑾和谢谡元都摸准了谢老太君会管这事儿,因为以前,谢老太君最喜欢一左一右地搂着他们两个,讲谢老太爷年轻的英勇事迹。 从地里赶牛的农娃到少年称将的军中魁首,谢老太爷的一生用传奇来形容也不为过。谢老太爷打过的每一个胜仗,谢老太君都如数家珍,一件件讲给孩子们听。 谢老太君最大愿望就是能有人继承谢老太爷的衣钵,重振谢家将门之风,谢谡元能有心从戎,是她深感欣慰的事情,这就是谢老太君和谢夫人最大的不同,谢老太君心里有情怀。 有谢老太君出面,摇摆不定的谢大爷和哭哭啼啼的谢夫人都硬生生给压了下去。皇上那边高兴得病都好了一点,总算解决了棘手的难题,西北那边可以不打胜仗,但是一定要有人看着,这叫输人不输阵。 不管谢家到底派儿子去还是孙子去,只要去了就是“尽忠报国”,皇上当天就准了谢大爷的请旨,嘴上还说“不会忘了镇国公府上下一片赤诚之心”,言下之意待到谢谡元启程之日,承爵圣旨自然少不了。 谢谡元临行前一天,谢夫人带着丫鬟亲自给谢谡元收拾行囊,慈母之心,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死心:“你年纪还小,又是唯一的独苗……” 这几天,谢夫人反反复复都是这个论调,谢谡元打断谢夫人的话,强硬地说道:“二叔参军时比我还小一岁,二叔做得,我就做得。” 谢夫人的思绪回到她刚嫁到镇国公府的那一年,谢二爷不过舞勺之年,便去晋中大营任副教,谢夫人还记得谢二爷那时清俊的少年模样,还记得小小的少年策马扬鞭而去的背影,恍然间,谢夫人在自己儿子身上也看到了那样的身姿。 孩子们都长大了,谢夫人清楚地认识到,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便是这最能闹腾的小子,也早已没了当初的顽皮。 说起来,已经好久没人来报谢谡元和猪打架了呢。 谢谡元出发那一天,大姐谢梦华也跟婆婆请了假来送,唯一的胞弟,去的又是那等凶险的地方,最爱管教的谢梦华想嘱咐几句却泣不成声。 谢谡元和几位姐妹一一话别,对谢梦华说:“如果姐夫欺负你,只管让他记着你还有个弟弟。” 谢梦华自己如今也和她娘一样成了一名诰命夫人,穿着雍容华贵的衣服,梳着沉稳的妇人发髻,但那副掩面而哭的模样又如少女一般,仿佛还在出嫁之前。 谢谡元又对谢梦瑶说:“二姐不要理会那些见风使舵的人,等父亲承爵圣旨下来,什么赵家少爷李家公子,还不是要来求着姐姐,必不让二姐再受今日之辱。” 谢梦瑶穿着单薄的素纱衣服,自谢老太爷去世后,自她被退了婚约,她便一直这样打扮,不知是穿的少被风吹凉了还是别的什么,谢梦瑶鼻头红红的,她一向宛若谪仙,举手投足都是优雅恬淡,此时也是闭了眼睛,不顾形象地用袖子擦拭。 最后,谢谡元一左一右,两只手摸摸钱珞瑾和谢梦曦的头顶:“你们两个小的,千万……别忘了我这个兄长啊。” “一定不会忘!兄长欲信大义于天下,是君子,死有轻于鸿毛,而兄长必重于泰山。”谢梦曦有生以来第一次崇拜谢谡元。 谢谡元有点心塞,要不是谢梦曦已经长成了大姑娘,真想照她后脑勺来一下,咒谁死呢。 马场送来的军马对谢谡元来说过于高大,更显得他少年稚气,下人想帮他牵马,被谢谡元抢过缰绳,从今以后,他身边再没有下人服侍,军营的生活是苦是累,都由他一个人面对。 皇上为了贯彻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方针,谢谡元没出都中就先封了虎贲郎将,还另派一支千人精兵给谢谡元护送他去西北上任,那一千兵卫皆在城外等候,所以谢谡元不能和家人再相处过久的时间。 谢谡元一个人牵着马,走出十几步,却又回头,噗通跪在地上,朝着谢大爷和谢夫人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此情此景,钱珞瑾心中也是酸楚,想来谢二爷病逝时唯独给了谢谡元兵法书籍就是料到这一天?西北战火纷扰之地,但愿那本兵法能助谢谡元一臂之力,带他平安归来。 若回首,原来她穿越而来已经过了这么久,连谢谡元都已经长大了。 皇上果真信守承诺,就在谢谡元带兵离开都中的三日后,承袭镇国公的圣旨被司礼太监捧着到了谢家门口。 “奉天承运,皇帝貤恩……” 司礼太监响亮的公鸭嗓在整个谢家回荡,谢家主人与下人们皆黑压压地跪接圣旨,不,现在又可以称之为镇国公府了。 谢老太君在谢大爷夫妇的搀扶下,亲眼看着管家指挥几个麻利的下人把摘下许久的“镇国公府”牌匾重新挂回朱漆大门之上。 府里的人无一不是欢天喜地,镇国公府,又回来了! ☆、第51章 城 重获国公爵位的镇国公府好像被层层剥开露出白嫩笋肉的竹笋,又迎来一波哄抢,从门可罗雀到踏破门槛只需要一天的时间。 镇国公府的四个女孩,其中一个是未来的侯爷夫人,还有一个更是未来的皇子妃,剩下的两个没有婚约的一时间变成都中婚嫁市场赤手可热的选手。 钱珞瑾都不明白李御史夫人哪里来的厚脸皮,还好意思重提谢梦瑶的婚事,也就是谢夫人太要脸面了,要换了钱珞瑾,非把她撵出去不可。 前堂里,谢夫人和李御史夫人说着话,后院的钱珞瑾就气冲冲地跑去谢梦瑶屋里。 “二姐姐,李御史夫人来了,你知道吗?” “恩,知道的。” 谢梦瑶正在绣香囊,淡淡的语调,反倒是钱珞瑾气得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恨不得吃人的模样。 这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呢,谢梦瑶瞅着钱珞瑾气哼哼的样子好笑,吩咐秋棠道:“给表妹倒菊花茶,降降火气。” 现在就是给钱珞瑾一个消防栓也灭不了钱珞瑾心里的火气:“二姐姐,难道你还想嫁给那位李公子?” “不嫁,死也不嫁。” 谢梦瑶柔柔弱弱的外表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有种要以命相抗的味道。 还好谢夫人也是个有骨气的,不会把女儿逼到那种程度,谢梦瑶被退过婚名声不好怎么了?便是终身不嫁进家庙里供着也比嫁给那种见风使舵的小人强。 和慕从锦定亲后,钱珞瑾一次都没见过慕从锦,两人要避嫌,见一面更难如登天。 慕从锦现在能做的就是不断地投食,一天三顿都由福鲤亲自带着宫女送来装满宫中御膳的食盒,连三皇子都笑称:“看来钱小姐对我们准备的聘礼不够满意啊,还要皇弟一趟趟地送去。” “皇兄,我跟你是兄弟,也不瞒着你,我从小就喜欢钱珞瑾,不过是怕辱没她女儿家的名节一直没说出来,我去找母后,一半因为形势所迫,一半也是出自真心。” 三皇子的大手拍在慕从锦肩膀上:“皇兄懂,皇兄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喜欢她,封个侧妃不就得了?娶她为正室是为了我,我知道,这份情,皇兄定记一辈子。” 慕从锦都听呆了,三皇子的脑补能力杠杠的。堂堂嫡皇子,娶了个商贾女做皇子妃,外面闲话自然不少,名声能值几文钱?慕从锦一点没在乎过,倒是三皇子很往心里去,深感胞弟为自己付出太多,硬生生自己推理出一段感人肺腑的兄弟情。 闹出这么大动静,钱珞瑾可不是光为吃宫里那点御膳,除了炫耀一下慕从锦对自己的“情深意重”,更主要的是食盒里装着两人传递的书信。这是钱珞瑾从《康熙微服私访记》里学到的点子,在食盒里放一双特制的空心筷子,把信纸塞进筷子里,最近事情那么多,两人可以不见面,可联系千万不能断。 《康熙微服私访记》可真是一部实用的好剧,能学到多少当贪官的好办法啊,可惜钱珞瑾的女儿身,不然就光这一部剧就够她大展拳脚当一个人见人骂的大奸臣。 钱珞瑾和慕从锦自幼关系就好,这是都中人都知道的事儿。有思想正面的,羡慕镇国公府投了六皇子的缘,孩子们一个当皇子妃一个当陪读,几世修来的好福气。也有思想不正面的,酸溜溜地说镇国公府从小就让家里女儿巴结皇子不知羞耻。 不管外面的人打翻几缸子老陈醋,下聘的司礼太监跟远在卫陵的钱老爷交换了庚帖带回来,钱珞瑾这皇子妃的位置就算坐稳了,只等谢梦瑶出了门子,就能和慕从锦正式成亲。 谢梦瑶的婚事自有谢夫人操心,现在钱珞瑾和慕从锦正在为另一件事烦恼。 窦三爷去武陵当了半年地方官,武陵周边官员似都有倒戈之意,拿着皇帝的差旅费出差,挖着皇帝的墙角,威国公府这个算盘打得好。 这对三皇子阵营来说可不是件好事,武陵地处中心高地,在政经军三方面都有不可小觑的分量,别看现在二皇子和三皇子两边都围拢了不少大臣,大部分人可都是墙头草,风往哪吹就往哪儿倒。 三皇子和慕从锦都希望最近刚重振旗鼓的镇国公府能表明立场,站到三皇子那边去。 事关镇国公府,钱珞瑾可就犯了愁,她并不想把自家人卷进夺储之争,但转念又想想,难道不参与进来,待二皇子当了皇上就能放过镇国公府?从谢二爷去世开始,一桩桩,一件件,钱珞瑾可一点都不敢忘。 慕从锦希望由钱珞瑾去说服谢老太君,虽然谢大爷已经承爵,镇国公府的主心骨还是这位老太太。 这事儿不容易,谢二爷和谢老太爷的遗言里都有不站队这一条,谢老太君现在一副啥事不管的态度,谢大爷一点自己的主意都没有,谢夫人只管自己内院的事情,钱珞瑾倒是想跟谢谡元谈一谈,太远了没办法,书信又容易被劫。 就在钱珞瑾一筹莫展的时候,谢梦瑶来找钱珞瑾。 “珞瑾表妹,我知道你想让镇国公府在夺嫡时帮着六皇子的胞兄。” 谢梦瑶开门见山的话反而让钱珞瑾磕磕巴巴:“这、这这你听谁说的,我可没有……”这种话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赶紧左右看看,原来谢梦瑶把下人都赶出去就为了跟她说掉脑袋的话。 “表妹跟我何必说暗话,我也姓谢,难道去卖了你邀功不成?”谢梦瑶反倒委屈地埋怨钱珞瑾。 钱珞瑾赶忙解释:“那倒不是,不过是不想连累了你。” 谢梦瑶笑了一下:“我知道,但我生是谢家人,谢家荣辱对我来说怎能是连累,表妹可否听我一席话?” “二姐姐尽管说。” “你以为我在内宅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现如今,除了助三皇子上位,我们镇国公府还有别的出路?威国公府……二叔死时那丽贵妃如何,我可还记着。”谢梦瑶生得仙女般的外表,心里可记仇。 “我又何尝忘得了,但这事儿你我说的都不算,我就愁呢,怎么能让外祖母答应。” “我帮你。” “你做得到?” 谢梦瑶点了一下头,又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 “你去帮我游说,让三皇子娶我为侧室,既然他有意拉拢我们镇国公府,必然不会拒绝。” “二姐姐!你可想清楚了?”以镇国公府现在的声势,谢梦瑶完全可以再找一个官宦子弟为正妻,而且三皇子野心大得很,娶得是平国公府的嫡长孙女为正妻,这门第压下来,跟如来的五指山似的,钱珞瑾早就听说,三皇子府里的小老婆们活得可都不容易。 “没想清楚我就不会来找你,就算你笑我不知羞耻也罢,我当你是姊妹,就和你直说吧,我要嫁就嫁明日之君,待到他日我为妃,就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作践我的人都看个清楚。” 谢家姐妹中生得最我见犹怜的是谢梦瑶,但她骨子里的那股傲气却是身为嫡女的谢梦华都没有的。 “好,我帮你。” 对于谢梦瑶,钱珞瑾心里一直有一点惭愧,如果慕从锦还是原来的慕从锦,以谢梦瑶的美貌未必不会有个侧妃之位,如果慕从锦还是原来的慕从锦,未必不会有夺储之意,是他们意外的到来改变了这个世界,有时候钱珞瑾会试图脑补,如果她和慕从锦都没有穿越,这个世界会如何发展?镇国公府又会变得如何? 也许,镇国公府早已成为丽贵妃的麾下犬马。 别小看谢梦瑶是个庶女,对镇国公府往昔了解未必输给谢夫人,也不知谢梦瑶用了什么方法,只连着去了谢老太君房里几次,谢老太君的态度竟开始松动。 慕从锦那边的进展也很顺利,三皇子欣然同意了胞弟的提议,这样兄弟俩就等于把镇国公府给捆绑起来,于三皇子来说并不是坏事,况且谢梦瑶的美貌是连宫里也有传闻的。 这一天的食盒里,慕从锦除了给钱珞瑾报捷报,还留了一句:谢梦瑶出嫁后估计会让我们尽快完婚,你做好准备吧。 钱珞瑾心脏跳得飞快,虽然在她看来这只是一场假结婚,还是紧张得一塌糊涂,就算算上穿越前,她也没结过婚啊,何况她要嫁给皇子肯定一大堆规矩,也不知做不做得好,嫁人究竟是种什么感觉? 钱珞瑾还没做好准备,慕从锦可是天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呢,定亲后,钱珞瑾那边倒是成天除了炫耀什么也不用干,他要忙着给六皇子府装修,又要跟二皇子斗智斗勇,总算能把钱珞瑾娶进门,以后这偌大的皇子府就交给她好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管好。 不会把房盖掀了吧?慕从锦心里真没底。 ☆、第52章 城 等待正式成婚的日子最难熬,待嫁女儿就差被关进笼子里,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三清观。 进门先捐五十两,钱珞瑾已经被东流培养出了条件反射。 东流正把功德箱里的钱倒出来点数,钱珞瑾啧啧地说:“出家人……这副画面真伤眼睛。” “画面如何,唯心而已。” “行了,再我面前别引经据典了,我又听不懂,厨房有没有剩饭剩菜给我吃一口?” “你中午没吃饭?” “舅母怕我胖了穿不进嫁衣,最近连米饭都给减了一半。”钱珞瑾本来吃饭就只有猫食的量,再减一半,喂鱼都不带这么喂的。 第32节 东流眼神向下垂着,对了,皇后也给三清观下了旨要准备六皇子大婚的祭礼,眼前这位就是未来的六皇子妃啊。 “皇子妃的功德钱更该上一档。” 钱珞瑾又拿出一包银子塞进东流怀里:“一百两不用找零,只要饭菜管够!” 东流身穿浅灰色的道袍,往桌边一靠,身姿比少女还要妩媚:“吃胖了,要是六皇子退婚,可别算贫道头上。” “不会不会,他不是那种人。” “那就好。” 东流嘴角含笑,只是这心里,并不怎么畅快。 谢梦瑶直接抬入三皇子府为侧室,并不需要婚礼,钱珞瑾和慕从锦的大婚就成了今年的重头戏。 自谢梦华出嫁后,谢夫人好久没张罗过婚事,手都痒痒了,等皇后那边定好了日子,钱老爷和钱夫人提前两个月往都中来,足走了半个月才到站,实在是给钱珞瑾准备的嫁妆太多,好似一条长长的商队,浩浩荡荡地进了都中城。 钱老爷多准备嫁妆是对的,因为六皇子送来的大定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某一天,慕从锦正在吃核桃,不知怎么灵光一闪想起来谢梦华结婚的时候,钱珞瑾曾感叹谢梦华十里红妆的嫁妆,她那副眼馋心热一堆强调的模样深深地烙印在慕从锦心里。 好,就多给她点聘礼,让她也风光一把。 慕从锦本就自作主张在嫡皇子的规格上又添了半分,皇后心疼小儿子舍己为兄,给增添了一大堆。 三皇子也跟自己的正妻符氏商量:“皇弟为安稳大局,娶钱家小姐,受了不少流言蜚语,且他连江山都拱手于我,我这做胞兄的不能没点表示。” 符氏点头应声:“殿下放心,我早备下了,做兄嫂的本该添补,就是丰厚些也是情义,挑不出错。” 就这样,三皇子这边也送了许多,三皇子妃出身平国公府,家世显赫,为讨三皇子欢心专门挑着送了许多珍奇异宝,更让自己母家对珞瑾多番笼络。 那雕龙边的皇家礼担一箱箱抬进镇国公府,论数量论珍贵都远超当年二皇子和三皇子,一时间珞瑾备受皇室宠爱的名声传开,这时候要是有搜索排行榜,钱珞瑾妥妥的是榜首。 钱夫人都感动哭了,拉着谢夫人谈了大半夜,全是感谢的话,谢夫人自己都蒙了,她虽然一直挺注重对钱珞瑾的教育,可能嫁给皇子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啊。 谢夫人被钱夫人夸得莫名骄傲,不管怎么样,皇子妃是她外甥女,这是想想就能在都中贵妇圈炫耀一辈子的事情。 本来钱老爷带来的嫁妆都是超额准备,谁想到皇家就跟疯了似的,送来这么多东西,钱珞瑾的嫁妆也不得不跟着往上涨,商铺土地金银珠宝这些能用钱买的,在钱老爷那里都不是事儿,可更精致的器具光靠钱可买不来,这可让钱家两口子犯了愁。 关键时刻还得靠亲戚帮把手,谢老太君拿出来整整五个箱子给钱珞瑾陪嫁,都是她当年的嫁妆,里面甚至有当年先帝赏赐的东西,贵重自不必说,拿着备有面子。 谢大爷夫妇也要给外甥女添妆,知道钱家的难处,谢夫人私下里跟钱夫人说:现在花钱从银楼买的东西都不上档次,反正我三闺女一时半会儿也不嫁人,把她那份嫁妆先给珞瑾用着吧。 钱夫人连连摆手:那哪行啊,三丫头早晚也得嫁人。 谢夫人:有什么的,等她嫁人的时候你这姑母也给多添点妆不就得了。 谢梦曦自己自然也没有意见,加上谢梦曦那一份,整个镇国公府的前院都摆满了钱珞瑾的嫁妆箱屉,就跟双十一快递爆仓似的,都这样了,还有下人来报:“夫人,姑奶奶,安广侯府的人抬了几个箱子过来,咱家大小姐说要给表小姐添妆。” 谢梦华的添妆里有她自己的一份心意,也有安广侯夫人一份心意,这些年,安广侯夫人靠着说钱珞瑾的八卦在都中赢得了不少掌声,送一份礼就当给钱珞瑾的版权费。 都中闲人们还在津津乐道着钱家收到的那一份大聘,从镇国公府往六皇子府过嫁妆又是黑黑压压吓死人的一大串队伍,福鲤带着自己手底下的小太监们都快忙吐了,暗叹钱家果然是巨巨,这么些东西,即便是威国公府和平国公府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来吧。 慕从锦和钱珞瑾各自在自己府里看着搬进搬出的下人,两人心有灵犀地想着同一个念头:双方大批量地交换着财物,怎么感觉像在洗钱? 婚期临近,钱珞瑾也跟着紧张起来,这回不用谢夫人督促,她自己没事就称称体重,可别真穿不进嫁衣,那就糗大了。 古代没有电子秤,秀喜搬了给猪称重的大秤砣过来,每顿饭吃完都给钱珞瑾测量体重。 谢梦华也三天两头地跑回府里,给钱珞瑾传授结婚经验,谢梦华回来绝对是和钱珞瑾的姐妹情深,因为她每次回来都要被谢夫人抓回房里好一顿教育,主要是快速怀孕的传说级秘术之类的。钱珞瑾倒觉得谢梦华晚点怀孕挺好的,古代医疗这么差还小小年纪就生育,悲剧不要太多。 镇国公府的主人们一个个紧张得睡不好觉,下人们倒是一片和乐融融,连刷漆的粗工都哼着歌,美得要上天了。 “婶子,花房的韶兰您可都照看好了,表小姐大婚要用哩。” “放心吧,我和孙大嫂轮班看着,花房里一刻都不敢空人呢。” “旺大哥,夫人让你去厨房抓只猪,老爷要祭祖宗。” “快点快点,这些全都搬过去。” …… 镇国公府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比过年还热闹,这还是往外嫁女儿而已,可想而知要负责的拜堂的皇子府得忙乱成什么样子。 皇后娘娘自不能像一般主母一样亲自打理皇子府的事情,但她身边的贴身宫女和太监一天至少要去看三次,大婚事宜自有经验丰富的司礼太监,再细微的,还有三皇子妃照管。 多亏钱珞瑾没看见慕从锦这几天的模样,不然慕从锦这辈子在钱珞瑾面前都抬不起头。 大半夜,掌管内务的老太监神秘兮兮地来找慕从锦,手里捧着个精致的锦盒,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他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给慕从锦满头雾水。 要不是起床看见桌上真的放了个锦盒,慕从锦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还以为又是送来的福喜玉佩之流,慕从锦把锦盒打开,整个世界都黑暗了。 锦盒里是一本书,封面用金漆笔大大地写着“春/宫”两个字。可能是一首歌颂春天诗?慕从锦抱着侥幸心理翻开一页,马上又把书合上,里面两个不穿衣服的小人正做着高难度动作。 观看春宫图是皇子大婚前必不可少的手续,“春/宫”最初就是指太子居住的宫室,按道理以慕从锦的身份应该不知道啪啪啪是什么,然而穿越而来的慕从锦不仅知道什么是啪啪啪,还知道怎样科学健康地啪啪啪。 老太监送来的这本书对慕从锦来说毫无建设性作用,但不能辜负了人家的好意嘛,慕从锦还是屏退下人,独自在屋里观赏起来。 实际上这种书也不是全都简单粗暴地啪啪啪,也有恋爱、约会等含蓄的内容,给慕从锦婚前看的这一本,主要讲的是入洞房的各种步骤,也就是教新郎官怎样有礼有节循序渐进地啪啪啪。 慕从锦看了一半,把书反手扣在桌子上,好像没什么卵用,他要是这么对钱珞瑾,以钱珞瑾的狂躁程度估计得一刀捅死他? 钱珞瑾婚前学的东西更羞耻,胡妈妈作为钱珞瑾的乳娘,肩负起了启蒙的重要责任。 眼看着胡妈妈扭扭捏捏欲说还休的样子,钱珞瑾闭眼睛都想得到她要说什么,尽管钱珞瑾也是看过各种少儿不宜电视剧的人,尽管钱珞瑾知道的姿势说不定比胡妈妈还多,看着胡妈妈绯红的老脸,钱珞瑾还是不禁尴尬起来。 慕从锦应该知足了,能自己安安静静地看书多幸福,钱珞瑾被迫听人口述才是最羞耻的。 劳累过,羞耻过,紧张过,总算是熬到这一天,值了。 ☆、第53章 城 东流算的这一天果真是个好日子,万里长空,没有半朵乌云,风和日丽,下人们都说是夫妻和顺的吉兆。 钱珞瑾一大早就开始梳妆,臻容坊的萦娘来帮钱珞瑾开面,疼得钱珞瑾嗷嗷叫,结个婚容易么!把全身上下都处理干净,钱珞瑾觉得自己就像在砧板上被人刮完鳞片的草鱼,有气无力地呼吸。 根本没时间给钱珞瑾休息,妆容、发饰,一堆丫鬟帮着忙活还足折腾了一个时辰,繁琐的大红嫁衣披在身上,缀满金络子,就跟穿了两斤锁子甲似的,什么鬼东西,这么沉!是怕新娘逃婚吗? 谢夫人拿出一个精致的箱屉给钱珞瑾,说是谢二爷死前留下的,里面是给钱珞瑾攒的嫁妆。 五彩琉璃做的八宝玲珑箱,给女孩子随嫁再适合不过,里面一件件都是精致难寻的宝物,正如他的一生,别样风骨,绰约之姿,有别于凡尘俗人。 钱珞瑾轻轻扣上箱锁,萦娘给她染了鲜红的指甲,更衬得她肤如凝脂,手指搭在映彩的琉璃上是待嫁少女的妩媚,只可惜她这一身盛装嫁容不能给他看上一眼。 “含翠,你抱着这个,走在随嫁品最前面。” 含翠点点头,将那八宝玲珑箱紧紧抱在怀里,她的双手早已一片湿汗,今天可是她家小姐最重要的日子,她心里既害怕又紧张。 “小姐!六皇子往这边来呢,盖头呢?还不快跟小姐盖好!” 胡妈妈一身鸾粉,穿的跟个老妖精似的,扶着钱夫人进来,钱夫人仔仔细细地把钱珞瑾身上所有零件都检查一遍,眼睛都红肿着,一看就是刚哭过。 钱夫人将钱珞瑾的小手握在自己手里,平时那么多唠叨,这时候反而都说不出来了,只从嗓子眼哽出一句话:“好孩子,别怕。” 钱珞瑾抓着钱夫人的手,稍稍用力地握了一下:“我不怕。” “夫人,小姐,走吧,别误了时辰。” 大红盖头挡住面容,眼前只剩一片漆黑,钱珞瑾深吸一口气,双手抬起便有一群丫鬟婆子左右簇拥着她往外走。 嫁衣长摆半拖在身后,头上半凤羽冠,身绣鸾鸟于飞的图样,一切皆是嫡皇子妃才有的规制,钱珞瑾下巴微微扬起,告诉自己一定要走出大家闺秀的气魄,今日不只是她出嫁的日子,更要让全都中人看看,镇国公府不再是那个下葬自家嫡子都要被逼迫无法的镇国公府。 以前是她太小,别无他法,从今以后,她就是六皇子妃。 大红灯笼挂满整条长街,红纸铺路,唢呐开道,奏的是谁家婚娶礼乐,整个都中的人都知道。 皇子结婚规矩多,尽管宫里派来的教引嬷嬷把钱珞瑾教的滚瓜烂熟,这一段繁琐的程序走下来,钱珞瑾还是觉得腿都软了,现在要是给她一个垫子,她马上就跪那儿。 慕从锦只会比钱珞瑾更累,拜了天地,钱珞瑾就被扶进新房等候,可怜慕从锦还有一大堆程序没走完。 秀喜扶着钱珞瑾在床沿坐下,这盖头绣得花太厚重,闷得钱珞瑾喘不过气,钱珞瑾很想把盖头掀起来透透气,手刚碰盖头的边角,就被秀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一下。这屋里除了钱珞瑾自己带过来的陪嫁丫鬟,还有好多皇子府里的宫女,钱珞瑾只得忍着。 三皇子这兄长当得可以给个五星好评,慕从锦被拉着灌酒,三皇子一马当先,肚子喝得跟个孕妇似的,还一副“想灌我弟先踩我尸体”的模样,三皇子是老司机了,他懂,春宵一刻滋味曼妙,再好的酒也比不上。 慕从锦也挺着急回房的,他本来就不爱喝酒,而且他看着钱珞瑾的盖头有点厚,真怕回去晚了把她闷死。 钱珞瑾在视线一片漆黑中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直坐得屁股都开始疼了,周围宫女个个屏息直立,每一个敢说话的,钱珞瑾感觉自己都快疯了。 正坐着,嗅到一股酒气飘进来,只听屋内侍女们齐声道:“六殿下。” 钱珞瑾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床沿沉了一下,应该是慕从锦坐在那儿。 从慕从锦的角度看很好笑,钱珞瑾晃动着脑袋好像想隔着密实的红绸布看见他似的,就这么看着她,先前心中紧张的不安都淡了下去。 跟在慕从锦身后进来的还有一位喜娘,专门负责指导年轻小夫妻洞房该做的事。 喜娘先是叠了叠被子,说了一车吉祥话,无外乎是生儿子,早生儿子,生一堆儿子,生的全是儿子。 然后就是侍女端着吃食过来,生饺子,生面条,生元宵……总之全是生的,就要从钱珞瑾嘴里说出个“生”字,满屋子就是恭喜恭喜的,钱珞瑾心里想吐槽,恭喜个毛线,别说她跟慕从锦不过是摆摆样子,就是真的,她二十岁之前也不要生孩子。 伺候着慕从锦和钱珞瑾喝了交杯酒,喜娘满脸过来人的笑容,招手领着满屋子的下人退了出去,只留下新婚夫妻两个人,毕竟啪啪啪这种事儿就是皇家也不喜欢被围观。 丧失了视觉的钱珞瑾还不知道屋里已经没人了,仍旧腰板挺得比直,两只玉手娴静地搭在腿上,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慕从锦去摘钱珞瑾的盖头,手指碰到钱珞瑾吊着的流苏,皮肤表面触电般酥麻。屋里安静得他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沸腾的跳动,明明只是一场一劳永逸的戏码,他在激动什么? 钱珞瑾低着头,从盖头下的空隙能看见慕从锦的手指晃过来,少年纤细的手指有点嫩。 一整天没吃东西,钱珞瑾可能真的饿急了,脑袋一晃神,对着慕从锦的手指吭哧一口要下去。 “啊啊啊!” 比起疼,慕从锦主要是受到了惊吓,往回抽手连带着把钱珞瑾的盖头也碰掉了。 “钱珞瑾!你是不是属狗!”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一天没吃东西,神经系统都有点紊乱……” 钱珞瑾脸上画着新娘妆,大红大白跟唱戏似的,慕从锦捏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嫌恶地说:“你脸蹭墙灰里了么,还不擦了去。” “是是是。” 有错在先的钱珞瑾不敢有半点违抗,其实她自己照镜子的时候就有点想吐。新房里早已备好了热水,不过是给小夫妻俩洗那种地方的,钱珞瑾也顾不得了,把头埋水里好一顿揉搓。 “慕从锦,你看我脸上的粉洗干净没?” 洗好脸的钱珞瑾自己提着裙子噔噔噔地跑到慕从锦身边,少女白嫩的身体裹在红艳的嫁衣里,头顶繁杂的饰物都已摘去,洗去妆容的面庞纯净甜美,湿发贴着脸颊还滴着水珠,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楚楚可怜。 有那么几秒,慕从锦忘了眨眼,她离得那样近,把他的眼睛当成了铜镜,呼吸里全是她身上香膏的味道,慕从锦心里被塞了一根羽毛,痒得想打喷嚏。 “没洗干净?”见慕从锦眼睛都直了,钱珞瑾懊恼地说,又跑回去重新搓自己的脸。 第33节 “……你别把皮搓破。”慕从锦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要善意地提醒。 床中央的小矮几上摆放着几种点心,本意是为了给啪啪啪累了的小夫妻补充体力,钱珞瑾和慕从锦两人就只能光吃了。 嫁衣上身和下身明明都宽松得能再套进去个人,偏偏有个紧束的腰身,除了刚起床时喝了半碗小米粥,钱珞瑾再一丁点东西都没吃到,那副吃相让慕从锦觉得自己不是在洞房,而是在吃自助餐。 吃饱喝足了,才有精力去打量自己的新房。慕从锦早就来视察过,倒不觉得新鲜,钱珞瑾还是第一次见自己以后生活的地方,皇家盖的房子,肯定素雅不了,一应摆设都是御制的款式,不过今天是特意为两人洞房装饰过的。 床边一左一右两个圆凳上各放着一个锦盒,里面各放着两边家人给小两口准别的看家宝贝。 钱珞瑾好奇地想去看慕从锦的锦盒,被慕从锦喝住:“别碰!” 这个锦盒慕从锦再熟悉不过,就是老太监半夜给他送来的那个,里面装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慕从锦想去开钱珞瑾的锦盒,也被钱珞瑾制止:“不要打开!” 钱珞瑾亲眼看见胡妈妈把一个少儿不宜的瓷器放在盒子里,千万不能让慕从锦看见。 然而防不胜防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就在钱珞瑾放肆地蹬掉两脚的绣花鞋后,发现两只鞋里都画着不能见人的图案,早晨胡妈妈给她套的鞋,她根本没注意到!慕从锦也看着钱珞瑾的鞋,两个人脸上都大写的尴尬。 “困了!睡觉!”钱珞瑾大喊一声。 两个人,只有一张床,怎么睡是个问题。 钱珞瑾扔了一个枕头在地上,还大方地表示自己的嫁衣很大可以借给慕从锦当被子盖,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么,谦谦君子的男主就这么听话地在地上睡一晚。 然而慕从锦这种人注定不能出现在大荧幕上,他一屁股抢先坐在床上告诉钱珞瑾:“我睡床,你睡地。” 钱珞瑾当然不干,慕从锦使出身份压制杀,说他是皇子,比钱珞瑾身份尊贵,钱珞瑾想了半天,无法反驳,只好抱着自己的嫁衣嘟嘟囔囔地下了床。 慕从锦也和钱珞瑾一样“大方”,只给钱珞瑾留了一条薄薄的垫子,地下的凉气透过垫子往上返,钱珞瑾蜷缩成一团,打了个寒颤,大半夜冻醒了。 屋里的油灯都已经吹灭,只剩桌上的喜烛还在为“白头偕老”的祝福尽情燃烧。 慕从锦一个人躺在舒适的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看就睡得香甜极了,恨得钱珞瑾牙痒痒。 钱珞瑾抱着枕头,借着烛光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 慕从锦这一晚根本睡不着,钱珞瑾看来还是没吃饱,一晚上都在磨牙,在宫里生活惯了,慕从锦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好,被钱珞瑾一闹更没法睡。 大半夜,被一个人站在床边盯着,得有多大的心理压力。 慕从锦闭着眼睛装睡,仍然能感觉到一个瑟瑟发抖的黑影正俯视着他。 慕从锦朝床里翻了个身,空出床边足够一个人躺下的地方。 站在床边的钱珞瑾都要感动哭了,还好慕从锦晚上睡觉不老实,这不给她机会了么!赶紧把枕头塞到慕从锦的枕头旁边,掀起半边棉被躺了进去。 今晚,六皇子府里住着一对奇怪的新婚夫妇,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盖着一条棉被,中间却隔着两巴掌大的缝隙。 这下慕从锦更睡不着了,明明两人都紧靠着床边睡觉,中间留了一道空气峡谷,慕从锦总觉得自己能感觉到钱珞瑾身上的热气。睡不着吧,就爱胡思乱想,想就想吧,还总想起老太监送来的那本书里的伤眼画面。 抢了半边棉被,钱珞瑾倒是不冷了,就是身上还穿着嫁衣里衬,也不知哪位老裁缝想的天才主意,在里衬上镶了一圈金丝玛瑙,硌得钱珞瑾根本睡不着,又不敢把里衬脱掉,因为她里面穿的是……开裆裤。这条裤子可不是为了方便新娘上茅房,大概算是古代版的情qu内衣,省得新郎脸皮薄不敢完成啪啪啪的伟大人物。 床上的两个人,背靠着背,都以为对方睡成猪,谁也看不见彼此脸上如同患了多年老便秘一般的纠结模样。 喜烛不倒,白头到老;烛火摇曳,相濡以沫。 钱珞瑾嫁给慕从锦的第一晚,喜烛燃了整整一夜。 ☆、第54章 城 钱珞瑾是被慕从锦晃醒的,刚要说话就被慕从锦捂住嘴,慕从锦神秘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小声说:“别出声。 ” 虽然不是很懂,但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钱珞瑾乖乖地闭上嘴巴。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看这个。” 慕从锦说的是铺在床上的白布条,电视剧经验丰富的钱珞瑾马上明白了这条白布的用处,眼看着慕从锦掏出一把水果刀,盯着自己的手指。 钱珞瑾心里是感动的,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男主割破手指滴在白布上帮女主解围,男友力max! 就在钱珞瑾心里飘飘然的时候,慕从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钱珞瑾的左手,一刀下去又快又准在钱珞瑾食指上划了个小口子,血珠一滴滴滚落掉在白布上,染出一小摊深红。 钱珞瑾都疼哭了,又不敢大声嚷嚷,用眼神瞪着慕从锦。 “我身份尊贵,多少双眼睛成天盯着呢,受了伤肯定会被发现,你就躲在内院,没人注意得到你。” 慕从锦的理由很充足,钱珞瑾又吃了个闷亏,只得自己翻了个金指环带上挡住伤口。 宫里来的老嬷嬷虔诚地捧走那条白布,仿佛那是多么珍贵的圣物。 皇子府下人比镇国公府多得多,规矩也大得多,但有一个好处就是皇后娘娘在后宫圈着呢,不用跟婆婆住在一起,刚嫁人就当家做主,是多少受压迫的儿媳妇羡慕不来的。 六皇子府不大,皇后娘娘想给皇上留下勤俭节约的印象,钱珞瑾觉得这一切都然并卵,皇上心里根本看不见你啊娘娘,怎么看都是直接毒死他比较划算。 在皇子府里呆着时感触还不大,出了府,皇子妃的身份就鲜明起来,二品以下命妇见到她都要行礼请安,一下子被一群人拜来拜去,钱珞瑾浑身不自在。慕从锦倒是被人跪惯了,有他这位宫斗老司机在身边时,钱珞瑾总能心安一些。 两个人住在一起说起话来比以前要靠食盒传递方便得多,以前钱珞瑾都从慕从锦信中了解都中城外两边势力的博弈,听着慕从锦说这个将军投诚那个府尹叛变的,并没有太大感触。一旦住到了一起,实时获得第一手情报,那种你争我夺的感觉让钱珞瑾也跟着紧张。 “窦三爷想调回都中?想得美,不能让他回来。”钱珞瑾气鼓鼓地说,活像窦三爷偷了她家老母鸡。 “怎么觉得你嫁给我之后对姓窦的气性更大了?” 慕从锦那句“你嫁给我之后”说得随意,话落之后两个人都愣住了,明知是开玩笑的一句话,两个人还都有点当真,反而尴尬起来,钱珞瑾赶紧岔开话题:“我不是针对窦三爷,我是说整个威国公府都是辣鸡!把我们家整得苦兮兮的日子我还没忘呢。” “你的气下次再出,这次窦三爷回都中,我和三皇子也要帮着说话。” “为什么!他在都中就不干好事,朝里那么多官都出自他手提上去的,光安广侯夫人嘴里八卦的就有二十来个,好不容易他自己跑出去当地方官,还让他回来?” 窦三爷在都中时做的一直都是人事部长的位置,威国公府能有如今的势力,他出力不少。 “让他回来,不让他官复原职,先把他挤去管太学生后勤的闲职,威国公府那边肯定想着先让他回来再慢慢调动,也会答应。” “丽贵妃能耐那么大,只要他回来,早晚能回原来的官职。” “那不是要时间么,皇帝未必能等到那个时候。” 慕从锦说着嘴角有一点笑意,少年面如冠玉,姿容俊秀,嘴角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容,钱珞瑾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难道这就是青春期的躁动? 作为一个处于散养状态的儿媳妇,上无老下无小的钱珞瑾婚后日子能闲出油来。婚后慕从锦一直没提过纳妾的事儿,当然,以慕从锦那副小水葱似的模样,钱珞瑾也怀疑他那方面功能有没有发育好。 新婚的前几天比较惨,在外人面前钱珞瑾总要装作被慕从锦的“勇猛”伤害到的样子,走路一瘸一拐的,让每一个中老年妇女都露出暧昧的笑容,并嘱咐她好好休息多喝热水。 过了三、四天之后,钱珞瑾马上腰也挺起来了,腿也伸直了,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 由于被慕从锦警告过没有他在身旁时严禁跟深宫妇人们多接触,钱珞瑾要每天都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比如——去道观诵经。 东流简直不堪其扰,以前她做钱家小姐时来就来了,如今当了皇子妃,她一来,半个道观的道士都要行动起来,好大的排场。 “贫道不过多收了六皇子妃几两功德钱,六皇子妃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好没良心的话!要不是有我资金支援,你们道观早倒了。” 钱珞瑾这话说得很不要脸,三清观背后最大的支持者可是当今圣上。 自从东流替皇上云游后带回了延寿的丹药,皇上就把他视作亲信,地位直逼伺候皇上长大的总管太监,整个三清观的声势也跟着水涨船高。 也正因为三清观现在火红的运势,钱珞瑾就算躲在三清观里也总遇到来听道的都中贵妇们,要是不疼不痒的人,闲聊几句也就过去了,要是碰到不想见的,钱珞瑾干脆躲进东流房里,这是谁都不可能找到的地方。 东流追着钱珞瑾跑进屋:“六皇子妃……这不合适吧?” “怎么了?你有洁癖?” 东流好看的眼睛眨了几下:“洁癖是什么东西?贫道从未见过。” “当我没说。” 钱珞瑾趴在门缝看外面的人走了没有,东流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钱小姐真的嫁给了六皇子,成了六皇子妃,东流低下头,玩弄着手中的拂尘。将死之人越发深信鬼神,皇上越是病若枯朽越是依仗东流,对于宫中的一些秘辛,东流大概比皇上的几个亲儿子知道的都清楚。 告诉她?那本不是他一个修道之人该染指的范围,况且他无意于君权争斗,应该说,这世间的所有纷纷扰扰他都无心沾染,只是她既然已经嫁入六皇子府,他日如果六皇子有灭门之祸,她也逃不开同样命运。 “钱小姐……” “啊?”钱珞瑾回头,惊讶东流怎么又叫了她闺中的姓氏,自她和慕从锦大婚后,再没人这样叫过她。 “上一次皇上病危时,二皇子调动西南兵将,让皇上多有猜忌。” 钱珞瑾没想到东流会对她说这方面的事情,虽然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钱珞瑾能看到东流脸上认真的表情,从来没在他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多谢。” 除了这两个字,钱珞瑾想不到别的话说,她是相信东流的,无缘由的,只是觉得东流一定不会骗她。 回到皇子府,钱珞瑾反复想才想明白,东流这是想投诚?虽然这一届皇帝罩着他,皇帝肯定没他活的时间长,现在战队找好下一届皇帝人选,以后才能接着吃香的喝辣的。 一定是这样没错,钱珞瑾为自己的心理学成就点赞,等慕从锦回来就忙不迭地告诉慕从锦。慕从锦跟东流又没有交情,并不能马上相信,但细想想,东流跟丽贵妃那边更是一点接触都没有,且东流所说的,和他透过皇上身边总管太监了解的一致,难不成真是想要选边站? 人之将死,心思叵测,皇上总能想起自己老爹快驾崩的时候几个兄弟的丑恶嘴脸,病重的皇帝很没有安全感,就连对自己最宠爱的二皇子也不例外。 上一次皇上差点归西,一直侍疾的丽贵妃消息最灵通,二皇子因此抓紧时间悄悄在西南调遣了兵将,丽贵妃没想到这时东流回来了,还带了据说能延年益寿的丹药。这丹药当然没那么神奇,不过真的又把皇上的病情拖了下去,二皇子调兵的事皇上嘴上没提过,心里可一直记着。 三皇子因为消息不畅当时没来得及安排,反而因祸得福,在老皇帝心里活的了印象加分。 人老了,害怕二儿子为了家产搞政变才想起来要一碗水端平,皇上觉悟得太晚,等他闭眼蹬腿那一天,他的几个儿子首先想的都是出兵,没一个会去给他哭丧。 现在正是给威国公府修剪枝桠的好机会,窦大爷一向品行不端,吃喝嫖赌这方面皇上不管他,但他连皇上的钱都贪,皇上还会不会宠着他?养军队不容易,一天天军饷都是白花花的银子,给窦大爷安排了个肥美文官不就是为了搂钱? 但这钱搂的太狠了,皇上也未必乐意,就看能添多少柴火放到皇上面前去。 ☆、第55章 城 窦大爷也是看准了皇上每天缠绵于病榻没精力去搞什么娱乐活动,连国库里的官银都敢拿去用,一个挪用公款的公务员,就是仗着自己纪检委里有人。 但是皇上作为一个将死之人,要是知道有人在动自己棺材本,也得龙颜震怒不可,这事儿还不能让言官去上访,当年皇上就被自己皇弟这么陷害过,反而要怀疑是三皇子自编自导的情景剧,最好让皇上自己发现,人总是最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这就需要皇上大量用钱。 一个吃、喝、嫖、赌都费劲的人还有什么能花钱的地方?还得是大兴土木那种程度。 钱珞瑾用手指磨着自己的下巴,苦思冥想,慕从锦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的手掰开:“本来下巴就短,你再磨就平了。” “你才下巴短,别人都说我瓜子脸,特标致。” 有些人的脸皮厚起来连她自己都害怕。 “那你说怎么办?皇上现在的身体,酒池肉林哪个都不行。” “正是他身体不好,他现在最信这个。” 第34节 慕从锦手里婆娑着桌上的小葫芦,那是东流炼丹用的葫芦,钱珞瑾觉得好看就抢回来装茶叶。 “你是说……” 钱珞瑾瞬间明白了慕从锦的意图,皇上现在指望不上太医,就拜倒在东流的道袍底下,只要能让他长命百岁,建个摘星楼什么的他也肯定乐意,只要东流开口。 “你放心,交给我,别看他是个出家人,最爱钱了,我就说你娶我这么一棵摇钱树赚大发了。”钱珞瑾狠狠在慕从锦后背拍了一下。 慕从锦只觉得后背那一片都麻了,果真女人婚前婚后两个样子,婚前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抱着他的大腿求嫁,都是伪装! 钱珞瑾抱了一大摞银票去贿赂东流,东流见到这么厚一叠银票都愣了:“六皇子妃,本道观是皇室所造,概不出售。” “谁要买你的破道观了,这是都是孝敬您的~”钱珞瑾把银票都推到东流眼前,脸上换成谄媚的笑容。 钱珞瑾脸上这种渗人的表情,东流以前也见过,好多年前,她就是用这副表情从他这里走后门弄到了供福月饼,东流马上懂了,她是在行贿。 “说吧,求我什么?” “你想不想建个塔?建得特别高,能摘星星月亮那种?” 东流看钱珞瑾的眼神又变成了“钱小姐的脑子果然有问题”,开口道:“六皇子妃,不管多高的塔都不可能摘到星星月亮。” 她竟然被一个古人科普了!奇耻大辱啊,本来以为古人都很傻很天真,她是不是有点太瞧不起人了? “咳咳,”钱珞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就让皇上建个塔不行么!” “行。” 东流随口答应反倒让钱珞瑾无所适从。 “你说什么?” “贫道说行,六皇子妃要是不爱听,贫道说不行?” “别别别,说出来的话怎么能随便改!” 东流清丽的面容浅淡如水,看不出欢乐喜悲,一副得道成仙的样子,但这颗心里,还装着凡尘俗世,师傅没有教过他,喜欢看一个人得偿所愿的样子是不是执迷? “你答应我了!出家人不能骗人!” 钱珞瑾欢喜起来总是手舞足蹈像朵被风吹了花瓣的山茶花,连看的人都会心情变好。 “恩,不骗人。” 也不知道东流怎么跟皇上吹嘘的,皇上也是病急乱投医,听说离上天近一点寿命会长一点,就想建一座九五至尊的高塔,能把天捅破的那种。钱珞瑾可怜天下的百姓,现在就想历史书里总写的情节,一个妖道士忽悠着一个年老昏花的皇帝。 不过皇上这座塔是建不成的,他国库里根本就没钱了。 为了补上这个窟窿,窦大爷就要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挪钱,钱家也不是吃素的,窦家想卖地,钱家就派人去捣乱,谁敢买威国公府的地,边边角角的路全给封死了倒牛粪,道理也没法讲,我把这条路都买下来了,倒点牛粪怎么了?反正钱家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买东西爽快,糟蹋起来也爽快。 威国公府在闵西的那大一片田地愣是闹得臭烘烘的没人买,安广侯夫人高兴坏了,可算是有素材了,逢人就要八卦一番这场有味道的撕逼大战。 窦大爷自然要去找皇上说道说道,皇上忙着跟东流炼丹呢,哪有功夫搭理他,见到他就追问自己的宝塔建得如何了,窦大爷支支吾吾,纯属给自己没事找事了。 也有包工头本着巴结二皇子的意味想给窦大爷赊账,只要谁有这个想法,钱老爷就透过自己的商户关系给这人穿小鞋,各种用料都涨价,运料船只就跟发生了海难似的干等不靠岸。 窦大爷心里没了主意就跑去跟丽贵妃哭,一个大老爷们哭哭啼啼,丽贵妃烦透了,三个兄弟里她最看不上这个没用的大哥,要不是他命好生的早,威国公的爵位真不想给了他。 不管是威国公府还是镇国公府,两边撕逼撕得厉害,大家都各忙各的,反倒钱珞瑾闲了下来,不过钱珞瑾是闲不住的,她很快想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去给孟三娘撑腰。 ☆、第56章 城 这种事也就钱珞瑾干得出来,谢梦华嫁了侯府这么多年,每次提起孟三娘的遭遇也气得捶足顿胸,可真让她给孟三娘出头,她做不到,大家闺秀都是死要面子。钱珞瑾就不一样了,首先她不觉得这么做丢人,其次丢人的事她也没少做。 鲁参领这种级别的官员,府上能有皇子妃大驾光临可谓是蓬荜生辉。鲁老夫人一直知道儿媳孟氏和镇国公府的女儿们有交情,可没想到交情好到如今做了六皇子妃的钱小姐还上门走访的地步。 孟三娘自然是满心欢喜地接待,鲁家其他人肚子里可就多少有点忐忑,尤其是那位被奉为上宾的从良妾室阮红姑娘,站起来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就这么自己在屋里折腾着,平时脏腥事做多了还真怕鬼敲门。 那位阮红姑娘的一套手段能糊弄鲁公子,能唬住孟三娘,在钱珞瑾这儿可不管用,钱珞瑾凭借多年的家庭伦理剧观影经验,一眼就看出这女的是个绿茶婊啊,嘴上说着自己多可怜只想有个落脚的地方,身体却很诚实地天天爬鲁公子的床,在孟三娘面前三分傲气,在鲁公子面前就十足可怜。 孟三娘不是不知道阮红是什么样的人,钱珞瑾让她处置了阮红,她却搬出三从四德那一套,阮红出身低贱可以无德,她身为正室却不能不贤惠。 什么世道?出身好的反倒要吃了出身差的亏?钱珞瑾摆手道:“行行行,你贤惠去,泼妇我来当,反正也没人管我贤惠不贤惠。” 钱珞瑾故意对鲁夫人说:“听说你们府里的阮红姑娘琴曲特别好?” 阮红听说六皇子妃要见她,心里咯噔一下,她本想着以六皇子妃的身份未必会跟她一般见识,对了,这位六皇子妃出身商贾,难怪这么小家子气。 钱珞瑾和鲁老夫人、孟三娘说着话,阮红就在一旁吹拉弹唱做背景音乐,是把她当乐伶消遣呢,阮红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要保持微笑。 钱珞瑾倒也没说别的,和孟三娘聊着小时候的趣事,直说关心着孟三娘的婚后幸福,就是要给鲁老夫人上点眼药:孟三娘老爸虽然品级不高,她的手帕交如今可是皇子妃和世子夫人,从小长大的手帕交,抵得上半个姐妹。 本来大家友好地会谈一下也就完了,孟三娘态度平和,钱珞瑾也不能把手伸到别人家后院去,给阮红点小难堪也就过去了,但不知哪个护主心切的丫鬟跑去找了鲁公子,还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说得好像钱珞瑾就要当着众人的面吃了阮红似的。 鲁公子那个急啊,真以为是要给阮红姑娘救命来了,阮红也很捧鲁公子的场,马上半倚在琵琶上,半死不活的样子,钱珞瑾差点以为自己让她种地了呢,弹个小曲儿就累成那样? 鲁老夫人深觉鲁公子在六皇子妃面前搀扶一个妾室的行为很不雅,挤眉弄眼地说了一句:“不是说有事,怎么就回来了?” “听说府里贵客光临,便辞了勇武侯,从威国公府赶回来。” 鲁公子把威国公府四个字咬得极重,生怕钱珞瑾听不见似的,钱珞瑾小心肝都不好了,这是在威胁她的意思? 鲁老夫人对儿子的言论很不满意,忙把话题岔开,然而鲁公子耿直的眼神出卖了他,这家伙明显是在显摆自己抱上威国公府的大腿了。 好吧,现在确实威国公府的大腿看着更粗一点,像鲁公子这种身份也了解不到窦大爷内里的难处,只看着表面风光当然以为进了威国公府一趟自己就跟镀了金似的。 阮红觉得自己男人如此硬气,娇柔的身板也挺直了些。 钱珞瑾觉得好笑,又有点无奈,对于一个骄傲地以为自己手里握的是一支绩优股的人,你明知道他手里的股票有问题,为了大盘却不得不沉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装逼,关键这个人还是你闺蜜的老公,他要是上了天台,你闺蜜也跟着倒霉。 愁人不愁人? 这跟钱珞瑾预想的不一样,在钱珞瑾的计划里,有她和孟三娘这层关系在,鲁家要是个明白的怎么也该投向她的怀抱,怎么鲁公子如此有骨气,放着自己老婆的人际关系不用,非要挂上八竿子打不着的威国公府的大腿! 将鲁家收入麾下,时机成熟再通过施压把阮红姑娘弄走,然后给鲁公子提个干部让孟三娘做个干部夫人,钱珞瑾把小伙伴的下半生幸福都给安排好了,怎么这位鲁公子不按套路出牌。 慕从锦晚上回来就看见钱珞瑾一脸忧伤地坐在铜镜前卸妆,随口问道:“脸上长痘了?” “呸呸呸,你看不出我皮肤都能拍广告了么。” 慕从锦莞尔一笑,那张脸皮除了厚一点倒是有十足的少女水嫩。 “看你愁眉苦脸,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慕从锦,你这样很容易失去你的小伙伴知道吗?” 慕从锦走到钱珞瑾身后,双手扶在钱珞瑾的化妆桌上,在钱珞瑾耳侧说:“下午刚收到钱老爷的信,窦大爷用那批金烛在通辽换官银,下面兜底那几家钱老爷都安排下了,不出几日,更大的好消息准来。” 钱珞瑾开始挺高兴的,随后脸救拉耸下来:“钱老爷……不是我爸么?我爸怎么给你写信!不给我写!” 钱珞瑾恍然大悟,怪不得好阵子没收到卫陵来的家书了,原来都直接寄给了慕从锦!什么意思?到底她和慕从锦谁才是钱家的孩子? 慕从锦还特别有理的样子:“我和你摆在一起谁更讨人喜欢不言而喻。” 钱珞瑾觉得自己婚后的生活很不幸福,有种被爹妈抛弃了的感觉,为什么!她才是他们亲生的宝宝啊!岳父和女婿是怎么做到惺惺相惜的? 像威国公府这样的官宦世家,从不屑经于商道,钱家却是祖祖辈辈都在奸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设了个套就把窦大爷给套了进来。 皇上最近炼丹不顺,脾气本来就不好,慕从锦派去的言官特意挑了皇上又一次炼丹失败的时候去上奏章,气得皇上当场就吩咐扣了窦大爷查办。 丽贵妃也是心累,她这哥哥因为总被责备,这次出了事也不敢让她知道,自作聪明把人派去通辽活动,出了大篓子才急的找她。 “皇上正在气头上,本宫能有什么办法!” 丽贵妃靠的就是重生归来那一套未卜先知,上辈子可没有这样的糟心事,应该说上辈子谢淑敏又没嫁去卫陵,根本就没有钱家什么事儿,慕从锦娶钱珞瑾时,丽贵妃还暗自庆幸慕从锦在甘堕落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却没想到一个商人而已也能有这么大助力。 那些高高在上的世族从来不会正眼去看一个商人,卫陵钱家可不是个普通的商贾,钱家祖上曾在战乱时资助先皇,并因此在开国后受封安乐伯,只不过这个爵位不是世袭的,在钱珞瑾祖父去世后就没了,但钱家祖上以安乐伯的身份疯狂发展,以卫陵为主轴,根基之深非寻常商贾可比。 因站队正确而发迹的钱家,这次要把宝押在三皇子和六皇子这一边。 上一次皇上病重时二皇子调兵的举动给皇上带来了相当大的伤害,仿佛把皇上心里最后一点纯真给击碎了,现在皇上就是只多疑的刺猬,二皇子调了他的兵,二皇子他大舅掏走了他国库的银两,皇上心里会联想,这特么不就是造反么! 但皇上是做不到他爹那么狠的,有个完美传承了他低颜值基因的孩子容易么,儿子他舍不得动,外戚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窦大爷被撸了官职,原本该死刑的罪责看在丽贵妃的面子上只判了把牢底坐穿,仔细算来皇上对威国公府还是很有情义,窦大爷只是坐牢而已,身上的爵位都还在,将来如果二皇子即位,再放出来又是一条好汉,可对威国公府来说这是地动山摇的冲击,他家族谱往上数历朝历代为官可都没出过囚犯啊。 钱珞瑾心里美极了,还敢说二舅舅是庶民,你们府上出了个囚犯,还不如庶民呢。 慕从锦用麻绳捆了两坛子花雕回来,当时钱珞瑾正躺在床上偷吃东西,听见房门响动吓得赶紧把剩下的半块栗子糕塞进被里。 慕从锦一看钱珞瑾鬼鬼祟祟的眼神就知道怎么回事,走过去直接掀开绣花被。 “又在偷吃。” 见是慕从锦,钱珞瑾松了口气:“你们皇族吃饭真折磨人,嫁进门我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慕从锦变戏法似的提起手里的酒坛子:“给你加餐,三皇子给我的。” “我又不爱喝酒。” 慕从锦把钱珞瑾从床上拽起来,一直拉到桌子边:“难得高兴,陪我喝一杯。” “好吧。” 慕从锦很少提要求,要是拒绝他不是太不够义气了嘛,钱珞瑾只得答应。 慕从锦低头倒酒,眼睛里却是晶亮的光芒,脑子里想着钱珞瑾醉酒后的样子,当了皇子妃后她特别洁身自好,一次都没喝醉过,想一想慕从锦还有点小失落。 今天是个好由头,正好来个一醉方休。 ☆、第57章 城 今天皇子和皇子妃好兴致,六皇子府的厨房赶紧给炒了几盘下酒菜。 平时在下人眼前用餐,钱珞瑾都不敢吃超过茶碗量的饭,现在和慕从锦一起关起门来,再不顾及吃相。 慕从锦的眼神随着钱珞瑾的筷子飞快地移动,忍不住说:“你别光吃饭,喝点酒。” 钱珞瑾耐不住慕从锦磨人,只得喝了几杯,火辣辣的两杯酒下肚,脑子就晕乎乎的。 这具身体喝完酒就断片儿,钱珞瑾也跟慕从锦说了,但慕从锦越听她说越是热情地给她倒酒。 钱珞瑾的贴身丫鬟也被慕从锦撵了出去,下人们还在外面嘀咕:“咱们皇子和皇子妃感情真好,大白天就在一起喝酒。” “你们说,他们会不会酒后乱……” “呸呸呸,皇子妃是殿下明媒正娶的,怎么能说乱。” 几个丫鬟婆子互相看了一眼,都会意地离房门更远一些,可不想听见不该听的声音。 第35节 “来,再喝一杯。” 屋里慕从锦又给钱珞瑾倒满了酒,钱珞瑾眼睁睁看着那酒杯,一伸手下去却从酒杯上掠了过去,钱珞瑾已经喝成了懵逼状态。 慕从锦伸手在钱珞瑾眼前晃了晃,没什么反应,又揉了揉钱珞瑾的头顶,钱珞瑾眯起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 慕从锦从床底下掏出个盒子,里面放着五颜六色的藤编小球,都是给钱珞瑾准备的,他等这一天可等了很久了。 “宝贝儿,去~” 慕从锦扔了个红色的球出去,钱珞瑾欢快地跑过去捡球,又蹦蹦跳跳地给慕从锦送过来,仰起头,等待奖励,慕从锦摸摸她的头顶她就差长条尾巴出来晃了。 “坐下。”“站起来。”“转一圈。” 慕从锦玩得不亦乐乎,玩着玩着,慕从锦又有点寂寞了,总觉得自己这模样有点变态?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灌醉完事儿就为了训练她捡球…… 含翠在屋外守着,只听里面动枪哐当的声音不断,脸都红透了,六皇子和皇子妃怎么大白天就这么激烈…… 钱珞瑾又欢快地抱着球跑回来,仰着头看着慕从锦在等奖励,看她傻乎乎笑着的模样,慕从锦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无奈,感情这事儿,果真是先动了心的人饱受折磨。 慕从锦搂住钱珞瑾纤细的脖子,将她身体像自己方向搂近一点,这话他绝不敢当面跟钱珞瑾说出来,以钱珞瑾的性格,当成来个跟皇子和离也不是没可能,只是每一日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甚至每一晚都要睡在同一张床上,大概是这具身体的年纪正要进入血气方刚的青春期的缘故,心里的冲动越来越多。 一只手搂着钱珞瑾的脖颈,慕从锦叹了口气,将自己的额头贴住钱珞瑾的额头,离得那样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花雕的味道。 “我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那样近,她擦着淡色胭脂的嘴唇那样近,只要再稍稍低下头就能一亲芳泽。 …… 直睡了两、三个时辰,钱珞瑾才醒酒。慕从锦也躺在床上睡觉,不过中间有规规矩矩地隔着那道“三八海峡”。 钱珞瑾想下床,刚坐起来就觉得腰酸腿疼,颤颤悠悠走到梳妆台,发现别的地方都还好,唯独嘴上胭脂跟狗啃了似的。 “……慕从锦?你有没有趁我喝多了做什么?” 慕从锦迷迷糊糊地真开眼睛,一脸无辜:“什么?我也喝多了,就记得你喝醉后趴地上啃桌子腿。” 嘴上胭脂是啃桌子腿啃成这样的?钱珞瑾羞愧地低下头,早说了不能喝酒,这具身体酒品真差劲。 钱珞瑾没看见,躺在床上背对着她的慕从锦飞快地用袖子蹭了蹭嘴,果然蹭下一抹朱红。 原本做姑娘时,钱珞瑾手里不过是多些零花钱,没体会到钱家到底多有钱,嫁人后,钱珞瑾才真正能见识到商贾世家传承下来的雄厚资本。 这么说吧,别人家给姑娘陪嫁弄一箱银锭子就够好看了,钱老爷嫌嫁妆箱子装现银装的太少,直接往箱子里装银票,满满一箱子都是银票,那是什么概念?非一般的土豪。 有了钱老爷的背后支持,这一次威国公府是真栽了个大跟头,就连嘉裕长公主牵头办的赏花大会窦大夫人都没来参加,窦大夫人不来是对的,这次花会,安广侯夫人也来了,趁着窦大夫人没在,安广侯夫人把窦大夫人在府里怎么又哭又嚎讲得绘声绘色。 钱珞瑾一直相信,安广侯夫人就算没嫁给安广侯,去哪个茶楼当说书先生也能把自己养活得很好。 听完夫人们说话,钱珞瑾和谢梦华两人沿着一条小路散步。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看见窦二夫人的脸色没?你婆婆还真敢说。” “母亲她一旦性子来了总是顾不得旁的。”谢梦华没好意思说,当初谢梦瑶被退婚,安广侯夫人就连亲家的闲话说得也津津有味,简直是用生命在嚼舌根,想起谢梦瑶,谢梦华又问道:“二妹妹最近可好?” 谢梦瑶嫁进了三皇子府,也就身为皇子妃的钱珞瑾还能去走动走动。 谢梦瑶才不用她两个姐妹担心,凭她的容貌情商,再加上三皇子和镇国公府千丝万缕的联系,她过得是如鱼得水的日子。 “对了,还有个事儿,你也得放在心里,”谢梦华嘱咐道:“三妹妹也到了年纪,我自然留意着,你也想着,要是有合适的好儿郎,心里记着些。” 钱珞瑾恍然想起谢梦曦那个小丫头如今也是该找亲事的年纪了,要说时间过得也真快,哄骗年幼的谢梦曦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事儿,转眼间连她也这么大了。 “放心吧,我一定记着。” 谢梦华点点头,心里很欣慰,她这位表妹和她们一起长大,和亲生姐妹也差不多,难得的是这么多年过去这份感情也没变过。 自从当上了皇子妃,钱珞瑾还挺喜欢参加这些贵妇们的集体活动,因为能碰到朱成碧,而且现在朱成碧见了她必须给她行礼,每当这种时候,冰心郡主也会来凑热闹,唯一要担心的是,就怕朱成碧一个气不过跑去给皇上当妃子去。 从长公主府出来,秀喜小声提醒钱珞瑾:“今天是十五,您要不要去一趟三清观?” 每月十五号是钱珞瑾给三清观上贡的日子,由于钱珞瑾跟发工资似的定期捐助,三清观门脸重新粉刷了,也换了新供桌和新仙架,道观里的道徒见到钱珞瑾都跟见到自己亲姐姐一样亲。 “六皇子妃,这白梨在顺天圣母像前供奉多时。” 道徒端着托盘送来一颗白梨,顺天圣母不是都中妇女们常拜来求生儿子的神嘛,由于给三清观做了太多贡献,钱珞瑾总能收到道徒们送的各种神奇的贡品。 东流正给皇上炼丹,穿着纯蓝的道袍,以示天地纯净之意,钱珞瑾总觉得东流越来越有种少女的姿容,乍一看之下还以为丹房里是个道姑。 “又来搅我清修。” “怕你清修没钱,特意来送点。” 提到送钱,东流和缓了许多,宽长的袖子甩向一边:“看茶。” 东流的钱也不白赚,有些话不能跟慕从锦说,也不能给姐妹们说,那便只能跟东流说,钱珞瑾是把东流当成了心理医生使用。 “六皇子总是梦游,最近我半夜醒了就看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太吓人了,我屋里现在连切水果的刀都不敢放,他梦游把我头当梨切了怎么办?” “……什么是梦游?” 当然,钱珞瑾的抱怨,东流多半都听不懂。 慕从锦还有一个习惯也让钱珞瑾头疼不已,钱珞瑾猜测慕从锦穿越前大概是当班主任的,掌控欲特别强,每次只要慕从锦下朝回家没看见钱珞瑾,肯定得派人出来找,不管是在三清观在镇国公府还是在哪里,慕从锦总能找到钱珞瑾,肯定是抓逃课的学生抓出了经验。 福鲤又急匆匆来请钱珞瑾回府,他家这位皇子妃也够愁人的,别人家的皇子妃还没等皇子到家就盛装打扮等着服侍,他家这位皇子妃从来没等过!更别提服侍,他这内侍总管都没见过六皇子妃服侍六皇子,何止不服侍,他还亲眼见过六皇子妃抢六皇子东西吃!小时候钱小姐不是对六皇子还挺巴结的?这还没生孩子呢,六皇子妃也不知道多装阵子。 东流道长自己的内宅,福鲤不敢擅入,除了钱珞瑾这种脸皮比天厚的,一般人谁好意思玷污道长清修之地。福鲤等在外面,只请了道徒代为入内传达。 慕从锦都把福鲤派来了,钱珞瑾也不能再在外面浪,匆匆忙忙告别了东流往外走。 绕过谷堂时,远远地看着两个人影,一男一女,站在左长廊的拐角,钱珞瑾眯起眼睛仔细看,那身穿水蓝色长裙的少女看着眼熟。 “三妹妹?” ☆、第58章 城 水蓝裙子的少女回头,真的是谢梦曦,钱珞瑾快步走过去,与谢梦曦面对面站着的少年也是个钱珞瑾认识的人,那少年常出入宫廷,正是威国公府的嫡长孙窦胤昆。 窦大爷自己长着一张充满故事的脸,生出的儿子却一表人才,窦胤昆如今在章书卫当差,和钱珞瑾见过好几次。 谢梦曦慌慌张张地看着钱珞瑾,又看看窦胤昆,不知该怎么办,窦胤昆倒是不慌不忙,沉稳地给钱珞瑾行礼请安。 “你俩怎么……” 还没等钱珞瑾问完,窦胤昆就抢着说:“替家母给妙夫人上香,正巧遇见谢三小姐。” 钱珞瑾点点头,虽说两家现在闹得不愉快,面上还要一副和乐的样子,便不痛不痒地说了些关心窦胤昆的话。 眼看着窦胤昆走了,钱珞瑾又回头对谢梦曦叮嘱:“这人一看就心术不正,威国公府没一个好人。” “知道啦!表姐就比我大一岁,总跟老妈子似的。”谢梦曦嘟嘟囔囔。 “我跟你说你还不乐意,等你大姐姐跟你说,没一个时辰你别想走。” 钱珞瑾说着在谢梦曦鼻子上用力点了一下,谢梦曦撒娇地搂住她的胳膊:“所以我有事只跟表姐说,表姐最疼我!” 谢家三姐妹里,就数谢梦曦跟钱珞瑾最亲,谢梦曦从小就跟在钱珞瑾屁股后面跑,谢梦曦对钱珞瑾来说既像妹妹也像女儿,如今看着自己“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钱珞瑾心里骄傲啊。 钱珞瑾对威国公府印象不好是对的,现在两府在互相抹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这边把窦大爷弄进了大狱,威国公府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也是谢大爷自己太不检点,以前结识了一群狐朋狗友,贪赃枉法的事儿也没少做,让人抓着小辫子,一本又一本地往上参。 都是却准发生的事情,皇上自己在心里都要骂谢大爷蠢笨如牛,镇国公的爵位才承袭了不到一年,皇上才刚在圣旨里夸了一大堆,这不是打脸么。 虽然谢大爷正在被立案组调查,今时事异,上门想给谢梦曦提亲的仍是络绎不绝,哪像当初谢老太爷去世的时候,谢家还什么事儿都没犯呢,谢梦瑶就被退了婚。 现在大家心里都清楚,镇国公府倒不了了。 比起谢大爷出的纰漏,慕从锦最近有更烦恼的事情。 某一天,花逸文找慕从锦喝小酒,酒过三巡,话题就开始跑偏。 花逸文最近刚宠幸了一个房里人,刚体会到销魂滋味,迫不及待地想跟好哥们分享,可怜慕从锦虽然已经成亲,从没行过房啊,在这方面还真连个十来岁的少年都不如,一个雏儿要怎么接话,聊着聊着就让花逸文起了疑心。 花逸文深觉好友和娇妻的房事不快乐,新婚小夫妻哪个不是夜夜笙歌,白天都顶着黑眼圈,慕从锦竟然每天都精神饱满,难道六皇子都没有生理需求?或者……有什么隐疾? 钱珞瑾怎么说也是花逸文的外甥女,花逸文不仅关心好友的身体,也关心外甥女下半生的幸福。 于是慕从锦回家时身上多了一包花逸文送的鹿鞭。 不能怪花逸文想太多,没有一个皇子能当到慕从锦这份儿上的,除非真的功能不全。 慕从锦的心思,说给花逸文听也没用,土生土长的古代男人永远不会懂,钱珞瑾嫁进了皇子府,他当然有的是办法能让她顺从,但慕从锦永远不会允许自己那样做,他害怕永远从心里失去钱珞瑾。 八抬大轿迎她进门不过是一纸婚书,他想要的却是情投意合。 如果有一天,和钱珞瑾真的有那么一天,慕从锦希望它会和梦里一样,热切,甜蜜,每一个动作都能有回应。 “又回来这么晚!还满身酒气。”钱珞瑾抽着鼻子嗅了嗅,又吩咐身边的丫鬟:“煮醒酒汤,别放葛仙米。” 下人们服侍慕从锦上床躺下,慕从锦抓着钱珞瑾的手不放,像一个不敢自己睡觉的婴儿。 钱珞瑾挥挥手,把人都赶出去,有时候慕从锦就会这么发疯,钱珞瑾猜测他是因为从小参加宫斗得了安全感不足综合症,奇怪的是自己心里竟然有一种温柔,想要照顾他,顺着他。 就这么手牵着手,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直到慕从锦睡着,钱珞瑾用另一只手单手托着下巴,看着慕从锦的睡脸。 脑海里还有很久很久之前的影像,那时候慕从锦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男孩模样,煦日温暖的下午,他睡在她雕花的小床上,她也是这么看着他的睡脸。 那时他眉间总是有细细的纹路,突起手指都按不下去的眉头,好像心里藏着慢慢的烦心事。 钱珞瑾一直看着慕从锦,目光比那时的阳光的还要温热,嘴角微微地笑着,现在他已经不皱眉头了呢。 “还好长得不像皇上。” 皇上已经不止被钱珞瑾嫌弃了多少次,就因为颜值太低!还好慕从锦长得越来越不像皇上,清俊五官因眉头的舒展更柔和,嘴角浅浅勾勒着笑意。 “做什么美梦了?是不是在梦里偷偷吃肉?” 慕从锦的梦里确实在吃肉,不过却是钱珞瑾看了会大骂禽兽的肉。 谢大爷的围,还是他自己的亲儿子来了个大解。 西北千里宝马传来捷报:谢郎将迎敌夷族,大胜而归! 皇上当场就说了一个字“好!”一个好还不能表达喜悦的心情,又加了一句“好!好!” 和谢谡元的前线大捷相比,谢大爷调戏个良家妇女收点贿赂什么的还算什么东西,免了免了,统统免了。 “朕就说镇国公府的世子有勇有谋,坐镇西北定能守朕江河,给朕拟旨,朕要好好赏他!”皇上那一副自己慧眼识珠的样子,全然忘了自己当初分明只想送谢谡元去送死。 窦二爷私下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连个毛头小鬼都能打胜仗,早知道夷族人都是绣花枕头,他就不用装病躲着,还错失了一份军功。 第36节 谢谡元这场胜仗打到了点子上,本来夷族上杀了西北守将信心特别足,以为能直接打进内地来,谢谡元这一仗直接俘获了他们的将军,把夷族人的小心肝伤得不轻。 夷族人也很不要脸,原本他们占上风时,皇上派人和谈,他们呜呜啦啦装语言不通,强行听不懂使节的话,这回他们挨打了,马上派人来和谈,语言再也不是问题。 皇上这边也巴不得和谈,他的孩子们都磨刀霍霍等着即位呢,他一点都不想让自己的兵力卷进对外战争里去,再说他都快死的人了,打赢又如何,和平一点不好么。 要讲和也不能口头上说说就完事,两国对彼此都没有信任可言,那就要创造出信任。 夷族王子的叔父亲自前来,提出了他们认为最好的办法:求娶一位公主。 ☆、第59章 城 皇上儿子不少,女儿可不多,再说西北荒凉,自己亲闺女哪舍得送那地方去,就想着在宗族里找个差不多年纪的,封为公主去和亲,也是惯例做法了。 有的人把自家闺女捂严实了,生怕被选了去,也有人亲手把自己闺女推出去,王爷的女儿至多也不过封至郡主,被选去和亲一朝可封公主,以后弟妹们婚配都会上一个档次,这叫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只是这些被推出去的少女如果能自己选择,未必真的愿意被牺牲。 淮邑王主动请缨,举荐自己的小女儿冰心郡主,冰心郡主是正经的王爷女儿,嫁过去也不算糊弄夷族人,淮邑王的请愿果然让皇上龙心大悦。 对于淮邑王来说,从冰心郡主入都中为人质开始就再算不得是他的孩子,能多和缓一点他和皇上的感情就是发挥余热,十年未见,都中和淮邑隔着千山万水,家中也早已无人记得冰心的模样。 记得也是无用,十年的时间,她早已不是离家时的孩童模样,纵是与家人相见也是陌生。 司礼太监去宣旨时,嘴上说的是:郡主大喜。 喜从何来?冰心跪地接旨也没有半分喜悦,手里接过冰凉的金色绸布,从二品的郡主一跃成为一品的公主,看起来高高跨出的那一步,对冰心自己却没有任何意义。 “公主?谢恩吧?” 冰心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司礼太监口中的公主指的是她,当了十多年的郡主,好不习惯的称呼。 几乎将整个身体都匍匐在地上,冰心重重地磕头谢恩。 谢主隆恩。 四个字说出来凉透肺腑,她不想做公主,她不想和亲,可是这时间并没有人来顾虑她的心愿。 管幸书又一次离家出走,已经躲进青楼好几天,每天就着莺声燕语写小说好不快活。 公主和亲的大消息就连青楼里也津津乐道,有人说淮邑王这是要翻身了,干得漂亮,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有人说淮邑王的其他孩子都要涨价了,该抢的可得赶紧抢着去定亲了,有人说与夷族和亲之后,西北大定,天下太平,是百姓之福。 没人关注那个刚刚及笄的少女,人们只记下她如今的封号——永平公主。 管幸书是一路跑着往宫里赶,他是皇子伴读,有入宫腰牌,却在冰心住所被侍卫拦了下来,公主待嫁,寻常人等不得觐见。 就连冰心自己也拒绝接见管幸书,管幸书没有办法,又跑去六皇子府找钱珞瑾,钱珞瑾是冰心唯一的女性友人,现在能方便见到冰心的也就只有钱珞瑾了。 钱珞瑾是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冰心爱慕着管幸书呢?也许是在发现冰心床下藏着全套管幸书的小说时,也许是在发现冰心看着管幸书的目光能两柱香时间目不转睛时,也许是得知和亲那一晚冰心抱着她痛哭时。 既然不能长相思,至此不如不想见,既然不能才常相见,此生不如不相识。 对一个古代女人来说,自己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人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冰心肯把这样的秘密说出来,钱珞瑾就敬佩她的勇气,也感动她对自己如此信任。 “难道你不想听听他怎么说?”这个他指的当然是管幸书。 冰心摇摇头:“不想,他若点头,我怕自己走得更难受,他若摇头,我情愿自己没问过。” 道理却是这个道理,除非一觉醒来发现是场梦,要不然在冰心的就只是一条不能回头路,皇命不可违,她怕灭九族,仅此而已。 冰心和管幸书都是钱珞瑾看着长大的,如同半个孩子,看着两人都承受煎熬,钱珞瑾心里也不好受。 钱珞瑾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慕从锦侧身躺着看她,说道:“夷族婚使已经到了,冰心和亲已成事实,你再怎么想也改变不了。” “我知道,”钱珞瑾的眉毛都要成了倒八字:“冰心嘴上说不用见,我也女人我还不懂么,要是真的没见到,一定会遗憾一辈子。” “见了也是徒增烦恼。” “我要是喜欢一个人,就算只能多看一眼也不想错过。” 钱珞瑾说得那样认真,连眼睛里都闪着光,慕从锦默不作声,只觉得看到了某种想要保护的东西。 皇上一直在犹豫让自己的哪个儿子送亲,都中到西北路途遥远,谁都不想去,慕从锦本来也不想去,就因为钱珞瑾一番话,慕从锦改了主意,成功争取到护送冰心和亲的工作。 和亲在即,冰心随身携带的行囊由钱珞瑾帮她整理。 古代就是这点最不好,通讯太落后,人一旦离得远了,就像隔了两个世界,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说一次话。 “这一别,怕是以后也见不到了。”冰心幽幽地说。 钱珞瑾连假装安慰都做不到,冰心嫁去西北便是夷族王妃,大概至死都不能再回来,此次一别,真可谓后会无期。 “你看,这些,都是我给你绣的。”钱珞瑾的声音断断续续,生怕眼睛里流出煞风景的东西,一件件比量着自己绣给冰心的东西。 “我在六堂兄那儿看过好些你绣的东西,特别好认,因为都很丑。”冰心打趣道:“别愁眉苦脸的,都知道是最后一面,还不和我尽情说笑。” 钱珞瑾只能难看地咧咧嘴角,突然紧紧抱住冰心。 冰心被吓了一跳,端庄的古代女子并不适应这么热情的方式,但钱珞瑾顾不得了,她紧紧地抱着,说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许久,冰心回答:“我也是。” 永平公主和亲,十里戒严,由皇后嫡出六皇子率虎奇营持节护送,皇帝亲送至都中城门,随嫁之物绵延如一条小龙。 只是这般盛景,坐在轿中的新娘却没有半分喜色,再高的礼节相待也不过是给她虔诚地送葬罢了。 出了西关的狼牙门,她便当自己已经死了。 和亲队伍出了都中不久,慕从锦就下令整顿休息,冰心还在轿子里愁眉不展,慕从锦将她的轿帘掀开一条缝隙,说:“公主身体不适,你好生照顾。” 一个宫女听话地伸手来扶冰心下轿,冰心认得这个宫女,根本不是什么宫女,她是钱珞瑾的贴身丫鬟。 “公主要去小解,你们都不必跟着。”秀喜搀扶着冰心,对旁边几个宫女说道。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都是认识的人,冰心只得陪着他们演戏, 秀喜领着冰心往树丛的方向走去,几个侍卫奉命跟随,但走了一会儿那几个侍卫就停住了,秀喜继续领着冰心往前走,绕过一块高大的残石,管幸书正站在那里,等着她。 秀喜悄悄地退了下去,只剩两个人站在原地,互相地看着。 管幸书抬眼看着的再也不是冰心,而是一身火红嫁衣的永平公主,相对无言,也不需要言语,什么样的话都比不得此时多一份的注视,恨不得一眼万年。 冰心想着又觉得有趣,以前管幸书总是嚷嚷自己要找一位食邑丰厚的公主包养自己。 “我现在是公主了。” 这是冰心对管幸书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出西关前最后一句话。 除了他,再无人知道。 ☆、第60章 城 慕从锦持节护送公主和亲,只剩钱珞瑾一个人在六皇子府里,钱珞瑾竟十分不适应。 “慕从锦,你,上朝。” 时辰一到,钱珞瑾本能地朝身边踹了一脚,通常她都会用这种方法把慕从锦踹起床,今天脚踢出去却踹了个空,恍然想起慕从锦还没回来,皇子府里只有她一个人。 怎么有种孤枕难眠的感觉? “这就是你赖在贫道观里不走的原因?”听完钱珞瑾的说辞,东流仍没有同情。 “我听说道观也会收留孤苦无依之人。” “三清观享皇家香火,不收闲杂人。” “今、今天是乞巧!观里肯定很忙,我来帮忙还不行吗!” 东流细长的眼睛看了钱珞瑾一眼,把一捆红线扔给钱珞瑾:“每条红布绑一根。” “这个我懂。” 出嫁前,每一年的乞巧节,钱珞瑾都要来三清观挂许愿红布,红布上的红线要怎么绑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钱珞瑾穿着皇子妃制式的繁杂大裙子,半依靠在古藤老椅上,宽大的袖子里伸出纤细的手腕,专心致志地把红线穿过红布上打好的孔眼。 东流坐在桌子另一边,静静地看着钱珞瑾,看见她的手指上有一道细长的小口。 “你受伤了?” “想给慕从锦绣个鞋面,没做好,还被锉刀割了手。” 东流哦了一声,低下头,不再看钱珞瑾。 钱珞瑾穿越来的第十二个年头,弦月如故,巧灯依旧,就连外观奏响的那片笙歌都未曾变过,只是这道观里来来往往的人几乎换了一批。 当年那些和钱珞瑾一起往许愿槐树上挂红布条的熟面孔,有的没活到这个年纪,有的也嫁了人,晨风夕露,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待嫁的少女,嫁为人妇便再过不得乞巧,这一年的乞巧,三清观里来的大抵是生疏的面容。 六皇子妃亲自来道观为乞巧的少女们拴红线成为都中的美谈,钱珞瑾自己都不知道,她在都中婚嫁圈乃至全国婚嫁圈都是个传说,以商贾出身当上嫡皇子的正室,那些官宦小姐们都觉得自己以此类推该当上皇后才对。 有些本来不打算来三清观的少女听说六皇子妃在这里,都赶来想混个脸熟。 钱珞瑾骄傲地对东流说:“我就是个活广告,快算算你们道观今天得增收多少。” “广告是什么?” “……当我没说。” 钱珞瑾嘴里总能蹦出东流听不懂的词汇,有时候东流会想,如果是慕从锦,能不能听懂这些“卫陵方言”? 来三清观许愿的少女有自己结伴来的,也有由母亲带着来的,有一对母女吸引了钱珞瑾的注意力。 年轻的妇人领着个和钱珞瑾一般大的少女,妇人打扮精细,双耳双手都带着珠玉,那少女却穿着粗布的衣服,这般年纪了身上还连个耳坠都没有,妇人身边还跟着个老妈子,两人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少女走路。 妇人领着少女过来领红布,那少女趁着妇人双手接领时突然一个健步冲过来,扑倒在地上,死死抱住钱珞瑾的脚踝。 秀喜条件反射地挡在钱珞瑾身前,跟随在钱珞瑾身边的道士也赶忙围拢过来,两个体健的道士各抓着少女的一只脚就要把她强行拖拽走。 少女嘴里大声地叫嚷:“皇子妃!救救我!皇子妃!求你救救我!救命!” 钱珞瑾摆摆手,让少女接着往下说,难不成有人要找她上访?背后究竟是有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钱珞瑾屏气凝神,听着少女讲述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少女名叫柳莺儿,虽是庶女,父亲怎么说也是个芝麻大点的小官,她要告自己的嫡母没有妇德,苛待庶女,想把她卖去给老头做妾。 “没脸的杂种货!还不住嘴!当个妾室吃香喝辣,你有什么不满意!”柳莺儿的嫡母指着她的鼻子就骂起来。 好歹是个芝麻官夫人,骂的词汇实在粗俗难听,钱珞瑾皱着眉头:“要住嘴的是你,我有让你说话?” 妇人吓得扑通跪在地上,不敢再言语。 第37节 柳莺儿羞红着脸哭出来:“我为什么要当妾?没福气明媒正娶我就绣花养活自己,我就是、就是死也不给人当小妾怎么了!” 说得好!钱珞瑾都想给这位女壮士鼓掌了,看似大言不惭的一番话多么有独立女性的觉悟!要不是周围人太多,钱珞瑾都想来对个暗号:姑娘你这么有思想,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 妇人横了柳莺儿一眼:“你还要不要脸?魏老爷下聘一千两,你还不满意?” 柳莺儿双手抓着钱珞瑾的脚,都快把柳莺儿当树往上爬了:“皇子妃殿下!救救我!民女给您当牛做马!” 钱珞瑾想到婚后抑郁的孟三娘,又想到和亲夷族的冰心,更想到自己百般苦恼想要逃出的古代女人的俗名,这里的女人,幸福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媒人的一张嘴,父母的一个念头,搭出去的就是自己一直到死的下半生。 当年她还小,救不了孟三娘,就算如今她有了本事,被封建思想禁锢的孟三娘却不愿自救了,孟三娘的婚事一直是钱珞瑾心里解不开的遗憾。今天这事儿既然被她碰到了,撒手不管可就说不过去了。 “一千两你就要卖了她?我给你两千两,买她做侍女,不算亏了你吧?”钱珞瑾对柳莺儿的嫡母说道。 钱珞瑾就是一分钱不给,那妇人也不敢说什么,皇子妃想强抢个民女怎么了?不过钱珞瑾要替慕从锦注意形象,倒便宜了这个女人。 这边妇人在给钱珞瑾磕头,那边柳莺儿磕得更响,嘴里更是激动地说着:“民女不忘皇子妃大恩大德,只求皇子妃不嫌弃民女粗苯,民女,不,奴婢愿伺候皇子妃一辈子!” ☆、第61章 城 柳莺儿模样生得真是不错,钱珞瑾几个贴身丫鬟也是精挑细选的标致长相,让柳莺儿和她们站在一起,高下可就比出来了。 连胡妈妈也称赞:“好俊的模样。” 柳莺儿只羞答答地低着头,自打迈进六皇子府,她就一直诚惶诚恐,以她爹的官级,皇子府本是她一辈子也不可能触及的地方,府里是她一辈子没见过的阵势,难免慌张。 钱珞瑾本想对柳莺儿以客人相待,柳莺儿跪在地上哭着喊着说:“能得皇子妃相救已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福气,民女只想为奴为婢服侍皇子妃,万死不敢以客自居。” 柳莺儿虽然有一颗追求自由爱情的心,奴性还是太重,不管钱珞瑾怎么说,非要给钱珞瑾当丫鬟,钱珞瑾自己的丫鬟足够用了,府里宫女太监上百也不缺粗使,实在不缺她一个,不过既然她实在坚持,就先依了她,反正她也没地方去,等以后找到合适的人家,自己出钱给她做嫁妆嫁掉,又是一桩教科书式的善举。 钱珞瑾给了柳莺儿一等丫鬟的福利待遇,柳莺儿又是感动得一阵磕头,这妹子看着娇娇弱弱,磕起头来一点不含糊,莫非练过铁头功? 柳莺儿就这样在六皇子府住了下来,满府人谁不羡她好运气,投了六皇子妃的眼缘,一下成了皇子府里的座上宾,就是真给六皇子妃当奴婢那也是占了大便宜,皇子妃的丫鬟也不是想当就能当上的。 柳莺儿又殷勤又勤快,在钱珞瑾面前存在感满满的,每天晨昏必请安,得着机会就要给钱珞瑾端茶倒水,钱珞瑾想忘了她都不行,也是她实在太抢戏了,钱珞瑾脑子里总能想到她。 总觉得那晚在道观碰见柳莺儿很古怪,怎么就有胆子闹到她面前来?多亏了那天去的是她,要是换成二皇子妃和三皇子妃,非把柳莺儿拖出去打死不可。 就算柳莺儿真的以命相搏,还是诸多疑点,既然嫡母不待见庶女,又怎会带她来庙里祈福,诚心卖她,关起来到日子送给那老头就是了,带她出来不就给她机会逃跑么。 柔弱少女为何要抱贵妇大腿?数百头母猪为何半夜惨叫?阳台上的内裤为何频频失窃?可惜这个时代没有《走近科学》。 不能打电话去情感节目咨询,慕从锦又不在身边,钱珞瑾心里烦透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慕从锦你什么时候回来!” 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人回答她,不一会儿传来脚步声,钱珞瑾满心期待地抬起头,却看见含翠举着烛台急匆匆走来:“夫人,怎么了?” 心情急转直下,说不出的失望。 “没事,下去吧。” 钱珞瑾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地躺着,看着红漆房梁发呆,慕从锦不过走了几日她就心神不宁,难不成她已经离不开这个人了? 如果慕从锦在身边,什么烦恼只管一股脑倾倒给他就好,说不出的好用便利。 不管出于何种动机,钱珞瑾想慕从锦了。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第二日慕从锦的家信就到了,信上说已经送永平公主出了西关,再过几日便能回都中。 钱珞瑾打算先将柳莺儿的事暂时压下,等慕从锦回来再和他商量,不管真的是个巧合还是柳莺儿别有用心,她暗地里派丫鬟好好盯着就是了。 最近都中有热闹的事情吸引了钱珞瑾的眼球——洛州王要来都中了。 众所周知先帝的子嗣们争皇位争得厉害,手足相残殆尽,剩下的几个活着的彼此感情也不好,比如淮邑王和皇上,淮邑王为了向皇上表忠心,把自己女儿都给嫁西北去了,更证明兄弟感情多紧张。 几个活着的王爷天南海北地住着,皇上从来不许他们回都中,唯独这位洛州王不一样。 这位洛州王的童年苦啊!他和皇上一样没投胎到先皇后肚子里,可好歹皇上他妈是活人,洛州王的妈死得早。 要是从小就没亲妈那倒也好,先皇后当时没孩子肯定要把洛州王抱去养,可他妈偏偏把他养到六七岁才撒手人寰,这年纪早已记事养不熟,先皇后也不稀罕养了,可怜洛州王连个照拂的人都没有。 好在洛州王自己是个明白人,他一不是嫡皇子,二不像当今皇上那样有个野心勃勃在后宫上串下跳的活妈,想当皇帝那是做梦,与其在都中处处不如意,不如躲外面当个逍遥王爷。 洛州王想去封地就要尽早成婚,可没了亲妈谁管他的婚事,先皇后那边他可不敢麻烦,那时皇帝他妈也就是当今太后在后宫已经蹦跶得有几分起色,但随着先皇后生下嫡子,皇帝母子俩越发不好混,洛州王便朝这对母子伸出了橄榄枝。 太后年轻时没手段,等有了手段又过了生育年纪,皇帝儿子又多,不缺她手里那一个,正愁蹦跶的筹码太少,一个丧母小皇子朝她靠拢,只有欢喜的份儿,用心帮洛州王物色了个好媳妇儿,待娶了老婆洛州王便上请先帝去封地当王爷,好地方他还不敢要,要了个偏远的洛州。 说洛州偏只因它离都中太远,地方却实在是好地方,风景秀丽物产富足,直到现在洛州王还总调笑自家王妃:“你要是早点嫁我,我是不是能早来享福?” 每当皇上觉得自己缺少手足亲情时就会想起洛州王,每过几年就要喊洛州王回家吃饭,不过自从洛州王好不容易生出个儿子,一心一意在封地好好养儿子,也有好多年没回过都中。 这次洛州王回都中,皇上和太后都给足了排场,皇上自己身体不便,就把自己的儿子都派去出城迎接皇叔,洛州王的王妃和世子也同道而来,家眷这边免不了几位皇子妃都要见一见。 传闻洛州王宠妻如命,洛州王妃生得娴静温婉,性子也随和,洛州王世子也是玉树临风,很有几分年少英气,要不是三皇子妃提前打过招呼,钱珞瑾险些上了那张脸的当。 三皇子妃说,一定要离洛州王世子远一点,那是个天魔星,惹不起,只能躲。 这样的货色钱珞瑾早就领教过,谢谡元小时候不也是个用颜值欺骗群众的诈骗犯?只不过谢谡元及早走上了正途,在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很有点谢老太爷当年的风采,被谢老太爷的军迷们昵称为“小谢将军”。 而这位洛州王世子,很不幸地,从熊孩子顺利成长为熊少年,没有一丝丝意外。 钱珞瑾很想把自己缩成一只蜗牛,千万不要吸引洛州王世子的注意力,然而是金子总要发光的,钱珞瑾再低调也遮掩不住她麻雀变凤凰的传奇事迹,想必洛州王妃在家也没少念叨六皇子妃的八卦,洛州王世子对钱珞瑾有浓厚的兴趣。 “六堂兄和我年纪相仿,只可惜他没在家,不然我一定常去找他。”洛州王世子说道,眼睛却是看着钱珞瑾的。 太后慈爱地看着洛州王世子:“你们是同宗的手足,应该多往来。” 钱珞瑾的表情有点僵硬了,总觉得这种堂兄弟还不如没有的好。 ☆、第62章 城 如果依着钱珞瑾自己的喜好,她绝对不想跟洛州王世子有多一点点的接触,但慕从锦在家信里嘱咐,一定要跟洛州王的家眷打好感情基础,这位洛州王不仅和他的皇帝哥哥兄弟情深,还握有洛州的兵权。 洛州王妃还好,温温柔柔,钱珞瑾还挺爱跟她说话,就是洛州王的儿子实在很想让一个大耳瓜子扇过去。 洛州王世子全名慕远衡,是洛州王唯一一个儿子,洛州王本人是个特别倚重妻子儿女的人,可想而知得有多无法无天,再加上洛州王是个童年有情感缺失的人,就因他自己小时候过的不如意,又因背井离乡,王妃水土不服调养了好几年才生下小世子,等他儿子生下来,他恨不得把自己童年所有缺失的快乐都给他,硬生生把这位眉目如画的洛州王小世子宠成了人憎狗嫌的洛州小霸王。 谢谡元小时候也是熊孩子,但因为那时候镇国公府正在走下坡路,他除了在自己府里闹腾点,也不敢出去折腾。慕远衡可不一样,他在洛州长大就没体会过到“怕”字,连几个皇子妃堂嫂都敢戏弄,什么二皇子、三皇子,在他眼里都没有面子。 太后还好意思笑:“老七的孩子跟老七可不像,老七小时候胆子小,可怜他亲娘死得早,整天跟在皇上身后就怕被别的兄弟欺负。” 洛州王附和着:“儿臣福薄,对孩子舍不得管教,难免骄纵了,让母后见笑。” 皇后刚张嘴要说话,丽贵妃抢先插嘴:“世子年轻,精力充沛是好事,不知世子可说了亲事了?” 丽贵妃一张嘴问出了所有女眷都想知道的问题,所有人眼睛都热切地看向洛州王妃。 洛州王这么多年不肯回都中,怎么这时候又把老婆孩子一起带了回来,都中贵妇们脑筋转转就能想到缘由,这原因最适合用动物世界的开场白:又到了交配的季节。 洛州虽然被洛州王经营得不错,到底是个偏远地方,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妇就难了,这天下世家女儿聚居的地方可不就是都中嘛。 果然,洛州王妃慈爱地看了一眼儿子,说道:“犬儿还没定下亲事,还劳烦母后给拿个主意。” 太后笑着说:“反正你要在都中住段时日,婚姻大事,急不得。” 丽贵妃的侄女比慕远衡大两岁,一直拖着没嫁人,丽贵妃打这主意恐怕已经很久了。那位窦小姐,钱珞瑾曾找借口见过,确实十分优秀,十足的大家闺秀,就是钱夫人最想把钱珞瑾培养成的样子。 两家的纷争,钱珞瑾并不想牵扯到孩子们这一辈,但窦琳芝的婚事涉及利益太大,只可怜她生在太庞大的家族,她的婚事已经不只是她自己的幸福,而是整个家族的荣衰。 慕远衡对他这位六堂嫂特别有兴趣,在慕远衡眼里,钱珞瑾和慕从锦怎么也谈不上般配,他这位堂嫂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勾搭到他堂兄的,慕远衡想弄明白。 慕远衡总想找钱珞瑾比试一番,声乐、下棋,钱珞瑾统统不是他对手,这位洛州王世子甚至还会女红!后来打听了,钱珞瑾才知道,慕远衡前边有十八个姐姐,从小和这么多姐妹一起长大,小孩子玩似的就学会一点,最然钱珞瑾没面子的是,慕远衡对女戒都比她背的熟。 “友谊的切磋”之后,慕远衡确信他堂兄一定是瞎了,他怎么就看不出这位堂嫂有半点好。也不能怪慕远衡眼光高,他那十八个姐姐都被他娘教育得很好,就跟十八个洛州王妃复制品似的,每天被十八个顶尖的大家闺秀围着,他就觉得达到他姐姐们的水平是身为女子的及格线了。 钱珞瑾在慕远衡那边受到了挫折,好在她府里还省心,私下里派心腹们盯紧了柳莺儿,柳莺儿倒是一直没什么幺蛾子,每天就本本分分地做一个侍女,不管是她太会装模作样还是钱珞瑾误会了她,只要她乖乖的就挺好。 因为谢梦华和谢梦瑶都比钱珞瑾年纪大,她俩婚事都轮不到钱珞瑾说话,等到了谢梦曦这会儿,却让钱珞瑾第一次体会到身为人姐的责任。南暨的杨家最近挺有求娶谢梦曦的意思,配的是杨家的嫡三子。 杨家那可是个枝繁叶茂的大家贵族,在南暨属于扛把子的位置,像杨家这种传统世家一向看不上镇国公府这种草根上位的,会想迎娶谢梦曦,一来镇国公府现在实在太光芒璀璨,出了一个侯门夫人一个皇子侧妃,还一个外女更当上了嫡皇子的正妃,多少让人有点眼残心热;二来也是因为谢梦曦本人,杨家也有嫁到都中来的女儿,早把谢梦曦底子摸透了,品性端正,学艺更是出挑,太后曾亲口赞她有才学有灵气,能得太后金口赞誉,在婚嫁市场大加分。 谢梦瑶把谢梦华和钱珞瑾都喊去三皇子府里开会,她作为妾室不宜出门,只能靠两位当正室的姐妹多走动打听。 别看谢梦瑶平时一副超凡脱俗的仙女样,把谢梦曦的婚事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她自己谈婚论嫁时也没见她这样。 “大姐姐,你婆婆消息最灵通,劳你多打听些。” 一提打听消息,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谢梦华的婆婆安广侯夫人,这位侯夫人的八卦网在都中织得很紧密,不知对南暨的杨家有没有存货。 “还用你说,我一直留神,只是还谱的事儿,也不好声张。” “五皇子妃的姐姐就嫁进了杨家,我从五皇子妃那儿套了点话,你们要不要听?”钱珞瑾卖弄地说。 谢梦瑶拧了她一把:“还不快说。” “杨老爷子外号铁榔头,最重名声,从不许家里有乌七八糟的事儿,他家五个儿子,都没出过丑闻,有两个还进了太学,那两个等我再找管三公子帮忙问问他爹,不过既然都能被管老爷子选进太学,想必不会差。” 听了钱珞瑾的情报,谢梦华和谢梦瑶悬着的心都放了一半,看来会是个好亲事,谢梦曦若是能嫁进这样的人家,她们当姐姐的也能放心了。 要说对谢梦曦婚事最悬心的人,当然是谢梦曦的生母三姨娘。近几年,三姨娘色衰而爱弛,谢大爷又添了几个新欢,她在谢大爷眼前越来越说不上话。 好在她在谢夫人面前一向谦卑,谢夫人也打算给谢梦曦好好找婆家,谢梦曦开出好枝条对谢梦曦对镇国公府都是好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秋天是硕果丰收的季节,镇国公府的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迈步。 不过最让钱珞瑾高兴的还是:慕从锦回来了。 ☆、第63章 城 下人来报慕从锦已到了都中城外,钱珞瑾从未感觉自己有如此快的心跳,就跟刚跑了马拉松似的,想要飞奔出城。 但她身为大家闺秀要维持荣辱不惊的样子,端庄地坐在大堂里,心早就飞去了九霄云外。 都中城外骑着高头大马进城的慕从锦何尝能平静,这一路,脑海里总浮现一个问题:钱珞瑾不会跟人跑了吧?以钱珞瑾的性格如果看上了别人绝对干得出来,该不会回到家发现自己被离婚了? 所幸慕从锦忐忑地快步走进屋,看见钱珞瑾端端正正地坐在正堂的红桤木椅子上,但她是那么平静,看见自己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没有站起身的意思,让慕从锦忍不住失望。 而且钱珞瑾的表情一点也不高兴,反而很痛苦的样子,是有多不想看见他! 慕从锦心里一股闷气,转身就要走,却见钱珞瑾朝他招招手,等他走过去,趴在他耳边说:“我腿坐麻了,能不能扶我一把?” “你坐了多久?” “下人报你快到城外,我就坐在这里等你,等了两个时辰了!怎么这么久,古人骑马也堵车吗?” 第38节 慕从锦笑得眼睛弯弯的,心里阴郁一消而散,掺着钱珞瑾的胳膊扶起她:“这不是要先去宫里跟皇上复命,辛苦你了。” 门口下人看着慕从锦扶着钱珞瑾走路的背影,都偷笑着,他们家皇子和皇子妃还真是新婚燕尔,恩爱不减。 两人回了自己房里,在小院在正看见柳莺儿在修剪花草,撞见六皇子和皇子妃,柳莺儿慌慌张张地跪下赔罪,她穿一身水嫩的棠色衣服,脸上略施粉黛,急起来楚楚可怜,跪在地上,想抬又不敢抬的小脸,让人很想挑起下巴看个究竟。 这般模样,前落尽很想赏她一耳光。 慕从锦都看愣了,身为皇子,想诱惑他的人其实不少,以前还住皇宫的时候,不老实的宫女一直没断过,都被他找理由打发出去。 这次很不相同,这个柳莺儿是钱珞瑾带回来的。 第一封信,钱珞瑾兴冲冲地跟他说:我见义勇为救了个被嫡母欺负的妹子,请用不少于一百个字赞美我。 第二封信,钱珞瑾开始动摇:我开始怀疑她了,那一百字赞美我剪下来还给你。 第三封信,钱珞瑾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给你一千两银子,快点回来好么! 慕从锦早已做好给钱珞瑾擦屁股的准备,但看到柳莺儿还是很意外,凭柳莺儿的长相,贪婪没有人性的嫡母只要一千两银子做聘礼?看来这位嫡母是本着关爱孤寡老人的情怀卖女儿呢。 慕从锦对柳莺儿笑了笑,没躲说一句话,继续扶着钱珞瑾进屋。倒是跟在后面的秀喜狠狠瞪了柳莺儿一眼:“不要脸。” 柳莺儿只当没听见,等所有人都跟着六皇子夫妇进屋后,她才缓缓站起身,面不改色。 丫鬟们帮慕从锦褪去朝服,换上常服,钱珞瑾就坐在床上看,没有一点帮忙的意思。下人们倒也习以为常,在下人们眼里这都是皇子妃被他家皇子宠的没边儿了的证明。 等慕从锦换好了衣服,丫鬟们都识相地退了出去,小别胜新婚,得给小夫妻留出这样那样的空间。 可算自由了,钱珞瑾马上脱了鞋,屁股一扭就半躺在床上,坐了两个时辰,连腰都是酸疼的,又往里挪了点地方给慕从锦坐。 慕从锦也不见外,把钱珞瑾的小腿当靠背,坐下。 “她是不是在勾引你?”钱珞瑾说出心中疑惑。 “她肯定是在勾引我。”慕从锦一口咬定。 “……说不定是你自作多情?” 慕从锦给钱珞瑾比了个食指:“从小到大想勾引我的人,少说这个数。” “一个?” “一百个。” 钱珞瑾惊讶地捂住嘴,不公平,她也很有钱啊,怎么一个勾引她的都没有。 慕从锦继续说:“她一弯下身子我就知道她要做什么,是想找最好看的角度让我看见。” 钱珞瑾都想鼓掌了,就算没有自拍的古代女人也知道找好角度显得自己脸小。 “就算她真的有问题,怎么办?撵出去?会不会太粗暴了?” “将计就计。” 慕从锦钩钩手指让钱珞瑾把脸凑过去,在她耳边说着自己的计划。 这一边柳莺儿让人头疼,另一边谢梦曦也让人烦恼。也怪钱珞瑾自己多事,把杨家提亲的事儿给谢梦曦透露了点风声。当年谢夫人也是这么给她通信儿的啊,女孩子家脸皮薄,不好意思直说谁来提亲,但暗示总会有的。 钱珞瑾不过做了当年谢夫人做的事,谢梦曦的反应可比当年的钱珞瑾大多了,很直白地说了一句:“我不嫁!” 古代女子不是讲究三从四德吗,父母给安排的婚事怎么能说不嫁?钱珞瑾忘了,谢梦曦的女则比她看得还少。 谢梦曦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原因,反正来来回回就是三个字:我不嫁。 这话要是让谢夫人听了去,非得家法伺候不可,谢梦曦也不怕死,还要去找谢夫人亲口说个明白。 急得钱珞瑾直接把谢梦曦捆了扔马车里,只说把谢梦曦请自己府里坐半日,这孩子非得好好开导不可,最起码不能让她跑谢夫人眼前作死。 钱珞瑾强拉着谢梦曦到了她的六皇子府,皇子府里,慕从锦也有客人。 “六堂嫂好。”幕远衡规规矩矩地给钱珞瑾问好,他就这么站着不动的时候还挺有点人样。 “你、世子好。”钱珞瑾多么不情愿说出那个好字,要说最近钱珞瑾最不想见得人,慕远衡要排第一位。 慕远衡的眼睛在钱珞瑾身上转了一圈,又转到身旁的谢梦曦身上。 “这位小姐是?” 钱珞瑾忙介绍:“我舅父家里的三妹妹,谢梦曦。” 谢梦曦心情正差,胡乱给慕远衡行了礼,也没个笑模样。谢梦曦面容本就清秀,又穿着素锦云纹的裙子,就像一朵小小的花,初看并不觉得起眼。 一听是钱珞瑾的表妹,慕远衡自动就给了谢梦曦三分差评,语气也傲慢地说:“我刚从五堂兄那里过来,和五堂嫂下了几盘棋,赢得腻歪,五堂嫂也就只比六堂嫂强一点。” 五皇子妃是有名的臭棋篓子,满都中,也就能赢钱珞瑾这个不会下围棋的,钱珞瑾本来不觉得自己不会下围棋有什么,毕竟在她独创的卫陵五子棋界,她是no.1。但话从慕远衡嘴里说出来,她就不太高兴了,这人明摆着看不起她。 “世子的棋艺很厉害?”一旁的谢梦曦问道。 慕远衡鼻子都要翘天上去了:“一般一般,只是在洛州没有敌手罢了。” 钱珞瑾暗想,也就是洛州没人敢赢你吧。 谢梦曦哼了一声,没错,虽然声音轻轻的,谢梦曦却是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自从被太后金口夸奖过,谢梦曦也膨胀了,她满腔热血都投入到琴棋书画诗书墨宝中去,在这方面,就是皇帝老子来,她也不打假球,在她自己的中二世界里,这叫君子风骨。 霸道世子慕远衡被这轻轻的藐视伤得不轻,在他们洛州就没人敢这么对他!谢梦曦成功引起了霸道世子慕远衡的注意,他要与她大战三百回合,当然不是在床上,而是在棋盘上。 这一天,慕远衡在六皇子府里呆到很晚,钱珞瑾和慕从锦两个旁观的坐在旁边一直从中午吃到晚上,最后,慕远衡是哭着回家去的。 谢梦曦则潇洒地一甩袖子,她师从谢二爷的棋艺还从未败过。 到了夜里,钱珞瑾不得不送谢梦曦回镇国公府,她亲自送谢梦曦,两人同坐在一辆马车里。 “你可答应我了,不许去找舅母胡说八道。”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但我说了不嫁,就一定不会嫁给杨三郎。” “为什么?你总要给我个理由吧,我若觉得合理,说不定帮你。” 谢梦曦始终说不出理由,末了,说道:“当年周小公子如果到了卫陵,表姐也就真的嫁了吗?” 钱珞瑾愣了,当年的事她早就忘得七七八八,谢梦曦一提起来,钱珞瑾才想起,那时自己背着银票从镇国公府的狗洞钻出去,是想逃婚,如果那时没有慕从锦的一句“我娶你”,她现在已不知逃到哪里。 现在她自谓给谢梦曦找的绝好的婚事,又何尝不是当年谢夫人给她找的周小公子? 有时候,在一个地方生活得太久了,渐渐地被同化着,连她自己都忘了当初的初心,想想竟有些后怕。 钱珞瑾伸手摸摸谢梦曦的头顶:“我明白了,如果他并不是你的良人,我帮你想办法,但你自己千万别冲动,尤其不许跟舅母胡说。” 谢梦曦都做好了被钱珞瑾骂一顿的准备,惊讶地抬起脸,没想到钱珞瑾会站在她这边。 毕竟,在这个时代里,她是个中二,钱珞瑾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 ☆、第64章 城 柳莺儿和慕从锦的”缘分”越来越深厚,六皇子府那么大,柳莺儿总能和慕从锦不期而遇。 或者她在剪花,或者她在洗衣服,或者她在喂鱼,也不知六皇子府是又多缺人手,柳莺儿总能在慕从锦途径路上找到工作。 柳莺儿每做一个工作,钱珞瑾就去处罚被她偷抢了活儿的下人,这些下人又有自己的亲眷朋友,久而久之满府里没有待见她的。 慕从锦却和她热络起来,仿佛被她独特的气质吸引一般,慕从锦先是捡了她”遗失”的手帕,再倒能准确无误地唤出她的名字,每次和她'偶遇'都要多看她两眼。 下人们哪有不传话的,对柳莺儿的传言越发不齿,也有不少变着法儿给钱珞瑾暗示的,钱珞瑾一一赏了,却没有别的动作。 府里的下人都替钱珞瑾捉急。 ”唉,到底是商贾家里的女儿,不知其中险恶。” ”咱们皇子妃就是年纪太小,没见过世上还有这么不要脸的。” 慕从锦给钱珞瑾安排的任务,归根结底三个字:装傻子。当然慕从锦的原话不是这样,慕从锦原话说:做你自己就好。 钱珞瑾很伤心:”你再这么说话,总有一天会失去你的皇子妃。” 慕从锦只笑了笑:”你爹如此倚重我,你要是敢跟我和离,钱家的钱庄你在别想取出一分钱。” 这等于冻结了钱珞瑾的信用卡啊!阴险,太阴险了,钱珞瑾不服,她的亲爹,怎么就成了慕从锦的筹码。 自从钱珞瑾嫁给了慕从锦,钱老爷如同打了鸡血,不仅积极投入到政治斗争中,还成天幻想着当上小王爷外祖父的日子。 每个月在给钱珞瑾寄的惯例家书里(现在变成直接寄给慕从锦),钱老爷还会另附上一张清单,里面登录着这个月钱老爷给未来外孙搜刮到的宝贝。什么南海老湘潭木做的婴儿床啦,鸽子血雕的摇铃啦,安神玉做的小枕头啦。。。。。。每次都能写满满一张纸,钱珞瑾就纳闷了,这么些东西钱老爷也放哪里,后来才知道,丧心病狂的钱老爷在府里专门准备了两间空瓦房专门给他未来外孙子存礼物。 ”他准备这么多东西,生个足球队都足够养了。” 钱珞瑾说这话时没多想,说完,两个人才尴尬地别开脸,房都没圆过,孩子要从石头里蹦出来呢? 这时候,慕远衡还要来添乱,成天要找谢梦曦比个高下,今天比下棋,明天比作诗,后天比弹琴,每次,慕远衡都要哭着回去,第二天擦干眼泪接着来。钱珞瑾看着直着急,少年你倒是跟她比女红啊,她绣花也可丑了。 然而在慕远衡眼里,针织女红都是女子的强项,更不能和谢梦曦比,他专门往一般女子不擅长的技能上想,比如吟诗作对,书画文章,这个思路害苦了他,与谢梦曦大战三百回合,未尝一胜。 五皇子妃也是个落井下石的,慕远衡到处宣扬她是臭棋篓子,五皇子妃怀恨在心,听说慕远衡在谢三小姐那里吃了亏,逮到机会就要嘲讽一番。 何必呢?冤冤相报何时了?钱珞瑾觉得一切的根源就是:不用种地的人都太闲了。 以前,钱珞瑾觉得自己是演艺圈最欠缺的实力派女演员,撒起谎来面不改色,见识了慕从锦的演技,钱珞瑾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慕从锦成功地演绎了一个经不住美色诱惑又喜新厌旧的渣渣,钱珞瑾猜测慕从锦模仿的原型应该是谢大爷。 就在钱珞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慕从锦竟然和柳莺儿勾搭上了,还很不要脸地说自己正缺一个细心周到的贴身宫女。 钱珞瑾还得装模作样地拦一拦,本来这是钱珞瑾府里的事,钱珞瑾想低调地把这场戏控制在自己府内。她没算到慕远衡三天两头往六皇子府跑,怎么也瞒不过他,慕远衡意外地有义气,觉得钱珞瑾配不上他六堂兄的是他,觉得慕从锦新婚就宠幸别的女人太对不起钱珞瑾的也是他。 但慕远衡比慕从锦辈分小啊,他不好意思插手堂兄家事,于是慕远衡把慕从锦宠幸柳莺儿冷落钱珞瑾的消息告诉了慕从锦所有的哥哥,甚至包括二皇子,又自己脑补钱珞瑾肯定每天以泪洗面,并将自己脑补的内容告诉了慕从锦所有的嫂子。 可忙坏了钱珞瑾,所有说得上话的女眷都来安慰她,尤其是三皇子妃,大概是受了她老公的旨意,一天三顿地跑皇子府来看钱珞瑾,就怕她年轻看不开,钱珞瑾差点以为她是专门来蹭饭的。 也不知道慕远衡是怎么对外宣传的,就连二皇子妃都来了,当然,她肯定是来看笑话的。 慕从锦也不好过,三皇子身为男子是很理解男人的爱美之心,他弟弟就是纳一百个妾他都拍手叫好。但现在情况不同,钱家庞大的资金帮他养着千军万马,这种时候如此对钱家的女儿,三皇子也得劝一劝。 花逸文就更不用提了,对慕从锦一百个不满,你说你有隐疾就罢了,我外甥女一个孩子都没揣上呢就找别的女人,这不欺负人么。 慕从锦恍然发现自己才是上了钱珞瑾的当,说好的婚后小妾随便养呢?都是虚假广告,他这还没纳妾呢,不过是在房里收了个妖精,这么多法海跳出来劝。 柳莺儿也不多话,只每日唉声叹气,说自己只不过想服侍好皇子和皇子妃已报恩德。慕从锦面上是温柔笑意,心里却面无表情,柳莺儿这般模样对他毫无作用,论起撒娇,他早就认识了撒起娇来毫不要脸的女人。 也不知道慕远衡是不是当了安广侯夫人的弟子,碎嘴起来格外给力,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谢梦曦都知晓了。要说谢梦曦以前看这个什么都赢不过她的手下败将是用下巴看的,这回总算愿意给个正眼。 在慕远衡又一次输了棋开始抹眼泪的时候,谢梦曦默默地收拾着残局,捡着棋盘上散乱的棋子,低头说了一句:“多谢你替表姐说话。” 自从认识谢梦曦以来,慕远衡不是被她眼神鄙视就是被她言语嘲笑,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带着赞许的话,慕远衡心里有了些闪亮的感觉,又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会是谢梦曦唯一的夸奖。 果然谢梦曦又接着说:“只是棋艺毫无进步。” 第39节 慕远衡刚明亮的心又碎成碎片。 眼看着慕远衡那张大嘴都快说得半个都中城都知道了,钱珞瑾和慕从锦决定改变计划,直接给柳莺儿打一剂强心针。 钱珞瑾找了个事由体罚柳莺儿,胡妈妈啪啪两个嘴巴打在柳莺儿脸上,钱珞瑾怎么觉得声音这么好听呢,真舒心啊。 钱珞瑾特意嘱咐慕从锦来得晚一些,等她把柳莺儿脸都打肿了,慕从锦才闪亮登场。好一招英雄救美,只不过钱珞瑾扮演着容嬷嬷的角色,看起来像个反派。 慕从锦佯装大怒,当着柳莺儿的面狠狠训了钱珞瑾一顿,拂袖而去,宣布自己以后要睡书房。 满屋子的人或惶恐或慌张,不知所措。钱珞瑾一直瞄着柳莺儿,分明看见她肿胀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母狐狸,以为自己又得手了呢。 ☆、第65章 城 丈夫去睡书房,那是对妻子莫大的羞辱,连皇后都惊动了,把慕从锦找去谈话:怎么回事?我听洛州王世子说你为了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片子跟钱家小姐动了大气?当初是你要娶她,娶她就娶她,现在又说有真爱,把她赶出来,皇儿,你这是要上天呐? 柳莺儿在书房外打了个外铺,俨然成了慕从锦的一等侍女,这等一飞冲天的架势,府里却没有半个人去拜高踩低巴结她。 六皇子府里的下人都是慕从锦在宫里时一年又一年筛选下来,那种见风使舵心术不正的,早被他撵了出去,先把柳莺儿收买下人这条路给撅了。 秀喜私下里也给各处下人打好招呼,既然柳莺儿喜欢当丫鬟,就把她当最粗使的丫鬟使唤,柳莺儿一跟慕从锦哭诉,慕从锦就找钱珞瑾发脾气,然并卵,之后该怎样还是怎样,柳莺儿的夜壶还是得照刷。 柳莺儿虽然睡到了书房外,可这书房的门就跟盼盼防盗门似的怎么也撬不开。慕从锦白天也会调戏她,但晚上却从不见她,说是睡书房就真的只在书房里睡觉。 柳莺儿备来装处子的鸡血都换了多少杯了,这身子还是没送出去,别提有多糟心。 就没有男人在她一片风情里能把持得住,柳莺儿不禁怀疑,这位六皇子不会有隐疾吧?柳莺儿咬了咬嘴唇,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罢了,有隐疾也不怕,只要他不是太监,总有手段能让他热热乎乎来一发。 钱珞瑾去书房找慕从锦,慕从锦正在看书,身前桌上还放了个白瓷大碗,里面还冒着热气。 钱珞瑾走过去嗅了嗅:“好香,什么汤?” 慕从锦深深看了钱珞瑾一眼:“不好说。” “什么叫不好说?怕我喝?” “……我是什么时候饿着过你么?别扯没用的了,快说正事。” 钱珞瑾搬了椅子坐到慕从锦旁边,正事不能耽误。 “福瑞一路跟着她,看到她去找过一个下柳村叫田嫂的,这个田嫂是田富贵的老婆,田富贵的二姨夫正是窦二爷的奶娘的后老伴。” 也亏得丽贵妃为了掩人耳目能找到这么九曲十八弯的复杂关系,只是丽贵妃错算了一点,他心里早已有了一个人,塞得满满的,再没有地方能放下别的女人。 虽然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是特技,钱珞瑾看到慕从锦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的样子还是非常不舒服。 ”摸她手摸得开心是不?关起门来是不是就摸胸了?还摸!再摸起静电了!” 钱珞瑾躲在假山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眼睛里是吃人的目光。秀喜也猫低了身子跟在钱珞瑾身后,为难地说:”小姐,你这是跟踪,不太好吧?” 钱珞瑾放下手里的裙边,拍拍身上的浮尘,又一副端庄模样:”什么跟踪,我就突然想蹲下不行?” 秀喜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心想她家两位主子真奇怪,以前无意中也发现过六皇子这么跟踪她家小姐来着,难道在一起住久了,变态也会传染? 就快得手了。 柳莺儿这条喜讯迅速从下柳村的田嫂传给田富贵,又有田富贵赶着驴车报告给自己的二姨夫,二姨夫在床上告诉窦二爷的奶娘,最后由窦二爷进宫给丽贵妃报喜。 丽贵妃可比她哥哥沉得住气,面上并不露喜色:”得手了再来报喜不迟。” 窦大爷的牢狱之灾已经让丽贵妃很上火,窦二爷着急给自己妹妹降火气,讪讪地说:”这梅三娘就没失手的时候,娘娘放心,梅三娘自己也说进展顺利,不日即可交差,她老娘和兄弟都在我手里,不敢撒谎。” 丽贵妃心里也放心几分,点点头:”你盯紧些,别有闪失。” 窦二爷回完话,又探着头目光远远地看了一眼丽贵妃屋里坐着的亭亭玉立的少女,这正是他的大侄女窦琳芝,开口问道:”大侄女和世子的婚事如何了?” 提起窦琳芝和慕远衡的婚事,丽贵妃就气不打一处来,索性骂起了窦二爷:”她亲爹在牢里使不上力也就罢了,你和二嫂子都是死人?那洛洲王世子你可往家里请过一次?我倒是听说他和六皇子那一府要好得很。” 窦二爷有柳莺儿这个棋子当然知道慕远衡三天两头往六皇子府跑,但那钱珞瑾就是狐狸精投胎,既然嫁了六皇子,难不成再和离嫁洛洲王世子不成? 窦二爷又壮着胆子安慰妹妹:”娘娘放心,那府里的情况我都一清二楚,镇国公府不过就剩下一个庶出的三小姐,就是有本事嫁入洛洲王府也不过跟她二姐一样是个侧室,到时候,直接让琳芝暗地里弄死,别说是那样一个小丫头,就是她祖父还不是栽在我们手里?” 丽贵妃等了窦二爷一眼:“跟你说了多少次,那件事不要再提!” 窦二爷又碰一鼻子灰,讪讪地告辞。 走出丽贵妃的寝宫,外面太监和宫女都知这位是丽贵妃的胞兄,谄媚地问安。 窦二爷心思烦乱,只管甩着两只袖子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丽贵妃所住的昭裕宫,金砖碧瓦,好一所极尽奢华的贵妃宫邸,宛如天上宫阙。只是这富丽堂皇的居所里住着的还是他的妹妹吗? 自皇上登基,窦秀妍一朝封妃,他便只能恭呼娘娘,那声妹妹,已是多少年没有叫出口。 算命的说他妹妹是仙女转世,他开始觉得是骗子,后来就信了,窦秀妍仿佛有预知能力一般,凡她所说之事没有不成真的。老威国公发了那么大怒气,差点断绝父女关系,窦秀妍仍一意孤行嫁给当时还是庶皇子的皇上。 事实证明窦秀妍从未错过,威国公府从此扶摇直上,在外戚里甚至能强压皇后和太后的娘家一头,如今胜景是儿时的窦二爷从来不敢想的,但这几年,威国公府诸多不顺,甚至惹来牢狱之灾,窦秀妍越来越暴戾。 是有多久没看见妹妹的笑容了?窦二爷抬起头,仰着脖子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就连他自己,也是很久没有舒坦过了啊。 唉,窦二爷叹了口气,继续往外走,这些年做的赃腥事数不清楚。这条路,就没有能回头的时候。 窦二爷走后,昭裕宫里就剩下丽贵妃和窦琳芝,方才丽贵妃和窦二爷的谈话,窦琳芝都听在耳朵里,因窦琳芝一旦嫁入洛州王府就要替家族出力,这些事情丽贵妃也不瞒着她。 但窦琳芝不仅言谈举止是大家闺秀,心也灵秀,她一直不认同这位贵妃姑母给威国公府选择的道路。 “论亲事自然不用你操心,但嫁入洛州王府后该怎么做,你自己醒着点神。”丽贵妃像个老师一样教授着窦琳芝,当然她所教授的大部分技能都被窦琳芝抵触着。 别看窦大夫人自己水平不怎样,却费了心思请各处名师来教导她这位女儿,窦琳芝读了那么多书,心也清高,内里其实很欣赏谢梦曦的才学,平心论起来,她倒觉得自己和谢梦曦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是威国公府养大的女儿,威国公府要我做的,我必然义不容辞,但我还是那句话,姑母,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哼,”丽贵妃心里动气:“你是没经历过威国公府落魄的时候,如今是跟你比着王爷世子的婚事,你才说些大话,等你连个知州的儿子都谈不成的时候再来教育我也不迟。” 丽贵妃说的正是上一世窦琳芝的遭遇,那时威国公府被抄,想把窦琳芝托付给一向交情不错的琮岭知州,对方竟说只能收为不入名籍的妾侍,那等羞辱,就只有她记得罢了。 “姑母错会了侄女的意思,姑母于威国公府的功劳,琳芝万不敢辱没,只是当年姑母于威国公府是雪中送炭,但如今威国公府已经很好,姑母又何必非要锦上添花呢?历史上那些权倾一时的外戚最后又哪有长远的?” “那也好歹权倾一时过,总归在史书上留下笔墨,总比一直默默无闻,中庸于世的好。” 窦琳芝看着丽贵妃,不再言语,眼前这团熊熊烈火对威国公府来说到底是浴火重生还是飞蛾扑火,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窦琳芝坐着马车回到威国公府时,正巧碰到窦胤昆的小厮在备马,最近窦胤昆总是往外跑,光她碰见的就好几次。 窦琳芝招呼来窦胤昆的小厮,问道:“兄长又去哪里?” 那小厮磕巴了几句,还是回到:“公子只说备马,别的没说。” 这是瞎话,窦胤昆要是什么也没说,他难道自己做主来备哪匹马?长路短路总归会说,一看就是浆糊脑子在说谎。 又是去见不得人的地方,只希望他这位兄长染上的别是见不得人的恶习,长幼有序,身为妹妹她也管不得什么。 窦琳芝看着偌大的威国公府,这整个家,她也管不得什么。 这段时间跟柳莺儿玩得太充实了,好久没有去看望东流,直到秀喜提醒钱珞瑾该给三清观发工资了,钱珞瑾才想起来。 一个月不见,东流好像更漂亮了点?果真还是道观的水土养人,养得东流肌肤如雪,吹弹可破。 钱珞瑾啧啧地问:“你每天沐浴用多少花瓣?是不是得一车?” 东流鄙视地看她:“贫道不用花瓣,又不是女子。” “你确定?” 钱珞瑾越来越怀疑东流是不是女扮男装混进来的,要说小时候长得像小萝莉,那很正常,长大之后越来越像少女,这很不正常吧? “劳皇子妃费心,贫道还分得清自己是男是女。” 钱珞瑾努努嘴,看着东流婀娜的背影,分明是个贫乳道姑。 钱珞瑾每月惯例捐十盏莲灯,每次都是东流亲手把这些灯供于神像前,然而钱珞瑾从来不知道,她的待遇可与皇后、太后比肩,寻常人来了,东流是不管的。 东流忙活着,钱珞瑾却在乱想,她想,东流要真是个道姑,跟皇上走得那么近,会不会被皇上强行收入后宫,毕竟东流的眉眼比丽贵妃还好看。 东流摆好了莲灯,一转身就看见钱珞瑾再傻笑,总有不好的预感,这笑容看起来很污糟。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就发现你越来越好看了。” 在现代,互相吹捧对方的长相是一种美好品德,在这里,这样的话,却是轻佻。 身为一个男子,便是对方的话有不妥,本也应一笑置之,东流却连着后背都僵直着,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那一句无心的寒暄。 末了,东流还是垂下眼帘,她应是无心的,毕竟她脑子不好使。 钱珞瑾吃着东流准备供神的瓜果,东流绕到她身后,问道:“皇子妃的家事安妥了?”毫无同情的语气。 钱珞瑾听在耳朵里,被桃汁呛到了,猛咳两声:“慕远衡连你都说了?他那么碎嘴干嘛不去茶楼里面说书!” “慕远衡……洛州王世子?” 钱珞瑾点点头,疑惑地看着东流。 “贫道只在宫里偶然见过世子几次,并没和世子多交谈。” “那你怎么知道我家里有事?” “贫道只是见你最近总差谢三小姐来供神,猜测。” “谢梦曦?替我供神?” “是,谢三小姐每隔三五天就会来观里一次,说是你家中事忙,差她来供神,贫道想着皇子妃平时在神灵面前懒散,突然虔诚起来,肯定是家里出了事情。” 钱珞瑾出了事没错,可她翻遍了大脑里的记忆,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让谢梦曦帮忙供神。 东流看钱珞瑾神情猜到其中有差池,将拂尘靠于怀中,说道:“贫道算出皇子妃要去镇国公府,不送。” 东流猜得不错,钱珞瑾带着丫鬟和侍卫急冲冲地赶去镇国公府,谢梦曦不是个爱撒谎的人,竟然拿了她的名义做挡箭牌,三天两头往道观跑有什么目的? 钱珞瑾越想越不安,直接赶到镇国公府,刚停下马车,就看见安广侯府的马车也在。 谢梦华回来了?没有大事,谢梦华很少回娘家。 钱珞瑾心里突然没了底,这颗心一直往下掉,也顾不得让下人去通报,直接两手提起一点裙子快步往里走。 在谢梦曦的住所外,服侍谢梦曦的下人齐刷刷在外面跪了一排,跪在排头的竟然是谢梦曦的贴身丫鬟冬菓。 那些下人看见钱珞瑾,慌张地磕头。 钱珞瑾走到冬菓身边,问她:“怎么了?” 冬菓低下头,不敢再看钱珞瑾,哆哆嗦嗦地说:“小、小姐……上吊……” 第40节 ☆、第66章 城 听到上吊两个字,钱珞瑾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上吊? 钱珞瑾冲进屋里,里面,谢大爷夫妇和谢梦华都在,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谢梦曦,屋子中央是一把侧倒着的凳子,房梁上悬下半条白绫。 “。。。。。。表妹。” 钱珞瑾走近床边,近看着躺在床上的谢梦曦,谢梦曦脖子上又一圈勒出的红痕,触目惊心。 “怎么样?” “及时发现,救下了,没有大碍。” 钱珞瑾和谢梦华在默默无言,一起看着床上没有知觉的少女。 “可知道原因?” “夫君晌午回来说,酒席上,窦公子拿出三妹妹绣的鸳鸯绣球,大讲三妹妹想与他有私,我气急,就来说了她一顿,没一会儿功夫。。。。。。”谢梦华抹了抹眼泪,懊悔自己说了太难听的话。 “她该说!自己做了糊涂事,再重的话也得受着。” 钱珞瑾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更怪自己,想来谢梦曦借着她的名义去三清观就是去见窦胤昆,她本该早些发现,再第一次撞到谢梦曦和窦胤昆再观里说话时,钱珞瑾就觉得古怪,只是之后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早把这件事忘在九霄云外。 “舅舅,舅母,等三妹妹醒了,我和她单独谈谈行么?” 品级上钱珞瑾比谢夫人还高,她开了口,自然没有不行的。 谢梦曦的房间还是和以前一样素雅,出嫁后,钱珞瑾再没进过谢梦曦的闺房。小时候,倒是常来,因为假装跟谢梦曦玩儿能吃到冬果做的栗子糕。 那时的谢梦曦,比起妹妹更像钱珞瑾的女儿,谢梦曦不吵不闹,给她一本书就能清静一整天,她没有谢梦华的治家之能,也没有谢梦瑶的灵巧心思,只有自己的一股书呆子气,一门心思要做书中君子,不理女子们的凡尘琐事。 谢梦曦一直被保护得很好,虽是庶出,却仿如镇国公府真正的瑰宝,万事自有上面三位姐姐安排妥当,也许是因为姐姐们自己已经卷入了权谋之中,更舍不得让最小的妹妹沾染泥污。谢梦华,谢梦瑶和钱珞瑾之间有无形的默契,关于两府争斗,关于宫中与宫外的纠葛,都不在谢梦曦面前提起。 可谢梦曦还是被卷进来了,她被保护得有多好,如今就被伤得有多深。 “水。。。。。。” 谢梦曦的嘴巴动了动,钱珞瑾赶忙倒了一杯温茶,送到谢梦曦嘴边,慢慢倒给她喝。谢梦曦还是被呛到,猛烈咳嗽着。 冬果还在受罚,不敢贸然上前,谢夫人点头后才赶过去扶着谢梦曦坐起来,靠着床头喂她喝水。并不敢给她多喝,喝了小半杯水,谢梦曦慢慢睁开眼睛,除了脸色煞白,看起来再没有大碍。 谢夫人招招手,领着谢梦华和丫鬟们退了出去,留给钱珞瑾和谢梦曦单独相处的空间。 谢梦曦醒了,钱珞瑾也不说话,只用热毛巾帮她擦着额头的冷汗,谢梦曦抓住钱珞瑾的手腕,她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手指环在了钱珞瑾的手腕上,挂着白霜似的嘴唇张开,对钱珞瑾说:“表姐,你骂我几句吧。” 钱珞瑾却坐在床边,温柔地抚摸着谢梦曦的头发:“好端端,怎么想不开。” “我的事。。。。。。表姐已经知道了吧?外面的人要怎么说我,怎么说镇国公府,倒不如我死了,还有个贞烈的名号,保得住镇国公府的声誉。” 如果谢梦曦死了,确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那些世家大族未必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通常根本不等出事女儿自己表态,族长就会下令私下勒死,对外美曰其名以死证清白。 镇国公府不需要这种清白。 “到底怎么回事,说给我听。” 钱珞瑾给谢梦曦倒了杯水,让她把事情经过详细说来。 谢梦曦和窦胤昆相识在三清观,接连几次“偶遇”让两人越来越熟识,谢梦曦虽不知两府为夺嫡的争斗,却依稀记得谢二爷死时丽贵妃的刁难。 起先,谢梦曦对窦胤昆并无好感,不过依着君子之礼与他淡漠相交。窦胤昆却向她道歉,他说,他本就不赞同姑母所做的事情,非君子所为。 谢梦曦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的知己,窦胤昆一表人才,知书达理,会喜欢上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讲着讲着,谢梦曦已哭成了泪人,钱珞瑾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单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听着她的啜泣。 “不哭不哭,谁年轻时没喜欢过个把人渣。” “表姐。。。。。。人渣是什么?” “人渣就是。。。。。。卫陵的方言。” 待谢梦曦哭声平稳了,钱珞瑾扳过谢梦曦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你被人欺骗,表姐不怪你,只怪你轻贱自己的性命。” 谢梦曦摇摇头:“大姐姐,二姐姐,一定恨死我了,她们嫁的都是那样的人家,我、我让她们扫尽颜面,我实在是个小人!” 谢梦华一直没走远,她就站在谢梦曦的院子里,走过来走过去,心里窜窜不安。谢梦华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心里担心得要命,嘴上却只会说出训斥的话,如果不是发现得早,她定一辈子不原谅自己。听了夫君的描述,谢梦华确实气急,想想妯娌间又不免要夹枪带棒,她怎能不恼。 但这些若是和她妹妹的性命比起来,又能算什么。 钱珞瑾把谢梦华喊进屋里,当着谢梦曦的面问谢梦华:“三妹妹想以死明志,换镇国公府名声,大姐姐,你怎么看?” 谢梦华气得一指头戳中谢梦曦的额头:“你的书都读给了谁?不说端茶倒水补偿我,净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好的不学,学那些赖账的,一抹脖子了事,我们还得凑钱埋你。” 听谢梦华的话就知道,比起生气,她更心疼妹妹,钱珞瑾早把谢梦华看得透透的,长着一张不说好话的嘴,却注定这辈子就被妹妹们吃得透透的。 “便是放着大姐姐不说,二姐姐在三皇子府本就不易,她一向高洁,偏被我拖累。。。。。。” 钱珞瑾二话不说:“备马车,我们这就找她去。” 谢梦瑶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大半夜衣服都没换,就在自己屋里等着。 谢梦瑶毒舌起来可比谢梦华厉害多了。 “好一朵镇国公府养出的娇花,这就寻死觅活的了?我反正没养过你,死了就死了,只可怜母亲和三姨娘都白疼了你,镇国公府的菜给你吃还不如烂在地里。” 谢梦曦被谢梦瑶说得满脸通红,小声说:“我、我做出那等事。。。。。。” “那又如何?长公主年轻时荒唐事做得多了,你见谁敢嚼她的舌根?” 谢梦瑶这话说得够直接,她是个百分百的拳头至上主义者,事实却也如此,嘉峪长公主当年自己悔婚改嫁,性质可比谢梦曦恶劣多了,人们虽然对嘉峪长公主的光辉事迹津津乐道,要说嘲笑可实在做不到,人家是长公主,想嘲笑也没那底气。 谢梦曦不过是送个绣球而已,可以往大了说是私相授受,往小了说也不过是有失规矩罢了。 谢梦瑶说话总能踩在点子上,要堵悠悠之口,最好的办法不就是让别人都不敢说话么。 谢梦曦何尝不懂谢梦瑶话中的意思,说得难听,却全是为她着想的好话。 “太后娘娘说我天赋才情,太后娘娘不知道,我才是最愚笨的,不过是有三位好姐姐罢了。” 屋内,四位少女都露出笑容。 “只要我们姐妹齐心,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安抚好谢梦曦的情绪,钱珞瑾才放心回六皇子府,谢梦曦由谢梦华顺路送回去,钱珞瑾一个人坐着马车里,平时总是笑嘻嘻的脸上毫无笑意。 威国公府,丽贵妃,窦胤昆,对他们的情绪已经不能用讨厌来描述,而是极度的恨意,待到风水轮流转,绝不和他们善罢甘休。 钱珞瑾回到六皇子府已经是下半夜,进了自己屋却发现慕从锦也在屋里。 钱珞瑾惊讶地问:“你怎么没睡书房?” “我猜你心情不好,今天破例陪陪你。” “那边怎么办?会不会怀疑?”钱珞瑾指的是柳莺儿。 “给她喝了安神汤,睡得很实在。” 钱珞瑾一路绷着的脸难得露出笑意,心里有一股温暖,但是这个人,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伸出肩膀,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啊。 慕从锦领着钱珞瑾走到桌子前,桌子上摆着泥人,糖马,银锭子和栗子糕。 ”这是?” ”都是我给你准备的,你看哪个能让你心情好起来?” 钱珞瑾想她一定是冲动了,冲动过后也许会后悔,但她此刻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身边,明明平时气人到让人想给他一闷棍,偏偏在烦恼无助的时候总被他的温柔俘获,这种人,被侵犯了也是自作自受,对吧? 钱珞瑾双手一推就把慕从锦推倒墙边,一手撑在墙上试图壁咚慕从锦,然而慕从锦比钱珞瑾高出一截,钱珞瑾只能仰着头看他。 ”少年,你这是在玩火你知道吗?” 慕从锦内心陷入了迷茫,这唱的是哪一出?霸道皇子妃爱上我? ”慕从锦。”钱珞瑾口中轻轻唤着,似乎喊出这个名字,不管想要什么都能梦想成真。 ”我在。” 慕从锦回应着钱珞瑾的呼唤,少年俊美的面容露出玩味的笑容,微微上翘的嘴角似在诱惑着一亲芳泽。 ”你想做什么?” 慕从锦的嘴唇贴着钱珞瑾的耳垂说道,彼此贴近的身体互相传递着热量,慕从锦轻微沙哑的嗓音撩拨着钱珞瑾最后的理智。 钱珞瑾大吼一声。 ”睡你!” ☆、第67章 城 在钱珞瑾的幻想里,她应该俯视着慕从锦,猛烈地亲下去,直亲到他缺氧,方显自己霸道皇子妃王霸之气。 然而事实是,以钱珞瑾的身高只能踮起脚尖给慕从锦来个萌萌哒的少女之吻,钱珞瑾温润的嘴唇贴上慕从锦柔软的唇瓣,其实她的胆子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大,自以为自己占到了一点便宜足以挣回面子,正想抽身离去,脑后和后背却被慕从锦紧紧环住,少年的力气大到让她动弹不得。 那一点蜻蜓点水的触碰,怎能让慕从锦满足,他内心的炽热仿佛是堆了满屋的烟花,平平淡淡过也便罢,一旦被火星点燃,就要将所有热情砰然绽放。 慕从锦双臂稍一用力,就将钱珞瑾搂入怀中,牢牢锁住她所有退路。 钱珞瑾眼睛瞪得大大的,只看见慕从锦白皙的皮肤,感觉到两片单薄的柔软在自己嘴唇上肆虐,随着力道的加深,甚至让她有一些疼痛,却让她心动,有那么一瞬间,钱珞瑾甚至觉得慕从锦是想要吃掉她。 慕从锦想让两人的第一次更温柔,却忍不住自己想要去占有的欲望,想到那小小的被他搂着的人已经住进他圈养的窝巢,想到那柔软的身体都将只属于他一人,慕从锦感觉身体里有一只野兽要苏醒,让他失去理智。 钱珞瑾发现自己才是要缺氧的那一方,慕从锦仿佛在吮吸一根快要融化的冰棍,贪婪,急切,直到她身子都没了力气瘫软在他怀里,慕从锦才放过她,给她喘息的时间,毕竟对慕从锦来说,钱珞瑾晕过去才得不偿失,他可不想满心期待的缠绵变成奸/尸。 给钱珞瑾补氧的时间,慕从锦可闲不住,他只觉得怀里的钱珞瑾好像一颗熟透的果实,浑身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忍不住在钱珞瑾莹润的嘴唇上轻轻舔弄。 “你!你干什么!”钱珞瑾满脸涨红,这行为比刚刚的深吻还让人害羞。 “只需你舔我,不许我舔你?” “我什么时候舔你了!” “以后再跟你说,现在没时间。” 慕从锦说着开始脱钱珞瑾的衣服,古代少女的衣服繁杂,钱珞瑾身上这套是三个丫鬟齐心合力才给她床上,慕从锦解了一堆带子也没解开。 钱珞瑾莫名地得意起来,还发出了骄傲的笑声。 钱珞瑾正笑着,冷不防被慕从锦单手一甩推了一把,正好倒在旁边的床上,慕从锦俯身压在她身上,再她耳边轻声说:“疼的话……也别跟我说,我不会停下来。” 一晚上,钱珞瑾哭得喉咙都疼了。 第41节 钱珞瑾哭得并不是身体上的疼痛,事实上,慕从锦已经尽量温柔,他还指望着用良好的客户体验吸引下一次、下下次……钱珞瑾哭得是一种失落,说好的她攻慕从锦呢?为什么她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被大厨细心的一刀刀宰杀。 钱珞瑾不高兴了,她不高兴了就不配合,慕从锦无可奈何,这种时候更得惯着她,抱怨了一句:“你真麻烦。”翻了个身让钱珞瑾变成上面那一个。 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和少女,多少有些吃力,钱珞瑾能感觉到慕从锦极力克制着自己,害怕真的弄伤她。 又一串亲吻羽毛般温柔地触碰钱珞瑾的额头,慕从锦半敞着亵衣,露出正在成长中的鲜嫩的胸膛,钱珞瑾朝他怀里缩了缩,又扯了扯慕从锦的袖子。 慕从锦会意地用手臂将钱珞瑾搂紧,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受了欺负的小狗,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爱不释手。 “疼么?” “疼得有点讨厌你了。” “是你非要睡我,好吧好吧,我去拿点软玉膏给你擦。” 慕从锦刚起身,手臂被钱珞瑾抱住,钱珞瑾两只手抱着慕从锦的胳膊,八爪鱼似的粘着,半边脸贴着慕从锦的肩膀,贴得紧紧的,小小的声音说:“慕从锦,你以后不要纳妾好不好?” 慕从锦心里微微颤动,有种自己身上被押了瑰宝的感觉,是啊,这里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的事情。 “好。” 慕从锦回答。 看着身旁少女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慕从锦心里也说不出的满足。 她喜,与她同喜,她忧,为她解忧。人生的目标竟已变得如此简单,原来有了满心喜欢的人,便恨不得把自己从里到外都刻上她的名字。 这一天大概是慕从锦有生以来起得最晚的一天,睁开眼,身边空荡荡的,钱珞瑾已经不在了。 慕从锦突然失落了,把来想伺候他起床的丫鬟都赶了出去。 丫鬟们说皇子妃早晨兴高采烈地去五皇子妃府上品糕点,慕从锦怎么有种被始乱终弃的感觉? 为什么不喊他起床?去五皇子妃府上吃糕点也可以喊他一起去嘛! 慕从锦仔细回(hui)想(wei)昨晚的一切,钱珞瑾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喜欢他,慕从锦开始担心了,钱珞瑾会不会睡了他之后不负责? 其实钱珞瑾一点都不想参加五皇子妃的茶会,她腰腿酸疼得厉害,要不是谢梦曦刚刚出事,她要是躲懒不去会让有心人联想,她才不想出来活受罪。 慕从锦肚子里的疑问放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等到钱珞瑾回来了,又有柳莺儿在一旁,不能惹她怀疑,只好先将此事作罢,等有了机会,还要再灌那柳莺儿一碗安神汤才行。 谢梦瑶的拳头理论很正确,也许私底下浑话不少,明面上并没人敢多提关于谢梦曦的八卦,开玩笑,人家姐姐非富即贵,谁也不敢惹一身腥。 自从被钱珞瑾开解后,至少谢梦曦不会寻死了,但心情要好起来却不容易。 对谢梦曦来说不仅名声受损,还有感情上被欺骗,这些伤只能她自己恢复。别人帮不了她。 谢梦曦更加深居简出,慕远衡喊她来六皇子府下棋也喊不到人。 好大的胆子,王爷世子的请柬都拒绝,慕远衡拍桌大怒。 钱珞瑾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桌子:“我也没见过请柬地址写别人家的。”慕远衡请柬地址写的是六皇子府。 慕远衡红着脸:“我不是没办法,我家离那么远。” 慕远衡前一天说谢梦曦不来见他要去告谢梦曦藐视皇族,后一天又来说自己前天在开玩笑绝对不告谢梦曦只求一见,慕远衡不累,钱珞瑾都累了,这少年属牛皮糖的,这么会粘人。 谢梦曦现在哪有心情搭理他,钱珞瑾要求不高,只要谢梦曦别再寻短见,钱珞瑾已经深感欣慰。 看来慕远衡还不知道谢梦曦身上的变故,也是,他虽然嘴碎,毕竟是男的,都中的八卦妇女们也不好意思讲给他听。 陷入低潮期的谢梦曦更加发奋地读书,完全处于一种“距离高考还有一星期”的状态。 就在钱珞瑾以为谢梦曦立志要当高考状元的时候,有一件事让埋头书香的谢梦曦难得地回望起现实来。 那是朝堂上的一场变动,故事的主人公名叫顾西园,之所以朝堂上的事能吸引到谢梦曦注意力就是因为这个顾西园,他是谢梦曦的偶像。当然这里的偶像指的是单纯对其文学造诣上的崇拜,没有任何爱慕成分,因为这个顾西园年纪很大了长得还丑。 这位顾西园顾大人是个才子,很会作诗,也喜欢作诗,最近他喜欢现实批判题材,就写了一首描述百姓流离失所的诗,广为流传,皇上大怒,朕把江山治理得这么好,你竟然说朕的百姓被饿死,结果就把这位顾大人扔去吃牢饭。 文艺青年就算坐牢也要写诗,还集结成册到处销售。谢梦曦就是看了顾西园的诗,很有感触。 “表姐,老百姓真的没饭吃吗?” 身为都中公府小姐的谢梦曦很难想象那个画面,从小到大,她所看到的都是上元节都中城内满布长河的水莲灯,一片繁华,根本不能想象路有冻死骨的景象。 对于那些被饥荒笼罩的流民,钱珞瑾是知道的,她回卫陵省亲就曾见过,皇上说自己所治的是太平世道,可没有战争就能叫太平吗?一个整天就差睡在丹房的皇上,两个对着贪污财政养兵的皇子,这世道还敢称太平?不过是老皇帝还没死稍微压了压场子罢了。 “远的不说,就是都中郊外,都有投奔来的流民,守城怕皇上知道,都拦着不让进城,他们就在西城外住下了呢。” 听了钱珞瑾的话,谢梦曦很震惊,竟然连皇城外都有流民徘徊。 “表姐,我想去派些食物和被褥给流民,你放心,我以白纱覆面,不带自己府里的下人,不会有人知道。” 难得谢梦曦又有了生机的样子,钱珞瑾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只是叮嘱谢梦曦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暴露身份。 谢梦曦带了稀粥和馒头去看望郊外聚居的流民,有卫兵把他们都驱赶到一起,几个破营帐就是他们的住所,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都有。 对于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的谢梦曦来说,这景象只能用噩梦来形容。 都中城内春繁叶茂,一直绵延到城外,到了这里却戛然而止,因为连地上的草都被这些人拔来吃了。 谢梦曦把派发救济的任务都交给雇来的下人,自己在流民营地里四处走着,就这么给他们送米送衣服总不是办法,就算财力尚可支撑,人总不能一辈子靠施舍,还是要自食其力才行。 “阿姊,阿姊,谢谢你。”一个个子小小的女童扯着谢梦曦的裙角说。 女童的娘赶紧跑过来扯开女童的手,生怕她弄脏了谢梦曦的裙摆。 谢梦曦却弯腰抱起了女童,女童瘦的皮包骨头,很轻很轻,就连文弱的谢梦曦都抱得动,谢梦曦甚至想她是不是连骨头都是空心的。 “饿不饿?一个馒头够吃么?姐姐再带你去拿一个。” 女童的娘亲知道谢梦曦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敢多说话,只远远地隔了一段距离跟着谢梦曦,看着她把自己的女儿带去了哪里。 谢梦曦正给女童捡馒头,身后有个声音喊她。 “谢三小姐?” ☆、第68章 城 谢梦曦心中紧张一跳,猛回头,看见慕远衡站在不远处,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蒙面的白纱还在,心中慌张,不知慕远衡怎么认出了她。 慕远衡看见谢梦曦的正面,尽管对方脸上蒙纱,更加确定就是谢梦曦没错:“果然是你。” “你怎知道是我?” “这身衣服我见你穿过。”慕远衡说得理所当然。 作为一个直男,能注意到妹子每天穿什么衣服也是厉害。 “再者,带脂粉味的女子多了去了,身上只有翰墨味的,我见过你一个。” 既然被慕远衡抓个正着,谢梦曦也不好扭头走掉,硬着头皮和慕远衡边走边聊。 刚来这里时,谢梦曦还以为都中城的官员好心给流民们扎了营棚,原来那些都是慕远衡捐赠的。慕远衡随父亲进都中时正好经过附近,看见流民们皮包骨地四处随地躺着,甚为怜悯,便自掏腰包把他们安顿在这里,自从谢梦曦躲着不见他,他来这里的时间倒是多了。 要不是两人确确实实是偶然遇到,谢梦曦一定以为慕远衡在演戏,在谢梦曦心里,慕远衡的缺点能写成一张字帖,优点除了身体健全就想不出别的,如今却对他大大的改观,原来堂堂王爷世子也会将流民放在心上,倒是有一颗悲悯之心。 这一番谈论,两人竟颇有共同语言。 洛州王也不想管流民的闲事,怕触皇兄眉头,慕从锦就瞒着自己老爸,一个人偷偷救济流民,如今又遇到了有相同志向的谢梦曦,两个人一起做起“偷鸡摸狗”的事情来也是个伴儿。 以前慕远衡找谢梦曦下棋都是两个人隔着石桌坐着,如今两人并排行走,慕远衡看着谢梦曦又和以前的印象不一样。 她穿一身藕色素淡的裙子,是她一如既往的风格,只是脸上半掩白纱更添几分神秘色彩。谢梦曦身量格外纤细,比慕远衡矮了一个头,却总把腰板挺得比直,一副教书先生的样子。 慕远衡闻着谢梦曦身上淡淡的墨香,心神轻轻地荡着。 同一个梦想,同一个地球,此后两人便时常结伴来救助流民,互帮互助,果然比一个人顺畅多了。 钱珞瑾只察觉谢梦曦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原本阴郁的情绪也开朗许多,只以为做好事能让人心情好,没有过多追究,她自己皇子府里的事就够她烦的。 自那一夜云雨之后,慕从锦尝到了甜头,就像吃过牛排的狗,再也不肯吃狗粮。白天柳莺儿锲而不舍地爬他的床,晚上慕从锦就不厌其烦地爬钱珞瑾的床。 对这种事情,慕从锦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钱珞瑾若说不行,他也不多缠,走开,一炷香的功夫又来敲门,钱珞瑾只好把他拉进屋:“你也不怕露馅!” 慕从锦的手马上不安分地搂搂抱抱:“两倍剂量的安神药。” 钱珞瑾真怕有一天柳莺儿被毒死在六皇子府。 等到钱珞瑾实在招架不住的时候,她只能一再强调:“要是敢让我怀孕,我就让你从皇子变成公主。” 话还没说完就被慕从锦扑倒在床上,又亲又舔,直舔得钱珞瑾眼睛都睁不开。 “你还说我像狗,我看你更像狗!” 大概因为在钱珞瑾这边吃得太饱,慕从锦对于跟柳莺儿飙戏越来越没耐心,不停地催促三皇子快点把他负责的部分完成。 作为一个古代人,三皇子无法理解慕从锦的行为,跟个大姑娘似的守身如玉做什么?那柳莺儿长得确实娇嫩,只要没有花柳病,睡上一睡不是挺好的?转念一想,三皇子又想到了新理由:莫非他这位胞弟那方面有隐疾? 第二天三皇子就派人送了好些药材给慕从锦,附子、仙茅、淫羊霍、巴戟天、川须继、风流果……全都是补肾的。 慕从锦猜到三皇子意图,梆梆敲响钱珞瑾的房门。 钱珞瑾已换上一身轻薄的亵衣:“这么晚,你又来干嘛?” “试试自己有没有病。” 天亮后,慕从锦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地去上朝,经过一晚上各种测试,他那方面果然没问题。 钱珞瑾则怀恨在心,都说了她还在长身体的时候!等她身体长好了,定要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那一天清晨,慕从锦去上朝之后,镇国公府派人来传,请钱珞瑾去镇国公府用午膳。镇国公府轻易不会喊皇子妃回去,每次来请钱珞瑾必然有事。 果不其然,出了大事,不过是喜事。 谢梦华怀孕了! 谢夫人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谢老爷突然间要当外公也满心激动,连早朝都逃了,反正他这挂名领工资的也没在乎他去不去。 谢夫人领着谢梦华的几个姐妹一起去看望谢梦华,谢梦瑶破天荒地也出了府,因是天大的喜事,她这做妹妹的总要亲自到场祝贺。 尤其是带上了钱珞瑾,让谢夫人在侯府倍有面子,再加上此番来是因女儿有孕,谢夫人脚下都生风,所到之处收到的都是羡艳的目光。 原本,谢梦华刚嫁进安广侯时并不十分受敬重,安广侯府是大族,眼睛难免朝天看,加上镇国公府很快白事连连,树倒猢狲散,谢梦华很是吃力了一段时间,全凭谢梦华自己的大方懂事受到安广侯夫人喜爱,端庄秀美和世子感情和睦,这才硬挺到现在。 不过当初过得再艰难,现在也好了。 从谢大爷承爵,谢梦瑶嫁入三皇子府,再到钱珞瑾一跃成为六皇子妃,如今又有了身孕,直把那些素日不安好心的妯娌气得牙痒痒,却又不敢对她怎么样。 如果谢梦华这胎生个男孩,那安广侯府怕是就要跟镇国公府绑上了。 谢夫人许久没见女儿,满肚子唠叨皆是些饮食保养的要点,让谢梦华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宝宝,倒是心机小公举谢梦瑶一语说出重要的一点:“千万小心,除了我们府里带过来的下人,谁也不要信。” 第42节 谢梦华点点头:“我的饮食现在都由春燕亲自盯着,放心吧。” “那就好。” 谢梦瑶目光注视着谢梦华的肚子,面上淡淡微笑,似有羡慕之情。 谢梦华看出谢梦瑶的心情,安抚道:“你不要急,你才嫁过去多久,总会有的。” 谢梦瑶摇摇头:“是我自己不想要,每次都会喝下九寒汤。” 这话谢梦瑶说得轻描淡写,屋里的人俱是震惊。 “二姐姐!为什么!” “若我生了孩子,女儿倒也罢了,若是男孩……对三皇子对镇国公府都不是好事,不需要的……不如一开始就没有。” 谢梦瑶能在三皇子府混得风生水起,一来看镇国公府面子,二来也是因为她没有孩子。 谢梦瑶心中所想虽然残忍,确是最好的办法,如果将来三皇子真的登基称帝,她手中再有个男孩,便是今日丽贵妃,三皇子未必欢喜,她更不想镇国公府成第二个威国公府。 眼看着因自己的一席话,屋里气氛变得低落,谢梦瑶打趣道:“若怕我无趣,你倒是快点把孩子生下来,正好我这个做姨母的攒了好些私房钱没地方花。” 屋里人又都给逗乐。 “二姐姐这么说,我的压力可就大了。”钱珞瑾接话说。 “怎么说?” “你若给了桃子,我才给个李子,我怕大外甥长大不认我这个表姨母。” “我倒无所谓,我是住家里的,我那一份不免母亲破费。”谢梦曦说道。 这份破费,谢夫人花多少都心甘情愿,看着四个女孩贫嘴,谢夫人笑的眼睛都有些水蒙蒙的。当然她刚嫁入镇国公府时,所有人都说她嫁的极好,但谢大爷个人能力低下,人又贪色,又有人开始说她其实嫁的没那么好。 但谢夫人自己一直感谢母亲为自己选的这门亲事,一家人虽有喜有悲,至少和乐。 谢夫人和安广侯夫人两个年岁相当的有身份的女人聚在一起自然要多聊一会儿,钱珞瑾等人也在旁一起陪着,钱珞瑾在谢夫人身边犹如半个女儿,给足了谢夫人排场,也算是不忘她这些年的教养之情。 就在镇国公府的一家人围着安广侯夫人听都中最新鲜的八卦新闻时,五皇子府上正在举办男人们的狂欢。 五皇子刚得了一支异域风情的夷族舞姬,个个貌美如花,本着好东西要大家分享的原则,由五皇子做东,几乎邀请了所有达官显贵家的年轻公子。 五皇子最好吃喝玩乐,开趴体是一把好手,一群血气方刚的少男一边喝酒一边看穿着暴露的夷族舞姬扭腰摆臀,好不快活。 唯一一个想回家的只有慕从锦,总害怕自己晚回家一会儿,钱珞瑾就跟隔壁老王跑了,因为直到现在钱珞瑾还没有明确地说过他在她心里的位置。 男人嘛,三杯酒下肚就要开始吹牛逼,而且都要上天,谁也不能服谁,周公子说起自己在天香楼的相好,平宁侯世子马上说忆盈楼红牌夸他技术好,赵公子又说自己一晚上连御十女,丘公子则说自己夸下大鸟很吓人。 慕从锦深觉自己在浪费时间,远不如早点回去和钱珞瑾啪啪啪有意思,找到机会就直接溜了出去。 慕远衡也想走,但他是个远道而来的香饽饽,想走可没那么容易,被一群想笼络他的公子哥团团围住,连上茅房都有人跟他结伴。 窦胤昆与慕远衡同桌,听着宋公子炫耀自己迷倒馆陶名伶就烦,几杯酒热乎乎下肚暖了肠胃,窦胤昆心里飘飘然,这些人能吹的牛逼和他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只要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得住嘴,于是窦胤昆嘴里蹦出了谢梦曦的名字。 ☆、第69章 城 窦胤昆舌灿莲花,将三分事实渲染出七分色彩,非把自己描述成汤姆苏不可,明明是他设计欺骗无知少女,倒要歪曲成谢梦曦勾引他一般,还拿出谢梦曦送他的绣球,当初他央求谢梦曦送一份信物与他,却成了他炫耀的资本。 “瞧见没,我们威国公府如今的景气,连谢家都眼热,凭她什么太后金口夸赞的才貌双全,一个庶出也敢做嫁进威国公府的春秋大梦。” 谢梦曦的兄长远在西北,姐夫六皇子又早退,窦胤昆拿谢梦曦开起玩笑毫不忌讳,他还想挑拨慕远衡和六皇子府的关系,套近乎地对慕远衡说:“世子,那一府的人多有行为不检,还是离远些的好。” 话音刚落,慕远衡一拳打在窦胤昆下巴上,慕远衡在洛州没少骑马打猎,身体强壮不是文弱的窦胤昆可比,使出全力的一拳头直接把窦胤昆的下巴打到脱臼,又把窦胤昆按倒在地,直接骑在窦胤昆身上,完全往死里揍不留情面。 宴席上的其他公子哥团团围着两人,嘴里劝架,却没人敢去拉开慕远衡,洛州王世子的身体谁敢去拉扯?就是平时巴结窦胤昆的那几个跟班也不敢上前替窦胤昆解围。 还是二皇子和五皇子赶来才上手将两人分开,二皇子是窦胤昆的表兄弟,自然真心关心窦胤昆,要换了其他人,他肯定要给自己这位表弟讨个公道,但对方是洛州王世子,又不敢轻易多言,只好一门心思喊来下人传召太医。 五皇子早就瞧不上窦胤昆总在他的宴席上吹牛逼抢他风头,面上说着些“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肯定喝多了,快去醒酒”之类和事老的话,实际上就是找路让慕远衡先走。 慕远衡的拳头还紧紧握着,从窦胤昆嘴里听到的谢梦曦的名字开始他就握住了拳头,心中有一把火在烧,他知道威国公府是皇上的一只手臂,母亲也交代他要和窦胤昆搞好关系,事实上之前他也颇给窦胤昆面子,因为母亲也暗示过窦胤昆有可能会是他的小舅子。 然而那来都中前的种种叮咛如今在慕远衡心里都不再重要,他的心只被愤怒萦绕,只想打烂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宴席上这些人,一个个尸位素餐,给谢梦曦提鞋都不配,上一次贵胄们的聚会,他假装无意地提起流民问题,想着哪位诰命能动员自己的夫君在朝上为流民们一言,竟有不食烟火的小姐以为流民是谓流州的百姓,言:又没有战乱,天下太平,百姓自然都会丰衣足食,若有流亡者也定是自己懒惰,企望食乞而生。 这些人,又怎敢及亲身了解流民救助流民的谢三小姐万分之一? 慕远衡可算知道前些日子谢梦曦为何突然消沉,只觉得心中骤然而生出一股保护欲,想要狂奔到谢梦曦身边,将心中所思所想全都说给她听,告诉她,她才是整个都中他最钦佩的女子。 到了镇国公府外,慕远衡却又止步不前,此时他上门找谢梦曦恐怕要给谢梦曦带来更大的麻烦,慕远衡在镇国公府外徘徊了足有半个时辰,最后还是悄然离开。 钱珞瑾在安广侯府还没走呢,就有下人兴冲冲地向安广侯夫人禀报:洛州王世子打了窦大公子。 安广侯夫人急切地问:“窦公子伤势如何?”不过那语气可不是关心,绝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听太医说,窦大公子下巴都歪了,鼻子和嘴都往外淌血,也不知窦大公子哪里得罪了洛州王世子,是往死里打呢。” “我听说世子在洛州时可一人独斗黑熊,力气定然很大,太医可说窦公子会不会留下残疾?” “回老夫人,太医说虽伤筋动骨,所幸世子只用了拳头,只是要调养一段时间。” 钱珞瑾清清楚楚地看见安广侯夫人脸上是失望的神情,现在的富太太啊,总想搞点大新闻,果然不种地的人都太闲了。 众人都不知道世子为什么突然发起狂来,狠狠揍了窦胤昆,洛州王妃很抱歉,让慕远衡去威国公府上门道歉,慕远衡肯定不去,理由还很充分,他在洛州打过的人能组成一个战队,他什么时候去道过谦? 丽贵妃不想跟洛州王府撕破脸,这事儿其实她想忍下来,但慕远衡实在一点台阶都不给她。当晚打人还能说是喝醉了,现在清醒了竟然也不肯道歉,要是当没事发生,她威国公府的脸面往哪里放? 洛州王因为自己童年的缺失,疼儿子疼得三观变态,因为洛州王自己小时候无依无靠,对那些权臣的儿子都小心翼翼,十分憋屈,竟觉得儿子打了别人公府的嫡子还挺过瘾,完成了他小时候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儿。反正自从二皇子上次贸然调兵后,丽贵妃的宠爱也不如以前了,洛州王只派人给窦胤昆送了点金疮药,之后就跟没发生似的。 威国公府和洛州王府的间隙算是好不了了。 上一次三皇子因为误会给慕从锦送了一大堆壮/阳药,反而歪打正着帮慕从锦解了围,本来柳莺儿已经开始有所怀疑,慕从锦明明跟她勾勾搭搭的,怎么就是不睡她,看见那些药,柳莺儿明白了,慕从锦是有心无力啊。可怜,明明是个长相俊美的皇子,却是个不能人道的半残。 慕从锦最近都是生无可恋脸,给柳莺儿喝太多安神汤怕她生疑,但她不睡死过去,就没法跑回钱珞瑾屋里胡作非为,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慕从锦只觉得外面的凉气都压不住他心里的火气,脾气也变得暴躁,连福鲤都轻易不敢近他的身。 三皇子府成了最后的庇护地,为显示自己看重柳莺儿,他也把柳莺儿随身带去了三皇子府,演技高超的三皇子妃按照拟好的戏路,甩脸子说自己府里容不得柳莺儿这种下贱坯子,谢梦瑶更一副护妹心切的样子,把柳莺儿好一顿折腾,就是柳莺儿自己也不想再去三皇子府受罪。 六皇子和六皇子府成天跑三皇子府里秀恩爱也是奇特景象。把三皇子府的庭院当公园逛,两人也会说些正经的话题,比如约好以后要一起为实现古代社会加速现代化而奋斗。 “慕从锦,你会画画吧?” “学过一些。” “帮我画个胸罩的草图,我让丫鬟做出来,你有没有发现我开始长胸了?” “……有么?我看看。”慕从锦说着突然把手伸过去:“我觉得你还不需要。” “你这样我很想报警抓你。” “走,想不想去湖中心看看?” 三皇子在院落的小湖中间造了一座雄伟的假山,两人还真把在别人家坐客当郊游了,趁着月色,钱珞瑾提着鹿皮灯笼,两人一起演着石头铺出的路往湖中央的假山群走。 石子路很窄,只够一人通行,慕从锦走在前面探路,一条胳膊向后还不忘牵着钱珞瑾的手。明明更大尺度的事情都做过了,被慕从锦细长的手指攥住手掌,钱珞瑾还是心跳加速,看着慕从锦脑后垂下的发丝,心神一荡,手掌也用了力气,紧紧反握住慕从锦的手。 原本钱珞瑾的手只是乖乖被慕从锦拉着而已,感受到钱珞瑾反握的力量,慕从锦心里生出一阵温暖,这颗心都被温柔地填充着。 这场仗,就是为了身后的人,他也一定要赢啊。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也有一座假山。” 钱珞瑾怎么可能忘得掉,为了躲丫鬟,她跳进假山的洞里,却意外遇见了另一个穿越者,这种事做梦都要被吓醒的。 “记得,你知道么,那天晚上我一整晚都兴奋得不敢睡。” “我也没睡,想着你的事情,想着要不要和你有来往。” “当初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肯娶我!”钱珞瑾又想起了自己惨兮兮求娶的模样。 “你怎么这么记仇呢。” “我就小气,怎么样?” 慕从锦转身,背靠着假山的石头,手臂用力一拉就把钱珞瑾拉进自己怀里,钱珞瑾的脸颊被晚风凉凉地吹拂着,身体裹在慕从锦温暖的怀抱里,少年一身绛紫锦绣的华服,模样俊秀,微微张开的嘴唇有一点红润,像一颗诱人的樱桃。 “为什么我对你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呢?” 慕从锦说着抬起眼眸,与钱珞瑾对视着,那一双眼睛,晶亮水润,凝着让人发烫的深情,只是看着就要被融化一般。 钱珞瑾又想起两个人小时候,那时的慕从锦还是个被谣传天性愚笨的宫廷小皇子,而自己也只是商贾家来大城市见世面的乡野丫头,镯子上恶趣味般的刻字成了两人相识的契机。 十年了吧,两个人,足足相伴了十年时间。 尽管常被他捉弄,尽管他嘴巴坏到活该没朋友,走到这一步,钱珞瑾心里越来越明白,她嫁给慕从锦不止为了活下去,她喜欢着他,以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姿态喜欢着。 钱珞瑾伸出一只手,搂着慕从锦的脑后将他的脸压低,直到她抬起头就能轻易地吻到他。两个人的嘴唇都是滚烫又温暖,这是钱珞瑾第一次主动深入地亲吻慕从锦,慕从锦先是惊讶,随后面露笑容,心满意足地由着钱珞瑾品尝。 钱珞瑾轻轻咬着慕从锦的嘴唇,和慕从锦总是攻城略地似的亲吻方式不同,钱珞瑾是那样温柔细致,让慕从锦有一种被温暖的棉被包覆的感觉,就算心里翻滚出滚烫的火焰也舍不得打断这份温柔。 这样轻柔细腻的吻,慕从锦总觉得自己身后的石头也变得松软了似的,只是一个吻就让全身触电般,她小心翼翼地索取,他宠溺地回应,酥酥麻麻的感觉如同湖面上荡漾起的涟漪,连月光都变得多情起来。 刚刚穿越来的时候,钱珞瑾想过自己未来有很多种可能,甚至想过去搞炸药欺负冷兵器建立一个女尊的社会,也只是想想罢了,一来她找不到铀,二来…… 她果然不是个有追求的人啊,今生唯愿与一人温柔相伴,白首偕老。 自那日一拳打断了和威国公府的友谊,慕远衡每日天刚亮就往都中城外的流民营地跑,一连好几日,总算等到了谢梦曦。 慕远衡准备了一肚子自认为有文采的腹稿要对谢梦曦讲,真见了谢梦曦,就忘得一干二净。 反倒是谢梦曦先问:“听说你在五皇子的宴席上和威国公府的窦公子打了一架?为什么?”用打架来形容其实有失公允,完全是慕远衡单方面在揍窦胤昆。 “他说你坏话……”慕远衡说了一半又闭嘴,怕谢梦曦知道窦胤昆的话会更难过。 窦胤昆会说什么,谢梦曦大致也猜得到,但她竟然不觉得生气也不难过,仿佛窦胤昆这个人在她心中都变成了沧海一粟,一点都不重要,也就不会上心。 “我不在意,你更无须替我着急,想想这些流民连生活下去都是难题,儿女私情,身外的名声,本就是缥缈之物。”谢梦曦说着,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都中聚集着最美的女子,谢梦曦的容貌和她们相比实在算不上出众,但就是这副清淡秀丽的样子,让慕远衡心里一阵又一阵跳动。 “不过,谢谢你替我出头。” 虽说瑕疵必报是小人行为,听到慕远衡替自己狠狠教训了窦胤昆一顿,谢梦曦心里还是免不得喜悦,脸上的笑容也更浓,仿佛一朵小花儿,发自真心地绽放。 慕远衡瞪大了眼睛,在他印象中,谢梦曦连笑容都很少有,尤其是被窦胤昆欺骗之后,每天都是一副要修道的模样,这般灿烂的笑容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出现。 好看极了。 “对了,我前些日子正在想,就靠我们两个一直救济这里的流民也不是办法,都中城肯定不会让他们进,但周边的斌州、徐陵、北淮,凭你王爷世子的身份施压府尹也许会愿意收留他们。史书上也有记载流民之乱,我翻阅了历代治理流民的账录,想到一个很好的办法,流民都是失去土地的农民,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没有地种,又没有一技之长,才无法谋生,不如我们就教他们种地之外的手艺,他们去了别的州县也好谋生。” 慕远衡眼睛一亮:“好主意,你书真没白读,不过你我都不会手艺,怎么教他们?” “何需我们自己教,我表姐说过,这世上没有一张银票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有,那就用更多的银票。” 第43节 “……你要不要离堂嫂远一点?” 被提到名字的钱珞瑾与此同时打了个大喷嚏:“啊欠!”抽了抽鼻子,都怪慕从锦这个神经病,在假山那儿亲着亲着又开始脱她衣服,害她受了风寒。 慕从锦自己也跑不了,又亲又抱,想不被传染都不行。 府里皇子和皇子妃都得了病,可把下人们忙坏了,皇后娘娘狠狠训了几个负责照顾皇子和皇子妃起居的老嬷嬷一顿,嬷嬷们也是冤,两个人大晚上在外面调情这事儿谁能想到? 既然生了病,慕从锦也不能再睡书房了,总算有个正当理由回主卧房和钱珞瑾一起住,也算因祸得福。 不过两人除了对着打喷嚏也没精力去做别的事情。 由于慕远衡的友情破颜拳,联姻的小船说翻就翻,威国公府再垮不下脸让窦琳芝嫁给慕远衡,但羽毛还是得继续丰满,还没等窦胤昆的伤好利索,威国公府上门提亲,求娶相府千金朱成碧。 作为文官的至高点,有一个宰相傍身一直是威国公府的人生目标,三皇子这一派有一个非常活跃的传销达人郁宰相,同为宰相的朱久竹就成了威国公府的目标。 朱宰相原本也看中了慕从锦,怎奈慕从锦自断臂膀娶了钱珞瑾,朱久竹自己也想找个靠山,寻寻觅觅,和威国公府一拍即合。 不过窦胤昆的婚事排场竟与庶皇子相同,丽贵妃也是蛮拼的,丽贵妃自己极喜爱这个侄子,心里又对被白打一顿窦胤昆有愧疚,她大哥还在牢里,她没栽培好他儿子就罢了,还让人给揍了一顿没讨到说法,怎么也得补偿下。 朱成碧当然希望婚事越隆重越好,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呢,她要嫁的人竟被钱珞瑾抢了先,她堂堂相符千金,连个商贾女儿都不如?钱珞瑾和慕从锦的婚事可谓颠覆了朱成碧的人生观。 朱成碧还想用婚事在钱珞瑾面前扳回面子,谁想正赶上钱珞瑾得了严重的风寒,根本不能参加她的婚事,只派人送了一封贺书,还是找谢梦曦代笔的,一看那洋洋洒洒的华丽文笔就知道不是钱珞瑾的文化水平能写出来的,人不到,贺书还敷衍,朱成碧气得把贺书撕成碎片。 慕远衡也去喝窦胤昆的喜酒,看着窦胤昆还有点歪的下巴,慕远衡跟失忆忘了是自己打得似的,毫无愧疚。窦胤昆已经对慕远衡产生了心理阴影,看着洛州王一家三口入堂就打了个激灵,看见慕远衡更是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慕远衡再莫名其妙发起狂来。 毕竟慕远衡也是个不要脸面的人,反正他在洛州就人憎狗嫌,也不怕被都中的狗也嫌一嫌。 敬了窦胤昆一杯酒,把窦胤昆吓出一身冷汗后慕远衡就功成身退,偷偷溜了出去。 慕远衡到了郊外流民营地,谢梦曦果然也在那里,她正坐在白藤凳子上,身边围了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小孩,谢梦曦今天带了笔墨纸砚来,教孩子们认字。 “大哥哥!”有流民小孩发现了慕远衡,叫起来。 慕远衡走过去,眼看着谢梦曦朝他淡淡微笑着致意,好像有温暖又和煦的阳光照着他。慕远衡蹲下身子,抱起一个孩子,问道:“学会什么字了?” 孩子张开缺了牙的小嘴,咯咯笑着写出自己刚学会的字。 慕远衡恍然觉得,这便是他想要的生活,这便是他想要的女子。 六皇子府里,慕从锦也在写字,不过他写的是一封给江州司马的密信。 钱珞瑾刚喝了药,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心里想着慕从锦真是体壮如牛,得了同样的病,她还浑身没力,他已经活蹦乱跳又是一条好汉,但为了赖在钱珞瑾房里不走,慕从锦硬是逼着太医说他有病。 正写着字的慕从锦抬头看了一眼床边,小桌子上的药碗还满满的没有动,说道:“怎么还不喝药?” “苦,不想喝。” 慕从锦放下笔,走到床边,低头看着钱珞瑾:“要不要我喂你喝?” 钱珞瑾正懒得动,小时候生了病,含翠也会用勺子一勺一勺喂她喝药,想想还挺怀念,点了点头。 钱珞瑾万万没想到啊,慕从锦所说的“喂她喝”可不是用勺子。慕从锦自己喝了一大口,对着她的下巴一捏就让她张开了嘴巴,嘴对着嘴把药灌了下去。 “慕从锦你还是不是人!生了病你也不放过我!” “你已经连着十天没宠幸我了。”慕从锦委屈地说。 “……这你也记得住?” 慕从锦笑了笑,不说话,弯身在钱珞瑾额头啄了两下,然后嘴唇一路向下,顺着鼻梁,一直亲吻到柔软的嘴唇。 一边亲吻着钱珞瑾,慕从锦一边解开自己的腰带,长袍衣襟慢慢松动,少年的身体若隐若现。钱珞瑾已看过许多次,还是心里有只小鹿似的,砰砰跳动。 慕从锦看着钱珞瑾的表情,露出暧昧的笑容,挑逗似的抓着钱珞瑾的手贴上他裸/露的肌肤,好一棵诱人的小水葱,钱珞瑾钩钩手指,让慕从锦贴近她,却是含住了慕从锦的耳垂。 慕从锦的呼吸越来越重,身体烫的吓人,钱珞瑾摸着慕从锦的胸膛能感受到里面飞快的跳动,和她的心一样,扑通扑通,加快了节奏。 慕从锦抓着钱珞瑾的手腕,引导她一路向下。 钱珞瑾满脸羞红,将头深深埋在慕从锦的颈窝,鼻尖搔得慕从锦痒痒的。 “慕从锦……” “我在。” 钱珞瑾不断叫着慕从锦的名字,每当这时,她总是喜欢叫他的名字,怕失去一般。 “慕从锦……” “我在,一直都在。” 少女唇间露出的喘息更刺激着慕从锦的神经,却又怕弄伤了她的身体,隐忍温柔的动作,撩拨着钱珞瑾的心弦,她喜欢慕从锦的温柔,很喜欢很喜欢,只想一辈子呆在他的怀里不出去。 “慕从锦……疼……” 慕从锦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日新月异的变化让钱珞瑾偶尔又会感觉到疼痛。 慕从锦动作更加轻缓,不时亲吻着钱珞瑾,分散她的注意力。 淡淡月光,袅袅清香,细纱帐里,一夜骨骼相缠,道不尽的柔情蜜意,只此一生,再无所求。 可能一夜剧烈运动出了汗,钱珞瑾的感冒第二日就好了许多,难道慕从锦是用心良苦?很快她摇摇头否定了自己,慕从锦只是单纯地欲求不满罢了。 遂了心愿,慕从锦又精神饱满地上朝去了,走之前吩咐自己晚上还要回书房睡,让柳莺儿把书房仔细收拾一番。 帮柳莺儿做粗使的几个大娘白眼又要飞到天上去了,柳莺儿也不跟她们计较,她可是有使命的人,懂得忍辱负重。满心欢喜地领了慕从锦的命令,亲自把书房里里外外整理一遍。 清理慕从锦的书架时,柳莺儿眼尖看见一本书的内页多出来一块,赶紧拿起来翻看。 里面夹着一封信,是慕从锦写给江州司马的。 ☆、第70章 城 柳莺儿看了一眼,四处无人,手指慌乱地拆开信看,面上大喜,这封信不正是窦二爷想要的东西?柳莺儿赶忙将信揣入怀中,脚下步伐却犹豫着。 慕从锦如此爱怜她,确是个好归宿,她对威国公府毫无忠诚可言,她本是京州青馆头牌,天生美貌,习得一身妩媚诱人的本领,一心只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柳莺儿心里想想慕从锦坐在这里看书时的模样,也是少年英俊,虽说有隐疾,未必治不好,若她能做皇子宠妾,倒也遂了她的心愿。 “可惜了……” 柳莺儿喃喃自语,快步走出去,老娘幼弟都在窦二爷手上,这条路怎么走,窦二爷选得,柳莺儿选不得。 慕远衡自那日回来后就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满满都是谢梦曦的模样,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向母亲说明自己的心意:求娶谢梦曦。 洛州王妃听了谢梦曦的名字就皱紧眉头,面色如常,心里已经发怒:“先前看她知书达理的模样,听她那些传言,还想未必是真的,现在也算明白了,果不其然她是那样的女子,你可知杨家原本也属意她?又是杨家又是威国公府,如今再换成你,我倒没想到镇国公府培养出这样的女儿!” 不管慕远衡怎么磕头请求,洛州王妃对谢梦曦已有成见,怎么都不肯应允,最后气到吩咐下人收拾东西,要回洛州去。她带着儿子来都中是想找个都中的大家闺秀当儿媳妇,可不想遇上顺竿往上爬的货,惹了一身腥。 慕远衡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父母的支持,可没有父母之命,又怎么称一个“娶”字?想来想去,慕远衡心里生出了不得的想法,那就跑吧,只要能跟谢梦曦在一起,不拘在哪里,当不当小王爷,他都喜欢。 他想,谢梦曦也是有情于他的,那副笑容,除了他,也未曾给过别人。 但当慕远衡把私奔的想法告诉谢梦曦,谢梦曦脸上没有慕远衡想象中的感动,而是满眼悲伤地看着他。 “谢梦曦!跟我走!” 慕远衡去抓谢梦曦的手,谢梦曦受惊般将手从慕远衡的手里抽出来,脸上的表情透着心凉:“我以为你……你和他没有区别,你们都当我是什么?” 慕远衡忙解释:“我没有!没有!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没有别的办法,想和你在一起。” 看着慕远衡真心紧张的模样,谢梦曦心软和了些。 “世子厚爱,梦曦感激不尽,只是还望世子成全梦曦最后的名节,古语云齐大非偶,既不能明媒正娶,梦曦更不想寻旁门左道,不如……就在此道别吧。” 慕远衡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当真没有转机?” 谢梦曦伫然而立,彷如一朵哀伤的荷花,微微含拢着花瓣,摇了摇头。 爱慕着她更要敬她。谢梦曦决意如此,慕远衡也决定不再强求。 “母亲要我回洛州,再回来,不知是几年后。” 谢梦曦低着头:“知道了。” 慕远衡顿了顿,又说:“谢梦曦,在你心里,我又如何?” 谢梦曦怔住,半晌才开口说道:“今日一别,怕是今生再无法遇到如世子般投缘的人。” 慕远衡面上露出笑容:“好,好,这样就够了。” 秋风簌簌,卷起地上层层落叶,一片一片的枯黄是送别的颜色。镇国公府和别宮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两个人转身,走得便是两条相反的路。 谢梦曦嘲笑自己,两人身份悬殊,从一开始就注定有缘无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河汇江流最后还是要倾倒于海,自己心里又在难过些什么?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谢梦曦轻声吟道。 之后不过三日,洛州王便举家返洛州,倒也不是真为着谢梦曦,只是与慕远衡这一别变得真真切切了。 洛州王一家一走,原本恢复些生气的谢梦曦又变成一副入道修仙的模样,青春期少女的心思,钱珞瑾一猜就中,但她知道了也不能为这个三妹妹做什么。慕从锦当初能顺利说服皇后娘娘迎娶钱珞瑾是因为当时钱珞瑾很有利用价值,钱家又是个夺嫡斗争中的强大奶妈,洛州王又不抢皇位,连个突破口都没有。 钱珞瑾心疼谢梦曦,谢梦曦反倒安慰起钱珞瑾:“表姐不必替我担心,这世上并非只有儿女私情,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并不伤心。” 钱珞瑾总觉得谢梦曦这是要得道了。 等钱珞瑾在谢梦曦那边上完一堂思想教育课,回到自己家,她的六皇子府里正在闹。 慕从锦说自己书房丢了东西,把照管过书房的下人都拉出来受罚,就连柳莺儿也不例外。柳莺儿跪在地上,虽然面上哭哭唧唧的,已经明显没那么卖力,她早料到自己把那封信送出去就会有如此下场,只要母亲弟弟安好,要杀要剐她都认。 钱珞瑾并不知道江州司马书信一事,一回家看到地上黑压压跪着一片人,吓到了。 下人们看到钱珞瑾回来,心中感动得都快哭了,他们这位皇子从小就怪癖,皇子妃却是个温和好说话的,纷纷呼救般地喊着:“夫人!夫人回来了!” 钱珞瑾快步走向慕从锦,下人们匍匐在地上,只看着钱珞瑾几乎贴着地面的华美裙摆晃动着,金丝锦鞋步子很碎。在外人眼里,六皇子平时清冷,生气起来就像夜叉附体,连从小伺候六皇子的贴身大太监福鲤都躲出三米开外,这种时候也就只有皇子妃敢靠近他们家皇子。 “怎么了?生这么大气?” 慕从锦这副模样钱珞瑾见多了,都是吓唬外人用的,她一点都不害怕。 “府里出了贼子,怎么不生气!” 六皇子府里的下人除了钱珞瑾自己陪嫁来的,都是慕从锦在宫里这些年精挑细选的,忠心、能力都不用说,平时府里甚至不需要钱珞瑾多费心照管,偷东西这种事更从来没发生过,这些下人哪个都不该眼皮子这么浅。 “什么要紧的东西?是不是误放了哪里忘记了?” 慕从锦的目光移到柳莺儿身上,看得柳莺儿一哆嗦,她这一劫怕是真的逃不掉。 “这个人你领走,随你怎么发落,我不想再看见。” “殿下!殿下!殿下!”柳莺儿哭着趴在地上,试图伸手去抓慕从锦的鞋子,慕从锦一抬脚就让她抓了个空,慕从锦直接从柳莺儿身旁跨过去,头也不回。 第44节 钱珞瑾看着哭成泪人的柳莺儿和一群一脸懵逼的下人,她自己也傻眼,她就出去半天时间,发生了什么? 钱珞瑾把那些无辜被吓出一身冷汗的下人们遣散,只留下了柳莺儿一人,虽不知其中缘由,慕从锦的意思是柳莺儿已经没有用处了吧?怎么处理柳莺儿,钱珞瑾还没想过,杀了她?在法治社会长大的钱珞瑾做不到,柳莺儿也罪不至死,她是威国公府派来的,留着她说不定还有用,但是不能再养在府里了。 “含翠,我们家在徐陵是不是还有地?”钱珞瑾问道。 含翠福了福身子:“回夫人,徐陵郊外有百亩良田,产稻谷,非常丰饶。” 钱珞瑾俯下身子打量着柳莺儿漂亮的脸蛋:“我记得三清观中第一次与你相遇时,你说你只想当个明媒正娶的妻室,誓死不为妾?” 柳莺儿怯生生地看着钱珞瑾,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她编的谎话千百句,自己都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话。 “你我主仆一场,虽然你用心服侍的不是我,我也圆你的心愿。胡妈妈,你亲自带人悄悄地送她去徐陵,找个没有家室的庄稼汉把她嫁了,嫁妆从我们府里二等丫鬟的例,多挑几个人带去庄子里,看住她,绝不能让她跑了。” 庄稼汉……柳莺儿脑袋里马上浮现出满身臭汗的粗野汉子形象, 柳莺儿想说些什么,钱珞瑾已经带着丫鬟走了,只留下胡妈妈,健壮妇人揪着柳莺儿的头发就把她脸仰起来,敢爬她家姑爷的床,胡妈妈早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柳莺儿,狠狠啐了柳莺儿一口:“夫人慈悲,留你贱命,你放心,这么急着想嫁,我定给你找个好·夫·婿。” 徐陵是钱家以前购置的祖产,把柳莺儿藏进那里,威国公府也发现不了。 处理完了柳莺儿,钱珞瑾想找慕从锦问个明白,下人报慕从锦已经出门了。 “又出去?”钱珞瑾狐疑地往自己屋走,总觉得慕从锦有事情瞒着她。 钱珞瑾等了慕从锦一天也没等到他会来,直到晚上已经睡得迷迷糊糊,梦到有只小狗在她脸上舔着,直到她被弄得呼吸都不畅快了,猛然睁开眼睛,发现是慕从锦趴在她身上。 “慕……” 慕从锦一下子吻住钱珞瑾,不让她发出声音,手臂伸出去,勾到高脚桌上的剪子,剪断了莹莹的烛火。屋里陷入一片漆黑,钱珞瑾感觉自己被绑架了,身体被慕从锦压着动弹不得,要不是刚才亲吻她的分明是慕从锦柔软的嘴唇,她还以为这人是匪徒。 “外间丫鬟都被我遣走,就剩我们两个。”慕从锦说着在钱珞瑾身上摸索。 “我困……” “你睡着,我自己行。” 慕从锦说的不叫人话,他动作幅度那么大,钱珞瑾怎么还能睡得着。 他的动作失了以往的温柔,焦躁得揉搓,甚至让钱珞瑾有种被体罚的疼痛,吃疼地想从慕从锦怀里挣脱,慕从锦有力的双手像手铐一样把钱珞瑾禁锢得牢牢的,一手揽着钱珞瑾的腰肢,紧紧相扣。 “慕从锦!我要生气了!” 慕从锦停下动作,像被训斥了的拉布拉多,脑袋温顺地贴着钱珞瑾的脸颊,乖巧地蹭了蹭:“对不起,求你,今天依我一次好么?” 钱珞瑾的心都被慕从锦蹭得软软的,以前慕从锦也有猴急的时候,可从没有过这副渴求的样子,像被人下了春/药的样子。钱珞瑾觉得自己一定有病,被慕从锦狂躁地索取,她反而生出一股怜爱之情,那是一种被强烈需要的感觉,仿佛他的生命就只剩下了她。 “我在,不会走,你不要急。”钱珞瑾安慰着慕从锦,在他粗暴的动作下,仍温顺地回应着他。 太过激烈的动作,两人身上都生出粘腻的汗水,慕从锦仍是不让钱珞瑾离开自己一点,紧紧相贴的肌肤,蛇一般彼此缠绕。 慕从锦越来越用力,想将心中所有爱慕都用肢体表达给钱珞瑾。脑海中,所有他能想到的美好,都有她的一份。 这一夜,他要了她不知多少次,辗转柔情,反复碾磨,细碎胶着,点点滴滴都倾注着他蚀骨的热情,直到最后仍眷眷不舍,那一处,淡淡香气的温柔乡。 这次着实折腾得太狠了些,钱珞瑾连话都不愿多说,疲惫地睡去,想着要问慕从锦的话也早已忘了。 慕从锦向丫鬟要了热水,洗出一条热巾,细致地帮钱珞瑾擦拭身体,又找了新的亵衣亵裤帮钱珞瑾穿上,把钱珞瑾重新收拾得干净整洁,慕从锦自己都笑了,总觉得像在照顾瘫痪病人。 慕从锦自己并不睡,他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钱珞瑾的睡脸,想要将她恬静的睡相都印刻在自己脑海中。直到四更天,慕从锦要准备上朝,才从箱柜里拿出个小小的锦盒,将里面的黑色药丸混着一小杯水融化开,慕从锦自己喝了药水喂着钱珞瑾灌下去。 安神汤,睡个好觉。 许久许久,钱珞瑾迷迷糊糊似要想起来的感觉,眼皮沉甸甸的,还没睁开眼睛,钱珞瑾动了动身子,浑身酸疼,恍然想起昨晚慕从锦没有节制的动作,一定要找他算账,都说了还在长身体。 好不容易钱珞瑾才把挂着秤砣似的的眼睛睁开,眼前不是她房里的摆设,身下还晃晃悠悠的,脑子里骤然清醒,她怎么在马车里! 钱珞瑾第一反应是自己真的被绑架了,但手脚都没有被绑着,掀开马车的帘子,钱珞瑾探出半个身子叫喊:“停车!停车!” 马车继续前行,没有停下,秀喜、含翠都没有在马车外跟着,不过马车外的下人钱珞瑾也认得,是六皇子府里的下人,这才稍微放了心。 “夫人,镇国公府马上就到。”马夫在前面喊道。 “谁要去镇国公府了?” “您怎么睡一觉就忘了?定是睡迷糊了,夫人,您在休息下。” 是吗?钱珞瑾靠着马车里柔软的垫子,仍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平白无故的,她要回镇国公府干嘛?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到了镇国公府的后门,谢夫人已经带着下人等在那里,一大堆丫鬟婆子围住钱珞瑾往府里走,生怕她跑了似的。 钱珞瑾越发觉得不对劲,因为谢夫人是对她有教养之恩的舅母,她一直不让谢夫人按君臣之礼在门口迎她,而且她回镇国公府一向走正门。 谢梦曦也跟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饿了吧?给你备了白粥,还有你最喜欢的小菜。”谢夫人和蔼地说。 钱珞瑾狐疑地看了看两边:“秀喜、含翠呢?” “姑奶奶的马车快些,两位姑娘的马车还在后面呢。”谢夫人的丫鬟宝萍回道。 秀喜和含翠一向寸步不离跟着钱珞瑾,怎么还自己坐一辆马车落在后头?种种诡异,钱珞瑾觉得自己是在做噩梦,狠狠掐了自己手臂,疼的差点叫出来。 不是梦。 早晨也吃得不舒服极了,钱珞瑾自己坐在小圆桌旁喝粥,整整半屋子下人围着她,这让人怎么喝得下去!动物园里的动物还限制游览人数呢。 这气氛很像看着一个精神病人,生怕她跑出去砍人。 谢夫人陪着钱珞瑾吃饭,巧萍进屋在谢夫人耳边小声言语着,谢夫人点点头,柔声对钱珞瑾说:“你还住你原来的屋子,摆设都和你出嫁前一模一样,过段时间你大舅亲自送你回卫陵。” 住镇国公府?回卫陵? 钱珞瑾手里的汤勺哐当掉在地上摔成三段:“我不住皇子府又住哪里?回什么卫陵!” “姑奶奶……哦不,现在又要叫您表小姐……您别着急,千万别着急。” 巧萍的话还不如不说,让钱珞瑾更焦急。在钱珞瑾把桌子都掀了前,谢夫人只好让宝平将官文拿出来,那官文的样式钱珞瑾从来没见过,但抬头写着的字钱珞瑾认得。 休书。 ☆、第71章 城 钱珞瑾反复看了好几遍,确实是慕从锦的笔迹,慕从锦竟然休了她! 不可能!她那么信任慕从锦!这具身体、这颗心,她都交付在了慕从锦的身上,说好的白头偕老,说好的呢! “给我备车!我要去问慕从锦!” 钱珞瑾吩咐下去,却没有人遵从,屋子里都是镇国公府的下人,他们都看着谢夫人,等谢夫人示下。 = 谢夫人心中不忍,还是说:“表小姐累了,扶她回屋休息吧。” 所谓搀扶明明就是被几个健壮的妇人硬生生抬了去,钱珞瑾还住在自己出嫁的屋子,门口都有婆子把守,不许她出屋门半步。钱珞瑾心里明白,她被软禁了。 过了两个时辰,等到钱珞瑾心情平复了些,谢夫人才过来,告诉钱珞瑾来龙去脉。 窦二爷参奏慕从锦与江州司马往来书信,皇上龙颜大怒,谢大爷从朝里听来的最新消息是皇上判了慕从锦发配边疆。 “想来六殿下与你一封休书就是不想连累你,你也不要辜负六殿下好意,等风头过了,就回卫陵老家。” 发配边疆…… 钱珞瑾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呆的。 谢夫人看着钱珞瑾可怜,也抹着眼泪,还想着外甥女一飞冲天是个好命的,没想到甘尽苦来,也是个苦命的,没被六皇子牵连去发配已是万幸。 大概怕钱珞瑾情绪不稳定做傻事,钱珞瑾原本贴身的丫鬟都被隔离在别的地方,外面都是谢夫人手下的下人供她使唤,但是没人和钱珞瑾多说话,钱珞瑾也不想和她们说话。 想想昨晚慕从锦半夜回来的举动就像早已知道要和她分开似的,心里想着,钱珞瑾又想到昨天白天的时候,慕从锦发了好大的脾气,说书房丢了东西,难不成就是柳莺儿偷走的就是那封信? “放我出去!我要去找慕从锦!” 钱珞瑾梆梆从里面砸门,门外守着的妇人并不理她。 钱珞瑾背靠着木门,坐在冰凉的地上,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要去找慕从锦。只剩她一个人,就是平平安安地回了卫陵又有什么意思? 钱珞瑾吵着要陪慕从锦发配,府里人都感慨表小姐贤惠贞烈,但没人会真的放她出去。 谢梦曦一直在钱珞瑾小院附近打转,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谢梦曦的思维方式是和寻常人不一样的,她当然也不想表姐被发配,但君子不强人所难,表姐明明就是不想跟表姐夫分开,为什么要强行把她关起来? 想着钱珞瑾平时对她的好,谢梦曦觉得她报恩的时候到了,君子知恩图报,现在正是她能帮上钱珞瑾的时候。 冬菓也鬼鬼祟祟地溜进来,走到谢梦曦身边,小声说:“小姐,马准备好了。” 谢梦曦点点头:“衣服呢?” “带着呢。” 谢梦曦深吸一口气,领着冬菓进了钱珞瑾的屋子。 一整天茶饭不思,钱珞瑾嘴上都是干涸的纹路,她仿佛失了魂,见到谢梦曦也没有一句话。 谢梦曦倒了一杯茶,递到钱珞瑾嘴边,被钱珞瑾推开。 “表姐,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为何你情愿和六殿下一起发配?是因为出嫁从夫的贞洁?” 出嫁从夫?那是什么鬼,钱珞瑾看了谢梦曦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我喜欢他。” 钱珞瑾的回答太不要脸,谢梦曦都不知该怎么接,顿了顿,给了冬菓一个主仆才懂的眼神。 冬菓把包里准备的衣服都拿出来。 “这是什么?” “和冬菓一样的衣服,表姐你换上这个,一会儿随我一起出去,我在后门备了马,我打听到押送六殿下的队伍是往北淮的方向走,你出了城自然有你接应你。” “三妹妹!”钱珞瑾激动地抓住谢梦曦的手。 “表姐对我有涌泉之恩,我不过回报二三罢了,快些吧,现在还能追上六殿下。” 有了谢梦曦的掩护,一切进展得都很顺利,但钱珞瑾万万没想到在城外接应她的人竟是一群流民。谢梦曦拜托流民们帮她盯着押送慕从锦的动向,谢梦曦对流民有莫大的恩情,那些流民没有不尽心尽力的。 押送慕从锦的羽林卫都要疯了,自从出了都中城,走到哪里都有流民跟着,他们拿着破碗,梆梆敲着,求羽林卫给口饭吃。有找羽林卫要饭吃的么?打走一个又来一个,驱之不尽,就跟赖皮狗似的一直粘着。 从都中城放出来,一路上,每隔一个岔路就有流民等候着,帮钱珞瑾指路,他们就跟路牌似的,指引着钱珞瑾去追慕从锦。 帮着钱珞瑾逃出去,冬菓吓得一晚上都不敢睡觉:“小姐,明天夫人知道了,肯定发好大脾气。” 谢梦曦转头看着冬菓:“要不然,我们也走吧。” “啊?” 谢梦曦可没跟冬菓开玩笑,这是她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慕远衡离开都中后她想了很多,又听流民们说别的地方还有很多流民,还有很多百姓吃不饱饭,苟延残喘地活着。 第45节 世界那么大,谢梦曦想去看一看。 但她一个女流之辈四处云游多有不便,安全也是个问题,谢梦曦想到个好主意,她可以求皇上的官符护佑,这样各地官员都可以为她所用。 这件事,谢梦曦找了三清观的东流道长帮忙。现在皇上眼里最红的大红人就是会炼丹的东流道长,属他在皇上面前最能说上话。 东流本来绝对不管这种闲事,但谢梦曦是钱珞瑾的表妹,东流印象中,钱珞瑾颇疼这个表妹。要是她在,一定死皮赖脸的求着他帮忙吧?东流这样想着,竟应允了谢梦曦的请求。 当今皇上是个好大喜功之人,最喜欢听别人拍马屁,深谙拍马屁之道的花逸文连夜教导谢梦曦与皇帝对话的要点,谢梦曦果然学的很好,充分调动了皇上的兴趣。 谢梦曦说,偶然看了魏修武的《山水域注》,已是先祖帝的产物,如今皇上文韬武略,平西北,定岭南,早已夺回平阳等地,这《山水域注》也该修改一番,该修订的修订,该添补的添补,才不辱没了皇上的功绩。 这一番马屁拍在了皇上的心口上,皇上听着舒服极了,想想也对,千百年后的后人怎么知道他的英明神武?得留下点资料典籍才行。 谢梦曦赶紧抓住机会跪在地上道:“民女不才,粗通书画,愿游遍山河描绘皇上的太平天下,以传后世。” 书读得多就是有好处,拍马屁时不会因词汇量匮乏而尴尬,皇上听得这个舒坦,龙爪一指谢梦曦:行,就你了,赐你金字官符,等同正三品官员,所到之处,各地方官员务必全力协助,念你一个女子出行不易,再派一队侍卫护送。 谢大爷都傻了,他养大的女儿(虽然他根本没管过)就这么要跑了,而且他还不能阻止,因为谢梦曦有金字官符,相当于三品大官,比谢大爷这个四品官还高一品。 谢夫人都要气炸了,这些孩子一个个都要干嘛啊,现实钱珞瑾傻了吧唧上赶着被发配,然后放走了钱珞瑾的谢梦曦畏罪潜逃,跑得还远,直接就要周游天下。 谢梦曦出发的那一天,都中城流传着一件怪事,据进出城采购的商贩说,城外那一批流民全都朝东跪拜,不知在拜什么神仙,看着就渗人。 谢梦曦远行的方向正是东方。 羽林卫押着慕从锦向覑州进发,走着走着,跟在后面的流民总算少了。 一个小个子羽林卫送了口气,摸摸自己扁了一半的钱袋:“他们再来,俺这个月俸禄的都搭进去了。” 旁边的高个子羽林卫嘲笑他:“你心也太善了,瞧我,一个子儿都不给他们。” “你不知道,俺们村儿蝗灾的时候也可惨了,看见他们就想起俺们那时候,心软。” 慕从锦因是皇子,并不带枷锁,只是被这一队羽林卫看得牢牢地,要不是去的地方偏远荒凉,跟郊游也差不多。 “有人!” 不知谁叫了一声,训练有素的羽林卫们纷纷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慕从锦被围在中间,就看见一堆明晃晃的刀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穿着一身花花绿绿丫鬟服的少女骑在高大的枣红马背上站在不远处的山头。 “刺客?” “是个女的。” “女刺客!” 一群羽林卫紧张地准备迎战女刺客,身后的慕从锦冷不防说了一句:“……我夫人。” 钱珞瑾骑着马颠颠颠地跑过来,在慕从锦面前勒住枣红马的缰绳来了个急刹车,在之后一炷香时间里,钱珞瑾坐在马背上低头看着慕从锦,羽林卫们把钱珞瑾团团围住,抬头仰视着马背上的少女。 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是尴尬的沉默,羽林卫们也很着急,大妹子你说你,你要么下马大家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话,要么把六殿下也拽马背上两人一起逃跑,你就这么坐马上不动,我们是抓你还是不抓你? 还是慕从锦面无表情地说话了:“马背太高,她下不来了。” 钱珞瑾很感动,还是慕从锦了解她,平时上下马都有矮凳垫脚,但一群押送犯人的羽林卫出门怎么可能带矮凳,慕从锦走过去,直接把钱珞瑾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慕从锦抱着钱珞瑾在那些单身狗羽林卫眼里就跟大庭广众之下看了场a片似的,纷纷侧目。 钱珞瑾手里还攥着休书,质问慕从锦:“你什么意思?” “你跑来干嘛?” “有脸问?当然是跟你一起走!” “你知不知道我是被发配?” “我们有福一起同享了,你有难我当然也要同当,你以为你是皇子就能随便休我?这就是我们二十一世纪女性的义气!”钱珞瑾说着把休书递给慕从锦:“我要你亲手撕了它。” “……为什么?这种时候还愿意跟着我。” “这就是爱!” 两个人互相看着,相视一笑,慕从锦接过休书,撕成碎片,如果今天被流放的是她,他也会这么做,这样想着,就知道了她的心情。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大秀恩爱,周围的单身狗羽林卫受到了精神伤害。矮个羽林卫看着旁边的高个羽林卫:“不是说六殿下和六皇子妃感情不睦?” “对啊,俺也听说六殿下因为厌弃皇子妃都搬去书房住了。” “难道消息不准?” “俺是听安广侯夫人说的。” “我也是听安广侯夫人说的!” 安广侯夫人要不是谢梦华的婆婆,钱珞瑾真想跟她斩断一切联系,她嘴上是带了扩音器吗! 钱珞瑾来自投罗网,羽林卫们反而犯了难,朝中就给了他们慕从锦一人的伙食费,这年头连主动被发配都这么难么? 因为皇上疏于朝政,每日只蹲守丹炉,下面的官员们也习惯性懒政,玩忽职守是常事,这种环境下还认真干活的才是傻子,皇上圣旨里只说了押送六皇子流放,又没点名六皇子妃,这就是空子啊。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羽林卫们对于带上钱珞瑾是拒绝的,直到钱珞瑾掏出了一摞银票。 “大家伙都辛苦~小小心意。” 有个富婆老婆是怎样的感受?慕从锦开始喜欢上了这种被包养的感觉。 只要钱花到位,待遇马上就上去了,这些羽林卫对钱珞瑾和慕从锦的态度越发恭敬,端茶倒水,无微不至,还雇来一辆马车让两人坐着前行。 这还叫流放吗?分明是郊游! 亲自看守着丹炉火候的皇上不知道,在他的山河中,那么多的人正在各自的旅程上行走。 谢梦曦带着皇上赏赐的笔墨和财物,领着皇上赐给她的侍卫,浩浩荡荡地在京州田地间行走,田间劳作的百姓纷纷侧目,不知那高头大马上蒙着白纱妙龄少女是何等人物,哪位高官的女儿?还是皇上的哪位公主? 西北大营里,谢谡元统帅的军中,一位不速之客赖着不走。 “我说管三兄,你什么时候走?你的吃喝用度都从我俸禄里出,我吃不消了!” 管幸书坚决不走,脸皮厚就是好:“谡元兄,我还要在这里记录下你作战的英姿,不能走。” 骗子!谢谡元心道,自从公主和亲,两国交好,他都多长时间没出过兵了。 从西北大营再向西北走,就是夷族人聚居的地方,想当年,两方交战时,那里是随时厮杀的地方,方圆百里都没有人烟,现如今,就在那里,建起了两国互通有无的集市,越来越多的百姓的搬迁到那里,来往商队络绎不绝,若是不了解的人,怎能想到就在不就之前,那里的黄沙下埋了多少战士的尸骨。 管幸书喜欢去集市逛逛,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听着人们热切地讨论着新嫁来的永平公主。 夷王很爱慕这位异族公主,赞她绝美身姿,端庄贤德,却不知这位公主其实是任性的,只是独身在异国他乡,身旁再没有了能任其骄横的人,那份刁蛮便被磨去了棱角,成了声名远播的贤公主。 夷族人景仰公主,为她建造了仿制都中城的宫殿,公主为其提名“忆书楼”。 传闻永平公主非常爱看书,她的书都是小小的一本,印着夷族人不懂的文字,若是有人见过永平公主的书,就会发现那些书都是同一个作者。 “丝绸!丝绸!永平公主最爱的珍绣坊的祥云印花缎子!” “瞧一瞧看一看喽!关内来的枣红马,永平公主也爱骑。” “包子!馒头!花卷!正宗关内美食,永平公主最爱!” …… 一声声叫卖,总离不开永平公主的名号,永平公主俨然是这里珍宝,夷族人称其为“达拉姆”,意思是天空中最璀璨的星星。 管幸书拿着小本子,每每听到关于永平公主的新传闻便记录下来。 现在,他仍然在写书,写的都是关于她的故事。 趁着管幸书去集市的间隙,终于清静下来的谢谡元开始提笔给家里写信,他每次写信都偷偷摸摸等管幸书走了才写,绝不能让管幸书知道,他铁铮铮一条汉子,给家里写起信却是儿女情长。 尽管以少年之身就累下赫赫战功,以少将军之职掌管西北大营,当谢谡元拿起写家书的毛笔,又成了那个匍匐在谢夫人膝上撒娇的熊孩子,一个背上划着三道骇人刀疤的熊孩子。 谢谡元折好书信,叹了口气,他远在西北,帮不上忙。 但愿姐妹们都能安好。 ☆、第72章 城 钱珞瑾用金钱的力量迅速俘获了羽林卫们的小心肝,慕从锦依然被牢牢看守着,钱珞瑾却成了羽林卫们的“女神”,迅速和羽林卫们打成一片。 乐—文 带队押送慕从锦的是魏总兵,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演沙僧不用化妆。魏总兵的两个外甥也随他一路来,便是那两个话很多的羽林卫,高个的叫大高,矮个的叫小高,但两人并非亲兄弟,只是表姨亲,住的也是天南海北。 皇上圣旨里只有慕从锦的名字,羽林卫们只管看住慕从锦,至于钱珞瑾,随便她想做什么,爱跟着就跟着,羽林卫们巴不得钱珞瑾跟一路呢,只要有钱珞瑾在,吃饭就有人付钱。 钱珞瑾和慕从锦坐在马车里,外面跟着一队羽林卫,倒像是哪家王爷举家出游似的。 魏总兵是老油条了,虽然皇上现在把六皇子流放,可没剥夺六皇子的皇子身份,人家可是亲儿子啊,哪天说不定一个高兴又喊回去了,所以魏总兵仍把慕从锦以皇子的身份侍奉,丝毫不敢怠慢。 说好的流放,钱珞瑾完全当成了郊游。 “魏总兵,皇上圣旨里有没有明确说要我们走什么路线?” “那倒没有,皇上圣旨里只说押送六殿下到覑州裘塔,怎么去,多长时间去,都没说。” 钱珞瑾欢喜地搂住慕从锦的胳膊:“太好了,我们先去哪玩儿?” 慕从锦扶着自己生疼的额头:“谁跟你玩儿,我有正事。”又对魏总兵说:“先去鼎屏。” 魏总兵押送过多少批犯人了,就没见过这样的,得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说,还自己设计路线。 “……六殿下,属下一直从京州去裘塔,多少年了,都是这条路。” 钱珞瑾虽不知鼎屏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既然慕从锦想去,出于护犊子的心理,她一定要帮着慕从锦。 “到了鼎屏,我请你们去最好的酒楼,好酒好菜随便吃。” 魏总兵这人吃喝嫖赌就只沾一个吃字,对美食没有抵抗力,听说钱珞瑾请客,朝身后的羽林卫们喊道:“弟兄们,走,去鼎屏。” 到了鼎屏,魏总兵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鼎屏是个县啊,最高级的酒楼也不过都中小吃部的层次。 谢梦曦也走了,府里空荡荡的,一个孩子都没剩下,谢夫人觉得很寂寞,谢大爷还能出门喝酒寻了,可怜谢夫人一个人守着偌大的镇国公府。有时候谢夫人脑海里会冒出很可怕的想法,突然想抢一个孩子回来养,不管谁家的都行! 有一天晚上,谢夫人睡着睡着,突然惊醒,她想出主意了!她还有个儿子啊,养儿子干嘛用的,不就是生孙子给她玩儿的吗。 想抱孙子首先得有个儿媳妇,谢夫人突然感觉身上充满了力量,又有了活下去的动机。 于是远在西北的谢谡元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谢夫人张罗起了找媳妇儿。 皇上对丹药的痴迷并不能让他真的长生不老,那些五颜六色甚至带着毒性的丹药,刺激着他的神经,刚开始让他恢复了不少元气,但那只是如同回光返照一样虚无的希望,随着体内毒素累积越来越多,皇上的身体也出了更多问题。 开始只是咳血。 然后是肠胃出血。 第46节 替皇上诊脉的太医都被立了生死状,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后宫中也只有皇后娘娘和丽贵妃知晓。 皇上已经逃过一次鬼门关,这一次能不能挺过去,皇上自己心里也没谱,他不想死,哪个人到了权力的巅峰,坐上皇帝的宝座,都会想长命百岁。 又一次睡醒,皇上发现自己裤子上沾满粘腻鲜血后,皇上想到了自己父皇。他想到当年他的父皇也是这样,越来越佝偻、虚弱,然后死去。他想起父亲死后,太子横死,然后是三弟,五弟,六弟…… 想着想着,皇上就不想起来了,他其实还有力气,但他就是想这么躺着,不想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丽贵妃每日侍疾,温柔周到,一直深得圣心,二皇子也每日前来问候,皇上看着二皇子那张越来越相像的脸,总觉得自己死后,残余的生命会在二皇子身上得到延续,心里也越感欣慰,对上一次二皇子私自调兵的芥蒂也淡了许多。 人死了,总爱回忆往昔,皇上想着那时丽贵妃不惜忤逆老威国公执意嫁于他为妾的情意,想着曾经自己被兄弟夺嫡险些丧命的经历,他害怕极了,怕延续着自己生命的二儿子被皇后的两个嫡子陷害,就像当年他自己经历的那些一样。 丽贵妃也时常提起,三皇子又和哪个武将交好,又和哪个文官通讯,皇上早已没有精力去分辩那些是非真假,每日听在耳朵里,听久了便觉得像铁定发生的一样。 那一日,二皇子来请安,皇上独留下了他,伺候皇上大半辈子的总管太监端来金龙御绣的锦盒,里面装着的必然非同一般的东西,历来只有当朝皇帝才能拥有。 锦盒之内,是一只獠牙猛虎的令牌。 “北淮一带兵符,你收好。” 皇上喜爱二皇子,从小到大赏过他无数的好东西,但这个东西,二皇子光是看到就已经大惊失色,听到父皇要赏给他,二皇子的第一反应竟是父皇是不是在试探他?上一次他失策,私自调兵,从此父子嫌隙,皇上私下里也调查了他在西南的军队,从那之后二皇子面对皇上一直诚惶诚恐,他这一生的荣华都源自皇上对他的宠爱,他害怕极了,怕失去父皇的信任。 这一次,皇上真心实意,他想在死前立下太子,属意的人选自然是他与最心爱的丽贵妃的爱情结晶二皇子,便是二皇子之前有逾越的行为,看在爱妃的面子上,他也选择原谅。 三皇子定然会不服,当年他的嫡皇子弟弟们便是这样,出兵造反,导致太子横死,皇上将自己在北淮一带的精兵都交与二皇子,就是要他能镇压住皇后的两个儿子。 兄友弟恭,在皇家,从来都是奢侈的东西。 二皇子得了这样的宝贝,当晚就恨不得和他母妃开坛花雕庆祝,皇上并不知道,三皇子和六皇子两人虽是嫡出,又和两个公府沾亲带故,若论兵力,占着上风的却是他。 这个局,丽贵妃从刚生下儿子的时候就开始布了,朝廷中哪个不起眼的芝麻官以后会升任武官要职,她都知道,抓住时机加以笼络,可让对方误以为知遇之恩,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她早知道皇上的寿命不过在位短短十余年,及早地布下将来多位的兵力,可比后知后觉的皇后多出了许多年的时间,也有了更深的根基。 现在再加上皇上手中拿来的北淮兵符,丽贵妃面露得意笑容,这场仗,皇后你可怎么赢?况且都中只剩下三皇子,六皇子被流放覑州裘塔,只好趁此机会将他们个个击破。 “我要你办的是如何了?”丽贵妃问道。 “母妃放心,我早就吩咐下去,悄无声息地,做成山贼打劫的样子。” 丽贵妃点点头,殷红的嘴唇像是喝了水的血:“暴露也没关系,你父皇怕是挺不过多久,待你登上大典,六皇子是怎么死的,又能怎么样?” “是,儿臣知道。” 慕从锦早就料到二皇子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料到了也无用,这一劫他逃不掉,所以他给了钱珞瑾休书,若他没躲过去,死了便是死了,若他能躲过去,大不了凯旋而归时再次迎娶钱珞瑾。 钱珞瑾瞪了慕从锦一眼:“你再这么想,当心我把你从皇子变成公主,还是你想自己先去阴间娶几个女鬼填房?” “……你这醋劲,我做鬼都不敢乱来。” “我知道我没你聪明,但只要能帮到你一点点,我就能多吃两碗米饭,慕从锦,你怎么舍得瞒着我?” 看着眼前还是少女模样的钱珞瑾,慕从锦伸出手捏了捏她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蛋:“舍不得,这一次是我不对,我再不瞒着你,生死我们都在一起。” 慕从锦掏出随身携带的地图,沿着那一条边线,一个个指给钱珞瑾看。 外人都以为慕从锦因勾结江州司马被发配,那封信却是慕从锦故意留给柳莺儿,要的就是流放的结果,有东流道长在,以星象之说诱导皇上将发配之地定在覑州并不难。 覑州位于岭南边沿,荒凉野蛮,若慕从锦无缘无故跑去岭南,必定要引起丽贵妃的猜疑,只有以戴罪之身发配前往,才能瞒过丽贵妃的眼线,而由威国公府自己派出的眼线“偷”出去的情报才更让他们深信不疑。 “岭南?我听说岭南挨着岭外南鸦族人,野蛮又好战,去那里做什么?” “你看地图,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几个兵营都是我们的人,等我们到了这里就有人接应,然后我们一路往南走,转调兵力准备北上,还有南鸦族,三皇子已与南鸦的王子达成协议,他会出兵助三皇子登基,我迟迟没有行动就是在等他和南鸦谈判的消息。” 钱珞瑾看着地图,那几个兵营在岭南连成一条线,好大的一盘棋!本来她还挺害怕的,毕竟二皇子的兵力,光是她知道的就有那么多,原来己方也很给力!瞬间吃了一颗定心丸,欢喜地搂住慕从锦:“小伙子,很能干嘛~” “当然,总不能跟你一样天天躺在床上吃东西。” “蹬鼻子上脸!” 慕从锦不走原来去覑州的路线也是想绕开二皇子的刺客,这么好的杀人放火的机会,换谁都不会放过,到底是他们先到陈柳兵营,还是刺客先找到他们,还要看看老天爷更疼爱哪一边。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都是暗潮汹涌的景象,都中仍一片歌舞升平,皇上还没死呢,大家要稳住,继续歌唱太平。 朱成碧自嫁进威国公府,俨然成了都中城最拉风的人物,窦胤昆宠她宠得要上天,不仅大婚时轰动,婚后也过得光彩亮丽,竟还有人说:嫁人如若朱成碧,不做皇后又如何。可见那些闺中少女们的羡艳之情。 朱成碧自己倒觉得她们大惊小怪,她是相府千金,含着金汤勺出生,和公主也只差个称呼而已,她的婚姻生活本来就该如此,公婆待她亲厚,夫君宠她如命,妯娌全都让着她。如果朱成碧知道什么叫玛丽苏,一定会对号入座,这说的不就是她么! 安广侯府设宴,窦胤昆夫妇刚到就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朱成碧穿着丽贵妃赏赐的宮中御样锦裙,身上首饰也全是稀罕物,珠光璀璨地下了马车,窦胤昆亲自扶着她站稳脚,堂堂威国公府的大公子,像个马夫一样伺候朱成碧下车。 那些看见此景的女眷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嚼舌根的:“哼,不过是有个好爹罢了,就她那臭脾气,早晚会被窦公子厌弃。” “就是,看窦公子能忍她到几时。” 论嚼舌根,安广侯夫人才是祖宗,这些少女都太年轻了,说两句就口干要喝茶,安广侯夫人坐在堂里那可是从下午一直说到晚上没歇着,说起窦胤昆和朱成碧两人的两情缱绻,安广侯夫人能说到下半夜,因为这两人都是喜欢拉风的高调人士,素材太多。 谢梦华因怀有身孕,这次晚宴不用她多劳心,只管吃就行了。她的肚子还不大,只一点微微的隆起,并不碍事,便由春燕搀扶着她,四处走动,和熟识的女眷们闲聊几句。 窦胤昆对朱成碧的周到体贴,谢梦华也看见了,还不由自主地多了好几眼。 说一点不羡慕,那是假话,尽管对窦胤昆厌恶到了骨子里,他对朱成碧的多情模样还是窝到了谢梦华的心。 谢梦华可以确定,她夫君这辈子都不会对她这样。 安广侯世子算是好的,除了娶谢梦华之前有两个填房丫头外,几乎没什么女人,正经名分的妾室一个都没有,在血气方刚的古代男人里算男女关系很纯洁的了,但却是个木头疙瘩,为人木讷,要是生在现代肯定是个理工男,就是小夫妻私下亲热的时候,他也没半点多情的样子,跟个人形打桩机似的,拿出一本春/宫图,照着上面啪啪啪啪就完事了。 世子何尝如此温柔地牵着她的手下马车过?别说牵手了,以世子的情商,一向是自己下了马车就直接走了,连和她并肩走都做不到。其实她也知足,那些夫君乱搞,娶一堆妾室甚至流连烟花之地的多了去了,她夫君虽然木纳,但对每个女人都一碗水端平,在每个人面前都是块木头疙瘩,也挺好的,想想孟三娘的糟心事儿,自己简直幸福死了。 但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看着窦胤昆和朱成碧秀恩爱,谢梦华心里还是挺酸的。 就说现在她怀着孕呢,五皇子来喊她夫君喝酒,一喊就走,也没说留下来陪陪她。 孕妇金贵,不用等宴席结束,谢梦华吃了饭就回房休息,等了很久也没见世子回来,心里越发不高兴,闷着气独自睡去。 许是盖了太闷厚的被子,睡到半夜,谢梦华被虚汗粘醒,想要起夜,低声喊了一声春燕,没有回应,谢梦华也懒得再喊了,索性自己从床上坐起来,披了件外衫下地。 打开门,门口躺了个大活人,还是个男人,吓得谢梦华差点叫出声。 那人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地躺在地上,这不正是她夫君嘛! 喝多了?都喝成这个鬼样子了,丫鬟们也不知道扶着进去,太不像话了,谢梦华心里恼火,打定主意明天要狠狠教训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们一顿。 “世子?世子?快进屋睡,当心着凉。” 谢梦华一个人拉不动安广侯世子,只得推醒他,让他自己进屋。 安广侯世子迷迷糊糊眼睛睁开一条缝,一张嘴满是酒气,说话还算清晰:“我在这里睡,你怀了孩子,酒气重,睡不好。” 一句话,谢梦华竟湿了眼眶,本来晚上积攒的一肚子怨气也不知去了哪里,怪不得最近他只要喝了酒就干脆一整晚不见人影,真是个呆子,就连关心人也只会用呆傻的办法,若不是她意外发现,定又以为他在外面鬼混到白天才回来。 谢梦华蹲下身子,又推着安广侯世子。 “进屋睡……有你在,才睡得好。” ☆、第73章 城 “慕从锦,我没吃饱,你包子给我吃。 ” “……好。” 押送慕从锦的队伍行至途中,在一片干草地休息,由小高去附近村落采买食物,小高按着人头买了一堆包子回来,因想着钱珞瑾是端庄小姐,身体又小小的,看着食量就少,只给她买了一个菜包子,于是有了上面的对话。 “六殿下脾气真好,听见没,六皇子妃还直呼六殿下名讳,六殿下也不生气。”碎嘴的大高总跟小高嘀咕慕从锦和钱珞瑾的夫妻关系。 小高咬了一口嘴里的肉包子,眼神一片痴迷:“是啊,俺未来娘子要是也和六殿下一样多好,把包子都给俺吃。” 大高瞪了小高一眼:“瞧你那出息!” 然而羽林卫作为一种高危职业,虽然好歹是个铁饭碗公务员,却显少能娶上老婆。 “魏总兵,我怎么觉得越往南走越冷了?”钱珞瑾问道,初中地理老师教导她,越往南应该越暖和才对。 魏总兵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六皇子妃说笑了,当然是越往南越冷,到了岭南只怕到处是雪呢。” 钱珞瑾闭上了嘴巴,好吧,他们应该生活在南半球呢。 钱珞瑾一路向南,谢梦曦却一路向北。秋收刚过,凛冬将至,本该是百姓们储好粮食准备猫冬的时候,谢梦曦却看见成群结队的老百姓流离失所,他们的土地或是遭了天灾没人管,或是刚收获的粮食被强行征去当军粮,比起都中城外那一小队流民,这里的流民数不胜数,越往北走,越是悲凉。 谢梦曦以金字官符要求地方官开仓放粮,但更多的地方,就连官仓也是空的。 这个国家竟虚空至此,谢梦曦心中只能用震惊来形容,要不是亲眼所见,若只听别人描述,在都中时锦衣玉食的那个她绝对不会相信,这个国家,离开都中城,离开京州和卫陵那一片富饶之地,竟是一片落败之气,民不聊生大抵如此。 还好这一次出行,谢梦曦是有备而来,除了下人和侍卫,她还雇佣了一批经验丰富的农户和手艺师傅随她同行,带着流民们开垦出更多的荒地,教导妇女和体弱的男子做手艺,也有地方大户和官员真心景仰、感激谢梦曦帮助地方百姓渡过难关,定要求问姑娘芳名。 答曰:谢三。 谢梦曦虽是女子,受助百姓感念谢梦曦恩德,皆恭敬称呼她为“谢三大人。” 谢三大人之名一路传开,见过她的知道那是位面蒙白纱身量轻灵的妙龄少女,没见过她的,只听此名号还以为是位仕途上公子。 “谢三大人来,快把粮仓开,谢三大人来,人人有家呆!” 还有好事者编了顺口溜,村头村尾的小孩都会唱着歌,听大人们讲谢三大人的事迹。 因为要沿路救济百姓,还要遵守承诺替皇上描绘他的“壮丽”河山,闲暇时还要吟两首诗陶冶自己的情操,谢梦曦的行程其实很慢很慢,但她“谢三大人”的名号就跟坐了火箭似的,传得又快又远。 甚至远在洛州的百姓都开始念叨“谢三”这个名字。 “你说那位谢三大人会不会来咱们洛州?” “要是谢三大人一路往北走,肯定要来咱们这儿啦。” “你们是不是傻,还不许人家拐弯了?非得走直线?” “谢三大人救济的都是流民,王爷英明,咱们这里不缺吃不缺穿,谢三大人肯定不会来了。” “唉,可惜,还想见上一面,不知这位谢三大人娶妻了没有,正好我闺女还单身……” “啊呸,不是我说,就你闺女那大圆盘子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谢三大人有仇呢!” …… 身在洛州的洛州王世子慕远衡自然也听说了谢三公子的名声。 都中一行,让慕远衡脱胎换骨一般,本来听说慕远衡要回来了,洛州百姓一阵慌乱,烧香的烧香,拜神的拜神,把自家猪牛猫狗统统关好,儿女都用麻绳绑在房里,就差在自己家门上贴个封条了。 然而慕远衡这次回来,不作也不闹了,换了个人似的,洛州百姓们私下都说世子一定是被都中城的野鬼附身了。 慕远衡不仅不再干欺男霸女的勾当了,还起了造福一方百姓的念头。 洛州王是个好王爷,勤勉爱民,加上洛州自己自然条件极好,洛州虽然地处极北,却被建成了富饶安定的地方,慕远衡从小生活在洛州,被母亲和上面的十八个姐姐捧在手心里,要不是这一次去都中经过了很多地方,他还不知道并不是全天下的老百姓都和洛州百姓一样活的松快。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为了帮都中城外的流民安家落户,两人要教授流民们生存的手艺,两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和小姐哪里会懂手艺,多亏谢二爷留给谢梦曦满满一屋子藏书,各样书籍,应有尽有。直到现在,慕远衡也忘不掉两人在树荫下靠着粗壮的树干一起翻书的情景。 忘不掉分别前,谢梦曦对他说的话。 第47节 “做个好王爷,若你贤名远播,我会听得见。” 这句话就是慕远衡蜕变的力量,他自己觉得自己在洛州百姓心中已经成功扭转了形象,百姓们越来越爱戴他,该把他的贤德名声传给谢梦曦听了吧?慕远衡还是太天真,洛州的百姓在洛州安居乐业,谁会往外走?慕远衡的名声也只能在洛州本地说一说罢了。 慕远衡自己的名声传不出去,反而有个叫谢三的把名气传到他地盘来了,慕远衡心里大写的不服,不知这个叫谢三的有几个鼻子几个眼睛,有没有他帅有没有他可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谢三名气比他大,慕远衡很不高兴,要是这个谢三先把名声传进谢梦曦耳朵里……不行,要是这个谢三真敢来洛州,他一定跟“他”没完。 看来慕从锦选的新路线成功规避了二皇子的埋伏,一路上都平平安安,这只郊游的队伍,画风越来越清奇。 在钱珞瑾的资助下,大家每餐吃最贵的酒楼,晚上睡最贵的客栈,不亦乐乎,可惜在皇子妃面前怎么都不敢启齿,不然这些羽林卫们还想逛逛最贵的青楼。只是有得就有失,在得到了物质享受的同时,这些单身狗每天要看着皇子和皇子妃秀恩爱,这叫精神上的付出。 小高每天都要跟大高嘀咕:“大高,你说俺到底能不能娶上和六殿下一样贤惠的姑娘?” 小高想都不用想地说:“不能。” “大高,俺觉得你很讨厌。” “何必,我是不想骗你。” 越往南走,越冷,尤其是刮南风的时候,刀片子一样,那酸爽……当然,坐在马车里的钱珞瑾感觉不到。 本来做单身狗已经很可怜了,在马车外跟着走的羽林卫们还要被冻成狗,小高壮着胆子跟钱珞瑾商量:“皇子妃,您能不能给俺们也买个马车坐坐?” 魏总兵一记铁拳闷在小高的后脑勺:“你小子出门不带脑子,咱们也坐马车里,来刺客了怎么办?” 大高也冻得哆哆嗦嗦:“这眼瞅着都快到覑州了,哪还有刺客。” 钱珞瑾也可怜他们不容易,掀开帘子对魏总兵说:“魏总兵,附近有没有村落?” “有,再往前有个东坝镇。” “行,今天别赶路了,到那儿歇着,再让镇里给宰只羊,请大伙吃炖羊肉暖暖胃。” 羽林卫们一阵欢呼,钱珞瑾就是他们心中的女神啊,可惜这点人太少,不然钱珞瑾建立女尊共和国的梦想说不定还真能实现。 东坝镇是个偏远的小村镇,全镇就只有三只羊,被钱珞瑾吃了两只。 “我们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点?掠夺老百姓口粮……”钱珞瑾良心不安地问慕从锦。 “不会,你这叫劳军。” 不管钱珞瑾做什么荒唐的事情,慕从锦都能找到正面理由,钱珞瑾不禁想到了谢夫人和谢谡元,总觉得……慕从锦对她有一股慈母般的疼爱。 穷乡僻壤的小镇,连个像样的客栈都没有,只好用慕从锦皇子的威势,强行征用了县令家的大房子,一堆人在屋里支起两口大锅炖羊肉,看着锅里冒出热腾腾的白气,幸福感油然而生。 身份有别,钱珞瑾和慕从锦单独用一口锅,羽林卫们百余人挤着吃一锅,场面非常混乱,一个压着一个地抢肉吃,却也十分热闹。 魏总兵粗犷大嗓门一喊:“还有没有规矩!老子先吃!” “县令,劳您拿些酒来,汤不够喝,喝些酒也暖和。” 县令吓得都哆嗦了,要不是慕从锦有货真价实的皇族金腰牌,他还以为他家被一群土匪占领了。 “俺去帮县令搬酒。”小高兴冲冲地跟着县令去,有他在,县令家的酒窖怕是要被搬空了。 小高和县令撩开门帘出了屋子,透过撩开的缝隙,钱珞瑾看到外面鹅毛纷飞的大雪,白茫茫的一片,这里下了这么大的雪,怕是都中也冷了吧。 “谢梦华怀着身孕,也不知有没有好好照顾着,这里连个空调都没有,光靠烧煤对她身体也不好。” 慕从锦在钱珞瑾脑门上戳了一下:“该怎么说你,一个卖白菜的还操卖白粉的心,她嫁的是侯府,还能冻死她?” 钱珞瑾捂着脑门:“我嫁的还是皇子府呢,还不是在挨冻。” 慕从锦笑容暖暖的:“怪我,如果这次真的有幸事成,我保证用自己一生将你供养行不行?” 钱珞瑾也笑了,正要回话,忽见门口的破布帘子被掀开,一只血淋淋的手抓着帘子,随后一个人头探进来,脸上也是血迹斑斑,身上穿着羽林卫的盔甲已被刺了一个窟窿。 “小高!” 大高跑过去扶小高,还没扶到,小高已经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嘴里说着:“刺客……刺客……” 这支羽林卫训练有素,除了大高还在试图让小高恢复神智,其他人都正神戒备,拔出刀剑。 不知不觉屋外已经围了一圈黑衣人,来者不善,一个个看起来也是练家子。 “保护六皇子,六皇子妃!” 钱珞瑾烤着火好不容易暖和过来的手又变得冰凉,被慕从锦紧紧拉住:“跟住我,不要怕。” 慕从锦的手还是温暖的,但钱珞瑾还是害怕,屋子外的那些人,是真的想要他们的性命。 外面那群人明显是二皇子派来的,人数众多,当初下决定去岭南时慕从锦就知道危险,不远处东北方向就是武陵,武陵大营全部臣服于威国公府,慕从锦早料到要有此一劫,并不意外。 “去黎塘,自有人接应。”慕从锦对魏总兵说。 魏总兵是朝中老人了,马上猜到几分黑衣人的来路,对身后的羽林卫说:“你们几个护着皇子和皇子妃先往黎塘走,其余人和我一起断后。” 钱珞瑾恨不得自己长出四条腿,她绝不想拖后腿,拼了命地跑,一路上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她都没有穿太繁杂的衣服,只穿着方便行动的露裤齐膝裙子。 二皇子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直接调了武陵军营的人来,若是二皇子自己养的那些亲卫,必然不是训练有素的羽林卫的对手,但武陵大营是屈指可数的常胜军营,都是在沙场上真刀真枪活下来的勇猛之士,羽林卫对上武陵大营的精兵,着实吃力,处境非常不妙。 慕从锦一边拉着钱珞瑾往黎塘方向撤退,一边在心里想着这件事的诡异之处,他本以为二皇子只会派自己私下里培养的亲卫,那些亲卫并非羽林卫敌手,自己至少可以安然熬到黎塘,二皇子竟直接出动武陵军营,当皇上是瞎子?经过上次的教训,二皇子一定不敢再如此鲁莽,难道…… 慕从锦咬紧牙关,难道皇上不行了?不妙,在这个节骨眼上! 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东流想再用丹药吊起皇上的精神,也是无用,接连服用了几粒金丹,除了刺激大肠出血,再没别的效果。 侍疾的仍然是丽贵妃,但皇后终归是皇后,她想见皇上也不能不让她见。 皇上并不想见皇后,起先赶了她几次,但她还是每日过来,有时皇上也懒得张嘴赶她走,便也由着她。 皇后嫁给皇上就没有丽贵妃那种“孤注一掷嫁有情郎”的传说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时两人门当户对,仅此而已。 换一条新的热巾,药要七分烫,床边点兰梨香,因为这种香气味香甜,皇上说能驱散药的苦味,被子要低一些,皇上不喜欢压胸口,手要放在被子外面,皇上脾虚,手脚燥热……皇后的动作很快,一气呵成,她不是不会照顾皇上,尽管已经多年没有机会再照顾皇上。 皇后是皇上的第一个女人,在丽贵妃没有嫁入王府前,但凡皇上有个头疼脑热,都是皇后在旁伺候,伺候过很多次,这些事,皇上的喜好,她都记得。 皇上仍然闭着眼睛,睡熟了一般,他不是故意装睡,只是懒得睁开眼睛,反正来的是皇后,没什么好看的。 帮皇上又换了新的热巾,将一切忙活完的皇后在皇上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不压到皇上的被脚,一副想离皇上近一点却有不敢靠近的样子。 看来皇上是真的睡了,若是皇帝醒着,此时定起来骂她了吧。 他老了。 这是皇后细细端看皇上面容后的第一感想,彼时,在她刚嫁入王府时,也帮他腾过热巾,那时他很年轻,年轻到大婚当晚,掀开她的盖头,竟管她叫了声“姐姐”。 现在想想仍想笑,哪有夫君管娘子叫姐姐的,他也是一时太过紧张才失口,她却记了一辈子。 “睡吧,睡醒病就好了……小弟弟。”皇后说着在皇上的锦被上轻轻拍了两下。 皇后走后,皇上才慢慢睁开眼睛,他怔怔地看着刚才被皇后拍过的地方,那些记忆早已尘封在他心里最不在意的地方,落满了灰尘,不曾想起。 那是他洞房花烛夜的第二天,他真是个最没用的皇子,难怪父皇不喜欢他,竟因为洞房时太紧张,生了大病,可怜皇后嫁入王府的第二天就在他床边侍疾。 那时她就是这样,轻轻拍着他,像在哄一个孩子。 “睡吧,睡醒病就好了……小弟弟。” 皇上正想着,总管太监小心翼翼地进屋:“皇上,张大人来了,在门外等候。” 司礼监张成郁是皇上亲信,一直负责草拟皇上的密旨,皇上传召他来,本想让他草拟立二皇子为太子的圣旨。 总管太监等了很久皇上还没有回话。 “皇上?” “……没事了,让他先回去吧。” ☆、第74章 城 皇后离去后不久,丽贵妃便回了皇上的寝殿,皇上身边早已遍布丽贵妃的眼线,她跟了皇上这些年,对皇上的一举一动都猜得八九分,皇上召张成郁大人来,她知道为什么,皇上让张成郁回去,她也知道为什么。 “爱妃……水……” 丽贵妃一向对皇上的吩咐诚惶诚恐,此时却像没听见似的。 丽贵妃似是有心事,皇上关切地问道:“你去了哪里?” “东宫。” 丽贵妃喜欢东宫里的那片玉兰花,皇上一直知道,所以就算在永仁太子死后,东宫失主废弃,他让遣了宫人打理,让那片玉兰花保持枝繁叶茂供贵妃赏玩,但现在这个季节,玉兰花早就凋谢了。 “皇上,您答应我立允儿为太子,为何又反悔了呢?”允儿便是二皇子。 被丽贵妃这样质问,皇上心里愧疚,挣扎着想要起身和丽贵妃说话,丽贵妃就这么看着皇上费劲地挪动胳膊,也没有上前搀扶。 “朕只是……容朕再想想。” “皇上,您又辜负了臣妾。” “向来你向朕提的要求,朕没有不照办,除了这一次,何来“又”字一说?” 丽贵妃摇摇头,轻轻的,头上半凤步摇晃得霎是好看。 “您说臣妾的事再小都是您心尖上的事儿,果然是诓臣妾的,您不记得了。” 听着丽贵妃打哑谜,皇上也急躁了:“到底何事!” “您还记得永仁太子怎么死的么?” 永仁太子,这个名字有如一声雷鸣,让皇上身体僵硬,这个名字,已有二十年没从丽贵妃嘴里听到,那之后她便绝口不再提及,上一次她提起这个名字时还是二十年前,在她刚嫁进王府的时候。 当时她跪在他的面前,说:永仁太子于威国公府有恩,求王爷救太子一命! 当时,太子被诬陷谋反,一向温厚仁义的太子怎会谋反,当然是被诬陷,那时,皇上手里握着先皇后陷害太子的证据,若说天下还有一人能救太子满门抄斩的命运,那个人便是他。 美人哭得可怜,他便当场应下,但直到两位皇弟血洗东宫,他也没站出来为永仁太子说过一句话。 为什么? 因为他也想当皇上啊。 手握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谁不想做这样的王者? “爱妃,朕做了皇上你不高兴吗?” “高兴,威国公府能有今日,多亏皇上提拔,臣妾不过偶然想起往事,皇上您可不能再辜负臣妾第二次,臣妾知道您和皇后结发夫妻,自然不舍,但您就不可怜臣妾么?若是皇后当权,臣妾和皇儿便是永仁太子的下场。” 皇上想起那时走过东宫时,看见东宫金漆门下流淌出的鲜红粘稠的血水,现在想起那副场面,心里仍是一片冰凉。 “臣妾相信皇上,心里一定有臣妾和皇儿,臣妾告辞,静候皇上佳音。” 丽贵妃今日穿的素淡,却不是因为皇上病重,只不过,今日恰巧是永仁太子的忌日。不知不觉又走到东宫旧地,当年那些惨死者的尸首早已处理干净,本来她也该是其中一个,上一世,她便是这样,以太子妃的身份死在这里。 第48节 这一世醒来她便决心以崭新的人生来活,不与上一世有任何联系,她坚定地拒绝了父亲要她成为太子妃的绝好婚事,执意嫁给当时只是庶出王爷的皇上。 永仁太子一生未娶,东宫依然种满她最喜欢的玉兰花。 似是命运无常,仍然在嘲笑着她。 这世间唯有狠辣果决的人才能享受无上荣华,像太子那般宽厚的人,就只能在死后得个永仁的谥号,可悲至极,丽贵妃深信如此。 地狱是什么样子?钱珞瑾想,若是有地狱,她此刻就身处其中。暗漆漆的夜,到处是厮杀的吼声和血液的腥气,眼前只有漫漫看不清的前路,钱珞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 她是怕的,怕到身体都在发抖,没有两腿发软噗通坐在地上不过是怕连累慕从锦罢了。 这一劫,他们落了下成。 猛然回头,那一群银亮盔甲的羽林卫已倒下半数。 无论如何,总有数名羽林卫护在慕从锦身边,黎塘就在眼前,这段路却又那么长,绵延无期。 魏总兵赶了上来,满脸是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属下无能,殿下您快跑,能多快就多快,属下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脸上热乎乎的,钱珞瑾已分不清是眼泪还是喷上的血水,从未如此想要回现代,至少不用看着这么多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在她面前。 但凡帝位更易,都是用无数的尸体向上堆砌,堆出那至高无上的真龙皇权。 “殿下!走啊!” 已分不清是谁在呼喊着,钱珞瑾几乎丧失了理智,只知道跟着慕从锦一路狂奔,只是能跟上的他们的人羽林卫越来越少,月光下莹白的盔甲就像萤火虫的光点,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夜幕中。 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以他们两人的体格怎么可能跑得过武陵大营的精兵。 “藏起来。”慕从锦说道。 光秃灌木丛盖着厚厚的雪,就只能躲进去伺机再跑,慕从锦把钱珞瑾推进树杈中间,扒拉着周围的积雪把她盖住。 “别动,别出声。”慕从锦喘着气,简短地叮嘱。 “你呢?” “别担心,安全了我来找你,一定别动!” 钱珞瑾怎能不担心,又怕自己现在跟过去反而害了慕从锦,听着慕从锦的话呆在雪堆里,连呼吸都不敢太深。 慕从锦被暗杀的次数多了,没钱珞瑾那么害怕,但这一次情况尤其糟糕,凶多吉少,他心里也并非没有波澜。至少要保得钱珞瑾平安,就由他自己做饵,拼上一拼。 慕从锦踩着厚厚的积雪,往相反的方向跑去,那些人要杀的是他,和钱珞瑾本无关系。 果然还是会后悔啊,后悔撕了休书,口中说着死同穴,到底还是舍不得。 钱珞瑾一个人躲在雪堆中,因着慕从锦以自身做饵将二皇子派来的刺客尽数引走,钱珞瑾周围皆是安静一片,一直没有声息。 雪中透着彻骨的寒气,钱珞瑾冻得上下牙都在打架,腿似乎冻僵了,连想打个弯都做不到,她满心记挂着慕从锦,也顾不得这些了。 慕从锦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有问题,钱珞瑾不断告诉自己,但这些自欺欺人的话并不能让她心里更好受。 迷迷糊糊不知等了多久,钱珞瑾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那是人的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而且踩得极重。 钱珞瑾竖起耳朵,心跳到嗓子眼,会是什么人?羽林卫还是刺客? 从远远一个黑点开始,那人越走越近,是慕从锦!慕从锦一步一步走的吃力,钱珞瑾冻得僵直的脚莫名来了力量,挪动着身体从雪堆里挤出去,跑向慕从锦。 慕从锦青灰色的衣服染出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迹,脸上也尽是鲜红的血点子。 钱珞瑾大惊,连忙扶住慕从锦,眼泪流出来就被冻成薄薄的冰壳粘在脸上。若是慕从锦不在了,就是她一个人逃了出去,毫无乐趣的人生又有什么稀罕? “傻子,哭什么,那是别人的血溅在我身上罢了,快走,魏总兵怕是挡不住多久。” “我背你走。” 慕从锦不想让钱珞瑾背他,钱珞瑾执意如此:“你脚伤了,我背你还比你自己走快些。” 钱珞瑾拉着慕从锦的胳膊,让她环住自己的脖子,弯着身子把慕从锦驮在背上。 “多亏你平时吃得多,体格强壮。” “都这时候你还有心情说话!” 大概慕从锦感觉到钱珞瑾身体不住的颤抖,一个小小的玩笑让钱珞瑾平静了许多。 “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别停下,会有人接应。” 以钱珞瑾的身体去背慕从锦还是太过吃力,两个人的重量,每一步都深深现在雪地里,钱珞瑾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生还的希望就在前方,脚下仿佛有了坚实的力量,她要快些走,再快些,逃离这场噩梦。 “慕从锦,你是怎么甩掉那些刺客的?”钱珞瑾敬佩地问。 “半路遇到了魏总兵……还好有他……” 慕从锦说起话来有气无力,钱珞瑾还想与他说些话,得到的都是恩恩啊啊的回答。 总觉得背后有湿乎乎的感觉,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慕从锦,你尿裤子了?”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钱珞瑾脑海里闪过,她停下脚步,把慕从锦放到在雪地上,一大滴一大滴的血侵染着地上的白雪,慕从锦身上的血迹比刚才又大了许多,而且都是新鲜的颜色。 “你骗我,你衣服上根本不是别人的血对不对?” ☆、第75章 城 宰相朱久竹的死震惊了整个都中城,包括卧床不起的皇上,各种证据矛头直指三皇子,有人说三皇子狼子野心,也有人说三皇子被人陷害。 皇上躺在床上,听着床边各大臣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九龙盘云的锦被里,皇上的下腹部已经一片湿哒哒的感觉,定是又出了血,皇上再无心听大臣们吵架,只说了一句:“滚出去。” 父亲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忽然听闻朱宰相的死讯,朱成碧不住地哭嚎,想回家探视,却被威国公府的人拦住,说她怀着身孕,不宜回娘家,以免情绪过于激动影响胎儿。 她前日刚来了葵水,怎么可能怀孕?然而朱成碧回头看去,才明白自己身处的是一个金丝装饰的牢笼,偌大的威国公府,上下几百人,没有一人愿意出手帮她。 包括曾说视她如命的窦胤昆。 “老爷,以前说的都是骗妾身的么?”朱成碧问窦胤昆。 “戏是演给旁人看的,你自己身处其中,不辨真假,又怎能怪我?” 朱成碧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满地都是被她泄愤的碎片,她性子如同驯不服的烈马,闹起来满屋丫鬟都拦不住,所以窦胤昆绑了她的手脚,在朱成碧的印象里,只有犯了错的下人才会被如此对待,极尽羞辱。 这戏演得极好,全都中都在搭戏,真让她以为成了都中城里最幸福的女子。 “你负了我。” “我可曾承诺过你什么?” 朱成碧微微张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是啊,他从来没承诺过她任何事,只是那无处不在的温存让她以为下半生有了依靠。 结果却是,一场秋梦。 朱宰相可是威国公府的亲家,都中城人皆知窦胤昆对朱成碧情深一片,势必要追究到底。丽贵妃直接向皇上言明,威国公府和三皇子之间结的是血海深仇,威国公府和三皇子府注定只能留下一府。 朱宰相死去的当晚,丽贵妃一身素缟,头上带着皇上赏她的第一支发钗,跪在皇上面前:“臣妾来向皇上拜别,三皇子正在砍去威国公府手足,今日是朱宰相,明日便是臣妾。” 皇上还记得丽贵妃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二十年前,当她以侧室身份,连大红礼轿都不能坐,做贼似的被六人小轿抬入王府,他诚惶诚恐,威国公的嫡女竟嫁他这个生母卑贱的庶皇子为妾,问道:“你这么做,值得么?” 那时她便这样跪下,恰似娇弱腊梅惹人怜爱,声音也是娇滴滴的:“只要王爷一直护着妾身,妾身就值得。” 皇上手用力抓着被褥,似乎给自己更多的力量,说道:“让张成郁过来。” 都中的天在变幻着颜色,东坝镇的雪也从未停歇。 慕从锦躺在雪地上,温热的鲜血从他腹部流出,冒着白雾般的温热气息,将白雪都融化成冰。 钱珞瑾赶紧把慕从锦从冰冷的雪地上扶起来,湿哒哒的血粘连了她的衣服,她死命抱紧慕从锦,像是想用自己的身体堵住慕从锦的伤口。 “走,你自己走,不要停。”慕从锦还有力气说话。 “如果你是我,你会么?” 钱珞瑾解下自己的腰带绑在慕从锦腹部,重新背起慕从锦,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才不要独自活下去。 “慕从锦,你不要睡,我给你讲故事。” “在遥远的一个国度里,住着一个国王和王后,他们渴望有一个孩子……” “算了,我给你唱歌。” 钱珞瑾的声音哽咽着,唱了两句就发不出声音。 “慕从锦?慕从锦?我给你说相声吧。” “慕从锦!不要睡!” …… 钱珞瑾不停地跟慕从锦说着话,不让慕从锦睡觉,她很怕慕从锦只要闭上眼睛,再也不会醒过来。 慕从锦的头低垂着,贴着钱珞瑾,脸上白得和天下飘下的雪花一个颜色。 “对不起……” “我不听!你敢先死,我一定恨你一辈子!” 明明想说些笑话让慕从锦提起精神,眼泪却顺着脸颊一颗颗滚落,她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落后、愚昧又充满杀机,如果说一定要找个理由,大概只是为了和一个人相遇,一定是这样,时空交错,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遇见慕从锦。 “慕从锦,不要睡,不要睡……”钱珞瑾近乎是在哀求,她的手向后托住慕从锦的身体,裸/露在外面的手指和手腕都冰凉透骨,僵硬到定了形状。 慕从锦趴在钱珞瑾背上,安详的像只心满意足的羊羔,原来被爱着,被留恋着,就能述尽一生的满足。 钱珞瑾从不知道自己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背着慕从锦也能一步一步不停歇地走下去,当人心里有了要了想保护的人,身体就能燃烧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走着走着,钱珞瑾又听见积雪被踩踏的嘎吱嘎吱声,听声音,有很多人在雪地上奔跑。钱珞瑾也想跑起来,可她实在太累了,光是这么一步步走着就足以让她咬紧牙关。 好累,真的好累。 钱珞瑾再也走不动,歪着头蹭了蹭慕从锦的发丝:“慕从锦,我们没有一起穿越来,一起走也很好。” 钱珞瑾将慕从锦放下去,两个人背靠着背坐在地上,抬头看,只有灰蒙蒙的天空落下鹅毛大雪。钱珞瑾还记得她穿越来是在一个春南花开的日子,美中不足,走的时候有点冷。 这场雪,不知还要下多久,直到埋没了满地的尸体,还没有停。 都中城里的气温也骤然降低,草木凋零,唯有满树腊梅攀爬着花骨朵,只等那凛冬的第一场雪。 张成郁急匆匆跟着传旨太监往宫里赶,此时的皇上会传他做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但是盖了皇上玉玺的圣旨就能让三皇子折服吗?怕是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精明如张成郁,早已把自己的一家老小都送去偏远乡下,至于他自己能不能躲过一劫,听天由命吧。 这一劫,是整个都中的劫难,谁也跑不了。 第49节 丽贵妃从皇上宫里退了出去,她不用从头盯到尾,只要皇上传召张成郁,结果如何,已见分晓。 到底还是她赢了啊,丽贵妃嘴角带笑,心里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真想弄一坛好酒,痛痛快快醉上一把。 皇后那边也早派人盯着张成郁的一举一动,张成郁连夜进宫,传信的小太监不敢误事,连忙来报。 皇后面色呆滞,不敢相信皇上的决定。 世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与皇上作为结发夫妻的时间又何止千百日,深知自己没有丽贵妃的美貌和宠爱,人人都说皇上自从有了窦秀妍就厌弃了她,她偏不信。 祖宗规矩,就算皇上在宠爱丽贵妃,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皇上还是要宿在皇后宫里,便是他面上冷淡,夜晚帐中,叫的还是她的名字,不曾叫错别人。 她要的从来不多,如果丽贵妃有八分宠爱,她便只要两分相濡以沫。 “他竟凉薄至此。” ☆、第76章 城 钱珞瑾和慕从锦在雪地上相互依靠着,那一声声脚步越来越近,像是吹响的死亡的号角。 一队人马将他们团团围住,穿的却不是先前那些刺客的衣服,是两伙人?这些人并没有上前抓捕慕从锦和钱珞瑾,而是围着他俩停下,让出一条路,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从高头大马上跳下,快步走过来。 钱珞瑾已经累得脱力,只能用虚弱的声音唤他。 “花表舅。” 这一声瘫软无力的“表舅”叫得花逸文心中疼痛,又看见慕从锦身下一片血污,忙对身旁将士吩咐:“还愣着干什么!抬走!传军医!” 这几日,求见皇后娘娘的大臣络绎不绝,多半听了什么风言风语,都中城上这片乌云仿佛是为风云变幻打好铺垫,皇后依然穿着她身为正宫娘娘才能穿的华丽凤袍,脸上依然端庄平和,心里却是一片寒凉。 她就是和皇上做了太多年的夫妻才会明白自己的处境,就连掩耳盗铃也做不到。 自从心头了了一桩心愿,皇上的病越来越重,不仅内脏出血,连喉咙里也凝着血痰,呜呜隆隆,话都说不出。 他再没有办法拒绝皇后为他侍疾,似乎,心里也没以前那么抗拒。 “皇上,在您的心里,臣妾到底是个什么?”那一日,皇后如此问道。 皇上只能发出沉闷的喘息,大概他心里有一个答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哀莫大于心死,皇后和丽贵妃必有一死,这一点,皇后知道,丽贵妃知道,皇上也知道。皇上若真的下旨立储,不管立的哪一位皇子,便是赐了另一人死路。 皇后确信那日皇上半夜召张成郁进宫定是写下了一道立储的圣旨,但立的是谁,皇上一直没有对外明说,看来是下了决心要作为自己身后的遗诏。倒真是以皇上的性子会做出来的事,自己活着时眼不见为净,死后蹬了腿,任凭后人去闹,他再无需烦心。 他这个人,便是这样,既无害人的胆子,也无容人的度量,更无助人的心胸,便是这样一个无才无德的男人,毕竟是她一生的夫君啊。就是这个人,让她做着母仪天下的皇后,却又栽培宠冠六宫的贵妃。 只恨当年没能力阻那等妖媚的女子入王府,酿成今日祸端。 若说无情,她门第寥落,大可不必立她为后,还让她有了两个亲生儿子,若说有情,她这一生又何尝有幸福两个字? “皇上……您这一生,如此糊涂。” 这个男人,自己稀里糊涂过了一生,也害得身边的人只能狠起心来保护自己,让人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遥想当年,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官宦小姐,嫁给在先皇众多皇子里同样不出众的皇上,到底是谁断送了她原本平静闲逸的一生?又到底是谁以为给了她皇后的位置就能从此和她两不相欠? “皇上,当年您不如直接立她为后,也不必今日让臣妾骑虎难下。” 既然她已是皇后,和丽贵妃注定来个你死我活,皇后虽是小户出身,为了两个皇儿也能硬起心肠,自从她知道自己再无夫婿的宠爱,她就是靠心里那份母爱支撑到现在。 眼看着皇上气息奄奄,随时都可能咽气,三皇子请求皇后离宫,若是皇上遗诏真的立二皇子为新帝,到时皇宫御军皆为二皇子掌管,皇后还留在皇宫内,岂不是羊入虎口。 “不管你父皇变成什么样子,到底他还活着,本宫便不会离开皇宫半步,彦儿,母后只交代一句,若他们以母后为人质要挟,你必不能就范,只要他日尊母后为太后,母后九泉之下也是含笑的。” 狠辣果决一向是丽贵妃的代名词,但三皇子今日仿佛在皇后身上也看见了这样的特质,她一生厌恶丽贵妃,到头来却也发现这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丽贵妃本来心情大好,武陵大营快马加鞭传来密报,说是派去的刺客全军覆没,被黎塘驻扎的守卫黄雀在后,六皇子生死不明。 丽贵妃险些把自己白嫩的手攥出血,她早就怀疑西南那些不入流的将士和六皇子有勾结,好一个六皇子,年纪不大,本事倒不小,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收纳了西南多少兵力。 没关系,没关系,丽贵妃又平静了心神,就算他把西南整个收入囊中又怎样,西南苦寒之地,又有南鸦族虎视眈眈,二皇子手里还有皇上所赠的北淮兵符,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夜长梦多,六皇子已经到了西南,不能给他机会生出事端,还有比此时更适宜的时机么?只是皇上都成了那副样子还强留着一口气,好没意思。 皇上自己何尝不恨自己怎么就咽不下这口气,身体除了疼痛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听着皇后说了那样一番话,自己想说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要是换了以前身体健康的时候,他一定要龙颜大怒让皇后滚出去,竟敢说他糊涂,糊涂能当皇上吗?可转念一想,他这皇上还不是皇兄们争斗而死捡来的吗?他不傻,他知道朝里没人服他这个捡来的皇帝,朝中老臣都是先皇遗臣,张口闭口不离先帝,不把他放在眼里,新任的年轻官员又笃定以他的年纪不能罩着他们一辈子,和他的皇儿们勾勾搭搭。 他这一生,窝囊,就算当了皇帝依然窝囊。 丽贵妃晚上来看皇上,才让皇上心情好了些。如果说他窝囊的一生有什么能让他抬起头,除了登基大典,就只有丽贵妃嫁入王府那一天了吧。 原本和太子议婚为太子妃的威国公府嫡长女嫁他这个庶皇子为妾,那是他人生第一个骄傲,却是在一个女人身上实现。皇上至今还能想起那些平日并不看重他的兄弟们对他刮目相看的样子。 他竟对自己的一个妃子满怀感激之情,也因此造成了后宫极不平衡的局面。 丽贵妃洗了新的热巾,帮皇上擦去额头虚汗,皇上喉咙呜呜作响,似是想说话。 “您是想让允儿登基后饶皇后一命吧?” 丽贵妃如此善解人意让皇上欣慰,他点了点头。 “您放心,臣妾必不会让皇后活到新皇登基的那一天。” 皇上喉咙又一阵剧烈的呜呜声,丽贵妃却不再去揣测他想说的话。 “这些年,皇后屡屡落入本宫设下的全套,可皇上你就是不肯废去她的后位,你自以为自己重情,可臣妾告诉你,你放心去吧,臣妾与皇后必定没有一个人会领你这份儿‘情’。” 丽贵妃说着将吸满了水的热巾向下挪动,覆在皇上的口鼻之上,听着皇上挣扎的呜呜声,丽贵妃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个杀的人是大皇子的生母,因那个女人想要暗害她腹中的孩子,她害怕极了,怕自终有一天会疏忽被她得手,便抢先下手,以除后患。 那是她手上第一滴血,她害怕极了,整整一年都在做恶梦,梦里都是大皇子的生母来索命,直到她又杀了第二个人。 如今,就算看着夜夜相拥的枕边人死去,心里竟也不再有任何涟漪,丽贵妃就那么看着,只觉得皇上绵软无力的四肢还试图挣扎的样子很像她小时候看过的被蚂蚁咬死的蚂蚱,可怜又好笑。 “别怕,死其实一点也不可怕,臣妾也死过,刚被砍中时会疼,很快就没有感觉了。”丽贵妃握住皇上的手,像在安慰生病的孩子:“想想被您见死不救的永仁太子,他是被乱刀砍死的,比您还疼呢。” 最开始,只是想活下去。 后来,想活得好一些。 现在,她深深爱慕着能倾尽天下的权力。 过了许久,皇上的身体终于紧贴着床铺,再也不动了。丽贵妃将皇上脸上的热巾拿走,皇上双目圆瞪,至死仍是一脸不可置信。 丽贵妃用双手强行合上皇上的眼皮,她不喜欢被人瞪着,毕竟她将来就是太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虽然丽贵妃为了给二皇子争取时间,封锁了皇上龙御归天的消息,到了时间,皇上身边的宫人还没来取丹药,替皇上炼丹的东流就猜到了八九分。 他是三清观的观主,无论哪个皇子登基,他都是照料过先帝的御封道长,本无需参与这些争权夺利。出了宫门,若是向左走,就是回到他的三清观,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只需等着乌云散尽的那一天;若是向右走,便被视为三皇子一党,如果登基的是二皇子,他性命难保。 东流青灰色的道袍在风下飘飘欲仙,师父曾说他是谪仙,天生无欲无求,无情无感,仿佛只是随行来到尘世走一遭。 师父说的也不准确,不知何时起,他的心里也有了凡人才有的牵挂。 这一次,就当还她这些年来的功德钱。 东流这么想着,往三皇子府的方向走去。 ☆、第77章 城 也许是因身上没有受伤,也许是因急切担心着慕从锦,钱珞瑾只在床上喝了点稀粥,就恢复体力从床上跳起来。 “慕从锦呢!” “傻外甥女,跟你说了多少次,别总直呼六皇子名讳,好歹称一声殿下。” 钱珞瑾才没心情管那么多:“只要慕从锦好好的,让我喊爹都行。” “乖女儿,喊吧。”身后传来少年略带疲惫的声音,慕从锦因心中有事,倒比钱珞瑾先醒。 “慕从锦!”钱珞瑾像只叼到飞盘的小狗,飞快地跑到慕从锦身边:“你的伤……怎么样?” 慕从锦有宽大的衣服遮挡,看不出包扎的伤口,但他有兵卫搀扶仍脱力地倚着门框,可见伤势严重。 “所幸只是被切掉一块肉才会血流不止,没伤及内脏,这种伤,军营里的军医最拿手,比太医院的太医治得还好,只要好生休养,注意别感染伤口,便能痊愈。” 慕从锦苦笑:“哪有时间休养,都下去吧,我与花公子有话要说。” 黎塘与都中远隔千里,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里的守卫竟对慕从锦言听计从,可见慕从锦这几年的皇子当得并不清闲。 待屋里只剩下三人,慕从锦问花逸文:“都中怎么样了?” “至少在我离开都中前,皇上没有立储,但我总觉得情况不乐观。” “有了上次的教训,二皇子还敢调武陵大营的人,恐怕他已经很有把握。” 钱珞瑾很少看见慕从锦皱眉的表情,或者说慕从锦很少会在钱珞瑾面前皱眉,一旦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明事情真的不妙。 “要尽快向南鸦族求援,一刻都拖不得。” “你的伤!” “如果二皇子登基,我们命都没了,我的伤又算什么。” 慕从锦去找军医换药,钱珞瑾坐在椅子上,对面挂着铜镜,铜镜里的少女满脸泥泞,狼狈不堪,她又低头看看身上,衣服也污迹斑斑,好几处擦破的皮肉就是坐着也会丝丝地蛰疼,但她这样狼狈都不算什么,甚至慕从锦的腰伤也不算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就为了那把金制九龙盘绕的椅子丢了性命。 “花表舅……护送我们的那些羽林卫……怎么样了?” 钱珞瑾穿越在乡野豪商之家,比不得花逸文这种土生土长的皇亲国戚,也比不得胎穿而来从小就长在深宫里的慕从锦,闭上眼还能想起那片鲜血染红的雪地,虽相识不深,可一路上已混个脸熟的人一个又一个倒在她眼前,怎能让她不深受触动。 “都死了,无一人存活。”花逸文答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比预想中更难接受。 花逸文看钱珞瑾消沉的模样,又说:“你也不必如此,身担羽林卫之职就要有此觉悟,也不只羽林卫,听说几年前西北大乱,夷族人来犯,只三年时间西北大营就死了八万将士,和那相比,这些实在算不了什么。” 来自现代的钱珞瑾从没有经历过战争,更不知道生灵涂炭是怎样的情景,但从都中而来的这一路,所见流民越来越多,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光景。 只愿这场浩劫过后,能迎来真正的天下太平。 将身上简单擦洗了一遍,钱珞瑾去找慕从锦,军医正给慕从锦换药,将慕从锦的整件衣服解开,露出赤/裸的胸膛。 钱珞瑾“啊”了一声,别过脸,不敢再看,慕从锦都不知该说她什么:“又不是没看过,你躲什么?”更重要的部位她都看过了,甚至被她玩/弄过,到底是在装什么陌生。 慕从锦这么一说,钱珞瑾更不好意思了,扭扭捏捏地走过去。 慕从锦挥挥手,让军医出去:“你们下去吧,这里有皇子妃。” 军医很懂情/趣地把药交给钱珞瑾,退了出去。 第50节 “要我帮你换药?”钱珞瑾问。 慕从锦敞着衣服躺着,一副任凭宰割的样子,要不是他腰侧一大块渗血的白布缠着,还以为是做下流的事情。 钱珞瑾拆下白布,把药细细地抹上去,看慕从锦身上一阵紧绷,一定很疼,钱珞瑾心疼地帮慕从锦揉着伤口周围:“只少块肉已经很好了,万一砍了你的肾岂不完了?” 慕从锦勾着钱珞瑾的下巴:“是我把你卷进这种事,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钱珞瑾笑了笑,惴惴不安的心里又有了慰藉。 “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害怕。” 慕从锦真的是用命在拼搏,只换了一次药就要从新上路,请南鸦族出兵这等大事他唯有亲自前往交涉才能放心,但行踪已经被掌握,恐怕少不了会有其他干扰。 “你身上还有多少钱?”慕从锦问钱珞瑾。 “我数数。” 钱珞瑾从两只袖子里各拿出一摞银票,又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银票,脱下两只鞋,里面也垫着银票,香囊里放的是金瓜子,腰带里缝着密密麻麻的一排银票,就连裙摆内侧也有一个暗兜,里面塞满了银票。 还没等钱珞瑾把藏在身体各处的银票掏完,慕从锦急忙喊停:“够了!” 有一个富婆老婆是怎样的体验?慕从锦会回答,抱着她还真就是抱着一堆银票。 慕从锦和花逸文领的都是朝廷的俸禄,银票都是官中银票,用了恐留下痕迹,钱珞瑾的就不同了,钱家商业往来,那钱都是真真的活钱。 慕从锦用钱珞瑾的银票买了一大堆马车,花逸文不解地问:“你这是要带多少人去?” “我们不坐马车,只带几个精兵,骑马去。” 三人启程向南鸦族领地出发的同时那一排空马车也浩浩荡荡地从另一条路向南走,这是为了掩人耳目,西南一带非二皇子能染指的地方,他翻不起大水花,但若是他搅起浑水,也够恶心人,事态紧急,不能再让他拖时间。 就在钱珞瑾三人快马加鞭向寒鸦族聚居之地赶去的时候,都中城里是更大的烽火。 丽贵妃以为自己严密地封锁了消息,唯独漏算了东流道长,东流一向无欲无求,在宫中也只居在皇帝秘设的丹房,丽贵妃压根没把他算在需要提防的俗世凡人里。 可就是这个谪仙般的道士,将皇上驾崩的消息带到了三皇子府。三皇子立刻率亲兵入宫,杀尽丽贵妃派在中宫周围的守卫,迎皇后出宫。 外面喊杀声不绝于耳,皇后仍正襟危坐于中宫大殿,丝毫不乱,她身旁桌上的茶壶早已放入毒药,若丽贵妃要以她为人质,她便先自绝于世,绝不做别人手中的筹码。 三皇子腰间佩剑,快步走进大殿,直走到皇后面前,对皇后说:“宫中禁卫皆听令于丽贵妃,请母后随我回府暂住。” 皇后没有急着跟儿子走,她看着煞有英气的长子,问道:“如果你父皇真的立他为太子,你现在就是谋反,你可想清楚了?” “儿臣想清楚了。” “你可知道你一旦谋反,就算登上皇位,天下人要怎么说你?” “儿臣不会后悔,父皇的皇位名正言顺,可天下人又如何评价父皇?可曾有人真心爱戴过他?儿臣无愧于心,不在意后世之名。” 三皇子说的是大逆不道的话,却是实话,他父皇的皇位是正经得来,可百姓流离失所,又有谁会真心祝他一声万岁?百姓只管自家缸里有几斗米,哪管那金銮殿的龙椅上究竟坐的是谁。 皇后见三皇子意志坚定,心中没有迷惘,默然。 三皇子半跪于堂下,再次道:“丽贵妃狼子野心,宫中处境危险,恭请母后移驾三皇子府。” 皇后终于站起身,服侍皇后多年的老太监忙上前扶住皇后的手,只听皇后凤令亲启:“摆驾三皇子府。” 老太监立刻用尖细嘹亮的嗓音传旨:“皇后娘娘摆驾三皇子府!” “皇后娘娘摆驾三皇子府!” “皇后娘娘摆驾三皇子府!” “皇后娘娘摆驾三皇子府!” 中宫内的宫人依然照着宫中规矩一个接一个地传递皇后旨意,直传到中宫之外,围守的皇子府亲兵站成两排,纷纷跪地叩拜,恭迎皇后凤驾。 皇后作为后宫之主的象征,一旦入主中宫,终身非死不得离,皇后一旦离宫,便是向天下宣告不认同即位新帝,天下乱局已定。 皇后离宫,这一场战火纷扰在所难免,只一天功夫,所有都中城的百姓都将知道这场劫难。 先是都中城边的几个军营,有听令于二皇子的,也有听令于三皇子,各率数万军士前来救驾。 各地军营频频调动,若是有人能俯窥这个天下,定会觉得那像一群群黑色的蚂蚁在搬家,只是这些蚂蚁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由先祖皇帝平定的这一片山河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诸侯割据,分崩离析。 皇后没办法推测,他日史书工笔,会对她离宫的决定做何等评价? ☆、第78章 城 “报!春溪失守!守将退至葛家村。し” “报!冯将军已至西水关!” “报!鹤陵城门被破!楚将军战死!” “报!武陵十万兵力向黎塘方向移动。” …… 战报一封封送到三皇子面前,败多捷少,早就知道兵力上是二皇子占上风,没想到会相差如此悬殊,真是小瞧了丽贵妃,不想她布下了这么多暗羽。 “报!北淮大营二十万兵力,似往都中方向来!” “什么!” 三皇子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嘴里还念着不可能,北淮是皇上布置在都中附近镇守四方所用的精兵,兵力之强甚至超过武陵大营,二皇子怎么会有北淮的兵符,除非是皇上亲自给他。 皇后在一旁听着,哼笑一声:“你父皇果然更属意她。” 摆在三皇子面前是两难的境地,如果继续留在都中,就算冯将军赶来也难敌北淮如此大的兵力,或者向西南方向退去,可与西南的兵士夹击武陵大营,但那样未免有败逃之相。 皇后正颜道:“继续留在都中只有死路一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三皇子的手要把桌角掰下来似的,连手腕的青筋也暴起:“这次是我不得已退让,只盼六皇弟能顺利告知南鸦王起兵。” 慕从锦的办法果然奏效,三个人顺利到了西南出山的地方,再往南走就是南鸦族的范围。 自从和南鸦族打得彼此心力交瘁而和谈后,两国就以山为界,互不相干。 出山口外全是南鸦族的守卫,慕从锦以皇子腰牌为证放能通行,但只允许有品阶的三人入内,跟着慕从锦来的侍卫都被拒在山内。 花逸文不同意:“一个侍卫都不带,万一他们耍诈怎么办?” 慕从锦倒说:“到了人家地盘,就是我们把几百侍卫都带上又能怎样?外面是几十万南鸦族人,怕的话你干脆也在这里等。” 花逸文挺了挺自己瘦削的身体:“谁怕了,走,我打头阵。”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如果说生活在沙漠绿洲的夷族人还有几分温顺可爱的样子,生活在苦寒之地的南鸦族人就是活脱脱的残暴种群,他们身材普遍更高大,为了御寒,一个个都吃得膀大腰圆,看起来还处于落后的图腾崇拜阶段,脸上擦着黑漆漆的油彩,凶神恶煞的样子。 前面由南鸦族哨兵指引着,三个人骑马跟在后面,因出山口算是最温暖的地方,南鸦王的住所离得并不远。 一路上,钱珞瑾看得心惊胆战,不愧是大风雪中和野兽抢肉吃的战斗民族,无论男女老少手里都少不了长矛和弯刀,就算小孩子手里也常拿着劈斧之类的凶器,充分贯彻了种族气质要从娃娃抓起的原则。钱珞瑾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不和周围的南鸦族人有接触,总觉得他们就算突然发狂砍过来也不稀奇。 南鸦族人多住在兽皮拼接缝制的帐篷里,唯有南鸦王住在改造过的山洞里,不管哪里的皇帝都一样,最好的东西当然留给自己。 到了洞口,哨兵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南鸦族语。 慕从锦从马背上跳下去,回头对钱珞瑾和花逸文说:“让我们下马。” 花逸文满脸崇拜:“从锦,你还懂南鸦族的语言?” “猜的。” 慕从锦的猜测很正确,三个人都下马之后,哨兵单手贴在胸前鞠了一躬,和洞口拿铁锤的南鸦士兵又呜里呱啦说了几句,领着三人朝山洞里面走去。 石壁上挂着各种野兽被砍下的兽头,钱珞瑾快走两步,牵住慕从锦的手指,慕从锦微微侧头,看见钱珞瑾脸上害怕的表情,手掌用力紧紧抓着钱珞瑾的手。 花逸文在后面看得真切:“从锦,我也怕,你也牵牵我呗?” “花表舅,你要是不开口说话还能算是一表人才。” “哈,外甥女此言差矣,我这叫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是啊,你一说话就吓人。” 花逸文和钱珞瑾两人斗着嘴,倒也让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不少,一直走到山洞半深的地方,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石台,石台上一把青铜百兽椅,别看南鸦族活得粗糙,没有陶瓷和木艺,在青铜器方面的造诣却比关中还要高超,这把百兽王椅纹路复杂且非常宽大,真不知是怎么浇筑出来的。 也可能是因为椅子上坐的是一名女子,才显得王椅格外巨大。 那女子年轻美貌,头上戴着整只狼头挖空缝制的帽子,脖子上挂着一串鸦嘴项链,双颊以黑色油墨绘制了些许的图腾纹路,更显得她整个人有一种诡异又夺目的光彩。 连慕从锦也不知这女子是谁,三皇子只告诉他南鸦王是个高大强壮的年轻男子,显然眼前女子首先连性别都不符合,他们是关中皇室之人,南鸦王当然应亲自接见,派个女人来是什么意思?这女人又是什么来路? 慕从锦左右看了看,周围只站了些南鸦族的侍女和侍卫,并没有负责翻译的史官。 兽王椅上的女人先开口说话:“王子不必看了,我深慕关中文化,看过许多关中的书籍,因此习得关中语言,不需要别人传语译言。” 原来是个会“普通话”的,那就好交流多了。 慕从锦道:“在下代三皇子而来,有要事和南鸦王相谈,还请通报。” “吾是南鸦王的妹妹,王兄病重,不便见客,有什么话,和吾说也一样。” “此事兹事体大,只能与南鸦王亲谈,见谅。” 自称南鸦王妹的人上下打量着慕从锦,端详片刻,开口说:“好吧,你随吾来,另外两个就不必跟着,王兄养病不宜吵闹。” “慕从锦?”钱珞瑾仍拽着慕从锦的手不放开,虽然在南鸦族的地盘,就算他们三个人都在一起也没有用处。 慕从锦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钱珞瑾的手背:“不会有事,你就呆在这里。” 慕从锦只身一人随着南鸦王妹从王椅后的另一条山洞继续往里走,一直走到这条路的尽头,是一个不知谁人下榻的房间,有宽敞的兽骨做成的椅子,上面盖着整张白虎的毛皮。 南鸦王妹伸手请道:“坐。” 慕从锦一言不发,走过去坐下,和南鸦王妹彼此对视,终于,还是说出心中疑惑:“你到底是谁?” “吾说了过了,吾是南鸦王的妹妹,何须多问。” “你看过关于都中的书,我也看过关于南鸦的书,‘吾’是南鸦在王位者才能使用的自称。” 女子突然大笑起来:“是吾的疏忽,自登上这王位,连说谎的机会都少了,让公子见笑。”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吾是南鸦王的妹妹,这一点没有欺骗公子,只不过兄长已是前任南鸦王,吾才是如今掌管南鸦的女王。” 女子说着略微抬起头上的狼头,从下面翻出一块如血般鲜红的宝石额坠,那正是如同皇帝的冕旒一般的东西——南鸦王的象征。 漠北西关吹黄沙,都中之乱就像一阵狂风,连西北边疆都感觉到边连的震动,西关外的集市越来越人丁凋零,已经许久没有新的商队过来。 第51节 镇国公府的谢谡元掌管西北十万边疆军,本应是三皇子的助力,但守疆的兵力一旦撤回,只怕夷族人会趁虚而入,更加腹背受敌,顶多支派一、两万兵力回关中,杯水车薪。 谢谡元急得像脚下有火,他自己早已习惯了刀口饮血的日子,可不知父母和姐妹们能不能再乱世中保全自己,恨不得即刻长了翅膀飞回去。他自己也是用兵之人,更清楚三皇子如今的处境,也明白自己如今保住西北边疆安稳才是对三皇子最大的帮助,不敢贸然调兵回援。 若问夷王到底有没有趁机入犯关中的意图,谢谡元肯定不知道,唯有一个女人知道。这世上和夷王最亲近的女人,除了夷王他/妈,就剩下那位来自关中的异族公主。 永平公主很少笑,夷族人说那是异族公主的端庄静秀。这一天,永平公主却对夷王露出淡淡的笑容,这些年,她已学会了很多夷族的词汇,但她不喜欢说夷族人的语言,所以她总是不说话,拖着关中公主特有的长裙,慢慢走到夷王身边。 夷王对永平公主一向又爱又敬,仰慕她身上从关中带来的高贵娴雅,但也因此少了夫妻之感。 所以当永平公主抓着夷王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肚子上,夷王大脑里是一片空白。 夷王撑着他那夷族人特有的超大号双眼皮,心中有了点期待,却不敢胡乱猜测,永平公主仍然不说话,还是服侍公主的侍女跪下说:“大王,王妃怀了小王子了!” 这一夜,西关外一片火光,夷族人家家户户点起篝火,他们烤肉、饮酒、唱歌、跳舞,欢庆他们的大王和异族的公主终于有了血脉。 “娘,大王是我们夷族的大王,公主是关中的公主,他们生出的小王子会像谁呢?”篝火旁,夷族小男孩好奇地问。 “咱们的小王子,会和公主一样好看,还会有大王的勇敢。” “还会很聪明!” “对,一定是个英明贤德的王子,会让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 ☆、第79章 城 关口守将来报,夷族王妃召请西疆守将。夷族王妃不就是冰心郡主么?还没等谢谡元表个态,在床上半死不活躺了好几天的管幸书突然跳起来,兴高采烈地呼喊着:“我去!我去!” “诶?”谢谡元拦住管幸书:“王妃说见西疆守将,你又不是守将。” “我在西北大营住了这么久,怎么不是守将?谡元兄莫再说无情无义的话,枉我弃文从武,陪你一起在西北受苦。” 在军营里混吃混喝也叫弃文从武吗?谢谡元从不知道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谢谡元虽然是个没经历过男女情爱的单身狗,可也不是傻子,难不成管幸书跑西北来吹了几年大漠风沙真是为了陪他这个少将军守疆?管幸书要真这么想,谢谡元还嫌恶心呢。 谢谡元自然而然想到更深的层面,也不和管幸书争了,一副“哥们只能帮你到这里”的样子。 永平公主所住的宫殿完全仿造关中的皇宫,看得出夷王有心,宫殿请的都是关中的匠人,用的是西北最好的石材,仿佛一砖一瓦都是两国交好的证明,也述说着夷王对永平公主的荣宠,只是那上面永平公主亲笔所提“忆书楼”三个字难免让人触景伤情。 缘尽才知情深,情深方知缘浅,世间情爱,顺心顺意者才是少数。 管幸书跟着使臣进入宫殿,只见永平公主坐在金椅之上,一袭公主宮裙雍容华贵,在关中时相交多年,管幸书从未见过她穿这样的衣服,因为这是公主宮制才可穿戴,那时她不过是个郡主。 冰心郡主这个名号,她已是许久没用了。 “臣,叩见永平公主。” 管幸书跪地扣头,没有喊错称谓,以前她是郡主,他只行屈膝礼,而如今确实臣与半君。 她确实成长了许多,再没有小时候见他写出一篇文章就一惊一乍的出脱举止,虽面露惊讶之色,又很快恢复平静,那便是一个公主该有的端庄,身在帝师世家,管幸书见过很多公主,他不知该不该欣慰,她这个半路得封的公主与那些天生的公主已经别无二样。 “本宫这次召你来,有话要带给西北大营,一字一句,你都要记牢了,”她说话已是十足的公主腔调:“本宫虽身居西北,也知关内战况,皇上龙御归天必有乱臣贼子趁机作乱,本宫以公主名号,着西北将士率兵回援三皇兄,至于边疆稳固,不必担心。” “此话当真?即便是夷王亲口承诺,也可能……” “本宫比你更了解夷王,放心,大王是夷族人,也是关中孩子的父亲,本宫是关中人,也是夷族人的母亲,至少,在本宫活着时能保两族太平,也很好,这便是先皇赐本宫“永平”封号的原因吧。”永平公主说着手指轻轻触碰着自己的腹部。 管幸书很快明白了永平公主话中含义,夷族和关中在西北征战连年,多少战士的尸骨埋在大漠沉沙之下,最后却还是要靠一个女子镇守太平。 一番谈话,全是公事,未提及往事半分,这是两个人的默契。 唯独在管幸书将要拜别的时候,永平公主难得露出了笑容,咧着嘴,弯弯的眼睛,不是一个公主该有的表情。 “我现在是一个合格的公主了吧?” 出了宫殿,管幸书就掏出小本子,将所见所闻都记录在小本子里,唯独永平公主最后的笑容,管幸书没有写进去。待这本书传至千百年后,永平公主的光辉形象将被万人敬仰,而他只想做一个淹没在历史尘埃里的小人物,一个用一生为公主立传的小人物。 北淮大军一路向南,所向披靡,二十万兵力所到之处如同黑云压境,四方纷纷臣服,三皇子与皇后已退至黎塘,都中俱被二皇子占据,二皇子还请出先皇遗旨,上面写着册立他为储君。 二皇子手握北淮和武陵两大军营的兵力,若顺利登基,那些正不知所措的州县也会归顺,天下都收入囊中也不过早晚的事。 二皇子正差司礼监筹备登基大典,他的亲姑姑,已经跑到西曜的嘉裕长公主跳出来说:二皇子手里的继位圣旨是假的,本公主和先皇姐弟情深,先皇若有立储的圣旨,必定要事先告知本宫,本宫一无所知,那圣旨肯定是假的。 实际上,先皇帝死前知会过嘉裕长公主有一封册立新帝的圣旨,但嘴长在嘉裕长公主脸上,她乐意怎么说就怎么说。 嘉裕长公主本不想参合侄子们夺嫡,无奈小姑子一家涉入太深,她二儿子花逸文也蹦跶得厉害,她这是被逼上梁山,非得拉三皇子一把不可。 嘉裕长公主这么一说话,有些耿直的大臣又蒙了,以丽贵妃的荣宠,弄到玉玺盖个假圣旨也不是不可能,虽不能实质性改变双方悬殊的局面,能给三皇子争取些时间也是极大的助力。 对三皇子来说,最大的惊喜来自于西北。 行军多年,谢谡元已养成了雷厉风行的性格,前脚刚得永平公主允诺,后脚马上开始点兵。西北大营虽只有十万边疆军,个个都是刀口舔血活下来的勇猛之士,和别处的乌合之众很不一样。 谢谡元站在西关城墙之上,城下站满了士兵,密密麻麻一片,望不到边际,这些士兵和他一同守边数年,西北荒凉,把他一张少年得志的俊脸都吹出了风霜之感,但就是在这里,谢谡元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祖父。 想来谢老太爷当年也是这样,一声号令,万军皆从,意气风发地追随先祖皇帝征战沙场。 十万守疆军回援,如此大的动静,二皇子自然也会知晓,二皇子冷笑着:“三皇弟如此狗急跳墙,就不怕夷族人送他一份趁火打劫的大礼?” “莫轻敌,谢谡元虽年轻,已率军多年,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永平公主在做郡主时就和六皇子府的一众人交好,她现在是夷族王妃,此事和她脱不了干系。” “母后放心,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云岭五郡已送来投诚书,只等北淮大军压过昌河线,来个一举歼灭。” 二皇子对丽贵妃已改称母后,丽贵妃很受用,她处心积虑二十年,就为得这一句母后尊称,只可惜世人都以为她是一味的运气好,其中艰辛,不能与旁人说。 从西北传了好消息,此时三皇子最担心的就是西南方的南鸦族,慕从锦出山后再无音信,南鸦族也没有依照约定出兵,想也知道定是生了变故。 三皇子脑洞再大也想象不到,距离他上次和南鸦王通讯才刚过两个月,南鸦族竟连首领也换了。 如今在位的南鸦女王和她哥哥一样有两个爱好,一是美酒,二是美色。她哥哥爱女人,她则好男色。 南鸦女王看着慕从锦,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有着南鸦族的男人永远不会有的养尊处优的细嫩皮肤,面若美玉,眉目多情,便是只身处于异族帐中,仍气定神闲,不减贵气。 “虽是和上任南鸦王立下的盟约,只要女王出兵相助,先前所说的谢礼仍会如约送来南鸦。” 女王体内在躁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慕从锦:“谢礼?吾看不上,还不如趁着关中战乱,举兵进山,能得到的好处更大,倒是你,总归皇帝不会是你,不如就留在南鸦,做吾的王妃。” “好意心领,我有妻室。” “就是和你同来的那一位吧?简单,吾赐她一死好了。” “你随意。”慕从锦脸上仍然没有波澜。 南鸦女王本来是想吓唬慕从锦,看他哭着求她的样子,没想到碰了个大钉子。 “看来你也不爱她,连她的死活也不在乎。” “我们只身三人来南鸦,你有心杀我们,我们也没办法,能死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女王看着慕从锦脸上神色,不像在撒谎,都中人真奇怪,两个人一起变成尸体有什么好高兴的? 南鸦女王当然不打算真的杀了慕从锦,她好男色,可不好奸/尸,要说这男女生理结构还是不一样,慕从锦要是一点都不愿意,她也很难办。 钱珞瑾和花逸文还在外面等着慕从锦,没等到慕从锦,反而被几个南鸦族的壮汉扔进了石牢。 “野蛮人就是靠不住,亏得三殿下那么信任他们。”花逸文气得直骂。 “这女王指不定用什么手段当上的南鸦王,还指望跟她讲诚信?”钱珞瑾靠着墙角坐在地上,心里出奇地平静:“反正死哪里都是死,就算我们回关中,没有南鸦族出兵,也是死路一条,死在这里也好,我还能跟慕从锦死一起。” 花逸文不乐意了:“你俩死一起叫亡命鸳鸯,我跟你们死一起叫什么事儿啊,我连妻室都还没娶上!” “得了吧,你填房都好几个了,当我不知道呢。” 就在钱珞瑾和花逸文两人一起掰着手指头数花逸文的填房丫鬟到底有几个的时候,女王已经吩咐好身边的侍女。 今晚,她就要和关中来的美娇郎入洞房。 ☆、第80章 城 花逸文不停地在身上翻着,安静等死的钱珞瑾瞟了他一眼:“你在找随身空间么?” 花逸文没听懂:“你说什么?” “没事,您继续。” 钱珞瑾翻了个身,用更舒服的姿势躺着,看着花逸文翻出一块手帕擦着自己的脸,来时的路上,他从马上摔下去,蹭了一脸泥泞。 “您老真有闲心。”钱珞瑾“称赞”花逸文。 “你不懂,我们花家的男子,就算死也要死得仪表堂堂。” 钱珞瑾早就听安广侯夫人八卦过,花家是一个神奇的家族。 最先发达的是花逸文的曾祖父,因为长得好看被村长的女儿相中,村长女儿倾尽所有嫁妆为他买官,大字不识,却从市场的卖鱼郎摇身一变成了县令。 然后是花逸文的祖父,考了十年秀才都没考上,心灰意冷轻生时被御史的女儿救下,因为长得好看被要求以身相许,没有功名傍身仍混了个府尹当。 再然后就是花逸文的父亲,他是花家文化程度最高的男人,一直升入太学,因为长得好看被嘉裕长公主强行占有,成了驸马。 纵观花家发达史,就是大写的三个字:吃软饭,而且越吃越高级,从村长的女儿一直吃到皇帝的女儿。 花逸文以为他父亲已经达到了吃软饭的巅峰,这世上还有比公主身份更高的未婚女性吗?答案是……有!比皇帝的女儿身份还高的女人就是皇帝自己,关中人称女帝,南鸦族人则称之为女王。 南鸦女王本想来看看能让她的美娇郎守身如玉的女人长成怎样的天仙模样,牢里确实有个天仙,却是个男人,他肌肤胜雪,娇美无比,容色绝丽,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美人! 南鸦女王当即让人打开牢门,伸手一指:就他了,捆我床上去,蠢货们下手都轻点,别弄伤他娇嫩的皮肤。 和南鸦族的壮汉们相比,花逸文真的是纤细瘦弱的小小一只,牢门口的守卫们都怕自己真的弄伤花逸文,干脆弄了床被子来,把花逸文卷在被里抬着走。 上一次钱珞瑾露出这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还是在刚穿越来的时候吧,总觉得这副场景以前经常在电视里看见,出现在电视剧里的皇阿玛们寂寞难耐的夜晚…… “女王,那位关中的王子怎么办?还关在房间里。”侍女追在女王身后追问。 “他妻子不是也在牢里?吾今天高兴,就把他妻子送过去让他们夫妻团聚。” 钱珞瑾被带去见慕从锦时,慕从锦正躺在老虎皮上淡定地看书。 钱珞瑾的心碎成一片一片:“你竟然一点都不担心我!” “担心什么?你这不是好好的?” “万一她把我杀了呢!她那么野蛮!” “人家比你有文化,你来看看,这些都是女王看的书,还记了笔记,多好学。” 第52节 钱珞瑾的眼睛瞪得跟杨梅一样大:“你!你该不会看上那个女王了吧?” “那得看她卸了脸上的油彩之后好不好看。” “臭不要脸,我先不跟你计较,快想办法救花逸文,我听不懂他们说话,也不知道他被带去哪儿了。” 慕从锦从桌上的盘子里抓了一把肉干给钱珞瑾:“他比我们安全,倒是你,赶紧多吃点东西,这里晚上会更冷。” 听慕从锦的,一向没有坏处,钱珞瑾和慕从锦坐在一处,嘴里吃着东西,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你真觉得她不会杀我们?” “要杀早杀了,还给你吃东西?还送你来见我?” “搞不懂她想干什么,又不肯跟我们合作,又不杀我们,南鸦族食物本来就紧缺,还要养着我们,她一定不知道你饭量有多大。” 慕从锦鄙夷地看了钱珞瑾一眼:“商人的女儿,就知道钱,你也知道南鸦族苦寒,最缺的就是食物,光靠狩猎根本不足以维持他们族群的消耗,以往南鸦族人都会进山用兽皮兽药等物和关中人交换粮食,关中战乱,土地就会荒芜,你别看她嘴上说着要趁火打劫,便是抢了金银珠宝,对南鸦来说有什么用处?” 钱珞瑾轻轻拍起了手:“班主任教育的是,这题学生明白了。” 慕从锦很满意:“这题是个考点,一定要背下来。” 那一晚,花逸文受尽了屈辱,南鸦族的山洞里回荡着他的啜泣和呻/吟声,由于山洞自带扩音混响,两个房间又离得不远,钱珞瑾和慕从锦静静呆坐在房里仿佛在听广播剧。 “从频率推测,女王应该是给他吃了药。”慕从锦说道。 “你不要给我分析!”钱珞瑾捂住耳朵,满脸恐惧,那可是她的表舅啊! 花逸文并不是没经历过人事的少年,但是被这么粗暴对待还是第一次,难免叫声惨了些,但那惨叫声中又夹杂了别的情感,钱珞瑾在隔壁听着,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才好。 “我早就觉得他有潜在的抖m倾向。”慕从锦还在淡定地推理。 “我觉得我也是个抖m,要不然怎么会喜欢上你。” 慕从锦听了这话倒很高兴,往钱珞瑾身边挪了挪身子,他还在看南鸦女王的藏书,像个备战高考的考生,钱珞瑾把头靠在慕从锦的肩膀上。就算落在异族手中,只要有慕从锦在身边,好像也没觉得可怕。 不知道花逸文和南鸦女王昨晚折腾到什么时候,慕从锦和钱珞瑾就这么一起在房里坐了一整晚,钱珞瑾还好,全身重量都依靠在慕从锦身上,除了脖子落枕,没有别的毛病,不知道慕从锦是怎么熬过的这一晚。 南鸦女王一大早就来看被关的两人,看南鸦女王精神抖擞、器宇轩昂的样子,钱珞瑾竟有种羡慕之情,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女尊生活啊。 钱珞瑾向南鸦女王身后张望,没看见花逸文,虽然知道花逸文一定不会有性命之忧,还是有点担心。 “不用看了,吾知道你们关中的男子都自视甚高,将委身于女子视为奇耻大辱,未免他寻死,吾已将他的手脚都捆住。” 南鸦女王是个懂行的,她一直爱慕关中男人的文雅气质,以前也曾在出山口附近掳走过来采风的秀才,怎料对方因忍受不了屈居女人身下,竟以死相抗。 “你放心,他和寻常的关中男人不一样,他没那么有‘自尊心’。”慕从锦说道。 “你们真是群奇怪的人,寻常关中人误入吾南鸦境内都怕的要死,虽然吾让你们好吃好住,你们也要记得自己是阶下囚。” 南鸦女王巡视了一遍自己的“囚犯”,正要走,慕从锦开口说:“关中这些年闹饥荒,流民遍地,南鸦族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南鸦女王回头,看着慕从锦,等他继续往下说,显然是被慕从锦说中。 “就算你能从你哥哥手里拿到王位,如果南鸦族人依然吃不饱,你的位置恐怕也坐不了多久。” 南鸦女王哼了一声,一步步走过来:“一个异族人,倒管起吾族内的事,你就不怕吾杀了你?” “想杀早就杀了,连我家那毫无用处的皇子妃,你都留了她性命,可见你不想杀我们。” 突然被点名,钱珞瑾把耳朵竖起来,却听到又是让她想和离的话,就没听慕从锦夸过她! “哼,便是吾无心与关中做无谓的争斗,吾对你们的筹码也毫无兴趣,兄长为了黄金珠宝就不惜族内战士的性命,吾和他不一样。” 最怕的是一个人无欲无求,只要有价码,什么都好谈。 “女王既然也有难处,不如说说看,说不定我们也有合作的机会。” “吾要吾南鸦族人从此衣食无忧,你做得到么?” “能。” 女王不屑地笑了:“你不要以为这里和你们关中是一样的地方,吾等久居之地,夏日酷暑,冬日严寒,正如你现在所见到的情形,没有任何菜能保存下来,只能以肉干度日。” 虽然慕从锦总教导钱珞瑾要少说话,听到这里,钱珞瑾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们没吃过腌酸菜吗?” 在扣大棚技术还没有出神入化的年代,东北的人家里有两样东西在冬天必不可少,一个是酸菜缸,另一个是压在酸菜缸上的大石头。腌酸菜完美地解决了冬天吃肉没有配菜的问题,酸菜和肉一起炖煮,酸菜的酸脆鲜嫩和肉的醇厚香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口感鲜嫩,齿颊留香。 “还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来的时候我明明看见附近有个特别大的湖,怎么从没见你们吃鱼?难道你们也污染到湖里没鱼了?” “湖里自然有鱼,只是这里寒冷,冰层极厚,就是南鸦族最勇猛的战士也无法用长矛扎穿冰层,如何捕鱼?” “……好吧,你们肯定也不知道春捺钵。” 南鸦女王的脸是懵逼的,她自以为读过很多关中的书籍,可什么叫酸菜?春捺钵又是什么鬼?她根本闻所未闻。就连慕从锦看钱珞瑾也是一副“你是不是被附身了”的表情。 钱珞瑾朝慕从锦挑了挑眉毛,哼唱出声:“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作为一个东北人,如何在寒冷的土地上生活下去,再没有人比钱珞瑾更有发言权了。 ☆、第81章 城 南鸦女王并不看好钱珞瑾,在女王的印象中,关中的贵族女子都是一群围着丈夫打转整日绣花抹粉的花瓶,顶多再会点琴棋书画增加闺房乐趣。慕从锦却知道钱珞瑾说自己是东北人意味着什么,那可是一个在冰天雪地成功繁衍下来的族群。 “你有把握么?这里的设备可落后了几千年。”慕从锦问道。 “至少能比现在强得多吧,况且他们体格比我们那时候也好得多。” 女王完全听不懂这两口子的对话,不禁对自己的关中语言水平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你们再说吾听不懂的话,吾就杀了你们!” 这女王也是个傲娇,说了好几遍要杀人,结果还是好吃好喝地养起来。 一个人只要有了欲望那就容易攻破得多,不管这个欲望是金银珠宝还是让人民吃得更饱。讨价还价这种事当然交给慕从锦来做,钱珞瑾是纯技术工种。 这个季节腌酸菜已是晚了,南鸦族人手里连大白菜都没有,冬捕倒正是时候。 南鸦族所饲养的骏马常用来追猎,长得又高又壮,四肢有力,在关中被称为“踏雪无痕”,用来拉网绳最适合不过。南鸦族人很炫酷,关中人养狗看家,他们则养狼,这也导致了钱珞瑾压根不敢想伺机逃跑的事情,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真是渺小啊。 这边钱珞瑾忙着教南鸦族人冬捕,那边谢梦曦已经到了林城,林城位于洛州南部,也是远离都中的地方,所以暂时未受战火侵扰。谢梦曦忙着领林城的老百姓们仓储食物,天气越来越冷,战争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波及到北方,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但是比起军队,来得更早的是其他地方逃命来的人,尤其是从都中城里撤出来的人,南方战火纷飞,他们只能一路北上,沿途所到之处,有的愿意收留,有的不愿意收留,总还是要剩下一批人继续向北走。 林城守将并不愿多沾染麻烦,将流落来的难民都挡在城外,难民们聚成一堆,在城外安歇,但不得入城总归不是常远的住所。 此情此景让谢梦曦不禁想到当年都中城外的那些流民,这世间冥冥之中仿佛也由着因果的循环,但老百姓是无辜的,不管是流民还是难民,都只能问责当权者。 谢梦曦亲自去找林城守将,说道:“当日我初来林城时,田地荒芜,百姓寥落,多亏随我而来的佃户和手艺师傅们,这些人都是都中人士,外面逃难的未必没有他们的家人。” 谢三姑娘都开口了,林城守将只得说自己再慎重考虑。 还能等林城守将考虑出个结果,都中那边又来人了,这回的人是带着皇令来的,说是难民中有叛军党羽,要林城守卫帮着盘查出来。 所谓叛军党羽只得就是那些三皇子追随者们的家室,二皇子猜得很对,投奔林城的难民里不仅有叛军难民,还一多半都是。普通百姓早已在离都中不远的城镇落脚,只有这些人,不敢呆在离都中太近的地方,一路逃到林城等地。 既然玉玺在二皇子手里,林城守将也只得听命,派了林城的守卫去帮来遣的官员捉拿“乱党”。 二皇子派来的官员原任司礼监,对都中官员的家室认得七八分,跟挑拣白菜似的,把难民都排成队,挑来拣去,末了,又对林城守将说:“听说谢三小姐在你们城里,可否一见?” 谢梦曦的亲哥哥谢谡元自西北率军一路打向都中腹地,二皇子不得不从北淮军中调了十万人迎战,现在两军胶着在西曜,谢梦曦虽是庶女,有没有做人质的价值也只能一试。 家人都已随三皇子南下,自己孤身在北方,谢梦曦早就料想到自己在劫难逃,朝木雕师父也好了尖锐的小刻刀藏在袖子里,如果真有那一日,她必不做兄长的负累。 几十名士兵奉命捉她,她也面不改色,谢家的女儿里,谢梦曦年纪最小,可讲到视死如归却只有她一个,她爱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已经很久了。 “林城将,你办事得力,待本官回去复命,你的赏赐也少不了。” 林城守将听着来使的话,心里却不是滋味,几年他林城已饿死数百人,若不是谢三小姐带了匠师和良种来,只怕再过几年他这林城守将就要变成光杆司令,虽是皇命不可违,心里总有种恩将仇报的感觉。 作为囚犯,谢梦曦双手带着镣铐,单薄的身体徒步走路更显得凄凉,其实谢梦曦心里不苦,她这双脚早已走出了茧子,怎么看都不再是一双大家闺秀的玲珑秀足。 从请先皇圣旨的那一天起,谢梦曦就想的明白,她这一生不知会死在哪里,唯独不会是都中。若有幸,死在她所努力耕耘着的田地间化为衔粟的鸟儿,若无幸,死在山野林中也是个无所拘束的结局。 林城门外围着一圈又一圈百姓,也不知送的是那位三品来使还是谢梦曦。 人群里,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棍走了出来,颤巍巍地一步步走向谢梦曦。押送谢梦曦的守卫当然要挡,只是林城的守卫面对着林城的老百姓并不愿出刀,只用刀鞘挡在老妪面前。 老妪身前压了三把大刀,停下脚步,却一直死死地盯着其中一个守卫,突然声如洪钟地大骂了一句:“你娘的病是谁给治好的?你爹死前可教了你忘恩负义?” 被老妪目瞪的守卫不知所措地放下了刀:“祖、祖母……” “不要叫我祖母,你今日送着救命恩人去死,我便当没你这个孙儿。” 像林城这等远离皇都的偏远地方,没人会愿意到这里来做外派的守军,这里的守卫也都是从老百姓家里胡乱选一些壮丁,这里的老百姓不懂什么皇命大于天的忠义理论,只知道,在他们饥饿又沾染时疫的时候,马背上抗满了粮食和药材赶来的人是谢三小姐,而不是这个好大威风的遣臣。 那遣臣从没见过如此大胆无礼的人,连受皇命押送的犯人都敢来扰,顿时大怒:“还不把这等乱民打出去!” 以那老妪的年纪哪还受得了守卫们动手,况且大家都乡里乡亲的,她又是同事的祖母,守卫们彼此看看,谁也没动手。 连年过古稀的老妪都尚有良知为谢三小姐一言,也有直接或间接受了谢梦曦恩惠的,与老妪站到统一战线。更有甚至直接朝自己被派去押送谢梦曦的亲人喊话。 “儿啊,回来,咱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人。” “夫君,你可要为我腹中的孩子做个好榜样!” “大哥,你再不回来,给你说的那门亲事可要黄了!” 还要小孩子噔噔噔地挤到人群最前面,朝着守卫们这边喊:“三叔!祖父说他腿脚不方便出来打你!让你现在回家去跪祖母排位!” 这帮拼凑出来的民兵,本就无组织无纪律,爹妈姐妹都放话出来了,马上就有扔了兵器往回跑的。 “赵哥,咱们咋办?”守卫这边也乱成了一锅粥。 “咋办?俺老丈人都要带俺媳妇儿回娘家了,你问俺咋办!”这人说着就把刀扔在脚边,赶紧回家找媳妇儿去。 遣臣看着身边越来越稀薄的人群和满地乱扔的刀剑,暴跳如雷:“你们这是谋反!反了!反了!” 林城守将本来还没底气,一看手底下的老百姓比他还狠,顿时觉得背后是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满满的勇气冒出来,平时都中官员来了他一直跟孙子似的伺候着,这一次倒要让这在皇上眼前当官还尸位素餐的狗官看看什么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调转马头朝着身边吩咐下去:“您老也别急着回都中,眼看着要下雪了,路不好走,来人啊,请张大人去咱们林城躲躲雪。” 林城守将那才是老百姓心里的“皇帝”,守将都下令了,周围的守卫全是一声欢呼,欢欢喜喜地请张大人去林城城里感受林城百姓的“热情好客”。 谢梦曦是不怕死的,自她豆蔻年华就在男女之情上心如死灰后,她的人生仿佛就只能在青史美名上才能找到快乐,若她是个男子,她也定会随着谢谡元去守卫边疆。 此时,谢梦曦面纱之下已是一片泪痕,从都中到林城,这一路并非顺风顺水,多少苦难,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谢梦曦都不曾哭。她曾下过决心,她这一生有太多的眼泪给了无谓的人和事,自此以后,她就只会为那名垂青史的真名士而哭。 这一次,她的眼泪给了林城的老百姓们。 不是因为她捡回了一条命,只是因为她本以为自己注定要用整整下半生去求一个好名声,执着地想在青史之上点下朱名,如今却感念至此,便是他日史书工笔并没有她的名字,她这一生也是值得了。 ☆、第82章 城 第53节 北淮军和西北边疆军在西曜僵持了半个月,西北又生异变,夷族五万军士直接从西关进入到关中腹地,二皇子派去西北的十万北淮军腹背受敌,就算是精英之士也难敌两面夹击,甚至还有将士带兵投降,那将士本是谢老太爷营下,仰慕谢老太爷英姿,自不愿和他的孙儿为敌,早有投诚之意。 冰天雪地里,南鸦族的汉子赤/裸着半身肌肉哈赤哈赤地打冰洞,钱珞瑾在一旁监督指导。慕从锦走到钱珞瑾身后,一手蒙住钱珞瑾的眼睛:“不许看。” “慕从锦!” 钱珞瑾掰开慕从锦的手,将那细长的手指紧紧抓在手里,这里真的很冷,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也是冰凉的。 两人从关中穿来的衣服都不够保暖,换上了南鸦族的服饰,一堆兽皮缝制的袍子外面还翻着毛,钱珞瑾还臭美呢:“正宗皮草,放我们那时代得卖多少钱?” “在这里,抵不上二两猪肉。” 穿越前,钱珞瑾只觉得食物是超市里一排打着标价的货物,穿越成土豪家的小姐,更是吃得精致奢华,来了南鸦族,钱珞瑾才发现,食物是命。 作为异族客人(囚犯),自然不会短缺钱珞瑾的食物,可连着好几天也只有肉干可以吃,吃得钱珞瑾现在都厌食了,闻着味就恶心。 钱珞瑾至少有东西吃,普通的南鸦族人能分配的食物有限,每当他们抓到猎物,会让能生育的女人和小孩先吃,然后是轻壮的男人,老弱病残只能吃到残渣,甚至没有东西吃。便是这样人工地优胜劣汰着,南鸦族才得以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繁衍下去,而且保持着强大的战斗力。 只是看着时不时抬去山上扔掉的尸骨,钱珞瑾心里总能想到很多。 “我刚看见他们养的狼,好大的个头,想不想骑?”慕从锦劝诱道。 “不想!” 钱珞瑾直到现在还没有忘记,小时候慕从锦骗她骑狗的事儿她还没忘呢,想想小时候慕从锦欺负她的事情还不少,每次慕从锦欺负了她,她就去找谢夫人说谢谡元的坏话,如此调节心理平衡才能身心健康地安然长大。 南鸦族男女老少齐上阵,分三班倒地干活,没几日就把冰眼打好,钱珞瑾也没闲着,到处转转看看,总算找到个最像绞盘的撑帐篷的座子。那些干不了体力活的病弱族人也要帮一把手,族里没有足够大的渔网,就把马缰绳都拆开,重新编成一大张的网。 明日就要下网捕鱼,这一晚,钱珞瑾却睡不着,她一个人在结冰的大湖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只有一群南鸦族的守卫远远地盯着她。 天快黑了,慕从锦出来照她,钱珞瑾远远的就看见穿的像只小豹子的少年一路朝她跑过来。 “怪冷的,你出来干嘛?”钱珞瑾心疼地埋怨。 “你不回去,我一个人孤枕难眠。” 慕从锦牵着钱珞瑾的手,和她一起在冰上缓慢地行走,两个人都穿着厚厚的皮毛,走路摇摇晃晃,活像两只滑冰的企鹅。 “我爷爷是鱼把头,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看着他领村里人去湖上冬捕,后来我们搬去了城里,我再也没看过他捕鱼,老实说,明天能不能成功,我心里也没底。” 慕从锦晃着钱珞瑾的手:“别怕,不管如何都有我在你身边。” 钱珞瑾笑一笑,心里安慰了些,领着慕从锦去看自己选好的下水口:“我爷爷可厉害了,在冰上走一走就知道鱼群在哪里,我还记得他教我看气泡,小气泡是小鱼,大气泡是大鱼,还得看鱼动弹不动弹,鱼泡要是在里边逛,证明这鱼没走,这叫鱼知水性,人知鱼性!” 沿着湖岸一直走,模糊的儿时记忆也渐渐变得清晰,那时候,村口外二里地就是这样大的湖,也有这漫过膝盖的大雪,都是许久没有感受到的景象。 正式开网这一天,南鸦族人几乎是全族出动,南鸦女王自然不能缺席,可花逸文为什么会坐在王妃的位置上! 大约二十个身强体壮的南鸦族汉子在钱珞瑾选定的入网口凿出一个三尺长两尺宽的长方形,又有十个人抬着网往水里送,由于网太长,每隔一定的距离就要用马拉绞盘拉动大网,最终让整张网都没入水中。 没有人说话,钱珞瑾蹲在地上往水里看,大气都不敢喘,眼见着网绳被拉紧,越来越下沉,钱珞瑾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舒缓,只等着过了半个时辰,钱珞瑾大喊一声:“收网!” 五匹壮实的大马同时卖力地拉着网绳,四五米宽的大网裹着冰层下的鱼儿从出水口缓缓露出冰面。 由于技术问题,南鸦族人就算再夏季也不过抓些湖边的小鱼,这湖中心的大鱼群一直活得潇潇洒洒,甚至可持续发展理念的钱珞瑾特意让南鸦族人把渔网编得稀疏一些,网上来的都是十年以上的大鱼,一个个足有半人长,甚至有蹦起来和钱珞瑾一边高的,突然出水的鱼儿身上散发着白起,鱼嘴一张一合有一口小锅那么大,肥硕的身躯在冰面上弹跳,就算被拖上了岸仍有极大的力气。 钱珞瑾被大鱼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直发愣,古代自然环境优良,这鱼可比她记忆中爷爷捕上来的鱼大多了。 周围是南鸦族人震天的呼声,就连南鸦女王也不禁目不转睛地看着冰面上鲜活乱跳的大鱼,那是她闻所未闻就算在书里也没看到过的奇异景象。这么多的鱼,足够她南鸦族整整一冬的口粮。 这一晚,南鸦女王赐所有南鸦族人美酒,痛饮一夜以谢上天的恩赐。 肥美的大鱼被细细刮去鳞片,两米长的竹竿从大鱼口中一直穿透尾巴,整条鱼架在火上烤,直烤的鱼皮滋滋响,焦脆的鱼皮里裹着白嫩细腻的鱼肉,不用太多佐料,只一把盐巴,少许淡酒,便是让人食指大动的诱人香气。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太久肉干,这些入口酥烂的鱼肉让钱珞瑾在地上直打滚:“洒家此生无憾了!” 慕从锦用脚踢了踢钱珞瑾的屁股:“快起来,你当自己在演食神?” 南鸦女王一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搂着花逸文,来跟钱珞瑾喝酒。 “是吾孤陋寡闻,倒不知道,关中女子除了相夫教子还有破冰捞鱼的本事?” 慕从锦看了一眼钱珞瑾,满脸骄傲地说:“并非所有关中女子都如此,我家皇子妃是个例外。” “女王别以为我在骗人,我在都中这么多年也没吃过如此鲜嫩肥硕的鱼,这里虽严寒,却也因此养的鱼儿肥美,没有虫害,少有疫病,上天让南鸦人住在这里,未必不是福气。” “吾知道,你们关中书里有一句话‘一草一木皆是天恩’,只是你如此了解吾南鸦族风貌,若非你是关中皇子的妃子,吾还以为你是吾寒鸦族的女儿。” 钱珞瑾眨眨眼:“大概我上辈子是个南鸦族人也说不定。” 慕从锦还记得正事:“女王还记得放我们回关中的约定吧?” 南鸦女王豪饮了一口杯中烈酒,说道:“记得,记得,吾南鸦一族不是言而无信之徒,只是吾派人去山内探过情况,原本在山内接应你们的人都只剩下尸首,吾推测,定是关中乱局,你们此时回去也是危险。” 虽说西南郡县都已投诚慕从锦,难保就没有背叛的时候,况且就算它们立场坚定,如果二皇子以武陵大营南下,以这些郡县的力量也不知能有怎样的结果。 如果西南丢了,三皇子必败无疑,那么,镇国公府和钱家的下场不言而喻。 “我要回关中!就算外面有人拿刀等着我,我也要去!” 慕从锦抚摸着钱珞瑾的后背:“你别慌,只个把月的时间,二皇子想拿下西南全境也不可能,顶多是个别郡县给了他可乘之机。” “关中如此乱局,躲在吾南鸦就可安全无虞,你们当真要回去?” 钱珞瑾点头:“要不是我,他们也不会卷进夺嫡之争,这时候反倒我自己躲起来?那叫良心狗叼走。” “你果然像吾南鸦族的女子,吾也是有良心之人,南鸦族言必有信,吾保证,将你们安全送到家人身边,以吾等南鸦族最勇敢的战士们起誓,定将南鸦族最尊贵的客人们送回家乡。” 南屏郡的府尹是个听风就是雨的软耳根,听说三皇子从都中退至南方,他就慌了,又听说二皇子以北淮大营压境,他都快疯了,一心想着搏个大官当当,哪能想到皇后嫡出的皇子竟然干不过个庶皇子。 南屏府尹赶紧给二皇子写信说自己是受歹人蒙蔽才上了三皇子的当,其实一片忠肝义胆都是向着二皇子的,二皇子才不信他的屁话,但他在西南着实需要突破口,就忍着恶心和南屏府尹暗通曲款,以南屏郡为根基,来了招出其不意,将在山口等待接应六皇子的那一队人马也悄无声息地咔嚓,换上自己的人,只等着活捉了慕从锦送去向二皇子邀功。 “大人!大人!”南屏府尹手底下的师爷慌慌张张地来报:“山口!底下来人报说看见六皇子了!” 南屏府尹面露喜色:“那还不赶紧抓来。” 师爷额头豆大的汗都流了下来:“抓不得啊大人……” “为何!” “六皇子身边……身边……都是南鸦族的战士!” ☆、第83章 城 谢大爷夫妇借着儿女们的光一直被三皇子带在身边,谢夫人心里却记挂着几个孩子。谢梦瑶就在身边还好,谢梦华跟着婆家回了老家,安广侯祖籍北阴,这次举家回宗族避难,谢梦华跟随公婆一家,安全也当无忧。 现在最让谢夫人挂心的就是谢梦曦和钱珞瑾,两个人都没了音信。 谢大爷躺在床上呼呼睡,谢夫人轻轻推了一把,他睡得死,一点反应都没有。 “真是,一点没操过心的男人。”谢夫人嘟囔了一句。 千里之外的西南边陲,钱珞瑾和慕从锦正踏上返乡之路。队伍的最前方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战狼,虽然人数不多,个个都是南鸦族骁勇善战的战士,这一路就算二皇子有贼心也没贼胆,因为南鸦族有个特点,特别记仇,只要族人被杀害,就算发动自杀式恐怖袭击也要把仇讨回来。 西南有南鸦族出没,二皇子心如火烧,他有三舅苦心经营多年的武陵大营,又有从父皇那里骗来的北淮兵符。 “怎么会!不该是这样!”二皇子跌跌呛呛地走下去。 “殿下……西北来报,北淮军已退至比丘,再退……可就是都中了。”下面大臣哆哆嗦嗦地禀报。 “谁让他退的?顶上!给我顶上去不许退!”二皇子提高了嗓门,气得大喝大臣。 那大臣吓得身体一缩:“殿下,此时再不退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另一个大臣也跟着帮腔:“殿下,请您……迁都北方,这里,很快就会失手。” “胡说八道!” 二皇子绝不愿相信,哪怕他知道大臣们说的都是事实,当初他将三皇子挤出都中的时候占了多少实惠,就知道一旦都中失手,会有多少墙头草背弃他,那样,他坐拥天下的梦想只会更难实现。 大臣们一请再请:“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二皇子也犹豫了,比起江山,他的性命更加重要。 丽贵妃正在宫中描妆,自皇后离宫后,她就自己搬去了中宫居住。先皇的妃子本来就少,有孩子能依靠的都随着孩子逃出都中,那些膝下无子的,听说先皇驾崩又由丽贵妃当政,竟有数名结伴自尽随先皇龙驾而去。 她之阴毒,全宮皆知,竟是宁死不与她同留后宫。偌大的皇宫仿佛成了幽若的鬼殿,宫人逃散大半,处处荒芜寥落,一片日落西山之景。 “母后,我们或可暂退至北淮大营,重整北淮军……” 啪。 二皇子话还没说完,结结实实挨了丽贵妃一巴掌:“本宫苦心经营二十年,不是为你做败军之王!” “母后、母后……” 二皇子捂着脸,惶恐地看着丽贵妃,他一直敬畏他的母妃,哪怕她正在渐渐老去,而他自己日渐强大。二皇子还记得上一次他挨了母妃的耳光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那时年幼的他妄言道:“当皇帝有什么好,等大皇兄当了皇帝,我就当个逍遥王爷,自由自在。” 那一次,他也是挨了这样火辣辣的一巴掌。之后不久,大皇子便意外横死。 他想他是应该做皇帝的,因为挡在他称帝之路上的人都会死,除了他的三皇弟和六皇弟,这两个人着实可恶,他们的母亲霸占着本该属于他母妃的后位,他们还要抢他的帝位。 “母后,您就算打死儿臣,儿臣也要请您随儿臣一起走!”二皇子跪在地上说。 “本宫不走。”丽贵妃回答得决绝:“本宫是皇后,绝不离宫。” 二皇子费尽口舌,仍劝说无果,她一向是主宰者,她的决定没人能改变。 二皇子走后,丽贵妃又独自去了东宫,搭理东宫的宫女都知道规矩,连行礼请安都不必,只要默不作声地走出去将大门关上就好。 玉兰花丛里扎着一个秋千,上一世这里也有个秋千,那是永仁太子亲手为她所扎出的夫妻之乐,这一世她却只能自己动手,在同一个位置扎了同样的秋千,坐上去却不是记忆中温暖的感觉,这一世的秋千,总是冰凉的。 为什么?反对她的人都死了,挡着她去路的人也死了,为什么还是落到这步田地?她杀了那么多的人,步步为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有南鸦族的保护,钱珞瑾和慕从锦安全抵达西曜和家人团聚,西曜原本也是军权重地,随三皇子南下的大臣们和亲眷都安札在此,俨然有分庭两国的架势。但三皇子和二皇子唯有在这件事上有共同之处,山河广袤,不可分割。 “珞瑾!你这孩子!”谢夫人把钱珞瑾搂在怀里,心肝似的揉着。 “舅母。”再见到谢大爷夫妇,钱珞瑾当真高兴,这些年的相处,早已像真的有了血脉亲情似的,钱珞瑾眼眶湿湿的,又问:“卫陵那边还好吗?” “放心吧,卫陵是重镇,又有钱家在,三殿下也很放在心上。” “你这丫头!好端端跟去流放,又没了音信,是谁教了你这么吓唬人?”谢梦瑶嗔怪地说,她仍然风姿绰约,只是眼睛红通通像只白毛兔子。 钱珞瑾忍不住笑:“二姐姐,你是不是错把胭脂当了眼粉?” “你还说我,快拿镜子照照自己!” 久别重逢,又看着两个孩子说笑,谢夫人倒先掉起了眼泪,又忙对身边的宝平说:“快去,给卫陵写信报表小姐的平安。” 其实不用谢夫人写信,六皇子夫妇从西南边陲一路由南鸦族护送,那么大的阵势,一直关注战事的钱老爷想不知道都难。 第54节 钱夫人只关心自己女儿的安危,听说六皇子夫妇都平安到了西曜,心花怒放,连对下人们犯错都宽厚了不少。钱老爷关注的层面就高多了,闺女不仅有情有义随六皇子流放,还和六皇子成功从南鸦族归来,这种骄傲得胡子都要翘起来的感觉是什么? 让三皇子更高兴的事情还在后头, 西北少将军谢谡元骁勇善战,西北军都是他麾下勇将,打得北淮军丢盔弃甲,就快打到比丘去了。 “好!”要不是三皇子顾忌皇子威严,真想当场给谢谡元鼓掌。 三皇子妃也面露喜色,她和三皇子是夫妻,自当同心同德。 趴在三皇子妃膝头的符四小姐抬起小脸,不解地问:“那位谢小将军真那么厉害?他不是才比我大几岁而已?” 符四小姐是三皇子妃符氏最小的嫡亲妹妹,实际上统共也是最小的妹妹,因为符家祖上不知哪代当家老太爷有洁癖,定了规矩符氏子孙皆为嫡出,府中妾室不可生子,婚嫁也只谈嫡出,不管谁的孩子,只要是庶出就不行。天朝皇帝当年想将最宠爱的嘉裕长公主嫁给符家,却被拒婚,就算嘉裕长公主被记到了皇后名下也不肯娶,符家身为世族,骨气那是相当硬。 “那当然,谢小将军在西北时就战功累累,虽是镇国公府世子,却全凭自己本事当上少将军。”三皇子妃对谢谡元赞不绝口,大部分出自真心,剩下的那一点私心,倒不是为了给在场的钱珞瑾面子,而是为了她的四妹。 这位符四小姐是平国公最后一个孩子,生下她后平国公夫人就已年迈体虚,不太可能再生出孩子。作为老幺总是备受疼爱,就如同谢梦曦受着姐姐们的呵护一般,符四小姐作为嫡女更是被宠出了公主病,眼光比皇帝的女儿还高。 她生得美丽,又有才学,只觉得王孙贵胄没一个能入得了眼,且她又很有自己的主意,她不喜欢的,说破了天也不肯嫁,让整个平国公府都头疼不已。 能有一个让符四小姐感兴趣的人,真不容易。看着符四小姐缠着问关于谢小将军的事情,三皇子妃和三皇子对视一眼,有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丽贵妃和二皇子两人都打定了自己的主意,丽贵妃要继续留在都中皇城,二皇子则前往北淮大营,只要守住东北这一片土地,总还有重新反攻的一天,三皇子能找夷族和南鸦族做外援,他也能!北部山外的珩奚族和关中一直断绝往来,但若许他们幽云七郡呢?只要筹码够大,就不信珩奚族人不动心。 “啊!” 丽贵妃从噩梦中惊醒,摸了一把脑门,手指黏答答的全是冷汗,她又梦见了大皇子和他的生母,他们伸长胳膊,蹦着,蹦着,要带她走。 抹去汗珠,丽贵妃看了床边一眼,锦榻的另一半空空荡荡,对了,那个总是睡在她身侧的男人已经被她亲手蒙住了最后的呼吸。 心中越发觉得阴冷,张开嘴,连声音都变得喑哑:“斛儿,更衣。” 没有人过来,又过了一小会儿,紫莲匆匆忙忙地走过来,要服侍她更衣。 丽贵妃皱着眉,不让紫莲服侍:“斛儿呢?” “斛儿……斛儿她……不在,娘娘,奴婢服侍您也是一样的。” 丽贵妃不再说话,由着紫莲服侍她换下被冷汗浸湿的衣服,目光看着不远处的桌子,桌上一直摆着的冷玉琉璃瓶不见了。 斛儿和侍卫勾勾搭搭她早就察觉到,恐怕是两人私奔顺手偷了宫里的东西当路费。反正这个宫殿已是如此败落,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也不在乎再少两个。 便是跟了她多年的宫女又怎样? 小人逐利而来,利尽则散。 丽贵妃心里竟出奇地平静,想来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 上一世,在东宫被皇上厌弃的时候,也是这样,乱成一片,很多人想要跑出去,只是他们都没有成功,反而成了死得最早的那一批人。 “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了吗?” 丽贵妃喃喃自语,这一世她嫁了不同的人,生了不同的孩子,住着不同的宫殿,却似乎又走向了相同的结局。 ☆、第84章 城 粗大的马蹄印,喝光的鹿皮水囊,都是不属于关中的存在。 珩奚族出山了! 洛州身为关中最北的地方,和珩奚族一向隔山比邻,自从在山上拾柴的樵夫偶然瞧见珩奚族的身影,洛州城里就炸开了锅。 虽然洛州的老百姓都知道跟自己隔着座矮山,却从来没人见过这个传说中的珩奚族,这个珩奚族是个很有个性的民族,就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明明和关中这么近,却从来没有丝毫联系,既不跟关中打架,也不跟关中友好地握手,就好像独自活在另一个次元似的。 突然发现珩奚族的踪迹,洛州城的老百姓们可慌了神,谁也不知道珩奚族是什么品性,大部分人把他们脑补成和南鸦族一样一言不合就砍人的好战分子,实际上珩奚族也真算不上温文有礼的民族。 最先发现珩奚族骑兵行踪是在洛州附近,还以为他们是想趁着关中战乱来趁火打劫,他们却对洛州一点没有兴趣,洛州城里的百姓白白担惊受怕了好几天才发现自己没那么讨人喜欢。 洛州王当然不能看着自己的领地成为别人口中的羊肉,洛州虽然没有军营,这些年洛州王为了治理洛州也培养了不少亲兵,洛州王把王府的亲兵都调去日夜在洛州城附近巡逻。 慕远衡也总算能充当他爹的左右手了,他本来就喜欢进山狩猎,有独斗黑熊的勇猛,做事更加大胆,亲自领着他爹给他组织的小卫队上山寻找珩奚族的踪影。 从马蹄痕迹来看,这队珩奚族一路狂奔着朝西南方向去了,真是怪了,他们不像是随便出山逛逛,更像是有明确的目的地。 “世子,咱们洛州的西南边只有个林城。” “林城?那地方能有什么?珩奚族为何去那里?” “是,勉强称得上‘城’,和咱们洛州没法比,那些珩奚族人也是捡软柿子捏的,知道咱们洛州不好惹,就去找林城麻烦。” 慕远衡想了片刻,调转马头,对身边的人说:“走,再叫上孙副将那队人马,跟我去一趟林城。” 林城也早已得到消息,有一队珩奚族骑兵浩浩荡荡往林城这边来了。以林城这些散乱的民兵,要对抗异族铁骑雄兵简直就是在开玩笑,林城守将首先想到的就是把游荡在城外的老百姓都喊回来,然后紧锁城门,能熬多久是多久。 遣臣还在牢里大骂林城谋反,狱卒啐了一口:“外面珩奚族骑兵马上来了,倒是让你家二皇子派个一兵一卒过来啊?” 二皇子怎么可能派兵过来保护林城的老百姓,只是林城的百姓还不知道,这些珩奚族人正是他喊来的外援。 林城守将领着林城的百姓积极备战,林城守将本身是个战功累累的老兵,苦于手里无兵可用,林城的守卫都是些壮实的庄稼汉而已,正在林城守将犯愁的时候,谢梦曦来找他,出了个主意:“我在书中读到有军师以穿上所立的稻草人为饵,引诱敌人射箭,拿为己用,我们何不也来一招‘虚张声势’,让外面的人以为我们城里有很多兵卫?” “谢三大人的意思是?” “夜里站岗的士兵都会手举火把,如果我们在城墙上立满火把,外面的人也不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守卫。” “是个好主意,最坏也不过是被珩奚族人识破而已,如果能成功骗过他们,更是我们逃过一大劫。” 生死攸关的时刻,老百姓更加团结,纷纷拿出家中适合做成火把的木柴,有油的献油,会做火把的帮着动手,谢梦曦也亲自和林城的百姓们一起劳作,林城的百姓们待她情深意重,她也愿和他们同生共死。 夜幕之下,只见林城的城墙上一片火光燃空,从外面看,仿佛上面站满了举着火把的守卫。 慕远衡带的人少跑得快,比珩奚族骑兵更早一步到了林城城外。只见林城的城墙上火光冲天,就连孙副将也不解地说:“林城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了?” 林城守将也亲自守在城墙上,眼见着一队关中打扮的人骑着马到了城门外,便命人朝外面大声呼喝:“来者何人?” 孙副将骑着马往前走了几步,大声回应:“我家公子乃是洛州王世子,听说林城有难,特来支援。”说罢举起王府腰牌给外面的守卫查看。 那守卫快跑着向城墙上的林城守将禀报:“大人,是洛州王府的腰牌。” 竟真是洛州来人,林城守将大喜:“开门,请进来。” 这大概是慕远衡有生以来得到的最真心实意的恭迎,城门打开,林城守将领着林城的守卫们跪地叩首。 “下官林城守将魏颂志恭迎洛州王世子。” 二皇子所派遣臣来时,他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心情却截然不同,一个是纯粹的官腔,一个是真心实意地恭敬。珩奚族铁骑将至,别的郡县对林城唯恐避之不及,还愿主动来带兵相助的,除了洛州王府再没有别人。 “起来吧,我所带亲兵虽不足以对抗珩奚族的骑马,护送林城百姓退往洛州却是足够,你可愿意?” 林城守将跪在地上,又深深磕了一个头:“只要林城的老百姓能平安无恙,臣,死而无憾。” 是个好父母官,慕远衡心中想着,若还是太平年代,定要向皇上引荐这位林城守将,只可惜…… 慕远衡扶起林城守将:“你这法子想的甚好,站在城外,一时还真探不出你的虚实。” 林城守将道:“这哪是臣的法子,是臣府中一位贵客出的主意,林城百姓能活到今日,倒有她八分功劳,臣惭愧。” “还有这样的人?是谁?” “她是都中人,世子定不认识她,但说不定也听过她的名号,百姓们喜欢叫她谢三大人。” “是他啊!” 慕远衡虽没见过这个谢三,心里早不知喝了此人几缸飞醋,一想到这个谢三比自己名气大,慕远衡心里千百个不服,今日既然撞上,非要见上一面不可。 “能得世子召见是她的福气,她就下榻在下官府中,请世子随我来。” ☆、第 85 章 由林城守将引路,慕远衡一路到了守将府上。 西厢房里点着油灯,那便是谢梦曦住的地方,她是女子,不方便去守城门,却也不能安然入睡。一盏青灯,两卷诗书,陪她度过漫漫长夜。 “谢三大人?”林城守将扣门问道。 “请进。” 文雅清丽的少女声音,只说了两个字,已经让慕远衡魂不守舍,心早已从林城守将刚拉开的门缝飞了进去。也许田间的泥泞卷了她的裙摆,也许一路的风尘让她的面庞薄经风霜,只要熟悉的声音没有改变,他就听得出来。 林城守将也是打过仗的人,可被慕远衡揍黑熊的体格一挤还是跌跄了几步。 慕远衡从半开的门缝挤进屋里,眼中看见那刚站起身的少女,一袭水蓝色的锦绸长裙坠地,精简的发钗,雅致又轻便的首饰,一如记忆中她惯常的风格打扮,她什么都没有变,除了更加沉稳的眼神。 “世子……”谢梦曦手中书籍应声落地,书页凌乱,却都是述说思念愁肠的诗。 慕远衡看了一眼地上的书,有思乡有思亲,但他很想问一问,她可曾思念过一个男子?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嘴唇抿了抿,终是没有说出口,犹怕唐突了佳人,慕远衡抬头已是爽朗笑颜,问道:“我棋艺大有长进,‘谢三大人’要不要来一试?” 林城守将都看愣了,心道这谢三小姐什么来路,不是个庶出吗,怎么连洛州王世子都一副熟稔的样子,转念又想,自己也是糊涂了,纵观她所行事,倒比那真正娇滴滴的嫡小姐们强了不知多少。 袅袅沉香点香炉,青纱帐里,闲敲棋子,话不多,却在那执棋落子间百转衷肠,本以为相见一面可解相思,却不想撩拨起的是更浓郁的恋慕。 佳人笑言:“你还是不敌我,又输了。” 是啊,又输了。 只怕这辈子都不会赢。 外面战火纷飞,地处山谷内的北阴却一片祥和,安广侯举家搬回北阴老家,谢梦华也在其中。虽然侯府上下都先考虑她的舒适,怀着身孕又长途跋涉还是让她受了不少罪。 谢梦华的肚子已经鼓成小皮球的样子,每天抱着暖炉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安广侯世子也每天躺着,就跟他也怀孕了似的。 好歹在太学里读过书的安广侯世子智商一夜回到解放前,跟谁家没拴好的熊孩子似的,动不动就伸手摸一下谢梦华的肚子,又怕谢梦华发现,赶紧把手缩回被子里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谢梦华不过是闭目养神而已,根本没睡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肚子里是你的孩子又不是别人的,干嘛跟做贼似的。 在安广侯世子又一次偷摸自己肚皮的时候,谢梦华按住他的手,固定在自己肚皮上。 “摸吧,咱们的孩子胆子大,不会害怕。” 安广侯世子没说话,却在谢梦华肚皮上抚摸着,像是隔着肚皮寻找孩子的小手。 有时候,谢梦华会有错觉,仿佛是一块木头成了精跟自己住在一起,少言寡语,不解风情,却又时不时在她措手不及的时候释出暖意。明明是个太学毕业的高材生,却总是问出打更的王老头都会笑话的问题。 “孩子刚才伸了个懒腰。”安广侯世子一脸认真地说。 要不是谢梦华端庄惯了,一定会翻个大大的白眼,他摸的地方明明是她的胃,不过是她吃饱了饭在消化食物而已。 第55节 “对了,西曜来信,珞瑾表妹和六殿下都安全到了西曜军营,还由南鸦族的战士一路护送。” “真的?”谢梦华睁开眼睛。 “恩。” 安广侯世子又继续摸谢梦华的胃,毕竟只有那里会动,让他有种孩子在活蹦乱跳的错觉。 谢梦华在想要不要纠正安广侯世子,想想还是算了,怀孕会让人变得慵懒。在她心里还是更牵挂远在西曜的父母和姐妹,若是什么时候能重归太平,一家人团聚,就好了。 钱珞瑾心里也记挂着谢梦华,得知她给谢梦华肚里宝宝缝的小衣服小鞋都扔在皇子府里没人管,钱珞瑾都要哭了,就那点东西她不知绣了多少个日夜,因为谢梦瑶说她身份最尊贵,如果给外甥绣点东西,能保孩子平安健康。 慕从锦见过钱珞瑾给未来外甥绣的东西,心里暗自赞叹那孩子逃过一劫,那些图案扭曲的衣服被人偷走了才好呢,好好一个侯府小主人,要是穿着那些东西,长大说不定会怨恨钱珞瑾。 林城守将派去巡逻的守卫来报,珩奚族的骑兵正往林城方向狂奔。 谢梦曦执着棋子的手僵硬地放在棋盘上,虽然她一路行来经历过很多风雨,却没遇过战乱,终究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女,怎能一点不怕。 慕远衡握住谢梦曦的手,他也害怕,怕唐突了她,怕她又生气地走开,但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只是因为情不自禁,握住她有些冰凉的小手,怕也顾不得了,只想用自己的承诺温暖她身上的凉意:“你放心,我定护你周全,走,我与你一起去。” 先皇给谢梦曦配备的侍卫都是精英之士,却没有一个人能如慕远衡这般给她安全感,心中那股无条件的信任仿佛还能回到两人一起在都中的时候,互相帮助,互相掩护,一起救助都中郊外的流民,像一对共同征战在沙场上的同袍战友。 谢梦曦用力回握住慕远衡的手,和他一起站起身,眼神里也下了决心:“恩。” 一个肯定的回复让慕远衡心都飘了起来,只觉得自己就算跟珩奚族人拼个同归于尽,也是死而无憾的。 城墙上那一圈密密麻麻的火把仿佛把整个林城都照耀成光亮的灯蕊,慕远衡和谢梦曦两人一起指挥着林城的百姓们聚集到林城北方的小门,只等着珩奚族人从南正城门攻城时,就由慕远衡带来的亲兵们一路带领林城百姓逃到洛州去。 慕远衡和谢梦曦两个人各有分工,首要保证老百姓们自己不能慌乱,慕远衡负责组织男人,谢梦曦分担女人和孩子,两人默契的配合和在都中时不差分毫,不许过多沟通,就知道对方的步调。 珩奚族的骑兵呼啸而过,不过路线是在林城外二里地的地方,并没有对林城出手的意思。在林城的城墙上举着火把朝远方看,甚至还能看见马蹄奔霄卷起的灰白的烟尘,一大片,漫延数里,直到隐没进夜幕中。 “孙副将,看得出有多少人吗?” 孙副将答道:“回世子,少说有五万。” 不去富庶的洛州,也不来守卫薄弱的林城,这些珩奚族人来关中恐怕不是为了烧杀抢掠,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看他们去的方向是西南,那一片地方我绘了新的地图。”谢梦曦说道。 一行人赶紧去谢梦曦下榻的西厢房,找出地图,一路顺着那个方向查找,如果他们继续按着这个方向前进,只几日,就会进入北淮大营的范围。 谁会好端端的跑到别人重兵把守的地方?除非是两个人早就谈好的,要来一场和平的会面。 难道是二皇子和珩奚族有了勾结?慕远衡和谢梦曦对视一眼,显然两个人都是同样的想法。 ☆、第 86 章 那些珩奚族人果真是奔着北淮大营去的,五万铁骑,几日便到了大营门口。 二皇子喜出望外,亲自出营迎接,这支珩奚族骑兵由珩奚族王子亲自带队,在二皇子看来,展现了珩奚族足够高的诚意,自然喜不自胜。 珩奚王子脸上带着个青铜面具,见到二皇子也不曾摘下,二皇子本人并不在意,听说珩奚王子自几年前被行刺后就戴起了面具,传闻是因为那次行刺,虽然珩奚王子捡回一条命,却在脸上留下骇人伤疤,性情也是大变,变得显少与人往来。 既然脸上有疤,二皇子也不想看别人的疤痕,不管什么尊重不尊重的,随他去了。 珩奚族的骑兵一个个人壮马肥,二皇子高兴得合不拢嘴,精神抖擞地快步走上前,拍了一把珩奚王子的肩膀:“有君相助,我定能剿灭叛军,重回皇都……” 二皇子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眼神却是不可置信,腹部那一阵疼痛,锥心刺骨,原来被利器没入身体这般疼,疼到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 珩奚王子以极快的速度抽出腰间佩剑,直接贯穿了二皇子的腹部,血和肚里的积水顺着剑柄一直流到珩奚王子的手上。面具遮挡着珩奚王子的脸,看不出他的表情,二皇子只能感觉到珩奚王子反手猛地扭动剑柄,更剧烈的疼痛让他意识也开始模糊。 “你!” 多少不甘涌到嘴边,他都没有办法说出口,他这一生总是如此,每当自以为要攀上高峰,很快又会跌入谷底。大皇子死后,他本是父皇唯一的儿子,紧接着皇后就生出了三皇子,之后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碍事的人越来越多。父皇死后,他以为皇位已入他囊中,又眼睁睁看着江山被人一点点分割。 他这一生什么都没做到,没有当上皇子,更不曾登上皇位。 二皇子突然被刺,北淮大营大乱,一半兵力还被谢谡元牵制在西北,更不是珩奚族骑兵的对手。 一天之内,整个北淮大营的兵将,或俘或死,尽丧异族铁蹄之下。 安排好手下处理散乱在大营内的尸体,珩奚王子独自走进主帅大营,坐在原本属于二皇子的椅子上,食指与中指轻轻在面具中间一夹便将面具摘下。 那是张清俊文雅的脸,全然没有传闻中骇人的伤疤,他喜欢带着面具,只是因为他不喜欢看这张脸罢了。 擒贼先擒王,如此一来,二皇子一派失去主心骨,必将很快退败,关中的战乱也要结束了吧? 身为珩奚族的王子,他却为关中操碎了心。 原本珩奚王子和三皇子通信过此事,三皇子那边每一个人信他说的话,很简单,连事成之后要的好处都没写,怎么看都像诈骗。 “他这么骗人,傻子才信,把自己当雷锋了。”当时钱珞瑾这么吐槽过。 等到二皇子的人头送到西曜大营,所有人都被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此人一定有病!”钱珞瑾断言。这人要么暗恋三皇子妃要么暗恋三皇子,不然没法解释他的行为。 但是不管怎样,锦盒里装的确确实实是二皇子的项上人头。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下谁才是叛军可真就说不好了。 三皇子将二皇子的头颅悬挂在左护旗之上,举兵北上,一路都是吹拉枯朽之势。 二皇子已死,他的残兵不足也再无忠心可言,不过是知道自己怎么都是死路一条,在做垂死挣扎而已。 西北的谢谡元得到夷族大军相助,也势如破竹,一路向都中挺近,与西曜军从两个方向包抄都中。 南屏府尹也是委屈,本来他投了三皇子一票,三皇子被二皇子打退到西曜后,他又机智地倒向二皇子,突然间二皇子又死了!南屏府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八字克主,跟谁谁倒霉。但他心态非常好,不管前途多渺茫,都不能放过一线生机。 于是南屏府尹跑去劫持留守西南的花逸文,企图要挟嘉裕长公主帮他求情。 南屏府尹真的委屈,他知道花逸文不会带兵,抓他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可当南屏府尹挟持花逸文后打算在出山口附近暂避风头,南鸦族给了他一个暴击。 南鸦女王当场就怒了,那么漂亮的男人,怎么能被个丑八怪劫持!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老天没有审美观,就由她替美男子主持公道。颜控的巅峰大抵如此。 南屏府尹就因为颜值输在起跑线上,没当成劫匪,反而成了阶下囚。 花逸文想向南鸦女王道谢,却见南鸦女王挑起他的下巴:“空口白话的道谢吾不喜欢,不如你再陪吾一晚。” 这一日,花逸文有种自己是红颜祸水的感觉。 丽贵妃还守在都中的皇宫里。 三皇子离开都中时,支持他的人也跟着迁走,如今,就连支持二皇子的人也四处逃散。 都中成了一座鬼城,再无往昔光辉的模样。 丽贵妃坐在梳妆镜前,今天也不知哪个宫女会逃走,索性也懒得叫人了,一个人描绘妆容,眼见着额头有一根白发垂下,丽贵妃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狠狠扯下。 怎么会有白发呢?她一向以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自傲。 窦二爷来找她,他还是穿着锦衣玉服,脸上却已不复往昔的容光,连衣服上的刺绣都像蒙着一层灰尘。 “怎么样?送出去了么?”丽贵妃问道,她指的是窦琳芝,威国公府所有的作为,只有窦琳芝没有参与过,心里想着能多保留一个威国公府的血脉也好,丽贵妃想将她托付给远在天边的琮岭知州,琮岭知州曾受威国公府恩惠,又没有直接卷进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夺嫡,是窦琳芝唯一的希望。 “他说……”窦二爷吞吞吐吐,很难说出口。 “你说啊!” “他说只能把琳芝收为不入名籍的妾侍。” 丽贵妃脑海中轰然有一道霹雳闪过,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在她人生中已是经历了第二遍。 上一世,也是这样,永仁太子被陷害谋反,整个威国公府陪葬,那个时候,她也想将窦林芝托付给琮岭知州,得到的是一模一样的答案。 可笑,当真可笑,她起死回生,机关算尽,到底有什么用处?她再活一次到底有何用处!丽贵妃笑了,哈哈大笑,捶得桌子都在晃动,她觉得自己像个疯子,或者,她就是个疯子。 窦二爷吓坏了,忙安抚道:“妹妹你别急!二哥再想办法!你等着啊!别急!”说罢匆匆跑了出去。 独留着丽贵妃一个人还坐在那张富贵木雕的椅子上,双目呆呆地看着窦二爷离开的方向。 他刚才叫了妹妹。 多少年没听过这个称呼了?她醒来后马上筹划嫁给先皇,自那个男人登基,她一举封为贵妃,再没人敢叫她“妹妹”。若不是窦二爷被她吓坏了,也不会失口再叫一声妹妹。 可这一声妹妹,硬生生在她心里挖出一块肉。 最初,只想威国公府能逃过那一劫。但当双手触碰到权力,看着旁人阿谀谄媚的模样,那味道比酒还要醇香,醉人,忍不住想要更大的荣耀,更多的权力。 兄弟也好,侄子也罢,甚至父母,都成为她手中操纵的傀儡,帮她清除异己,组建党羽,走上权力的巅峰。 丽贵妃不再笑了,眼眶里湿热的温度是久违的感觉。她常哭,在先皇帝面前假哭,那时流出的眼泪是冷的,现在流出来的却是温热的液体。 她不是个好妹妹,不是个好女儿,也不是个好母亲。 “皇儿……皇儿……” 丽贵妃呜呜咽咽地唤着,但这空荡荡的中宫里,并没有人回应她。 皇帝用的玉玺和皇后用的凤印并排摆在桌子上,冰凉寒异,更让丽贵妃觉得自己可笑可悲,这两样东西,她追求了一辈子,拿到手里却是没用的冰疙瘩。 自从得知二皇子的死讯,丽贵妃常常半夜哭着醒来,直到那时,她才发现,她哭得不是二皇子死后皇位没了指望,她只是单纯地在哭她的孩子,再无关任何权谋的争斗,她心里想的只是她永远失去了她的孩子。 丽贵妃又搬回了当贵妃时所住的宫殿,没有宫人帮她,她就自己动手把有二皇子痕迹的东西一样样翻出来,摆得桌子上地上到处都是。从他刚会走路的时的摇铃到出宫大婚前的衣服,每找出一样,丽贵妃总能想起些久远的回忆。 她想起还在王府的时候,才刚开蒙的二皇子说:“当皇帝有什么好,等大皇兄当了皇帝,我就当个逍遥王爷,自由自在。” 那时她已下决心要除掉大皇子母子,让自己的孩子登上皇位,于是狠狠打在年幼的二皇子脸上。 丽贵妃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这些东西。 她是个傀儡大师,操纵了那么多人的人生,却从没问过,这些真的是他们想要的吗? 丽贵妃正想着,外面一阵骚乱,宫里没几个人了,会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有大事。 最后一个留在丽贵妃身边忠心服侍她的宫女匆忙跑进来,仍是对她行了叩拜的礼:“娘娘!外面有公公递来消息,三皇子的军队把都中城都围上了!” ☆、第 87 章 西北军和西曜军齐汇都中城,在雄伟壮观的城墙背后,全是破败的颜色,不到一年的时间,曾经繁华的天子脚下已成为空旷寥落的鬼城。 三皇子亲自带着人去皇宫,与此同时,慕从锦和钱珞瑾夫妇则带人去往大牢,牢里多有三皇子的部下或仗义执言不服丽贵妃淫威者,三皇子要把他们放在心尖上,以示自己爱才之心。 牢里关着的也有钱珞瑾认识的人,比如孟太医一家子,也不知小小的太医怎么就被丽贵妃盯上关了进去,好在先皇顾念着孟二娘曾医治四皇子的功劳免了死刑。 “三娘呢?三娘!”孟二娘一张嘴最关心的就是她妹妹。 第56节 钱珞瑾一进都中就被三皇子派来干这差事,连自己家都没回过,自然也不知道孟三娘的下落:“孟二姐姐你别着急,孟三姐姐也许还在自己家里,不会有事,我陪你去找!” 孟三娘的夫君是丽贵妃手底下的人,现在应该还没有大碍,不过她还是亲自去一趟鲁参领府比较好,如今是三皇子进城,鲁府不免被作为党羽看待,不过只要钱珞瑾开口替他们说话,他们自然可以安然无恙。 钱珞瑾非常看不上那个烂泥巴似的鲁公子,要不是孟三娘三从四德非认定了他,她才不管鲁家的闲事,只怕那鲁公子跟孟三娘借了多大的光,他自己心里还没数呢。 现在城里全都是三皇子麾下士兵,也就是钱珞瑾身上带着西曜大营的腰牌才能通行无阻。鲁参领府上正被三皇子委派的官员查抄,那官员当然知道钱珞瑾和三皇子的关系,这样就好说话多了。 “严大人,这里交给我吧,你放心,我会亲自跟三殿下说。” 有钱珞瑾的话,那官员也没什么可顾忌的,老老实实地行礼退了出去,丽贵妃党羽众多,他还要赶去抄下一家。 鲁参领府上的人都被侍卫用刀架着跪在院子里,本来被严大人抄家以为自己死定了,又见六皇子妃来替换了严大人,鲁府和六皇子妃曾有往来,算得上是个故人,六皇子妃还亲自驾临他们府上呢,瞬间觉得又看见了生活的希望。 钱珞瑾根本没听他们激动的问话,把鲁府的人一个个看过去,却不见孟三娘。 “孟三姐姐呢?” 鲁家人都支支吾吾,没一个敢说话的,好不容易鲁老夫人接了话茬,还说得磕巴:“三娘……病故了……” 孟二娘跌跄了一步,靠在钱珞瑾身上,钱珞瑾扶住孟二娘,看着她,还指望她拆穿那老太太的谎言,孟二娘却好像早就知道孟三娘会死的样子:“三娘她,还是没逃过去。” “什么意思?她还年轻啊!怎么会死呢!” “自我入狱前给她把脉,她就忧思成疾,再加上她怀着身孕,没想到真的……” 孟三娘一直身体健康,都中生活条件又好,怎么会忧思成疾?孟二娘不想再明说,她心中塞满了悲切,只侧头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鲁公子。 是了,钱珞瑾还没有忘,孟三娘因为鲁公子变成了什么样子,想想年少相处时,孟三娘是怎样的活泼开朗,如大姐姐般照顾着她们,好端端的姑娘,就被他用冷暴力逼走,鲁公子竟然还有脸跪在地上求她救鲁府。 “去把严大人喊回来,鲁府的事儿我不管了,让他公事公办吧。” 鲁公子傻眼了,刚燃起的希望怎么说破就破了?鲁府上下百口人一起给钱珞瑾磕着头,鲁公子更是把头都磕出了血,求钱珞瑾看在孟三娘的面子上帮鲁府一把。 “孟三姐姐人都死了,我和你们鲁家好像没什么联系吧?何必帮你们?” 鲁公子哑口无言,答不上来,孟三娘和六皇子妃是儿时的手帕交,除此之外,鲁家还真就跟六皇子妃半点话都说不上。 孟三娘怀着身孕抑郁而终,一尸两命,他不曾惋惜过,因为她不是他真爱的女子,是父母硬塞给他的东西,要不是鲁老夫人说只要他肯乖乖娶了孟家的三小姐就让他把老相好正大光明领进府,他是怎么都不肯委屈自己的娶个不爱女人。 “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其实我一直最欣赏你这种‘真性情’的人,我也讨厌你,既然你这么希望由我来管,我保证,你会比落在严大人手里还惨上数倍。” 钱珞瑾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可怕极了,她本想安静地做个傻白甜,可当她想起孟三娘活着的时候,想到那一年孟三娘在护城河里放下“愿与夫君相濡以沫”的花灯,她没有办法不憎恶鲁公子,甚至憎恶那明知自己儿子是个火坑还花言巧语去求亲的鲁公子的父母。 说完,钱珞瑾带着下人们头也不回地走出鲁参领府。心头的阴云却消散不了,时隔数月,再回都中已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只留下一笔又一笔的仇怨等着清算。 孟二娘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心里保留的秘密告诉钱珞瑾,从钱珞瑾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鲁府,看得出,她对自家妹妹确实真情,就是看在孟三娘的面子上,她再藏着掖着也是对不起孟三娘。 也是因为这件事才导致孟家全家入狱,要不是当年孟二娘以身试药积下了阴德,只怕孟家早就因此成了徘徊的冤魂。 当年谢老太爷只是偶感风寒,被太医院两个太医日夜看护,病情还越来越重,撑了不到一个月就驾鹤西去,身为医者,孟二娘怎么都觉得蹊跷。 最初,谢老太爷刚染病的时候,来太医院请的是孟二娘,太医院主簿却额外安排孟氏父女照看得了痢疾的贤太妃,额外又派了别的太医去镇国公府。 太医院出诊全凭主簿调度,本也无可厚非,那两位太医都是太医院的老人儿,比孟二娘资历高得多,给镇国公出诊也说得通。要不是她生性多疑,也不会偷偷去翻查谢老太爷的病录和药渣。 那时,孟二娘没有立刻告诉镇国公府,因为顾念着鲁府和威国公府的牵扯。如今,这份顾虑倒是多此一举,有些人并不配她叫一声“妹夫”。 有时候,钱珞瑾深爱着穿越来的生活,有时候,钱珞瑾又恨透了这里。权力、礼教、战乱,都是吃人的东西,那么多她所喜爱着的人消失在她眼前,逝者往已,只留给生者无期的思念和仇恨。 脑袋里很清楚不能被仇恨冲昏了大脑,可她做不到啊!那是她的家人,就算没有真的血缘关系,也是她心灵上永远眷恋的亲人。 慕从锦把牢里剩余的事情全部处理完,来找钱珞瑾,刚打了照面就知道钱珞瑾心情不好,走过去牵起钱珞瑾的手:“怎么了?” 钱珞瑾说不出口,那么多事情,沉甸甸地压在她喉咙里,只能摇摇头,反问:“你那边怎么样?” “刚得到信儿,丽贵妃把自己关在东宫里,三皇子已经派人围了东宫,现在让我也过去。” “我和你一起去。” 丽贵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了东宫,从宫女来报三皇子入城的那个瞬间,她已经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只是怎么个死法,是她唯一能猜测的事情。 这个皇宫真大啊,到东宫的路也很长,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人影,想来人早就跑光了,除了她这个无处可逃的人。 仔细想想,上一世死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寒冷干燥的时节,因为她还记得,那时她死的时候,玉兰花都没有开。 丽贵妃坐在秋千上,晃啊晃啊晃啊,眼睛呆呆地注视着前方。她没有看任何东西,目光都是散的,思绪早已飘回了遥远的时候,似曾相识的场景,总能让她想起上一世,在她还是太子妃的时候。 东宫门外早已聚集了三皇子的人马,把东宫围得水泄不通,三皇子也等在门外,就在队伍的正前方,没有立刻派人冲进去。先帝未曾废弃贵妃,而且他也不想真的破门而入,闹得跟逼宫似的。 钱珞瑾和慕从锦赶来时,丽贵妃仍在里面,她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她就坐在里面等着,谁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也许她谁也没等,因为她很清楚,今日,谁都不可能来救她。 钱珞瑾甚至连丽贵妃的模样也想不起来了,却能记得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她所害的每一个人。不管是对谢二爷丧礼的种种刁难,还是直接动手脚害死谢老太爷,钱珞瑾全部都记得,更不会忘她有多少次想杀了自己。 死亡是罪孽深重之人最好的解脱,钱珞瑾应该高兴,丽贵妃没有在听到噩耗的时候一刀捅死自己,现在,这一刀要由钱珞瑾来砍。 “把威国公府的人全都带过来。”钱珞瑾吩咐道。 ☆、第 88 章 威国公府上下三百口,齐齐跪在东宫红漆门外,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那一世轮回的时候。丽贵妃把自己关在东宫之内,虽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却能听见隐隐传来的哭声,细细碎碎,能分辨出很多熟悉的音色,大嫂的、二嫂的、侄女…… 声声入耳,声声入心,仿若当年,不差分毫。 丽贵妃坐在秋千上,荡着,荡着,身体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只聆听风中带来的哀嚎。那是她威国公府全府人丁的声音,曾经他们都高高在上,在都中城里横行。 “威国公府,狼子野心,谋害忠良,结党成羽,假传圣旨,意欲篡位,其心天地可诛,斩于东宫,以慰父皇在天之灵!” 传旨太监大声传召三皇子的旨意,丽贵妃听得清清楚楚,连圣旨她也听过,在很久很久之前。 “永仁太子,狼子野心,谋害忠良,结党成羽,假传圣旨,意欲篡位,其心天地可诛,承皇上旨意,东宫,斩!威国公府,斩!” 有鲜红鲜红的血水像小溪一样从东宫大门底部的缝隙蜿蜒流进来,涓涓不停,三百人的血液足以把东宫院子里的泥土都染成红色。 “娘娘!娘娘!”窦大夫人还在东宫门外大喊,还期望她这权倾一时的小姑子能救她一把。 丽贵妃顺着声音走过去,一小步,一小步,像是腿脚不灵活的行尸走肉,隔着大门跪在地上,由着膝下的血水染满了她华丽的裙子。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丽贵妃!你害得我们好苦!”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也有下人咒骂的声音,威国公府荣光的时候,他们削尖了头往里钻,在外面也曾作威作福,但到了生死的关头,就只剩下满心的怨恨。 只隔着一扇门,丽贵妃听得清清楚楚。 最初,她只想威国公府能够平平安安,她自以为是个忍辱负重的战士,以一己之力改写威国公府的命运。 此时,听到的却是越来越多的怨恨。 善恶到头终有报,是非成败转头空。她经历了两次轮回,却度过了两次同样失败的人生。 “殿下,里面那个,怎么处理?”三皇子的部将问道,看了一眼东宫的大门。 三皇子仍骑在马上,眼神睥睨,他一生厌恶这个女人,冷言道:“我不想夺宮,既然她想呆在里面,就连东宫一起烧了。” 东宫燃起的窜天火势看起来也那么眼熟,只不过上一世她是成为尸体后被大火烧为灰烬,这一世,她却是活生生感受到火焰炽热的温度。 被大火烘烤的皮肤带来焦熟的味道,融化的皮肤粘连着衣服,燃起更大的一团火包覆了全身。 钻心的疼痛从身体每一处传递到大脑,丽贵妃趴在地上,在烤干的血迹上打滚,纵然哀嚎是因为身体上的痛楚,更痛苦的绝望在心里。 终她一生所作所为,只留仇怨,没有人会感激。 东宫的那一场火不知会烧到什么时候,明明是大仇得报,钱珞瑾心里却没有任何欢喜的感觉。有时候,她真的不喜欢这里,一言不合就杀人,功名利禄固然诱人,又怎能忘却心里的底线,最终只是自己埋葬了自己的人生。 “二舅舅,这样的珞瑾还是你疼爱的外甥女吗?” 看着冲天的火光,钱珞瑾很想找到那个人,亲口问问他。 自从谢二爷故去的许多年,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只伏在他膝上看书傻笑的女童,她经历了很多事,看过很多人,也陪着很多人走到生命的终结,如果再让她装一次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也许她再没办法成功。 慕从锦看见钱珞瑾脸色黯然,心中猜到几分,突然从背后搂住她的脖子:“你猜我们府里的财物还在不在?” “啊!我的宝贝!”钱珞瑾的注意力成功被慕从锦转移,也不顾一个皇子妃该有的礼仪,扯着两边裙子露出脚面就开始往外走。 “夫人!” 跟着慕从锦发配一圈,钱珞瑾的体能有了质的飞跃,秀喜竟然得一路小跑才能追上她。 慕从锦也在后面追:“别跑了,逗你的,我走之前早就把府里的钱财都藏得好好的。” 钱珞瑾的脸色一点都没缓和:“你藏的都是那些……还有别的……” 钱珞瑾自己都不好意思说,慕从锦倒是听懂了:“你还有小金库?” 钱珞瑾非常尴尬,挠挠头:“不是,我就是……给你惊喜……” 秀喜心里憋着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其实六皇子早知道皇子妃藏私房钱,还时不时偷偷给皇子妃的小金库添砖加瓦。 慕从锦只觉得钱珞瑾攒东西的习惯很好笑,像越冬的仓鼠,就算把匣子都撑爆了也一件都舍不得扔。 威国公府里还有一个人没有带过来,是钱珞瑾亲口为她求了情。钱珞瑾会替朱成碧说话大概是因为一个现代女人对古代女子的同情。 秀喜不明白:“夫人,何必替她求情,您从小就不喜欢她。” 是啊,正因为是从小就认识的人,转眼已过经年,身边还有多少人能承载钱珞瑾遥远的记忆?现在想想儿时互相拆台的景象,想想她在三清观中自谓相府千金的刁蛮模样,想想她浅薄却又敢和冰心郡主正面对肛的性子,钱珞瑾心里竟也不再觉得她很讨厌。 她罪不至死,只是所嫁非人。 钱珞瑾对朱成碧能有点同为女性的同情,对鲁公子可就只剩下对渣男的憎恶。只是,钱珞瑾想得到,如果孟三娘还活着,依然会求着免去鲁公子的死罪。 “那就给孟三姐姐守墓去吧,日日挑水洗刷她的墓碑,懒一天,打一顿,当初你们怎么把她骗进门的,出来混总归要还,我说的对不对?” 鲁公子脸色已然苍白,但他怎敢说个不字,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低头时却看见自己双腿之下一滩水迹。 这种男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当钱珞瑾得以抽身回到六皇子府,已经是深夜,下人们早已提前回来将府中打扫一番,所以钱珞瑾避免了亲眼看见她的皇子府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慕从锦已经先睡下,这些日子他过得辛苦,早该睡个安稳觉。这一觉睡得很好吧?看他安然的表情,像个大号的婴儿,只是清瘦了许多,恩,像个挑食的婴儿。 钱珞瑾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很怕吵醒慕从锦难得的美梦,轻轻地靠着他躺下,脸贴着慕从锦的肩膀,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钱珞瑾的思绪越来越沉,连梳理白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的精力都没有。 很累,很累很累,脑袋沉得没有力气支撑,只想靠着这宽厚的肩膀好好地睡上一觉,至今所经历的一切仿佛一场有喜有悲的梦,却是一场钱珞瑾没有后悔的梦。 夜空中,那一轮明月照尽沉寂的都中城,多少小楼载旧梦。 随着西曜大营的下臣们随着三皇子返回都中,很多原本荒凉的人家都点上了灯,点点灯火辉映着月光。 第57节 明天,对于都中城来说又是新的一篇,唯有是非福祸,只能留到千百年后由人评说。 这一天到底是叛乱还是众望所归?到底是福至还是祸临?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看。 时间才是唯一能证道的方式。 听说,东宫的大火着了整整一夜,待大火自然熄灭后,丽贵妃的尸骨已经烧成了灰渣,被风吹散大半,那只秋千和满园的玉兰花都随葬在火舌之中,这个世界,种下它们的人早已不在,喜欢它们的人也随之而去。 都中城里满地青霜,像一个刚睡醒的美人,还带着残妆,只等着洗去铅华才能重焕容光。 天已大亮时,钱珞瑾才从梦里惊醒,她又梦见了穿越来的那一天,赶紧向四周看看,还是一副古色古香的摆设,这里还是她的皇子府没错。 钱珞瑾抱着自己的绣花枕头狠狠亲了一口。 “夫人,三殿下请您午时去宫里一起用膳。” “噢,”钱珞瑾挪挪屁股坐在床边,等着下人给她穿鞋:“现在什么时辰了?” “还有两刻钟到午时。” “还两刻钟!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秀喜委屈,是六皇子临走之前叮嘱让夫人睡到自然醒,谁知道她家夫人这么有实力,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不够。 钱珞瑾慌慌张张梳洗打扮一番就往皇宫里赶,还好来得及,三皇子和慕从锦还在大殿里会见珩奚族的王子。 钱珞瑾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了,听说这位珩奚王子几年前被人行刺,被人大刀砍脸毁了容,钱珞瑾就好奇他的脸变成了什么样子,探着身子往里面偷看。 门口站岗的太监都看不下去了,又不敢惹六皇子夫妇,人家两口子可是三皇子面前的大红人,只好假装看着别处的风景。 钱珞瑾正在窥视,珩奚王子从大殿内走了出来,正和钱珞瑾打个照面。 钱珞瑾尴尬地挺直身板,早不出来晚不出来,怎么专等她偷看的时候出来,倒搞得她像个刺客似的。 珩奚王子身材瘦高,光从外貌看和普通的关中男子无异,只是脸上多了个古怪的青铜面具。虽然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面具之下露出的嘴唇薄而柔润,便是那淡淡的一抹浅红,也能让人看得痴了。 钱珞瑾眼睁睁看见那张嘴似有微笑的弧度,珩奚王子略微抬起手腕,温暖的大手盖在钱珞瑾的头顶,像是奖励小动物一样揉了两下。 钱珞瑾眼睛瞪得大大的,要不是跟在珩奚王子身后的几个护卫都穿着珩奚族的经典服饰,她险些要以为那个人只是个关中的温润公子。 他刚才做了什么?是不是摸了她的头顶? 似曾相识的动作让钱珞瑾回忆起往昔,那是很多年前的故人,总是慈爱地摸着她的头顶,只不过那个人的手总是瘦得快要断掉,覆着她的头顶也只像一片飘落的羽毛。 奇怪的男人。 钱珞瑾盯着珩奚王子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终于还是移开了目光。 一个陌生的背影罢了。 ☆、第 89 章 劫难之后的都中城,百废待兴。 钱老爷把商人的触角马上伸到了都中,复兴皇城人人有责,不仅能大赚一笔,还能得到三皇子的感激,稳钻不赔的买卖。 谢谡元已经许多年没在家住过,谢夫人领着一大堆下人打扫镇国公府,虽然累,心里却满心欢喜,只是打扫到那四间空落落的女儿闺房,未免剪不断怀念,曾经那里并排住着她府上四位千金,虽然性格各异,却都是世间难得的珍宝。 各家各户都是当家主母负责打理家私,到了六皇子府里就换了情况,堂堂一个皇子,玉树临风的少年,领着一堆仆役做家务。 就连钱珞瑾的贴身丫鬟都进言:“夫人,殿下是个男人,哪能让他做那些!” 慕从锦首先表示无所谓:“现在别累着她,以后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身体要紧。” 慕从锦的视线让钱珞瑾浑身哆嗦,一定有阴谋! 陆陆续续,漂泊在外的人都步上了回家的路。 花逸文在一群南鸦族人的护送下踏上归途,被一群壮硕魁梧的南鸦汉子围着,更显得花逸文像一朵惹人怜爱的娇花。 南鸦女王还特意给花逸文准备了马车,女王的深意是,长途跋涉,骑在马背上颠簸会伤了花逸文白嫩的屁股,唯有马车加上八张狼皮缝在一起的垫子才能保护花逸文娇嫩的肌肤。 刚开始,能重回故土,花逸文很兴奋,渐渐的,他又没那么高兴了。马车里放了很多糕点,都是他在南鸦时最爱吃的,粗糙却美味。 吃着,他又总回想起那个女人,粗暴,也温柔。 像花逸文这种出身名门的风雅男子,对南鸦女王的评价逃不开两个字——野蛮,她的房里摆满了兵刃和兽头,杀伐决断比男子更甚,可这样一个女人也有搂着他的胳膊笑的清甜的模样。 花逸文陷入了沉思:“慕从锦说我是抖m,到底什么意思?” 再说南鸦女王,前脚刚安排好人手送花逸文回家,后脚就后悔了,晚上睡在毛茸茸的白虎皮上也觉得冷,一个人的寂寞两个人的错,女王不开心了。 离南鸦族最近的常平郡县令被派去出使南鸦,这场战役中,南鸦族出力不少,功不可没,三皇子当然要好好嘉奖,还了这个人情,于是派人来问,不管是关中的食物、技术还是金银珠宝甚至土地都好商量。 三皇子说的那些,南鸦女王都已经提不起兴致,对使臣说:“我要一个人。” 使臣从南鸦族回去的时候脸上还一脸懵逼,这叫什么事儿啊?从来只听过公主和亲,这……这男的到底算是什么! 安广侯一家子在返回都中的路上也遇到了新情况,正巧和珩奚王子回程撞在一条路,迎面浩浩荡荡一片异族骑兵,可把安广侯吓坏了,而且这珩奚王子还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安营扎寨,不知道想干什么,安广侯不断在心里祈祷,东西随便抢,可千万别伤了他们的性命。 珩奚族副将来到安广侯面前,粗声粗气地说:“我家王子请安广侯及家人共进午膳。” 安广侯来不及想珩奚王子怎么知道他的身份,他全身心都在担心家人的安危,也不知道那位珩奚王子是个怎样的人,会不会滥杀无辜。 心里不管怎么瞎想,王子的邀请肯定得赴宴,安广侯带着一家老小是以赴死的决心来陪珩奚王子吃这顿饭。 其实安广侯不必过分担忧,珩奚王子虽是外族,却和关中男子一样温文尔雅,应该说,比皇城里的太学生还要博学而富有才情。 安广侯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对珩奚王子的态度很快就从惧怕变成了惺惺相惜,连带着宴席的气氛和缓了不少。 安广侯夫人尤其高兴,珩奚王子很捧她的场,喜欢听她讲都中城里的八卦,尤其是她的亲家——都中城里最富有传奇色彩的镇国公府。 珩奚王子脸上带着面具,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从面具中透露出的目光,温柔中又带着骄傲。 “镇国公府的嫡出长女就是我的儿媳,因怀有身孕未能同来,贤惠自不必说,全身上下就没有我不满意的地方,更难得能和我儿一直感情和睦,琴瑟和鸣。” “他家二女儿是庶出,一早嫁给了三殿下做侍妾,将来……怎么还不得是个嫔位?就是多少嫡女,也坐不上那个位置。” “要说三女谢梦曦,那可真是名声在外,不知王子路上有没有听说‘谢三大人’的名号?就是说她!小小女子,也能闯出名堂,我是怎么也想不到。” “镇国公府还有个表小姐,虽是表亲,也一起住了好些年,父亲是卫陵首富钱方圆,虽出身商贾,却嫁了六皇子为皇子妃,六皇子和三皇子那是同胞兄弟,以后的荣华,王子您肯定都明白。” “只可惜镇国公夫人统共就生了一个儿子,谢谡元那孩子,小时候我还觉得他不学无术,当真是我老糊涂了,眼拙,小小年纪就去镇守西北大营,如今也是少将军了,倒让我想起以前的老镇国公,不知这带兵打仗的才能是不是也能从娘胎里带出来?” 珩奚王子没有接话,倒是举起了酒杯,很是高兴的样子,敬了安广侯夫人一杯。 他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在他的记忆中,她们还只是一个个肉团子似的小人儿。 “二舅舅,以后我们到你屋里习字好不好?” “二舅舅,我也给你写一封祷文,祷你早日康复。” “二舅舅教了我这么多,要是不肯收,我就坐这里哭,不走了。” “二舅舅,我还有好多字不会写,你什么时候教我?” “二舅舅,珞瑾来这里是让你开心的事情么?” “二舅舅……不要死……” …… 那个总是粘在他身边耍赖打诨的小外甥女如今也是皇子妃了。 就算离开都中很远了,珩奚王子仍时常回想那一天,他从皇宫大殿往外走便看见门口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脑袋,头上戴着繁杂的发饰,显然是一品命妇的品级,她长大了,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那副淘气的模样和记忆中不差分毫。 走过她的身边,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多年以前,他还是那个久病之躯的二舅舅,她还是那个粘人的肉团子。 看到一切安好,不枉他来都中一趟。 ☆、第 90 章 谢梦曦的返乡之旅遇到了大困难,这个困难就是慕远衡。慕远衡想尽了办法不让谢梦曦离开林城,一会儿说现在人流迁移,她一个女子独身上路危险,一会儿说天气不好,风太大会吹乱她的面纱,一会儿又拿林城的老百姓说事儿,说老百姓们舍不得她走,乡亲们盛情难却,怎能忍心伤害。 林城的老百姓都被慕远衡动员去挽留谢梦曦,每个去给谢梦曦洗脑的人都能获得一袋米,反之罚一吊钱,林城守将也纵容着慕远衡胡来,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呢,洛州离得又近,林城守将不得不低头。 虽然老百姓确实舍不得谢梦曦,心里还是有疑惑。 “刘婶,咱们不让谢三大人回去和家人团聚,算不算恩将仇报?” 刘婶陷入沉思:“可世子也是咱们的恩人,该听谁的?” 还是林城最德高望重的孙老太太解开了众人的疑惑:“我孙子的发小的二哥在都中安广侯府上养猪,听安广侯夫人说啊,世子和谢三大人在都中时就有过节。” 众人恍然大悟,那就能解释通了,世子人挺好,就是太瑕疵必报,两个人天南地北的,就在都中碰在一起一段时间,能有多大的仇,连家都不让人家回。 一帮子中老年妇女在一起磕着瓜子唠了半天,纷纷觉得此时正是报恩的时候,一定要帮谢三大人逃离世子的魔爪。 这几日,谢梦曦心里乱得很,一方面她很想念都中的家人,另一方面,她又眷恋着每一日和慕远衡的相处。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心长在她的身体里,却不被她自己掌握。 谢梦曦以为自己只会仰慕风流名士,很显然,慕远衡称不上才子,他没有让人敬仰的学识,琴棋书画也样样输她,可她就是喜欢。 “我这算堕落么?过尽千帆皆不是,偏偏是他……” 手里的书也没心思看了,歪歪斜斜地摆在一边,正打算剪灭火烛褪衣睡去,听见有人敲她的房门。 谢梦曦揪到心尖,这个时辰还会来打扰她的一向只有没礼貌的慕远衡,心里竟有点期待,快步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几个壮硕的妇女,二话不说就把谢梦曦架起来走,七嘴八舌地说话,好像一群呱噪的大白鹅。 “谢三大人,出城往右走,我们给您备了马。” “千万别回头,这里尽管交给我们。” “放心,世子爷已经被我们支开。” …… 谢梦曦只听见一堆杂乱的声音在耳边呜嚷呜嚷地响着。 “等等!你们要做什么?” “谢三大人您放心,不用担心我们。” 谢梦曦和大妈们的思维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她文弱的身躯在体能上更掀不起波澜,就跟小鸡崽似的被一群大白鹅拱着走,一直走到快出城门。 第58节 发现上当的慕远衡骑着马匆匆赶回来,城门旁是熊熊燃起的火把,谢梦曦仰头看着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样子,竟有些英姿煞爽。 人家到底是洛州王世子,虽然吃定了慕远衡心肠好,几只大白鹅还是吓得缩着脖子往谢梦曦身后躲,谢梦曦本来一路上几乎脚不沾地被人架着,这下反而孤零零站在最前面。 慕远衡跳下马,走到谢梦曦面前,双手抓着谢梦曦宽大的袖子:“为什么要走?” 谢梦曦一脸茫然,从头到晚她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慕远衡满眼都是焦虑,眉头微微皱的样子霎是好看,心里一动一动都是砰然而跳的节奏。 大妈们也是敢作敢当的汉子,哪能看着谢梦曦反因她们被冤枉,叽叽呱呱的声音又给早市卖的大白鹅似的响起来。 “世子爷,您又是何必。” “就是啊,就算谢三大人得罪过您,您也先放她回家见过亲人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世子和谢三大人能在此巧遇就是缘分,何不放心心里的不痛快?” “就是就是,世子就不要再记恨谢三大人了。” 慕远衡都要被气笑了,她们说的都是什么?什么仇什么怨?他怎么就叫报复谢梦曦了? “你们说的都是什么啊?我不就是想娶谢梦曦,怎么就叫报复了?” 静悄悄。 连火把里噼里啪啦烧了木屑的声音都听得到。 热血的大妈们此时都变成了震惊的大白鹅,事情发展不符合她们预期,纷纷看着最德高望重的孙老太太,这跟她说的剧本不一样啊。 谢梦曦的脸从两颊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他都说了些什么!有辱斯文!斯文败类! 慕远衡害怕谢梦曦走,很害怕,他怕谢梦曦一旦回了都中,就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他更害怕这一次如果他再放走谢梦曦,就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娶她的机会。 然而慕远衡的情商也就维持在能和黑熊打个平手的水平,谢梦曦怎么也是个大家族长大的妹子,还在这方面吃过亏,如今又被他当面表白,又羞又臊,一点都没敢动,反而拒绝了他。 这已经是慕远衡第二次感情受挫,还都是在同一个人身上,外面都谣传他因此哭了大半个晚上。 以孙老太太为首的妇女们又聚集在一起,纷纷要求孙老太太再给出谋划策,就因为她们没搞清楚情况闹得谢梦曦闭门不见慕远衡,乡亲们很愧疚啊。 孙老太太摸了摸她皱巴巴的下巴:你们平时怎么给东家小伙子和西家小姑娘牵红线的?说媒的本事都忘了? 众妇女大拍脑门,怎么把自己的看家本领给忘了,东家小伙子为什么能娶到西家小姑娘?因为她们的三寸不烂之舌呀! 谢梦曦的日子变得很难过,她的门槛快要被中老年妇女们踏破了,她们轮番轰炸似的来,来了也不说什么,只说几句慕远衡的优点,话虽万变不离其宗,架不住她们洗脑似的重复,谢梦曦连做梦都是慕远衡的有点盘点,严重摧残了她的精神力。 谢梦曦心里未必有那么冷,可事儿就赶在那儿了,都怪慕远衡说话不过脑子,当着别人的面儿也好浑说?让她下不来台,只好化为一朵高岭之花。 要是轻易原谅了慕远衡的唐突,那她多没面子,谢梦曦给慕远衡出了个题。 两人相识于对弈,且慕远衡从未赢过她,不如就由她设下御龙棋局,如果慕远衡十日内能破局,她便再和他说话,如果不能,她即刻返回都中。 这御龙棋局是当年谢二爷在世时所创,十年过去,以谢梦曦棋艺之高超仍无法破局,更何况常年担任她手下败将的慕远衡。 她有心要走,因为她害怕。 从都中到林城,她以女儿身走过了那么多地方,唯独在面对慕远衡的时候又像个最普通的少女,会羞会臊,也会手足无措。便是她书读百卷也没有一本能告诉她如何应对这个男子灼热的攻势。 一个棋局,限期十日。 这可难倒了慕远衡,开始他自信满满地研究了三日,发现自己连个鬼都研究不出来,盯着看三天也只是多掉了一缕头发。 谢梦曦可没说不能求助外援,慕远衡有喊林城里擅长棋艺的人来帮忙,找来林城里的常胜将军,又盯了一日,仍无解。 林城到底是个乡下小地方,许是他找的人水平太低了?慕远衡不放弃,又派人回洛州请,周边几个郡县也被下了通知。兵荒马乱刚结束,洛州王世子就开始到处找会下棋的人,县令们都觉得他疯了。 慕远衡不仅到处找人,还拦人,从洛州到林城,凡过境行人背有棋谱或棋盘的,通通给抓了回来,呜呜洋洋一堆人都关在房间里破解棋局。 仍没有半点进展,每个人都说此棋局是死局,若有人用此棋局许诺,那就是永远不想兑现的意思。 慕远衡不知道御龙棋局的来历,要不然他大概一开始就不会这么有干劲。当年谢二爷就是用这个棋局让帝师管大人拍案称绝,若不是谢二爷久病不愈,恐怕早已成了管大人的乘龙快婿。 就连帝师管大人都不曾破解的棋局,这些偏远地区的非主流棋艺爱好者还想看得明白?不管慕远衡怎么努力都是瞎忙活一场。 “世子,世子,”孙副将小声想吸引慕远衡的注意力:“珩奚王子借路林城,想与您一见,您看?” 慕远衡眼睛红彤彤的,仍死死盯着没有破解的棋局:“不去。” “珩奚王子指名,定要见您。” “说了不去。” 孙副将也很为难:“世子爷,您好歹就见一面呢?珩奚王子与三殿下有大功,刚从都中回来,您就给他个面子?” 慕远衡泄气地闭上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见见见,行了吧!” ☆、第 91 章 慕远衡第一次见到珩奚王子,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模样。 人都说珩奚王子面部被骇人刀疤所毁,慕远衡却觉得传言一定是假的,他见过受伤的黑熊,黑熊受伤后会变得更加暴戾充满攻击性,这个人却从容淡然,举手投足都是太学生们才有的儒雅气质。 慕远衡没见过外族人,原来他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慕远衡心里都被御龙棋局塞得慢慢的,跟珩奚王子说起话来心不在焉,还是珩奚王子主动把话转到了他感兴趣的方面。 “听说了世子有了心仪的女子?整个林城闹得风风雨雨,小王路过也听说了一些。” 提起谢梦曦,那就是打开慕远衡话匣子的钥匙,慕远衡一口干了杯中的酒,转身和珩奚王子面对面说:“王子你来评评理,我到底哪里配不上她了?” 珩奚王子安静地听慕远衡讲述心中的烦恼,面具之下却是岳父审视女婿的眼神。 “她出了一个残局给我,让我十日内找出破解的方法,眼看着只剩下一天时间,我还是一筹莫展,大概我们两个之间真的有缘无分。” 珩奚王子嘴角微微地笑着:“小王对关中的棋艺也有研究,不如让小王试试?” 慕远衡心里是拒绝的,他找了那么多关中教授围棋的先生,仍找不出破解之法,一个外族人还能比关中的先生强了?但王子既然开了口,也不好拂他的意,就当给他解闷算了。 珩奚王子有备而来,早已让人备好一套玳瑁玲珑棋子,很久以前,他就想要一套这样的棋子,但太医说玳瑁阴寒,他不宜使用,便作罢,如今用这具健康的身体,总算能得偿所愿,一了前生的遗憾。 慕远衡脸上的表情诠释了什么叫正宗的目瞪口呆,他盯着珩奚王子的手指,看他一步步走棋,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珩奚王子聚精凝神,一步又一步,指下便是破局之路。 这个御龙棋局原本就是他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 自从染了病症,他就被困锁在那片苦竹林里,连外出找人对弈也不能,他便自己跟自己下棋,先设一个死局,再亲手破解出生门,周而复始,就是他打发时间的乐趣。 只是这一局的时间隔得格外久远,辗转过了这许多年,还是回到他的面前的,由他亲自解开,似冥冥中自有天意。 慕远衡噗通站起来,连酒杯都碰倒,酒水洒了一地,要不是现在身处帐篷中,他高兴得都能跳上房梁。 “王子帮了我大忙了!如果王子不嫌弃,以后你就是我大哥!有事你吩咐!” 珩奚王子淡淡地笑着,不言语,心里却想,辈分乱了,他和梦曦的父亲才是兄弟。 慕远衡兴冲冲地回去找谢梦曦,珩奚王子知道他心急,也不拦着,他就像一朵温暖的花,温柔,暖心,对孩子们永远都有操不完的心。 慕远衡走后,侍从就来问珩奚王子:“王子,要不要在这里扎营停歇几日?” 珩奚王子摆摆手,他知道不该再这里停留,他只是放不下。 其实他很想看看这位被尊称为“谢三大人”的三小姐如今是什么模样,在他身上,冲动总是会被理智打败。 “启程,回珩奚。”王子说道。 谢梦曦知道以慕远衡肚里那点东西根本不可能解开御龙棋局,她也觉得慕远衡找来的阿猫阿狗不可能有这本事,但慕远衡确确实实解开了她的谜题,那是二叔留下来的残局,她花了十年时间都没有解开的残局。 “你从哪里找到这样的高手?” “说出来吓死你,他连关中人都不是,珩奚王子,你听过么?就是那天我们以为要来林城抢劫的那个。”慕远衡擅自吃着谢梦曦桌上的糕点,他心里美,整个人都喜气洋洋。 “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和他见一面?” 慕远衡警惕起来:“你要做什么?虽然解开棋局的人是他,喜欢你的人是我!”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二叔曾说,如果谁能解开他的棋局,一定是他人生的知己,二叔已经不在了,我就想替二叔去见上一面,道一声谢意。” 慕远衡这才放心:“早说明白啊,瞧把我都吓出汗了。” 慕远衡在额头一抹,还真抹出一把汗水,谢梦曦忍不住笑了,她就没见过慕远衡这种人,就因为她一句话,真的吓出了汗,不文雅没风姿,可就是能让她开心起来。 慕远衡抓住每一个在谢梦曦面前表现的机会,然而珩奚王子没给他面子,等他要带着谢梦曦去找珩奚王子才得知王子已经走了。 “这个王子真奇怪,来无影去无踪。” “罢了,反正二叔已经仙去多年,生前没有寻得知己,死后也是无用。” 谢梦曦招招手,让慕远衡陪着她一起走走,慕远衡跟得了莫大的荣耀似的,一下就从马上蹦下来。谢梦曦想起钱珞瑾追着六皇子一起发配时曾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喜欢,愿意随他去天涯海角。那么她自己呢? 珩奚王子从林城离开后,一路向北回到珩奚,未再停歇,直到奔到关中边境,他才放缓脚步。也许这会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踏足关中,他在关中的留恋都已经成长为他的骄傲,过着各自截然不同的人生,而他自己的人生,在珩奚。 珩奚王子回到他在珩奚的皇宫,这座皇宫外表是珩奚的建筑,内里却依着他自己的喜好带了关中的味道,很像他以前住的苦竹林里的横木小屋。 “父王!父王!” “父王您怎么才回来!陪我们玩!” 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同时跑过来,一左一右抱住珩奚王子的腿,这是他们管用的姿势,此招一出,保准王子拿他们没辙。 珩奚王子蹲下身子,将两个孩子搂在自己身边:“好,今天想玩儿什么?” “父王带我打猎!”“对,父王带我们打野猪!” 两个孩子早就商量好了,异口同声地说。 “好,好,待父王取了弓箭就领你们去。” 珩奚王子左右手分别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恍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似乎就有人说过,他这一生膝下无子,却最逃不过孩子两字。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死了,在他还是镇国公府谢氏二老爷的时候,带着对父母的愧疚和对子侄们的担忧,死于无法治愈的病症。 再次睁开眼睛,他依然躺在床上,却不是自己熟悉的木床,而是珩奚族的软榻,身上被砍了七刀,疼痛难忍,周围的人称他为王子。 珩奚王子遇刺,王妃当场惨死,留下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只会牙牙学语,女孩刚能走路。 传闻派人行刺的是摄政王胡尔萨,他手中握有半数兵权,只要杀掉珩奚王子再杀掉小王子,他就能成为珩奚族的新王。 谢二爷在铜镜中看见了完全陌生的脸,他不喜欢这张脸,也不想过别人的人生,直到奴仆带来了这具身体的孩子们,两个孩子在他面前不哭也不闹,只咧着嘴朝他笑。 有人见不得男子怒目,有人见不得女子流泪,而他,最见不得孩子撒娇。 女孩抱着他的腿,软糯糯的声音喊着:“父王,父王!” 男孩也跟着学话:“敷……呜……昂……” 钱珞瑾曾开玩笑说,要困住二舅舅的方法最简单,找一群小孩站成圈围着他,这就算活捉了。 第59节 如果此时他返回关中寻找家人,这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谢二爷时常想,也许老天爷让他成为这位珩奚王子就是这样的深意,代替死去的王子完成父亲的责任,他要等着他们长大,然后将一个完好的珩奚族的王位交到他们的手上。 却也因此再不能和都中的家人相认,如果被人发现他并非珩奚王子本人,他也好,这些孩子也好,最坏便是一个死字。 “父王!快陪我们打猎嘛!”两个孩子又猴急地跑来央求珩奚王子。 珩奚王子回过神,从墙上取下他惯用的弓箭,伸手牵起孩子的小手:“走吧。” “哦哦哦哦!打野猪去喽!!”男孩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跑。 珩奚王子在他身上看到了谢谡元小时候的样子,异族孩子和关中的孩子还是不同,谢谡元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只会折腾府里圈养的猪。 听说谡元那孩子现在靠着自己的军功当上了少将军,珩奚王子再都中时曾远远地看着布置城中守卫的谢谡元,看见他如今身强体壮、一表人才的模样,依稀有些像年轻时的父亲。 这是镇国公府血脉的传承,有人曾说像镇国公府这种突然踩了狗屎升起来的草根公府必过不了三代,从谢老太爷年少征战,到谢二爷以最年轻的年纪成为军中副将,再到谢谡元少年将军,三代了,镇国公府还在。 “父王,我长大后能和您一样厉害么,嗖嗖,一箭就射死麋鹿!” “一定会。” “父王骗人,弟弟只会淘气,大家都说他没有胡尔萨叔父的孩子聪明。” “父王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一户人家,他们有五个孩子,小时候每一个都有自己的鬼点子,每天闯不完的祸……” ☆、第 92 章 感情好的小夫妻会聊很多私房话,但像钱珞瑾和慕从锦这样聊前世死法的,绝无仅有。 “当时大卡车车头灯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嘣!我都能感觉到自己骨头都碎了,好在死得快,就疼了一小下。”钱珞瑾说着竟然一副觉得自己车祸很幸运的语气:“你呢?也是车祸么?” “病死,瘫痪两年,最后大出血一周才咽气。”慕从锦说道。 钱珞瑾感觉自己起了不得了的话题,气氛好沉重,她万万没想到慕从锦死得这么惨啊!赶紧想笑话开解慕从锦阴郁的心情。 “对了,我给你讲个搞笑的事儿,每次想起来都好笑,是我经历的真事儿。” 那是钱珞瑾上一世还活着的时候,当时她刚上大一,想自己勤工俭学赚学费。靠发传单一天二十块钱根本是杯水车薪,想找个薪酬多的活儿,刚上大学的学生又没有别的工作技能,实在没办法,钱珞瑾找到了一个最适合她的高薪工作——哭坟。 那时正好清明假期,按照习俗是扫墓的时候,但很多人在外工作没有办法亲自扫墓,就给了钱珞瑾这种人大把的工作机会。 “699号。”钱珞瑾拿着公墓看门大爷给她的号码牌,在南陵公墓里一排排地找着,今天她受一位女雇主委托,要给雇主的父亲扫墓哭坟。 “找到了,699号。”钱珞瑾拿着号码牌又核对了一遍,是编号699的陵寝没错,但也太奇怪了,坟上的照片是很年轻的清秀男子,这人……有她雇主那么大的孩子? 随后钱珞瑾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雇主也没说她爸多大年纪,说不定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呢?不用多想,他们父女俩个之间怎么样都和她没关系,她就是来公事公办赚点小钱。 把手机调到录像模式,放好位置,这叫工作证明。 “姆爹呀,亲爹哎,你是当我屋檐上芝麻搁高我,你是当我蒸笼顶上馒头烘高我,你是三百尺鹞线放高我,你是电梯上乘人抬高我……” 钱珞瑾连丧歌的词都是从网上现搜索的,歌词无所谓,反正主要看演技,两个眼睛使劲一挤就有豆大的眼泪流出来,就这哭戏水平,怎么还不得拿个全额奖金? 足足哭了半个小时才算完成工作的时常,钱珞瑾擦干眼泪,又看了一眼墓碑,顿时傻眼了,光顾着飙戏,一开始怎么没注意到,这儿埋着的人叫梁冰啊,可她雇主姓沈,父女俩怎么能连姓氏都不一样? 钱珞瑾顿时觉得不妙,赶紧把号码牌又拿出来看,倒着看是699号,正着看应该是669号才对! “我在别人坟头哭了半个小时!”钱珞瑾讲着讲着,眼泪都笑出来了。 慕从锦却铁黑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永远忘不了自己穿越前的那一天。 那时慕从锦已经病逝了三个月的时间,躯体已被火化,灵魂却困在坟堆附近不能轮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觉得日复一日地困在这里很痛苦。 那一日他依然百无聊赖地在自己坟堆附近游荡,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学生走到他坟前,莫名其妙哭了起来,还一直爹啊爸啊地喊着。 他连女朋友都没来得及交就住院了,哪来那么大个的女儿?就连死了都要被人污蔑清白,被人强行认爹,那女生还足足喊了半个小时。 慕从锦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为灵魂的他喊不出声音也无法伸手阻止,他一个清清白白的单身男青年,坟前跪着个嗓门嘹亮的“女儿”,越看越生气,自从死后他的情绪就没这么激动过,竟连魂体本身都在动摇,直到天旋地转,他又一次降生在人间,却听满脸大汗的接生嬷嬷喊道:“男孩!皇后娘娘生了皇子!第六位皇子!” “我前世的名字就叫梁冰。”慕从锦冷不防对钱珞瑾说。 钱珞瑾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了,只感到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不会吧……这么巧?” 那一夜,慕从锦就跟吃了药似的,把钱珞瑾折腾的很惨。 慕从锦说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钱珞瑾竟无言以对,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就算是个死人也千万不能得罪。 事毕,钱珞瑾的头枕在慕从锦的胸膛上,感受他胸膛平稳的起伏,又听他温温柔柔的声音:“我们生个孩子吧?” 孩子吗?钱珞瑾马上脑补出她和慕从锦小的时候,也算两个锦衣玉服的金童玉女,想起两人以前一起度过的恬淡娴静的时光。 如果她有了孩子,也过着那样的日子。 似乎也不错呢。 钱珞瑾害羞地点点头,脸在慕从锦身上贴得更紧了。 慕从锦接着说:“生个男孩,就像我一样聪明,生个女孩,像我一样好看。” “……突然不想和你生孩子了。”钱珞瑾坦言道。 时空轮转,差隔千年,该牵好的缘分也是怎么也不会散。 花逸文前脚刚回都中,受三皇子之命出使南鸦族的大臣也赶到了都中城。 召见使臣的时候,三皇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很怕南鸦族提了什么不要脸的要求,战斗民族太可怕,稍不顺心就会不计后果地闹起来,他现在还要忙活登基大典,根本没精力管西南。 南鸦女王提出的报酬让三皇子又高兴又为难,她竟然只要一个男人,三皇子暗叹,女人到底还是女人,就算当上了一族之王,想的也不过是男人。 她只要一个男人,多么小的胃口,让三皇子高兴,但让三皇子为难的是,这个男人是他皇姑母的幼子,让他如何开得了口? 自从慕从锦“舍己为人”地娶了钱珞瑾后,三皇子就视他为心腹,心里的难题也总是向慕从锦吐露。 难得慕从锦主动揽活:“皇兄别急,我和花逸文相熟,他又是我的伴读,不如由我去问问。” 三皇子非常感动,他这位皇弟总是为他不辞辛劳,三皇子一直天真的以为慕从锦对他来说是个暖男。 花逸文回到都中后一直精神恍惚,好像把魂儿丢在了别的地方,嘉裕长公主以为他在外面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从东流道长那儿求了好几道平安符压着他。 花逸文是把魂儿丢在了别人心里。 在南鸦族时,花逸文觉得南鸦女王很没礼貌,又是关着他,又是强迫他发生关系的,总之和都中的淑女们怎么都搭不上边。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野蛮过度的女人,让他恋恋不忘,百转千回,俱是柔肠。 慕从锦问他,可曾想过余生都生活在南鸦,可能忍受? 花逸文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无谓在哪里,吃的是什么住的是什么也不再重要,只要心被填满了,什么都是满的。 有花逸文自己的决心,三皇子就成功地把锅甩了出去,嘉裕长公主也只能怪她自己的儿子任性,怨不得旁人。 钱珞瑾一点都不意外,她认为花逸文和南鸦女王在一起很符合科学发展观。花逸文的曾祖父嫁给了村长的女儿,花逸文的祖父嫁给了御史的女儿,花逸文的父亲嫁给公主,轮到花逸文了,怎么也得嫁个女皇帝才符合递增数列。 花逸文自己心里还是有点紧张,不停地追问钱珞瑾:“外甥女,我这样算不算和亲?” 这问题把钱珞瑾都难住了,从来都没有男人和亲的例子,光凭这一点,花逸文就足够载入史册。 趁着谢谡元也还在都中城里,慕从锦又找上郁斛,一起给花逸文开最后的单身派对。 四个伴读唯独少了管幸书,说好的去西北记录谢谡元作战的英姿,谢谡元都打回关中来了,他还固执地留在西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郁斛也早有了妻室,作为四人中唯一的单身狗,谢谡元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冷酷无情。 郁斛和慕从锦露出的荷包明晃晃都是自家老婆的杰作,尤其是慕从锦那个针脚粗糙图案怪异的荷包,除非绣房不开眼雇了瞎子当绣娘,不然绝对做不出来这种水平的东西。 南鸦女王虽然不会绣花,但她让使臣顺便带来了南鸦族珍贵的黑石玉佩,也算定情信物了。 谢谡元再看看自己,全身上下的东西都是买来的,心好累,比打仗还累,借着酒劲胡乱嚷嚷了几嗓子。 谢谡元说着话是半开玩笑,却不知道自己的话都听在了另一个人耳朵里。 符四小姐强行包下了他们隔壁的屋子,一整晚耳朵都紧紧贴在墙上,听他们这边的声音,主要是想听谢谡元说了些什么。 谢谡元又喝了两杯酒,说道:“对了,我最近好像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三个人都哄堂大笑。 “你一个将军还信这个?人你都杀过,还怕什么东西。” “真的,走哪都好像被一双眼睛盯着,现在就有人盯着我!”谢谡元浑身不自在地说。 三个人在屋里瞄来瞄去,屋里就他们在喝酒,纷纷嘲笑谢谡元:“什么都没有,谡元兄,你喝多了。” 没有人知道,就在隔壁,符四小姐炽热的目光仿佛能够刺穿墙壁。 ☆、第 93 章 “你们倒好,身上都是娘子亲手绣的绣品,我身上除了买的,就是三殿下赏的!” 谢谡元不过开玩笑似的随口一说,却在符四小姐心里生了根。 这几日,符四小姐没日没夜地绣东西,就算到了晚上,也要点着好几盏油灯野战,卖绣品为生的绣娘都没她这么拼命。 “……小姐,夫人起疑心了,问您晚上屋里怎么总亮着。” “笨,就说我梦魇,不点灯睡不踏实。” 丫鬟撇撇嘴,她家小姐胆子比男人还大,哪里会梦魇,夫人肯定不信。 香囊、荷包、衣服、鞋子……符四小姐的绣工算很好的,但每天绣的时辰太多难免有眼花的时候,手上已用白布包扎了好几根手指,但她仍不觉得疼,手指还很灵活地钩针,她就是这样的人,一旦心里有了目标,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酒后的话,谢谡元自己都不记得,直到他莫名其妙收到了一百多件绣品,他不得不努力地回想自己做过什么,这才想起自己曾开玩笑说的话。 “我就说我遇上闹鬼了吧!”谢谡元特意拿着绣品到六皇子府里给钱珞瑾看,谁让钱珞瑾嘲笑他胡思乱想。 钱珞瑾翻了翻,还真不是绣坊的产品,谢谡元也没别的途径能弄到这些东西,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肯定不是鬼给你绣的,”钱珞瑾肯定地说,作为一个曾经党员,钱珞瑾要用科学的眼光看世界:“表哥,这样,你留几件给我,我拿去给二姐姐看看,她最擅长刺绣,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端倪。” 谢谡元赞同,谢梦瑶最擅长女红,在三皇子府里打发时间,更是把刺绣练到了如火纯青的地步,应该给她看看。 “对了,既然你要去找二姐,顺便帮我把这个带给她。”谢谡元又从怀中掏出个丝绸小袋子给钱珞瑾:“上次她说缝衣服少几颗红玉珠,我托南方同袍寻了些好的来。” 钱珞瑾笑了笑,把珠子收起来。还记得小时候,眼前这人是个混世魔王,常把谢梦瑶气得又哭又叫,现在长成五大三粗的样子,反而当起了贴心小棉袄。 谢梦瑶在家长里短方面有着惊人的情商,光听了钱珞瑾说的就笑起来:“我看呐,不仅有鬼,还是个看上咱们家魔星的‘多情女鬼’。” 钱珞瑾跟谢梦瑶的观点一拍即合,两人不约而同地八卦起谢谡元:“我也觉得肯定是谁看上了表哥,这行为根本就是个痴汉……算了你不知道痴汉什么意思,是卫陵的方言。” “绣的东西你带了么?都中很多女眷会找我帮忙瞧绣品,说不定我看得出来。” 第60节 钱珞瑾拿出自己带来的便袍,上面绣着松柏迎寒的图样,谢梦瑶一看就变了脸色。 “怎么了?”钱珞瑾急切地问。 “这是……我看着像符四小姐惯用的针脚。” 作为三皇子妃最疼爱的小妹,符四小姐常来三皇子府坐客,和谢梦瑶也熟识,经常找谢梦瑶帮她改图样,谢梦瑶自然认得她的绣工。 “啊!” 钱珞瑾也听闻过符四小姐的大名,那小丫头出了名的眼高于顶,真的会做出尾行谢谡元的事儿?如果对方真实符四小姐,那可就难办了,绝对不能走漏风声,总要顾及平国公府的脸面。 镇国公府“走失”在外面的最后一个孩子终于也回来了,谢梦曦明明没在战区,回来的路却最艰辛,主要是有慕远衡这块绊脚石,生怕谢梦曦回了都中会被嫁给别人,干脆自己跟了回来,反正三皇子登基在即,洛州总要有人来朝。 都中又有了往昔的样子,虽然还没回到当初的繁华鼎盛,好歹有了皇城该有的氛围,老百姓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不少。 谢梦曦回都中,城里的老百姓们围在道路两边,争相一睹“谢三大人”风采,他们逃难时都或多或少听了些谢三大人的故事,遇难的人最知道粮食的可贵,嘴里吃着谢三大人发放的救济粮,心里也敬慕起了谢梦曦。 谢谡元出城接妹妹,竟然连城外都站满了人,差点把他挤得没地方,还要动用私权让守卫们给自己清出一块场地。 谢梦曦穿着素淡的衣服,蒙着白纱,骑在金缕马鞍的白马之上,她不似二姐那般容颜绝美,却自有她自己的一番味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郁斛也跟来看热闹,用手推了推谢谡元:“你妹妹可比你这常胜将军还有排场啊。” 谢谡元几年没见过谢梦曦,险些不敢认,这真的是他的三妹妹?那个整天之乎者也的小吊书虫子? 谢梦曦的身影刚现,一片欢呼声顿起,若是不知情的人,还真要以为是哪位将军凯旋而归。 和谢梦曦并排骑马的慕远衡很吃味,当初他第一次来都中时,先皇派了一堆人夹道欢迎,也是这样的场景,可现在百姓们嘴里只喊着谢梦曦的名字。 如果有人问“老婆名气比自己大是什么感受”,慕远衡很有资格回答。 百姓们忙着重建家园,皇宫里则忙着新帝登基的事宜,成王败寇,这皇位最后落在谁的手里,谁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就算二皇子在先皇庇佑下嚣张了那么多年,他日史书上也逃不过“密谋篡位”四个大字。 皇权神授,这种时候当然也少不了三清观忙碌的身影。东流身为三清观的观主,当然离不开第一线。 东流曾受先皇重用,又是三皇子称帝的大功臣,三皇子有特意为他设立国师之位的心思,除皇帝外,觐见其他皇族都无需行礼,俨然是要把他捧成半神。 东流只淡然谢恩,他从来都是这副不悲不喜的样子,名利于他如若浮云,算起来,当日他愿给三皇子报信也不是为了今日的功勋。 不过是为了一个人的幸福罢了。 而这个人此时正死皮赖脸地在他道观里吃斋,还磕了他心爱的道观一地瓜子皮。 “可能在南鸦天天吃肉干吃的,现在就喜欢吃菜叶子,看见肉都想吐。” 东流不说话,只默默收起了剩下的瓜子,不想钱珞瑾继续吃下去。 “我都听说啦,三皇子要拜你为国师,你猜猜是谁的主意?” 还用猜么?东流看着眼前华服繁妆的少女手指着自己,眼神直白地透露出“快夸我”的讯息。 比起这个,东流还有更感兴趣的话题,难得他会主动开口问问题:“贫道听说三殿下有意留六殿下在都中多住几年?” “三皇兄是这么说过,慕从锦还是想封了王就搬去封地。” 开玩笑,慕从锦和钱珞瑾盼着去封地逍遥快活都判了多少年,那可真是从小等到大啊,哪能被三皇子挽留住。在三皇子看来,这却是慕从锦紧守王爷本分的行为,虽然他留慕从锦在都中也是出自真心,慕从锦能主动要求分封,还是让他觉得自家胞弟真是个不能再好的皇弟,时时刻刻为他着想。 “……噢。” 东流低下头,眼神不知该看向哪里。 她还是要走了啊,也许再她嫁人的那一天就该料想到,终有一别,天南海北,再见无期。 他是修道之人,是三清观的观主,本来就不该把凡尘俗世放在心上。不管皇位上坐的是哪一位,不管朝廷授予他怎样的官位,他本就不在乎。 只是听说她要走,心中忍不住难过。 师父曾说,修道之人最怕心中有障,会撼摇心本,钩动魂魄,阻挠飞升之路。 她就是他心里的障,逃不开也忘不掉,若是怨,也只能怨当初人海漫漫,为何还会在苍茫中相遇,道中人讲求缘分,他想,这便是缘,天注定了开始,却撒手不管结局。 “贫道曾替先皇寻找仙药,云游四海,在都中的正北方有一座巫启山,巫启山的南侧,向阳明媚,山水相依,是块宜人居住的宝地,又安静闲逸,大概你会喜欢。” 钱珞瑾听得两眼放光:“我这就回去说给慕从锦听!”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和她说完话反倒有更不知足的感觉,就像在扬汤止沸,不过是让内心越烧越烫。 东流干脆躺在地上,身体贴着冰凉的地面,青灰色的道袍裹着他的身体揉皱出涟漪,他姿容绝美,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犹如神仙一样,只有他自己知道,滚滚红尘应葬他三尺腰身。 当年,他要拜入三清观的时候,还是个不足桌腿高的孩子,那时,师父说:“你身有仙缘,只是此身要招凡尘劫难,若你不入道,活不过童龀之年,若你入道,需从此俗缘尽断,一生孑然此身。” 那时,东流想师父的话都是些无用的废话,世上还会有比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更幸福的事吗? 时隔多年,他终于悟道,比孤独地活着更幸福的事是有的,只是不会属于他。 他依然是他,三清观中的道长东流,清泉为饮,道袍加身,伴着青烟和莲灯,用他一生去参悟这世间的道法自然。 若此生无缘凡尘事,愿守花枝度年岁。 他就在这里,一生一世,守着他全部的记忆。 ☆、第 94 章 符四小姐还是在谢谡元面前暴露了,因为谢谡元设了个全套,用抓野猪的陷阱抓住了暴露的符四小姐。那么大个木桶整个扣在符四小姐身上,谢谡元的跟班看见木桶里的人露出平国公府的腰牌,吓得赶紧把符四小姐从木桶里拉出来。 符四小姐眼睛红红的,委屈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是被陷阱弄疼,而是因为她就站在谢谡元面前,却满身尘土,狼狈不堪。 “你是……谁?”谢谡元不认得符四小姐,不能怪他,他常年在外带兵打仗,对都中女眷不熟悉。 符四小姐再也忍不住眼泪,豆大的水珠挂了满脸,她提起满是泥泞的裙子,哭着跑走。 “姑娘,抱歉!真的抱歉!”谢谡元还在她身后喊。 也是怪了,是他天天被跟踪,怎么反倒跟他欺负了别人似的。 “少将军……我刚看见那位小姐身上带了平国公府的腰牌……” “平国公府上的小姐?” 谢谡元根本不用去费心琢磨,符四小姐虽然在谢谡元面前出了大丑,依然挡不住自己想时刻看见谢谡元的愿望,在家哭了两天,又故技重施,跟踪起谢谡元。 谢谡元被跟了一段时间,竟然也不觉得不自在了,这就是习惯成自然么? 这一年雪刚停的时候,先帝嫡出的三皇子登基。 拜三清观东流观主为国师,占星演卦,择吉日举行登基大典,大封群臣。 诸位皇弟,已成年者均赐封王爷,择领地而居。 六皇子慕从锦也在册封名单中,但他得到的册封和别人明显不同。 御封六皇子慕从锦为锦王爷,并不像寻常王爷那般以封地为名,品级也在嫡出王爷的品级上又加了半品,并赐金箔铁卷,世袭罔替。 世人都知道新帝登基后一定会大封自己的胞弟六皇子,但一下子就如此荣耀还是超乎大臣们的想象,然而并没有人敢找死去劝诫三皇子。 从六皇子愿意自断臂膀娶商贾女开始,再到六皇子愿为大业涉险发配西南,三皇子被这份“兄弟情”感动得甚至会在夜里喝醉了痛哭流涕,除了江山,再没有他不愿给这位胞弟的东西。 新帝看重锦王爷,三皇子妃如今身为新帝的皇后,被人敬称为符皇后,自然也要与夫君同心同德,多看顾锦王妃钱珞瑾,也要重视锦王妃身后的镇国公府。 比如镇国公府三小姐谢梦曦的婚事,这些新帝不能顾及到的妯娌间的琐事自然要符皇后辅佐提点。镇国公府的谢大爷承袭了镇国公的爵位,谢谡元又凭着自己的战功位至将军,新帝想大大地赏赐镇国公府又不知还能赏些什么,听了符皇后的主意顿时龙颜大悦。 其实这本是谢梦瑶的主意,帮新帝分忧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想推自家三妹妹一把,洛州王世子与谢梦曦的情愫她自然知道,想了这个主意谢梦瑶却没有直接找新帝说,而是卖了人情给符皇后,反正她的目的本来就是想帮谢梦曦,让给皇后去卖乖更能让大家都皆大欢喜。 谢梦瑶身穿芙蓉锦缎琥珀裙,身后带着长长的一队宫人,如今她是这宫里唯一的妃位,御赐封号为绾妃,仅居于符皇后之下。 符皇后是平国公府的嫡长女,少时便嫁为三皇子妃,她居于凤位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反而没人过多地注意,绾妃却不同,她只是一个庶女,新帝刚登基便册她为妃,而且作为新帝身边的“老人儿”仍能荣宠不倦,甚至有嫉妒发狂的人暗地里浑说她是狐狸精转世,太会钩弄人心。 符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来了,给谢梦瑶恭敬地行礼,道:“皇后娘娘差奴婢来回话,皇上对娘娘所提的事情深以为然。” 谢梦瑶点点头:“替本宫多谢皇后娘娘。” 待符皇后身边的人走了,一直跟在谢梦瑶身边的陪嫁丫鬟秋棠脸上已遮不住眉飞色舞的喜色:“娘娘,咱们家三小姐真的能封?” 谢梦瑶做不到像秋棠那样喜形于色,但她心里也是高兴的,只是她连心里高兴的时候也像瑶池畔的仙女一样,只有脸上淡淡的笑容。她这当姐姐的不如三妹妹那般名士风流,唯有在家长里短里帮她谋划谋划。 既然谢大爷和他儿子都已官爵加身,封无可封,新帝就要封他的女儿。 这道圣旨来得太凶猛,就算翻遍史书也找不到先例,一个大臣的女儿,连半点皇室血统都没有,还是个庶女,竟被封为郡主,连司礼太监都感叹,这得多丰富的想象力能写出这样的旨意?皇上该不会是喝多了吧。 圣旨不仅册封了谢梦曦,还将她指婚给洛州王世子慕远衡,可谓是一包到底的一条龙服务。只要谢梦曦以郡主身份嫁入洛州王府,她和慕远衡就是平级的,门当户对,再没谁能说出嫌弃的话。 钱珞瑾连夜跑进宫里给谢梦瑶点赞,她去封地之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谢梦曦,谢梦瑶三言两语就解决了她的大难题,钱珞瑾是发自肺腑地崇拜谢梦瑶。 “大半夜过来,连点礼物都不带,就空口夸我几句?”谢梦瑶反倒怪起钱珞瑾。 钱珞瑾回嘴道:“我的钱还要留着给三妹妹添妆,你就少吃一点吧。” “添妆啊……你成亲的时候,我还只是三皇子府里的妾室,连给你添妆都不能。”说起添妆,谢梦瑶的思绪飘走很远,当年由于身份限制,不能给表妹添妆,一直是她的遗憾。 钱珞瑾握住谢梦瑶的手:“幸亏你还记得,把当年欠我的那份一起添给三妹妹,别想赖账。” 绾妃宫中,金丝帐里,表姐妹二人相视而笑,当年谢梦瑶身份低微,连真心想给自己的表妹添妆都不能,而如今,她终于成了妃子,从今以后,她送出的东西都是赏赐,是给姐妹们增添的荣耀。不管年少时有过怎样的苦楚,都挺过来了,万幸。 本来只要谢家开口,把谢谡元从此调回都中也没问题,谢谡元却不肯,他驻守边疆多年,早已和西北的风沙连为一体,住惯了军中的营帐,再睡都中府里的锦榻,他竟然浑身难受。 三皇子顺利登基后,谢谡元便请旨重回西北,他是一只自由的猎鹰,西北虽然风沙很大,却是他广袤的天地。 得知这个噩耗,符四小姐大哭了两天,但她又很快振作起来,这样就想甩掉她?没那么容易! 符四小姐跑去跟新帝说:皇帝姐夫,你不是答应了夷族人登基之后要教授《泰民要术》里绿洲储水的方法么,《泰民要术》被我一把火烧啦!你先别生气,那本书我已经看完了,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要你把我送西北去,我保证能让夷族人满意。 符四小姐看起来娇滴滴的,实际上可疯狂得很,新帝早就被她折磨得够呛,听说她想去西北,就差买点面鱼供起来还愿,还没等符皇后过来哭求,马上给符四小姐的请旨上盖了玺印。 本来谢谡元一个人回了西北还有点惆怅,走到哪里再也听不到双重脚步声,回头看再也没有鬼鬼祟祟的人影,心里还有点空落落的。 其实谢谡元应该好好珍惜他难得清静的日子,还没过几天,符四小姐就以技术支援的名义来西北找他,。夷族人很困惑,说好了来帮忙储水,为何每天总是跟在谢少将军身边? 最可怜的是管幸书,开始跟谢谡元同住还没觉得什么,突然又挤进个娇滴滴的女子,管幸书被迫吃起来狗粮,太可怕了,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发粮,直吃得管幸书每天都快要被撑死。 “还好我也不是一个人。”管幸书拍了拍自己桌上摆着的三本书。 那是他所搜集的永平公主的传闻,已经写完三本。 有了这三本书陪着,军中大营的生活再也不觉得清苦,西北很好,十里黄风吹来的不只有沙子,还有她的消息。 对于慕从锦的封地,新帝特别大方,表示除了都中城,关中的所有土地随便慕从锦选。 钱珞瑾对东流所描绘的那个地方很向往,征求慕从锦的意见,慕从锦只说了一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随着你。” 钱珞瑾马上在慕从锦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以示嘉奖。 慕从锦得寸进尺:“我再说点好听的,你再亲亲我,怎么样?” 第61节 钱珞瑾挑起慕从锦的下巴,在他唇上轻轻触碰了几下。 “我们有一生一世的时间,一直在一起,对不对?慕从锦?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慕从锦拉着钱珞瑾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从身后搂住她,紧紧贴着她的脸颊。 “你去哪里,我就在哪里。” 钱珞瑾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蜷缩在慕从锦怀里,手还不安分地摸着慕从锦的脖子,嘴里嘟囔着说:“好吧,看在你表现良好,我原谅你小时候让我骑狗的事儿了。” “……你可真记仇,背诗就没这么厉害。”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不需要多么浓烈的示爱,只要能够这样互相偎依,看着少年每日都在成长的脸庞。 钱珞瑾的愿望小小的,仅此而已。 ☆、第 95 章 离开都中城之前,钱珞瑾去见了一个人,那个人独自住在如今荒芜人烟的威国公府里,钱珞瑾留了她的贴身丫鬟照顾她。 反正她在威国公府里过得一直是这样的日子,自从她父亲死后,她再没了利用价值,病倒在威国公府里也无人照看。 为保她,钱珞瑾做主,让她和窦胤昆和离。 曾经她是宰相府的千金,朱成碧,如今她依然姓朱,只是,是个庶人。 朱成碧的病是心病,她自己不肯走出这个结,所以也没有养病一说,她只是在等死罢了,用她余下的时间回忆着过去的光荣和凄惨。 “你来看我笑话?” 朱成碧躺在床上,仍不用正眼去瞧钱珞瑾,尽管她知道是钱珞瑾留下她的性命,尽管她知道钱珞瑾已是位高权重的锦王妃。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带着骨子里的张狂,是当年唯一敢和冰心郡主正面对掐的都中奇女子。 “你太可怜,我笑不出来。”钱珞瑾说道,她不喜欢朱成碧,她只是可怜她。 想想朱成碧刚大婚的时候是何等风光,窦胤昆处处疼爱,捧她为都中最幸福的女子,熟悉窦胤昆的人却都叹她可怜,必定是要被窦胤昆榨干利用。 果不其然,威国公府以朱宰相的死从先皇手里骗取了北淮兵符,而她做的美梦也随着悼念父亲的眼泪慢慢破碎。 原本能容忍她所有坏脾气的温柔夫君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就连府里其他人待她也变得不同。 朱宰相必定知道窦胤昆品性如何,还是执意要把女儿嫁给他,也是想攀上威国公府的高枝,朱成碧想起出嫁前她娘抱着她心疼地哭泣。 “现在我才知道,那时母亲哭不是因为舍不得我出嫁,她早就知道,窦胤昆不是个好东西,爹是把我往火坑里退。” 对此,钱珞瑾常常有自责:“如果我那时能告诉你窦胤昆的真面目,你就不会……” “告诉我又怎样,不告诉我又怎样,都是我的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就是把我嫁给一条狗我又能如何……只恨我今生投得女儿身。” 朱成碧的脸上,消瘦,暗淡,却还有当年的影子,只是再没了那份连王孙贵族也不屑一顾的千金傲气。 “如果有来生,你晚些投胎,去做千百年之后的女人,你也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辗转千年,钱珞瑾穿越而来,才知道,这一生最怕的不是庸碌平凡,而是不逢知己,所嫁非人。 从都中到洛州,从西北到西南,这一场风刮遍壮阔山河,卷着西北的黄沙,拂过卫陵绿柳如茵,它吹过珩奚王子的猎弓,也吹过南鸦女王的狼头帽子,最后归于关中那一片浅山中,早春燕子归,正是踏青出游的好时节。 “建造王府还需一段时日,不如我们……” 慕从锦话还没说完就被钱珞瑾抢了去:“不如我们游山玩水,踏遍山河。” 世界那么大,想去看一看。 待字闺中的时候,钱珞瑾连逛个都中城都是奢侈,好不容易熬到慕从锦封王,当然要把以前的份儿也一起补上。 在新帝面前大红的锦王爷不仅不愿意留在都中,还到处溜达。钱珞瑾不过是想吃喝玩乐,可把沿路地方官吓坏了,纷纷猜测他们是不是怀揣密旨来明察暗访。 听闻锦王妃是商贾出身,贪财,钱珞瑾过境沿途,这些心中有鬼的官员纷纷拿出家传宝贝孝敬。 比鹅蛋还大的祖母绿、整根老湘木树根雕成的有凤来仪、没有一丝杂色的八脚琥珀……钱珞瑾看到每一个都发出“哇”的惊叹,她以为钱老爷小金库里的宝贝就够多了,果然是大千世界,出来才能长见识。 钱珞瑾恋恋不舍地把每一个宝贝都摸了好几遍,却不敢收,脑子里总能想起电视里常播的贪官落马的画面。 慕从锦看着钱珞瑾把祖母绿拿起来摸两遍放下,放下又拿起来再摸摸的样子,忍不住笑意:“你喜欢就留下好了。” “可是……反腐打贪怎么办?” “没事,皇上以为我为了他才自降身份娶你,对我有愧,不会因为我贪点东西就降罪,你多收点贿赂也好,省得他总觉得没回报好我,万一他一时想不开送百八十个漂亮女人给我,你晚上睡哪儿?” “自降身份?漂亮女人?还百八十个?”钱珞瑾头上嘭嘭嘭被慕从锦点了三把火:“我不知道自己晚上睡哪儿,我只知道你别想进我屋!” 钱珞瑾话愤怒的话音刚落,慕从锦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这回不生气了吧?” “……为什么你生气了要亲我,我生气了还是你亲我?”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不,我很在意。” “你再看看这颗火珊瑚,比郁斛送我的那棵还红。” 慕从锦成功用火珊瑚把钱珞瑾的注意力引开,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俨然成了经验老道的驯兽员,对付钱珞瑾的招数一套一套的。 其实钱珞瑾收贿赂还有别的用处,她沿路捐了很多钱盖女子私塾,希望能让更多的少女拥有更广阔的天地,不求女子能为官入相,但求少一些孟三娘和朱成碧那样的悲剧。 有的人觉得钱珞瑾是疯了,让女人读书干嘛呢?但也只能私底下议论,谁让人家是锦王妃呢,人家有的是钱,爱怎么花怎么花。 也有人给了钱珞瑾五星好评,比如谢梦曦,她把谢二爷留给她的那一屋藏书都捐了出来,还亲自带着府中的下人们攥写副本,但那么多书,不知道要抄到猴年马月,林城和洛州的百姓都是谢梦曦的狂热粉丝啊,自发地组织起来帮助偶像分忧解难。 其中识字的人是核心,其他人都帮着打下手。 “冯婶子不愧是磨豆腐的一把好手,这墨磨得浓淡正宜。” “王秀才?王秀才?王麻子!你咋还睡上了,你可是咱们的主心骨啊,快喝点热茶提提神。” “包子铺李老二赞助的包子来喽~诸位秀才老爷有没有肚子饿了的?” …… 看着私塾一间间有声有色地办起来,钱珞瑾还有点小骄傲:“我们这算不算跑步进入社会主义啊?” 慕从锦只能对钱珞瑾手动再见了,如果这时候有网络,慕从锦大概会上网发个帖子“老婆总逼我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深入贯彻科学发展观怎么办?” 钱珞瑾热衷开私塾的事儿连远在西北的永平公主也听闻,永平公主还犯嘀咕:“她自己就勉强识字的程度,怎么想起来办女子私塾了?” 怀中小王子肉嘟嘟的小手抓住了永平公主脖子上的项链,用力拽了一下,把永平公主的注意力又拽回来,抱着他晃起来。 “锦王妃就是那位和你一同长大的六皇子妃?”夷王问道。 “是。” “既然是你的旧友,我也该送些东西,以示祝贺。” 就这样,钱珞瑾莫名地收到了来自西北的“快递”,里面皆是夷族的典籍,不过都是夷族的文字,寻常关中人并不能看懂。 慕从锦很快就懂了夷王的深意,钱珞瑾办私塾,钱当然不缺,缺的是师资力量。很多文人自视清高,觉得给女人上课辱没了自己的才学,就算钱珞瑾出再多钱也不肯来,但这样的人也抵抗不了对珍贵文献的欲望。 以前夷族和关中一直是战争关系,想在关中找到关于夷族的书籍比找棵血珊瑚还难,只要钱珞瑾开出条件,只有在私塾中任教的先生才能借阅那些书籍,想必为一本书折腰的书生并不少。 钱珞瑾恍然大悟:“这个夷王还挺聪明的?” “我倒觉得更难得的是他的胸怀,当年选择了和亲而不是刀戎相见。” 如果当年没有永平公主的和亲,关中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偌大的关中河山,也许只有生活在西北边疆的老百姓会想这个问题。也许正因如此,他们才会跟着夷族人一起欢庆永平公主平安生下了夷族小王子,虽然从治理权的角度来讲,人家夷族的小王子和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东边日出西边雨,同样是为了世界和平,同样是远“嫁”,花逸文被人津津乐道的却总是他的容貌。 传闻花逸文貌美如花,南鸦女王一天看他八百多遍都不厌倦,对此传闻,钱珞瑾是羡慕的:“那就是我梦想的女尊生活啊!” 慕从锦冷笑:“你还想去女尊是吧?是不是想要很多男宠?”说完在钱珞瑾脸上亲了一口。 钱珞瑾面无表情:“想亲就亲,找什么借口。” “好。” 慕从锦很听话地不找借口了,直接又亲了钱珞瑾一下。 “……” “以前你说不管我纳多少小妾都可以,还出钱帮我养,是不是真的?”慕从锦提起了钱珞瑾的黑历史。 “假的!” “这算不算虚假广告?” “不管皇上给你多少漂亮女人,你都不许收,小妾你想都别想,一辈子都只能有我一个!”钱珞瑾调皮地勾住慕从锦的手指。 慕从锦笑笑,趁机在钱珞瑾脸上又亲了一下:“好,一辈子。” 这一年。 慕从锦十八岁,穿越而来十八年。 钱珞瑾十六岁,穿越而来十二年。 他们相识了十一个年头,决定一生相守。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宝宝为什么这几天没回评论么,宝宝家里电脑又闹肚子了!宝宝还有那么多话想说呢! 还是公司的电脑好啊,什么都打得开,为了公司的电脑宝宝也不能被炒鱿鱼╮(╯_╰)╭真是有志气的理由啊。 这一章似乎可以作为正文完结章了,其实主线早就完结啦,现在更新的也都是类似番外的日常小生活了,之后会有两篇后记,我不会说我后记的大纲比正文大纲写得还早_(:3」∠)_ 这篇文我自己还是很喜欢的,写得很开心,从2月开文到现在,4个月,30万字,几乎维持着日更状态,宝宝不管,宝宝要给自己鼓掌!我不会说因为这篇文我攒出了一个四百多首歌的歌单…… 小天使们应该会发现,这篇文开篇的风格和后面不太一样,其实开始是想写宅斗的,然后我发现……作为一个傻白甜,我斗不起来_(:3」∠)_因为原本是想写宅斗的大纲,设定了好几个be,结果后来变成了家庭伦理情感剧场。 怎么感觉我像在告别一样!人家明明还有两个后记没写!答应我,看完后记再走! 最后打广告 微博名:小姑子gugu,快来跟宝宝一起愉快地玩耍吧! 新坑《犬系同居》,点击宝宝的名字进入专栏可以找到,让宝宝再甜你们一次! 书香门【sheecho】整理。 第62节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