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密码》 第1章 进入神秘古希腊三千年的回忆:《轮回密码》 作者:[美]斯特尔·帕夫洛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轮回密码第一部分 纽约市(1) 10点23分,他刺伤了第一位参观者。这个时间是在博物馆的闭路电视上显示的时间。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他进了大厅,穿一件很平常的灰色运动衫,看上去很普通,当他走过金属检测仪时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他在圆拱门下大概徘徊了十分钟,没有去咨询台要游览图,也没有问路。 他看着工作人员摆上了新花,这是丽拉·阿契森·华莱士长期捐给博物馆的花。他看了大概3分钟,然后朝楼上走去,但好像改变了主意,突然调头朝希腊雕塑展厅走去,随后进了贝尔弗大厅,看上去他好像是迷路了,但又不像是来参观的,看上去有些不自然。 就在那时,他哭了起来。但不是突然爆发的嚎啕大哭。如果那样穿蓝制服的工作人员就会注意到。接着他朝伯斯科·雷·阿莱室走去,伯斯科·雷·阿莱室是仿罗马建筑的风格,墙面绘有壁画,地上铺着马赛克。玛格丽特·赫兰德夫人(斯卡德尔高中的一位历史老师,当时正在参观博物馆)回忆道:“他看上去就像是在学校图书馆里吸毒的男孩子。” 她很明智,没有过多地理睬他。 在左侧的“大墓瓶”旁,他停了下来,墓瓶底色为红色,上面绘有黑色的人体画,他伸手摸了摸画。他还摸了其他几件展品,之后又回到了展厅中央。 他站在众神以及众国王的大理石塑像间,凝神注视着中央的一座塑像瓦内瑞忒斯·德弗西恩的杰作——浦洛忒斯劳斯,那位受伤的勇士,那位命中注定要成为特洛伊战场上牺牲的第一位希腊勇士,塑像中的他高举长矛,一副蓄势杀敌的英姿。 劳伦伯根,21岁,纽约大学艺术史专业学生,她当时正在素描“受伤的勇士”,那个人突然出现在她身旁,跟塑像讲起话来。她感到困惑不解,就问他是不是熟悉这件作品,而他竟然回答道:“他不熟悉这件作品,但熟悉这个人。” 听到这话,劳伦伯根感到害怕,她决定马上离开。 她刚要离开,不料想这个人竟跟上了她,就在这时,这个人注意到了门口的标志,知道正在展出的是古希腊的艺术成就。展厅内陈列了自特洛伊战争至首届奥运会的众多艺术精品,是为庆祝今年夏天的运动会所举办的,有各种器具、长矛、罐子、碗、古钱币等。但是他最感兴趣的是剑,确切地说是各种各样的剑以及众多的头骨。 (劳伦伯根的情节) 10点23分,这位年轻人从博物馆的墙上摘下了一把三千年前的铜制短剑,挥剑砍向理查德斯克特的胳膊,身姿颇为典雅,斯克特是当时惟一在场的参观者。几秒钟之后他又砍倒了厅内的工作人员,并砍倒了试图来劝阻的另一个展厅的工作人员,手法娴熟老练,一副久经沙场的样子。那把剑似乎锋利依旧,坚固依然。展厅内顿时一片血迹。 他高举着这把古老的铜剑,劈开了第43号展柜,里面是一柄头盔和一个破裂的头骨。 他的手上满是玻璃碎片,血流个不停,但他丝毫不加理睬,伸手从展柜里拿出了展品。 就在此时,就像他的怒气突然暴发那样,他突然萎靡下来。当他注视着被漂白了的头骨时,脸上略过一丝困惑,之后便瘫倒在地。 他在地上躺了几分钟,怒吼着,咆哮着,但是没人能听懂他的语言。 他把头骨紧紧地贴在胸前。 潸然泪下…… 诺斯 八月的早晨,天气炎热沉闷,纽约市有如一个烤炉,空气凝滞,令人窒息,无数的汽车在第五大街上爬行,空气中浮动着刺鼻的汽油、柴油味。 10点41分。 路旁停着三辆斯卡德尔学校的校车,诺斯把一辆深蓝色的飞羚牌警车停在校车的后面,琢磨着布鲁德的报告。他把博物馆的平面图放在车盖上,平面图已经很破旧了,他在上面标出劫持者的位置,然后折起了图。 “紧急救助队什么时候到?”诺斯问道。 紧急救助队是纽约警察局的一支精良队伍,擅长与劫匪谈判,是特种武器和战术部队。诺斯是第四警区的警探,不属于这一片儿,不负责劫持人质的案件,诺斯想他们一定是人手不够了。 纽约市(2) 巡逻警察丹布鲁德身躯肥胖,炎热几乎使他眩晕,但听到大都会博物馆台阶上的嘈杂声后,他马上精神了,听起来,情况变得越来越混乱。警察们正在忙着疏散游客。游客们慌作一团,挤成一堆,一会儿挤向卖热狗的,一会儿又挤向卖画的。虽然他能够听到有很多警车正从86大街朝这儿来,离这儿也只有一个街区远,当诺斯到达的时候,现场也只有两辆警车。 “看你的了,”布鲁德说。 “你是到场的第一位警官?有没有叫紧急救助队?”诺斯大声问道,打开后备箱。 “中心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诺斯翻出重重的防弹衣,穿上,系紧,衬衫已经被汗打透了。 “天哪,”布鲁德不由得心一沉,“你就是紧急救助队啊。” “为什么?” “因为那家伙点名要你去。” 诺斯用力关上后备箱,感到额头冒出了冷汗,有丝丝的凉意,他感到自己生活的城市很肮脏龌龊,不禁摇了摇头。 “点名要我去?” “詹姆斯诺斯警探。他就这么一直叫着。你得罪了什么人吧?” 诺斯很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我是警察,”他说,“听着,给中央公园警察局打电话,叫他们抬抬他们的屁股,多派些人来封锁这一区域,”他命令道。“里边你锁上了吗?” 布鲁德手指着还在往外挤的人群,“你开玩笑呢吧?里面有三千人,那家伙还劫持了一个孩子。他们说得半个小时才能疏散完毕。” 诺斯看到救护员救出两个人,把他们送进了直升飞机,好避开城区的交通堵塞。一个人用布捂着脸,布已经被血浸透了,另一个人用t恤衫缠着手。那个孩子的情况并不十分清楚。 “相信我吧,我也希望是别人。”诺斯伸手检查了一下他的枪。 “中心下了命令:博物馆内禁止开枪。” 诺斯愕然,“什么?” “有人给市长办公室打了电话,说博物馆办了这个三千年的展览,已经筹集了好大一笔募捐。接下来的话你能猜到的,里边任何一件展品都比进去的人值钱。 诺斯没有做声,他检查了一下手枪,把手枪重新入套。他用的是21.45式格洛克枪,八环连发,用的是空心弹。警察都知道,实心弹射入目标后直线穿出;空心弹射入后,铅心鼓出,发生扩张或破裂炸开,能伤及周围的人,杀伤力惊人,无坚不摧。诺斯上好了枪。 “我没见你干过。”诺斯并没有在意,“还有别的事吗?” “有,”布鲁德看着这座雄伟恢宏的石建筑,“我们找到了那个孩子的母亲。” “马修汉尼斯,”她说了一遍又一遍。“马修汉尼斯。”但是它也不过就是诺斯脑子里一堆名字中的一个。阿莫斯阿瑞里莫,路易斯罗萨里奥……路易斯,那个入室抢劫犯,他已经出来了吗?麦克尔弗朗西斯杜弗还在里面,他杀了两个人。他不可能出来。德妮?她长得好像德尼克拉马提内的妻子。德尼犯了盗窃罪,是他将她逮捕归案的…… “你在听吗?”她绝望地喊着,“你在听我说话吗?” “是的,汉尼斯太太。”诺斯谎称道。 “他有哮喘病,”她啜泣着说,双手抖个不停,泪流满面,脸上的妆也花了。她紧紧抓着虽然很旧但很干净的衣服,一看就知道这个女人很节省。 跟着她的还有一个小姑娘,穿着一条土黄色的棉布裙,却不见父亲的踪影。 “汉尼斯太太,”诺斯柔声问,“他是一个好孩子吗?”但她并没在听,她显得躁动不安。“汉尼斯太太,您的儿子,他叫什么?” “我跟你说了,马修,他叫马修。” “他多大了?” “11岁。”她的眼神四处游移。 诺斯不得不碰碰她的胳膊好把她的注意力引过来,“汉尼斯太太,听我说好吗?看……看着我。”她看着他,诺斯感到有了信心,“我们会把你的儿子救出来的,但是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好吗?” 纽约市(3) 她点头表示明白。 “你说他有哮喘病,他在吃药吗?” “他有一个吸入器,一个塑料吸入器。” “什么时候发作?会因恐惧发作吗?” “医用吸入器。” “他随身带着吗?” 问题很简单,可是这位失魂落魄的母亲却答不上来。她浑身战栗,语无伦次,浅黄色的头发向后梳起,扎着一根发带。她不比诺斯大几岁,最多只有三十五六岁,鼻子两侧泛红,使她看上去与现实的年龄不相符。 “他把它放进妈妈的钱包里了……”她的女儿回答,“他讨厌随身带着它,这使他看上去很傻。” 诺斯看了一眼这位母亲,说:“你带着吗?” 她在鼓鼓的钱包里翻来翻去,翻出一个蓝色的小玻璃瓶,递给诺斯,瓶上贴着商标:albuterol(硫酸沙丁胺醇,一种治疗哮喘的特效药)。 第2章 诺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瓶,但这是个空瓶,已经过了使用期。诺斯笑了笑,心里有了底。小马修根本没得什么哮喘,他在跟他妈妈玩,至于原因嘛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我一定把这个交给他。” 天空布满积雨云,空气闷热,要下雨了,但是诺斯却还在不停地流汗。 炎热能使得一个人恼怒、冲动、失去理智,甚至会影响一个人的思考能力。 诺斯逆着人流进了博物馆,惊慌失措的游客还在涌向出口。诺斯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开大空调,希望那家伙能恢复理智;二是关闭空调,借助热气。热气会使他行动缓慢,易于抓获,却潜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他在做什么?”诺斯靠近一名警察,蹲在一个售票亭后面。 “在磨剑。” “天哪!”诺斯探出头想仔细看看,但是没什么好看的。他听到一种声音,好像是在用一块石头慢慢地磨剑。 “他在哪儿?” 那位警察指向旁边的一个展厅,“他不停地出入那里。另一旁有个出口。” 诺斯查看了一下平面图。他感到非常沮丧——警察人数不够,馆内仍然有很多游客。他沮丧地卷起图,“人太多了。” 在贝尔弗厅的另一端,一群困惑不解的游客从咖啡厅和美国展厅出来,一个警察正在疏导他们走下楼梯,从81街的出口出去。这儿没有设门,也没有护栏,游客可以自由进出,博物馆深以此为傲。 那家伙要是改变了主意,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情势就会大为不同。 他还在磨剑,一阵刺鼻的味道从偏厅飘来。“他就一直在磨剑?” “磨了十分钟了。博物馆的人说那是一柄特洛伊的剑,是真品。” 诺斯认真地想了想,“在北方?” “古希腊。” 噢!“很值钱吧?” 布鲁德过来蹲在他旁边,“现在不值钱了。” 诺斯心里盘算了一下出口,“他把那孩子怎么样了?” “我觉得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但是诺斯很清楚“相信我,他知道。” 布鲁德等得不耐烦了,他紧握着对讲机,指尖都白了。“紧急救护队在干什么?我再叫一遍?” 诺斯想了想。如果是其他情况,肯定要首先找紧急救护队。这座城市,一年要发生一百起劫持人质案。纽约警察局的紧急救护队,在90%的情况下都能成功地说服亡命徒、自杀者和疯子放弃他们的疯狂举动。他们装备上闪亮的“talktome”的标志可不是徒有虚名的。 “呼叫紧急救护队,”诺斯命令道。但他话音刚落,情况就有了变化。另一端的人群越过一位警察,涌进了展厅,就在诺斯最不希望他们在的地方,就要穿过人质被劫持的展厅。 未及多想,他厉声喝道:“回去!”,朝人群冲了过去,大喊着“回去!”。眨眼之间,他就到了大厅的中央。游客们都被吓呆了,显得不知所措。诺斯不顾一切地挥手让他们回去。 纽约市(4) 售票厅旁,布鲁德和他的同事不得已把人群导向楼梯,让他们尽快离开现场。 “离开!”诺斯请求着他们。 就在此时,一个女孩看到那家伙站了起来,就在几米外的“特别展览”展厅内,她大声叫喊起来。 这家伙身高约五尺十英寸,重约一百四十磅,浅色短发,背对着人群,双臂溅满了暗红色的血。 看起来他比诺斯小好几岁,大概二十五六岁。诺斯盘算着,这家伙看上去像是位运动员,动作一定很快,很敏捷。 他本能地握紧了腰间的手枪,盘算出下一步怎么办。他已经落入危机之中。 基恩(1) 他仍然在磨那把冰冷、坚硬的古剑,不急不缓,镇定自若,墙壁间回响着令人战栗的声音。磨剑的声音和这个人重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他的喉咙嘶哑干涩。 难道他也患有哮喘,还是其他什么别的病?肺炎?支气管感染?还是这个人根本就是个另类,神经错乱了? 旁边有一尊大的大理石雕像,是一位早已被人所遗忘、过世良久的希腊神祗,雕像后面站着马修·汉尼斯。马修啜泣着,已经吓得失禁了,脚底下湿了一片,牛仔裤上一道深深的印迹,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控力。 诺斯离他太远没办法过去拉他,让他逃,还没等他跑过去,那家伙就会把他劈成两半。男孩极力搜寻着诺斯的眼神以求安慰,但是诺斯暂时无法安慰他。他要不顾一切地转移那家伙的注意力,不让他看孩子。 陌生人回头看了看,布鲁德正在疏导焦虑、好奇的游客出去,他动了动他的脚,不停地磨着剑。诺斯注意到他的步法很奇特、略带蹒跚。是什么毒品?天使粉?可卡因?什么新玩意?他衣着不凡,穿着名牌裤子,两百美元的网球鞋,指甲很干净,这显示他不仅仅是白领,而且是事业有成的白领。 大理石地面上一片狼籍,碎玻璃,粉碎的头骨,碎土,雕塑材料掉了一地。他被什么鬼附体了,发如此雷霆之怒?他踩着一张泥塑人脸?双眼喷射着仇恨的火焰。 诺斯感到博物馆内众神的目光齐向他射来,他们好像在看着他,审判着他。他是为此而局促不安?他不喜欢被人看。诺斯知道,人一心慌就容易输。 诺斯拿出那个蓝色的吸入瓶,用力摇了摇,瓶里的小球叮当响了起来,诺斯假装着要深吸一口气。 “我有些紧张。”诺斯大声说,很坦白。 没有回音。这家伙要是听见了,他是不会装模作样的,他还在像一个厨师一样磨着剑。 可是诺斯不得不先动了,要让他注意他。必须做出突然但又不带任何威胁的动作,他就能占上风。 他注意到地上有一件深棕色的夹克,是一位游客扔下的,诺斯等了片刻,慢慢地伸手捡起它。 “嗨,是你的吗?”他设法开始交谈。他小心地捡起夹克,眼睛始终盯着那个陌生人。“喂,我替你捡起来?”诺斯对他说,语气沉稳。 但回答他的还是那刺耳的磨剑声。 夹克看起来价钱不菲,这样的天穿显得太厚,不舒服。肯定是谁习惯拿上的。诺斯习惯性地摸了摸夹克,兜是空的。 再试一次,这是最后一招了。“我叫詹姆斯,”他说,“詹姆斯·诺斯。” 陌生人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胸口起伏了一下,费力地吸了一口气。他在想如何应对?不好说。诺斯听到他正在自言自语,只是听不懂他的语言。听起来像是中东什么地方的语言,诺斯拿不准。 “你要我过去把这个放在你身边吗?” 陌生人抬起头,眼神古怪地看着诺斯。 诺斯感到他的眼神很熟悉,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的右眼皮上有一块奇怪的圆形胎记。诺斯没有盯着陌生人看,他很快把视线移开,尽力装出顺从的样子,说:“叫我吉姆吧。”他把夹克递了过去。“嗨,给你。” 那个人艰难地想了许久。终于他轻声答道,“我是撒旦之咒。” 诺斯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在采取行动?还是就那个意思?他温和地说,“这不是你的名字吧?” 陌生人沉吟了一下,“基恩……他们叫我基恩。” 不管“他们”是谁,诺斯肯定这不是他的真名。他放轻了语气,“嗨,基恩,不想拿回你的夹克?” 基恩傻笑了一下。他回答的时候简直有些腼腆,看起来很单纯。“这不是我的,”他很诚实地说,“你喜欢我的剑吗?” 诺斯感到浑身冰凉,她清楚地看到了剑刃上的血,也看到了他满身的血。 “这种夹克很贵。”诺斯一直迂回着,“我原来也有一件,但是在地铁里丢了。花了300元买了件新的。我不知道300元对你来说怎么样,对我来说这可不好赚呢。” 基恩(2) 基恩并不在意。他用手指轻轻捋着刚磨好的锋芒毕露的剑刃,剑刃有缺口,剑身闪着深绿色的光泽,好像被注入了灵魂一般诡异。 剑身上有突出的牛角纹饰,基恩的手指在上面灵活地动着。“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它了。” 诺斯抓住了这个机会,继续友好地交谈着。“你经常来博物馆?”他假装向吸入瓶里吸了一口气,这样他就有时间思考,还能转移一下那家伙的注意力。 基恩摇摇头。“不是,”他说,语气不可思议地平静。“这是我第一次来,”他举起剑,演示地划了一个半圆。血从剑刃上落下来,飞溅在大理石地面上,离诺斯的脚只有几英寸。 “你,你住在附近,基恩?我老家是布鲁克林,我在那儿出生长大的。你呢?你从哪儿来?” 基恩挥剑向空中砍去,朝看不见的目标刺去,又闪身避开一个无形的攻击。“我四处流浪,”他最后说,专心试着剑。 他重复了一遍动作,沉下肩膀,向四周扫去,轻轻落下,动作敏捷,和他几分钟前的举止大相径庭。 “我认识你,”他说道。 “你认识我?”诺斯回头瞧瞧布鲁德,嘴唇因惊惧和长时间的矜持而发干。 “嗯,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不记得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得停手。” “什么,基恩?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你不觉得是你该停手吗?” 基恩止住剑,鼻孔张开,瞪大了双眼,声音颤抖。 第3章 “你不明白。”你用手敲着头,“只有你能让这一切结束,帮帮我。” “怎么帮?” 基恩没有回答。 诺斯看着基恩的剑袭来,剑身闪亮,充满恶意。他动作娴熟,以脚跟为轴,手持利剑,转身刺了过来。动作灵巧,身姿优雅,和他看似迟滞的大脑非常迥异。 可他的身体却抽搐了一下,走了神,没有注意到夹克。 诺斯的速度很快,他用夹克一把罩住基恩的头,警惕着他快捷的身法和爆发力,但还是没有充分的准备好。基恩的胳膊肘像一个钢制的弯头,撞向他的五脏六腑,但是借着扑过来的力量,诺斯紧跟着一脚踹过去,基恩飞了出去,一头撞碎了剩下的一个展柜。 诺斯马上朝马修汉尼斯跑去,可是这个孩子被吓呆了,他惊恐的向后退,好像很害怕警探。没有片刻的犹疑,诺斯两步向前,一手抓住马修的领子,一手抓住他的腰带,用尽力气把这个惊恐万状的孩子朝布鲁德扔去。 马修汉尼斯重重地落在地上,哭喊着,在地板上滑过,被等在那里的警察七手八脚地接住。 也就在此刻,基恩镇定了下来,把夹克摔在了地上。他用剑背儿重重地击打诺斯的后背,诺斯瘫倒在地,呼吸急促,手里还握着那个吸入瓶,但是对任何人来说都已经没有用了。 只有站在81街出口的那个警察想到要制止他,“站着别动!”,他喊着,举枪瞄准了他,那家伙并不知道有命令不许开枪。 基恩脚步踉跄地走开,好像暂时恢复了理性,诺斯伏在地上,喘息着。 诺斯向一边滚去,挣扎着要站起来,伸手摸枪。脑子里想着要说的话,但是他呼吸困难,说不出来。他咬紧牙关掏出枪,试图瞄准,可是基恩已经消失了。 诺斯看了看还在发抖的门卫,门卫指了指基恩逃走的方向,是中心公园方向,人已经跑不见了。诺斯踉跄地走了几步,挥手让布鲁德去展厅另一头。“送孩子去医院。” 布鲁德照着做了,另一个警察沿着非洲、澳洲和美洲艺术展搜索,诺斯则看了看基恩到过的地方。 他仔细搜寻着阴暗的角落,万分警惕,手中持枪,左手稳住右手手腕。脚底下的玻璃碎片吱嘎作响。四处弥漫着刺鼻的气味。是花香?是香水。地上有几只玻璃眼睛浸在一摊粘粘的液体内,看着令人作呕。 基恩(3) 他继续搜索,感到展厅里的神像冷冷地看着他,犹如芒刺在背。他走进一个专门陈列法国装饰家具的厅,里面摆着写字台、衣柜、梅罗文沙发,但也不见基恩的踪影。 他去哪儿了?博物馆里有的地方正在施工。通往欧洲雕塑展的道路被封了。诺斯研究了一下平面图,尽力记住出口。他走来走去,想找一条捷径出来。 欧洲雕塑展厅后面是一家咖啡厅,旋转门通向公园。左边是现代艺术展,还有楼梯井旁的紧急出口。 诺斯在挂毯、瓷器和图形复杂的胡桃装饰品中间穿行,误打误撞进了一条暗红色的走廊,旁边有一张废弃的摆放纪念品的架子,上面堆满了各种指南针和t恤衫。 左边的大厅里陈列着黝黑的非洲木雕,据说它们能预知未来。前面挂着一幅杰克逊波拉克的点彩画,看着令人费解。周遭一片寂静,压抑沉闷,毫无生气。 诺斯慢慢地朝紧急出口移动,四处观望,严密注意周围的动静,没有丝毫的脚步声。他已经出去了?还是藏起来了? 楼梯井的门动了一下,有人在那儿。诺斯慢慢走近,加倍小心,听到了锵锵的金属磨擦声是从里面传来的,他端着枪走了进去。 一把半自动标准手枪瞄准了他的眉心。 诺斯放下枪,极度的惊惧、懊恼、强烈的负罪感席卷了他的全身。那位81街出口的警察手捂住喉咙,鲜红地血喷涌而出。他想说话,但只见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枪从手中滑落,他瘫倒了靠在门上。诺斯连忙跑过去扶住他,拿起他的对讲机大喊道:“救护车!快!有警员受伤!” 他对急救员大声喊着他们的位置,而他的喊声也惊动了博物馆深处的一个人。从咖啡厅方向传来了桌椅倒地的声音,是基恩。 诺斯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他万分沮丧,跑回纪念品架子抓了一件t恤衫,围住那个警察的脖子,强塞到僵硬的手指下。但是血止不住了。动脉受伤严重,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才能可以把血止住。 “你会没事的,”他说。但是他感到惭愧,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说谎。 他听到咖啡厅那边玻璃粉碎的声音,这有限的时间就要过去了。诺斯伸长了脖子看过去。他为什么走咖啡厅?为什么不从这个出口出去?诺斯撞了撞门,发现门被链子牢牢锁着,基恩一定是跑到了这儿,但被拦了回去。 诺斯感到绝望。我不能让他跑了,我要抓住他。但是他走不开身,他不能扔下这个受伤的警员。 诺斯双手鲜血淋漓,他拽出他的耐克斯特警用话机,把话机从手机模式调到对讲机模式,“布鲁德!你在哪儿?” 没有回音,只有令人窒息的寂静,懊恼与烦闷将两人牢牢包围。 诺斯绝望地捂住那个警察的脖子,感到他的手渐渐没有了力气,血肆无忌惮地从指缝流出,地上已经有了一汪血泊。 诺斯更用力按着,用t恤衫紧紧堵住伤口,但他也知道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急救员重重的皮靴声从大厅传来,布鲁德也来了,“诺斯!他朝哪儿跑了?” 一位急救员利落但有些粗暴地把诺斯的手从伤口上拿开。 诺斯在防弹衣上擦了擦血,用手擦了擦嘴角的汗,双手不可自制地颤抖着。 “诺斯?” 可是诺斯已经一言不发地朝咖啡厅跑去,布鲁德也只好跟着他。 厚厚的玻璃门把咖啡厅和公园隔开。从倾斜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公园里的克娄巴特拉方尖碑,碑就在一片黝黑的树丛后,在“龟池”的边上。 咖啡厅内一片零乱,桌椅被掀翻,连吧台的木制台面也被掀了起来,门被劈开,前方有一尊胜利武士铜像,武士双脚叉开站着。 诺斯小心地从这一片狼籍中穿过,警惕着偷袭。但是他知道基恩已经出去了。甚至在他看到门被劈开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基恩用剑劈开了钢化玻璃门,出了咖啡厅。 基恩(4) 诺斯加快了脚步,“通知所有部门,他在公园里。” 布鲁德跟着他,加快了步伐,诺斯已经从门处跃出,跳到了草地上。 又有一个人遭到了攻击,趴在东边的车道上,脸贴着变软了的沥青路面,穿着皮马靴,上臂上贴着醒目的黄色三角形徽章,是一名骑警。 诺斯跑到那名警察的跟前,布鲁德随后赶了上来。“快!他就在这儿!就在这儿!” 可是他该往哪儿走呢?中央公园辖区就在他左手边几个街区以外。右边是“爱丽斯奇境”。基恩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穿过公园。 诺斯跃上路基,听到大草坪那边有人在玩垒球,树林中传来击球声。 他在树林中快步急行,揣起了枪。周围人太多了,太容易出事了。 在方尖碑的另一端,他闻到了马的味道,空气中飘着新鲜马粪的刺鼻气味,有人在谈笑,是骑手间轻松、亲昵的谈话。 基恩站在远处,在方尖碑的影子里,身旁有一匹马,一匹红棕色的马,大概2米高,基恩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马棕白色的口鼻。 他好像很奇怪马的鞍辔是两件,明显不知道该怎么摆弄马镫,他甚至把马镫固定在了马腹下。 还没等诺斯想好下一步怎么办,马就觉察到了,它听到了他重重的脚步声,本能地动了一下耳朵,给了基恩足够的警报。 基恩提起脚边的一个黑色包裹,诺斯肯定他先前没有拿这个包。他肯定把它放在了这儿——他知道他会朝这边来。他早就计划好了路线!诺斯飞跑了起来。 基恩的动作又快又稳。他飞身上马,手提缰绳,让马头对准诺斯,举起了手中的剑。 10-88 基恩纵马冲了过来,势如雷霆。 看着基恩冲了过来,诺斯在树林中躲闪着,古剑锋利,寒气逼人地从空中劈来,在他颈后几寸掠过。 诺斯跑到一棵树后,想把基恩从马上扑下来,可是基恩却并没有过来,他穿过树林,朝西而去,把剑插入了背包,催马前行。 诺斯随后追赶,但他心里很清楚根本不可能追上策马飞奔的基恩。 他冲出树林,热气扑面而来,他的肺简直要炸开了,脸上汗如雨下,眼睛被阳光刺得生疼。 诺斯喘着粗气,防弹衣紧紧地箍在身上,但是他不肯放弃。他掏出他的警用对讲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10-88!那家伙……朝西……德拉克特剧院……” “再说一遍。” 他踉跄着从几位游客身边跑过,艰难地跃上柏油路,朝剧院方向跑去。西德拉克特剧院为全木制结构,外形像一支长长的马靴,嵌在草坪的深处。他已经去过无数次了,知道洼地那儿有路可以过去,是一条便道。 基恩已经慢了下来,他骑术高超,诺斯可以看见规律摇摆的马尾。有几个聚在一起的公园游客注意到了基恩,马上散开让他过去,并做着手势让其他人小心,基恩调转马头上了坡。 诺斯追了上去,酷热使他头晕目眩,气喘吁吁。 第4章 他尽力地控制着自己,手紧紧地按着肚子,大口喘着气,不让自己晕过去,接着又深吸一口气,使自己不再发抖,诺斯顾不得双手的疼痛,他拼命拔开荆棘丛,强迫自己向前跑去,尽管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但他还是使劲瞪大眼睛朝便道望去。 便道很松软,马蹄印很深,两个方向上都有,脚印重叠,无法确定他朝哪个方向去了。 有两匹小灰马从树下走过,朝厄普顿方向去了,周围聚集着很多吃完午饭小酣的人。 诺斯听到大路那边有马的喘息声,便马上跑了过去。 基恩在路的另一头,正在堵塞的交通中费力穿行。有一刻,诺斯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等他追上来,他完全有充足的时间骑到几英里以外。 一个邮递员骑着一辆山地车,穿着黑色的氨纶短裤,黄色t恤衫,正要从诺斯身边挤过去,诺斯亮了亮他的证件,“先生,我急需你的自行车。” 基恩(5) 邮递员犹豫了一下,但是看到了眼前的混乱局面,马上把车递了过来,让诺斯骑上车。 诺斯已经很多年没骑自行车了,有几个档他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他在一辆辆紧挨着的车辆间穿行向前,险些撞上一辆车。一辆黄色出租车恼怒地朝他按了按喇叭,因为有一辆轿车跟着他抢到了出租车的前面。 诺斯低着头只顾向前。他一直向前冲着,躲过了一辆辆汽车,却突然迎面撞上了一辆银灰色的克莱斯勒轿车。 诺斯被撞到了轿车的车盖上,他愤怒地看着挡风玻璃后面的司机。这是一个相貌出众的女人,红色的长发,戴着太阳镜,也恼怒地瞪视着他。 诺斯从车盖上跳下来,气愤地把自行车拽过来。踩好脚踏,他又上了车,可不能就这么让他跑了。诺斯继续在车辆间穿梭,眼睛死死盯着前面。 基恩为什么跑到这儿来?他要去哪儿?他是住在西区的有钱人?他是律师?还是医生?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现在要去哪儿?无数个问题在诺斯的心头缠绕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见基恩勒了勒缰绳,向南朝哥伦比亚街的克灵顿而去。 地狱厨房(1) 地图上标的是克灵顿,但是当地人习惯叫它“地狱厨房”。 诺斯用力蹬着车,他感到皮肤灼热,粘稠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汽油味。可是不管他有多用力,一个街区接着一个街区的追过去,但是似乎一点也没有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基恩跑得太快了,街上不得不躲避的车又太多,难道就要这样一直追下去了? 基恩回头望了望,他知道诺斯在后面,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克灵顿的街上很安静,有很多看上去是作家、艺术家的人,但是诺斯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祥和,实际上这里要复杂得多。“作家”们都不过是些骗子,为他们的下一个故事搜寻着素材。19世纪的屠宰场被粉刷一新,改造成为了公寓楼,其中夹杂着几栋破旧住宅,楼梯几乎都要坍塌了,街的一角开着几家不景气的食品店和餐馆,到处混居着有钱的白人和贫穷的其他肤色的人。 基恩好像很熟悉这个地方,他纵马上了人行道,跃过栏杆进了一个小型停车场。 诺斯也从栏杆边的窄缝挤了过去,飞快地穿过辅路,飞奔向下一条街道。 要是有一个地方能真正定义这座城市的真实本性,那就是这儿了——“地狱厨房”。他们本来想把它改成迪斯尼乐园,他们也真干得不错。但是就像一个怪家伙装扮成米老鼠一样,笑容看起来总是很虚假,装扮华丽的裙下还是一个魔鬼。这个魔鬼不停地磨着爪子,计划着时间,准备下手。 路上人很多,人流来来往往。诺斯听到街远处传来的人们的尖叫声,人们正挣扎着躲开一个骑马的疯子。 林肯隧道就在几个街区以外,如果基恩想出城去新泽西,他只能走那儿。毕竟在曼哈顿,一个人骑着马太显眼。不过这样还是讲不通,有很多路都比这条路简单,难道他不熟悉这座城市? 两辆警车突然从辅路鸣着警笛冲出来,基恩的马前蹄扬起,他艰难地向后靠着。 基恩根本没有理睬巡逻警察让他停下来的命令,他调转马头,磕了一下马肚子准备让马跑起来,但当他抬起头,看见了诺斯就在正前方。 两个人都在加速,直奔对方而去。 诺斯的心跳加快了,他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是脚下却再次加足了力。基恩把手伸向他的背包,拿出了那把剑。 马摆了摆头,动了动耳朵,主人的烦躁让它不舒服,马蹄在路面上踏来踏去。基恩夹紧了双腿,手臂向后扬起。 诺斯从山地车上一跃而起,朝马背上的基恩扑了过去,马受了惊吓,把两人一起扬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诺斯先出了拳,手握得很紧,甚至有酥麻的感觉,重重的一拳击在基恩的脸上。 基恩握着铜剑的手松了下来,诺斯抓住了这个机会,又一拳打在他的上臂上,剑跌落在一旁。 他一脚踢过去,剑在路面上滑出一段距离,诺斯准备伸手拿枪,但是基恩比他更快。他从黑色的背包里拽出一件闪亮的兵器,深深地刺进了诺斯的大腿。 诺斯只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忍不住叫了起来,接着眼前一片迷茫,什么也看不见了。 基恩抽身向后,挣扎着站起来。这是警车里的巡逻警察朝他跑了过来,举起了他们的枪。 诺斯稳定了一下神志,再次伸手拿枪。但基恩还是比他快了一步。他本能地把枪从诺斯手中踢掉,朝两辆停着的车中间跑去。避开巡逻警察,他在车窗间观望了一会,搜寻着逃跑的路线,接着便朝几码外的过道跑过去。 诺斯站了起来,趔趄着追过去,尽力不去理会大腿上钻心的疼痛。基恩到了拐角,巡逻员开枪打中了他身边的砖墙,接着人行道上传来一片歇斯底里的叫声。 诺斯穿过惊恐的人群,把挡路的人推向一边,可是他感到眼前似有浓云迎面压过来,耳畔轰鸣,无法集中精神做出判断。他朝街角跑去,一心要找到他、抓住他,根本没理会楼后会有什么。如果基恩想让他跟着他,诺斯愿意按他布的局走。 地狱厨房(2) 巷子里的阴影似乎晃动了一下。诺斯耳畔还是一片嘈杂,鸣响阵阵,眼前一片光怪陆离的光影。头突然一阵的剧痛,就像突然有一束极强的探照灯光射过来,照得他头晕眼花,心脏不停地乱跳着。 诺斯跑到后面,看见基恩像疯了一样正在翻一些臭气熏天的垃圾袋。巷子的入口被堵住了,不远处,一堵墙的墙边堆积着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垃圾袋堵住了他,他无法逃脱。 “站着别动!” 基恩拽过来另一只袋子,向诺斯掷了过来,垃圾“哗”地涌了出来——黑色的陶瓷小烟灰缸——上面沾满了灰尘。 诺斯抓起一只烟缸,像掷铁饼一样扔了出去。 基恩愤恨地瞪着他,“我是撒旦之咒。” 这该怎么回答呢?面前是一头公牛,鼻孔里喷着怒气,铁青的脸上充满了愤恨,面对着这头公牛,诺斯又能说些什么呢? 诺斯困惑地看看四周,但诺斯还是说道, “你有权保持沉默。” “你有权找律师。” “站住别动!” 基恩突然向着诺斯冲了过来。 诺斯退了一步,下意识站稳,脚跟用力,对着冲过来的敌人又掷出了一个烟灰缸。 陶瓷烟缸击中了基恩的右耳,耳朵开了花,血涌了出来和汗混在一起,耳朵瞬间变成了黑色。但基恩还是撞过来,一拳重重地击在诺斯的左肩上。 诺斯闪到一边,头脑和视力清楚了许多。基恩站在他面前,手里挥舞着一根断了的拖布杆,像是拿着一把锋利的剑。他再次冲了过来,用拖布杆刺向诺斯的肚子,但是被坚硬的防弹衣挡了回来。 基恩把他推向一个垃圾桶,牙关紧咬,怒火冲天,“投降吧!” 诺斯抓着垃圾桶的盖,用它挡住刺过来的拖布杆,并把它当作盾牌。 几滴雨滴在了他的眼睛上,一阵夏日的暴雨突然降临,斗大的雨点打在两个人的脸上,两个人僵持着,大雨势渐如注,飘泊而下,远处雷响阵阵。 雨水顺着基恩的脸流下来,击打着他的脸,四处飞溅,像舞动着的蛇,喷射着恨意朝诺斯袭来。 墙那边传过来汽车喇叭声。基恩扬扬头。 诺斯趁机抓住了基恩手中的武器,没想到基恩却顺势撞了过来。 基恩的反应让诺斯吃了一惊,他脚下一滑,倒退了几步,给基恩闪出了一条通道。基恩朝最近的垃圾堆跑去,从垃圾袋上跃过了墙。 诺斯扔掉他的盾牌,想追赶基恩,但是他失败了,他太累了,已经丧失了距离感和平衡能力。一阵阵头晕就像海浪一样不停地拍打着他的头。他喘息着瘫倒在地,只听得耳畔的车声和雨点的敲击声。 过了片刻,诺斯听到一辆车开门的声音,一个阴沉的声音说道,“我能帮助你,上车。”随后他听到了脚步声、关门的声音、车开走的声音,他全听到了。 他清楚知道应该做什么,可是已经没有体力也没意志力去做了。他只是坐在雨里,大口喘着气,溃不成形,突然他感到大腿一阵剧痛,他苏醒了过来。 眼前一片模糊,他挣扎着看到他的腿上插着一根银钉。诺斯试图把手伸过去,可是却发现他无法控制自己,根本感觉不到这只正在动的手是自己的手。 第5章 他坚持着,摸了摸银钉的周围,猛地拔出银钉。 他把这枚闪亮的金属靠近眼睛,发现这并不是银钉,而是一根超大的注射器,基恩给他打了一针。四寸长的冰冷的金属管,他的血管里现在正涌动着什么,这可真是一件恶毒的临别礼物。 端倪初见(1) 我得离开,离开这,就现在。 诺斯挣扎着站起来,但是手指发麻,头晕目眩,耳鸣不止。 雨水不停地敲打着他的脸。他仰头望天,充分感受到了自然的力量。 他扯开沉重的防弹衣,跌跌撞撞地在街上走着。 他汇入人流,弯着腰,曲着背。要躲开它。躲开它。可是后背还是能感到它的呼吸。它在加快步伐,脚踏着地。他感觉被驱赶着,成了猎物。他绝望地向人群挥舞着双臂,可是人群依然如故,无动于衷,对死亡毫无察觉。他推搡着他们。推着,挤着。 …… 半个小时后,警察们在两个街区外的一家便利店里找到了诺斯。他坐在两边都是罐装食品的过道上,防弹衣被扔在了一旁,他脱下了t恤衫,手里拿着用指甲挫刀撬开的蜂蜜,正在往伤口上抹着。 蜂蜜像一条缎带,粘粘的,和血肉混杂在一起。 其他人到的时候,他从t恤衫上扯下几条布,当作绑带捆着胳膊。老板和几位困惑不解的顾客站在门口,老板手里拿着一支棒球棒,心里盼望着不要用上,警察们也在犹豫不前。 布鲁德穿着雨衣进了商店,身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听到滴答声,诺斯抽搐了一下。 “探长?” 诺斯没有应声,又往深深地伤口上抹了厚厚的一层蜂蜜,然后把伤口绑紧。 “嗨,老兄,你怎么离开现场,跑这儿来了?呼叫你也不回应。” “清理现场。” 诺斯说道:“好像一切正常。” 身旁有了一位警察,老板心里塌实多了。他扬了扬球棒,抱怨着店里的零落。布鲁德一手拍了拍枪托,一手拍了拍老板的肩膀,说:“先生,我来收拾,可以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沿过道走过来。 “你为什么要离开?现场处理中心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处理对了没有。所有人都在找你。” “我有事要做。” 诺斯抬起头,眼睛红肿,布满血丝。 “天哪!” 布鲁德回头看了看门口的另一个巡逻警察,面对一个自己人,虽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但至少他并不存在危险。 诺斯看了看外面,“你们找到他了吗?” “没有,他跑掉了。” 诺斯点点头,又好像是摇了摇头。他好像正和自己进行着交谈,其他人都无法听懂。 “你替我把钱交了。” 诺斯结巴了一下,大脑中仍是一片混乱,“我……我买了一辆自行车。” “你买了一辆自行车?”布鲁德挠了挠头,想弄明白这句话。“好吧,我来交钱。你可以先欠着我。” “谢谢。” “坐车走?” 诺斯看了看外面飘泼的大雨,说道:“当然。” 他们让他上了警车的后座,在他肩上披了一条毯子。诺斯看上去像被鬼魂附了体,失魂落魄,一脸茫然,但因为受到了保护而显得镇静了许多。 他们开车到了现场,现场处理中心的工作人员正穿着雨衣,戴着胶皮手套忙碌地工作。 收集证据遇到的最糟糕的情况就是雨水把证据冲得一干二净。终于在一个暗蓝色,满是灰尘的垃圾桶下面,他们发现了那支注射器。 注射器里仍然有残留,是一种暗红色的液体。他们把它放进一个纸袋,就像所有的有机证据一样,得维持它的原状。 罗伯特艾什,一名法医,他来到车的近前,透过车窗给诺斯看纸袋,像是展示一件战利品,可是当他看到诺斯的样子,脸上满意的表情马上变成了关切。 诺斯甚至都没能认出他的脸,可他已经曾经与他合作过很多次了。 艾什问布鲁德,“他碰这个了吗?他需要马上验血。谁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别担心。”布鲁德友好地笑了笑。 一位急救队员过来给诺斯检查了一下伤口。诺斯看起来很稳定,只是显得极度疲倦,需要好好睡一觉。 端倪初见(2) 可是诺斯的意识却已不在这儿了,他脑子里昏昏沉沉,根本无力分辨眼前晃动的影像。他们开车把他送回了家,那是伍德赛德街的一栋没有电梯的褐色公寓楼的三层。 “我已经给你们局里打了电话,”布鲁德说,“他们给你放几天假。” 要多久才能从这一片黑暗中出来呢? 一个人躲在公寓里,探照灯的光又射了过来,然后是一些混乱的影像。一个影像朝他袭来,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影像接连而来。 斗大的汗珠……成群的蚂蚁……开裂的墙……骷髅的手……树枝……地形图……通往充满着绝望的黑暗角落…… 突然一阵剧痛从左太阳穴传到右太阳穴,诺斯的头都快要炸开了,接着再次陷入了昏迷。 “我逃掉了,他不知道我在这儿。” “他不知道?” “他在值班。我们有整个晚上。整个晚上。” 他撕开她的衣服,扯掉胸罩,贪婪地吮吸着她丰满的双乳,用牙齿玩着乳头,双手紧紧地抚摸着她滑滑的,饥渴的,白皙的皮肤,掐着她圆圆的屁股,尽力发泄着。疯狂的肉欲一刻不停地冲撞着。上千声的呻吟、尖叫,甜蜜与苦涩融合,不加节制的欲望。 就快要释放了,彼此的罪恶就要结束了,她抚摸着他的背,迷失在他神秘的眼神中,而他也沉醉于他所熟悉的躯体中。他终于释放了。她颤抖着,尖叫着,他的母亲。 诺斯哭泣着醒来,赤裸着全身,蜷缩在被里,浑身汗透。 那是他的母亲。 波特(1) 1997年4月1日,星期二,8点30分,去往朱拜勒市的土道上,萨姆尔法鲁科把车拐到一旁,躲开一条脏兮兮的流浪狗。他开着一辆旧的五十铃货车,车漆掉了很多,看起来斑斑驳驳的,车身两侧锈迹斑斑。底盘已经老化,几乎撑不起装满了货物的车身。 路面很破旧,边上有很多深坑,根本没法越过去。货车跌进了一个坑里,马上侧翻在路上。31岁的萨姆尔法鲁科被从挡风玻璃后面甩了出去,已经没有知觉的身体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更不幸的是迎面开过来一辆车。8点32分,萨姆尔法鲁科死了。 威廉波特拿起电话,电话里传出一个胆怯的女人声音。 她是从一位朋友那里听说威廉波特的,但她不肯说出朋友的名字,因为不想把朋友牵连进来。虽然波特已经前前后后在黎巴嫩工作生活了23年,可还是不太懂阿拉伯语,好在这个女人的英语很好。 “听说你找转生的人?” “是的。” 电话那端沉默了良久。他听见她划着了一根火柴,点了一根烟。话音中明显透着忧虑。她说:“通常我不吸烟。”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他可以听见她把火柴扔进了玻璃烟缸中。 “我叫娜佳贾巴拉,”她说,“我男朋友——以前的男朋友——给我写信了。他说他想我,想再见到我。信就在我这儿。”他可以听到她打开了信。“他说他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有去看他。” “波特医生,萨姆尔已经死了七年了。” 几天后,他们在一栋破旧住宅楼的楼梯井秘密地见了面。威廉波特身高六英尺,身材清瘦,一个典型的欧洲人,站在阿拉伯人中显得极为醒目。娜佳不敢被人看见她和他在一起。她已经结了婚,不想让她丈夫有理由打她。 楼梯井里很脏,阳光从缝隙中射进来,空气中飞舞着尘埃。她递给他一个信封,里面装满了美元。他数了数,这是他们已经约定好的,他并不感到内疚,因为只有他能帮娜佳。 娜佳是一个裁缝,在贝鲁特那些拥挤狭窄的背街里工作。薪水很低,一周有三天可以多做些活。她就在那些闷热、狭窄、压榨人的工厂里裁剪熨烫着衣服,她不停地缝着,弄得手指僵硬红肿。 她拿出那封信,给波特读最像萨姆尔口吻的地方。邮戳是最近的,尽管波特只能看懂部分话语,可他看得出来写信的人不善言辞,从头到尾都出自一只极不成熟的人之手。 一切尽如波特所料。 地址是扎瓦拉村,黎巴嫩山山坡上一个偏僻的村庄,在乔福东南的一个山区。 波特已经花了半生的心血来揭开乔福的神秘面纱,他本能地感觉到他所追寻的东西就在这些山脉的某一个地方。现在他要回到那个地方,继续追踪。 不过他不是一个不诚实的人,他不想榨干这个女人的血汗钱,他会去调查这个写信自称为已故的萨姆尔法鲁科的人,如果他感到这个故事没一点价值,他不会再要她的钱。 “我一定要知道是不是他,”娜佳坚持。 波特很有礼貌地回答,在国外生活了多年,他的英语口音弱了很多。“如果是他,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怎么做?” 他的目光很温柔,但是犀利。她感到他能一眼看穿一个人,直看到这个人的灵魂深处。 她看起来很绝望。很明显,她心上重重地压着一件尚未了结的事。“我会去见他。” 波特早已名扬乔福。认识他的当地人觉得他有意思,甚至很欣赏他的某些奇怪的外国习惯。 第6章 和几个人长谈了之后,波特确信这个写信的人颇有些名堂。那个村庄很好找,他还可以借机做一些其他的工作。就快接近谜底了,就快了。就在那个村庄,波特知道那里隐藏着她想要的答案。 一个晴朗的夏天的早晨,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娜佳告诉她丈夫,她远在和平村的一个远房亲戚有了麻烦,是她小时候在贝鲁特郊区一起玩大的一个女伴。听起来很可信,没有引起她丈夫丝毫的怀疑,她就这样上路了。 波特(2) 她爬进银色的500sl型梅赛德斯轿车的后座,和两个她几乎不认识的男人上了路。 德鲁兹(1) “我们之间有血债,血债是不会被轻易忘记的。” 莫曼阿苏里开着闪亮的500sl梅赛德斯,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疾驰,穿梭于各种车辆之间,一路响过不满的汽车喇叭声。他们朝着黎巴嫩山和和平村飞奔而去。 “我们全参过战,都付出过代价,”肤色黝黑的翻译接着说。战前,他曾在乔福山区的德鲁兹住过,是马若恩派教徒。以色列人侵略退走之后形成了一个权力真空,一网个国家就这样应运而生。朋友邻居又恢复了往来,那真是一次血的洗礼。 波特看着娜佳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这件事勾起了她很多不愉快的回忆。她心里仍然想着对她丈夫撒的谎。她把头转向一边,一股凉风吹进车内,她用手拢了拢乌黑的长发。 波特轻轻地拍了拍阿苏里的肩膀。他已经雇过这位黎巴嫩翻译很多次了,他们中间颇有默契。“小心开车,好吗?” 阿苏里笑了笑。“我的朋友,这些路就像女人,有他们自己的道儿,可不会听你的。”他在后视镜里看了看娜佳,眼里含着笑意。他不相信娜佳的故事,只是那是她自己的事,他只管开车。 娜佳坐在那里,两手相握,心里忐忑不安。“德鲁兹人不和外界通婚。我搞不懂萨姆尔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他们的信仰和你的不一样。” “我不太了解他们的信仰。” “只有他们自己才了解。德鲁兹人相信灵魂会再生,他们相信轮回转世。他们很神秘。他们的信徒被称为‘贾哈’,意为‘无知的人’,他们无权学习圣典《智慧集》。很少有人能获得圣人的所有智慧。到了四十岁,他们才成为‘乌伽’,也就是智者。这种传统已经延续一千年了。” “人们凭什么信任他们呢?连他们自己都会否定他们的信仰。” 在他们的《训示》中有一条——允许妥协。当有外敌入侵的时候,德鲁兹人可以为了生存,对外否定他们自己的信仰。波特认为这是一条很开明的政策,不过他本人并不属于任何一个教派,他有意同宗教狂热保持距离。 他既没有安慰娜佳,也没有冒犯她。“会不会是他们让萨姆尔给你写的信?” 娜佳没有作声。 没有几个教派认为德鲁兹的信仰是公正的。可是它却使得一位贝鲁特的普通裁缝对她丈夫撒了谎,行了几千里的路只为看他们说的是否是实话。 拐过一个陡峭的山角,阿苏里把车慢了下来。地面很干,车经过扬起了漫天尘土。路的两旁都是果园,空气中散发着果子的香味,绿色的山谷中遍布着小种植园,种着杏、李和番茄。 深山的生活很艰难困苦。虽然表面看起来一片平和,但内心里当地人却对外来炫耀财富的人充满了愤恨。波特一直在怀疑,阿苏里是否应该开着梅赛德斯上路。 路旁已残缺不全的洋铁标志上写着“扎瓦拉村”。村庄依山而建,山间有一股奔流的清泉,村庄就是以这个泉命名的。主路旁有一个小的军事检查点,已经荒废破损了。硝烟已散去多时,[奇qisuu.书]人们已经安享和平多年了。 梅赛德斯小心地绕过瓦砾堆,房子表面都覆盖着砖瓦,看上去很阴暗。虽然村庄正在恢复发展,但是战争的伤痕仍在,整个村庄看起来仍然生气不足。 不远处是这个村庄惟一有生气的地方——杂货市场,旁边有一个小的咖啡店,市场很破烂,但是物品应有尽有,从肥皂到糖果,从灯泡到香烟,从大到小无所不包。 车子继续朝前走着,街上有几个小孩在玩。三位年老的德鲁兹人围坐在一张破旧的、污渍斑斑的桌子旁,喝着小杯的薄荷茶。他们穿着传统的土耳其裤子,戴着白色的毡帽。两个人胡须很长,皮肤黝黑粗糙。第三个老人留着卷曲的小胡子,看见波特下了车便站了起来。他一直在等他。 “你好。”他用土语打着招呼。 波特笑了笑,也用土语回答道,“你好。一切都好吗?” 德鲁兹(2) 这位德鲁兹老人耸了耸肩,下意识地拍了拍左膝。“不错,不错,”他回答道,但是很明显,从他蹒跚的步子上看,他可没有他说的那么好。 他的眼神里透着焦虑,其他人都看出来了。他看见了娜佳,波特马上礼貌地做了介绍。 这位老德鲁兹叫卡马尔图马,他朝左右拍了拍手,让家人准备好。 图马一家人住在山坡上的一栋房子里,房子周围密密地种着高大的松树。后院养着鸡,房前有棵小柠檬树。两旁是高大稀少的黎巴嫩雪松,很好地遮住了阳光。 屋子里面一尘不染,家具令人惊奇地充满现代感。客人们可以闻见从厨房传来的饭香,大厅里回响着古老摆钟的滴答声。 图马领他们来到休息室,让他们落座,然后就去了厨房里。只有娜佳坐下了,波特把阿苏里拉到一边。 “去找他们,”他说,“告诉他们我来了,告诉他们我想今天见他们。” 阿苏里狐疑地看着他,“你也知道这些人,他们很怀疑你。” “告诉他们我带了书来,”波特从腋下拿出一个袋子,取出一个旧的绿色皮面笔记本,上面满是符号和图形。他把它塞到阿苏里的手里,“他们不会拒绝这本书的。” 阿苏里感到很诧异,波特从来没给过别人这本书。他拿了过来,但是还有点吃不准说:“我看着办吧。”随即他马上离开了,剩下波特一个人呆在大厅里。 滴答!滴答!滴答! 波特去休息室找到了娜佳。怎么还没人来?这家人改变主意了?有可能。 娜佳很局促,手随着钟摆的节奏颤动着,生命就在这滴答声中一秒一秒地过去了。她的手动个不停,突然,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娜佳本能地站起来,瞪大了双眼,两个人走了进来。岁数稍大的是一个女人,戴着白色的头巾,一看便知她是德鲁兹教徒。 波特为她们做了介绍,但是没有和那个女人握手。德鲁兹女人不可以接触任何外面的男人。 那个女人简短地说道,“这是库鲁。” 库鲁从女人身后站出来,眼睛里含着泪。他感到周围有些异样,深吸了一口气。“我能闻到你,你喷了我们第一次亲吻的那个晚上的香水。”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我一直在想你,”他说,“非常想。” 娜佳困惑了,求助似地看了波特一眼。“他怎么了?他怎么不看着我?” “他患有先天性失明。” 库鲁往前迈了一步,显得很兴奋。“记得吗?我第一次把手伸进你的衣服。那件蓝色的衣服,袖子上有小鸟的,我的表勾在扣子上了。你说那是给我的教训。” 库鲁的母亲尴尬地摇了摇头。 娜佳的脸红了,朝后退了几步。不过她同时也被震惊了。“别说了。你不应该知道这些事情。” 库鲁困惑了,一脸无辜。“你就是为这来的,不是吗?我为什么不能说这些事?” 对娜佳来说,这当然不行。这些话不是出自她所爱的男人之口,却出自一个男孩子之口。 库鲁图马,一个七岁男孩。 她感到一切都很愚蠢。库鲁心里明白。 “我是萨姆尔,”他坚持说,“我也是库鲁。” 娜佳的身体抖动了起来。“萨姆尔不在了,”她啜泣着说。 转生意味着灵魂所依托的躯体发生转换,就像一个人换衣服一样。只不过是七年的时间。只能是一个孩子。波特已经提醒过她,面对着这样一个男孩子将会很难做出抉择。 库鲁要娜佳领着他站在她身边,他显得很矮小,他因为看不到她的脸而焦躁不安。他尽力挺直站着,双手握着她的手,温柔地抚摸她的手背。“记得吗?你爸爸买的那些滑稽裤子,离脚面有六寸长,走起路来裤角都是飘着的。” 娜佳忍不住笑了,擦掉眼角的泪水。“记得。” 她不想,也不能相信,可是他又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也许他是从什么地方背下来的。 德鲁兹(3) 波特坚信他不是。他已经来检验过几次了,检验库鲁的记忆是真是假,检验这一家人是不是为了从娜佳那里骗钱而设计了这样的诡计,总有人会这样做。库鲁知道的事情只有娜佳能够验证。他目前的推测是库鲁确实记得那些事。 娜佳记得更多的细节。“别人对他说什么他并不在意,他还是穿那些傻东西。因为他没有钱。”她看了看这个男孩,“你记得你怎么逗他的吗?你说了什么?” 库鲁开口要回答,但却语塞了。他的脸沉了下来,一脸的狐疑。手伸出来要找他的妈妈,娜佳的泪又涌了上来。 波特沉吟了片刻说:“细节是很零散的,”他说,“经常使得记忆更加零乱。” 第7章 “也许我们不应该记得,”娜佳沉思着说,“也许记得过去是一个错误。” “也许吧。” 娜佳擦掉眼泪,用满是泪水的手摸了摸库鲁的脸。他的眼角有一块很奇怪的胎记。 “怎么会有这些伤痕的?” 库鲁好像不知道,但是波特知道。多年来,他看过很多这样的例子。印度的一个女人在她的前生被谋杀了,被裹在一张草编的席子里活活烧死。于是在今生,席子的图案被永久地刻在了她身上,成为她的胎记。 还有塞米尔法里奇,一个土耳其人。他出生的时候下巴上有一块伤疤状的胎记,头皮左侧也有一个胎记,不长头发,法里奇记得,前世他做过强盗,遭到了警察的围堵,后来被击毙了。法里奇的胎记与警察档案记载的强盗的伤极其吻合。 从胎记可以看出转世的灵魂在前生曾经遭受过哪些身体上的重创。 从萨姆尔的情形看,挡风玻璃被击碎的瞬间,他的脸被严重刮伤。“他死前失明了,”波特轻声地提醒娜佳。 娜佳感到气愤,她当然记得,怎么会忘呢? “我们能单独呆一会儿吗?”她问道,看着这个她不远千里来看的男孩。 波特很想留下来,亲眼看看这两个人的关系会恢复到怎样一个程度,不过他没有这样做。 库鲁的妈妈马上说,欢迎他到后院去坐一坐,她刚冲了杯柠檬汁,他可以过去尝尝。 这样的安慰可不够,不过波特还是谢了她。他走进后院,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汁,他可以听到汽车的声音,打破了乡间的宁静。 主路上开来一辆陌生的汽车,阿苏里和其他三个人一起坐在车里,波特不认识那三个人,三个人的脸上没有一丝欢迎的迹象。 阿苏里一下车就抱怨起来,“他们是家里派过来的,”他说,“但是我不相信他们。” 三个人里最胖的那个喘着粗气,举起波特的绿皮笔记本,“这很奇怪,外人不应该知道这些。” 波特拿过本子揣好。“有一个男孩子知道前世的事?他看这个本子了吗?” “是一个女孩子,”胖男人说。 波特没想到会是一个女孩。 “我的侄女会见你的。”波特感到脖子后面的汗毛竖了起来。“她会跟你讲讲七世轮回。但是在这之后,你不会再见到她。我们不想牵扯其中。” 一生之中,终于有人向他证实了七世轮回的存在。 三个人中最高的一个往前迈了一步,他手里拿着一个布口袋。每个人都看得出来,要用它蒙住波特的脸。 他们可能会带他去见那个女孩,也可能轻易地处理掉他。要他自己做决定了。无论走哪一条路,他都是在朝自己的终点走去。他们不欢迎他以后再去找他们。 最后通牒下来了,“要不现在走,要不就干脆别来。” 阿苏里用阿拉伯语骂了一句,“别相信他们。” 波特下了决心,“我必须去。”他朝汽车走去,车又黑又大,他相信阿苏里一定记住了其他的细节。“如果日落后我还没回来,你就带着娜佳回到她丈夫那儿。” 波特坐上后座,焦急地等待着。高个男人用一个袋子罩住了波特的头,拉紧了袋口,根本没有管波特能不能呼吸。冷汗顺着波特的面颊流了下来。 德鲁兹(4) 车门“怦”地关上,还没等阿苏里抗议,波特已经被极不体面地带走了。 爱莎(1) 车开了有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路上很颠,拐了几个弯后,波特已经全没有了方向感。 波特推测他们走的是土路。他拿不准,从透过头套射进来的光也看不出什么。他惟一能确定的就是隔几分钟他们就拐个弯,好像还在山里的什么地方。 收音机里传出的音乐声很大,大概是为了不让他听出任何蛛丝马迹。 车停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等了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们终于熄了火。 波特听到一个车门开了,跟着有人过来开车后门。 他们把他拽了出来。 “站这儿。” 波特照着做了,他想喘口大气,但是嘴很干。他听见他们在交谈,正在做一个决定。他们会怎么处理他呢? 他害怕地抖了一下,做伴的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他什么也不敢说,只是等着,希望着。 他们扯下了头套,几乎不给时间让他适应一下阳光。 汽车很快开走了,只留下那个胖男人和他在一起,他把他波特东西还给他,指了指后院的小门。 “爱莎正在等你呢。” 女孩坐在一棵高大的柏树树荫下,专心致志地在一本又大又厚的红色书上画着。这个叫爱莎的女孩最多只有9岁,头发飘着,一脸严肃,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带上传统的头巾了。 波特感到很不自在,在柏树后面,通向客厅的门大开着,屋里坐着一大家子人,警惕地看着他们两个,都没有做声。 “他们怕你。”小女孩说。 “我是个陌生人。” “我不怕陌生人。” 一个到了入伍年龄的年轻人皱着眉头出现在门口。波特知道这是警告。 “他是我哥哥。他说你们西方人说自己会消失。他说异教徒是不会转世的。” “我们的两种文化一直都有分歧。这是我们的历史,也可能是我们的宿命。” 爱莎抬起头,眼睛一亮。“你确定我们不一样吗?你和我。” 波特坐下来看她画画,她的脚边有一张报纸。 铅笔在纸上画着,她把头发拢到耳后,露出太阳穴旁边的一块奇怪的圆形胎记,和波特的一样。 胎记是前世所受创伤的标记。 “你为什么用绿色保存你的记忆?”她用笔娴熟,几笔就划出了一张脸。她很会画,比波特见过的成年人画得还要好。 波特被她成熟的话语惊倒了,“我不明白。” “你的本子是绿色的。” 波特想了想,但是答不出。“我小时候,就像你现在这么大,完全是本能。一天早上我醒来,非常想写字,可我父母却认为那纯粹是我的臆想。” 她在画一个小孩,他看出来了,书上现出了一张脸。 她用细细的笔尖轻轻地勾勒出一张圆圆的天使般的面颊。 “绿色是一个奇怪的选择。一切事情都不是偶然发生的,”她说道,“对我们德鲁兹人来说,有五种神圣的颜色。黄色代表言辞,蓝色代表意志力,白色代表现实,是意志力创造出来的。而你选择了绿色,绿色代表大脑意识,大脑理解真理,你选了绿色因为你懂人的意识。” “我是心理学家,如果你是这意思的话。” “今生是。” 波特仔细地看着她,看她怎样握笔,怪诞而又熟悉,他也这样握笔。一个九岁女孩,做着和他九岁时做的相同的事,显露出远超出她年龄的智慧与学识,努力理解着噩梦。 爱莎用粗笔勾出暗影,涂黑了纸面。她放下笔,举起画欣赏着自己着。“完成了,”她说,“‘七世轮回’完成了。” 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的头,被一根木棍刺穿,分成了两半…… 波特目瞪口呆,他轻轻地翻着书,每一页都写满了字,有时是几种文字,配着一些极为肮脏,令人作呕的画面。他目瞪口呆,不是因为这些画面刺激了他,奇书-整理-提供下载而是因为这些从孩子脑子里跳出来的谋杀画面,和他自己的绿本子里的画完全吻合,一模一样。 爱莎(2) 那个噩梦告诉他,以前的他长在坎特伯雷附近的一个奶牛场,是家里的独子,后来他离开英格兰的绿色海岸开始了他的追寻之旅,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是给他的。”她说,“你将要指引的人。” “你说的‘他’是谁?” “这本书是红色的,红色代表灵魂。是我写的,我为基克拉迪的灵魂写的。”她解释着。 单单听到别人说出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他确信无疑了,勿须多言。 “不过还有其他的书。”她继续说,“第六本书是黑色的,黑色代表绝望,代表精神的错乱。” “那第七本呢?” 小姑娘沉思了片刻,“第七本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用第六本指引着他,让他知道他是谁。基克拉迪的命运之索就像是一根被磨断的粗绳子,要由你来把这一根绳索接好。” 她把她的红皮书放在了波特的绿皮本子上。 爱莎似乎如释重负,好像一份重担从她瘦弱的肩膀上卸了下来。“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但是正义一定要伸张,要由你来见证正义一定要能以伸张。这是你的宿命。” 他能感到他心里疑团重重。这种感觉很不好,爱莎似乎也感觉到了。 “我要去指引谁?” “我的天哪,今天的太阳可真毒。” 波特犹豫了,“可不是。” “看见你的影子了吗?” 波特低头看了看,晃了晃手,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着。 “仔细看。你有没有想过你就是你的影子?” “没有,这只是一个影子。” “难道不是一种折射?不也是你在梦中见到的自己吗?那是你吗?” “当然不是。” “我们莫瓦都人,是按照回归灵魂的本性来定义自己的。” 莫瓦都是德鲁兹人称呼自己所用的名字。他们是有神论者,信仰上帝,相信凡人是不能理解定义上帝的。他们本是伊斯兰教的一个教派,不过伊斯兰教早已经不承认他们了。 第8章 “就像影子,我们不能把自己同这些晃动的物体等同起来。我们的躯体就是我们灵魂的外衣。但是我的家人说,我不应该相信我所感觉到的。 她拿起脚边的报纸递给波特,是最近一期的《国际先驱报》,有几篇《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的文章,是航空公司免费邮寄的。 这一期是在巴黎印刷的,没什么特别之处,她随便地翻着报纸,也没有什么特别醒目的头条新闻。 波特不懂:“我叔叔常去欧洲做生意。每一周他都给我带东西来读,对我说了解这个世界很重要。他很亲切。可我知道的比他多。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在一页的中间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两个人,浑身被雨淋透,正在纽约的一条背街上打斗着,像是两个古代的武士。题目是“警察与人质劫持者打斗”。 波特感到脊背上一片冰凉。 “他的躯体不过是外衣,脸不过是面具。可是我认识这张脸,你认识这张脸。我们两个都认识这张脸。我们都曾经是这张脸。” 波特读了读文章。他儿时所感觉获知的,这个德鲁兹小女孩都加以了证实。世界上有两个人都经过了七世轮回,是一对活生生的矛盾体。 傍晚未至,波特已经订好了飞往纽约的机票,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他知道自己不会回来了。 纽约有一个人在等他,波特是这个人活的转世,这个人看上去比他年轻,一个还没有死去的人。 苏醒(1) 基恩在车的后座上惊醒,嘴里很不舒服,身子动不了,脸粘在车座上了,他忍着疼挣扎开。 车停在这儿有多久了? “你都臭了,”一个声音恼怒地说,“你这个样子,他是不会见你的。” 基恩抠抠眼角,挣扎地下了车,他声音沙哑,一脸迷茫。 “你是谁?” 她叹了口气,表现得很不耐烦,满不在乎的样子。“每次都这样。” 刚下车他有点站不稳,就像个刚出生的小马驹。手哆嗦着抓住门框,他没穿鞋,感到地下停车场的水泥地面很凉但很舒服。 头上灯影晃动,空调轰轰响着。 那女人一头红色的长发,眼睛乌黑犀利,她看上去多少有点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你那么做很愚蠢。蠢得不得了!” “我干了什么?” “少跟我玩把戏。我太了解你了。” 基恩感到不舒服,心里拿不准,“我当时也没想。” “这很明显。” 她朝安全门走去,那儿有两个高大、穿得很帅的保安正等着,保安拿一张卡在铁门上刷了一下,厚重的铁门开了。 “跟我来。” “我在哪儿?” “你想你在哪儿?” “不知道。” “这只是副作用罢了,我们已经经历过多次了,等你定下心来就好了。来吧。” 基恩稳稳地站着,没有动。她慢慢地走了过来。 她握住了他的双手,指着他的指甲,指甲很脏,使他的手显得疲惫无力。 “你好像退化到原始状态了。” 他没作声。 她摇了摇他的胳膊,轻声说:“来吧!”领着他进了安全门,好像他是个孩子似的。 灰色的水泥墙上没有刷灰,斑斑驳驳的。办公室的窗户是一色的大玻璃,没有一丝生机。好像每一个入口都有安全装置,到处都有很多微型监测仪,简直数不清奇#書*網收集整理,发光的二极管闪着耀眼的红光。 她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走过每道关卡,走过一段走廊又一段走廊,一句话也没说,没有向任何人介绍他,也不允许他提问。 这里警备森严,基恩感到心里很奇怪的,感到他就应该呆在这儿,脑海中浮现出零散的记忆。这个地方感觉很熟悉,可是好像他在通过别人的眼睛看这个地方。 他们到了一间屋子,里面有一排不锈钢柜子,柜子上没有任何标记。她向他指了指后面的一个小隔间,从隔间里面传出水流的声音,说:“等我回来,希望你能做好准备。” 基恩绝望地看看周围千篇一律的门。 “哪个柜子是我的?” “无所谓,都没锁。” “我不能拿别人的衣服。” “这儿,几乎每个人的尺码都一样。你会找到合身的,找一套漂亮的套装吧。” 她的话音里透着不耐烦,她生气了。 没等她走出屋门,基恩转身问她,“你为什么恨我?” 她没有回答。 基恩把头浸在水流中,水流很大,污渍被冲到了脚下,味道留了有好一会儿。他拿起一块肥皂,用力搓着双手,指甲都掐进了肥皂里,然后他把肥皂放回到架子上,把它端端正正地摆好。 他抹了五遍肥皂,尽管他知道他想要洗刷的并不是自己的皮肤,而是内在的什么东西。 他在哪儿?这些人是谁?他们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如何脱身? 基恩抬头看了看喷头,让热热的水流击在眼球上,他感到很舒服,感到自己还活着。 在衣帽间基恩找到一条叠着的毛巾,然后打开了几个柜子。找一套颜色不深不浅的衣服很容易,但找一双适合的鞋子则有点困难。他试了三双鞋,终于找到一双很简便的黑皮鞋,他又一次感到很满意。 他穿上一件干净的白衬衫,但是不准备打领带了。这又不是工作面试,不管是谁把他带他到这儿,这个人明显想让他留下。 苏醒(2) 红头发女人却不让他这么穿。她已经回来了,站在门口看着他。她很生气地打开一个柜子,拽出一件很时髦的衣服,是用昂贵的意大利丝做成的。 她把领带套在他的衣领下,开始打一个完美的温莎扣,动作很熟练。“领带能反映一个人的身体和精神面貌,别人可都注意着你的形象呢。” “为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 “可你答的也太少了。” 她勃然大怒,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我不是来回答你的问题的。” 基恩本能地举起手,用手背也狠狠地给了她一耳光,她踉跄着退了几步,弯下了腰,手抹了抹嘴唇,感觉很疼,但是没有流血。 基恩看了看走廊,她可以随时都叫保安,她为什么不叫人把他制服?他意识到她对他的愤怒和他所做的没有关系,原因要复杂得多。 她控制住自己,眼泪顺着白皙的面颊流下来,但她很快恢复了常态,抬起头看着他,主动说,“请原谅我。”然后吻了他的面颊,就是她刚才打过的地方。 基恩心中多少有些怀疑,“我想走。”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去哪儿?”她回答道,“这儿是你家啊。” 劳莱斯(1) 15名保安沿着走廊巡逻。透过电梯的厚玻璃门看过去,每层至少有两名保安。 这儿不是家。这是什么地方?基恩能看到外面拥挤的交通,黄色的出租车很醒目。他还在城里。可这是哪儿呢? 他满腹疑问,曾经有人问过他的一个问题闪过心头——你对你的生命都了解些什么?真是个怪问题,他答不出来。 门开了,红头发女人在前面领着路,她和下一道关卡的保安谈了谈,让他们过去,没讲一句玩笑话,也没有乞求保安。 一路走来,她注意着基恩的反应。从他的眼神里什么也看不出来。“这里没有一件东西让你觉得熟悉吗?” “没有。我应该熟悉这儿吗?” 她推开一扇厚重的铁门,里面是一间宽敞的屋子。她朝一边走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悄悄地锁上门,把他关在了里面。 他怎么会这么笨?她太狡猾了,安排他穿上这身衣服。基恩试了试门把手,但是门锁得很紧,纹丝没动,甚至连响都没有响一声。 他转了一个圈想找出口,却是无功而返。屋子中间有一张很醒目的白色床,还有一张写字台,上面摆满了计算机设备。 这是一间实验室,一面是大的落地观察窗,窗后坐着几位技术人员正在忙,红头色女人走过去坐在他们中央,冷冷地看着他。 他把头转到一边。没必要再看她了。 “请躺在床上。”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冷的。这个人又说了一遍,基恩找寻了一下说话的人,他可不肯轻易就范。 对面的墙上有几扇门,这是他惟一的选择了。他飞跑过去,可还没等他到那儿门就开了,进来四名身材魁梧的保安和一位医生,还有一个岁数大些的人,他们径直朝他走来。 “站着别动!”一名保安命令道。 基恩对这个愚蠢的命令不加理睬。他想从旁边绕过去,可他们手里挥舞着赶牛的刺棒,还有一根赶牲口的长杆,长杆一端用一根钢索打了一个套,他们想像对待一头牲口那样圈住他。 基恩迅速扑向离他最近的保安,掐住他的喉咙,一把把他拽了过来,动作相当熟练,握住刺棒的头儿刺向另一个保安的大腿,顿时火花四溅,七千瓦的电流穿过了保安的腿。 基恩动作很快,但是另一个人的速度更快。长杆的钢索套住了他,并很快收紧。钢索勒住了气管,迫使他弯下了腰,他感到呼吸急促,跪在了地上。 “起来!” 突然一阵电流击在他的后背上,他全身抽搐起来,血往上涌。 长杆重重地击在他的后脖颈上,像赶着一只动物一样赶着她往前爬。 “上床去。” 第9章 基恩没有动。他眼见着刺棒挥来,眼前一片模糊,但是一只年迈的手挡住了刺棒,一双斑斑驳驳的手,布满了老年斑和疤痕,瘦骨嶙峋,青色的血管很突出。 “基恩,请照这些人的话做,否则他们就只能被迫伤害你。” 语气很坚定,透着怜悯,但听着让人琢磨不透,并不令人感到信任。 这只枯瘦的手伸了过来,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两个人互相看着,较量着,两人都很倔强,谁也没有退一步的意思。 “我们要继续工作了,可是我们不能让你乱跑。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嗯……你会听话吗?” 基恩冷冷地看着这个老头,“我会杀了你,”他坚定地说。 奇怪的是老人缓和了一下,“我对此,”他说,“毫不怀疑。” 一位年轻的技术人员把最后一块冰凉的电极板粘在基恩的头皮上,又多涂了点胶,一块粘了三十二块,最后检查一下是否都粘牢了,试着发了一个很强的低压信号,“准备好了,劳莱斯先生。” 劳莱斯举起一个小瓶,瓶里装着一种暗红色的液体。“你拿第二瓶做什么用了?” 基恩尽力不瞪大眼睛,不过从他瞬间的神情看出,这个药瓶触动了他内心的某一个痛苦记忆。 劳莱斯(2) 他把脸扭向一边,“我不知道。”他的手腕和脚踝都被绑在了床上,他挣扎了一下,“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回答我的问题。”劳莱斯走近基恩,他上了年纪,但动作仍然敏捷,双手拄着一根很精致的乌木拐杖。“第二瓶药水哪去了?” “我喝了。” “从你最近的举动看,这倒也不奇怪。我们有一套严格的制度。每次一瓶,一个月一次。你破坏了我们的合同。” “我才不管你们的合同呢。”基恩又挣了一下,没有丝毫用处。 劳莱斯举起他的手杖,抵住基恩另一侧的面颊,迫使他转过脸来。“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你要看着我,你这头不知感恩戴德,令人讨厌的山羊。我要是用别人,就不得不重头开始,可就太不好了。” 基恩朝老头吐了一口痰,可只吐到了他脚边的地上。 “我跟你说了,这不适合他。” 劳莱斯抬起头,透过观察窗看了看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她手里拿着麦克风。 “梅格,你离开。” “他不值得。他是个傻瓜。” “梅格伊拉!不管他有怎么的缺点,你永远不配参与这个实验。离开,马上离开。听着你唧唧喳喳我就没法思考。” 他挥了一下手。不用多说,两名保安进了观察间,强迫着这个女人出去。 基恩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干瘦的老头。他像国王一样支配着一切。“劳莱斯,”他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像在尝一杯馥郁的红酒。 “啊,你记得。” “不大记得。听人说的。” 老头回头注视着计算机屏幕,屏幕上的脑电波图上下波动,可以看出基恩内心狂乱不已。 基恩焦躁地看着曲线图。 “我们正在给你拍脑电图,”劳莱斯解释道,“这是你的脑波图形。你以前也做过,记得吧?” “你想得到什么?” 问题问得很直白,劳莱斯不由得愣了一下。只能明白地回答他了。他把枯瘦的手放在基恩年轻、富有弹性的腿上。 “我要的,是赐给奥德赛,却被他像一个傻瓜一样拒绝的东西;是吉尔伽美什苦苦寻求却无法获得的东西;是为提托诺斯所窃取,而他也因此罪恶而变成一只蝉的东西;是西芭莉答应了一个人却最终没有给他的东西;是复仇女神们赐予基克拉迪的礼物,让他来惩罚我。是永生。 “你疯了。” “亲爱的,你可真怪。疯狂和古怪的区别在于这个人有多少财富,我嘛,只是极其古怪。现在告诉我,你对你的生命了解些什么?” 基恩很诧异地看了劳莱斯一眼。又是这个问题。 屏幕上的曲线跳动了一下。老头看了看他,“起作用了。” “终于有进展了,”劳莱斯拍拍基恩的手,“很好,看来你这个小精灵就要给我们东西了。” 他举起手杖,用头戳着基恩的脸,用力压着他,强迫他看电脑屏幕。 “这是γ射线,这些图形会告诉我们你的真实想法。” 基恩恍惚听到门开了,有人走进来。他抬起头看到红头发女人站在他头顶,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实验服,拿了几只小玻璃瓶,瓶里装着清亮的液体,还拿着几支棉球和一个吸管。 “梅格。” 她没有回答。 她拿着吸管,开始用棉球吸瓶里的液体。基恩警觉了起来,他不顾疼痛挣扎了起来,手腕都被勒红了。 “你不是让她离开吗?” 劳莱斯一脸困惑,“我可没说。” “她在干什么?” “她在准备药。” “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所以我们在这儿。” 红头发女人笑着看了看基恩,她拿起一个棉球轻轻地塞在了他的鼻子下面。一股辛辣的味道扑鼻而来,像是什么调料,又像是什么古怪的花,基恩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幽灵们只有通过这种气味才能感受到我们的世界。” 劳莱斯(3) 基恩竭力摒住呼吸。 “阴间没有任何固体的东西,只有影像、魅影、迷雾,阴影和梦境。无法目睹,也无法感知。它深埋于你意识之中的经验,是记忆。吸进去。你必须把它深吸进去,这样我们才能使你的灵魂再生。“ 劳莱斯用手杖猛击基恩的腹部,基恩忍不住咳嗽起来,唾液飞溅,被逼无奈地把药水吸了进去,但是屏幕上的曲线并没有波动,他的反应并不是他们所期望的。 “试另一种。” 那女人用另一个棉球吸了一种新的药水,是几种化学试剂混合成的。 劳莱斯走近了一步,用他那骨瘦如柴的手捋了捋基恩的头发。用一根手指用力划过基恩的脸,竭力思索着。 基恩努力抵制这第二股刺鼻的香味。 “嗅觉是人类最古老、最基本、最原始的本性之一,可以不需要经过丘脑的加工,直接进入最深层意识的中心。” 红头发女人又把一块棉球塞进基恩的鼻子,基恩的人中已经冒汗了。 劳莱斯的手指在基恩的脸上和头皮上的电极板之间捋来捋去。“一个人的嗅觉不是仅与内侧颞叶的嗅觉皮层有关,它和大脑边缘系统的所有器官都有关,直接和扁桃体——情感中枢——相联,以及记忆存储地——海马——相联。” 这个老傻瓜在说些什么?纯粹是胡言乱语。房间好像亮了一点。他们在做什么? “你的记忆机器一直是运动着的,就像一架望远镜,总是注视着时间。” 基恩感到呼吸紧张,眼前出现了几个不想看到的影像,刺到了他记忆深处的东西。 “我说话的时候,你的大脑就正在识别这些气味分子,进行着无数的化学反应,激活负责记忆气味的印象网络。大脑很活跃,会照亮每一条与这个气味有关的路径,记忆大火将熊熊燃烧,并且无法被扑灭。你的γ射线正在减弱,你的片断记忆正在激活。海马正在发出β射线,努力阐释这个新信息,将它与已知信息相联。增强你的长期记忆,强化神经细胞之间的联系。气味分子,整幅拼图中丢失的一块,终于参与了进来,参与到这一昏睡良久,久已被人遗忘的活动中来。它被网住了,被点燃了。你闻到了吗?看到了吗? 基恩感到窒息,大口喘着气,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记忆被深深地触动,而他则无能为力。 “你想起来了吗?对你的生命你知道些什么?” 记忆剧场(1) 布拉格市政广场。 男孩不知所措地站在耀眼的金色天文钟下。 “用力想!往回想!想想你做过的所有事情。你到底知道什么?” 天文钟一分一秒地走着,声音厚重,沉稳,富有韵律。 “我……我什么都没做,阿萨纳特大人。” “什么都没做,”阿萨纳特往上拉了拉斗篷,他里面穿着一件精致的绣边红色丝绸紧身上衣,脸上现出鄙夷的神情。“你出生的时候很危险,她辛苦把你养大,而你做的第一件报答她的事,就是给她找了这样的麻烦,玷污了你自己和她,你还说你什么都没做。” “真的没什么事。” 阿萨纳特往前跨了一步,一手掐住男孩的下巴,狠狠地盯着他,“我不相信你。” 他总是很难控制住他的怒气。他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很难预测。西罗科不敢应声,怕更惹起他的怒火。 有几辆马车经过,马蹄踏在石头路面上,发出橐橐声。他把男孩拽到一边,但并没有恶意,过来的马车不是他们的,它一直朝城里走去。 他一脸凝重,看了看正在西沉的太阳,看看天色,最后把目光落在天文钟的蓝色钟面上。 “我的马车呢,西罗科?你说八点,我去见皇帝不能晚,我要是晚了,你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还没到八点呢,大人。你听,钟还没敲呢。” 这句话引起了阿萨纳特的兴趣,“这钟可是为米库拉(大钟的建造者)敲的,不是吗?” “看它多雄伟壮观。一座钟可以指示三个时间。那一圈罗马数字指示一天的24小时。外圈的花体数字标识波西米亚时间。 第10章 看指针指向24,这是日落时间。米库拉最后加上去了我的时间,巴比伦时间,真正的时间。” 大钟重重地响了一声,随后响起一片铃声。 “这是人类所造的最伟大的钟,而米库拉为他这一番辛苦又得到了些什么呢?” “国王文塞勒斯四世,”西罗科羞愧地看了看自己的脏鞋子,“命令人用一根通红的火棍剜出米库拉的双眼,为了不让他再为别人建造如此伟大的作品。” 阿萨纳特讽刺地说:“就为了一个计量时间的装置。想想最终揭示了时间奥秘的人又会得到什么样的报应呢?” “大人?” 阿萨纳特看看前面狭窄崎岖的街道。“来吧,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夜晚。我们散散步。” “可是,马车……?” “不管它了。” 阿萨纳特大步朝壮丽的伏尔塔瓦河的岸边走去,挥手指向天文钟,“汉诺斯先生一定很庆幸,当他为天文钟添加观象仪的时候,是另一位君主当政。” 二人有条不紊、步履稳健地走着,径直走到石桥,石桥通往河对岸一座气势恢宏、蔚为壮观的城堡。汹涌澎湃的“魔鬼流”将康巴岛与河岸隔开,伏尔塔瓦河的威力在此可见一斑,但也仅仅是“一斑”而已。是什么魔鬼在水下兴风作浪? “你让我很烦,西罗科。我拿不准该不该让你陪我去。” “去城堡,大人?可是我们就快到了。我不明白。” “问题正在于此。” 天色渐暗,“百塔城”在暮色的笼罩下显得亦真亦幻。那是一个光影流动的地方,每一条街道是都有鬼魂在出没,每一条街道都有故事可以讲述以警示世人。 “大人,您问我对自己的生命知道些什么,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只不过是您的侍从。” “皇帝的侍从,内廷派来监视我的,仅此而已。” “但是我服侍您。” 阿萨纳特没有回答。 “大人,您对您的生命知道些什么? 阿萨纳特止步站在桥上。夜晚降临城市,精灵水怪们开始活动,他们纵欲享受,神话中的英雄也渐渐苏醒。他们藏身于塔楼之中和红瓦屋顶之下,令阿萨纳特感到不安。 他揉了揉太阳穴,“我了解一切,所有我出生之前和之后的事情。” 记忆剧场(2) “之前?” “吓到你了?” “我只是想问,您怎么会这么肯定您的记忆是准确的?人的大脑可能会跟人开玩笑。” “这些不是玩笑。” “那么有什么证据?有什么事实根据?” “你想要事实?没有事实。记忆的主观性极强,它既包含真理也包含谬解,夹杂着理智与情感,就像蛇一样缠住真理的脖子。 “看看月亮,它总是那么完美,它把宇宙一分为二——天堂和腐化堕落的人间。月亮周围是无数天体:内行星,太阳,外行星,恒星……每个天体都在一位天使的控制下转动。天体之上是天堂,是上帝的居所,‘存在巨链’将一切连接。不过我知道,这条‘巨链’并不在宇宙之外,而在人类之间。” 西罗科思索着,“在人类之间?” “告诉我,西罗科,如果我把这个秘密告诉皇帝鲁道夫,你觉得他会对我做些什么?当然了,我不会像米库拉那样被戳瞎双眼的,宇宙的奥秘可比人珍贵得多。” “我们为什么来这儿,大人?” “当然为了避难,尽管这样让我显得很可怜。基克拉迪已经到了,他就在这些墙里,我能感觉得到他在注视着我。上一次交手他差点摧毁了我。他毁了我的帝国,从此我就四处游荡。我一直都没能积蓄起足够的力量再一次面对他,所以我到了这儿,布拉格,隐身在占星家、巫师、预言家和术士之间。布拉格,这一次‘点金石’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好运呢?” 基恩抬头看了看劳莱斯,心里一片清明,目光清澈。“我想起来了,父亲,想起来了。” 劳莱斯低头吻了他。 血迹(1) 星期二,上午8点32分。牙买加医疗中心 “你觉得怎么样?” 诺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往上撸了撸袖子。他很高兴这是一间私人诊室,而不是拥挤的急诊室。他认识这儿的医生,他父亲每月至少来做一次心脏检查。医生利文年轻,果断,待人真诚。 诺斯感到浑身麻木,满腹沮丧,羞愧地低下了头。“我睡不好觉。”他心里知道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症状,但是别的他又说不上来。 利文在诺斯的左上臂上绑上一根黑色的橡胶带以提高血压,拿酒精棉擦擦他肘窝,“我们以为你会早点来。” 诺斯并不想弄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希望生活能恢复常态,以他所熟悉的方式继续。对于那些光怪陆离的鬼魅幻影他根本就不想理睬,当然也不想多加讨论。 “他们说那是什么东西了吗?” “那剂针剂?”诺斯摇摇头,“还没有。” “可惜。”利文准备好一支无菌针头。他有很多长短不一、颜色不一的针管,红色的、灰色的……他选了一支淡紫色的,插好针头,扎进了诺斯的静脉。 诺斯暗红色的鲜血马上流入了真空的针管内,起了一些沫,血液很粘稠富有光泽。 “我们要测试一下。”利文缓缓说道:“很快就能知道你是否感染了爱滋病病毒。在我们知道的更多之前,没有必要让你一直紧张着。能让你安静下来的最好方法是尽快检查清楚,不然的话我们就得进行更多的测试。”他查了一下他的记录,“通常我们只需要七毫升,可是你很不幸,法医局也要一份同样的血样。” 因为诺斯不信任法医局的法医,不能让他们来给他做检验。他们每天只和尸体打交道,要是有什么不对,尸体是不会抱怨的。不管他的血液里有什么证据,只能让他信任的人来提取这一证据。 利文换了另一支针管,抽了血。他开始贴标签,做记录。“你是a还是b?” “什么?” “血型。没关系,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血型。” 诺斯想了想,“o型,阳性。” 利文的笔在纸上犹豫了一下,“你确定?” 诺斯耸耸肩,“确定。怎么了?” 利文又犹豫了一下,感到无法下笔。他把笔插到白大褂的上兜里,又拿过来一支针管。取完第四支后,他拔出针,拿一个棉球用力压住针口。 “好,按住。用力按一两分钟。”诺斯照着做了,利文收起四支装了血的安瓿。“你是自己拿着血样,这是想让我们送过去?” “我自己拿着,免得丢失证据。” “我给你装起来。” 利文转身离开,诺斯还是定不下心来。窗外狂风暴雨,乌云密布。 墙上的钟机械地滴答响着。 8点43分,利文回来了,紧盯着手里的病历,“你父亲的血型是ab,是吗?” 诺斯尽力控制着自己的不耐烦,“嗨,我很感谢你做的这一切,可我得走了。” 利文并没在听,“你母亲的血型是a。” 这对诺斯来说毫无意义。 “你想坐一会吗?” “我很好。” 利文有些犹豫,最终正视着诺斯犀利的目光,心里感到有些为难。 “你有没有想过做亲子鉴定?” 诺斯站住了脚跟,“谁做?” “你。” 诺斯摇摇头,“我不明白。” 利文继续说着,“喂,我不是要跟你讲什么科学大道理,但是如果两个人,一个人的血型是a,另一个人的血型是ab,那么他们孩子血型为o的机会几乎为零。” 利文把装好的血样袋递给诺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很抱歉由我来告诉这件事,可是你应该知道这些,这是和你自己有关的事。你的血型是o,这意味着你父母中有一人在生理上与你无关,通常是指你的父亲。” 血迹(2) 诺斯勃然大怒,把棉球摔在桌子上,“荒唐!” “你需要和他们谈谈。” 诺斯想了想,仔细想了想。这个世界怎么变得这样了,变得这么残酷无情,他都不认识它了。 这对我有用吗?我应该怎么办? 他走出牙买加医疗中心,狂风暴雨席卷而来。他伸手掏钥匙,找他的深蓝色雪佛莱子弹头车。他把车停哪儿了? 大雨滂沱,不停地敲打着停车场内的每一辆车,前面一片雾气,看不清楚什么。他蹒跚着在停车场中穿行,膝盖痛得厉害,脑子里一片混乱,沿着每一条路找自己的汽车。 终于找到了,这辆车车门很破,需要上点油,车里还有一股味,汗臭和食品腐烂的味道混和在一起,令人感到恶心。因为他的飞羚车不见了,又急需一辆汽车,就只能选了这辆车。 他气恼地把血样袋扔在车座上,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梦魇又一次浮现在脑中:他的母亲,无法满足的欲望,他在她体内…… 他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诺斯又想起了他的梦,他和他母亲,还有一面镜子,在镜子中他看到一张脸,一张因狂喜而扭曲的脸,而这张脸像是他却又不是他,好像戴了一张面具,这到底是谁呢? 上午9点56分。 诺斯花了二十分钟才找到停车位,市政府改造了皇后区牙买加路上的蒙哥马利医疗用品商场,把整个纽约警察局的现场处理中心搬到了这儿,这儿竟然没有停车场。 第11章 全市五个区的现场证据都送到这儿来检验,所以这显得异常繁忙,和这条路上的很多其他政府大楼一样忙。这儿有社会保险管理部大楼,三所法庭,交通局,每一条辅路上都停满了政府工作人员的车。 诺斯把血样放在仪表盘下,拿着他的身份证和记事本。他没穿外衣,也没带雨伞,浑身都湿透了,而他竟然浑然不觉。 厚厚的一叠照片和打印整齐的说明,现场处理报告读起来令人沮丧。工作人员从博物馆的展柜玻璃上收集到了148个人的指纹,清晰度各有不同。但是都已经过了自动指纹识别系统(afis)的检测,结果全是“否”,其中没有一个罪犯的指纹。 “这不是全部。其他的呢?” 艾什,指挥现场指纹采集的法医。他比诺斯的岁数大许多,表情严肃,给人感觉他时刻都在沉思着什么。 他领着诺斯进了这一楼层的小休息室,对警探沉重的脚步声感到奇怪,“沾有血迹的碎片已经送到首检室去了。你怎么了?” “我伤了膝盖。”诺斯更关心报告。“你们发现了棉纤维?谁的身上都可能有。” “埃及棉。”艾什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放了很多糖和牛奶。 诺斯甚至都没听见。“这是什么意思?” “是进口棉。是能买到的最好的棉。我猜想没有多少家商店销售进口棉质衣物,出售的都很贵。” “是什么衣服?衬衫?” “有可能。不过埃及棉通常用在昂贵的床上用品上。” “嗯,那家伙很喜欢躺在床上。”诺斯继续想着,“那把剑正在首检室里,正在做血清检验,那支注射器正在接受毒理检查。你检查上面的指纹了吗?” “当然,是先做的,在第6页。你怎么这么着急,等不得我们寄给你。你要是这么急,我们可以给你传真过去。” “我就住附近。” “你看,我们从注射器上取下两个有用的指纹,已经经过了afis的识别;从剑上取下一个指纹,大拇指纹,也经过了afis的识别,两个指纹相吻合。 “是谁的?” “是你的。” 诺斯感到被重重地击了一下。怎么回事?怎么一觉醒来,全世界都和他作对了呢? 警察的指纹是被存档记录的,当然要在检验中被剔除出去。从当时看来,发现他的指纹并不出乎意料。但是诺斯感到奇怪的是好像整起案件与他有关。 与其他地方不同,法医局隶属于纽约警察局,法医们不仅仅是普通的技术人员,他们还是警察,工作辛苦。艾什了解诺斯,知道情况不妙。 血迹(3) “吉姆,你为什么总想着这个案子?” 诺斯没有回答。 “没人死亡。你救出了孩子。” “有人受伤了,还在医院。四个老百姓,两名警察,其中一个喉咙受了伤。你想不管我们自己的两个人?下一次他可能就会杀人。” “我没说不管他们。你听到我说了吗?可是已经三天了,痕迹在两天之内就没了,那家伙很走运,你还不放手,你要自己扛这个事吗?这会儿这家伙可能已经逃出这个国家了,甚至到了地球的另一边了。” 诺斯感到了胸中的怒火,他说不清楚,但能感觉的到。“让我来决定要处理什么案子吧。” 他感到胸中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涌动,一种强烈的复仇感,和工作并没有关系。 “他们是谁?那两个警察。” “曼尼西·维里奥和艾迪·肯洛伊。”我是吃早饭时才知道的,诺斯心里感到强烈的负罪感。 “你认识他们?” 诺斯耸耸肩,“不认识,他们是中央公园的巡警。不过这并不重要,是吧?” 艾什的脸上显出责备的神情。他慢慢说:“你知道,你爸爸做警察的时候,他曾对我说……” 诺斯没有听下去,他把报告卷起夹在胳膊下。“你给我复制博物馆的监测录像带了吗?” 上午11点03分 第一大街520号,法医局办公楼二楼,诺斯透过窗户往外看,斗大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外面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诺斯坐在桌旁填写血样的监管记录。接触证据就需要填写监管记录,警察局向法庭提交证据时要对证据加以说明,必须有具体的记录。谁收集证据?在何种情况下收集?有关证据的一切事实都要详细记载。是当时就被确认为证据的,还是事后收集的?每一次接触或移动证据都要详细记载。要采取一切措施防止辩护律师说证据被动过。 诺斯认真填写着,艾什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他们在剑上发现了你的指纹。我并没有碰它。我把它踢到一边去了,怎么会有一个大拇指纹? 丹谢泼德,法医物证部的负责检验员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诺斯要的照片。“你知道我们通常需要一周,现在只有三天,不敢说能不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诺斯收好监管记录说:“这很重要。” “每宗案件都很重要,”他把照片递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诺斯的头。 诺斯觉察到了,“怎么了?” “我可不可以……?”谢泼德抽出一把小镊子,从诺斯头上拔掉几根头发,放进一个白色的小信封里。“你血液里的东西可能已经分泌出来了。我们等等看吧。” 诺斯挠挠头,“你觉得你还会有其他发现?已经三天了。” “要看情况。有的东西反映得快,有些则不然。苯二氮卓类药,如利眠宁和安定,可以在人体内存在30天。大麻,你视它如草芥,却能存在90天。你说你感到精神恍惚,有一些精神上的反应。二甲-4-羟钯胺磷酸(幻觉剂),这个不起眼却神奇的蘑菇,lsd(殚角酸酰二乙胺,一种致幻觉剂)和mdma(甲撑二氧苯丙胺,一种致幻剂)可在体内存在三至五天。如果你体内有这些,我们就能检验出来。 “你确切知道要找什么吗?查明注射器里是什么了吗?” “还没有。” 谢泼德总是掉链子,他好像喜欢故意这么做,觉得这很有意思。诺斯可不答应,“我需要你马上进行检验。” “那你可有的等了,我们不会做的。” 他没有在开玩笑。诺斯的脑子里又嗡地响了一声,“为什么?” 对谢泼德来说,原因很明显,“太冒险了。我们可没入保险。我可不想我的人遭殃。我们不会做的。你可以去私人实验室,但我怀疑他们是否敢碰它,我怀疑fbi(联邦调查局)可能对这个案子感兴趣。我要了血样、尿样和头发。我们会弄明白的。你的尿样在哪儿?” 血迹(4) 诺斯从塑料袋里找出一个旧的“给他力”瓶子,放在了桌子上。 “我只要十厘升,这儿有一品脱。” “去死吧。” 谢泼德伸手要过去塑料袋,小心把瓶子包好,伸直手臂拎着。 谢泼德朝外走去,以为诺斯会跟着他,边走边唠叨,“一位化学博士,现在沦落到给你拎尿瓶。你不看看照片吗?上面有你的注射器。” “有什么特别吗?” 谢泼德眼睛一亮,“他给你用的可是一件不寻常的家伙。” 诺斯翻着照片,注射器是按照实际尺寸拍下来的,旁边标有尺寸以供参考。它比一般的注射器大,表面涂了银。“像是兽医给狗打针用的。” “比那要好。”谢泼德开着门,等诺斯跟上,“很古老,我怀疑是一个世纪前的医疗用具。” 诺斯感到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我曾经和威劳柏博士在纽约大学医疗中心工作过。他以前喜欢收集这些小的医学古玩。他办公室里专门有一个柜子,摆满了这些东西。” “你觉得这是偷来的?” “也可能是另一位收藏者。注射器,博物馆,这里面好像有一个规律,他对古董很着迷。” 两件东西可构不成规律,不过诺斯会把此作为出发点的。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为什么要用一支古代注射器? “我可不可以找威劳柏谈谈?” “你要是有让人显灵的本事就可以,他已经死了两年了。” 诺斯把这个名字从记事本上划掉。“你觉得我在哪儿能找到这类东西?” 谢泼德想了想,“城里的很多古董店都可能会有这些东西,我相信会有几家专销店。” “刻在一端的这些字母,h-r-s-h,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收藏家们可能会知道的。” 他们去了大厅另一端的一位实验员那里。谢泼德把头探进门里,满面笑容地拿出“礼物”交给女孩,“诺斯探长珍贵的尿液。” 她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诺斯觉得尴尬,但是来不及躲开,她对他笑了笑,诺斯也只好勉强笑了笑。 谢泼德继续朝前走去。一进他的办公室你就能感到强烈的书卷气。整整一面墙挂满了数不清的学术成就和认定证书。桌子上下左右堆满了书籍、杂志、笔记本和影印文件。电脑旁放着一些药片:维他命和阿斯匹林。 他快步绕过桌子,坐在一张大的皮椅子上。“我们在剑上发现了四种血型。在玻璃展柜上发现了皮肤、毛发和血迹。还没有用codis检索,等我们做了就会给出报告。” codis——dna联系检索系统,是fbi的全国dna总库。在dna库中有记录,但可能在afis指纹库里没有档案,同样,也可能有指纹档案而没有dna记录。 第12章 诺斯没有进去,他在走廊里转来转去,他感到紧张,哪儿也不想呆。“艾什告诉我你们在剑上找到了我的指纹?” “是的,很奇怪。我们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剑柄上似乎有一些古代的痕迹。可是你却在上面留了一个印儿,不过从测试上看,指印已经石化很久了,这又是一个生命的奥秘。” 下午2点38分 第四警区的工作紧张繁忙,人不仅在体力上超负荷运转,精神上也倍感压抑。警局里总是一片忙碌,每天都进行着各种琐碎的调查工作,这是一个冷酷的世界。诺斯把一本又大又沉的电话黄页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的桌子在办公室的一个角落,办公室里的人都忙得顾不上理会他。 这里就是整个世界的真实写照,尽管表面上看一片祥和,但是实际上却是病态的、古怪的、扭曲的。警钟不时敲响,人想生存就必须付出代价。诺斯并不是一个被抛在外面、游离于社会之外的孤独的人,因为实际上队里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诺斯只不过是暴风骤雨中的一朵充满了怒气的云。 他打开案宗,把照片摊在桌面上,按照自己的推断和猜想把它们拼在一起,只有他清楚整个过程——一切都是在按照本能进行,他本能地感到缺少了几样东西。 血迹(5) 他挑出注射器的照片,坐在电话旁一手翻着电话薄,不时地看着这张和其他照片。他拿笔写下:头骨?他记得中央公园的警察布鲁德说过,有证人报告说基恩拿起一个头骨,怎么证据中没有记载? 他合上电话薄,重新摆正照片。 他又翻开电话薄,寻找城里专营医疗器械的古董店。他拿起电话,先打给克里斯蒂拍卖行,对方说了几个名字之后便挂断了。这样的询问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有几个名字被重复了几次,诺斯又删除了几个名字。有几家店搬迁了,还有几家换了人,不再经营某种商品。诺斯感到要了解一个古代注射器并不容易? 他把照片重新排列了一下。有几个人都提到了一个名字——塞姆尔柏利,一个专营一些奇怪的古玩的古董商人。他会知道h-r-s-h是什么意思吗? 因为生意一直不好做,塞姆尔搬了两次家。有人说去年11月份的时候他在西25大街的切尔西古董大楼有一家小店。诺斯拔了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位女士,柏利确实有一家店在那儿,但他交不起租金,她正在考虑要把他赶出去。 “他现在在吗?” “不在。” “请你让他给我回电话好吗?” “我甚至都不能让他给我回电话。”她听起来万分沮丧,并没有要为难诺斯。 诺斯要留下他的电话,听到她找纸的声音。“喂,”她说,“这儿有他的地址,你有笔吗?” 诺斯记录了塞姆尔的地址,挂上电话后又翻了翻照片,他在思考基恩是怎么逃跑的! 有了车。 下午4点13分 黑色醒目的风挡雨刷在仪表盘上方来回晃动着,吱嘎做响,像音乐家的节拍器一样极有规律。 诺斯手里握着电话,屏幕上显示着他父母的电话,可是他还没有准备好说什么,能问他的父亲是亲生的吗?他的拇指在按键上犹豫不决。不行,不能现在打。 诺斯望着前面熟悉的街道,街道两旁是形形色色的店铺,回想着整个事情的经过,脑海里萦绕着各种形象,雨还在哗哗地下着,冲刷着“地狱厨房”。 没人报告说见到一辆车逃走。他们搜查了整个街区,甚至跟他进了巷子的巡逻警也想不起曾经听到或看到一辆车。 诺斯把一块口香糖扔进嘴里,嚼了起来,多少感到放松了一些。 他锁上车门,一瘸一拐地走到一家店辅的后院,上次他追基恩到这儿,都没有注意这到底是哪儿。现在可看清楚了,这是一个变态狂的世界。 和记忆中的一样,这个后院的石灰墙上仍然是布满泥渍。他那一天还活动灵活,现在却只能拖着脚走路了。 在一面白灰墙上,大概在人的腰部的位置上,附着着无数的奇怪的黄色污渍,是什么东西被喷射了无数次所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令人作呕,毫无疑问是精液,这是个什么场所再清楚不过了。 远处一堵墙的旁边仍然堆着垃圾桶,垃圾袋四处零乱地扔着,诺斯弯腰钻过黄黑色的隔离带,四处看着。 这样的后院多少有点奇怪,不过这在曼哈顿并不罕见。这儿可能以前是个垃圾站。诺斯爬上最上边的一个垃圾桶,就像基恩做过的那样,从高处向外望去。车会停在哪儿呢? 一条巷子朝左沿伸又向右拐去,这在市中心并不多见。街的一侧有黑色的防火梯,看上去有些阴森。仅可以容纳一辆车,容不了别的东西。 “嗨,你不能在这儿。你们这些混蛋警察。我们可以进去做,你有车吗?” 诺斯回头看去,露出他的肩章,一脸的鄙夷。 巷子口站着一个身材瘦弱的舞女,穿着金色的紧身裤,她溜出来吸烟,一双眼睛美轮美奂,胸部极其丰满,嘴唇富有曲线非常诱人,诺斯忍不住地看着她。可是她宽宽的胯部,硬硬的下额,以及粗粗的男性的脖子马上让人看清了“她”。 “她”对他笑了笑,显然把他的厌恶当作消遣。 血迹(6) 诺斯从垃圾桶上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你希望我叫什么?”“她”长长的假睫毛上涂了黑色闪亮的睫毛膏,眼皮向下垂着,好像在期待什么,嗓音沙哑。 “你今天是不是不想过了?” “她”气恼地卸下了伪装,用明显的深沉的男声回答说,“克罗蒂娅。” “你的真名。” 克劳蒂娅瞪起了眼睛,刚才的那个女人不见了,现在就只有诺斯和一个穿金色紧身裤的男人。“谁都这么叫我。” “三天前你在这儿吗?” 克劳蒂娅不再玩了,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我天天在这儿。” “你记得几天前发生的打斗吗?” “打斗?” “打架。” “我知道什么叫打斗。”他用手把脸上的头发拔到一边,是最便宜的那种假发,一脸怒色。“我知道得不太确切。我当时忙着。” “忙着干什么?” “和一个人干那个呗。想让我给你画张像?” “但是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听到有几个女孩说来着。” “几个女孩?他们今天有谁在吗?”诺斯问道,尽量不显得迫切。 克劳蒂娅摇摇头,转了转眼睛,不太方便,不过他还是让诺斯跟着他进了楼。 下午4点57分 楼上一间很小的浴室里,一个叫马利奥,也叫马娜的“她”告诉诺斯他只听到了引擎声,窗户上是花玻璃,要是想真看清楚,就得把身子探出去,他又不想看什么,所以就没有看见。 诺斯挤过一根晾衣杆,杆上挂满了湿裤子和胸罩,探身出去看了看。“后来没人找你谈过话吗?” “天,你逗我呢?我们可怕你们这些穿蓝衣服的家伙。” “只是一辆车,你为什么会注意它?” 马利奥紧紧了白色的套头睡袍,“它很显眼,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客人们都知道不能从巷子进来,得从前面绕进来。没有人走那条巷子。” 楼里一共住了21个人,但只有马利奥一个证人。 下午5点22分 诺斯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小塑料盒,从中取出一卷胶带,撕下两条贴在鞋底上,然后继续向前走去。他走了整整一个街区才绕到后面,找到了那条巷子的入口,街的一端用铁丝网拦了起来,这么做的目的多半是为了不让车子通过。 曼哈顿的街就像格子,没人在意它到底是什么样子。在市中心很少能见到巷子,一条砖路就更是罕见,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而格林尼治村那边有几条砖石路面则可以追溯到19世纪,那里明显印着历史的痕迹。 诺斯小心走着,仔细地查看着一切。这并不是他的工作,不过他没有时间了。这一片法医并没检查过,很有可能他会碰到什么东西,贴上胶带就是防止他的脚印和未被发现的证据混在一起。 在一堆垃圾、杂草、老鼠洞中间,诺斯注意到一块黑色的污渍,它在一块砖面上,一段生锈废弃的防火梯上倒垂下来把污渍遮住了,这离刚才那间后院的围墙只有几米远。 诺斯马上看出那是一滴粘粘的汽油渍,他贴近了看看,更清楚地看到了碎塑料片,还有一个轮胎印。 傍晚6点04分 罗伯特艾什站在油渍旁,用一把l形、白底黑字、30cm——15cm的轮胎测量尺量着,之后又拍了一张照片。他正在回家的路上,但接到诺斯的电话就马上赶了过来。 诺斯始终注视着汽油渍,“你觉得这是什么?” “油就是油。从汽油渍是没法找到一辆车的,不过我怀疑是不是一辆汽车。它是在路边,而油一般是从引擎的最低点漏出来的,应该在路中间,一般的车不会开得这么靠边。” “所以你觉得是摩托车?” “还是大马力的,超过。可不能小瞧运气的力量,呵呵!四冲程引擎使用的是粘性汽油,两冲程引擎用的则要稀一些,应该早被雨水冲走了,可它还在这儿,而且颜色很黑,肯定是高级的摩托车。” 血迹(7) 诺斯再也忍不住了,冲口说道:“我听到了车门的声音。 第13章 别说什么摩托车不摩托车的。” “我今天看见你爸爸了。” 诺斯心里疑问,扭过脸,“噢,是吗?” “是啊,他请了一些人周末过去吃烤肉。你去吗?” “我,嗯……我不知道。嗨,你闻到什么味吗?” 艾什闻了闻,“什么味?” 诺斯感到窒息,他闻到一股烂肉在火里灸烤的臭味,感到阵阵恶心。他很想弄清楚味儿是从哪儿来的,也许是那个后院,不过好像没什么来源。 他感到嘴里很苦,“你真的没闻到什么?” 艾什蹲在地上,拿着一把小镊子检查。“没有。”他挑起一点半透明的玻璃碎片,碎片看起来很干净,没有被油弄脏,显然落在地上没多久。 “你说你听到那家伙上车关门的声音?” “听得很清楚。”诺斯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捂住了鼻子和嘴,可是没用,那股味道似乎越来越刺鼻。 艾什点点头,“对了,我知道是什么了。”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片。“他上了车,把门拽上,留下了这些碎片。车拐弯,这些碎片就继续掉下来。它没有颜色,所以不是尾灯。你要找的车有一个车灯碎了,是在车头方向的。” 晚上8点39分 那股臭味始终无法散去。整个警区都弥漫着一股腐臭味,却只有诺斯能闻到。在休息室他冲了一罐浓浓的咖啡,但没喝,他只是端着,希望不要有人问他什么尴尬的问题。 诺斯把事故记录写了,布鲁德也已经填写过了,不过他当时也在现场,需要填写一份完整的事故记录,所以找不到借口推辞这样的例行公事。 他填完了之后上了警局的二楼,他在一间小屋子里又看了几遍录像带,将博物馆内的各种情况又重新温习了一遍。 带子一遍一遍地转着,诺斯坎了同一个房间的不同角度的拍摄画面。基恩进博物馆这段很清楚:他一个人进了博物馆,时间是10点07分。他四处转了转,不清楚他是在找路,还是在等什么人。他在贝尔弗厅看了看,然后对希腊的展品很是着迷。10点23分,他刺伤了第一位游客。 诺斯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然后起来活动了一下。他以前曾经读到过,在长途飞行中有人会因坐得太久而死于血管堵塞。如果警察万不得已要监视几个小时,同样的事可能也会发生。 诺斯放进另一盘录像带,又换了一个角度,基恩再次走进了博物馆。 但是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诺斯把带子往回倒,从头开始:基恩走进博物馆……周围的游客在闲逛……他进了贝尔弗厅…… 等等。她在干什么? 诺斯把带子停住,回退了一点。 基恩站在那里看一个巨大的花瓶。一个长头发戴太阳镜的女人从后面走近他。她了停下来,离基恩很近,她用一支手挡住了脸。突然出现了一股烟。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因为其他的摄像机没有照到那儿,不过现在看出来了。 诺斯凑近了屏幕想看得更清楚,图像被定了格,隐隐有些晃动。她的脸就在眼前,可他却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二楼大厅里传来了脚步声。助理警探南希蒙哥马利已经穿上了外衣,她抱着一摞卷宗,不满地看了诺斯一眼,“你无家可归吗?” 诺斯用手搓了搓脸,他的手很粗糙,“你说呢?” 她继续向前走去,“去找个女朋友。” 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但诺斯没有吭声,继续研究屏幕上模糊的影像。 她是不是在做什么别的事?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探头出去对南希喊道,“嗨,你忙吗?能来看一下这个吗?我想听听女人的看法。” “我刚才怎么跟你说来着?”他听到南希嘟哝着,重重地扔下了什么东西。她气哼哼地走出来,把拉直的黑发甩到一边,露出她巧克力色的富有光泽的皮肤,“我能拿警探的工资吗?” 血迹(8) “你要减薪吗?”诺斯无奈的说道。 她站在门口,双臂交叉,“我可没多少功夫。” 他让她看了看屏幕,问道:“这个女人在干什么?” 他重放了一遍录像带,陌生女人在基恩身旁站住,举起一支手,然后出现了一股烟儿。南希眯起眼睛看了看屏幕。 “再放一遍。”诺斯又放了一遍。她转了转眼睛,“她在喷香水,那是一个香水喷瓶。我破了案了?” 诺斯用手指了指屏幕,“你那样喷香水吗?” 她又看了看,现在她也注意到了。“她为什么朝看花瓶的人喷?” 诺斯扔下笔,感到筋疲力尽,“问得没错。” 他回到办公室,翻着桌子上的卷宗。他回想起追基恩的时候,听到有玻璃被轧碎的声音,还闻到了香水味,而且还有报告证实发现了小香水瓶的残片。 他在报告上面别了个条,让艾什再对证据进行一次检验。 晚10点57分 街上空无一人,街灯昏暗得闪着,人行道上的下水道盖微微地冒着热气,像是一头野兽的肚子,一条正在沉睡的巨龙的肚子。 屋里很黑,电话留言机的小红灯不停地闪着,诺斯的母亲给他留了言。听到她的声音,诺斯忍不住一阵心虚。 雨敲打着窗子,屋里一片宁静。他倒了一杯威士忌,而且下意识地多倒了很多。诺斯漫无目的地换着电视频道,最后挑了一个台,屏幕上是一个标枪运动员正在尽力投掷标枪,标准的奥林匹克姿势。 这些标枪似乎在对诺斯诉说着什么。昔日的武器,今日的运动。为什么看着它们他会感到心潮澎湃?每次看到这项运动他都会停下来,可是现在他感到似乎被催眠了。有多少次他的意识在迷茫中回到希腊的荣耀之中,潜藏于心中的另一个自我在对他讲述着什么,在黑暗中跟他说话,声音低沉,不仅仅是让他注意,他腐烂的身体被火烤着,散发着一阵阵的恶臭,诺斯忍不住呕吐起来。 诺斯“啊”的一声醒来。墙上有一幅画,画面是一个牛头,色彩浓重,一直不断地纠缠着他。 是牛头让他感到恐惧、害怕、气恼。 是牛头让他心生杀念。 镀金笼子(1) 清晨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基恩的脸上,将他从弥漫着的深不可测的黑暗中唤醒。不只一次,他醒来后发现根本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他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从来没用过这么柔软的被褥,上面绣着精致的羽毛,像是给一位王子用的。他完全摸不着头脑自己怎么会在这儿,这东西是给谁预备的。也许这原本就是他的,要是没人告诉他别的,他就当这是自己的了。 隐隐传来天使的音乐,是巴洛克狂欢的合唱乐,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到。音乐飘进了房间,但他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也不能让它停下来。 他坐起身。屋里富丽堂皇,浅色的地毯,比他踩过的任何地毯都要软,墙上挂着镜子,天棚上安着硕大的水晶吊灯,屋里摆着无数的艺术品,还有华丽的丝绸。他赤裸着身子朝宽大的窗户走去,远望能看见哈德逊河。 基恩的脑子昏沉沉的,不时地闪过几个念头。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手还是很酸,皮肤被磨破了,他用手指捋了捋头发,他能感到剩余的镇静剂还在冲击着他的大脑,不断地和血液抗争着。 基恩想不起太多的细节,不过他感到每天都在进行着一项新的实验,他感到心力交瘁,但却越来越困惑。他每天都要为这些令人窒息的人物服务。他逃不掉了,他总是时不时地给他们带来了一些麻烦,可是他们不让他走,而且基恩发现随着他们罪恶行径的继续,他越发地不能抗拒他们。 基恩穿上一件袍子,系好腰带。他开了第一个门,这是一间装饰豪华的浴室。第二扇门里面是一间宽敞的衣帽间,挂满了西装、衬衫,还有鞋子。旁边还有一扇锁着的门。 基恩回到了卧室。这里有第四个门,需要输一个密码门才能开,密码是什么?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走上前去,身子微微发颤,不能就让这几个数字难倒,他按了最早想到的几个数字。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他今天变成了左撇子。“ “有意思,”劳莱斯赞许地点点头,沉思着,“轮回的表现性总是令人惊奇。” “好像人格变化对他的影响比我们预期的要大。” 劳莱斯目光坚定,塞维奇轻易不受人控制,但是劳莱斯总能控制一切。塞维奇坐在桃木桌子旁,在椅子上动来动去地吃早饭。 “你说我们找错了人?”劳莱斯问。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没人表示赞同塞维奇。“不是,我只是说,我们正在做的是一件全新的事,肯定会产生一些副作用。” 劳莱斯对他机敏的回答感到诧异,“并不是全新的。”他看着这些医生和科学家,他们再现了这一过程,对它进行实验,并使它趋于完美。 他把一片做成士兵模样的吐司面包在嫩嫩的蛋黄酱里沾了一下,“有什么最新发现?” 梅格伊拉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她按了一下遥控器,墙上的大屏幕显现出了楼下的基恩。 他到了一个圆形的休息室,壁炉旁挂了很多肖像画,他正在看着。画上的都是一些老人,其中就有劳莱斯。 塞维奇说,“脑电图扫描器显示他正在生成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每一种都在争取控制他,都想要完全控制他的记忆功能。” 第14章 “有没有融合的迹象?” “没有。” 塞维奇语气里有些犹豫,这是劳莱斯所不愿听到的。“什么时候变得我要从你们那里挤话出来?接着说。” “我们很幸运,没有发生融合,不过还没有一种人格取得完全的支配地位,基恩的本意非常顽固。” 劳莱斯笑了笑,脸上却还是冰冷的。“我就是喜欢他这一点。” 塞维奇站起来,让劳莱斯看一张图表。“我们花了整晚刺激他大脑的海马内的ca3区。” 劳莱斯吃着沾了蛋黄酱的吐司,“嗯,他的长期记忆的入口。你们怎么刺激的?” “用声音,特别是音乐。” 镀金笼子(2) “真不错。他反应如何?” “从他目前的状况看,15世纪末16世纪初的音乐、若斯坎德普瑞的音乐和克劳帝奥蒙特威尔地的歌剧最为有效。” 劳莱斯坐在椅子上,感到很满意,“是我在布拉格最喜欢的音乐。” 梅格伊拉可不那么乐观,“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我们最后一次遇见基克拉迪就是在布拉格,基克拉迪就是左撇子。” 劳莱斯拿掉餐巾,“那些音乐是我的最爱,不是他的。”他敲了敲桌子,让人把桌子清理干净。 仆人从黑暗的角落里走过来,撤掉餐盘,拿走果酱,问是否还需要什么服务。 梅格伊拉都没有从文件上抬起头,她命令仆人把劳莱斯的日用“护卫军”送上来,不一会劳莱斯面前就摆满了一大堆药片和药水。 他用来抑制衰老的滋补品包括补血的铁剂,强化心脏的阿斯匹林,补脑、补肾、补肝的抗生素蒺藜。还有维生素b■、b■、红高丽参、银杏叶片和锌。这些药品维持着他的生命力和体力,抵抗着衰老的侵蚀。事实上,他已经不知道这些药起什么作用了。即使有人再加入一种药他也根本不会怀疑。以他的年龄已经不屑于猜疑他们了。 梅格伊拉盯着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知道他在玩什么。我有证据,基恩一直在查宗谱,可是没有人同意他这么干。” “那这说明什么呢,我的女儿?证明他是一个优秀的图书馆管理员?” “少胡扯。” “要不你再做一次……?” 在座的人的脸上都显出了尴尬的神情,劳莱斯一脸得意。 “你怎么知道的?” 她有些得意,“我有办法。” 劳莱斯沉吟了片刻。她在计划什么事情。“就像你碰巧到了博物馆,赶上基恩发作那样的办法?我们很同情你的忌妒。在某个阶段,他必须要熟悉一些记录,你不同意吗?有好奇心才能知道我们是谁?” “不是这样!”梅格伊拉气恼地拍了拍桃木桌坚硬的桌面,“你有没有想过他在找其他一些人?” “其他人?”劳莱斯心里动了一下,“什么其他人?” “你这个傲慢自大的家伙,你知道有其他人。” 劳莱斯摆了摆手指,“你又在考验我的耐力了。你忘了,我经历过了轮回,我就曾经是那头畜生。我了解他,只要给基恩时间他也会了解的。”他回头对塞维奇说:“你说我们是给他一点自由呢?还是关着他。” “说不好。梅格伊拉也许是对的,他还很不稳定。” “那就让他在楼内自由活动。”他喝了一口水,挥手让他们离开。“你们可以走了。” 科学家和医生们都马上站起来离开。 梅格伊拉却依旧坐在那里。“和我们以前的实验相比,这不过是另一次大的实验,我们会亲眼看着它再次失败。” “你什么也不知道。” “是吗?请你记住你说的这些话,我不会忘了它们的。” “是的,”劳莱斯嘲讽地答道:“你是不会忘的。”他暗自笑了笑,端起水,开始每天的例行公事——消灭眼前的一些药。他用枯瘦的手指拿起药片,网用脆弱的牙齿一片一片嚼着。 所有的药都是为了保持大脑清醒巩固记忆的,这是整个实验所必须的。如果没有记忆,他就不复存在了。 他用硫辛酸配以醋酸基来防止老年痴呆病的发作,当然并没有丝毫的迹象表明他有什么危险,大脑内没有丝毫的蛋白分子混乱的迹象和损伤,不过一个人总应该小心为妙。 他选用高浓缩的鱼甘油来增强记忆,以提高大脑的可塑性,另一边的盘子里则是提取自育亨宾树树皮和非洲紫罗兰根制成的男性药物。 梅格伊拉在一边检查着药单,看着他把它们一个一个吞下。 她站在大屏幕旁边,一脸绝望,“我们怎么处理他?” 劳莱斯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古怪。他拿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梅格伊拉,你总是这么尖刻,仇视一切,觉得谁都不适合。还没等开始你就决定把每个人都扔进下水道里。不过这条老谋深算的蛇胜过了你,燃起了你复仇的怒火。你为什么这么燥动不安?” 镀金笼子(3) “还不算晚。”她请求道,捋了捋劳莱斯耳后的花白头发。“我们已经取得很多进展,我们可以找个方法恢复我应有的地位。” 劳莱斯让她看屏幕上的基恩,“也许他可以,但是我的时间不多了。” “应该是我。” “梅格伊拉,我们谁都无能为力。一出生你的命运就注定了。你不是在和我抗争而是在和命运抗争。女人不可能获得我这样的永生,你不过是一个瓶子,孕育着下一次的轮回。” 这是些什么东西?战利品还是装饰品?他认识这些吗?他应该认识吗?它们说明一个人的爱好,还是表明曾经经历过的生活? 基恩审视着壁炉上的几幅肖像画,画中的几个老人凝视着他,目光犀利,含着期待。他们流着同样的血脉,一目了然,而他却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一个人的颧骨或许比另一个高,耳朵可能更弯曲一点,或鼻梁更挺一些,这证实了,后一个人继承了前一个人的面部特征。 基恩看了看镜子,端详着自己的脸,却看不出自己是这条进化链的一环。也许是他不想看出来。他又看了看架子上的书,还是感觉有些东西不对,不过现在他准备把它埋在心里,留给自己的大脑。他知道他们在注视着他,他能感觉到他们在审视着他。 基恩脑子里有一些清晰的记忆,几个“自我”一直叠加在一起,但是哪一个也不是真实的。他只想了解今生,可是他能感觉到前世的几个自我,他们混杂在一起,压迫着他的大脑,争抢着要引起他的注意力,相互争斗着要控制他。 他走过这条路,现在就要看他是否能走到尽头,是否能理解它。 过去在哪儿?在这把千年前的匕首上?它是不是也曾经杀了一千个人?这就是过去吗? 记忆会改变过去吗?还是过去只是他的臆想?就像枯枝上的干树叶,落在地上就会被踩得粉碎。 基恩看着画像下面的一个个物件。每一个架子,每一件艺术品和装饰品,似乎都开启了一扇深锁的门,从门里涌出无数来自遥远过去的影像和声音。他能听到什么东西被打开了,吱嘎作响,不停冲击着他混沌的大脑。从每一扇门后飘出记忆的霉味。灰尘下隐藏着东西,就像一本精装的古书,书的封面因岁月变迁而显得古旧,等着被人发现,等着一口气来吹掉上面的尘土。 地板吱吱作响,他们在耳语着、躲避着阳光、在黑暗里叹气,承载着记忆的重负。基恩能听见他们、闻见他们、尝到他们,感受着自我的片片碎片,渴望将他们拼合在一起,从而解决这个迷局。 “躯体向上运动,而灵魂总是转着圈,似乎要回到起点。” 基恩马上回答:“柏罗丁,是柏罗丁。” 这是谁说的?这则信息是从哪儿来的?太令人费解了。很明显基恩的大脑正处在极佳的运转状态,而他似乎没有参与,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他敲开了记忆的中心,但却是另一个人在阅读。 是的,柏罗丁。多希望我们见到他,不过很遗憾…… “人们往往意识不到他们同时代人物的伟大,只有后来的人才意识得到。” 基恩很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他站在镜子前,敞开衣服,光秃的胸部看上去有些怪异:平平的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是的,”他喃喃自语,“我知道了,我的乳房怎么没有了?” 记忆剧场(1) “全体起立!致敬!尊贵的鲁道夫皇帝陛下、神圣罗马帝国的君王、帝国永恒的君主、德意志的国王、匈牙利的国王、波希米亚、达尔马提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的国王、奥地利大公、摩拉维亚伯爵、劳济茨伯爵、西里西亚公爵、卢森堡公爵、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者……” “好了,好了,好了。”鲁道夫皇帝向门口的侍卫摆了摆手让他停下来,不等后面的随从排好队就向朝阿萨纳特走去。 “你今天给我带来了什么?” 阿萨纳特弯腰行大礼,“视觉记忆术,陛下。” “有什么作用?” “陛下,它能使您距离永生更近一步。” 阿萨纳特带着鲁道夫皇帝来到火药塔顶楼的大殿中心舞台。 鲁道夫在雄伟的布拉格城堡旁修了这个壮观的火药塔,专为容纳当时最著名的炼金术士,让他们在这里进行修炼,操练腐化术和升华术,所有人都在为那个伟大的工程辛苦着,希望最终会提取出原始物质,炼出点金石,发现“永生”的秘密。 第15章 皇帝看上去有些困惑,“如果这是永生,那它可真奇怪。” “一切都会揭晓的,陛下。” “你在这儿多久了?” “刚一年,陛下。” 这位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把手伸进后兜,掏出一套乌金指甲套,这是他的护身符。阿萨纳特看着皇帝摸了摸指甲套,感觉它们好像有生命一样,若有所思。 “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新办法。”鲁道夫皇帝的大舌头今天听得格外清楚。“这”说成了“仄”,“最”说成了“坠”。“这和我以前见过的毫不先同,真奇怪。”“相”说成了“先”。不过这不是他的错,他的下巴的确很大,隐藏在蓬乱的胡子下,嘴唇很厚地向前撅着,这一切都是哈布斯堡祖先恩赐于他的。 鲁道夫皇帝长得不吸引人,他的身材又矮又胖,而且总是一脸阴沉,看着很忧郁,有人奇怪他竟然还想活着,还想要长生不老。 “陛下,我斗胆说一句,您过去欣赏的人都在说大话。” 木屋的另一面墙后传来一声不悦的咳嗽声,明显有人对阿萨纳特的话表示不满。 “说司(实)话,地促(提楚),”皇帝大声喊道,“我很高信(兴)这话不是充(冲)你说的。” 阿萨纳特感激地鞠了个躬,表示他无意冒犯,可其他人不这样理解。提楚布拉赫,皇帝的丹麦占星家,此刻正站在木屋边上用心倾听着,他那瘦瘦的德国助手约翰尼开普勒在一旁做着记录。阿萨纳特本来反对他们在场,可是皇帝坚持让他们陪着一起看看他的发明。 西罗科一直保持着警觉,注视着这两个人。 阿萨纳特继续说着,“我想说的是那个英国无赖,伊丽莎白女王那个的令人讨厌的、只知道用水晶球占卜的维齐尔。他叫什么?迪,是吗?” “约翰迪……”鲁道夫好像一时想不起来了。“没错。他跑到我的宫殿里说他见到了一副景象,告诉我必须改革,否则上帝就会拿脚踹我的胸,让我滚下台。” “真放肆!” “这不过是在耍花招,代表他的女王宣布抵抗天主教的统治。我让他答应为我找到点金石。我见到吹牛皮的家伙就能辨认出来,他没有办到,所以我把他关起来了。” “做得真对陛下。您可能有兴趣知道,他那位怀疑一切的、神经质的男仆,就是那个铁匠,已经回到这座伟大的城市来了。” “爱德华凯利在布拉格?没有和迪在一起?” “据我所知,他们已经互不来往了。” “为什么?” “一天晚上,他们正在用水晶球占卜,凯利好像遇见了一位天使,不过天使讲的话更像是一个魔鬼说的话。天使指示凯利告诉迪,他们应该互换妻子。” “犯了这样的罪,足够让他们两个人的灵魂下地狱。” “没错。奇怪的是迪竟然同意了。众所周知,他的妻子简非常厌恶凯利,不过还是换了。之后简怀孕了,从此两个人就再没说过话。” 记忆剧场(2) “阿萨纳特,你好像不相信天使的话。” “这都是小把戏,陛下。我以前就见过,凯利对迪是无话不谈,迪对他也是言无不信。现在凯利又来到了您的地方,不管是巧合或是蓄意,一定有探子跟着他来。” “我的城里到处都是探子。我们可不是到这儿来闲聊你那些对手的。” 阿萨纳特点点头,通过缝隙看了一眼西罗科,对他的徒弟眨眨眼睛,带着一丝笑意。他的工作做完了,在不远的将来,他的对手们将再也不能进出火药塔了。 鲁道夫皇帝在舞台上大步走着,伸出双臂欣赏着眼前的景象。木屋用结实的橡木造成,是按维特鲁威圆形剧场的风格建造。阿萨纳特的记忆剧场是一个半圆形的礼堂,分成七层,每层都有一个拱门。只是每一层并不是为观众准备的,而是挂着一些画,每一幅画都暗含着一个主题,一些取材自古典神话,一些取材自皇帝的生活。再往上一层有羊皮卷,装饰品,徽章和古董。 “陛下,借助这些东西,一个人站在这儿就可以详细讲述您生活的每一方面,有一些甚至可能连您自己都已经忘记了。” 阿萨纳特指引着皇帝依次看过去。“记忆不过是一套连续变化着的舞台布景,就像一位演员扮演着他的角色。在这儿,只要我们想,我们就可以获取整个宇宙的知识。” 皇帝惊呆了。“这是不是受了凯奥斯岛的西摩尼得斯作品的启示?”皇帝的大舌头又露了出来,“斯”说成了“西”。“我正在读一些刚发现的书,世界应该永远感谢美第奇,他从那些无耻的土耳其人的魔爪里抢救了那么多希腊典籍,这些土耳其人连拜占庭的墙也敢亵渎。西方世界和这些东方蛮人的战争永远也不会完结。“ 阿萨纳特感到愤怒,感到几乎无法忍受这样的污辱,一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家伙的污辱。 “陛下。斯摩尼得斯只说过地点场所对记忆有辅助作用,再没说过别的。” “这不正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吗?我看到在一层上,你摆放了我祖先的画像,另一层上有手稿和文件。这些都有助于记忆。希腊人真是不可思议。” “他们让人难以忍受。” 阿萨纳特的怒气在记忆剧场内回荡,甚至冲破四壁飘荡在整个火药塔内。 西罗科默不作声地看着火,他在煮东西,一个台子上有很多蒸馏器与曲颈瓶,一个小烧杯里装着一种黑色的液体,正在火上烧着,疯狂地冒着气泡。布拉赫和开普勒因为阿萨纳特的愤怒而震惊退缩。皇帝没有杀他,他可真走运,在皇帝面前提高嗓门可真是疯了。想不到虽然皇帝一向表现得很冷漠,总是一副忧郁的样子,听了阿萨纳特的话竟然笑了。“真傲慢!阿萨纳特,我很敬畏你。请告诉我,你觉得谁更优秀?” “陛下,我自认比任何一个希腊人都优秀。” 鲁道夫拍手称快,“阿萨纳特,你活上一千年,也不会比希腊人优秀。希腊人创造了文明世界,为世界做出了突出的贡献。而土耳其人只知道掠夺,我们这些人处于他们之间,有付出也有回报。” 西罗科不能等了,他喊道,“阿萨纳特大人,准备好了。” 阿萨纳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如果您愿意,陛下,我们这就开始。” 西罗科把滚沸的液体呈给皇帝。皇帝看了看阿萨纳特的这位皮肤白皙,面颊红润的小徒弟说:“看,多英俊的一张脸,多丰满的嘴唇。”西罗科不敢直视皇帝,他紧张地发抖。鲁道夫抬起他的下巴,“你先尝尝。”西罗科顺从地把杯子递到嘴边喝了一口,这并不是毒药。“这是给您的热巧克力,陛下。我磨了一上午的咖啡豆,关节都酸了。” 皇帝接过杯子,“你不喜欢?” “也许加点儿蔗糖会让它更美味,陛下。我觉得这种新型饮料不会流行。” “我可不希望它流行,这是我家族的秘密。” 阿萨纳特看了西罗科一眼,小徒弟马上退了出去。 记忆剧场(3) 皇帝举起了杯子,语带嘲讽地说:“这就是你的不老药,阿萨纳特?” “咖啡豆挤出的汁不变质,陛下,它的神奇每一个人都想体验。不过热巧克力只是我整个计划的一个小小的步骤。” 他等皇帝喝了一口热巧克力,然后让他注视着一幅女人画像。“这是您的姨妈玛丽亚,陛下。” “我当然知道她是谁。你为什么把这个干瘪老太婆的画像挂在我面前?一看到她我就想起我掉的那些牙。去西班牙之前,我的牙还好好的。她要消除我和我的小弟弟恩斯特在维也纳获得的新教思想,让我们服从于严格的马德里天主教廷。 阿萨纳特一副真心替皇帝痛苦的模样,“那一定……很困难。” “我感到郁闷无比,满脑子胡思乱想。他们从新大陆带来的这种饮料让我觉得舒服,我要再离开西班牙的时候就把配方带回来。” 阿萨纳特怀疑是不是喝了这种饮料才使他的牙掉了。 一缕阳光从窗户的缝隙射了进来,照亮了一件银色的物品。鲁道夫看到它顿时满脸喜色,“我的花剑!”他大步走过去,拿起了剑,在空中挥舞着。“经过了蒙特塞拉特的灾难,我的叔叔菲利浦带我和恩斯特去了阿兰胡埃斯,在那儿我们练了整整一个夏天的剑!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这把剑了。”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往事,但是他的喜悦逐渐在减弱。“菲利浦叔叔那个夏天病得很厉害,卧床不起,高烧不退。恩斯特和我就去打猎,一切都很美好,可是后来我们就遇见了那件事……” 阿萨纳特狡猾地试探着,引导着皇帝说下去,“那不是您的错,他没掌握好平衡,不是吗?” 皇帝回头看了看这位魔术师,“你无权评论我的表弟堂卡洛斯!只有我可以。” “是的,陛下。” 鲁道夫小心翼翼地把花剑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我姐姐安娜嫁给菲利浦叔叔后我回到了维也纳。我兴奋不已,晚上一直无法入睡。” “在西班牙的那些年给您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父亲说我冷漠了许多,疏远了许多……” 一团黑云笼罩了记忆剧场,包围了两个人。皇帝感到心烦,“我以为我已经忘记这一切了,很久没有想起这些事了,怎么到了这儿一切又都出现了呢?” “陛下,是画像、花剑和一杯热巧克力,使这些东西把这些记忆从大脑的深处里打捞了出来。” 第16章 他向前迈了一步,让皇帝环视整个剧场,“关于您的生活,我们还有更多有待挖掘的呢,陛下,这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 “也许希腊人说的对。忘记会让生活变得容易一些。” “陛下,如果丧失了记忆,我们又怎么知道我们是谁?” 鲁道夫皇帝感到自己被记忆剧场感动了,它引出了自己那么多的回忆。“现在我明白你造的这个是什么了。”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您带入今生的记忆。但是您还有更久远的记忆,前生的记忆才会使人永生。” “这是一个新的理论?” “这是事实。我会证明给您看。” “陛下,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事情,我曾经到过尼罗河的源头。” 皇帝震惊了,“源头?” “那儿有一种鳄鱼,为了熬过漫长的旱季,它会把自己埋在深深的地洞里,不吃不喝。在鳄鱼把自己埋起来之前,它会下一次蛋,然后把蛋留在地表的洞里。每年小鳄鱼从蛋壳里出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爬出洞,迅速爬到安全的地方。 “没有监护?这不过是本能。” 阿萨纳特摇摇手指说:“完全正确。但是什么是本能呢?在动物的世界里,本能就是记忆。比如说鹅,刚出生的小鹅就有一定感知力。如果小鹅看到天上飞过什么东西,翅膀向后,贴近身体后侧,它就知道这是一只鹅,自己很安全。而鹰的体形与鹅类似,只是翅膀向前,贴近头部。刚出生的小鹅就能看出这些差别,就能分辨天上飞的是鹅还是鹰,如果是一只鹰,它就会躲起来。” 记忆剧场(4) “希波克拉底说动物的本性是粗野的。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深不可测的原因如此讨厌希腊人,可你也读过二世纪时医生伽林的医著,是吧?” “陛下,这正是我要举的下一个例子。取出来,不让它知道谁生了它。他把小羊羔放在一间屋子里,在它旁边放了酒、油、蜂蜜、奶、谷物和水果,而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本能地站起来,抖掉从母体内带出来的水气,梳理自己的毛,闻了闻旁边的碗,然后喝了奶。 “牛一出生会吃草吗?不会,它先是吮吸母乳,然后再走向草地。 “我们人类对蜘蛛和蛇有本能的恐惧,恐惧一旦产生便很难控制。这是很古老的本能,也是为了生存,而来自古代的记忆,它并不是我们所携带的惟一的古代记忆。” 阿萨纳特领着皇帝看另一幅画像——贡特拉姆大公,第一代哈布斯堡人。 鲁道夫皇帝端详着画像,注意观察着每一处的细微差别和每一处的缺点。 “陛下,注意到他的下巴和嘴唇了吗?和您的不是很相似吗?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祖先的一小块拼图,相似的鼻子,相似的笑容,一脉相承。难道这些不是写在躯体上的记忆吗?” “这是不可避免的,是融在血脉里的。” “是的,陛下,是融在血脉里。这一切发生得不是很容易吗?都是您的青春和前世的记忆。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美妙无比,堪与古代的众神相媲美,甚至更好。 皇帝转过身看着阿萨纳特,“更好?” “假设一下,陛下您摔断了腿,伤得很严重,甚至都无法康复,您被迫拄着一根拐杖,而您的朝臣都得了瘟疫,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抬着您,支撑着这么一幅残破的躯体,您还会寻求永生吗?” “那就别无选择,只有死路一条!” “不,陛下,还有一条路。换一个更新、更年轻、更有活力的躯体。当旧的躯壳已不再有用,获得一次再生,再从头开始怎么样?我们的生命在孩子身上得以继续,不是很好吗?” “你想说什么?” “不要让我们失去记忆。让我们体内的河流继续澎湃,让身体的河流将我们带入下一代,永远生机勃勃,充满活力。” 这一番话当真震撼了皇帝,他脸色苍白,问道,“但是我们的灵魂呢?” “您知道,我们的灵魂随着孩子的第一口呼吸进入到他的体内。但是血脉要几个月之后才进入体内。我们不就是一些记忆和经历的综合体吗?[奇+書网-qisuu.]如果这一切在一个孩子出生之时就传给他,他将不会再获得一个新的灵魂,因为他已经存在了,他就像是一个被装满了的瓶子。” “可是我的灵魂呢?如果我活着,我的那个孩子也活着,那他是我的一面镜子呢?还是真实的我?” “灵魂被分成若干块,孩子将只有其中一块。您过世以后,这些小块将会逐渐拼合在一起,您将再一次完整出现。” “你有什么建议?” “我建议进行一次测试,陛下,来证明我的话是正确的。我亲自选一个妃子,然后我和您交谈,您将会告诉我一些只有您知道的事情。这些事情不会被写下来,您讲的时候也不会有旁人在场。您和我都需要有一些记忆的技能。然后我会和这个妃子交配,她会产下一子。等这个孩子和继承人长到五岁,您给他吃我的炼金药,他会发几天烧,等他烧退了您就来测试他,问他我和您之前讨论过的话题,他身体内的另一个人将会现身。 “可你是他父亲,你抚养他,告诉他你我之间的谈话。” “不会,他不会在我跟前长大。” “你不要他了?” “不,陛下。请允许我离开,请给我一些赏赐,让我过舒服的生活,继续我的工作。孩子和您在一起生活。等时间到了您再召我回来,进行您的测试。” “如果你错了怎么办?” “杀了我。因为我背叛了您,应该接受这样的惩罚。” 记忆剧场(5) “如果你对了呢?” “那就由您来决定,陛下。但是如果我对了,您还是决定杀了我,我会在我的后裔身上继续存活。如果您让我活,您将会得到一个继承人,他将是一个转生的我。” 欺骗——黑暗的艺术(1) 这是有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情况。 阿萨纳特朝酒馆走去,它需要去放松一下,但是西罗科还有些事要做。这个小徒弟沿着“黄金小径”拼命跑着,心里很害怕,跑到一个暗处,猛地停下呕吐起来,晚餐吃的饭全吐在了石头路面上。 阿萨纳特曾经发誓,永不向皇帝透露他的秘密,他怕惊动基克拉迪,经过了充分的计划和准备后他还是说了,他的小徒弟忙着剧场的活而没能知晓他的意图,这样的欺骗手段可谓高明。 铁匠在炉子旁敲打,他们的手指弯曲得很厉害,而且被熏得很黑,像鳄鱼的爪子;一股烟味弥漫在小径里,通红的炉火照亮了贴着蜡纸的玻璃窗,铁匠锤下制造出一件件作品,黑的胜似乌鸦,白的胜似天鹅,红的胜似血液。西罗科跌跌撞撞地跑到阿萨纳特家中,把门反锁好。 皇帝要答案,可是西罗科根本答不出来。 他在房子里搜寻着,车轮、平衡环、圆筒等等都被扫到了地上。一卷卷的羊皮卷都是空白的,蒸馏炉还点着,但是找不到一件东西可以让皇帝满意。 一月过去了,阿萨纳特保守的秘密仍无人知晓,仍令人沮丧地完好无损。 游戏结束了。门外传来靴子声。有人敲着重重的橡木门,喊着西罗科的名字,“出来!鲁道夫皇帝在等你!” 这位小徒弟和间谍透过上了霜的玻璃向外望去,看到了来抓他的人扭曲的脸。 “男人的自负是相信他可以永生不死。欺骗上帝之钟,让时针倒转,推迟丧钟最后敲响。告诉我西罗科,女人的自负是什么?”鲁道夫皇帝正摆弄着一个镶珠宝的自鸣钟。 西罗科紧张地站在皇帝的寝宫里,体如筛糠, “你比阿萨纳特早来一年,是不是?你告诉我等着炼金之魂——撒旦——东方王子的来临,说他手段卑鄙,说他一次又一次地自最卑微的蠕虫变形成人。你给我讲东方恶魔和希腊勇士基克拉迪之间永恒的斗争,告诉我不要信任他。” 皇帝走来走去,手持一把闪亮的刀。他恼羞成怒地扑向西罗科,挑开了他的紧身衣,割开他的衣带,满意地看到两个丰满的乳房露了出来,揭穿了男装下面的女人身体。 “再生的英雄?告诉我,婊子,基克拉迪回来怎么变成了一个软弱的女人了?” 苦涩的眼泪顺着女孩的脸流了下来,清晰可见。“也许我是众神的一个玩偶,一个残忍的玩笑。我只知道时间环绕在我周围,把它冷酷的疯狂当作礼物送给我。我告诉你,我就是基克拉迪,阿萨纳特就像一条九头蛇怪,一条命没了,他还有下一条命复兴他的血脉。但是我没办法发现他的秘密,因为他没有记录下来,它把一切都深锁在他的大脑里,我无法进入。“ “噢,你一定可以。因为你是一只完美的瓶子。” 基克拉迪绝望的捂住自己的胸部,“你不能这样!” 皇帝对她挥了挥刀,“你答应为我拿到他的永生之秘,但是你没有做到。现在他答应了给我,只要给他一个妃子。” “我们两条血脉的融合,我的和他的,正是他想要的。如果我们的孩子会告诉你他的秘密,也会告诉他我的秘密。” “当初你决定回到这个尘世,拿女人的诡计当武器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这些。你的手段不高明,谎话说得也不好。” “我不要成为这个魔鬼的妃子。” “你别无选择,亲爱的。我们已经用血定了协议,一切都会在这个年轻人的血液中得到印证。 第17章 或者你想让我拿你喂我的狮子?卫兵!” 他们冲上前去,抓住了基克拉迪的双臂,皇帝端起酒杯,向她道别:“为永生干杯。时间永不会停止。把她带到阿萨纳特那里,告诉他他要的人到了。” 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这一切?为什么只能通过回忆理解生命?一个人怎么可能知道未来会怎样?为什么他会四处碰壁? 基恩握着匕首,知道他曾经在哪儿看到过它。刀把很精美,刀鞘做工精细,刀刃异常锋利。一些挥之不去的记忆不断地在脑际萦绕,来自各个方向,声音也不同,但全部都是他自己的记忆。 欺骗——黑暗的艺术(2) 他能透过阿萨纳特的双眼看到那个女孩,也能透过女孩的双眼看到阿萨纳特。他的大脑里保存着对一个女人的记忆。阿萨纳特曾发誓说:“这在他的永生计划中是不可能的。” 基恩正要把匕首放回到架子上,一张弄皱了的纸条掉在了地上。他装着摆弄着匕首,故意把它掉在地毯上,然后弯腰捡起匕首,顺势把纸条卷在手心里。他把纸条藏在指缝里,接着又看了看大厅里四处摆放的艺术品,然后回到卧室,准备洗个澡。 基恩把浴衣搭在衣钩上,这才有机会看看纸条的内容。纸条上面是一串数字。是开锁的密码?可是他已经打开了门。另一扇门的?也许他能逃离这间牢狱。他成功了一次,也许还能成功。或许是银行帐号?还是电话号码?惟一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情:这个笔迹是他自己的。 他为什么留给自己这么一条秘密的信息?是在告诉自己有了麻烦?这实在显得多余,也很荒唐。他需要再仔细考虑下。 他想起了出生的情景——痛楚,尖叫;刚出生刺向他喉咙的刀。他不断回想着几个名字——基克拉迪?阿萨纳特? 他们是谁? 轮回密码第二部分 寻找目标(1) 午夜2点30分,乘坐法航af8994航班,波特到达了肯尼迪国际机场。机场大厅内人山人海,但秩序井然。他很高兴他坐了法航的班机,所有乘坐中东航班的旅客,不管他们是否皮肤黝黑,似乎检验护照的时候都花了更长的时间。 波特带着一个拉杆箱,长时间的飞行让他感到头晕目眩,耳畔阵阵轰鸣。他拉着行李排队出了验照口,门口有三四个人,每个人都带着浓重的口音,似乎跟他说了些什么,但他没有听懂。他太习惯黎巴嫩口音的英语,已经听不懂其他口音的英语了。 波特坐上一辆黄色的出租车驶向曼哈顿,一路看着皇后区的夜色,闪亮的灯光像几千盏伴孩子入睡的夜明灯,刺穿了深沉的黑夜。波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服。 出租车开到第七大街的宾西法尼亚旅馆停了下来。街上空无一人,波特拉着箱子进了旅馆有些破旧的玻璃门。大厅内很空旷,乐队似乎刚刚演奏完毕,还能隐隐听到余音,服务台旁边的梯子上有两个人正在清洗一个巨大的水晶装饰灯。 波特要了一间最便宜的房间,拿了钥匙后便上了九楼。旅馆的走廊很宽,亮着绿色的灯,房间显得狭窄而破旧,但却很干净,服务设施也很齐全。靠墙有两张双人床,浴室像一个盒子,磁砖是奇怪的六边形。 这家旅馆应该也有过鼎盛时期,当时肯定很豪华,只不过现在破落了,四处吱嘎作响,东西也都褪了色,只剩下了一副躯壳勉强活着,房间就像秋天凋零的干枯树叶,没有一点儿生机。 他脱下鞋子,拿出记事本放在窄窄的木桌上,看着他在法国戴高乐机场买的一本很小的灰皮的纽约交通指南,指南里有一幅折起来的地图,书脊上还有一个塑料指南针。 波特开始计划自己的行动。七百多万人生活、工作在纽约的五个区,讲着八十多种语言。指南上说,这儿的意大利人比罗马的还多,爱尔兰人比都柏林的还多,犹太人比耶路撒冷的还多,不过这些都阻止不了波特。 在飞机上仔细看了爱莎给他的报纸后,波特才弄懂爱莎跟他讲的那些话。那一幅图片里有许多惊人之处,他对旁边的文章也详细作了标注,它里面有很多信息——人名和地名——但是它没提图片里的人的名字,也没说是谁在负责调查。 如果要开始的话,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可能会为他提供一些线索。但是他要的不仅仅是线索,还有答案。他对这座城市知之甚少,只是在电影和新闻里看过,根本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需要一个详细的所有警局的列表,可能其中一个会指给他正确的方向,有可能其他的报纸也会帮上一点忙。 他打开地图,在42街和第5大街交汇处画了一个圈,那里是纽约公立图书馆。 波特在旅馆旁边的一家面包店吃了早餐,为他服务的是一个漂亮的俄罗斯女孩伊琳娜。他并不想在面包店吃早餐,但事实上没有多少选择,因为不熟悉地理,就更不知道在哪儿还有餐馆。他决定边走边吃,外面下着毛毛细雨,似乎在欢迎波特从他久已习惯的干旱沉闷的山区归来。日光中的纽约完全是另一幅景象。城市的喧嚣吞没了波特,让他晕头转向。人流和车流随着交通灯的闪烁起伏流动,交汇在一起,像蜜蜂的舞蹈,富有节拍和韵律。 两座石狮子冷漠地守护着纽约公立图书馆,看到它们,波特感到放松了很多。波特走进一层的阿斯特大厅,把雨衣存在衣帽间,然后穿过大理石的拱门朝期刊阅览室走去。管理员告诉他这儿通常会存放二周至四周内的报纸。 波特感到他最需要的可能就在他的面前。他把最近一周的报纸摊在桌子上。最近七天的《纽约邮报》和《每日新闻》,一周的《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不大可能报导这件事,他还刨除了《观察者报》和《乡村之声》。可能还会有一些报纸有用,专为某一社区服务的报纸,有的甚至都没听说过,但是上面可能有一些漏掉的细节。 寻找目标(2) 他翻阅着几天前的旧报纸,一次一摞,甚至连首页都看了,不过他怀疑这则故事会不会出现在那儿。在一份报纸的第11页波特有了第一个发现,这是一位艺术家对罪犯的形容。他慢慢收集到了更多的地名、事件的细节,而且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的名字,剩下的问题就是要确定他现在在哪儿。 波特上了顶楼的罗斯主阅览室,这个电子阅览室布置得像一个洞穴,天花板上还有古老的彩绘。按规定波特只有半小时的时间进行网上检索,他必须抓紧每一分钟。波特很快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不过查找地址和电话花费了一些时间,他把详细的地图和其他一些资料打印了出来。 他下了楼,拿起公共电话的听筒。 “第四警局。” “请问詹姆斯诺斯警探在吗?” “请问你是哪位?” “我叫波特,威廉姆波特医生。”波特尽量控制着激动的心情,他不能让电话里的女士听出很他激动,否则她会感觉奇怪的。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请你问问他,那些噩梦已经开始了吗?” h-r-s-h 星期三,早晨7点21分。 房间就像一个火炉般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每一分钟他都感到骨头在腐烂,命运就像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都会落下来将他击倒,这使得诺斯惊恐万分。 诺斯套上一件冬天的外套,在黑夜中慢慢开着车,妒忌着那些睡梦香甜的人。他大概已经开出了四个街区了,这么做显然很不明智,除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开警车回家的,这好像在向行人宣布有一个警察正在他们中间,这会让人们感到不舒服,而且有一定的危险性。 座位有些凉,诺斯打开空调,握着双手吹了吹暖风。街上很空旷,他慢慢地驶向麦克尼斯大街,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到威廉斯堡大桥,不过今天他不进城,要去别的地方办一些事,他调转车头朝北开去。 上午8点13分 南布朗克斯。布朗克斯的南面总让人怀旧地想起70年代,看上去像战后的柏林,一些房东为了得到保险费甚至愿意炸掉自己的房子。这儿一片破败,房屋摇摇欲坠,到处是废弃的汽车和标记牌,一排新建的木板房正静静的矗立着。 诺斯敲了敲脏兮兮的大门,听到有人拉下门链,黑色的木门开了。 “你有什么事?” “塞姆尔柏利吗?” 那人犹豫了一下,“我不认识。” 诺斯掏出他的证件,“先生,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柏利先生或者认不认识柏利先生。”他很吃惊地看到对方花白的头发,鼻子上满是疤痕。“很抱歉,我来得这么早。” “你疯了吗?” 诺斯没有做声。说实话他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疯。 “你和国税局的人一起来的?那样的话我就不接待你。” “先生,我没有和他们在一起。我是纽约警察。我试着打过电话……但是没人接听。” “我不接电话。” “我只需要您五分钟。” “什么事?” 诺斯感到沮丧,“先生,我们能不能进去谈?” “我有了什么麻烦?” “有人对我说您是一位专家,擅于鉴定古代医疗用具,说这是您的强项。” “也许是的。谁跟你说的?” “我想听听您的意见。”诺斯拿出那张古代注射器的照片让塞姆尔看。 “我要收咨询费,你知道?” 第18章 “你想要什么?” 柏利舔了舔嘴唇,“嗯,我两天没吃东西了。来个三明治?再来点喝的,一杯威士忌。” 有句俗话——“在美国是不会挨饿的,”这是句谎言。不工作一个人就得挨饿,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塞姆尔柏利紧紧地抱着三明治盒子,好像有人要抢似的,他不满地看着苏打水,在一堆废铜烂铁等破烂中穿过。进门后诺斯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楼里到处弥漫着一股尿骚味,令人作呕。房间一个角落里搭了一个台子,上面放着炉子。看得出来塞姆尔已经几周没做饭了,陶瓷烤盘上有厚厚一层污渍。 寻找目标(3) 塞姆尔翻来翻去,好不容易找出一本很厚的目录。他坐在一摞杂志上翻着书,照片就放在手边。 “这个玩意保护得很好。它是谁的?”他穿着拳击短裤,一件破旧的浴衣在跨部分了叉,看上去极不雅观。 “除非我们能找到它的合法主人,否则它就是国家财产,直到被拍卖出去。” “工艺精湛,纯正的银质手工器具,手刻的标号,大概是1870年造的,应该是伦敦弗格森的东西。” “你见过很多这样的东西吗?我是说,在哪儿能找到这些东西?” “易趣网上有很多。”塞姆尔惋惜地说,下唇抖动,很明显他有些兴奋,这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东西。 “如果易趣网上没有找到呢?” “布林菲尔德。” “是谁?”诺斯伸手想掏笔记本,但是没有找到。 “布林菲尔德,马萨诸塞当地最大的室外古董展览会,聚集着全国五千多个古董商。占地八百平方英亩。想找东西又不想被人注意吗?就去布林菲尔德。” “你知道怎么去吗?” “当然,不过没有人去了。每年五月、七月、九月有五天的展览。九月份的要三周之后。” 诺斯他把一张从录像上拷下来的基恩的照片给塞姆尔看了看。“见过这个人吗?和他做过买卖吗?” 塞姆尔抬头起,眯着眼睛仔细地看了看,但是最后摇摇头,“没见过。” 诺斯把照片翻了过来,指着背面记着的数字问道:“那些字母什么意思?h-r-s-h。” “等我查一查。”柏利翻着目录书,不耐烦地说:“嗯,有意思。” 他从架子上取下另一本书,整本书都是名字和电话号码,一些地名下划着线,书很旧,书页泛黄。诺斯没法不相信它的权威性。 “h-r-s-h。哈德逊河州立医院,这是一所精神病院。” 诺斯记下,“有没有说在哪儿?” “达奇斯郡。” “还在那儿吗?” “在,是一家博物馆。” 博物馆?诺斯尽力回想着以前的情况。基恩参观博物馆,偷注射器,可能还有其他东西。下一步他会做什么?到城里来找那把花剑? “你听说过那儿有什么东西被拿到城里来卖吗?” “没有。你知道我了解那个地方。” “你刚才说它是一家博物馆。” “旧址是……很多年前我和他们打过交道,当时他们还经营着医院的一部分,对外称哈德逊河精神治疗中心。” 难道基恩是那里的病人?诺斯站了起来,塞姆尔感到很吃惊。 “就问这些吗?” “谢谢您。” 柏利领他到门口。“探长,你不要介意我的话,不过你看上去生病了。我是说真的生病了,没想过吃点药?” 诺斯不喜欢这样的建议,但是他没有回答。他在想别的事——我是撒旦之咒。 上午9点55分 诺斯拿出地图册查阅索引。达奇斯郡在北边。如果现在走,中午之前能赶到那儿。基恩是从那儿来的吗?他为什么特地跑到博物馆去?还有谁在车里?他们一起去的? 在路上诺斯给警局打了电话,让南希查一下离医院最近的警局电话。他把地图册扔到了一边,看见了旁边座位上放着的黑色笔记本。他骂了一声,把笔记本揣在口袋里,发动了引擎上了路。 突然后视镜里一辆车飞快地闪过。诺斯急踩煞车避开一辆鲜红的丰田车,尽力往边上靠去,避免撞到被夹在中间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然而骑自行车的人竟依旧继续朝前骑去,全然没有理会刚才死亡离他有多近。 诺斯惊愕万分。他看着远去的自行车,本能地揉揉受伤的膝盖,脑子里突然又一阵剧痛。他用疲倦的双手托住头,眼前闪烁着一片亮光,他感到脑袋要炸开了,脑子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点燃了每一根脑神经,令他痛苦万分…… 寻找目标(4) 电话响了半天诺斯才反应过来。 “诺斯。” 电话里的声音很轻,透着犹豫。海兰德中尉叹了口气,半晌没说话。终于,他还是语气沉重地说:“中央公园刚打过电话,曼尼西维里奥死了。” 曼尼西维里奥,那个他想救的警察,那个在博物馆的楼梯井里血流如注的警察。听到这个消息,诺斯浑身瘫软。“什么时候?” “几个小时前。” 诺斯没有再说话。 生活就这样变了。在那一刻,在他开始追踪这个杀人犯的那一刻。 dd-5 上午10点59分 海兰德的办公室是封闭的圆形,墙面是薄木板,一面是玻璃。就像在水族馆里,看外面的一切东西都是放大了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钢制的桌子,办公室里乱七八糟奇#書*網收集整理,蓝色的墙漆掉了好几个地方,每个人都在忙着。 而对诺斯来说,这意味着屈辱,他无法反击,他感到被困住了。 “葬礼在这个周六,你去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认识他。” “至少你曾努力在救成他。” “但是我没能救他。” 海兰德坐在桌子后面,用力地敲着电脑,看上去多少有些不耐烦,没抬头说道:“我始终觉得你应该去。” 诺斯没吭声,他知道中尉不是在下命令,即使是诺斯也不会听,中尉只是提出一个建议,由诺斯决定是否采纳。 中尉慢慢地翻着文件,像是一个得了关节炎。他身材不高,体格瘦削,在副职的位置上工作了多年,终于努力到这个正位,他表面看上去平易近人,事实上是一个非常精明仔细的人。 “交通局有没有通告从博物馆起一直到“地域厨房”一共有多少摄像头了吗?” “交通管理中心在全城也只有86部摄像头,他们正在把一些有用的录像带拼在一起,我觉得应该不会超过12部。” “你觉得会拍到什么价值的东西吗?” “如果没有,我就去沿街查看附近商店和自动取款机上的摄像头。” 海兰德没有表示赞成,“这可不好查。” 诺斯沉思了一会儿,回答说:“我想我只需要西81街拐角、中央公园和地狱厨房附近的录像资料。” “你知道那辆逃逸车的牌子和型号?” “应该是银色的,现场处理中心正在检查轮胎印。” 海兰德翻了翻卷宗,一张一张捋着手写和打印的文件,把每一张照片放好。“这儿没有。” “我也是昨天刚拿到的。” “我需要dd-5记录。” dd-5记录是警员调查整起案件所做的详细记录,是对事故记录的补充,事情发生还不到一周。“你没开玩笑?” “6个月之后再填写dd-5记录对杀人案件来说不适合,何况这次死的是警察。”海兰德期望案子有进展。 诺斯心中燃起一阵怒火,“你在告诉我怎么干活?” “外面有整个警局的人,你不应该单枪匹马去调查一起杀人案。” “你这是在教训我?” “不,只是如果你不能表明你能办好这起案子,那就交给别人做,你老爸会告诉你怎么做。dd-5记录,明天上午准时交过来。” “我和马提内谈过了。” “他和这有什么关系?” “他想帮忙,而且他认识曼尼。他已经花上了几个小时了解情况。他不是你的搭档,不过他会跟着你,这么做其实很好。” 上午10点37分 南希蒙哥马利递给诺斯他的传真、电话记录、信件和通知。“现场处理中心的艾什打过电话,说他们正在检验香水瓶。另外,你借的那辆山地车已经还回去了。” “还回去多久了?” “他没说。” 诺斯叹了一口气,“我需要看一下车胎。” “我去办吧。”文森特马提内说道,他已经做了3年警察,但还没有成为正式的警探。 寻找目标(5) “真的吗?” 马提内站在几张桌子的外边,穿着整齐干净的制服,旁边的墙上挂了一块白板,上面挂着纽约市地图,还贴着基恩的照片。地图上标着基恩的每一步行动和到过的每一个地方。“我想做,而且我能做。” 诺斯说了声谢谢。这时南希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有人找过你。” “是谁?” “一位心理医生,他留下了一摞电话记录。” “一位心理医生?”诺斯感到一惊,“他说什么了吗?” 南希把电话记录放在他手上,诺斯立即翻看起来。 ——噩梦已经开始了吗? 诺斯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他有身份证吗?” “你可以问他,他就在楼下大厅。” 第19章 “让我去问问。”马提内着急地往外走去。“你已经被盯上了,不能让他轻易见到你。” 诺斯不感兴趣,“我必须亲自和他谈谈。” “我们一起和他谈。”马提内走了出去。 诺斯见到一位老人安静地坐在那儿,他从一个旧的皮文件箱里抽出一张纸,是一份大概200字的简历,颤抖着双手递给诺斯。 诺斯没有见过他,不过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噩梦,这就足够了。 马提内站在诺斯的桌子旁,大声读着简历,“威廉姆波特,62岁。” 诺斯不悦地拿过简历,简历上说波特是英国人,在伦敦大学医学院上过学,在牛津获得了心理学博士学位。目前正在“人格分裂研究所”的资助下进行研究工作,这个研究所是弗吉尼亚大学心理医学系的一个部门。 “他说的是实话吗?” “任何人都可以随便做出一份这样的简历。” “噩梦开始了吗?他什么意思?你想起什么了吗?” 诺斯什么也没说。 “这家伙可能就是个骗子,不过是看了一点报纸上的信息。你想让我吓吓他,把他扔到街上去吗?” 诺斯坐在桌子上,“让我来处理。” “嗨,我现在没事,我可以帮你。” 诺斯走到计算机旁,把波特的简历放在桌上,马提内看得出来,诺斯心里有话,但是不愿说出来。他想了良久,怎么办呢? 马提内好像不知该如何打开话匣子,眼神里透着痛苦。“曼尼和我是表兄弟。我在教堂里见到了他的妈妈,我答应她我会查清案子,查清楚发生的一切。我知道这很困难,但是我一定要破案。你知道,我,曼尼,我叔叔,一家人都是警察,就像你和你爸爸。这是遗传,我们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你和那个叫基恩的家伙之间是怎么一回事?” 诺斯快步走开,“没什么事。” “不是什么老案子里涉案的人吗?” “我不认识他。你查阅以前的老案子也不会找到他,我们根本不认识。” “可是他却点名要你去谈判。” “是的,这一点我也很困惑。” “这不符合逻辑,他点名要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难道他疯了?” “也许你是对的,他仇恨警察。他在报纸上随便看到一个名字,就叫了这个人。这里面没有任何的逻辑。” “这个叫波特的精神病医生呢?你觉得他有办法找到那家伙?” “我们会知道的。” “你还查过其他人吗?这座城市里有一万多名精神病医生。” “我已经选择了一个人,今天下午就去。” 马提内记下了人名和地点。“嗨,要不要我问问法医局,看看你的血检结果出来没有?” 诺斯感到恼怒,不经允许就查看案件卷宗是不对的。但是诺斯不能指责他,因为海兰德中尉一直支持马提内的工作。 “还有录像带里那个喷香水的女人。我想我们应该让技术服务部的人员从录像带上拷贝下清晰的照片,纽约警察局的技术服务部已经成功地从录像带上截取了一张清楚的基恩照片。” 寻找目标(6) “还有什么事?”马提内问。 “你去查查博物馆里的头骨。” “什么头骨?” “有证人说见到基恩从展柜里拿出一个头骨,然后他就突然发作起来,还痛哭流涕的。之后头骨就不见了,得好好查查头骨的去向。” “你认为是基恩拿走了?” “我想应该没有。我猜想博物馆的人可能藏了起来,但我不确定,你有必要找他们谈谈。” 年轻警探的纸上差不多记满了,“就这些吗?” 诺斯想了想,“你还在办理其他案子是吗?” 马提内从椅子上站起来,“是的,别担心,我不会影响案件的进度。” 诊断(1) 中午12点01分 诺斯没打算去波特的母校,但验证他的身份总是必要的。诺斯打开umi数据库检索(umi公司在密歇根州的安阿伯市,在数据库内可查到缩胶的报纸、书籍、期刊和学术论文等等),数据库资料丰富,使用简便,最早可以查到19世纪60年代的数据,如果波特是货真价实的博士,他的论文就会列在上面,然后诺斯只要花上30美元就可以读到整篇论文。 很快数据库就显示出了诺斯想要的东西——威廉姆波特,牛津大学,1972年毕业,论文题目是《宣泄、记忆及错觉》。宣泄?这是什么意思?诺斯又看了一遍波特的简历,看了看他最后的工作单位,简历上没有“人格分裂研究所”的联系方式,但弗吉尼亚大学在电话本上很容易就能查到。他拔通了大学总机,等了很久电话才被转过去,对方回答道,威廉姆波特曾经在大学工作过,但因为他拒绝发表其研究成果,校方已经取消了对他的资助,就学校所知,他目前在中东地区进行研究。 中东?“我想咨询一下,有关‘人格分裂研究所’是什么样的研究机构?” 对方好像吃了一惊。“在这方面,我们学校是全国领先的科研中心,这个研究是为了确定人类是否存在前生。” “就像有些人声称自己是玛丽·安托·瓦内特?这还有科学根据?” “不一定是玛丽安托瓦内特,不过你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中午12点36分 诺斯拿不准波特的资料是否与案子有直接关系,是警局里最小的一间屋子,诺斯开始了他的询问,“你是心理医生?” 波特把手放在木头椅子的椅背上,答道:“是的,我做过6年的心理医生,有可能的话我可能会继续干下去。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出了什么事?” 波特脸上显出愁容,看上去有些悲伤。他没有想到诺斯会追问,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妻子死了。” 诺斯沉默不语,波特笑了笑,但是诺斯看出他有一种负罪感,明显有事不愿意透露。 “我知道你觉得奇怪。” 诺斯尽力表现得不以为然,“人们读报纸就会有一些想法,我限制不了他们。” “探长,你没必要逗一个老头儿。” “我没时间逗任何人,也没这个心思。” “我也不想浪费你的时间,我是来帮你的。” “你来帮谁?” “当然是帮你。” 诺斯冷漠地说:“你知道噩梦?” “是的。” “你错了,我没有做噩梦。” “我不相信。” 诺斯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波特语气肯定,他看到诺斯把黑色的笔记本放在桌上,多少有些好奇。但诺斯没有打开笔记本,他把笔放在上面摆弄着,拿来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纸,在上面记着一些有关心理学的东西。 “我想你认为基恩在宣泄,对吗?” “是的,”波特语气里有些兴奋,“我想你完全明白什么是‘宣泄’对吗?” 诺斯有些脸红,希望波特不会看出来他只记得字典上的解释。“当然,是受压抑的情感的自我释放,通常表面上看荒诞离奇,有点像多重人格之类的状况。” “全美国真正多重人格错乱的病例不超过30例。你有没有想清楚,我们在和谁打交道?” “不是我们,波特医生。” “你怀疑我的动机。” “我怀疑每一个人的动机。” “这真是一个悲观的世界。” 他在隐瞒一些事情。“这是个现实的世界,你我都有一些秘密。我只和两种人打交道:我现在要抓的犯人,我将来要抓的犯人。你属于哪种?” 这个问题明显让波特不舒服,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紧张地笑了笑,“都不是,我不属于任何一种。” 诺斯什么也没说,他在等着波特采取主动。 “宣泄分为几个阶段。一开始只是出现幻觉,也会出现白日梦或噩梦。到了一定时候,就会出现实际的东西。受害者会画出或写出很怪异的东西,最后会彻底发作。” 诊断(2) “发作?类似精神病的行为?” “它反映的是一种心理,受害者并不觉得他们所体验的是不存在的。幻觉非常生动,受害者会同并不在场的人交谈,会使用记忆中的语气和语言,但是这些人只存在于他们的记忆之中,但在他们看来,这些记忆又是异常真实的。” “记忆和这些行为有什么关系?” “一些很久被遗忘的记忆和相关的强烈情感被唤醒,从而直接导致宣泄行为的出现,这种唤醒会导致人失去方向,内心也会感到困惑。”波特的话尖刻而又准确。 “有趣。”诺斯心里感到不舒服。 “基恩就是这样。他可能满脑子错觉,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 波特一副权威的口吻,“在外行看来可能是这样。” “除此之外还会出现怎么样的状况呢?” “错觉只是幻觉,而宣泄行为却要实际得多。人们突然掌握了一种他们不知道的技能,说出他们原本不会的语言,这些都是真实的记忆标志,而不是幻觉。你有没有想过基恩为什么对博物馆里的头骨那么痴迷?有没有可能他认识那个人?” 提到头骨,诺斯不由得深思起来,“那头骨已经有几千年历史了。” “他为什么在城里骑马而不用马蹬?从基恩在马背上的动作来看,他颇为精通骑术。” “他有可能是马戏演员,在马戏团长大的。” 第20章 “你认为这个可能性大吗?” “总比说他是前世转生要可信些。” 波特无言以对,不过他没有放弃,“那为什么你也在经历同样的事情?” 这下让诺斯哑口无言了,他心里掠过一阵罪恶感,几乎扰乱了他的思路。他觉得波特很可疑,可能是基恩派探听底细的人,他还不能讲实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波特显得镇静了许多,他明显感到了诺斯的慌张,这种情况给了他信心。他伸手从文件箱中拿出一份报纸和一个绿色的笔记本。他把报纸放在桌上,轻轻说道:“你也被用了同样的药,你的腿上也插着同样的针管。” 诺斯看了看报纸,显然并不想发表意见。 波特往前探了探身子,“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也经历过,而基因也正在经历同样的事情。你不用害怕。《纽约邮报》的一位证人说他听到探长喊着有一头公牛在追赶他。” 诺斯心里一阵恐慌,“一定是他弄错了。” 波特打开笔记本,翻开了前几页,露出他多年前画的图画——一个面目狰狞的牛头。 “这幅画你熟悉吗?” 诺斯感到一阵眩晕,仿佛公牛正在他心里咬着,这幅画的笔迹看上去几乎跟自己的一抹一样。 “我七岁的时候就遇见了这头公牛。” 波特把本子放在诺斯手里,让他翻着,本子泛黄,画满了图,一层层用不同颜色的墨水写着字,不同的文字。 波特看出诺斯认出了图片,他看了看诺斯的笔记本,“你总是用黑色的笔记本吗?” 诺斯说不出话来,这头公牛缠住了他,使他无法抽身。 诺斯‘啪’地合上黑色笔记本,扔给波特。“我不想要这个。”他把手里的笔转来转去,控制着心里的恼怒。 “没错,我想你也不想要。”波特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笔,在名片后写下宾西法尼亚旅馆的电话,放在桌子上,推给诺斯。 “以一个七岁男孩的眼光想想你正在经历的事情。多么可怕、怪诞、扭曲的噩梦,强烈、混乱、令人恶心,和自己的母亲做爱。那令人作呕、充满了罪孽的兴奋感,情感记忆告诉你,你喜欢那样。” “闭嘴!” “你不用羞愧。那些不是你的记忆,是你父亲的。” 诺斯感到满腔的怒火,身子向前倾着,波特靠在椅背上。“去你妈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波特没有动,他在等着诺斯。 “我没有我父亲的记忆,我不可能有。” 诊断(3) “为什么?” 该怎么说?“因为他还活着。” “你没弄明白。” “我很明白了。”很明显,两个人都不能再说什么了。 波特以医生的口吻说道,“我们今天谈得够多了。” “出去。” 波特站起来,点了下名片,“如果你想再多谈谈,在这儿能找到我。” 诺斯什么也没说。 “再见。” 诺斯看着他走出去,一个人坐在接待室里,心事重重。 真荒唐。我真是疯了。你总是用黑色的笔记本吗?这有什么关系? 本子就在他眼前,像在奚落他。不过是他的笔记本,有什么好害怕的?但是诺斯心里明白那上面有什么,是他想否定的东西。我要做个决定,他生气地打开本子,越发恼怒。一开始只有一些案件记录、谈话记录、细节、地点、时间,但他心里知道还不止这些。 他正在走向疯狂,怒火中烧,怒气从他体内渲泻出来,印在纸上。 阿克里之焚(1) 我们向前行进,撒利逊人的血一直没到我们的马的膝盖,这是我们阿克里大捷的标志,那是在1191年8月10日。 从那儿出发,我们扫荡了整片土地。烧死一个个敌人,他们尸体的臭味弥漫了每一个人的鼻孔,营地周围到处是撒利逊人的尸体,被烤得流油。我听着劈啪作响的火声,喝下人肉汤,汤里有一股猪的臭味。 他们中间有基督徒,但是我们英勇的东征骑士并没有罢手。这已经是我们到的第七个村庄了。刚来的时候,我们还想留下些有用的,但最后我说:“杀掉所有人,主会同意的。” 第一天晚上,我们热烈庆祝了一番,就像刚逃离地狱的野兽。黑暗笼罩了这一片布满了岩石的土地,我们挤在一起,围坐在火堆旁,我感到心满意足,然后他们把他带了上来。 这个探子说:“这就是我听到的。在我们到之前,巴巴罗萨就派了使节到大马士革去。” 德意志国王弗里德里科、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已经死了。他领了大概十五万人去平息叛乱,却丧了命。士兵们作战英勇,但是没有领袖,注定落败。只留下了小股军队,其他人都调头回家了,再不涉足这片古老的腓尼基人的土地,命中注定再也不能进行第三次东征。 即使巴巴罗萨死了,也绝不能说他是傻瓜,他所做的准备证明对好斗的“狮心王”——国王理查德,他帮助理查对付叙利亚出现的众多新面孔。 “使节发现了什么?” “他说在大马士革、安提俄克和阿勒颇的深山里居住着一族人。这些人不受法律约束,他们违反撒利逊人规矩吃猪肉,与所有女人交配,不加差别。” “所有女人?” 这个年轻人点点头,“包括他们的母亲和姐妹。” “真恶心。” “是的,对于基督徒和撒利逊人来说。据说,他们已经背叛了圣典。” “他们有名字吗?” 年轻人小心地说着,好像说出那个恐怕的名字就会带来霉运。他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在偷听,靠近了说:“他们有很多名字。” 他摒住了呼吸,从我的眼神看出他最好接着说,不然就有的好受。 “我听人讲他们自称为海斯尼人,其他人叫他们阿奇辛人,后来我遇到一位学者,我让他活了下来,好盘问他。他就在外边,他能告诉您更多的事情。 “他说在他们的语言中,被称为哈斯辛人,‘哈斯辛’是他们的领袖所喜爱的一种干草药,不知道是什么。那一带的基督徒们感到很难掌握他们的语言,就称他们为‘阿斯辛’人了。” “阿斯辛”,assassin,暗杀者。 “他们嗜血成性,以杀人为乐,既不珍惜生命也不寻求拯救就像恶魔,虽然在行为举止、衣着、语言上与常人无异,但他们是披着羊皮的狼,伺机咬人,这个村庄里满是这样的人。 “他们从事着不正当的职业,令人憎恨。什么人会这么胆小,竭力掩盖自己的身份?你要找的是他们吗?” “是的,他们的领袖是谁?” “他是个神秘人物,有人叫他‘山中老人’与时间同在,还有人说他叫西楠” “西楠?可真好笑。” “你想起什么?”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已经没关系了。西楠并不是他的真实姓名,他有很多名字,他不肯透露他的真实身份,不同的时代用不同的名字,但是我知道他。他叫阿萨纳特,是来自东方的欺诈者。 “从我出生后就一直在追踪他,在他睡梦之际杀了他是我最大的快乐。杀死这个魔鬼,才能有幸福。我要摧毁他,让他尸骨不存,让他的追随者遭受地狱烈火的焚烧。” 探子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我就喜欢他这样。他语无伦次,“堡垒坚不可摧,我都不知道怎样才能溜进去,更不要说降服他们了。” “我们会继续行进,把每一个阿斯辛营地夷为平地,最后把这条蛇引出来。” 阿克里之焚(2) 我们走了五百英里,马腿上仍带着撒利逊人的血迹,烤阿斯辛人的肉为食,人们惊恐万状,夜晚讲述着我的凶残。我率领我的大军,蹂躏他的土地,但是阿萨纳特不肯出来见我。 我们一路残杀,计划朝深山行进,一个晚上,我遇到了一个贩子,他正往巴布洛去。 我止住马,想着那些散发着臭味的群山,山里可能正在焚烧尸体,他们把这个撒利逊人带了上来,他个子矮小,非常害怕。我让其他人退下,要和他单独谈谈。 “贩子,你叫什么?” 这个小个子犹豫了一下,“他们叫我塞米尔。” 我看了看他的车,车上装满了东西,风尘仆仆,他抢了不少东西。 “你和这些阿斯辛人做买卖。你也是他们的人吗?” “我和他们做买卖,但我不是他们的人,骑士老爷。他们觉得和我有一些共同的利益,仅此而已。” 我继续盘问,不满意他的解释。 塞米尔不愿意回答,一脸羞愧,面色苍白,“我是德鲁兹人。” 我大吃一惊,这些寄生虫和阿斯辛人一样坏,每一个法兰克人都知道德鲁兹人,他们像崇拜神一样崇拜着一个人:阿尔艾克姆,开罗第六任哈里发。 尼禄暗杀了塞内卡,阿尔艾克姆也残害了他的老师,太监巴尔贾旺。开罗的街上弥漫着邪恶,他的非洲奴隶,虎背熊腰的马素德,会找住每一个欺骗顾客的店主,当众鸡奸他。 虽然我没有证据,也拿不准,但是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了我与阿萨纳特的初次会面,一切都太相似了。 虽然阿尔艾克姆的母亲是基督徒,但他不是,他还有意迫害基督徒。这些傻瓜怎么会崇拜他实在是一个谜,也许是在嘲弄我们。 阿尔艾克姆1009年攻占了耶路撒冷,摧毁了圣墓大教堂,引发了十字军的第一次东征。 第21章 如果阿尔艾克姆是阿萨纳特的另一个化身,那么他给了我一个多么正义的理由,让我挥舞起我的剑。 塞米尔被我眼中的仇恨吓倒了,他不知道我的真正意图,不知道我要找谁报仇。我问他,“为什么西楠和你们这么亲近?” 他无法直视我的眼睛,眼睛向下垂着,也许他知道他不久就要入土为安了,“骑士老爷,这也许是因为我们的信仰,我们相信随着每一代人的诞生,前一代的人会获得新生,我相信阿斯辛人有着同样的信仰。” 我感到这些话就像毒药一样毒害着我的内心,“你带我去找西楠。” “骑士老爷,这么做是去送命,他们杀死过王子和将军。一个阿斯辛人的头等于七十个希腊人的头,你让我带你去找他们?我做不到。而且,我也不知道路。” 我一把抓住他,做出要打他的样子,“你说谎就像喘气一样容易。” “不,我没说谎,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路。他们有十个据点,我只能猜他在哪儿指挥。不过,他们是人,有欲望要满足,有时候会溜出堡垒,我知道在哪儿能找到这些‘菲达伊’。” 从我的表情上,他看出我没听懂这个词,他解释道: “菲达伊是阿斯辛军队里最底层的士兵,意思是‘献身者’。”说到此,他才恢复了常态,“也许从那儿,你可以找到路混到他们中间去,他们也许会把你带到你要去的地方。” “带我去,我奖赏你。” “奖赏?我想你没有足够的第纳尔,可以担负这么高的风险。但是骑士老爷,我还是要谢谢你,我并不是不尊重您,可是您要怎样对付这些阿斯辛人呢?您能给他们什么呢?如果您要杀了他们,那我也就死定了,您的奖赏也就只是空谈了。” “如果让你活着是空谈,那你现在就在这儿,来试试我的剑吧!我给阿斯辛人一个机会,让他们彻底铲除他们的敌人。” 塞米尔浑身战栗像藏在灌木丛里的松鸡。这个条件太诱人了,足以战胜他的恐惧。 我心里觉得很好笑,这个贩子是个傻子,把诡计当作蜂蜜。当着他的面,我安排我的随军牧师去见理查德国王,我要一个人去完成前面的任务。 阿克里之焚(3) 我已经让阿萨纳特害怕和怀疑了,有一万他的人倒在了我的剑下,但是如果我要靠近他割破他的喉咙,我不会兴师动众,率领着千军万马,我会悄无声息,让他措手不及, 女神之舞(1) 我们走了六天六夜,顶着灼热的太阳,披着满天的星斗,时刻警惕着路上的强盗。叙利亚境内山峦起伏,分布着沙漠,这些沙漠保护着塞尔柱军队的堡垒和大本营,边境上土库曼人包围着他们,残食着这片贫瘠土地上的穷苦人民。 塞米尔的财富数量可观,很是诱人。有八件锻子斗篷,几幅头巾,几件毛皮,两件披风,一件锻子镶边,一件带中国绉纱,装在一个大的雪松盒子里,盒子里还装了26件华贵的袍子。他还得到了两条重一百第纳尔的腰带,九十三匹布,三匹装饰华丽的马,都配着马鞍和马具。还有七千第纳尔金币,一队双峰骆驼,这可是我们的救命家伙。 一开始他什么也不说。我们安营,他就去打沙漠兔子,我干净利落地给兔子剥皮,因为我不想让他动刀,然后他把兔子煮了,满脸恐惧。他可能在想,说不定哪天晚上我就把他的皮剥了。 到第二天晚上,他放松了一些,我了解了更多阿斯辛人的事情。 “他们学拉丁语、希腊语和撒利逊语。从小就接受王子般的教育,但要学会服从‘老人’的命令,把他当作神,甚至拥有高于神的力量。有一些甚至是敌人的孩子。成年之后,被授与一柄金匕首,要用它来杀掉‘老人’所指示的人。一个阿斯辛人要明白,他必须杀掉一个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不考虑后果,不可以逃避。只有他的热情、他的辛劳会带他入天堂,如果需要,他会等上一生来完成他的使命。 “阿斯辛人的匕首已经刺倒了众多的撒利逊王子,因为西楠诱惑了他们,他向他们承诺他们会获得无比的快乐和永远的享受,‘菲达伊’人宁愿选择死。” 这些故事对我来说没什么奇怪的,但他的反应很大。事实上,我想这么多年来,阿萨纳特可能已经多学了很多东西。没关系,我一定要杀死他,毁掉他的一切。 第三个晚上,他竟然像一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满是灰尘的脸上涕泪纵横,最后他鼓足勇气问道,“你为什么充满了仇恨?” 时间太久了,我已经累了,几乎不记得了。但是回忆会重现,犹如狂风暴雨,霹雳会惊醒我内心里的魔鬼。 我记得一切。 第六天的中午,他赶着车颠簸在崎岖的石头路上,说道:“我们现在到了他们的‘占吉拉’,即领地。如果你要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法兰克人,你就要准备了。” 用我们最后一点宝贵的水,他让我脱掉衣服,递给我一把刷子,让我刷自己的身体。我没那么傻,用另一只手握了一个刀片,然后他用凉水浸透我的全身,我不禁抱怨起来,“这是干嘛?你要对我做什么?” “骑士老爷,如果您是条狗,我都不好意思让您在我邻居面前露面。在这片土地上,我们洗澡。” “这是无耻的背叛行为!” “别动!“他抬起我的胳膊,拿一块奇怪的浅色脂肪块抹了抹我的腋窝,那东西有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味,在我的皮肤上留下了痕迹。 “阴谋诡计!” “肥皂。” 我尝了尝,真难吃,我厌恶地吐了出来。 “这是我们的哲人的最新发明,帮助清洁身体污垢。” 什么鬼点子。“我想这东西绝不会流行,”我骂道。 “动物之间也许不会,”他回答。 我突然转过身来,他目瞪口呆,我拿匕首抵住他的脖子,他哀求着。他觉得他帮了我就可以肆无忌惮?他根本不了解我。之后,他再也没说什么。 傍晚时分,我们到了一个小镇,小镇靠近一条河,街边的小贩高声叫卖着。塞米尔去卖掉了他的骆驼,三匹卖给另一个贩子,瘸腿的一只换了肉,我注意观察着人群,试图分出阿斯辛人和撒利逊人。 这可不容易。我的努力没有一点成果,突然我透过喧哗声听到一阵很轻的乐声是鼓声和微弱的芦笛声,像是昆虫在狂欢,我听到一阵笑声,年轻、活泼、欢快的笑声。 女神之舞(2) 我穿过这一片嘈杂,在广场边上找了一个座位,那儿已经聚了一群人。如果阿斯辛人有需要,我已经给他们找到了一个,全没想到会在这么一个破烂的地方。 她穿着一件透明的蓝裙子旋转着,裙子隐隐泛光,在摇摆的油灯前舞着充满激情。她随着音乐有节奏地舞动,低垂着双眼,头上裹着薄纱头巾,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浑身散发着活力、自由奔放,扭动着臀部,令人沉醉入迷。之后她抬起清澈、明亮、摄人心魄的双眼,我完全沉醉了。 她看见我了?是我让她笑了? 我完全没有想到,完全没有料到。我已经从我的思想里、内心里驱逐了这样的美,只留下了苦涩的憎恨,但是我感到,我已经忘记的东西活动了起来,撕裂了我,她怎么会打动已不复存在的东西? “一个妓女足以让所有男人兴奋起来,是吧?”塞米尔坐在我旁边。我吃了一惊,没听到他走过来,但闻到了他身上的一股甜酒味。他就这么傻乎乎地花了他刚赚的钱。我现在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他不把边的嘴可能对我有用。 “她叫什么?” “谁知道?我确信,花上几个第纳尔,你爱叫她什么就叫什么。” 我狠狠地盯着他,“你的蠢话,我听够了。” “请理智一些,她可不是什么女神。”他说。我皱了皱眉不经意地说:“她是天堂里完美无暇的处女。” 其他几个人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大声笑着,“他把她当成女神!” 我本能地要跃起来,但我没有,不能在这儿,不能是现在。我静静地坐着,但是有人注意到了我。她听到了,似乎深受感染。舞步中多了几分高贵,我知道她这是为我,为了一个把她错认为天使的男人。 “你认识这位医生兼占星家,这个叫西楠的人?”塞米尔摇晃着凑过来,手里拿着枣椰子,喝了更多的酒。 “认识他?什么时候?” “在今天之前,前生的某一天。” 难道我有前生这么容易看出来?“我不是德鲁兹人。”我说。 他仔细看着我,“可你认识他?” “是的,我认识他。” “如果你现在看到他,能认出他吗?” 我没回答,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女神”,听他说着。 “他有过很多次生命,对吧?所以,他重生过很多次,有很多张脸。你怎么能认出你要找的人?你怎么能确定,你要找的人现在不在这儿,不在人群里?你怎么能确定我不是他?” 我感到人群冷冷地目光,拽了拽斗篷,心里感到恼怒,难道我还没行动,这么快就步入了死亡? 音乐现在有些刺耳,没有一丝高贵的意味。她跳了很多舞,月升中天,她走了过来,我看到她在男人们中间献媚,我心里被点亮的火花很快就熄灭了。等她过来,和这么多称赞她的男人坐坐、谈谈,我眼中的神奇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残酷的现实。 第22章 看到我的倦怠,她感到很失望。我给了她希望,之后又残忍地熄灭了它,但是我不在意。 她只是一个海市蜃楼,是一个遥远的回声。我现在看清楚了,像看穿她的透明衣服一样看穿了她这个人。她只是让我想起一段久远的记忆,这段记忆提醒我:我为什么来这儿,为什么我必须继续。她不是她。 她握着我的双手,希望找到一些温暖,但是我早已把视线转到了几里外起伏的群山上。“在这些石头中间,我必须寻找什么?” “寻找天堂,”塞米尔答道,“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据说,‘老人’造了一个空中花园,让他记住他的青春,在堡垒的宫殿里,修着高高的围墙的,留了一些很小的入口,只能靠着狡猾或受他人邀请才能进入。看看四周,你觉得这些人都是傻子吗?” “当然不是。” “那就别指望有人请你。” 我的‘枯萎的女神’,一脸的关切地看着我,拿起我的手,按在她的胸部上,她知道我们在讨论什么。“如果你愿意,这儿就有天堂。” 女神之舞(3) 我的粗粗的手感受着她软软的皮肤,发现我又一次充满了渴望,而且在我一生之中,我第一次感到困惑。 火焰是真的熄灭了,还是我一直在压抑着它? 塞米尔摇晃着站起来,“天堂!女神的天堂!难道你没有跟其他人同样的欲望?” 温柔的夜色下,她牵着我的手穿过小镇僻静的街道,来到一个弥漫着茉莉花香的地方,我愿意到这么一个隐秘的场所,随着她进了她小小的房子。 她把我领到床边,让我坐下,拿起我的双手伸进她衣服里抚摸着,让我握住她丰满的臀部,她期待着,但是我冷冷地坐着,心里充满了负罪感。 她靠近了一些,散发着幽香的头发将我保护起来,远离这个嘈杂的世界,让我的脸紧贴着她的皮肤,如此温柔,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为什么是现在?这不应该,即使和一个妓女也不应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竟然又尝到了爱的滋味,又听到了爱的窃窃私语。 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肩膀,温柔的吻抚慰了我的创伤,等我终于无法忍受,欲火焚烧,抓住她的大腿,她已经湿了,我进入了她的体内。 我们瘫倒在床上,心潮澎湃,她低声哼唱着。她不是她,但是在那一刻,我的痛楚复苏了。 我潜回到塞米尔零乱的帐篷里,铺好床准备睡觉,听着他如雷的鼾声。我侧身躺着,感到眼睛都睁不开了,尽量不去理睬他的鼾声,心狂乱不已,双手忍不住发抖。等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下来,我听到从远处传来的狗叫。 是有人正在巡城,我马上起身。 我到了外面,看到远处一个人骑着马朝山麓去,显然是要进山。 是撒拉逊人?阿斯辛人?骑的不是一匹很慢的驮马,而是一匹阿拉伯矮种马,不超过15码高,很健硕,透着力气。 我的机会来了,我要跟着他。我忙拿起刀、酒袋、还有一葫芦水,踢了踢塞米尔,但他还继续睡着。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我又踢了踢他,看他还不动,就弯下腰准备把他弄醒,“商人,醒醒!” 他的反应很奇特,他的头从枕头上骨碌下来,滚到我脚边的地上,但继续打鼾。 “就算你现在赶,你也永远赶不上他。” 鼾声停下来了,但是声音从我身后的黑暗里传来过来。 “我兄弟收到这份礼物一定会很高兴的,”他说,在我身边晃着一个篮子,“那就是你的头。” “兄弟?阿萨纳特没有兄弟,只有一群狗。” 那个阿斯辛人从暗处走出来,月光照着他,我看清了他的眼睛,“我们是一支部队,而你只是一个傻子。” 他说的一点儿没错。很明显,他和阿萨纳特关系密切。我向他鞠了个躬,说:“抱歉,我说错话了,你不是狗,你还不如一条狗哪。” 他挥舞着匕首扑了过来,手中的金色匕首阴森恐怖,我闪到一旁,把他往前一拽,他失了平衡,踉跄着要倒,但他可不是新手,他稳住脚跟,猛击过来,我的脸上流出了血。 血落在了地上,我一拳击向他的肚子,回肘撞向他的下巴,打碎了他的一颗牙,但是他还坚持着。 他朝我连踢几脚,动作敏捷,我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又挥匕首向我刺来。 “是的,”我平静地说:“我相信他一定会喜欢我特地带给他的礼物。” 阿斯辛人抓住我的头发,迫使我扬起了头露出了喉咙,不过他的喉咙也正在我的眼前。 我可没错过这个机会,把刀片刺进了他的脖子,直刺穿他的骨头。我仰天大笑,站了起来,痛骂着,牙关紧咬,把他推到地上,带着愤怒的泪水,割下他的头,向他余温尚存的脸上吐了几口痰。 阿斯辛堡垒(1) 我骑着马连夜赶路,开始路还比较好走,等进了真正的山区,路就变得陡峭狭窄,甚至有的地方只能侧身通过。山谷的一个什么地方有条小河,我能听见水声,但看不见。 前面有一些支出来的岩石挡住了我的路,我不得不弯下腰,免得被他们压得粉身碎骨。 我带着那个阿斯辛人的头颅继续向前,走了大概一英里之后,眼前出现一片大平原,拂晓时分,我到了一座城堡前,这座城堡似乎建造在一块不受侵犯的岩石上。我可以闻见柑橘和其他水果的味道,知道关于花园的故事是真的。 我穿着偷来的袍子,骑马朝大门走去,高举着金色的匕首。城堡里传出一片嘘声,他们认出了这个标志,很多人涌上了城墙。 我把匕首插在腰带下,举起篮子认所有人看。用他们的语言我大喊道,“他死了!他死了!”人群中一阵骚乱,欢呼声一片,响彻山谷,大门开了,我被欢迎了进去。 在这些雄伟的城墙内,我看到了我见过的最大最美的花园,树木成行,果实累累,远处是一座典雅的镀金宫殿。不难想象酒、奶、蜜、水在其间自由地流淌。如果阿萨纳特希望人们相信这就是天堂,他也几乎就使我相信这一点了。 但是不管这片仙境多少神奇,我也毫不怀疑它的内心充满着邪恶与腐化。 我沿着城堡的小径向前走,高举着篮子,欢呼着胜利。成群的阿斯辛人跑来欢迎我,不知道在他们兄弟的头巾下面是他们不共戴天的死敌。 到时候,阿萨纳特本人就会被引出宫来,我想起了塞米尔的话,心里一颤。我认出阿萨纳特,仅仅是因为其他人称他为西楠,事实上,我并不能认出他,我不认识他的这张脸。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他。 “老人”朝我走来,左右有很多维奇尔,他们都穿着华丽的袍子。他戴着面具。他认出我来了?即使没有,现在也认出来了。我磕了一下马的后腿,朝他走去,把篮子扔在他的脚下。 篮子翻了个个,盖儿掉了,阿萨纳特兄弟的头滚了出来。 众人倒吸一口气,但是阿萨纳特和他的智囊团只叹了一口气,听起来他们倒是由衷地感到悲伤,“噢,基克拉迪我的朋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斯辛?暗杀者,是你发明了暗杀?”我拔出剑,随从们也拔出剑,但阿萨纳特止住了他们。 “暗杀?我们杀人都是有目的的,那是一些人给我们起的名字。” “我要把你们铲除干净。你将只会成为人们讲述的一个故事,一个令人情不自己怀疑的谣言。” “你为什么坚持这样?我给你的礼物没有打动你的心吗?她的美没有为你的生活带来一丝快乐吗?我难道没有像一位父亲一样,和你分享我的一切吗?我本来要亲自去找你,但是只有女人才能靠近远道而来的男人。” 我想起了我的女神,突然觉得很恶心。他在说谎,他说谎像他呼吸一样轻松。她不是他的礼物。 “我已经在这个地球上活了两千多年了,看着众神诞生、死亡,人们遗忘他们,但是我是永存的。你觉得你现在杀了我,我的生命就终止了?会有更多像我一样的人,继承我的相貌和意志。” 他的智囊团向前迈了一步,依次摘下他们的面具,众多阿萨纳特的脸。 “我不是一位魔术家,我很多位,是一个集合体。砍掉一个头,会长出另外七个,死亡对我没有意义。” 我冲上前去,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掐着他的脖子,他左右摇摆,蹬着腿,喘不上气来。“我杀了他。” “杀吧,我还有很多。” “不要嘲弄我。” “我没有嘲弄你,基克拉迪,我只希望你明白。你想让我杀了他?或杀死更多的人?你们三个,我的族人,子嗣们,上前受死,就现在,就在这儿,演示给他看。敲碎你们的头盖骨,痛苦地死去,只要这能让他快乐。” 我恐惧地看到他的三个最好“菲达伊”照着他的话做了,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质疑。他们朝城墙走去,看了看下面的深渊,回过头确定我注视着他们,没说一句话,纵身跳了下去。 阿斯辛堡垒(2) “你是魔鬼!” “最受祝福的,”他肯定地说,“是那些杀了人并因此遭受死亡的人。” “就到这里吧。”我勾住那个人的脖子一扭,他倒在了地上,喉咙被割断了。 我的行动引起了一阵骚动,阿萨纳特正在把探子告诉他的有关我的事情串成一个线,“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第23章 “对。” 在山那边,我的军队正在挺进,他们在远远地跟着我。我是一个优秀的诱饵,几个小时之内,他们就会到这个堡垒。 我拿剑对准阿萨纳特,冲了过去,一剑洞穿了他,正如他说的,又有另一个人补上了他的位。 我从马上跌落,他的阿斯辛人扑了过来,我奋力砍杀,但我孤掌难鸣。这一定是一场英勇的战斗,我只希望我能亲眼目睹。 下午5点40分 这么强烈的愤怒,这么深的仇恨,是从什么地方迸发出来的?他不认识纸上潦草的笔记,也不熟悉他心里的这股情绪。但是怎么可能他亲手写了它,却没有留下半点记忆呢?基恩刺了他之后,他还有哪些怪异的举动?诺斯竭力想把这些当成某种令人恐怖的证人记录,理出个头绪来,可是每一行,有些甚至是用古法语写的,都勾起他内心深处的杀人欲望,他才刚刚开始认识自己。 看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他惊恐地倒退了几步,脸色苍白,身体颤抖。眼眶受了伤,眼窝沉陷,黑得似乎不见底。他看到的是一个年轻人,但是这个年轻人的身体里似乎藏着一个古老的魂灵。 他呕吐起来,吃的那点早餐现在变成了水池里的一滩酸水。他打开水龙头冲干净,用冷水激了激脸,拿了块粗糙的纸巾擦干脸。 他父亲的记忆?也许吧,如果他的父亲有几百岁的话。这些一定是错觉、幻觉,不是记忆。他坚持这样想,因为不这样想就太恐怖了。 我做过这些事?这些是我前生的记忆? 感觉是那么真实,好像他真的做过,而做的这些事正是他所唾弃的。 他最憎恨的是杀人?在执法部门呆了七年,还没能使他远离这一切?难道在这一生中,他真的为了让自己感到舒服和妓女睡过觉? 是对他生命的讽刺?如果他写的是真的,那么尽管时间从不停下脚步,有些东西则是永恒不变的。他不需要靠前世来知道那样的关系行不通,对他来说行不通,他不允许这样的事。花30美元买点温柔,又不会得病,这事可不赖,不是吗? 可他为什么感到恶心?他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负罪感?真的有所谓的宿命吗?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想过,那个特别的“她”不在他遇到的所有的人之中,也许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可他还是感到背叛了她,那个无名无姓的一个人。 他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了同样的选择?像一部蠢笨的机器? 凝视着自己恐惧的双眼,他知道了一个关于自己的基本事实,而他不喜欢这个事实。 噩梦开始了吗?它们永无休止像是毒液侵蚀着跳动不停的心脏,深不可测,无法清除。 雅典娜神庙(1) 现在只有四个保安陪他在楼内走动,他把这当成他们开始信任他的标志。 基恩看着前面的两个人,他们的背影看着有些熟悉。他每发出一点响声,他们的耳朵就动一下,他们在等他做些什么,只要不这样看着他们就行。 我们今天是谁?说不清楚。他们今天又是谁? 他注意观察着他们的相貌、行为举止、体格和步法,很难把他们分清楚。 “你们长得都很相似。” 基恩听到后面两人嘲弄的笑声。 “你们是兄弟吗?” 他们没有回答,步调一致地往前走。他应该知道答案,他以前就问过,不是吗?可他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一个。 他们领着他上了电梯,四面围着他,按了三楼,上那一层需要输入密码。 它在告诉我密码?他感到那张小纸条在他的袜底儿点着他。他记住保安的手势,盘算出数字,电梯继续往下走。脑子里想着刚才算出的数字,手指在身边划着,不太对。 电梯门开了,地上铺着一张厚厚的大地毯,四周死一般地沉寂,但他并没放松。 他们领着他走过几扇大门,说他让他们把他领到图书馆来,他们就在门口等着。他什么时候说了?每周三下午,已经七个月了,他们告诉他,这已经成了他的日常事务。他还说了什么,怎么自己不知道? 一栋有公寓、实验室和图书馆的大楼,这地方是什么迷宫? 图书馆高大宽敞,藏书丰富,摆着一卷卷厚厚的书,人类就是这样保存他们的记忆的,这就是他们的“永恒”。 他继续朝里走,马上注意到了摄像头,他们不留一点机会给他。他没有理睬摄像头,径直朝里走去,屋子中间是一张长桌子。 桌子上摆放着成卷的牛皮卷、羊皮卷和纸张,看上去像五花肉,每一张纸上都密布着一些错综复杂、精心描划的红色线条,像一条条的血管,写着数不清的人名和日期,像一片罂粟地暗示着死亡,这是家谱。 他坐在桌旁,拽过来一张家谱研究着。如果这是他的日常事务,那么他研究这些家谱一定有原因,虽然这个原因让人难以琢磨,他也多少猜出一些,隐隐感到有东西就蛰伏于黑暗之中,离他很近,刺激着他。 他拿手指捋着一条线看去,在顶端发现了自己的名字,他的父亲是劳莱斯,劳莱斯好像是很多人的父亲,这令他更感困惑。他这一支没有多少代,但是有很多旁支,兄弟姐妹众多,但是很多都没有名字。是不让他知道?还是他们都不知道? “每一个中国的哈尼族人都能背出五十代的家谱,那就是一千年。” 走过来一个人,戴着精致的眼镜,拿着一本书。见过这个人吗?让我想想,对了,他叫塞维奇。 “欧洲皇族成员的家庭可追溯到更久远的年代,不过等我们完成这一切,你会打败他们所有人。” 怎么做? 塞维奇站在桌子另一端,看着家谱,似乎一脸的骄傲,笑了笑说:“你觉得我们的祖先怎么样?” “太多了。” 塞维奇坐下说:“应该有多少?” 基恩把脸转到一边,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他不重要,他看了看眼前的红色线条。应该有多少辈人?“我不知道。” “比普通人家多许多。” 这话等于没说,他并不知道普通人家有多少代人。 “你看,有这么多先人,你想过没有,你可能还有很多活着的亲戚。” 基恩什么也没说,塞维奇一直在看他。如果他真的想看穿他,可不能只靠摄像头。 塞维奇看出他很紧张,“我给你举个例子。一百三十一年前,巴西有一位百万富翁多明哥弗斯提诺克利尔,把遗产留给了他的亲属,但定下遗嘱,要在他死后一百年后才可以分配遗产。你知道1973年有多少人声称是他的亲属吗?” 基恩依旧不动声色。 “将近五千人。我相信,这件事还没得到最后的解决。你的家族可以一直追溯到三千年前,在世的亲戚应该有几百万人。” 雅典娜神庙(2) 几百万?“每个人都会有一百万活着的亲戚,”基恩说:“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记得他的家族史。如果我们要恢复每一个人的记忆,我们可就成为一个记忆军团了。” 基恩站起来,感到一阵恐惧,尽力控制着自己,好像图书馆里的每一本书都变成了一个男人,每一页都是一个女人,每一个词都是一个孩子。 这是他听到的? 是的— 一百万个人的说话声? 是的— 他摇晃着,手扶住最近的一个书架,靠在上面,呼吸急促。 塞维奇关注着他,“基恩,深呼吸,慢慢地,这只是副作用。一两天你的记忆就恢复了,我知道你很困惑,你还好吗?” “你看呢。” 他好了一些,看着眼前的书,书脊上有编号: 613.48. 613.49. 杜威十进制图书分类法。藏在袜子里的数字突然有了意义,是图书馆里的一本书,但是这本书在哪个架子上呢? 他现在没法找那本书,塞维奇在场,他得再来。只能每周三来,我们等不了一周。他转过身,回到桌子旁。 “我看到你在图书馆里,还以为你已经准备回来工作了,我现在知道我弄错了。一切都要按进度,又该取样了。” “取什么样?” “就是通常那些,血样,尿样,”塞维奇心里在盘算,“已经两周了,所以我们还需要一些你最新的精子样品。” ‘精子?为什么?” “是实验需要的。” “什么实验?” “你就是实验。” 我们是实验? 塞维奇站了起来。他看出基恩有些站不稳了。“别紧张,我们以前也做过。实验开始对你的记忆做出选择,才会有这些症状。” 不明白。他要是把我们带走,我们怎么回来而又不引起嫌疑呢?一定要看到那本书。“我不舒服,不能工作,”基恩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工作,“无法进行研究。” 塞维奇思忖了片刻,想着他好像对图书馆很感兴趣,“很快你就会觉得这些都是多余的。” “我不想管将来,只考虑现在。” “我知道你不舒服,但这会有些耽搁,引起一些不便。” “我很抱歉。” “你几个月前刚下了命令,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我们下了命令?他在说谎— 他正在试图击败我们— 很明显塞维奇不是来请求他的,他的方法与梅格伊拉的不同。实际上他别无选择,为此他痛恨塞维奇。 塞维奇继续说:“进度不能更改。” 第24章 基恩想转身跑,但是控制住了自己,手指敲着橡木桌面。怎么才能取得上风呢?威胁他。“等实验结束了,我会记得你是否多做了些手脚,让我的生活无端复杂了许多,叔叔。” 这话好像说动了塞维奇,有意思。他有些后悔地笑了笑说:“你总是让我们很担心,你的反应有些异样。” 基恩试探着问:“这正常吗?” “我们还不知道,你的情况不太寻常。” 基恩不知道塞维奇什么意思,但他不想再表现出他的困惑。没关系,塞难奇能看懂他,好像感到他的状况很好笑。 “想让我告诉你是什么实验吗?” “我会知道的。” “你的dna里含有一个很特殊的基因码。你是一本巨著,我们要继续研究你,直到弄懂我们想知道的。” 我是一本巨著?难怪他对我感兴趣。 “是你开始的实验,目的是要确定你身上是否有某种基因,它是否在影响着你?” 基恩不仅警惕起来,黑暗中闪过一丝亮光,“影响?你是说,它是活跃的?” 塞维奇很是吃了一惊,“你记得你的科学。” “如果它已经活跃起来了呢?” “那你将会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成功。” 雅典娜神庙(3) 基恩想了想说:“如果没有呢?” “那你就要和其他人一样进行竞争。” “为什么竞争?” “为了生存。”塞维奇语气凝重,“你知道死了一个警察吗?已经到处都在报道有关的新闻。” “不知道。” “你杀了他吗?” 他想了想博物馆的事情,想不清楚,脑子里一片混乱。“我想没有。” “纽约警察局可不这么想。你研究这些档案似乎在找什么人。” 诺斯。我们在找一个叫诺斯的人— 诺斯死了?我们为什么要找他— 我需要他的帮助。 “这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这是美国。什么时候杀几个人,会给我们这些有钱人带来不便?如果我真的这么重要,你会把问题解决的。” 塞维奇明白了,“你确实杀了他。” “我谁也没杀,但我真地想杀一个人。” 听到这话,塞维奇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感到领口有些发紧,“谁?” 基恩有些焦燥地敲了敲桌子,脑子里还是一头雾水,但是欲望却不能否认。 基恩盯视着塞维奇,“我还不知道。” 前往疯人院(1) 星期四,午夜3点30分 开始是他害怕入睡,然后是他无法入睡。怕他可能会见到的景象,怕他会做出些什么,诺斯不希望在他闭上眼睛后这些疯狂的东西控制他。 他呆呆地看着墙,月光透过窗子把一些影子投射在墙上,影子扭曲晃动,像木偶的表演。 不要再有什么牛头了。我刚才这么喊了?他能听到它在黑暗中喘着气,它也听见他喊了? 他侧身躺着,抱着一个枕头,抱得紧紧的,好像它是世上惟一的安全点。 眼睛很疼,眼皮灼得厉害,虽然疲倦早已离去,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但是现在理智又有什么用呢? 墙上的钟一秒一秒地走着,绝望也在一秒一秒地加剧。钟的滴答声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敲打他的眼皮,不让他放松。 午夜3点52分 仍然无眠。 午夜4点17分 什么是正常? 上午7点38分 他的双手抖动、面色苍白直出冷汗,双眼布满血丝。小心看路,别撞到树上去。 他在塔康公路上开着车,尽力保持着清醒,路牌上指示到普克西大概还要一个半小时。两旁的树越来越密,他把车速从55降到9,找出地图来看。 博物馆在城北,归属哈德逊河精神治疗中心管理。他找到了一位临床精神医生的电话,打过两次,但是都没有通。第三次听到了一个声音,“只有预约,才能参观博物馆。” 诺斯觉得奇怪,“什么博物馆需要预约?” “这所博物馆就需要。” 他通过交通灯,按路标朝中心开。“那什么时候可以参观?”他听到对方翻记录的声音。 “下周二九点到十点之间。” “我一个小时后到。”诺斯挂上电话,把电话放回口袋里,打起精神。 上午9点57分 普克西看上去很荒凉破败。主路沿哈德逊河蜿蜒伸展,两侧是倒闭了的店铺,店铺门脸儿上都钉着板子。他慢慢地开着车,找最近的路,从弗尔顿大街拐到切尼车道,但这一片荒凉实在令人感到窒息。他想尽快离开,但是离开后,这个地方还停留在脑子里,像是一幅画挂在了脑子里。 在山顶他找到了博物馆,这儿曾经是哈德逊河州立医院,一阵冷风吹来,树木沙沙作响。这是一栋维多利亚风格的红砖建筑,褪了色,看上去已是破旧不堪,楼的尖顶怪诞刻板,哥特式窗户上钉了夹板,有的地方需要修补,有已经用砖修补过了。诺斯明显感觉到,这里的一切不是为了防外人进入,而是要把人关在里面。不远处有几棵树挡着,是医院的大楼,要现代化得多,相比之下,这里简直就是一间鬼屋。 有一块空着的停车的地方,用栅栏围着,栅栏没漆油漆,他下了车,拿起他的东西,注意到所有的警告标志都是倒着贴的。 他很欢迎这样的警告。 上午10点20分 办公楼很矮小,有的地方被封闭起来,看着有些荒凉。走廊像一个迷宫,蜿蜒曲折。诺斯无法辨别方向地走着,最后找到一间办公室,脏脏的门玻璃上贴着名字:萨利文医生。是这间吗? 诺斯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心跳得厉害,血流加速。他轻轻地敲了敲门,站到一边。 开门的是一个又瘦又高的男人,大概只比他大几岁,瞪着眼睛看着诺斯。 “这儿太乱了,”这位心理医生抱怨着,桌子上堆满了纸。 诺斯等他收拾完,但他好像收拾起个没完。诺斯说,“萨利文医生,桌子已经很干净了,一点儿都不乱。” 那个男人有些尴尬,“我想是的,但我不是萨利文医生。” 诺斯听着。 “我是沃克医生,萨利文医生去年退休了。您是—?” 诺斯拿出他的证件,“上面的信息有些是旧的。很抱歉上午打扰你。”诺斯坦白讲。 沃克看了看他,表情严肃,“我知道了。什么事?” 前往疯人院(2) 诺斯拿出那张注射器照片,放在桌子上,问道:“这是你们这里的吗?”他的语气中透着疲倦。 “你是说博物馆?”沃克小心地拿起照片,玻璃针管干净闪亮,表面涂了银,他当然也注意到了表面上刻了四个字母,h-r-s-h,哈德逊河州立医院的名字缩写。沃克很吃惊,但并不介意被诺斯看出来。“你怎么得到的?” “在城里碰巧遇到的。”他不想多说。沃克不需要多知道,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眨眨眼睛。 “能要了你的命。” “有人跟我说了。你们丢失了一支古代的注射器吗?” “我想没有。我们有一些收藏,从医院刚建就开始了,其中确实有一支古代的注射器。” “那一支是什么时候的?” “1871年。注射器、两支针头、活塞清洁器、线刷,都装在一个小盒子里,盖着一块紫色的绸布,很迷人。” “你似乎很熟悉。” 沃克有些自得地说:“没有多少所心理中心有博物馆里的收藏品。我们收集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他把照片还给诺斯。 “你该不是为了一起小小的盗窃案来这儿的吧?” “死了一个警察。” 沃克怔住了。 诺斯拿出基恩的照片,放在桌子上给沃克看。“我正在找这个人。你见过他吗?” 沃克仔细看了看,小心地回答:“没有,从来没见过。可是他为什么要闯进博物馆偷一支注射器呢?如果他吸毒,去诊所和药店更方便些。” “可能是凑巧。我在想他也许在这儿工作,或是一位病人。” “我明白了。” “你确定没见过他?” “没见过。” 我要杀了这个人。我要伸手把他眼睛挖出来。“博物馆只接待预约的人,你有访客记录吗?” 沃克在桌子上翻了一气,“不巧记录不在这儿。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吗?” “基恩,我只知道这个。” “访客不多。”沃克拿起外衣和一串钥匙,领诺斯出了办公室。他看了一下表,“我可以给你半小时,之后就不能陪你了。看看我们能找到什么?” 博物馆在一扇厚厚的大门后面,像一个洞穴,天花板上的漆有很多掉在木地板上,光线很暗,空气潮湿,有一股霉味。 门口放着一些器具,令人胆战心惊,其中有一把高背椅子,椅背和扶手上都绑着带子,座上有一个洞,像一个便桶,在人坐下头的位置上支出一个盒子,[奇+書网-qisuu.]这是为了防止被绑住的人咬靠近的人或向这个人吐痰。 标签上写着,“本杰明拉什镇静椅,约19世纪初发明。”诺斯感到恶心,让谁镇静?这是一项奇怪的发明,发明者竟然是一位《独立宣言》的签署者。 其他的器具,至少从表面上看,不比这个好。“这是什么?”诺斯小心地问,指着一个棺材一样的盒子,盒子没有盖,有几根横木,几根重重的铁链吊着它。 第25章 “是尤蒂卡床,”沃克骄傲地说:“是以尤蒂卡纽约州立精神病院命名的。病人躺在里面,被悠来悠去,主要是使他们镇静,使他们想起儿时在摇篮里感到的安全。” 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床就好了。 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件紧身衣,还有一件像是马嚼口的东西,还有一个女塑料模特,穿着一件蓝色的学生服,上面有医院附属护校的名字。很多旧的写字台和医疗书籍,一些落满了灰尘的展柜,里面有几卷布、瓶子、扇子、梳子甚至还有刀片。 诺斯开始冒汗了,感到后背阵阵发凉。我就是来看这些的?现在他们怎么对付精神失常的人? “当时的医院是自给自足的,”沃克依次看着每一个展柜说:“他们有自己的农场,养一些家禽,织布,制鞋……” 一个满是灰尘的展柜里有一小块长方形的干净地方,看得出曾经放过一个盒子。 “似乎你要找的基恩先生来过这儿。” 前往疯人院(3) 架子上有一本棕色封皮的记录册,沃克打开开始查看访客记录,从最近的开始查,一会儿就查完了。 “g……g……没有,我很抱歉。首字母是g的访客中没有,你确定是这个名字吗?” “是的。”他说的是实话吗?“查查姓。” 沃克又看了看,但很快摇摇头,“吉拉德、古斯通、没有基恩。” 他看得不够仔细。“你查了多久的记录?” “我们没有多少访客,这是五年的记录,但不是每个人都登记。” 基恩,少了什么?诺斯越过沃克的肩膀看过去,依次看着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科尔,艾德迪布克,珍妮特科特兰(医学博士),霍默,又是代布科,简肖尔,杰依— 是j?他把名字拼错了?“查一查j栏。” 沃克查了查,很快就查完了。过去几年,只有四个名字首字母是j的人来过,签的都是名,没有留姓,都是女人。“ 沃克合上书。“我会问一下保安,看看是不是有人闯入我不知道,但是现在不行。很抱歉,你白来了,探长。” 上午11点 诺斯坐在办公楼旁的车里,盘算着是回家还是在这儿住几天,看了看天上,要下雨了。达奇斯郡濒临哈德逊河,靠近沙文甘克山,医院为密林所包围,显得很孤寂。雨点落下来了,似乎打破了周遭的寂静。 这儿很开阔,很美,使人感到自由,这种感觉在城里是没有的。这儿简直是一块乐土,属于自己的乐土。山不高,站在山顶也不觉得头晕,可以欣赏到清新亮丽的风景。在他的公寓里,他只能看窗外,他曾经看到过三个男人手淫。 他揉了揉自己红肿的眼睛,至少可以在这儿休息休息,暂时消失片刻。眼不见,心不烦。天哪,我要累死了。 电话响了,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没有早点响。 “我跟海兰德讲你出去办案了。” 多少有些意外,是马提内。“我是在办案。”诺斯发动了引擎,慢慢地把车拐过来,朝出口开去。 “太好了,这么说我没有说谎。有什么新发现?” “没有,这个破地方什么都没有。” “真倒霉。听着,有两件事:第一,海兰德想知道他的dd-5记录哪儿去了?” “告诉他在他桌子上。” “他知道不在他桌子上。” “那就告诉他我不知道。” “他会发火的。” “这样更好。就这事?” “还有一件。艾什已经做完车痕检查,轮胎是米其林mx4型轮胎。” 诺斯慢慢地开着车,把车开上了公路。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抽出记事本,翻到一页空白页。“继续说。” “很常见的车。现场留下的玻璃碎片是2004出厂的克莱斯勒赛百灵轿车的前车灯的。赛百灵车通常配固特异鹰牌轮胎,或是米其林ms4型轮胎。” 诺斯飞快地记着,大脑在急速运转。“我知道了。那辆自行车呢?” “艾什说在前轮上发现了油漆点,是曾经撞过车。油漆是银色的,是汽车的面漆。有这种颜色的赛百灵轿车。” 终于有进展了。“还有什么?” “自行车前胎扎了玻璃碎片,有一些与赛百灵轿车的前车灯一致。” 诺斯思考着:“是同一辆车的碎片还是同一个牌子的车?” 马提内很快答道,“是同一辆车的,是有人在跟着你。” 基恩上了那辆车。 诺斯着急地问:“交通局把录像送过来了吗?” “我已经看过了。” “我们得把带子剪切一下。” “嗨,我说我看过了。我还让机动车管理中心查了查赛百灵车的车主,送了一份单子来。还能怎么样,大不了我们逐个去查。” 诺斯有了精神,好像卸下了一副重担,突然轻松了很多。他得回去看看那些带子。他看了看后视镜。 前往疯人院(4) 外面下着雨,车旁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黑影。 那个人敲了敲车窗。 “诺斯探长!诺斯探长!” 诺斯吃了一惊,挂断电话,仔细看看车外那个人弯着腰的人,是沃克。诺斯打开车窗。 “还好,赶上你了。” “有什么事?” “是访客记录。”他从衣服里取出一个棕色的本子给诺斯看。“我又翻了一遍,突然发现了他的名字。” 沃克把本子递过来。诺斯接过来,随便翻了一页,沃克探近些指给他看,“去年有一位病人接受了几周的治疗,她的情况很特殊,她叫卡桑德拉迪布克。” “她也去过博物馆?” “没有,但是同时有一个与她同姓的人去过几次博物馆。你看,艾德迪布克。” 诺斯有礼貌地听着,迪布克去过几次,次数比其他人都多,但是他还是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我给心理中心打过电话,那个人是她的儿子。” “可你说过,你不认识照片里的人,医生。” “我从来没见过她儿子。但是大楼里有几个人见过。她儿子给她办的住院手续。他是她的保镖,但是他的名字却不是艾德迪布克(eddybbuk),”沃克又让诺斯看了看记录,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不清晰了。“看他的笔迹,他没点点儿。应该是e·d·dybbuk。” 诺斯合上本子,还给沃克。“我不懂你的意思。” 沃克笑了笑,“卡桑德拉迪布克儿子的名字,探长,是基恩。” 诺斯随着沃克匆匆地走进大楼。谁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雨还在下,空旷的大厅里很肃静。沃克让他等一等,转身去找给卡桑德拉迪布克看过病的医生。 诺斯给大厅的几位护士看了看照片,他们都摇摇头。沃克和几位心理医生很生气的回来了。 一个暗红色头发的矮个女医生,肯定照片里的基恩长得很像尤金迪布克,然后没再多说什么。管理人员们随后聚在一起讨论着。 沃克显得很尴尬,说话声越来越大,最后那位管理人员说:“很抱歉,我们不能再向你透露任何信息。” 这简直不可思议。“我不想看医疗记录,只想知道卡桑德拉或者是尤金迪布克的联系方式。” “我们得遵守《医疗保险便利及责任法案》法案,病人的隐私至关重要,我们的政策甚至不允许证明一个人是这儿的病人。”这话明显是说给沃克的。 诺斯感到很沮丧。因隐私法而碰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医疗保险便利及责任法案》法案的立意是好的,非常具有威力。他记得他问过一个枪杀案的幸存者,问开枪者的体貌特征,医院态度很强硬,坚决不让他进去,等他花了两天办好法庭许可证时嫌疑人已经跑了。 中午11点38分 诺斯满腔怒火回到车上,朝主路开去。不会只有这一条路,他回头看了看。 迪布克,迪布克。这是什么名字?波兰名?荷兰名? 他尽力回想着那本记录,没有把名字抄下来。是怎么拼写的?他想得出基恩签名的那一页。dybbuk.d-u……?d-y……? d-y-bb- 他感觉得到已经很近了。他转过一个拐角,拿出电话拔通411问讯电话。 他把名字告诉接线员。 “哪座城市?” “全国。” “先生,这可能会查到几百条哪,你想过没有?” 我怀疑:“迪布克这个名字?” 接线员不情愿地查了查,他听到她敲键盘的声音。“先生,有三条记录。您知道名字或首字母吗?” 不会这么容易吧?看看再说,“试试尤金。” 等待总是令人心焦,没有记录。 “好吧,再试试c,全名是卡桑德拉。” “有这个名字。卡桑德拉迪布克,地区号是518” 518离城区很远。他把电话夹在颈下,在手背上记着: 前往疯人院(5) “地址:特洛伊市,第六大街,2502号。” 宗谱(1) 他真的是一只困在迷宫里的老鼠,他们拿一块奶酪试验着他?塞维奇领着他穿过一间间的实验室,路旁摆着一桶桶的化学试剂,有丙酮和丁醇等。在一个小房间,他们抽了血;在另一间,他们拿一支取样用的刷子刮了刮他的口腔内壁。 取样的时候,有一个盘头发的护士说露了嘴,说她看见他洗澡的时候自言自语。 第26章 基恩感到震惊,但是什么也没说,他也不是十分惊讶。有人看着我们。他知道那个书号吗?基恩走出房间,平静地看看塞维奇,“有多少人看着我?” 听基恩这么直白地问,塞维奇感到有些不舒服,“所有人。我们都对你感兴趣。” 所有人。 实验室都在高层,根本不可能逃走。有什么关系?他们要取样就取好了。他以前也被关起来过,他现在就是一个满脑子怪念头的囚犯。他得耐心点儿。 到了33楼,他们让他上了一台跑步机,在他身上接上线,用几台机器测试着他的呼吸和心跳,等他浑身汗透,把他的汗也收集起来。一群医护人员围着他,塞维奇做着记录,问着一连串的问题。 “你感到困惑吗?” 怎么会不困惑?不仅是困惑,简直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你是说我又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吧?” 塞维奇听懂了吗?他加快了跑步机的速度,升高踏板,“你不知道你是谁?” 基恩不得不加快步伐,机器的运转声几乎震耳欲聋,“我当然知道我是谁!” 塞维奇很慎重,“我知道你忘了一些事情。你做了一些事情,但是忘了为什么做。” “是的。” “像博物馆那件事。” “是的。” 塞维奇点点头,很高兴问出了一些东西。“所以你不是有意要去博物馆的?” “我为什么想要去那儿?” “你说呢?” 在34楼,他们要取他的尿样。他们给了他一个单间,房间只有一个半透明的玻璃,他们在外面讨论着,说希望能在他体内找到浓缩的神经传递素。他一边往杯子里撒尿,一边听他们说话。 神经传递素支配大脑内的情感和记忆。他们正试图把他的记忆引回到遥远的古代,但是遇到了一些麻烦。说到这儿,他们警觉起来,再没有透露任何信息。 他竖起耳朵想再听得详细些,但是没有时间了。他们中有一个人等得不耐烦了,让他快把尿样拿过来,他慢慢地拿给了他。 在三十五楼,他们护着他走过一段钢化玻璃走廊,透过玻璃能看到下面有几台机器。他终于看到了一件他认识的东西,很惊讶。 这个他认识,再熟悉不过了。 有几台机器和计算机相联着,正在进行dna测试。两条dna分子螺旋线交织在一起,像两条蛇,它们的毒牙啃啮着他的灵魂,每条蛇身上都有30亿片鳞片,分成四种颜色,即四种碱基腺嘌呤(a)、胞核嘧啶(c)、鸟嘌呤(g)和胸腺嘧啶(t),这其中就蕴含着他的生命之迷。 这就是他的工作。它在向他呼唤,触动他的内心。一群技术人员把基因芯片放入dna扫描器中检验,不是电路芯片,是储存有基因信息的方形小玻璃片。 dna分子由两条螺旋状的链条构成,就像一条拉链。通过碱基对结合在一起,a对应t,c对应g。一个dna分子试样已经打开,每一单链被放在了一块芯片上,用荧光剂标识,这样基恩的dna分子被打开后将被放入在某种溶液中,他的基因链将与试样链结合发光,从而显示在这一瞬间他的细胞中哪些基因是活跃的。 但是基恩的dna不仅与对照试样相对比,也要与含有他们正寻找的基因的试样相对比。他们要找的是基克拉迪所拥有的基因,那个将破解真正的永生之迷的基因。 问题是芯片上是谁的基因?是一个与他类似的活着的人?还是已作古的人?也许是从古人的什么遗物中提取的。 他感到头很沉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他想起了博物馆和他引起的混乱,他拿的真是他自己的头? 宗谱(2) “你们迫切要找的基因会使这一切都黯然失色,是吗?” 塞维奇似乎很高兴他明白了,“阿萨纳特保存了他的精髓,从一个躯体到另一个躯体,保存了上千年,靠了持久的魔力保存下来。但是你所具有的将会使他自动获得新生。我们要找到它,或者仅凭耐性,或者从你正在进行的实验取得成功,这样他的子嗣一出生就会得到这一大奖。 他什么意思?“如果这个过程已经延续了上千年,为什么现在要改变它呢?” 塞维奇叹了一口气,思索着说:“难道生命要获得永生只得靠痛苦的努力?什么东西阻止它成为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 基恩明白了回答道:“他的系统有缺陷。” 塞维奇不得不承认地说:“是的,是有缺陷,漏洞。每一次新生,不是全部记忆得以复苏,而是有选择性的复苏,所以阿萨纳特拿不准是否是全部的自我延续了下去,网他一直在心里怀疑……他在溶解。”塞维奇拍了拍基恩的肩膀说:“你会改变这一切的。” 基恩心里有些惊讶,随着塞维奇进了一栋办公大楼,大厅的尽头有一扇黑黝黝的大门,门口站着一个人。是梅格伊拉?他已经被愚弄过了,在这么个地方什么都拿不准。 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子,大概只有两岁,金黄的头发很稀疏,几乎盖不住畸形的脑袋,嘴角流着口水,眼睛虽然很亮,但好像对周围的任何事物都没有反应。 梅格伊拉对这个小孩子没有一丝爱意,似乎觉得他的存在是对她的污辱。她把孩子塞到旁边的保姆手里,保姆抱怨着说:“他只想和他母亲呆一会儿。” 梅格伊拉不为所动地说:“谁知道它要什么?把它带走。” 她看见他了?就算看见了,难道她会在意?基恩一动不动地站着,她从他身边气呼呼地走过去。他看到这位充满了爱心的保姆爱抚了一下孩子,这从刚才那位走掉的红头发女人那里是得不到的。保姆费力地拿出了通行卡,在门锁上划了一下,没人过来帮忙。 门开了,基恩探头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但是塞维奇不想他知道的过多。他尽快地把他引到一边,“不是那边。” “那边是什么?” “没什么。” “什么都没有,还需要通行证?” “没什么要紧的。” 这也肯定不是实话。 他看了看大厅,大厅有几个出口,“往哪儿走?” 塞维奇领着他继续往前走,到了大厅的尽头,站在一间大办公室前,办公室的门紧锁着。门两边的玻璃都是不透明的,门上写着“尤金迪布克”。他竟然有一间办公室? “如果你同意,我想我们可以在这儿做我们的事。” 也许在这儿他能找到一些答案,他拧了拧把手。真蠢!这肯定还要另一个密码。 他感到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又一项测试?测试他回到他们中间了? 他试着放松一下来镇静自己,本能地输入他想到的第一组数字。 输入正确,门顺利地打开了。 “以我目前的状况,你很幸运我记得号码。” 塞维奇眼前一亮,现出满意的神情。“不是这样。从来没人告诉过你号码,它就存在于你的深层记忆中,和其他东西一样。即使你意识不到,你的记忆功能仍完好无损的存在。” 我们该怎样好好利用这一功能? 塞维奇递给他另一支杯子,“我想在上边的抽屉里你还能找到一本杂志,这不过是给你个提醒。别着急,我在这儿等你。” 基恩拧了拧把手,打开门。屋里梅格伊拉正在等他。 她坐在桌子旁翘着腿,明显很高兴基恩进来,他可不信任她。 桌上放着一本杂志,梅格伊拉懒懒地翻着,杂志上一个丰满的裸体女人扭着身子坐着,充满了挑逗。“我看到你今天一直在忙?” 梅格伊拉也一直在看他。基恩把门关上。“录像机底下能藏住什么?” 宗谱(3) 梅格伊拉看了看基恩手里的杯子,“噢,我别耽误你干那个。” “我干什么都不会是因为你。”他把杯子放在她身旁的桌子上。 他放下杯子,看到电脑屏幕旁有一页纸,裱在框里,纸上满是蜘蛛网一样的字迹。这让他想起了什么。他拿起来端详着,哪怕给他机会背对着她也好。 “你总是对这幅画很着迷。” 是吗?那是一幅达尔文笔迹的样本,达尔文设想进化论时的笔记,他的笔体和他祖父伊拉斯谟的笔体极其相似。这是偶然?还是遗传?甚至达尔文自己也说不清楚。 “记得我什么时候给你的吗?” “不记得。” “你的记忆还不稳定,真遗憾。你会想起来的。你跟我说过,从基因学的角度讲,从伊拉斯谟的笔体上能看出他的运动协调能力。他把这一能力传给了他的孙子。你还说,谁又知道伊拉斯谟的笔体不像他祖父的?你不相信这是基因记忆。”她笑着说:“你真有趣。” 她为什么笑得这么空洞?笑声中不还透着一股恶意的嫉妒。 他放下纸说,“你当妈妈的本事可是惊人。” “与你何干?” “你为什么恨你的儿子?” “我不恨他。” “你也不爱他。” “我不想费神。他只不过是一堆没用的肉。你会对你的试验这么感兴趣吗?有什么意义?他没有一点用处。” 基恩忍住不和她争吵,她真的很残酷。但是为什么?他继续问道:“他更像他父亲?” 她站起身,故作羞态地说:“天哪,我们可真笨!不管他什么样,”她说:“都是给他父亲的一份大礼。” 她的手指在桌子上划来划去,“那些声音对你有影响吗?” 第27章 问着了!“我没有听到声音,”他镇定自若地撒着谎说:“我有记忆。” “那就是整个实验的关键。到时候,你的隐藏的人格就会显现,你就会又感到完整。你就不再单纯是各个零散部分的总和。” “你不是吗?” 这话说到她痛处了。她内心的忌妒一下子暴发了出来。她抓起桌子上的画朝墙上摔去,玻璃框摔了个粉碎。 “他不允许!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你惹了这么大麻烦,我们的父亲大人还是选你做下一个阿萨纳特,我白花了那么多功夫研究深奥的creb关联假说” creb?基恩不停地动着脑筋,creb1基因在染色体2上。是做什么用的?记忆,它的某一功能与记忆有关。他得赶快想起来。“我确定了你的生物钟,可还是你得到了这一殊荣,你会永生。” 她眼睛里满含着泪,万分沮丧,好像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所剩无几。 “我的辛苦没有带来一丝回报,我只盼望他能选我。 到底是因为什么?男人身上有什么精髓?基恩没有上前去安慰她,连想都没有想。她伸手拿了一块纸巾,擦了擦眼泪。 “你可以获得永生。你干了那些事,本该去坐牢的。你把一切都搞砸了,可他还是选了你。” “塞维奇并没有肯定。” 她嘲讽地回答道:“这儿不归塞维奇管。他总是白日做梦,甚至连做梦也做不好。只是一个废物。” 她甩了甩红色的头发,看了看地上的碎玻璃,眼神黯淡,抓过来废纸篓,开始清理自己弄出来的垃圾。 “你会成为下一位阿萨纳特,已经决定了。我到这儿来是向国王致敬,宣誓效忠的。” 基恩满心狐疑,感到无形当中好像有一只手温柔地伸过来,但却要把他击倒。他看着她收起碎玻璃,知道她的动机,和往常一样,绝不会这么单纯。 他被打败过,曾经受制于人,有一道记忆的伤疤,甚至实验也不能将它抹去。阿萨纳特狡诈的计划使他感到恶心。够了,他已经受够这些把戏了。“你想怎么样?” 她带着怒气把玻璃碎片倒进废纸篓,烦燥得不行,一心想发泄。她故意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鲜红的血一滴滴地落在白色的废纸上。 宗谱(4) 她靠近他,轻轻地举起手指,“你吻吻它好吗?” 基恩没动,她笑了,她喜欢这样。她更靠近了一些,把血抹在他嘴唇上,他忍不住想把血舔掉。 她在他耳边耳语着说:“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基恩没有回答。 她在他的白衬衫上抹了抹流血的手指。 “噢,我亲爱的兄弟,我们有着同样的记忆,是同一灵魂的两个碎片,你当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的脸红了,一直红到脖颈,眼睛放光。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大腿,最后停在大腿叉处,捏了捏,感到他有了反应,心里很高兴。 “来吧,让我帮帮你。他们要采样,这儿只有我们两个,我和你是一样的,就当这是最高明的手淫了。” 他感到呼吸急促的和她一样。这一切都太熟悉了,是多么令人恐惧的往事,他曾经落入过陷阱,不能再发生了,不可以。 “你真令人厌恶。”但是他无法脱身。 “我有充分的证据,你在说谎。”她笑着,在他耳边喘息着说。“我最亲爱的兄弟,来享受享受吧!我要摧毁你。” 希腊火焰(1) 小基克拉迪九岁的时候,他父亲病了。伟大的拜占廷皇帝里奥四世·卡札尔里奥,发着高烧,卧床不起。额头上已经长满了疖子和痈,但他仍不肯摘下王冠,他们说他就是因为王冠才病倒的。噢,他可真热爱他的王冠。 他们对他说:“不要进去。你父亲病了,他不愿意别人看到他的病态。”所以他就站在寝宫的影子里,看着他过世了。 他的母亲一次也没来。 基克拉迪站在“紫王阁”的阴影里,等待着命运的安排。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一阵冷风从博斯普鲁斯海峡吹来,席卷整个君士坦丁堡,不过他并不害怕。没有什么好怕的,因为他很清楚将要来临的是什么。 在基督降生大概八百年后,基克拉迪在这儿获得了新生。他的儿子也是在这儿出生的,在这儿他们以为他已经死了,用斑岩建造了这个阁子,漆上最深的红色和最纯的紫色。屋子用奇妙奢华的紫色丝线装饰,墙上挂着紫色的帷幔,这是帝国的颜色。 在这儿,他的母亲,爱琳皇后给了他生命,但是他没想到抱着他的会是他的敌人。 他记得很多事情。 “她现在在哪儿?” 阁子深处传出一个声音,“她会来的。” 他九岁半的时候,四十天的丧期已满,他们告诉他,他还小不能独自管理国家,所以要由他和他母亲共同执政。 他们簇拥着他走过街道,全城举行庆祝。“绿衣党”和“蓝衣党”人带上来会跳舞的玩具熊,之后是杂技演员的表演。从雄伟的圣苏菲亚教堂的圆顶,到伸向暗黑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和波光粼粼的马尔马拉海的卫城山,从护卫着跑马场的四匹希奥镀金马,到伟岸的狄奥多西城墙,从君士坦丁大帝的广场,到每一条有柱廊的街道,颂歌在四处飘扬: “这是罗马人获得拯救的一天!颂扬我主,为陛下带上王冠。愿上帝保佑君士坦丁六世,保佑政体安康,国泰民安,愿罗马永享荣耀与喜悦!” 君士坦丁。别人称他这个名字,他答应着,但他知道他是另外一个人,一个落入陷阱的人,有一个成人的灵魂在他孩童的躯体内,不过因为他毕竟还是个孩童,也就只能靠孩子的智力尽力弄懂身边发生的一切。 一切都这么令人困惑。 仪式结束后,他们引着他走遍皇宫,还没等宣告的声音散去,就已经有人在耳语了。 很多年了。这样的奸诈已经很多年了。九岁半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一个谎言,这是一个充斥着阴谋诡计的年代,在每一个街道拐角,从左西普斯的浴场到皇宫雄伟的恰克铜门,总有一些从远方来的流犯,他们与罗马密谋着要夺回他们曾撑肠拄腹拥有的土地。 就像什么恶毒的疾病,这股谋逆的恶流影响着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无人可以置身事外。 小基克拉迪父亲有五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和他一起住在皇后城的皇宫里。这群叛逆者里最老的一个叫尼克弗里斯。一天晚上,太阳落山后,他威逼年轻的皇帝,“到这儿来,小男孩。” 小皇帝被他一身珠光宝气的叔叔吓倒了。他深吸一口气,对他叔叔的无礼感到震惊,“我是皇帝,我可以剥了你的皮。” “但是小男孩,我是男人,我可以剥了你的皮。” 他把男孩拽过来,强迫他听他说,“为什么你母亲与太监鬼混?”他问,“他们给了她什么你软弱的父亲给不了的?你是这片土地真正的统治者,不是他们。他们支配着皇位。你还自称为皇帝?告诉我,侄子,你的权力在哪儿呢?” “我有权力,”男孩回答,但是语气中透着怀疑。 “如果你要权力,我的小皇帝,我可以给你权力,你只要开口就行了。” 小皇帝身体颤抖着。他叔叔尼克弗里斯在想什么? 小基克拉迪独自一人跑过皇宫,心里很害怕。从一个影子到另一个影子,希望自己能躲起来。这是一个孩子的愿望,是那么天真不切实际。 希腊火焰(2) 我应付不来这样的阴谋,我还没长大。 从他母亲的住处传来笑声,她会知道该怎么办,她是皇后,有力量。他听到她欢快的声音,被引了过去,像一只蚂蚁朝蜂蜜爬去。 灯光很微弱,花帐和帷幔轻轻摆动,他悄悄地朝他母亲的声音走去,透过象牙和粉色珍珠串成的帘子的缝隙向里窥视,一边看着,一边听着。 “我们成功了!”里面的人呼唤着。两个人嘁嘁喳喳讲着酝酿了多年,甚至在他出生之前就开始的计划,他听人讲过君士坦丁曾遭受过一场大瘟疫,被撒拉逊人围困了整整一年。 “我们有了自己的帝国。” 他们有帝国?男孩子心里很疑惑。他母亲为什么不纠正他? 有脚步声传来,随后他就被人发现了,他心里一阵羞惭。 “小家伙,你躲在暗处干什么?”一个声音问道。 埃提厄斯是他母亲最亲密的一个太监,他板着脸,眼神像大理石一样冷,看着小皇帝从暗处走出来。 小基克拉迪害怕了。 埃提厄斯说,“这是我们的地方,不是你的。你不知道在暗处有危险吗,有成堆的麻烦吗?” “我来找我母亲。” “她不能见你。” “但她必须见我。我是皇帝,她必须见我!尼克弗里斯叔叔。”话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能信任谁呢?能找谁帮忙呢? 埃提厄斯笑了,弯腰蹲在他身边,双手握住他的肩膀,“陛下,你可以信任我。” 小皇帝抬头看了看他。可以吗? “你是这儿的皇帝。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他恭敬地低下头,“你叔叔跟你讲什么?” 小基克拉迪说:“尼克弗里斯叔叔说,如果我想要真正的权力,只要我开口,他就会给我。” 埃提厄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那你说什么?” “我说我已经有了权力,因为我是皇帝,谁也动不了我。” 第28章 埃提厄斯笑了,“谁也动不了你……是的。年轻人还真正有一种天真的魅力。”他站起身说:“这很好,很好。”他拍了拍男孩的头,消失在黑暗中。 小皇帝糊涂了。他退到暗处,继续从远处看着他母亲,她的美天下无双,她周围的男人明显对她又敬又畏。 埃提厄斯进去坐在她身边。她为什么摸他脖子后面的头发? “那孩子怎么了?” “他怎么了?”埃提厄斯反问道。 “他侥幸活下来了,”斯图拉克厄斯,一个身材略高脸色铁青的太监答道。 “他必须活着,”埃提厄斯语气坚定地说,小皇帝听了多少心宽些,“如果我们要把住我们的位置,他必须活着。” 他母亲往前坐了坐,“为了现在。”她冷冷地说,像一杯已经变质了的酒。“为了现在……” 小皇帝被吓得不知所措,喘息着恐惧地逃开了。 基克拉迪站在“紫王阁”的阴影里,等待着命运的安排。太监们包围了他,他无路可逃。 他的叔叔们怎么样了?他听说他们现在在北方,靠海边的一个地方。他母亲把他们召来,让他们跪下,不经允许就剃光了他们的头,他们看上去就像毫无价值的罪犯,让他们去做牧师。可怜的尼克弗里斯叔叔,很轻易就被制服了。 基克拉迪希望他脑子里的东西也能够一并被剃去。他的童年充满了噩梦。他慢慢长大,噩梦也伴他长大。每有一次新的体验,就有一个旧的记忆复苏。 是不该让一个孩子独自经历这些的。 基克拉迪看着太监们逼近,很明显他们已经不是他见过的那些太监。他们汗毛很重,嗓音也很粗。虽然成人男性成为太监并不少见,但是在一个地方见到这么多还真不多见。 有很多张脸,不过他只要找一个人。很不幸,他相信了他们中最坏的一个。 “埃提厄斯呢?” 那个太监从“紫王阁”的阴影中走出来,答道:“我在这儿。” 希腊火焰(3) 小基克拉迪十岁的时候,埃提厄斯成了他的老师。他们一起在街上走,边走边上课。 一天他们来到君十坦丁大柱旁,小皇帝被吸引了过去。他说:“埃提厄斯,我有点儿不明白。” “什么事,陛下?” “我们是罗马人,对吗?” “是的,陛下。” “那我们为什么讲希腊语,而不讲拉丁语?” “陛下,时间是流动的。什么事情都不会一成不变。我们是罗马人,但是这儿不是罗马。我们脚下这个地方曾经是古希腊的拜占廷城,但我们也不是拜占廷人。我们是东罗马人。可能哪一天帝国会瓦解,但我们会留下来。” 男孩站在高耸的大柱下,思索着、想象着君士坦丁大帝五百年前建立这座城市时,立下了这根巨柱,宣布这里是“新罗马”。“这儿以前讲拉丁语,现在讲起希腊语来了,还有其他语言。” “你还会什么语言?” “昨晚我梦到了古希腊语,还有古佛里吉亚的一种语言。” “真复杂。” “埃提厄斯,这下面,这个大柱下面的是特洛伊的守护神,雅典娜的神像!” 埃提厄斯忍不住笑了,“你看你的历史书了。” “这是真的!” 埃提厄斯看看四周,想找个地方坐下来,继续逗着这个兴奋的孩子。“我怀疑你知不知道雅典娜神像是什么。” “我的确知道!我见过!” “还是亲眼所见?” “用前世的眼睛。” “看到了什么?” 这位早熟的小皇帝在他老师面前踱着步,像在讲堂里做演讲一样说着:“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对面,依海坐落着特洛伊城或者说它曾经在那儿,现在它失踪了。特洛伊人信奉雅典娜,为了表示对她的敬意,盼望她能保佑伟大的特洛伊不受侵犯,特洛伊人造了雅典娜神像,供奉在城邦的中心。” 埃提厄斯笑着看小皇帝满怀激情地讲述着故事,“但是陛下,那是在特洛伊,雅典娜神像怎么到了这里呢?” 男孩皱起了眉头说:“我不记得了。不记得在在书里读到的了。” “为什么会这样?” 男孩看看他的老师,“我想我后来死了。” 埃提厄斯也看着他,目光深遂,充满了疑问。 男孩并没有注意。故事还没结束哪。“战争之后,城池就消失了,下了一场很大的暴风雨,非常凶猛,不可宽恕。” “是啊,可真糟糕。”埃提厄斯又看了看他说:“我是说,我从书上读到的。” “很多得胜的希腊人和逃跑的特洛伊人都被淹死了。暴风雨席卷海面达好几周,好几个月之久。奥德赛命中注定要流浪,斯巴达王和海伦逃难到了埃及,特洛伊的一位王子伊尼斯领着幸存的特洛伊人踏上了征程,去寻找新的家园,但是暴风雨太猛烈了,他被冲到了岸边的迦太基,不得不寻找帮助。” “但是,陛下,他最后成功了。” “是的,他到了台伯河边的山上,在那儿建了一座新城,称为拉维尼厄姆城,从那儿诞生了罗马。伊尼斯随身携带着雅典娜神像,后来君士坦丁到这儿后,把雅典娜神像从罗马带到了这儿。所以埃提厄斯你看,我们是特洛伊的后代,整个罗马帝国都来自特洛伊。可是我们罗马人带来了雅典娜神像,也带来了暴风雨。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暴风雨吗?因为一个人。” 埃提厄斯站起来,看似慎重地问:“一个人?” “一个同强大的魔法师阿萨纳特斗争的人,阿萨纳特对他做了一件没有天理的事情。埃提厄斯,我就是那个人,他对我犯下的罪行是严重的。” “严重?什么罪行?”他领着男孩穿过人群,朝前走,“来吧,我们回宫去。” “我……我不记得了。还没想起来。” “严重的罪行,但是你想不起来了。你还没能向我证实,你用你的这双眼睛或其他什么眼睛见过雅典娜神像。” 希腊火焰(4) 男孩很困惑,尽力赶上他老师的步伐,众多的疑团压在他心上。“我真的见过。你一定要相信我。如果我们能把它挖出来,你会看到它腰上有伤疤,是我伤的它。” “伤疤?那么你前世叫什么名字?” 小皇帝拉住他老师的手说:“我叫基克拉迪。” 埃提厄斯紧紧地拽着他,他们穿过人群,埃提厄斯越来越不耐烦,脚步越来越快。 “但是我死的时候,心里还想着要争取我的正义,埃提厄斯,我在临终之际大喊着。我大喊着,暴风雨是从我嘴里出来的。” 埃提厄斯猛拉着男孩的胳膊,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哎唷!埃提厄斯,你弄疼我了!” 埃提厄斯什么也没说。 “我甚至觉得他就在这儿,埃提厄斯,就在这座城里。你会帮我吗?埃提厄斯,会吗?” 老师拍了拍男孩的背说:“我会帮你的,陛下。我会帮你上路的。” 那天晚上下雨了,像是众神在为他的命运哭泣。他又梦到了暴风雨,他偷跑到了狄奥多西城墙去看从天上劈下来的闪电。 但是他听到的不是滚滚的雷声,而是阵阵鼓声。 他坐在城墙上,大雨抽打着他,从头到脚,他听到号角响起。他看到船上的士兵举着火把,悄悄地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这次他们是谁?是保加利亚人?撒拉逊人?无所谓了。 士兵们沿城墙站好位置,弓箭手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而每一艘拜占廷舰队的船只也作好了战斗准备,船首的虹吸管也张着大口。 金号角吹响了,铁链拉了起来,铁链从佩拉城起,是为了保护港口而设,把所有的商船都拦在了里面。埃及的香料和象牙,中国的丝绸和珠宝,北方的毛皮和琥珀,都堆在甲板上,引诱着敌人上前来。 黑暗中,小船靠近了,命令沿城墙传达着。弓箭手们准备好了火箭,舰队从侧面围了过来。 攻击! 闪亮的石脑油从虹吸管中喷出,吐着火舌,落在靠近的黑漆漆的小船上,只见一片火海,这是拜占廷最伟大的力量,希腊的火焰,连水也无法熄灭的火,永不会熄灭的火。 像一群被烧伤的天使,被烧焦的士兵和水手的躯体被扔到冰冷黑暗的海水中,博斯普鲁斯海峡被照亮了,躯体浮上了海面,但随即落入深深的黑暗之中,就像天边一颗颗熄灭的星星。 大雨里走来一个士兵,把手放在男孩的肩膀上,让他回去。“来吧,陛下,”他说,“这儿不安全,四周都有敌人。” 基克拉迪站在“紫王阁”的阴影里,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埃提厄斯站在他面前,解开袍子,让阴影里的人看个清楚。 “你看,我并不是真正的太监。” 基克拉迪在想其他事,“阿萨纳特。” 阿萨纳特鞠了一个躬,一脸喜色。“我真受宠若惊,您记得我的真实名字。” 基克拉迪向他冲过去,但是那一群太监制住了他。 “这是我酿的,我亲爱的基克拉迪,我的不老药,我就是靠它永生的。我喝了它,把精髓传给我的后裔,所以我能继续存在,可是你?你让我心烦。你没有不老药,而你却能像一个不死的鬼魂一样回来缠着我。每隔几百年,你就会回来,像太阳落山和四季交替一样有规律,一次又一次。你到底有什么是我没有的?” “你很快就不会拥有一个王国了,我已经把这办好了。” 第29章 阿萨纳特扇了他一个耳光,“你做了什么?” 基克拉迪笑了,舔了舔嘴上的血,“我已经写信给查理曼,他看护着我的儿子,现在正准备宣告成立一个新的帝国,神圣罗马帝国,它会取代你的帝国。习惯这些撒拉逊人吧,阿萨纳特,因为你将只能和他们住在一起。 黑暗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声,“没关系。” “母亲。” 皇后爱琳走过来,站在她的配偶旁,手里握里一把炽热的匕首,是铁匠刚刚打好的,她把匕首递给阿萨纳特,他高兴地接过来。 希腊火焰(5) 他的母亲吻了吻他的脸颊,“没关系,我亲爱的儿子。你已经长大成人了,你的这次生命没能构成什么威胁,等你回来,这个世界又会重新开始转动,你就又会像以前一样困惑了。” 阿萨纳特把火热的匕首狠狠地刺进了基克拉迪的脸,没有丝毫警告,残忍无比,他转动匕首,剜出他的双眼。 基恩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精子样本,里面写着他的命运,一本记忆,等着去播种。他把盖盖上,拿一张纸巾擦了擦自己。 梅格伊拉的味道仍滞留在办公室里的空气里,她的目的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目了然。他会成为下一个阿萨纳特?她在说谎。 我们是基克拉迪。 掀开伊利昂面纱(1) 下午4点12分 诺斯不知道第六大街在哪儿。他把头埋在手里,头痛得厉害。蓝德麦克纳利地图上的彩色线条似乎在嘲笑着他,线条晃动着像震荡着的琴弦,好像要从纸上跳出来,放弃它们的职责,不给他指明任何方向。 过了查塔姆港就是塔康尼克州公路与i-90公路的交叉点,i-90是一条收费州际公路,通往奥尔巴尼州。他不去那儿。特洛伊市大概是州立医院往北20分钟,在哈德逊河边上,要绕个弯才能到。是这样吧? 至少地图上是这么说的,也许对。但是地图上特洛伊只是一个点儿,没有特洛伊市的地图。诺斯已经无力思考了,他需要睡觉。 他端起浓浓的咖啡送到嘴边,双手还在抖。咖啡使他镇静了许多,但他还是提不起神来,敏锐不起来。过去的冲劲已经没有了,要找回来似乎也已经不可能了。 大厅的一角有一台电视,电视里传出一阵哄笑。这些比赛什么时候才结束?观众并不喜欢看,他感到他们在看着他,十万名挤在雅典竞技场里的奥运会观众都在嘲笑他,他们在对他喊着,他们很失望,期待他能表现得更出色。 窗外风雨交加,暴雨冲刷着拥挤的路面,像锋利的刀片刮着每一辆车。诺斯踉跄着站起来,手伸进兜里拿钱,但是没拿好,几枚硬币掉在了地上。 一位中年女服务员过来了,她的耳朵后面插了一支黄色的铅笔,弯腰帮他捡硬币。她问他有没有事,但是诺斯拒绝回答,他嘟哝着说:“我只想知道路。” 她把他领到柜台,拿铅笔在他的地图上标出路线。“沿这条路走,”她说,“沿i-90公路,然后走i-87公路朝北,在23出口出高速路。明白了吗?然后上i-787公路,从23口出去到特洛伊。” 等等,等等。是她说得太快?还是他跟不上了?“23出口?你是说23出口?” 服务员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说:“是的,23出口。” 她告诉他要小心,天气预报说要有暴风雨。还用说,外面不正下着吗? 对诺斯而言,暴风雨已经来临了。 下午4点41分 诺斯挣扎着走在路上,眼前有车灯晃动着,他尽力记住女服务员指的路,路指得很对。从i-787公路出来,上二号公路,公路在哈德逊河的西岸,过一座桥,再走几个街区,就到了第六大街,雨还是很大。 这一爿多是一排排保护的很好的维多利亚式房子。要是在城里,租金可就高上了天,在这儿可就不一定了。像普克普西一样,街上静得出奇。路边和车库里停满了车,但是没人要去什么地方。 他沿第六大街慢慢开着车。前面路边停着一辆1981年出厂的破烂的青铜色卡马洛牌车。一看就知道车的主人对车极不精心,车身破烂不堪,锈迹斑斑,车胎也几乎瘪了。 漂泊大雨敲打着他的卢米娜车,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找到了位于55街的特洛伊警察局,礼貌地拜会了他们。 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他感到头脑清醒了不少。他们听上去很热情,诺斯想他们大概没有多少事好做。他们问他需要帮忙吗? 他突然想到,卡桑德拉迪布克曾经是精神病院的病人,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他对警察局的人说,如果需要帮助,他会再来找他们的。 天哪,希望她不是什么“暴力分子”。 诺斯竖起领子,大步走向灰色的水泥台阶,折起地图,举起来挡着雨,找门铃。门上有一朵褪了色的铜装饰花,白色的门铃按纽在花心里。 他按了按门铃,但是没听见声音。 门是拱形门,双开,用结实的桃心木制成,镶有长方形玻璃,玻璃很干净,门边还装了铜制的踢板,明显和纽约不同,没有那些金属护栏。 里面似乎没有人,他往后退了一步,也没有灯亮,也许她还没下班。右侧有一扇凸窗,他走近窗户往里望了望。 “您有什么事?” 掀开伊利昂面纱(2) 诺斯一时没弄明白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台阶下方有另一个入口,通向后院。 一个女人开了一条门缝,倚在门上,只露出半边脸,手紧紧地抓着油漆木门,戴了厚厚的手套,手套上沾满了泥土。 诺斯走下台阶问道:“是迪布克夫人吗?” 她好像很奇怪有人找她,语气里透着疑问。他上下打量着她,看她与博物馆那个人有没有什么地方长得像。 她的眼神很温柔,不像基恩的眼神。她面容憔悴,缺乏血色。头上包着一块墨绿的头巾,头巾在颈下打了一个节,边上露出少许头发,明显是染过的。大概五十多岁,基恩的母亲不应该这么年轻。 诺斯又问了一遍,尽量不让自己的疲劳使得自己语气生硬。“你是卡桑德拉迪布克?” “是的,对不起,我才来应门,我正在收拾花园。” 这种天收拾花园?诺斯看了看周围,大雨还在下,雷声阵阵。 她笑着看了看他说:“我有一个温室。” 噢,是这样。 “您有事吗?” 诺斯用地图遮住雨,伸手掏证件。“诺斯侦探,纽约警察局。”任何人听到这话,都会沉下脸来。 “这路可不近呀,探长。”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关于你儿子。” 她的反应很明显,她把门开大了一些,“你有尤金的消息?” 诺斯很谨慎,至少名字对了。“还说不准,”他把照片递给她,“你认识这个人吗?他是尤金吗?” 她的眼神里透着恐慌,她甚至都不敢碰照片。诺斯猜不出为什么,她认出来了?他是她儿子吗?他对她做过什么事?猜不出来。 她没有摘下手套接过照片,而只是看了看他。诺斯用地图遮着雨,地图已经浸湿了,雨水哗哗地下着。她说:“我们别在雨里站着。” 雨敲打着卡桑德拉迪布克温室的玻璃,温室里种满了各种芬芳娇嫩的鲜花,一派生机。 诺斯是连一棵仙人掌也养不活的。 诺斯感到有些眼花缭乱,脚下有些不稳,他站了站,温室里,空气很湿润,很洁净,虽然密不透风,但他感到比刚才舒服了许多。 有几棵花诺斯想他还认得,有一株兰花,还有一棵大概是天竺葵,还有一些黑色的塑料盒子,里面有几棵球茎,已经发了芽。其他的就只能看标签了:柔弱的栀子花,白色的樱草,香味奇特的茉莉。 博物馆里有茉莉,这儿也有,奇怪。 他称赞了她几句,但是卡桑德拉迪布克心不在焉,她终于摘下一只沾满泥土的手套,接过基恩的照片,她的手很小很瘦,布满皱纹。她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他的脸。 “你最后一次见你的儿子是什么时候?” 她摇摇头,是遗憾。“几个月了?几年了。” 真奇怪。母亲不记得最后一次见自己儿子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看上去是一样。头发也一样。”她的话越来越难以琢磨。“这些衣服看上去也是他的。眼角的胎记,”她停了停,“尤金也有这么一块。” “那他是尤金了?” 卡桑德拉迪布克没有回答。什么事让她这么烦心?她把照片放下,转了个身说:“你说你喜欢我的花?那边的是我儿子种的。”她指了指远处的一小丛绿色植物,旁边有一些枯萎了的豌豆花。 “很好看,是什么植物?” “是向日葵。” “你和他有着同样的爱好了。” “不是。我种花是因为喜欢,他种是为了实验。他什么都读。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那些书的。有一天,他过来对我说:‘妈,德梅朗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谁?” “我也这样问他。他说他是一位法国科学家,我不知道。他跟我讲了很多他的事情,但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感兴趣,你知道我的意思。” 诺斯明白,“我也不懂科学。只要他高兴,让他说吧,是吗?” 掀开伊利昂面纱(3) “你知道我们身体内有一个钟吗?他叫它什么来着? 第30章 生理节奏。如果你或我呆在一间黑屋子里,我们的生物钟就会走得慢一些,如果我们不见阳光,我们的身体就能一天工作二十五个小时。” 诺斯不知道这些。 “有些事很有趣。他种那些向日葵是想证明植物也有时间概念。每天早晨,花茎和花叶就会朝向太阳一边,每天晚上转过来。我记得他把它们装进一个带盖儿的盒子里观察。” “怎么样?” “它们看不见阳光,但还是会转,很有规律,像时钟一样。他对我说:‘妈,我们的灵魂也是这样。我们死去,我们的叶子就会关闭,等我们重生,它们就又重新展开。” 找的就是他。 卡桑德拉迪布克重新拿起照片,仔细地看了看,还给诺斯说:“这不是他。” 诺斯大吃一惊,“什么?” “这不是我儿子。我认识我儿子,这不是他。” 不可能,她弄错了。“你确定?” “你在说我说谎吗?” 她有些生气,一把大剪刀就在两英尺以外的地方。他听了听外面的雨声,雨还很大说:“你认识你儿子。” “当然。” “我不认识他。”他看了看照片,边上有些破旧,揣起照片。“你有他最近的照片吗?我想看一看。” 她脸上一亮,“当然,我给你看几张。” 他们穿过厨房走进客厅,客厅里铺着暗色的硬木地板,很光亮。一切摆设都很有条理,看出家资颇丰。客厅和温室截然不同,令人感到压抑。 墙上贴着壁纸,图案是连续的小菱形,每个菱形都像是一只眼睛,仿佛有几千只眼睛向他射来。她领着诺斯上了楼,诺斯突然看出墙纸是几幅立体画。屋里没有肖像画,使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舒适。 诺斯小心地跟在她后面,“我没想到你会在家,迪布克夫人。” “哦?” “你今天休息?还是下班早?” 这个问题让她感到不舒服。她突然止步,诺斯几乎撞上了她,“我不工作。”她说。 “真的?你有什么秘诀?” 卡桑德拉迪布克在楼梯的缓台停了下来,冷冷地看着他,诺斯感到一阵凉意。她的眼神透露出她有些不正常,眼神里透着些迷茫,目光有些涣散,诺斯知道她为什么住过精神病院了。她的神经有些错乱。 诺斯站在楼梯上,警惕着周围,抓紧了楼梯扶手,很警觉,关节都有些发白。“我是说,这房子这么大,你怎么维持?” “他们每个月给我送一次钱。” 他们?“你前夫?” “我没和他结婚。” “我明白了。”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前走。诺斯困得不行,得打起精神,脑子都几乎不转了。他和她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她推开一间卧室的门让他看里面,不过他并没急着走上去看。 她让他走近些,他站在门口,朝里望去。 门口放着一张很整洁的单人床,房间一端有一个衣橱,门开着,里面是空的。书架上摆满了一本本厚厚的书。窗前有一张长条旧桌子,桌子上摆满了玻璃缸很脏,好像是一些旧鱼缸。 “这是你儿子的房间?” 她走进去,没有开灯。“是的,只是个样子罢了。” “不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她弄了弄衣服,“不,和他走时一模一样,”她答道,有些忧伤。 诺斯皱了皱眉,“我不太明白。” “你不用明白。”她双臂交叉,生气地说道:“他上大学之后,他们就来了。” 诺斯还是不明白。他小心地问:“他们是谁?” 她一脸厌恶的表情,是因为他?还是因为发生的事情?他猜不出来,心里有些恐慌。她说:“他们在找东西。” “他们在找什么?” “我想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掀开伊利昂面纱(4) 她说话的方式真奇怪。他们是那些接基恩上车的人? “他们来的时候,我不在家。他们把整栋房子都翻了过来。”她哽咽着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啜泣着渐渐地不能自已。 “真糟糕。” “那些混蛋。他们搜遍了所有的东西,甚至装内衣的抽屉也搜了。他们拿我的内衣干什么?” “没报案?” “报给谁?没人管。” “他们拿了什么东西吗?” “你想知道最恶心的事儿吗?他们翻完了,竟然把每一件东西都放回了原处。” “一点儿不差?” “是的。完全一样,丝毫不差。”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干眼泪,“但是我不是傻子探长,我知道他们来过。” 她有妄想症还是被吓着了? “你儿子跟这事有关吗?” “我把他扯了进来,是我的错。” “怎么是你的错?” “因为我同意生下他。” 诺斯感到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片雷阵,到处都有危险,无路可退。他尽可能小心轻声地问,但是无论有多轻声,这个问题也还是很伤人,“你想堕胎?” 她满脸悔恨,低头看着地面,摇了摇头说:“我想要钱。” 她为了钱要孩子?为了谁?为了孩子的父亲?这不是盘问,她可以不回答诺斯的问题,但是他有很多问题。他进一步问道,“基恩知道吗?” 她点点头,惭愧得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就是为这离开的?” “不,”她说:“但是他为这再也没回来。” “他来过信儿吗?” 她的突然眼前一亮,想起来一件事。“是的,他经常打电话来。听到他的声音真好。我想多跟他多说说话,可他总是很忙,他听起来总是很忧伤。” “你给他打电话吗?” 她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号码。” 电话公司知道。“有他的地址吗?”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她可能在撒谎。“我要看看你的电话记录,你介意吗?” 她好像吃了一惊,“是的,他遇到麻烦了吗?” 他没有许可证,“这正是我要查清楚的。” “那好吧,如果你真的要看的话。” 诺斯尽力友好地说:“我想看看他的照片。” 她放松了一些,略微笑了一下,请他等一等。她往后退了退,要出去拿答应给他看的照片,说他可以在基恩的房间里等。 诺斯说了声谢谢。可是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抓住了门框,手指微微发颤,回过头来,声音沙哑地说:“他说他会来看我一次。” “但是他没来?” “比这更糟。”她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怕被别人听到极小声地说:“他们派了一个冒名顶替的人,你想的到吗?” 她这样问,想让他更相信她?一个冒名顶替的人?“你怎么知道?” “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几乎和我儿子一模一样,甚至他的举止行为也模仿的很像。但是他不是我儿子。”她看了看四周,确定只有他们两个。“他们觉得我不知道,”她耳语道:“但是我知道。” 卡桑德拉迪布克转身离去。诺斯感到愕然,做不出判断,她的话时真时假,难以琢磨。他确定她已经走了,才充分利用这一机会。 他口袋里装着几样采集证据的工具,但是他没时间戴一次性橡胶手套了。他掏出手帕,径直朝桌子上的玻璃缸走去。基恩在弄什么? 他拿起一个很脏的圆形瓶子,迎着光看了看。瓶子上隐隐现出一圈圈的指纹。 即使没有物证证明基恩握着凶器,博物馆的玻璃碎片上里还有一堆无法确认身份的指纹,这个至少可以证明基恩到过现场。有多少次诺斯坐在法庭上,看着辩护律师摧毁这些旁证?他输过多次了。拿指纹做证很困难。 当然,诺斯没有随身带着专用工具。没有黑色的指纹粉,也没有可将指纹揭起的胶条。他得现想办法。诺斯打开一个抽屉,里面有一卷苏格兰胶带。还算顺利。可惜自己不吸烟,要是能烧什么,铅笔头什么的,用灰粘住指纹,他就可以拿苏格兰胶带把它粘下来。他又翻了几个抽屉和衣柜。 掀开伊利昂面纱(5) 他找到了一根蜡烛和一盒火柴,得快点儿。 第一根火柴没点着。他有点儿紧张,又试了一根。第二根太用力了,肯定会引起注意的。他又点了第三根,着了一团小小的黄色火焰,他点着了蜡烛,蜡烛冒出一股轻轻的黑烟。 诺斯很快把蜡烛放在玻璃瓶下,用火苗熏有指纹的地方,等着玻璃上有了足够的灰,可以揭下来。 他听到卡桑德拉迪布克在楼下大厅里翻来翻去,不时地摔着箱子,扔着衣服,还一边骂着。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诺斯心跳得厉害。他吹了吹蜡烛冒的烟,希望能快点儿。指纹显出来了,很轻,一定要行。 诺斯熄灭了蜡烛,扔进抽屉里,扯下一段胶带按在显露出来的指纹上。一个、两个。诺斯很快地查看了一下,指纹可以用,他把胶带揭下来,把胶带折起来,然后把它揣进内衣兜里,保存好他刚取下的指纹。 突然感到脖子后面有喘气声,猛一回头看。 没人。是我得了妄想症了。 他走到门边,向外探望,卡桑德拉迪布克还在楼下客厅里翻着东西。 诺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遗传学和神经生物学方面的书。有关于孟德尔和他用豌豆进行的基因研究的书,诺斯怀疑温室里的豌豆是不是和这有关。还有一些沃森和克里克dna基因研究的书,有的科学家他甚至都没听说过,西摩本泽尔、艾里克康德尔,还有一些长篇累牍的描述,讲述基因是如何控制记忆和时间的。 第31章 基恩对记忆和时间的原理非常痴迷,书架上有整整一排是他做的笔记。 诺斯随便抽出一本笔记,上面写得满满的,画了许多玻璃器皿的图形,每件器皿里有上百个小黑点,标着“果蝇”,用果蝇来进行基因突变实验,那些玻璃缸是基恩用来孵化喂养果蝇的。 一页纸上这样写着: 时间感是与生俱来的,是最古老的直觉。每一生物都会受控于它。甚至只存活几个小时的细菌,在繁殖下一批细菌的时候,也会把这一时间感传下去。我们的身体也体现这样的特点。凌晨四点,哮喘发作得最厉害。午夜二点,溃疡会复发。午夜一点,外科手术的死亡率最高。身体有它自己的一个钟,这个钟控制着我们的生命。 诺斯又翻了几页,上面都写得密密麻麻的,有一页看着清楚一些。上面详细记述着生物钟的运转原理。 位于大脑内部神经细胞核中的时间基因和超时间基因会生成蛋白质。“蛋白质大军”生成以后,进入到细胞核内,要求它们的“首领”即基因罢手,不要再生成更多的蛋白质,它们态度强硬,但最终这些蛋白质会一个一个地枯萎衰退。当仅留下“首领”们的时候,会有一位“信使”,一个名为“周期”的第三种基因,命令它们再重新开始。这一过程持续二十四个小时,时间感由此产生。 笔记还有很多,有一些很潦草,有一些则清晰点。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时间基因长3600核苷,每一核苷发生变化都会产生巨大的后果。基恩已经发现,如果把通常为g的第1776核苷改为a,生物钟能走快五个小时。但是如果通常为t的第734核苷改为a,生物钟将慢五个小时。 诺斯看出基恩似乎在想办法要使生物钟引起其他的生理变化。 基恩迪布克比诺斯所预想的要聪明厉害得多,诺斯知道他要找什么,基恩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就快要得到他想要的了。从这些笔记上看来,基恩现在正试图将在果蝇身上取得的实验成果应用到人体身上。 诺斯把本子放回原处,犹豫着要接着看哪一本。他站在这儿多久了?卡桑德拉迪布克已经出去好一会儿了。诺斯最后抽出靠边的一个蓝皮本。 他打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我是撒旦之咒。” 我是撒旦之咒?这是什么意思?基恩在博物馆里说过,他当时就没弄明白。基恩想告诉他什么? 他打开第二页,看看里面有没有其它线索。 掀开伊利昂面纱(6) 纸上一个牛头盯视着他。 诺斯感到呼吸急促。 咚—咚— 他感到呼吸困难,喉咙发紧。 咚—咚— 他退了几步,膝盖酥软,瘫倒在床上。 蓝皮本的纸页散落在他身旁。 那头牛。 它的呼吸声越来越粗,心跳越来越有力。 诺斯的手剧烈地抖动着,膝盖不停地颤。咚—咚—咚—咚。他看了看四周。 卡桑德拉迪布克踪迹全无。 他擦擦脸上的汗,看看笔记本,用力把它合上。 诺斯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本子就在那儿,一动不动。 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能怎么办? 怎么办? 他知道他将要做的事情将会改变一切,他感到羞愧。诺斯从床上抓起本子,塞进口袋。从这一刻起,他已不再是一名警察了。 “不!不!不!不!” 诺斯愤怒的吼声穿过房间,打破了这栋令人窒息的房子的宁静。 诺斯跑到客厅,朝卡桑德拉迪布克的卧室而去,他站在门口看着她。她坐在地上,用拳头捶着一个带锁的盒子,盒子被倒了过来,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地上散落着几百张照片。 “他们把照片换了!他们把照片换了!他们回来把我的照片换了。我的宝贝哪儿去了?我的宝贝哪儿去了?” 她抓起一把照片朝墙上扔去,有一张落在了诺斯脚边,他弯腰捡起来,照片的人毫无疑问是基恩,是他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毕业照。 诺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脑子里一片混乱。他说:“迪布克夫人,迪布克夫人,请冷静。” 但是卡桑德拉迪布克冷静不下来。 她老泪纵横,抬起头看看诺斯,一脸惊恐,朝后退去,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你把探长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你这个冒名顶替的家伙。” 轮回密码第三部分 魔鬼的呼唤(1) 晚上8点27分 这头来自地狱的公牛在他的脖子后面喘着粗气,她在卧室里尖叫着,而他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无论他说什么,也不能使她冷静下来,他怎么做也都无济于事。她认准他不是探长。 具讽刺意味的是她是对的。她看穿了诺斯,看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他只感到一丝不挂,无所遁形。 潘多拉盒子里跑出来的东西已经被诺斯甩在后面了,前门也已经安全地锁上了,但他知道还是有东西跟进来了,就贴在他的身上,趴在他的背上。外面的雨更大了,天色越来越暗,但是雨丝毫不能减轻这畜牲的臭气,它全身湿透,可仍然散发着臭味,这头牛完全控制了他,他已无路可逃。 路灯一闪一闪的,“兹兹”叫着,要坏了。他回到了车上,瘫坐在座位上,感到安全了一些,但只是稍感安全,周围越来越暗。 诺斯有些口渴。 他慢慢地开着车,警惕着四周,街上死气沉沉,诺斯想找酒吧和停车的地方。 二十分钟过去了,他只见到一栋栋古希腊风格的建筑,一个接一个的多利安柱子,那头牛就在后面跟着他,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前面的一栋建筑仿雅典娜神庙,电视上经常看到,看起来很眼熟,可同时又是那么可怕、怪异,有这么一刻,那头牛退了几步。 所有这些砖建筑,这些路标,都在告诉诺斯,他在山姆大叔的家里,山姆大叔曾经住在这儿,山姆大叔也死在这儿。真的有山姆大叔这个人吗?好像山姆大叔是什么肉联厂主,1812年战争的时候为军队送过给养。山姆大叔是希腊人?这不合情理。 特洛伊是一个扑朔迷离的地方,它的真实身份很难确认。他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诺斯要找一间酒吧。在第四大街和富尔顿街的交叉路口他找到一间,就在伊利昂大厦的旁边,他决定走过去。可他刚一下车,那头牛就跟了上来。 很快诺斯就找到一个黑洞藏身—酒吧,里面灯光很暗。可是他知道那头牛时刻监视着他,等待着他。 诺斯一屁股坐在吧台前,掏出一张二十元纸币,他的手指在木头台面上敲了敲,有啤酒撒在了吧台上。 他要了一杯纯威士忌,他不在乎酒怎么样,颜色如何,也不在乎嗓子辣得厉害,只要它能把那头畜牲挡在外面。 吧台的服务生很年轻,浅色的短发,穿着一件灰色的伦塞莱尔工学院的t恤衬,趴在一张报纸上,正在做猜字游戏。 他头都没抬就接过诺斯的钱,也没马上给他倒酒。酒吧里只有三四个人,灯光很暗,电视声也很小,每个人都一副惬意的样子。 诺斯把胳臂肘支在吧台上,看着外面大雨滂沱。 服务生把他的酒放在吧台上,下面掂了一张餐巾纸,匆忙朝吧台另一端走去,有两个人在那边等着。 他说:“纵九,七个字母。疯子。” “什么?” 胡子很重的那个说:“疯子?这是什么提示?” “知道一两个字母了吗?” 留胡子的那个把报纸拿过来,仔细地看了看。“union,adam,是—,是——” 诺斯听着他们讨论答案,突然他想到了,他拿起餐巾纸,掏出笔,把答案写在了纸上。 他把纸滑给他们,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拿了过去,读道:“lunatic(疯子)?” 诺斯喝了一口酒,把酒杯重重地放在吧台上说:“打扰了。” 那个年轻的服务生似乎并不在意,他把单词填进去,说:“对了。” 他举起酒杯,敬了敬诺斯,“谢了,兄弟。” 诺斯礼貌地点点头,但是没有看他。那个人笑着,露出一口的牙,霓虹灯映得脸通红。诺斯推了推酒杯,要再来一杯。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给他倒了酒,吧台另一侧的人点了一根烟,把火柴扔到一个空杯子里,他喷了一口烟,眯起眼睛看看诺斯说:“你刚从迪布克家出来?” 魔鬼的呼唤(2) 诺斯感到汗毛竖了起来,他怎么知道的?卡桑德拉迪布克的疯狂举动仍然历历在目。他是他们中的一个? 诺斯瞟了他一眼,那家伙抽着烟,指指自己的胸口,对他点点头,他也是个警察。 诺斯把眼睛垂下,那个人看出他也是个警察。 他叨着烟走过来,坐在他身旁。“罗伊,罗伊康纳尔。”他向他指了指他的搭档,他的搭档正在和服务生一起猜字,摸摸胡子思索着说:“中心说你去过警局,你从城里来?” 诺斯看着自己的酒杯说:“是。” 罗伊康纳尔摇摇头,他看出来了。“那个疯老太婆。是不是你站在屋里,她突然就说你是什么克隆人?问你把那个来看她的警察怎么了? 诺斯点点头。 罗伊康纳尔丝毫不以为怪地说:“我看不是什么人把她吓疯了,她就是那样。”他掸了掸烟灰,对他的搭档喊道:“那个主治医师说卡桑德拉迪布克得了什么病?” 第32章 他的搭档头都没抬一下地说:“卡氏双重错觉综合症。” “对了,就是这名儿。说什么每件东西,每个人都被调换了。上次他儿子从大学回来看她,她都不相信那是他,还报案说她儿子失踪了。” 诺斯尽力打起精神问:“什么时候的事?” “噢,六七年前了。可怜虫,不得不躲到汽车旅馆里。我跟你说,他开始可是个好孩子。她告诉你她对他做了什么吗?” “没有。” “就知道她没有。她说他冒充她儿子,还不只是这些。” 诺斯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 “早晨,她走进他的房间,坚信他是一个机器人,她十七岁的儿子。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的芯片。没办法,他就躲到了城里,找了一份工作。” “什么工作?” “不知道,动脑筋的活,那孩子不容易。” 诺斯把最后一点威士忌喝干说:“我不管他容不容易。我要抓他。” 罗伊康纳尔困惑不解地说:“他干了什么?” “杀了一名警察。” “真他妈的。”他熄了烟,并没显得十分惊讶地说:“嗯,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晚上10点54分 汽车旅馆,听出来主意不错。酒吧服务生告诉他在第四大街和格兰登街交叉口有一家,一个晚上四十五元。 他在前台交了钱,要了收据,慢慢地上了二楼。 周围很静,终于可以歇歇了。他甩掉它了?它没跟上?诺斯倒在床上,他已经有41个小时没睡觉了,但是他还是害怕睡觉。 他能感到内衣兜里的蓝皮书,书紧紧地贴着他,压着他。他颤抖着双手把它拿出来,把书扔出去,听到书落在了一个地方,他不敢看它。有一会儿,时间仿佛静止了,他隐隐地感到书在冷冷地看着他,好像洞察一切,知道所有的秘密,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 诺斯坐在床边,那本书刺激着他。书落在桌子上,他踹了一脚桌子,可书丝毫不动,不以为然。 诺斯无法忍受,他挣扎着站起来脱掉衣服,看着镜子里自己魁梧的身材,扯下领带,厌恶地扔到一边,然后脱下衬衫,用力过猛,扯掉了一颗扣子。 额头上有什么?怎么额头上鼓出两个这么突出的包?他用手摸了摸,很疼,他尽力不去理它们。 他关上灯,盖好被子,心里祈祷着自己能睡着,眼皮跳个不停,呼吸有些困难,他翻了个身。 就在此时,他听到门响了。 他们先试了试门锁。他们是从酒吧跟到这儿来的?诺斯不知道,只有一件事他能确定,就是他的枪在床头柜上。 他伸手摸枪,却没摸着。他坐起来,门缝里透进光来,有人影在晃动。 诺斯溜下床。他们还在弄门锁,拧来拧去,但是开不开门。门锁哗啦哗啦直响,没时间了。 诺斯又在床头柜旁找了找,枪呢?门响个不停。他们打不开锁就用了其他方法,开始撞门,用肩膀撞、用脚踹。 魔鬼的呼唤(3) 他们找过卡桑德拉迪布克,他们现在找他来了。他们进来后准会大吃一惊,他可不是一个软弱的老太婆。诺斯抓起屋角的一张椅子,举到胸前,椅子腿朝外大喊:“我警告你!我手上有枪!” 门继续响。他们没有丝毫犹豫,也不感到害怕,他的威胁没有丝毫作用,不管他愿不愿意,门就要被撞开了。 咚—咚— 不管他是否做好准备,他们就要嚣张地着进来了,根本就不把他当一回事儿。 门被撞碎了,碎片落了他一身。那头牛低着头,眼睛里喷着火,向他索命来了。 它闯了进来,两只角像两把锯锯开了房门,肩膀向前耸着,全身都在用力,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诺斯感到双腿酥软,双臂颤抖。这头牛看到了他,恼怒地冲了过来,汗直顺着黑亮的皮肤流下来。诺斯大喝一声,把椅子砸了下去,跳上床,这头牛可不会只在床下转悠。 牛扬起头,跟在他身后,满是灰尘的蹄子搭了上来,踏进床垫。 诺斯跄踉躲开,躲避着牛的冲撞,叫喊着,滚到地板上,逃出屋,可是公牛紧追不舍。 诺斯跑到大厅,怒火中烧,胸口起伏不已。但是这头重达半吨的疯狂的动物正在一寸寸靠近,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公牛呼啸而至,脚步声有如雷鸣震耳欲聋,口里吐着热气,咬牙切齿扑向他的后背,掀起一阵灰尘,诺斯感到窒息,全身都感到无比的愤怒。 老牛把角插进了诺斯的身体,把他撞到墙上,诺斯瘫倒在地,全身疼痛。那头牛一边踢打着他,一边吼叫着,跺着它的蹄子。诺斯缩成一团,没命地爬到一边去,可这头愤怒的牛再一次把角顶进了他的身体,把他挑起摔到了大厅中央,地毯裂了血顺着每一条纹路渗了进去,地上一片血泊。 诺斯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可这头牛又冲了过来,把他扔到了大厅尽头的一面镜子上,镜子被撞得粉碎,诺斯仰倒在地上。在一地的碎玻璃片中,他看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脸,看到了额头上两块突起来的包。 诺斯抬起头,公牛黑色的尾巴甩动着,死死地盯着他。牛用力地蹬着地,又一次狠狠地冲了过来。 诺斯向前跃去,敏捷地抓住牛的两只角,翻身跃到牛背上,这头牛狂燥不已愤怒异常,但是诺斯两腿紧紧地夹住它,牛和人在大厅里横冲直撞。 公牛撞到了一面墙上,撞得它全身颤抖,跪在了地上,它挣扎着又站了起来,恢复得相当快。 公牛转了个身,不过诺斯比它快。眼前出现一个迷宫,但他正好可以藏身于此。 他朝迷宫深处跑去,穿过一扇扇门,一条条隧道。他听着公牛重重的喘息声在一堵堵墙间回应。公牛躯体庞大,快步如飞,目标明确就快找到他了,但他不会屈服。 诺斯搜寻着出路,想办法甩掉这头暴怒的公牛。他做了什么,它怎么如此愤怒?怎么才能制住它? 他转过一个拐角,没料到牛就在前面等着他;他朝另一个方向跑去,牛还在前面等他,冷酷无情蓄势待发,他走到哪儿,它就在哪儿,躲不开,避不开,无路可逃。 诺斯撞开最近的一扇门,可前面是一堵石墙,挡住了他,不给他一条活路。愤怒的诺斯一拳击到硬硬的墙面上,双手抠住墙,指甲劈开流了血。诺斯筋疲力尽,只一心盼望着有人来搭救自己,就在此时,公牛从墙的另一面撞了过来,撞碎了他的胸骨。 诺斯骨断筋裂,倒了下去,双手捂在胸前,一动也动不了,痛苦地盯着前方,苦不堪言。墙倒了石头落了下来,公牛从他身后过来,抖落身上的尘土。 它突然向前一跃,低声吼着,抬起一支硕大的蹄子,狠狠地落在诺斯胸上,把胸骨踩得粉碎。低下庞大的头颅,把角插进诺斯的胸腔,搅动着,挑出了诺斯的肋骨,把它们一根根扔到后面,露出了里面仍然跳动着的心脏。 可是它还不满足。 魔鬼的呼唤(4) 诺斯无法呼吸,更加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这头公牛蹂躏自己,看着它坚硬的嘴巴啃着自己的器官,头顶着他的脊柱,它连踢带踹,在他的血泊中洗澡。 它挖了一个洞,钻进了他的身体。 这头牛进到了他的身体里,猛烈狂燥,不肯安宁片刻,向他的头部顶去,牛角撞碎了他的头骨。 诺斯哭泣着,泪水湮没了自己,甚至湮没了自己的喊声。 午夜1点零六分 诺斯在旅馆紧急出口的灰色石灰台阶上醒来,口中念念有词。有人在用灭火用水龙头浇他,水冰冷无情。 他挣扎着吸了一口气,举起手,求他们停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水龙头才关上。 水龙头又滴答了几滴水,诺斯奋力睁开疼痛的双眼,看到旅馆的前台值班经理低头盯着他。 透过他的两腿和门,诺斯看到远处的旅馆大厅,房间的门都大开着,惊恐的客人们都在看着他,用门做着掩护。 诺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浑身颤抖,试着站起来,但是又摔倒了,撞到了墙上,值班经理丝毫也不同情他。 “把自己弄干净,”他说,“从这儿滚出去。” 诺斯点点头,他只能做这一件事儿了。 凌晨4点47分 有人大声地拍着门,显得极不耐烦。 波特正在宾西法尼亚旅馆房间里熟睡,敲门声把他惊醒。他费力地打开床头灯,坐了一会儿提提精神。 那人还在敲门。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表,着火了? 波特穿上白衬衫,衬衫盖住内裤,朝门口走去,透过门镜向外看了看。 外面站着一个人,穿着一件长雨衣,全身湿透,看起来很急促紧张,但是不忙着离去。再敲一会儿,这个不速之客就会把邻居们吵醒了。 波特满腹狐疑,拉开门栓,给他开了门问:“什么事?” 穿雨衣的人脚步踉跄了一下,波特能听到他重重的呼吸声。他呼吸紧张,身体晃动。他吸了毒?很难说,但是在这样一个时间,可能性很大。也许不敢开这个门。 这个男人站稳了一些,波特才恍惚认出他来。他打开门,定睛看着他这位狼狈不堪的客人,“诺斯探长?” 诺斯一脸的迷茫与绝望,手里拿着一个蓝皮的本子。从他的眼神能看出,他在努力保持着正常,他举起本子,打开了第一页给波特看。 看到本子,波特向后退了几步,后又小心地凑过来看。 第33章 本子上冷冷地写着,“我是撒旦之咒。”下边用不同着色的墨水写着同样的问题,“我是阿萨纳特的后裔吗?” 诺斯浑身颤抖,手指哆嗦着拿回本子,想把本子合上放回衣兜,但却没能办到。他茫然若失,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开口向波特请求道:“请帮我。”语气诚恳,不由得波特不相信。 追寻灵魂(1) 他们从来也没对他放松警惕。 基恩拿着自己的精液样本走出办公室,他们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知道的更多。这是一个很诱人的诱惑,他们很清楚他的弱点。虽然他很想逃走,但是他的好奇心实在太强,无法抑制。整个晚上,他都跟着劳莱斯的科学家们,看他们拿着试管和培养皿进行着各项实验。他们把他的一滴精液标本放入梅克勒精子计数池的中心,计数池是一个小的圆形的金属器皿,基恩的精子被放在两片玻璃片之间,精子在玻璃片间蠕动摇摆,但是无法逃离。 显微镜将它们放大,图像被投射到屏幕上,放大以后,它们像白色的蝌蚪。小蝌蚪的尾巴,精子的鞭毛,不停地摆动着,促使每一辆dna车行进,dna的每对碱基有规则地成对交错排列。有几对排列较松,还有很多不规则。 他们说样本不错,存起来一半。他们拿出一支靛青色的金属桶,桶已经用液体氮冷却过了,里面装着很多试管,他们把最老的样本随手扔掉,放入最新的样本。基恩记得他已经忙了两年多了,就为了他们的实验。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观察他的一个生殖细胞,把细胞所具有的二十三个染色体分离开来。可是基恩还是不明白这些染色体怎么会含有他的记忆。 “你在想什么,我的孩子?” 基恩没想到会看到劳莱斯在这儿,回答道:“我正在想我的灵魂来自哪里?” 劳莱斯让基恩拿着他的乌木手杖,穿上一件白色的实验服。 基恩惊讶地拿着手杖心想,我可以打他。手杖的端部有一块很重的金属装饰,敲他的脑袋。 劳莱斯被他的继承人的问题逗乐了,没有回答,说道:“这么个简单问题。” “可是我不知道答案。” “迄今为止还没人能答出来,科学,宗教都答不上来。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 基恩手里握着手杖,问道:“你觉得呢?”左右有几个保安。不成,办不到。 劳莱斯伸出手,没有回答。基恩犹豫了片刻,顺从地把手杖还给他。 “答案今天还没有,但它会出现的。” 劳莱斯拄着手杖,领着基恩巡视正在工作着的实验室。实验室像医院的手术室,灯光刺眼,劳莱斯的科学家们正在忙碌着,进行着各项测试实验,间或偷看基恩几眼,这令基恩感到不安。 “你的‘小战士’在你的体内存活,他们动个不停,本能地寻找着目标,本能地冲破一切阻碍,不是吗?” “但是他们无法独立存活,在受孕的一瞬间,只有一个活下来。” 劳莱斯拿手杖敲了敲地板说:“啊,受孕瞬间,那是多长时间?一秒钟?一分钟?两分钟?” 基恩把手插进实验服的兜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简短地回答:“二十四到四十八小时。” “用两天时间受孕?那这时候灵魂在哪儿?飘浮在空中?玩大拇指?” “创造一个生命又不像开灯。即便一个精子与卵子结合,它也可以与卵子的基因隔离一天多的时间。我并不了解灵魂。” “你不了解灵魂,可能是因为你没有灵魂。” “那我就要感谢你了。我想灵魂的传递正是我们正在试图要办到的事情。” 两个人讥讽的对话附近有几位科学家听到了,他们皱了皱眉,劳莱斯的回答令他们吃惊,他对待基恩不同于他人。劳莱斯笑了笑说:“选你真是明智。别着急,我的孩子,一切都会改变的。” “你害怕什么?怕混乱,失去秩序?” “嗯,不是这么俗气的东西。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死亡。”他拿手杖捅了捅基恩,“我们有规矩,有一套完备的系统,它已经为我们服务了好几个世纪,到时候它也会为你服务的。” 基恩什么也没说。劳莱斯明显不知道塞维奇跟他讲过,他的完备的系统有漏洞。梅格伊拉走过来,坐在工作台的另一端。劳莱斯把设备调整为个人设置,梅格伊拉向众人分发着一些文件,文件上有一串串的数字和复杂的图形。 追寻灵魂(2) 她浓密的长发打成了一个结,路过基恩身旁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奇异的微笑,他似乎很熟悉这个微笑,它让他感到不安,好像她不认识他。她说,“从基恩这一次的dna样本中,我们已经确定了三百万个新的地址。虽然他状态仍不稳定,他的编码功能依旧运转正常。” 由于精子不断产生,男性体内的基因突变率比女性高五倍。难道这些突变的过程,就是记忆被编码的过程? “很好。”劳莱斯说道,继续看着实验结果。“告诉我,基恩如果经过了千难万险,你的多个精子进入到了一个卵子里,最终会发生什么?你想可以创造多少个灵魂?” “卵子会自然清除所有其他的基因组织,最后只有一组男性染色体留下来与其结合。” “啊,那如果一个胚胎分裂成几个胚胎,像生成双胞胎那样呢?灵魂会怎么样?双胞胎各得一半灵魂?还是两个人不得不像打橄榄球那样把一个灵魂传来传去?”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劳莱斯好像不相信。“我们说点简单的,比如说两个胚胎成为一个人。双胞胎合二为一,像狮头羊身蛇尾的客迈拉。这个怪物会有两个灵魂吗?他一个人会成为一支高歌的合唱队吗?他的单一身份会不会只是一种假象?难道他只是一个具有多重人格的人?” 我们?他在说我们?基恩感到后背一片冰冷。“我想也许吧。” “你这样想?是的,这就是关键。事实是,所有这些关于灵魂的言论都是胡说。在你遇到任何卵子之前,你就早已经被定义了,你的一切光辉荣耀是早已注定了的。” 劳莱斯让基恩再看屏幕上的样本图形充满了自豪。“看,多么奇妙,这一串氨基酸,”他兴奋地说着,“这就是你的灵魂,一环一环打造出来的生命。” 劳莱斯不耐烦地敲着手杖,他坐在一把高凳上,看着另一个人熟练地操作着设备,问道:“丽塔,我们准备好了吗?” 那个女人没有回答,很明显她在忙,还没准备好。基恩仔细瞧了瞧她,她正在一遍遍检查设备,她的双生姐妹过来站在她身边,帮她一起检查。 梅格伊拉和丽塔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火一般的头发,同样冷峻的脸。她们是只有两个人吗?他是不是落入了一队红头发女人的手里,把她们错当成了一个人?在这么个随处可见镜子的地方,这很有可能。他同劳莱斯称为丽塔的女人说了几句话,看到她眼睛里有一层雾,一幅漠不关心的表情,他看出这是她们姐妹之间的差别所在。 “我回来的时候,你是那个拿棉签的人。”他说。 丽塔笑了笑说:“是我吗?” “你不是梅格伊拉。”他仔细地看着梅格伊拉,看着她帮丽塔做事。她知道他在看她,心里感到很高兴。 丽塔有些变幻无常,但总是很友好。“不,那不是我,”她说,“我知道你对我的妹妹有些着迷,我可不想插手此事。” 基恩没理会她的话,他镇定地瞧着梅格伊拉,“梅格伊拉,你很安静。” 梅格伊拉没有抬头,“我觉得有意思,我很高兴过去几年我们亲密了起来。”安静了这半天,她才开始行动起来,“父亲,你听说我和基恩今天下午做的事了吗?” 她要嘲弄我们了。制止她。“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帮了你,还以为你会很感激我呢。父亲,为什么我得给基恩收拾烂摊子?” 劳莱斯正专注于他自己的事,对他们的谈话没有丝毫兴趣,他面无表情,冷冷地回答道:“因为那是你的工作。” 基恩和梅格伊拉两人都对他的回答感到不满意。 基恩坐下,问她,“你还要多久能证实我的creb关联假说?” 梅格伊拉勃然大怒地说:“你的假说?” “我会成为下一位阿萨纳特,我们都来自于他那棵树,那是我的源头,也是别人的源头,可能有很多人。” 追寻灵魂(3) 劳莱斯高兴地听着两个人的谈话,而他的女儿却大感失望。一切尽如基恩所料。 他越模仿老头的冷酷暴躁,越模仿他傲慢的态度,他就越信任他。劳莱斯吩咐让基恩参与实验。 就像外科医生用微型镊子和解剖刀,透过内诊镜进行复杂的锁眼手术一样,劳莱斯使用激光钳和激光剪刀,高强度的激光可以控制住分子,对它进行切割,劳莱斯用它们对基恩的dna进行操作,就像是在破解一个字迷。 基恩发现他本能地知道哪些基因存在于哪些染色体中,劳莱斯关心的是大概五百种和人格有关的基因以及它们与记忆相关的功能。 在这个世界中,他可以洞察他的一切思想,仿佛就在他的大脑中一样。 大脑内部构成记忆的分子之间的运动,可与历史上最精彩的奥林匹克接力赛相媲美。比赛不是发生在古罗马的竞技场,而是在人脑内的海马区,分子们进行着一场紧张激烈的记忆赛跑,当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人体会做出反应,释放荷尔蒙激素。 第34章 荷尔蒙与受体相联,现在转录因子camp参赛了,为光荣奔跑,为记忆奔跑。他的同伴上窜下跳,活力充沛,有一个长长的名字,camp反应元件结合蛋白,简称creb。 不过creb是一对矛盾体,creb催化剂生成记忆,creb抑制剂忘记记忆。两兄弟控制记忆,但是谁是camp的同伴呢?细胞核出现了。 creb催化剂不见了!在dna蜿蜒的链条上,creb找寻着同伴,creb像一位海军上将,拥有一支海军。 他逐一挑选着他的水兵,在creb的命令下,一个个基因活动起来,交给信使核糖核酸(rna),从而合成编码蛋白质。 他们按照creb的蓝图,拉开神经经纬,将每一分子用绳索连接,系牢绳索,织成一面记忆的风帆。 风帆织就迎风飘扬,记忆被固定了下来,creb和他的舰队获得了比赛的胜利。 在劳莱斯看来,creb和其他位阿萨纳特具有特殊的机理,他们由特殊的机制定义构成。creb不仅指挥记忆中转站―人脑内的海马突出物,各种记忆符号在这里出入,creb还管理下丘脑深层的性功能中枢,从那里下达指令。 下丘脑负责界定各种性功能特征,每个人体内都有一个生物钟,它不分昼夜有规律地运转,操纵人体生理循环,不受任何人的左右,支配着每一个人。当白天人体受日光影响的时候,creb接受来自下丘脑的指令。 根据梅格伊拉的理论,在下丘脑的某个地方,creb将军或他的一位上尉派出一支分队,对记忆进行排序和构建,不过这一次这支分队要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他们将前往补给站,精子产生的地方。 这就是正在基恩眼前进行着的实验,运用他大脑内的creb蛋白,激活他体内昏睡着的阿萨纳特记忆,这一记忆存在于他的dna之中,这一记忆被激活后,它会制服他体内存在着的其他人格。 基恩坐在那里,看着实验进行,渐渐地明白了他们正在进行的实验,他们在进行着周密细致的搜索,他知道劳莱斯在找什么。他在找使永生与生俱来的密诀,再也不必服用这些吃了几个世纪的灵丹妙药,再也不必进行这进行了多年的实验。他在寻找一个人,这个人的基因组内藏着这永生密诀。他在寻找基克拉迪。 基恩明白了,他拥有阿萨纳特的记忆,又同时拥有基克拉迪的密诀,他知道他脑子里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了,在他伤痕的大脑里,进行着一场战争,一场终极战争。他是一个混血儿,内心混乱骚动,两个灵魂纠缠在一起,要把他撕裂。 他已经给了他们很多样本,如果他们在其中找到了基克拉迪的密诀,实验也将终止,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苏醒(1) 星期五 “你在哪儿?” 问得好。诺斯把手机放到耳边,小心地坐起来,他躺在床上,没脱外衣只脱了鞋。 几点了? 头一阵阵剧痛,这不是他的家。一个只穿着t恤衫和内裤的老头坐在屋角的一把椅子上,正在熟睡,盖在身上的一条毯子已经掉在了地上。波特。他怎么会来找波特呢?出于本能,还是因为走投无路?可能都有了吧。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奈奎尔感冒药,还有安眠药,这两种药加起来具有极强的镇静作用,看起来,那个睡着的老头很厉害,要比他高明很多。 阳光很强烈,透过窗帘射进来,刺得他眼睛疼。“几点了?” “中午了,”马提内回答。电话里传来办公室的嘈杂声,马提内在忙着什么。他说,“法医局找了你一上午了,我只是捎个口信儿,谢泼德说很紧急。” 应该是血检和尿检的结果。“他让我过去吗?” “不用,给他打个电话就行了。” “你还找到什么新材料?” “录像带。” 诺斯很高兴,“交管局送来的?” 马提内听起来并不兴奋地说:“是的,我得好好看看它们。” “他们送来多少?” 诺斯听到他理了理录像带,数了数,“十五……二十。” 可够马提内看的了。 “你查到了什么?” “查到一个名字。” 马提内来了精神说道:“真的?” 诺斯感到浑身疼痛,骨骼酥软,肌肉僵硬不听使唤。他握着电话,小心翼翼地挣扎着下了床,不加思索地回答:“尤金迪布克,曾住在特洛伊,第六大街,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生。” 诺斯听得出年轻的侦探语气有点冷地说:“你很能干嘛。你确定吗?” 诺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确定。已经够麻烦的了,可不能再去惹别的事儿了。他把手伸进内衣兜摸了摸,用胶带揭下来的指纹还在,“我要去牙买加医疗中心验证一下,不过我百分之九十五确定。” 马提内不置可否地说道:“好,我相信你。有时间,我去一趟学校,看看能查出什么。轻松了吧?把我当成自己人吧。有个搭档替你做事,不赖是吧?” “当然。” “你今天来吗?” 诺斯回头看了看波特,他还在椅子上熟睡。 “好的,”诺斯含糊答着,“我就是还有些事要办。” 他挂断电话,心里更加茫然。他听着波特不安的呼吸声,在手机电话簿里寻找法医局的电话,总机让他稍等,电话很快接通。 谢泼德在电话里着急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诺斯不喜欢他这样郑重其事地问,回答说:“还好。” “有没有经常感到恶心?晕眩?” “有点儿。” “呕吐?” “是的。” 他听到谢泼德在一张纸上写着,“听着,我想你应该回来看看医生。检验结果有点儿……我怎么说呢,有些令人担心。” “是怎么回事?” “咯利普兰。” 诺斯没听懂说道:“从来没听说过。” 谢泼德说他要是听说过就怪了,“是一种失败的抗抑郁剂,是一九八几年用过的药。” “二十年前用的药?”诺斯翻翻周围,要找一张纸记下来,“谁会来研究它?” “现在有几家药品和生物技术公司正在研制它。它会挥发很强的增强记忆功效。高浓度的咯利普兰会引起呕吐,其他的副作用也都够人受的。” 诺斯把这些记下来,一边记一边大声地重复着拼写,“他还给我注射了什么?” “一种非常恶心的鸡尾酒是几种草药配成的,成分复杂。有一些根本就是食品药物局禁用的。” “你觉得基恩是个业余爱好者,还是专业人士?” 谢泼德拿不准。 “这些草药,从普通的药店能买到吗?” 苏醒(2) “要看是哪家药店,现在什么都能买到。你还被注射了一大剂麻黄,虽然食品药物局称它的安全性能尚不能确定,你还是在哪儿都能买到。” 诺斯把这个也记了下来,“麻黄?” 波特在椅子上惊醒,“麻黄?” 诺斯瞟了他一眼,这个高个面容憔悴的英国人看到自己的模样,有些困窘。波特再没开口,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开始穿衣服。 谢泼得好奇地问:“是谁?” “威廉姆波特,”诺斯解释,“一位心理医生,在帮我办案。” 谢泼德的语气变了一些。是感到轻松?“那他应该会告诉你,”他说:“在事发当天,你就应该马上被送进医院,你没有昏迷不醒,真是个不小的奇迹。” 诺斯前后想了想,这几天他只不过是在像一部机器一样运转着。也许我真的是昏迷了。“城里什么地方能找到麻黄?” “唐人街。我想也就只有那里才能找到那些东西。那儿卖药的人都很想卖药,但不会声张。听着,我把检验结果给你传真过去。” “你给我发邮件吧。我不在警局。” “好的。” 谢泼德再一次催促他去看医生,诺斯挂了电话。 好的,好的,好像我有时间去看似的。 诺斯正面看着波特。两个人都不安地坐着,都没说话。这可不是诺斯所希望的。只有当他打起精神,头脑能够灵活起来,问出问题,他才感到自己占有主动;这样沉默着,回忆就会如潮水涌上来,使他痛苦,让他的内心充满负罪感。 英国人旁边的桌子上有一摞彩色的本子;基恩的蓝皮本子在最上面,波特的镜子折起来规矩地放在上面。他在想什么? 诺斯双手握住电话,意识到是这张床和这些药,帮助他好好地休息了一次,这可是这些天以来的头一次。他诚恳地向波特点点头,表示感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谢的话,羞耻和尴尬让他无法开口。 波特把衬衫塞进裤子里,礼貌地对他说,“不客气。” 波特耐心地等着,但是诺斯始终不动。他坐下来,仔细端详警探,他看出来了,“你很愤怒。” “是的。” “有多久了?” 诺斯泄气地答道:“一辈子了。” “这一辈子?” 诺斯吃了一惊,往后退了退,“请不要这样说。” “如果烧了手,埋怨火是没用的,火不过是在按本性做事。根本在于火苗是怎么点起来的。你同意吗?” 诺斯不知道该不该同意。 “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愤怒吗?” “不知道。” “你肯定想过。”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35章 “如果不是这样呢?” “我不想考虑。” 波特往前坐下了,“你要我帮你,那你就要考虑考虑。” 诺斯不吱声。 “这些感觉让你害怕?” 是的。这很不应该,诺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问题是,”波特仔细地观察着他,“你一直极力要逃避。可现在它抓住了你,你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逃离公牛。逃离那头畜生。我真的是那样吗?诺斯需要答案,“公牛是一个标志吗?” “不,它是真实的。” 它是真实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想,”波特催促着他,“那真是你最害怕的东西吗?” 不是,还有一个东西更让他感到害怕。诺斯艰难地问:“我是阿萨纳特吗?” 诺斯痛苦地等了良久才听到答案:“不是。” 这倒出乎他的预料。他看着心理医生的凝视问:“你怎么这么确定?” “我不确定。你为什么会认为你是?” 煮小孩的肉为食?看柴堆烘烤尸体?无辜人的鲜血直到没到我的脖子?他还需要记住多少,才能提醒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个黑暗的角落,而他对这个却无能为力。 苏醒(3) 诺斯感到噩梦一样的记忆向他袭来,不是来清洗他,而是来腐蚀他。 “我闻到了邪恶的味道,尝到了邪恶的味道。” “认识邪恶不等于变得邪恶。”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知道。你看,”波特捏了捏胳膊上松垂的肌肉,“再看这儿。”他用手指指了指太阳穴。“还有这儿。写在我们的血脉里,像一卷线轴,一直延伸到到久远的过去,我们是这团线的末端。一股股松散的线条,聚在一起才可以重现全部。你和我是同一个人的影子,是同一个灵魂的碎片。“ “我和你没关系。”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们有关系。你身上的血和我身上的血是同一条汪洋大河的支流,我们只是在很久之前分开了而已,但是记忆存在于我们每一个人体内。记忆偶尔会倒流。但是你我,虽然我们现在是陌生人,但是我们有着同样的遗传因子。 “四百多年前,我们共有一位祖父。我们有着同样的历史。我们对它的记忆也是一样。 “我们是一个人。” 唐人软语(1) 下午1点28分 诺斯受不到了。这个地方就没有空调吗?他的衣领已经湿透了。嘴里又酸又苦,胆汁反上来了。他强压着不吐出来,只有两步了,终于出来了。 波特跟着他到了街上。 诺斯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黄黄的胆汁像小河一样涌了出来,四溅在混凝土路面上,看着令人做呕。 吐完了,诺斯找了找车钥匙。“你先是告诉我我有什么前世,有什么前世记忆,现在又告诉我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是一个碎片?”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 诺斯嘲讽地笑了一下,猛地拉开车门,“是很难接受。” 波特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诺斯没说什么,他开着车上了道,汇入到车流当中,向市中心开去。 他紧紧地抓着方向盘,指关节都白了。 “你知道我母亲多大岁数了吗?” 波特摇摇头。 “五十六,她二十二岁的时候生了我。我父亲上班的第二年。她有一张照片,长长的黑头发,穿着紧身的短裙。“她很性感?” 他能听到她的呻吟声,身体扭动着,兴奋无比充满了快感。他心里又涌上了一阵恨意,但却无处发泄。 “她很漂亮,”他最后说道。他无能为力了,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深深的泥沼,泥沼涌动着,他越陷越深,无法逃脱。 前面是红灯,诺斯把车慢下来,转身对波特说:“我可从没想过要和她性交。” 波特不与他争辩,眼睛看着前方,听着引擎的运转声。 想脱身,可没那么容易。“你怎么解释这个?我是要逃走,我想要逃走。” 很明显波特有些局促不安,他看了看街上的车流和前方的交通灯,信号变了。 “绿灯了。” “去他的绿灯。” 后面的车愤怒地按着喇叭,从他们的身边挤过去,司机们一个个恼怒地看着他们,嘴里骂着,波特感到无所适从。他问诺斯,“你最烦的是什么?是因为有这些记忆?还是你记得你当时很享受,很迫不及待?” 诺斯感到恶心,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是我的母亲,波特医生,我和我的生身母亲做爱。”他发动了引擎,又加入到车流当中。“投胎转世,这是另一回事。可我为什么会那么做?” “这还不够明显吗?” “我不明白。” “诺斯探长,我们所讨论的是遗传记忆,是父系流传下来的记忆,在父子之间传递。” 父子之间?不是他的父亲,不是他一直以为是父亲的那个人,我在镜子里见到的不是他。 如果他承认这些记忆确实存在,那他就得接受这些梦境,诺斯心里矛盾重重,痛苦挣扎。 “这就是人的生理机制,”波特解释道:“我们的记忆产生于大脑内部,存在于大脑内部,每一天都在更新,更新的过程也在不断更新,这样我们的记忆才能传给下一代。” 诺斯不耐烦了地说:“又给我上科学课来了?” “是你要听解释。” “我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精子。” 诺斯不明白,不介意波特看出来。 “女性自出生起,卵子就深锁在她们体内,女孩成年后,开始排卵,卵子不循环再生。而我们男性则不同,精子的产生是循环往复的,每周都在进行。每一批新产生的精子与上一批产生的都有差别,这些差别对我们的记忆来说至关重要。” 太重要了,我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 “旧的精子不再存活,或被他们的主人排出了一些,就会有新精子产生。” “是性行为。” “压力和兴奋使得记忆能够延续。性行为会引起兴奋,和这些记忆产生的兴奋是一样的,从而发出信号,就会有新精子产生。你和我都有一些基因上的不规则现象,你在梦中与母亲发生性行为,在那一刻你体内生成新的精子。” 唐人软语(2) 诺斯拐过一个弯,车外的人愤怒地看着他。“你这样想?这对我来说却毫无意义。” “这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一个孩子在他今生的第一个遗传记忆,就是他父亲在上一代经常做的事。”两代的记忆就是这么奇怪而又残酷地纠缠在一起。“这很可怕,正如弗洛依德所讲的。” 他讲的全是废话。“你想知道可怕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你根本就没回答我的问题。” 波特感到困惑不解,他想回答,但是诺斯不允许他回答。 “你在告诉我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我不在乎它是怎样发生的,我问的是为什么?” 两个人又都沉默了,像是有一堵高不可攀的墙竖在两人中间。波特看着车外,车两边闪过各色建筑,目不暇接。 “你交女朋友了吗?探长。” “什么?” “有人跟你回家吗?” 诺斯不可置疑地耸耸肩,没想到波特会问这个,尽量语气平和地说:“没有。” 波特没什么反应。他看着外面人行道上拥挤的行人,行人都行色匆匆,一辆辆车疾驶而过。 “你从来就不奇怪? 我当然奇怪。 “从不,”诺斯说了一句谎,心里感到不舒服。诺斯不明白为什么他心里总是有这样的冲动,不想讲实话。 “也许这是上天注定的。” 这个话题让他感到不舒服,他想换个话题。波特曾经说过他妻子已经过世了。他后来怎么样了?诺斯小心地问:“你呢?” 波特沉默不语,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他有什么秘密。等他开口,却是另一个问题,“你想这会是怎么回事?” 诺斯握紧了方向盘然后说:“什么怎么回事?我没有女朋友这事?” “是的。” 这容易,让人不舒服,但是好回答。“我的工作时间很不固定。处理一件事往往要耗上几个月功夫,没办法发展什么关系。”他要处理的都是谎言和暴力,隐藏在社会光鲜表面之下的黑暗。“还很难找到值得信任的人。” “但是你的父母很好,他们仍然在一起。” 诺斯无言以对。他知道什么?他不想再谈下去,支吾着说:“那不一样。” “你也不一直都是警察。你以前做过什么?” 以前做过什么? 诺斯把车停在一个坏了的路灯下,他们现在在科奈尔街上,不远处就是唐人街,唐人街看上去很繁华,街口立着金碧辉煌的牌楼,写着汉字。 诺斯把引擎关掉,吃力地思索着答案。“事情好像一直都不顺利。” 他拿出手机,打开菜单,按到手机服务中心,等着提示音告诉他已经收到邮件了。谢泼德已经把成份清单发给他了。 诺斯沉默不语,打开他的笔记本,要找一张空白页,开始抄清单。 “有时候,”他说,“我想我要找的女孩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他把清单从本子上撕下来,揣起手机。“我想她不会随便出现在什么地方。”他说话很谨慎,好像站在一个万丈深渊的边上,想知道深不可测的下边有什么。 “很奇怪,不是吗?” 第36章 波特说,“你心里好像有一个很明确的人。” 诺斯拿不准波特的话是什么意思。“说说你妻子吧。她什么样?” 波特把自己封闭起来说:“我不记得了。” 什么人会不记得他的妻子?“可她改变了你的生活。” “我不记得她在的时候我爱不爱她,只记得她不在的时候,我感到很失落。”他心里的火花似乎闪了一下,但很快熄灭了。“别的我就不知道了,一直就不知道。” 诺斯下了车站在街上,斗大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天,真是个痛苦的夏天。 他回头看了看坐在车里的心理医生,这一瞬间,他对他有了新的认识。他是一位老人,身心疲惫,饱经沧桑,脸上一道道皱纹。他脸上的表情是感到宽慰吗?为他终于找到一个人,与他共同担负生活的重担而感到宽慰? 唐人软语(3) 诺斯感到一阵恐惧。等待着我的就是这个吗? 诺斯不能把他留在这儿,不让他有选择的余地,说道,“来吧。” 下午2点16分 两个人挤过唐人街狭窄、拥挤的街道和巷子,店面在雨水的冲刷下发着耀眼的光。他们脚下水花四溅,但是雨声被街上商人硬硬的广东话盖住了。 诺斯和波特都感到有某种记忆隐隐地显现出来了,只是两个人都没有说出来。眼前的味道、嘈杂足以提醒他们两个了。 走过一排装饰着霓虹灯的音像店,音像店里摆放着一摞摞进口光碟,再往前就是矮小的蛋糕店,摆着茶色的芒果布丁和诱人的油炸芋头。市场很嘈杂,堆放着很多冰柜,里面装着银色的鱼;有的地方还挂着很多红色的熏鸭,都挂在锋利的金属勾子上,像秋天的红叶那么红。饭店里冒着点心和面条的热气,飘来一阵重重的蒜、姜和酒味。针灸店和药店里飘出烧香的味,人参的根部很大,像是泡在污水里肿胀的尸体,已经被泡得失去了颜色,也已经无人追究凶手是谁了。诺斯和波特来到一家药店门口,门上标着彭风万医学博士,诺斯叫他吉米彭。 波特小声问道:“这个人可以信任吗?” 诺斯觉得这个问题很多余,当然不能信任这个人。 这个地方是黑帮——“福青帮”、“鬼影帮”、“东安帮”等帮派的黑窝,他们的蛇头、大佬、堂主们干着肮脏的人口走私勾当。黑社会控制着这个地盘,被教父,还有各位“叔父”保护着他们的“子民”,他们成立诸如“美国福建同乡会”这样的帮派组织,机构内部等级森严像一座金字塔。 诺斯和吉米彭曾经打过“交道”,有过一次不友好的来往,不过这没关系,至少他不会拒客。不过到这儿来,可能会有什么不良后果。 药店很窄但是很长,波特在门口转了转。诺斯跨过门槛,进了药店。店里有一条过道,长长的玻璃柜台,柜台上摆满了装在盒子里的各种草药、中药根和药粉。 吉米彭从后屋出来,手里拿着两纸包草药,递给两位顾客。他身材瘦小,黑色的短发略显花白,手指头被尼古丁熏得很黄。吉米彭医学博士,给病人看病咨询,而他自己却很少那样做。 他看见诺斯了,但是什么也没说。诺斯等他结完帐,看着他一脸笑容送走两位顾客,彭这才转身看了看他的客人,他的笑容马上消失了。 “你来准没好事。”他已经在美国住了很多年,一口美国腔,他的上海口音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了,听起来颇有涵养。不过这都是故意装出来的。“一定又是你跟谁争强好胜了。” 诺斯没在意他的话。他四处看了看,有几个盒子里装着一种药材,看起来真古怪,诺斯问:“那是什么?” “柳树皮。” “干什么用的?” 彭并没马上回答。反而是波特慢慢走到他身后,手插在兜里说,“阿斯匹林是用柳树皮做的。” 诺斯怀疑地看了看这个成分。 “你好像有点吃惊,探长。你的朋友懂药材。” “只是略懂,”波特沉思着说,“你才是真正的专家。” 彭怀疑的眼神闪了一下,笑着说:“太感谢了。” 波特知道这东西,很好。有这个英国人跟自己在一起,诺斯感到好多了。 “三分之一的西药都是由植物制成的,如果算上霉类药,比例会更大。”彭解释道。 “在古代,中医常把霉擦在伤口上,当作抗生素。”波特津津乐道地说着,“盘尼西林就是一种霉。” 诺斯感到恶心。霉?他见过这些爬满墙的黑色斑点。他拿出一张纸,“我们来说说药。” 彭脸色一变,态度马上冷了下来说:“我已经洗手不干了。” “我只是请你帮忙。” “帮忙?”彭笑了,“风向变了。” 诺斯掏出纸条,他的手指僵硬,纸条被撕坏了。 唐人软语(4) “你很生气。” 诺斯耸耸肩说:“和往常一样。” 彭好像很高兴看到诺斯这样,“有人找你麻烦?” 诺斯把纸条展开放在玻璃柜台上,“我怀疑我上辈子得罪了什么人?” 彭没有在意,以为诺斯只是在开玩笑,但是过了片刻,他看出诺斯和以前有些不同说:“你是认真的。” 诺斯没有反应。彭回头看看波特,波特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可你还是不同意那些看法。” 诺斯拒绝回答。 彭说:“我有眼睛,我会看。我们都曾经有过很多次生命。在东方,这早就被当成事实了,可你还在质疑。” “你吃签语饼吃出来的?” 彭笑了笑,看了看外面,唐人街很繁华。“我妹妹也不过开了一家餐馆。她卖的签语饼很畅销,游客特别喜欢。” 彭接着忙他的,把一种草药装盒,用称称分量。 “你话里带刺,我听得出来。我去新新监狱的时候还真想念那些饼了。”诺斯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怕把事情弄糟。他把纸条拿过来,摆在彭的眼前,“这些你看着眼熟吗?” 彭看了看,纸条上的东西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纸条上写着基恩注射进诺斯血液里的液体的成分,他冷冷地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看看他里屋藏了些什么?诺斯瞟了瞟后面的屋子。这会让他紧张吗? 不行,从彭的表情看,他有恃无恐,正等着诺斯搜查。 诺斯不得不想其他的办法,“会让你感觉自己很了不起。” “那有什么用。” 得想个能吸引他的东西,做个交易。只有一招了,“我欠你个人情。” “是的,人情,这很有用。” 诺斯伸出一根指头,要说清楚,“只有一个,”他强调,“我们开始吧。” “可以,但是你要我干什么,”彭接受了交易,“你给我看这个单子干嘛?给你拿上面的药?” “我想知道你以前有没有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过?” 彭拿了一支铅笔,依次看单子上的成分说:“没有。” “你知道有谁做过吗?”这位草药专家在纸上标出他最熟悉的几种。 “我说不准,我得打几个电话,我怀疑这不是唐人街做出来的,可能有人能认出这单子上的几种药。这有一味剂量很大的麻黄,是给得了哮喘的人用的?” 哮喘?博物馆里那个男孩。“不是。” 彭相信诺斯说的是真话,说他马上就回来,接着进了后面的屋子。 诺斯等待着,听到熟悉的拿电话按号码的声音,里面很快传出彭的家乡话。 诺斯满意了,回头对波特说:“我用过阿尔布特洛尔吸入器---” 波特摇摇头,“那是另外一回事,没什么关系。你体内的麻黄硷才真正的有威力,是万能药。” 诺斯感到别扭总是听不惯波特的话。 “我不知道其他人叫它什么,不过它就是发挥万能药的作用,能延长生命。” “麻黄硷还有什么作用?” 波特简单地说:“它和兴奋剂很类似,大剂量服用可引起兴奋,甚至精神上的亢奋。越战的老兵还会告诉你,它会引起暴力,诱发回忆且不可扼制。不过你倒不用非要他们来告诉你。” 是的,是不用。是什么词来着?“像宣泄?” 波特点点头。“是的,它有两面性,有利有弊,延长生命但是也引发痛苦记忆。” 不管它究竟如何,总之它令人讨厌,恐怖邪恶。 “一定有办法对抗它,有药物与它相抗。” 波特思索了片刻说:“普萘洛尔可与之相抗,不过我不知道会不会有医生开给你,在美国它叫萘心安,是—” “是β-阻滞剂,”诺斯很了解它,他父亲有心脏病,服用萘心安。 父亲。 诺斯看着外面的漂泊大雨,思索着。街上雨水已经汇成了河,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基恩想让我记起一些事情。” 唐人软语(5) 波特语带同情地说,“是的。” “他想让我记起什么?” “记起你是谁。” 彭从后屋出来,手里拿着单子,语气肯定地说:“他也可能想让你忘记。” 他听了多久了? 波特感到奇怪说:“我不明白。” “有一个人熟悉这个单子,偶尔会有一个客人特地来找他买药。有时候还找一些他不想他记录的药。这副药的目的可能是唤醒一个人的记忆,也可能唤醒一些创伤。” 创伤? 第37章 “为什么要这样做?” “某些记忆在沉睡多年之后被唤醒,唤醒之后才可以清除,使人回复到白板状态。” 诺斯看了看彭手上的单子,伸手要拿回来,但是彭要先确定一下他们之间的协议仍然有效,诺斯欠他一个人情。诺斯不情愿地点点头。 “有生物公司的人要过来,他让你快点去。” 诺斯想是得快点儿。他揣好单子,赶快出了药店,彭让他去找住在几个街区以外的另一位草药商。 下午3点40分 诺斯快步在雨里走着,波特在后面尽力跟着。路面很滑,坑坑洼洼不好走。 “这就是基恩为什么在图书馆里失控,你说呢?”波特推理着。“如果他也被注射了同样的药,他就会想起某一瞬间,脑子就会混乱,接下来脑子里就会一片空白。” 路上有一些东西挡道,诺斯用手推开它们,从中间挤过去。 “我不用想那么多,我只是要找到他。” 波特用脚和胳膊肘隔开路上的障碍物,诺斯已经在他前面有一段距离了,波特看到距离越来越大,不得不跑起来,雨顺着他的脸流下来。 “我以前做医生的时候,那时我比你还小几岁,有一个病人患老年性痴呆,失忆严重。” 诺斯看了看他的笔记本,突然拐了一个弯。 “每天我都挣扎着去上班,跟着他一起痛苦。给他读早报,观察他的病情,给他吃那些根本就没用的药,但只能眼见着情况越来越糟,他的记忆越来越支离破碎,破烂不堪,一片混乱,就像一件穿烂了的羊毛衫。“ “那可真糟糕。” 波特赶了上来说:“他一个接一个地忘了自己的孩子,记忆越来越模糊,一年不如一年,过去的荣辱都消失了,后来把妻子也忘了,她哭了有一个月。终于有一天,他醒来照镜子甚至不知道镜子里是谁在对他怒目而视。 “他仍然呼吸,睡觉,吃饭,但是丧失了记忆,他就谁也不是了,只是一台机械运转的机器。记忆确定我们的身份。” 诺斯理解这其中的痛苦,也知道它的重要性。“有时候,”他说:“忘记也不错。” “我以前也这样认为过,但是现在我说不准。” 诺斯示意他们要过马路,但是来往的车辆不予理睬。车一辆辆驶过,只留下司机们的咒骂。 “我们得跑过去了。” “为什么忘记反倒好?” 这不很明显吗?“因为忘记,我们才能自由。” “自由是另一码事。自由了要做什么?自由了做我们想做的事?” “是的,不会再受到纠缠,不会再有困扰。” “那你就不受命运的约束了?” 车一辆辆呼啸驶过。诺斯冷静地站着,坚定地说,“我能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他瞧准机会,冲了出去,迎面而来的车恼怒地鸣了一下喇叭。 波特勉强跟在后面说:“我们干嘛这么急?” 诺斯跑到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波特没有他快,像在雨中的一个幽灵。 波特大声对他喊道,“你那么着急,因为有人让你着急,只是你没察觉罢了。这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诺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说的不对。这是我的工作,有什么好想的? 这一带和刚才那个地方一样混乱嘈杂,充斥着各种声音,各种气味。他沿每一家店面找过去,在那儿。他从一群人中间挤过去。 唐人软语(6) 波特紧跟在他身后说:“如果你有自由意志,你为什么不能控制你的行为?为什么不能终止你的噩梦?那些噩梦为什么能让你疯跑?” 诺斯走了几步就慢下来,心里并不情愿。他把手伸进衣兜,不耐烦地掏出药单和基恩的照片。他的目的很简单,波特说什么并不要紧。 波特心里明白,但是他还是不停地责问诺斯。“我们都有自己的生理局限,我们不能控制我们的肤色,我们的血型,这些都取决于我们的母亲受孕时给了我们什么样的基因。” 少跟我谈血型。 “记忆告诉我们,我们是谁,而不决定我们是谁。命运决定我们是谁。人就像一架乐器,各种力量拔弄着琴弦,而我们看不到这些力量,也不了解这些力量。我的那位病人失忆之后,他没有自由。失忆对他周围的世界没有影响,只是让他变得无能了,剥夺了他的自由意志,因为他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诺斯仔细地看看照片,照片已经揉皱了,这就是他要找的人说:“我应该同情基恩吗?” 波特揣测了一下,思忖着该如何回答:“他请你帮他,就像你请我帮你一样。他正困扰着,不知道自己是谁。你知道他是谁,他是你的一部分。” 我的一部分?这个想法就很荒谬。他从来就没这样想过,一点念头都没有,这绝没可能。波特的话太荒谬了。 诺斯本能地否认,“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他知道寻找你,知道要找到你,就像我。” 他怎么知道?“你看了报纸才来找我,可基恩呢?” 波特一时答不上来,把手伸进兜里,拿出他的绿色笔记本。“宣泻是从书写冲动开始的。你、基恩、还有我,可能还不止我们三个,还有很多,但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可扼制地要写东西,而每个人写的东西都一样。” 诺斯拒绝看笔记本。 雨水落在两个人头上,抽打着两个人。似乎街上每一个被雨浇着的人都认识他们,每只眼睛都透着某种熟悉的目光。诺斯一阵心悸,抓紧了被雨打湿的纸说:“我得走了。” 他能感受到波特火辣辣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波特看不出他明白了没有,诺斯也不能向他肯定什么。 波特像一位父亲一样握了握他的胳膊说:“我妨碍你工作了。我们以后再谈?” 诺斯点头同意,他只是怀疑他还能找谁谈。 他转身离去,迫不急待地要忘记波特对他说的话,急着要去做他的工作,尽他的职责。他要活动起来,让波特自己忙去吧,但是他刚离开一位老人,就撞到了另一位老人身上。 诺斯连忙道歉,但是那位打黑伞的老人没有动。他站在那儿的,微微侧着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诺斯手里基恩的照片。 诺斯要走开,但是老人撑的雨伞抖动着,雨水浇到他头上,他站住了。是老人的手在抖动,开始很轻,但是越抖越厉害。 撑黑伞的人似乎认出了照片里的人。 这是彭对他讲的人?诺斯感到他应该快些,否则就失去机会了。他给他看了看他的证件,追问道:“先生,你认识这个人吗?” 撑黑伞的人什么也不说。 “先生,我知道你不放心,但是你可以对我讲。” 有其他人走过来,几个穿黑衣服的人,迫切地要隔开他们。他们挤过人群,拉了拉撑黑伞的人,让他回来,跟上他们。不行,他们警告他,不能和他说话。 诺斯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人,愤怒地举起他的证件,“警察在办案!放开他!” 撑雨伞的人抬起头。 他的另一只手拿着从草药商那儿买的药,眼神里透着秘密。他一脸倦容,头发灰白零落,戴着眼镜,目光坚定,犀利又睿智。他认识照片里的人,也认识拿照片的人。 可他仍然紧闭着嘴,他的保护者簇拥着他离去。 留下诺斯一个人呆若木鸡。 唐人软语(7) 我认识他。 他感到血液在身体里流动,心里一阵慌乱,浑身无力,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波特看到情况不对,从人群中挤过来。 “等等!”诺斯大喊,想赶上他们,“你是谁?” 那张脸,那张年迈的脸,他的生身父亲的脸。镜子里那诡异的笑容,他和他母亲做爱时戴的那张面具。 一切都是真的。 诺斯挣扎着回到现实当中,想看看他们朝哪个方向去了。根本看不到,周围都是人,每个人都被雨浇透了,都在低头赶路。他跳起来,也看不到他们朝哪儿走了。直到他们已完全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听到波特在绝望地喊:“不,不。” 诺斯转过身,茫然四顾。人群中传出一个恶毒的声音,“你是个寄生虫。” 雨中传来熟悉的刀剑出鞘声,一个黑衣人又退了回来,促不及防地向诺斯扑来,手里的匕首闪着冷冷的光。 诺斯反应很快,但是波特更快,他迎着匕首扑过去,替诺斯挡了这一刀。 锋利的匕首刺进了波特的腹部,刺了一个大口子,鲜血喷涌而出,波特满手是血,握住匕首柄,瘫倒在地,身边顿时形成一个血泊。 诺斯抢步上前,手上的纸被揉成了一团,雨里着一股血腥味。黑衣人又冲了过来,诺斯朝他衣领抓过去,衣领被雨浇得很湿,很滑,诺斯没抓住,扑了个空。黑衣人像一条鱼一样滑脱,顺势脱下外衣,留给了诺斯。 诺斯把外衣扔在地上,伸手掏枪,随后追来,向人群大喊着,挥舞着他的格鲁克枪,让众人闪开。 惊慌失措的行人们如潮水一般退去。 诺斯沿街追去,没人阻挡他,可是那穿黑衣的一伙人已经不见了。像突然受到强光照射的蟑螂,四处逃窜,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哪儿去了?哪儿去了? 他四下望去,但是根本看不到他们,四周只有惊恐的人群挤成一堆,恐惧地盯着他。诺斯落了单,只有一个垂死的人瘫倒他旁边的路上。 第38章 血缘、灵魂,我的一部分。 诺斯跑到街的尽头,把枪揣起来,伸手拿电话。波特捂着肚子,不让肠子流出来,脸色惨白,肌肉扭曲,显然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诺斯呼叫救护车,弯腰抱住波特,两个人都浸在了血泊中,血顺着雨水流着,那张破烂的基恩的照片也随水流走了。 医生与角斗士(1) 我的伤很深,心更痛。 没有什么能够满足这群吼叫着的贪婪的人群。 萨谟奈人又扑了过来,不过这是虚招,他想让我跳开,不过我不会上当,我迎面冲了上去,砍断了他的短剑,他用盾牌抵住了我,向我推过来,正方形的盾牌护住了他的身体,我无法靠近。他不停跳跃,我一个没站稳,盾牌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我的下额。 我跌倒在冰冷的沙地上,绝望地仰望蔚蓝色的天空,这里是尼禄的竞技场,吹着凛冽的寒风。 他们说那根梁有一百二十腕尺长,两腕尺宽,说是罗马最大的横梁,它支撑着竞技场的顶。我希望他们能,把我吊在那儿,不要再让我在这儿受非人的折磨。 萨谟奈人抬脚朝我踢过来,他的小腿上绑着煮过的皮护甲。我滚到一边躲开他愤怒的进攻。盾牌挥舞着朝我的耳朵砍来,重重地落在地上。 他的剑向我刺来,身子却晃了一下,我瞧准了我的机会。 我举起短剑刺穿了他的膝盖骨。 他痛苦地嚎叫,声音凄唳刺耳,似乎连他闪亮的头盔都要裂开了,几乎要使我落泪。 但是却无人为我喝彩。 观众都在嘲笑我,咬牙切齿地骂着我。你这个傻瓜!你怎么不死,你这条狗?我押的是他。 他痛得厉害,根本顾不上他的伤,甚至都想不起来求饶,那我就替他做了。 我朝包箱看去找监场,他负责管理农神节赛事,可他不在那儿。 我拖着我残缺的肢体,看着四周的观众。四周的围墙上有尖尖的獠牙,有人那么长,伸向比赛场,围墙把看台和比赛场隔开。没有命令传达下来。 我看了看镶花纹的象牙辊子,金色的遮阳蓬,有防护栏防止野兽扑向观众,但是没有一个人下命令。 整个竞技场都沉醉于血的狂欢中,他们急着把我推进场内,但很快就把我遗忘了,一个人的命运是无足轻重的。 场内另一个对角斗士正挥舞他们闪亮的短剑奋战着,无所顾忌地刺、砍、削、切。我看到一个黑皮肤戴头盔的斗士,头盔罩住他整个头,他还蒙着眼罩,疯了一样的挥舞着短剑,竟然靠着运气砍断了他的对手的一只胳膊。每有一个人受了伤,每有一股鲜血喷出,看台上就响起一片欢呼。淋漓的鲜血就是斗士的丰功伟绩,为他争得无上的荣光,是他为自己竖起的丰碑。甚至在他已经死去很久以后,血已凝固,观众们仍然狂笑不已。 我看到另一个角斗士,他步伐敏捷,手里拿着黑色的重重的铅网,举着三叉戟,他挥起铅网,打掉追赶他的斗士手里的剑。那个斗士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恐惧荒乱,手忙脚乱地挡开眼前的铅网,没有看到锋利的三叉戟向他刺了过来。看上去就像是波塞东在玩弄着一只小海蟹,我是希腊人,我不叫他涅普顿。这位赤身裸体的斗士一脚把他的对手踢翻在地,重重的皮靴踏在他的胸口上,在他胸口上踩来踩去,很快就分开了他笨重的圆形头盔和身上的薄铁甲,挺三叉戟刺向他的喉咙。观众们倒吸一口气,都忘记了欢呼。就像是看一头猪被整个叉起来,浸了盐等着烘烤。 观众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沉醉于这一派血腥之中,血腥使他们亢奋,带给他们无比的享受。 这个世界醉心于战争。这一次我轮回转世进入了一个怎样龌龊的世界啊!希腊人也竞技,但绝不同于此。罗马人具有怎么的本性,如此沉迷于血腥?阿萨纳特的臭气,像瘟疫一样浸染毒害着这片土地,这些人还有什么希望啊? 身后传来固定铰链滑轮的声音,飘出来一阵动物的腥臭味,通红的拔火棍把虎斑马和熊赶进兽笼,等待着指令升起兽笼。 地下的奴隶们弓着身子,推动巨大的木轮,拉动滑轮的绳索,把兽笼升到贴地面的平台上,等待下一道指令好打开兽笼的门。但是有一个角斗士等得不耐烦了,他从地下跃出,一个滚翻到了我的面前,敏捷得像一个杂技演员。是卡戎,在冥府折磨魂灵的伊特鲁里亚邪魔。 医生与角斗士(2) 他是来打架的?我说不好。我们绕着那个倒下的萨谟奈人转着圈,两柄短剑架在一起。观众们大笑,我终于赢得了他们的些许青睐。卡戎似乎是来查看尸体的,看他们是不是假死,而不是来打斗的。 萨谟奈人已经倒在地上许久了,卡戎红通通的短剑刺进他的身体,在他体内划开,他抽搐了一下,尖叫起来,这一下他无路可逃了,他的胆怯惹恼了卡戎,卡戎举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我移动步伐,手握短剑做好准备,但是卡戎不是为我来的,他在人群中纵来跃去,用剑刺着倒在地上的尸体,血溅到围墙上。 场内一片嘘声,黑暗中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对我说:“从这儿滚出去,你个傻瓜,这一回合已经结束了。” 噢,这就是我可怜的生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我的灵魂再一次和一副躯体合二为一,是完全的结合,丝毫不差。我透过祖先的眼睛注视着一代代的生命,像夜晚略过罗马七丘山的一颗耀眼的彗星,我又回到了尘世之中。 我透过牢房的栏杆再一次仰望乌云密布的天空,希望我这一次的生命不要这么快就结束。 墙上涂满了古怪的图画,它们是一些斗士画的,这些斗士已经死了,墙那边传来一个声音,“阿其洛,你今天在场内又找他了?” 塞缪尔,那个犹太人还活着。听到他的声音我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阿其洛是我今生的名字,我心里更愿意人们叫我的另一个名字。 我抓紧栏杆,有些兴奋,很高兴身边还有认识的人兴奋地说:“你还活着。” “差一点儿就没命了,”他痛苦地低声答道。“哎,我的郁闷的希腊朋友,总是这么心事重重,你不要这么担心,你一定会找到那位和你有什么过结的巴比伦魔法师。” “什么过结?”我笑着坐在坚硬的石头地上,牢房外面的墙上点着火把,火光忽明忽暗,十二月的夜晚很冷,我裹紧身上的衣服说:“我们之间可不是什么过结,我们是世仇。” “你说是你的那些神对你如此的?” “不要跟我提那些神。”我生气地答道:“我诅咒他们,不欢迎他们的好意。” 犹太人塞谬尔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黑暗中我听到他痛苦的喘息声。疼劲过去了,他接着说:“好的,不过你想想,是你的那些神,是他们让你来到这个世上,让你靠近那个人的。” 我想了想他的话。 “在神看来,你们就像两个兄弟,两条斗在一起的蛇,把你们分开没有丝毫意义。分开了,观众们看什么?不管是坐在奥林匹斯看台上的观众,还是战神广场上圆形剧场里的观众,这两个地方可是离得远,但都是一样的。把我们从街上驱赶到这儿,不给我们一点尊严,像对待牲口一样对待我们,把我们圈起来,供他们享乐。” “朋友,你就大声抱怨吧,他们不会有丝毫改变的。倒没准他们推倒你在耶路撒冷的神的神庙,就在那儿盖一个竞技场,来作为对你的回应。” “不许胡说!” “不是我胡说,罗马人天生就好污辱人。” 我听到犹太人塞谬尔走来走去,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躺在被当作床的石头架子上,抱怨着,“嗯,这个垫子真脏,到早上我非病倒不可。” 我看了看天边的一颗彗星,彗星闪亮,一划而过,它的生命就是这么简单又迅速。 阿萨纳特总是占着上风,我怎么才能把他的好运气拧过来,让它从此消失?我说:“我是这么一个没用的混蛋,这么无能。” “你会找到他的。真希望我们两个能赶快找到点吃的。”我听他晃动敲打着栏杆,“这些畜牲怎么还不来?” 通往院子的大门旁坐着两个士兵,拔弄着火盆里的火,他们在做东西,有香味飘过来,我们饥渴的舌头舔舔干干的嘴唇,但是那没我们的份儿。 犹太人塞谬尔烦燥地走来走去,我只能看见他沾满了血污的黝黑的双手。“要是在我的宫殿,你就能见到我招待你和所有贵宾的盛宴。” 医生与角斗士(3) “又说你的宫殿?” “有人已经请你了?” 这些士兵在做什么?这简直是在折磨人。“我们吃什么?” “吃最好的。”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好像在撕一块滚烫的流油的肉。“我们先吃嫩嫩的窝笋绿叶,加了很多橄榄和油的。然后来金枪鱼,嫩一点的[奇+書网-qisuu.],就一条歧须鮠那么大,腌一腌,腌到肉离骨。再加上黑色芸香叶裹着的小鸽子蛋。”犹太人塞谬尔思索了片刻,漏掉一样东西,“再加上几个坚果。” “嗯。” “这些呢,我们要用小火慢慢炖。在鱼背上撒点进口胡椒,就着维拉布尔姆德街上最好的奶酪吃,然后我们的胃口就来了,再来点儿酒,马尔塞姆酒。” 我笑了笑。简直能闻到酒香,那猛烈的甜葡萄酒和粘稠的蜜蜂混和成的酒,“真是一个好梦。” 第39章 墙上的火把噼叭作响,我想着我们的盛宴,感到越来越饿,禁不住问道:“那主菜呢,主菜你给我们上什么?我们现在在你的宫殿里,我就是你尊贵的客人。” “当然是。”从声音中听得出来,他一定在咧着嘴笑,嘴一定咧得像一只船浆。 “你的餐厅里铺着精美的地毯,狄俄尼索斯和少女们在上面跳舞。你有九张大桌子—” “九张?十张!十一张!” “宾朋来自世界各地!” “是的,是的。” “我躺在你的床上,支着胳膊肘,你的仆人给我带来什么?” “啊,我才知道你这么聪明,我们的盛宴到这儿才刚刚开始。先让你闻闻扑鼻的醉人的海盐香,在皎洁的月光下,他们为你献上珊瑚色的美塞努姆薰海胆肉,溜滑的西切伊咸牡蛎,浸满橄榄油的塔特姆干贝,上面撒满了埃及调料。” 我小时候帮大人们做过鱼露,用波西尼亚的配方,把腌过的鱼内脏装在大桶里,放在阳光下暴晒。再加入酒,就制成了鱼露,味道非常刺鼻。 “看又上什么了?有蒜味和柑橘味,是翁布里亚烤野猪,肚子里塞满了橡子。皮烤成了棕色,肉又嫩又脆。” 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开了,我感到一阵失落。 “然后他们给你献上母猪,还有野鸭,只供我尊贵的客人享用。一盘盘烤孔雀脑、鹤舌、梭子鱼,它的卷须就像公羊角,点缀着小豌豆,还有圆圆的非洲无花果。还有烤乳鸽,上面抹了酱,就着脆皮面包吃。” “啊,我的胃请求你停下来。”我们大笑着,但笑声很快停了下来。 我们看着一个士兵从热气腾腾的锅里舀出两碗粮食粥,看着他把其中一碗递给另一个士兵。 而我们今天晚上就只能挨饿了。 透过我们阴暗潮湿、跳蚤肆虐的牢房的栏杆,我们忧郁地看着他们。“来吧,”我说,“让我们在梦里痛饮美酒吧。” 今晚有些不寻常,罗马特别冷,竟然下雪了,不过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雪会落在山顶上,但是这儿的人不会觉得。透过牢房的栏杆,雪花静静地飞舞飘落,轻柔地落在我的脸上奇#書*網收集整理,像一支温柔的手抚摸我的眼睛,温柔的耳语带我进入梦乡,我的眼皮沉了下来,头垂了下来,沉沉地睡去。 再也不会睡得这么好了。以后的几个月里,在寒冬里我战斗着,杀死了很多人,有的是在竞技场上,有的是在训练中。我削下罪犯的鼻子,和遭受蹂躏的奴隶的耳朵。还有志愿做角斗士的公民,他们想试试运气,希望能取得巨大的荣耀,而结果是倒在我的剑下流血而亡。 我最后一次和犹太人塞缪尔说话时,他感慨道,如果他有第二次生命,不得不又回到这个世上,他宁愿住在塔里,周围摆满小饰品,那样他就再开心不过了。我们被关在笼子里就要上场互相厮杀了,他对我说:“到时候请刺得快一些。” 他是我的朋友,我肯定会刺得很快的。我的剑刺中了他,他倒在地上,那一刻我落泪了,祈求我并不信仰的众神满足他的愿望。 医生与角斗士(4) 一个年轻的角斗士在我左右迂回,逐渐向我靠近,他脸色惨白,没有经验,恐惧异常。 他扑了过来,头离我非常近,我看到了他乌突突的头盔上有一个鱼的图形,很丑陋怪异。 我挥剑狠狠向他砍去,只一下便砍伤了他的鼻子。 没想到这一下竟然吓得他腹泻了,连屎带尿流了下来,臭气熏天,我感到窒息,踉跄着退开。 裤裆黑乎乎的一片,他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一脸恐惧,观众们大声吼着,催促着,“刺呀!打呀!” 我怎么能杀死一个只是怕丧命的男孩呢? 我把短剑举过头顶,在他周围转着,这个地方让我恶心,这个孩子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冲着观众大喊:“阿萨纳特!你见到我在这儿了吗?你在哪儿,你这个胆小鬼?我是你的克里特慧星,我回来了!你为什么不来面对你的特洛伊记忆?” 人群骚动不已,我不知道为什么,当然也没时间去想。 那个年轻角斗士用他的椭圆形盾牌击了我的背一下,我恢复了理智,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连挥几剑,他的无耻令我气愤,“我给你喘息的时间,你竟然偷袭我?这就是你在卡普阿学到的吗?” 我们互相砍杀,充满了对彼此的敌意,又快又狠,毫不留情。血从他的鼻子里喷涌而出,像早春盛开的朵朵红艳艳的鲜花。 人群发出欢呼声,他们在为离我们十码远的拼杀喝彩。一个角斗士砍倒了他的对手,挥舞着手里的双刃剑,等待着观众的命令,好完成这最后的杀戮。 今天场内的观众似乎颇具同情心。我一个不留神,遭了殃。 那个年轻懦弱的角斗士大瞪着双眼,看准了机会,挺短剑狠狎狠地刺进了我的身体。 我只感到呼吸急促,似乎到了忘川的边上,我痛苦地弯下了腰,一是因为这个兔崽子的短剑,二是因为我自己的愤怒。我跪在了地上,祈祷着不要这么快就结束。 在这一生我还没见到阿萨纳特呢。他还活着吗?这么多年不见,他变成什么样子了?难道我的怨气都是虚无的吗? 有一个人高声喊道:“不要让他死在一个玷污荣耀的人的手里。” 观众哄堂大笑,我举起手,请求他们怜悯我。 那个年轻的角斗士等待着命令,浑身发抖,不停地咽唾沫,口里念着什么咒语,我不知道他讲的是什么语言,我想他肯定没杀过人,他没有这样的勇气。 终于有人喊道:“住手!”他镇定了许多,观众都喊道:“住手!”这简直难以置信,我得救了? 我抬起头,他的剑没有挥下来,我得救了。 我浑身是血,就快要不行了,他们把我拖下场,走的不是胜利者的凯旋门,而是失败者的黑门。 门外哭声喊声响成一片,年轻的新娘头发散乱,头上披着黑纱,盼望着她们的新婚丈夫能够侥幸活下来,自己还能有后,她们一阵阵绝望的悲鸣声令人心碎。有几个女人疯了,张着手要扑到我身上,要舔我身上的血,往她们枯槁惨白的胳膊上抹着,给自己增加一丝血色,我怒吼着,挣扎着把她们踢开。 他们没有把我带到休息室,也没有把我送到停尸房,停尸房里他们正粗暴地剥掉尸体上的盔甲。六名禁卫军士兵拿链子锁着我,像对待一个动物一样把我拉进一个笼子,赶着我在罗马的大街上走着。 我用力按住伤口,免得肠子流出来,咬牙喊道:“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一个人笑着回答:“恺撒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向他的医生宣战。” 阿萨纳特是尼禄的医生? 他们赶着我路过柏伦町山,山上有大母神西布莉的神庙,是她那些带娘娘腔的牧师从遥远的菲里几亚带到罗马来的,他们面带微笑看着我,似乎洞察一切。 我们加速前进,走了大约三十里路,最后到了萨布罗格宫,尼禄在西姆布恩湖畔的别宫。 天色渐明,令人恐慌的慧星已经消失了,踪迹不见。但是,兵士们仍然心有余悸,彗星预示着要有叛乱发生,人们已经开始议论尼禄是否被推翻了。 医生与角斗士(5) 他们小声低咕着,拖着我进了一间黑屋子,我只剩下一副要烂掉的臭皮囊,脚上还锁着镣铐,借着一点微光,他们把我扔到一张桌子上。 从外面快步走进一名医生。我不认识他的脸,但我能感觉出他是谁。像蛇能嗅出空气中的气味一样,我知道他是阿萨纳特。 “快,”他吩咐他的奴隶摆好一件件闪亮的金属手术用具。他检查了一下我的眼睛,摸摸我的心跳,“他不安静,你没给他用天仙子吗?没用鸦片?” 禁卫军士兵可不在意,治病是阿萨纳特的活,不是他们的活。他们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他麻利地剥掉我身上的脏衣服,检查我身上的伤口,手法很娴熟。 看到他这么虚情假意地关心我,我真感到恶心,我对他说:“阿萨纳特,你竟然还活着。这个世界还没有厌烦你吗?” “不,基克拉迪,它还没有。”他扼制着自己的怒气冷冷地说。 我咽了一口自己的血,“你怎么做到的?” “我四海为家,人们对我视而不见。” 他把双手伸进我的臭气熏天的身体,研究着各个器官,拿我血淋淋的肠子开着玩笑,决定手术刀该从何处下。而我则用一连串的咒骂来回应他,骂得他直想堵耳朵。 他伸手拿起铜解剖刀,半只胳膊都沾满了我的血,解剖刀突然刺进了我的身体,把一块块烂肉扔给地上的老鼠,好像他正在处理一块烂肉,留下好的部分做菜用。 “看看你的伤,基克拉迪,真是惨不忍睹。” 他用一个细长的勾子拽出我的内脏好仔细看看。弄明白我的血液是怎么流动之后,用一根脏兮兮的手指夹住血管。 “你真值得我研究,基克拉迪。你的血液很特别,如果有一天,我能找到一个办法,把我们二人的血液混合起来,清除掉你的思维,偷走你的力量,跟你和二为一,那该有多妙!” 我已经神智不清了,在地狱的边缘徘徊着,听到他的话,我低声答道,“你想要我有的东西?拿去吧,我不想再要它了,我是一个没有自由的人,不能再担负这个负担了,我要疯了。你赢了! 第40章 现在,让我死吧。” “哈,我倒希望能这么简单。他让我把你拾掇好,你这个傻瓜。”他打了个响指,没有看他的奴隶,“把缝线拿来。” 我拼着最后一点儿力气,举起手握住他的手腕对他说:“给我一刀,结束我!” “恺撒不允许我这么做!一提到特洛伊,一提到希腊,他就迫不及待地非要听古代的故事不可,你这个娇气鬼。我要是再听他弹他的竖琴奏什么挽歌,我发誓,我非拿琴弦勒死他不可。你可以选择,你可以消失几百年,高兴了就回来,而我就只能忍受所有这些荒唐事。不,我亲爱的基克拉迪,再呆一会儿,分享一下我的忧伤。” 他从他那堆东西中捡出一两片叶子,和蜂蜜搓成小球,放到我的嘴边。 “吃了。” 我抵抗着。他捏住我的鼻子,直到我喘不上来气,把药塞进嘴里,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吞下了药。 “这是为你好。” 我对此深表怀疑。 他的奴隶回来了,他很高大,面容憔悴带着菜色,眼窝沉陷,没精打采。他放下一口黄褐色的大锅,拿起锅盖,阿萨纳特拿一副长长的钢钳子在里面拔弄着。 “看看我的杰作,基克拉迪,看看我做了什么,看看你不在的时候我有什么成就。这个奴隶以前有白内障,我治好了他,现在他的眼睛正常了。你流血了,我给你止血。” 他夹起一个东西,拎了起来。是一只蚂蚁,有我的大拇指大小,它半透明的细腿不停地蹬着,一节节的身体扭动着,在折磨着他的钳子上挣扎着。他拿近了些给我看,蚂蚁的嘴在我眼前晃动着。锅边上爬满了这样的小动物,一只压着一只,争先恐后地要逃命。 我惊恐万分,喊道:“你要干什么?” “给你缝线。” 医生与角斗士(6) 他拎起我的伤口边上的皮肤,把蚂蚁塞进了伤口。蚂蚁肆无忌惮地咬着,死死的夹住我的伤口,我的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似乎都被火点着了,被扑不灭的火点着了。阿萨纳特让它咬了一会儿,掐住它的头,一扭把头扔到了一边。 “我叫它们钳子。” 我不管他叫它们什么,我很怀疑它们能否听懂。“把这个脏东西从我身体里拿出去。” “它慢慢就会溶解,随着你的体液排出去。现在躺着别动,还有很多只呢。”这个虐待狂又慷慨地给我用了另一只蚂蚁。 无法忍受的剧痛使我流下了苦涩的泪水,泪水打湿了我满是灰尘的沉陷的面颊。我挺起头,忍着剧痛说道:“你会为你以前的罪行付出代价。” 他冲我挥了挥沾满血的钳子,“你说的是哪起罪行?每个人都有过去,我的过去有一千年那么长,它还会再持续一千年,再一千年里仇恨会在你心里持续那么久吗?” 至少我现在仍然记得。“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为什么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阿萨纳特没有回答,他搜寻着他的记忆,茫然问道:“夺走谁?” 他都不记得了?每一天、每一小时,我都在悲伤,而他竟然不记得他制造出来的惨剧!我迷失了,我的生活突然变得空虚,生存变得毫无意义,只剩下一个空洞。他竟然都不记得了,真无耻。 我朝他的脚吐了一口痰,“莫伊拉,”我啜泣着,“我的生命,我的挚爱,我的妻子。” 这会有作用吗?我能不能至少打开他一部分淫秽的大脑,让他明白我的痛苦? 他无动于衷地说:“噢,原谅我。已经过去一千年了,她已经变成尘土了,你这个命运的傻瓜,即使没有我,她迟早也会成灰的。她以前是,以后也会永远是尘土,不可能死而复生。” “她已经活过来了,”我按住心口说:“她在这儿。” “基克拉迪,你获得一份厚礼。那本该是我的,不过没关系,我会设法最终拿到它的。你等了七百年,为了见我这五分钟?我希望你认为这五分钟花得值,这一次你是不能复仇了。好了,可以动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丝毫不显慌乱,但是在他收工具的一刹那,他手里拿的刀闪了一下,我知道他的手在颤抖,他怕我,只是不想我知道罢了。 我定了定神,我被缝好了,皮肤上抹了油,还换了一身衣服,我的破衣服已经被扔掉了,阿萨纳特的奴隶走过来,他总是板着面孔,他看着我,似乎奇怪竟然还有人对我感兴趣,他扔给我一片面包,叫我跟他过去。 我几乎站不住,阿萨纳特的魔法让我浑身无力。我记得草地很凉,很湿,我赤着脚在上面走,闻不到花香,时候还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腐烂的叶子味、木头的焦味、草地的潮气,雨水滋润着草地。 我对尼禄的别宫不感兴趣,宫殿的彩色墙壁摇摇欲坠,好像在痛苦地呼吸。房间里传出乐声,还有沙哑的笑声。 那个奴隶让我站在暗处,我听着外面的雨声,一名禁卫军士兵走过来,让我进去。 我穿过大理石的宫殿,地上的马赛克有的裂痕高低不平,扎了我的脚。好像有什么动物在从地板里向我窥视,是什么?一头公牛? “恺撒叫你的时候,要回答!” 他踢了我的膝盖一脚,我跪了下来。有人在大笑,我清醒了一些。有人在叫我? 我看看四周,我正在尼禄的宴会厅里,宴会已经开始了。 眼前的景象令我愕然,不过不是因为那些好酒好肉,而是因为我发现我竟然跪在一滩胆汁中间,周围是散发着臭气的没消化的食物残渣。和我想象的任何一座帝王宫殿的宴会都截然不同。这儿的人从来就没有胃口不好的时候,他们终日大餐,乐此不疲。客人吃饱了,就把刚填到肚子里的东西吐在身后的地板上,然后接着吃桌上的东西。 我踉跄着站起来,却发现没什么东西可以擦手,因为我赤身裸体地站在他们面前。 医生与角斗士(7) 哪一个是恺撒?哪一个是那位杀死母亲、杀死妻子,还会杀更多人的领袖?我搜寻着穿紫袍的人,看到一个胖胖的年轻黑发男人,他鼻梁很高,圆脸。他斜靠在座上,醉眼朦胧地看着我。 “我问你的名字。” “我叫基克拉迪。” 他喝了一口酒说:“你的老对方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他很肯定地告诉我你叫阿什么?” 谁都知道,他掏钱给观众为他所谓的艺术喝采。现在好像正举行着。 一个胖女人窥视着我的身体惊呼着,把她油渍渍的手伸过来要试试我的体格。她掐住我的屁股,咯咯笑着,请求尼禄,等他问完了话,她很高兴要我。而我宁愿死,我已经泡过她的胆汁了,再也受不了她了。 外面雷声大作,震动殿内每一个角落。正在湖边的奴隶准备吃的,急忙跑进来,尽力不让食物被淋湿。 “你是哪族人?”恺撒懒洋洋地问。 “我从克里特来。” 尼禄马上来了精神,坐起来大声说:“你真令我困惑。你的对手坚持说你是在利西亚被俘的战俘。你是希腊人,还是利西亚人?” 我还真没想过。一开始我是希腊人,但是后来在利西亚重生。这会把我变成利西亚人?我想是吧。这么说,我已经不是纯希腊人了?我怎么还能说我是希腊人?我已经有几百年没踏足那片土地了。 我思索了一下说:“两者都是我。我的躯体是利西亚的,但是我的灵魂是希腊的。” “真不可思议,”他冲我摆摆手,“过来,站在我身边。” 禁卫军踢了我的脚一下,那个胖女人在我路过的时候拍了拍我的屁股,我吓了一跳,就像那个惊恐万状的角斗士一样。 尼禄拿起他的竖琴说:“我正在写一首歌。”他打了一个响嗝,“是关于特洛伊被焚的。你对我的医生讲,你是他的特洛伊记忆。他的奴隶告诉我你在那儿战斗过,后来又复活了。”他拔弄了几根弦,他弹得实在差,他斜着眼睛瞟了我一眼,笑了,“告诉你,他讲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 尼禄像一个孩子一样笑起来。他捡起一片水果,看着他的客人们说:“我跟你们说了吧,他很有趣。” 所有人都大表赞同。 尼禄说:“特洛伊是国王们的故事,可我从来没听说过一位基克拉迪国王。如果你不是阿基琉斯,不是阿伽门农,不是奥德赛,也不是普里阿摩斯国王,那你是谁?你不过是一个人,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说:“我为一位国王效力。” “每个人都为他们的国王效力。” “我为伊多梅纽斯国王效力,在克里特岛上他的克诺索斯宫里。” 我的脑海里清楚地现出宫殿里高大的红色柱子,柱子投射下长长的影子,宫墙上绘着蓝色的海豚腾空飞跃的图画,宫门大开,阳光洒进来。记忆清晰如昨。 尼禄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我当你已经习惯做奴隶了。” “我已习惯听从命运的安排。” 他的眼睛里露出狡黠的笑容说:“告诉我,你进到迷宫里去了?” “我还能去哪里战斗呢?” 他像个孩子一样兴奋不已,“你同牛头人身怪打斗?” 我不愿意回答,“雅典特修斯王和他的英雄事迹发生在我之前很久。” “那你肯定有其他故事可讲了。” “有一些。” “跟我讲讲,我爱听故事。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籍籍无名的特洛伊战场上的武士要转世再回到尘世? 第41章 “为了伸张正义。” 尼禄挠了挠头,厌恶地把他的竖琴扔到一边。“真是个无聊的故事。” “很抱歉没能让您高兴。” “阿萨纳特能让我高兴,我谦卑的医生,是不是?”我没看到他站在暗处,他向恺撒鞠了个躬。“你妻子什么样?”尼禄问。 他的话正中我的要害,我说不出话。外面雨越下越大,雨点敲打着屋顶像是在敲鼓,声音越来越急促,阵阵伤心涌上心头,我心跳加速。 医生与角斗士(8) “我的医生跟我讲,她尖叫着死去,不过他没说那是因为痛苦还是兴奋?” 我攥紧了拳头,感到血往上涌,可是没等我行动,一名禁卫军士兵就拿剑抵住了我的喉咙。但是桌边的那些可憎的谄媚者都看得出来,我是多么迫切地要杀死他。 “阿萨纳特,你是在什么书上读到那些的?你看,我的客人有多激动!” 我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他不是在书上读到的,他就在当场。” 尼禄笑了,“啊,是的。我的医生是一位千岁魔术师。可真能活!”他又喝了几口酒,“谁都知道帕里斯从阿戈斯城偷走了海伦,特洛伊战争就开始了。” “每个希腊岛屿上都有很多妻子被偷,我们的城镇年年遭受着掠夺。我们要终止这一切,海伦是很多人的荣誉。” “可是如果你在克里特岛上,你不会知道阿戈斯发生的事,海伦被拐走之后,才宣战的。” “帕里斯用卑鄙的手段掠走了海伦,还带走了阿戈斯的财宝。海伦亲爱的丈夫,斯巴达王梅内莱厄斯到克里特参加葬礼,帕里斯竟然趁虚而入,真是无耻之极。这些不都有史书记载吗?” “啊,是的,在什么地方?谁的葬礼?” “梅内莱厄斯王的祖父,凯特里斯。米诺斯的儿子,坐船来罗得岛看他儿子,刚到岸就被杀死了,他们说是被当成入侵者了。” “这些跟阿萨纳特有什么关系?” “是阿萨纳特事先等在罗德岛要谋杀他的。阿萨纳特把他的尸体运回到克里特埋葬,阿萨纳特设计了葬礼,引开梅内莱厄斯,给了我们十年的战争。” 尼禄笑了,喝尽杯中酒,向他的客人们点点头,客人们掌声雷动。他笑着对阿萨纳特说:“他竟然相信这一切,太妙了。有谁把这记下来了吗?” 他站起身,踉跄着在殿里走着,酒不停地洒。 “拿五十万塞斯特斯,需要的话还有更多,我要重现特洛伊战场。战神广场太小了,在大赛马场举行。每一方要有一万人。”他转过身拍拍我的肩膀,“你,阿其洛,基克拉迪,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你这么了解这故事,我要你做将军,来指挥这次战役,把特洛伊展示给我看,你能为我办到吗?” 我热血沸腾。阿萨纳特在一旁无能为力,只能恶毒地看着我,我骂道,“你这个无耻的混蛋。” 一个满身泥浆的奴隶从外面跑进来,语无伦次地说:“恺撒,刚才有闪电,您的桌子,被劈成了两半。” 我看了看禁卫军,先是一颗彗星,现在又是闪电,这些可怕的征兆。 我们这些垂死的人,向您致敬! 垂死?真是滑稽。我还要死多少次才不会再回来? 号角已经吹响,威武的军士踏步行进;一行行一列列的战车勇士和角斗士;一队队乘坐镀金象舆的弓箭手站在象背上。努比亚人骑在马上,在尼禄的骑兵队伍旁行走。驯兽师们赶着狮子、狗熊和老虎,耍蛇者手里擎着蟒蛇,赶着长颈鹿和羚羊。 午餐的时候有士兵与成群侏儒的格斗表演,禁卫军在打土狼。男人们被刺伤,女人们挨打被奸,而这一切竟然是为了享乐。 下午大赛马场变成了特洛伊战场,军队整装待发,战车飞速行驶,把一个个强壮的士兵压为齑粉。 到时候了,我率领着我的重装备步兵冲上了战场。我们奋力几个小时后的血腥屠杀后,尼禄满足了,他命人把我钉在桩上,身上涂了沥青点燃,像蜡烛一样照亮夜晚的游戏。 我已经宣了誓。我是罗马统治下的一名角斗士。我已经宣誓我会忍受被焚、被缚、被打、被剑刺死的命运,我做到了。 我吸取了我的教训,尽管我怀疑这是他们有意安排的。 我在炼狱中通过自己熊熊燃烧的躯体,凝视着大赛马场,离开了罗马,但是我的仇恨依然伴随着我,仇恨使我能够忍受这一切。阿萨纳特说得很对,虽然我现在疲倦了,但是我会再起来的,我的仇恨永不会消减,我会世代跟随着他,揿起一场世人从没有见过的风暴。 医生与角斗士(9) 我在罗马上空燃烧着,我知道当他们当我埋入地下,罗马将在我的躯体之上燃烧。 晚上10点41分 一位护士把诺斯叫醒。波特的绿色笔记本摊开了躺在他胸前,他惊醒过来,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大厅里振荡着回音,他在市中心纽约大学附属医院的急诊室外面的走廊里。 笔记本装在波特的外衣口袋里,他随身携带。他们脱掉他所有的衣服,交给诺斯保管着,他自然而然地读了起来,没有什么强迫他。 像一串珍珠、一条铁链、每一环连接着另一次生命,笔记本的每一页都在向他讲述着历史,拉着他在历史隧道中沉重艰难地行进。痛楚仍然在,只是沉埋在他的内心深处。 护士弯腰替他捡起笔记本,问能不能和他单独谈谈。诺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分钟之前,”她答道。 诺斯站起来,他没想到会这样,感到受到了欺骗,感到气愤。他摇了摇头问:“我能见他吗?” 护士说已经运走了,但是可以安排他见一下。 晚上11点13分 她领着他走过消了毒的走廊,穿过一道道门,下到地下室,进了一间冷冻的屋子。走过一扇双层门进了太平间,里面漆黑一片。 护士打开灯,过了一会儿,他们适应了头顶上刺眼的氖光灯。 威廉姆波特的尸体装在一个黑色的袋子里,放在一张带轮的床上,等着法医局带走解剖。 “我们需要通知他最近的亲属,”护士说,伸手拉开袋子的拉锁。 就是我了吧。诺斯说他来处理一切。 她拉开袋子露出波特的脸。这里不是殡仪馆,他的脸没有经过处理,很不象样,皮肤上仍然粘着血,头发被街上的灰尘弄得很脏,甚至还能看出医生的处理痕迹,有一个地方很清晰,眼角的胎记。 到了现在,诺斯才真正地感到孤单。 我还有那么多问题没问。我该做什么? 护士在说着什么,但是诺斯几乎没有觉察,他想听,但是他的注意力却集中不起来。 “他根本就没有求生的愿望,”她说,“全身都是疤痕组织,真是个迷,他一定活得很艰难。最后他好像根本就放弃了保留。” “你很熟悉他吗?” 诺斯想了想说:“是的,一生都很熟悉。” 记忆的分裂(1) 他从来没见过他们如此恐慌。 他们已经到了另一间实验室继续工作,有消息从前台传来。梅格伊拉接的电话,她纤细白嫩的手指紧紧握住白色的话筒,半天没放下来。出事了。 劳莱斯站起来,有些生气,同时有些警觉。他从他女儿手里拽过来电话,交代了几句,马上扯下橡胶手套,露出枯瘦的手指,把手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迈着大步走出去处理,拐杖“咚咚”地落在地板上。 基恩问出了什么事,语气里带着些许关切,含着善意,自己也不免吃了一惊。 梅格伊拉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他,说没什么事,这倒也在基恩意料之中。她美艳绝伦,聪明绝顶,什么也不缺。 实验室经过了严格的消毒,洁净异常,而这些人冷冷的面孔和话语更使得实验室显得冰冷。 一切都再清晰不过,基恩只不过是一只宠物,他们忍受着他,给他国王一样的待遇,但是这一切只不过是要满足他们的愿望。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劳莱斯和梅格伊拉急匆匆地走进一间大会议室,把门狠狠地关上,保安把基恩挡在了外面。 出什么事了?我们能利用这个机会吗? 他的记忆里有那么多的洞,那么多又深又暗的沟,还有很多声音在脑海里回响。只要能再知道得多一点,他也许就能更明白些。是留下来,还是像以前那样逃走? 我们不是牺牲品。 隐隐传来机器转动的声音,滑轮和马达“嗡嗡”的作响,大厅尽头的电梯正在动。这是他的机会吗? 他徘徊着,离开会议室,看着电梯门。电梯的门闪亮,可以照见人,门开了,基恩吃惊地看到塞维奇从里面走了出来。 塞维奇的脸上愁云密布,他周围的人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其中有一个受了重伤。脸颊红肿被打得出了血,一只眼睛肿了。 基恩问他,“你去哪儿了?怎么没看见你。”塞维奇听到他的声音,很吃惊。 塞维奇满脸愁云。因为什么事?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支褶皱的袋子,袋子里的纸窸窣作响,他的手在抖。 “我有差事要办。” “没有人去办吗?” 塞维奇这才认真着看了看他说:“我们就是办事的人。” 要让他六神无主,让他惊慌失措。 他让塞维奇看着大厅的尽头,一脸阴沉地说:“他们在等你。” 第42章 塞维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脑子也不转了。他看看关着的会议室大门,感到步履维艰。心里充满了恐惧,不知道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 他仍然对基恩充满着警惕,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他,该信任他多少,他尽量显得镇定,但是声音还是止不住发颤,“你来吗?” 他该怎么回答?不能承认他们没让他进。“不,”基恩说,“我有工作要做,梅格伊拉要我去另一间办公室把我们最新的实验结果保存下来,但是我不知道我把她的钥匙放哪儿了。” 塞维奇仍然犹豫着,基恩看到了机会说:“也许你能帮我。” 塞维奇看了看手里,他手里拿着塑料通行卡,通行卡挂在一个铁环上,坚守着秘密。 他马上把通行卡揣了起来说:“不行,我不能给你这个。” 他继续朝会议室走去。 基恩没有放弃。“我不需要门卡,”他肯定地说,“我只需要有个人给我开门。而且,你也清楚,我一个人无法继续我们的工作。” 塞维奇退缩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是整个事情的关键。 他皱着眉,挠了挠头,手指在额头上搓来搓去,太难决定,干脆就接受他的建议好了。“出来一个跟他去,给他开门。” 受了伤,个子瘦瘦的那个人站出来,但是塞维奇说,“你别去。” 他选好了人,基恩谢过他,那个保安紧紧地跟着他,塞维奇对他说:“不要离开他的左右。” 塞维奇迈向他的命运之门,大门吱嘎开了,会议室里马上响起三个人的争论声。 记忆的分裂(2) “基恩真的找到了另一个。”塞维奇宣布。 “谁的?”劳莱斯生气地问。 “我的。” 大门关上,声音听不到了。劳莱斯和梅格伊拉知道塞维奇进来,但是都没有站起来。 我们找到了另一个? 基恩看了看他的这个随从,但是知道从他哪儿什么也不会知道。他不在徘徊。他没机会偷听他们,企图偷听也很愚蠢,他得去别的地方找答案。 保安留神盯着他,但是什么也没说,等着他的命令。 他们默不作声,一起上了电梯,到了三十五层。保安很机警,受过良好训练,并没有花时间去数楼层,他看着基恩,一直看着他。最后他们来到一扇黑漆漆的大门前面。 保安刷了一下卡,门锁上耀眼的红灯变成了柔和的绿灯。 保安推门走进去,基恩站在门口。房间里只有一台电脑、一张桌子、一部电话、几本书、大量的图表、病历记录,挂了满满两面墙。 另外还有两扇门。保安确定门锁好了,然后站在角落里等着。 他在干什么? “你要看着我工作吗? 保安像一根石柱一样站着一动不动。 他必须离开。 “我能去哪儿?穿过我打不开的门?滚出去,你忘了我要成为谁了吗?” 那个人犹豫不决,揣测着基恩的话。基恩没在理他,忙着自己的事。他走到大硬木桌子后坐下,开始在电脑前工作,头也不回一下。 保安一开始没有动,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他仔细地盯着基恩,找机会放松了一下。过一会儿,他确定门真的锁好了,便朝出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他就在外面。 门关上了,基恩思索着。这个房间有什么古怪,为什么他们原来不想让他进来? 他看着墙上一层又一层的图表和记录,它们不是基因实验的结果,是胚胎记录,是命运图谱。 他们仔细研究了一千个胚胎,绘出图谱,来表明哪些细胞在基因的影响下会成为未来身体的哪一部分。 构成人体肌肉的基因数量还不到他全部dna数量的百分之十。其他的似乎看起来很多余,但是仔细地贴近了看,就会发现,混乱之中隐含着秩序,为了一个简单明确的目的——记忆。 丽塔所说的dna链条中发生的几百万次突变就是记忆。基恩知道创造一个人就像洗两副扑克牌。精子细胞不含人体细胞的全部染色体,它们经过筛选形成自己新的二十三对染色体。基因发生重组,细胞经过减数分裂,记忆就被存储起来,等待着被阅读,生成胚胎意识,儿童的记忆是从孕期就开始的。 但是大脑中的记忆并不能像录像带一样回放。记忆就像地图一样,地图上的每一座城镇代表一种颜色、一个形状或一种气味。遗传记忆将一副地图投射在发展中的胎儿大脑中,地图上标注着通往各记忆要素的路径,但是为了简便起见,城镇的名字、各项记忆要素并不在图上。 孩子慢慢长大,他的经历把城镇的名字,连同它们的颜色、形状、以及气味填入图中,将地图绘制完毕,重现记忆的全貌和与其相关的人。 基恩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会有沟,为什么塞维奇和劳莱斯那么担心他们的方法会失败,使阿萨纳特无法完整地继续活下去。 如果一个子孙缺少某一项经历,没能把主要要素填入图中,假如他碰巧色盲,那么整副记忆地图将无法重新恢复,那么它将在血脉中永远消失。 但是他有一点不明白,他们怎么能肯定基克拉迪能够阻止记忆的扩散消失?这似乎是一个很绝望的举动。 基恩把注意力转向胚胎成长超频率音响图谱,仔细地看着,不仅骇然。 每一胚胎都是他的。每个胎儿都是畸形的,胳膊没长对地方,有腿没脚,这都是劳莱斯实验的结果,劳莱斯试图增加dna的记忆承载量,而实验结果却是如此的残忍,令人感到恶心。 记忆的分裂(3) 他把他的病历从墙上摘下来,仔细看。基恩是阿萨纳特最有野心的实验,也是他最大的冒险。 虽然女性不制造遗传记忆,却可以保存她们父辈的记忆。阿萨纳特尽可能详细地记载着基克拉迪的子嗣,预测着他的归来。图上标注的这一条血脉就是他的母亲。 他所怀疑的一切都得到了证实,实验的目的是要制造一个混血儿,基克拉迪的身体与阿萨纳特的头脑的结合体。一个不需要依靠药剂就可以获得永生的人。 从墙上的图谱看,胚胎经过了连续重复的实验,基克拉迪的记忆已经被成功地从他的dna中分离出来,留下来的是阿萨纳特的基因和基克拉迪的再生基因。 通过推断,他明白了为什么他自己的记忆中有那么多无法解释的空洞,为什么这些记忆空洞正在塌陷。三千年的生活正在消亡,在他脑中倒塌。他每往后退一步,它就坍塌一点儿。他知道一个地方曾经有过一副绚丽的画面,可等他到了那个地方,他见到的将只是一片漆黑。他心里的灯似乎正一盏盏地熄灭。 不过有一点他能确定,他对于整个实验来说至关重要,他起了很大的作用。他的天性倾向于阿萨纳特,阿萨纳特做到了这一点,但是实验引出基克拉迪目的是要消灭他,可是实验也使他感到在某种意义上他就是基克拉迪,虽然感觉是暂时的,不稳定。 事实上,他就是基克拉迪与阿萨纳特战争的阴影,这是第七次较量。一场持续了三千年的战争在他身上发生着,他就是战场。 记录上还清楚表明,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正在忍受着内心的煎熬。 记忆碎片(1) 星期六,凌晨4点07分 她在林肯隧道入口给了他一个飞吻,现在他正要扯开她的衬衫,双手粗野地摸着她火辣的丰乳。她很年轻,还有活力,皮肤不像那些老妓女那样松垮,黑头发,皮肤像波多黎各的胶糖。 车内隐约透进街灯的光亮,朦胧现出她玲珑的身体曲线,周围很灰暗,有一片住宅。 她太美了,他有些受不了。紧紧地抓着她,陷入到不可名状的黑暗之中。 “轻点!” 她的请求毫无作用。 “嗨,放松些。” 咚—咚— “你弄疼我了!” 咚—咚—,咚—咚— 他的肩膀耸动着,浑身上下充满了肉欲,惭惭地软在了避孕套里,但还是紧紧地抱着她,网抱得她喘不上气来。 咚—咚— 诺斯动不了,就这样抱着她,呼吸急促,疲惫不堪。 咚—咚— 她挣扎出一支胳膊,使劲打他,但是他不放手。 咚—咚— 她换了一招。 咚—咚— 她捏住他的脖子,用指甲抠他,他感到疼了,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知道他满足了她。 诺斯惊恐地闪到一边。 他不想说谎。她要是问他心里在想谁,他会坦白对她讲,他根本就没什么意识,不过她没那么笨,她没问,也不在意。 “你没说你要来硬的,那要收双份钱。”她生气地说。 诺斯又掏出来点儿钱,“告诉莫伊拉我想再见到她。” “我告诉你了,已经几周不见莫伊拉了,没准你给她的钱太多了,没准她不干了。” 诺斯羞愧地把脸扭过去说:“出去。” “很好,你他妈个变态。” 她数了数钱,跑进阴影当中,留下诺斯一个人在车里烦恼着。性交并没让他感到好过。他感到极度愤懑,内心狂燥异常,而同时又充满了内疚,怒火无处发泄,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内心。 咚—咚— 他的手抖个不停,把避孕套打成个结,从车窗扔了出去,发动了汽车。不料,刚转个弯,就从后视镜里瞥见暗处闪出一个阴影,一个人飞快地跑出来在地上找他刚扔掉的避孕套。 第43章 她要那个干什么? 他刹住车,从车里跑出来,可等他跑过去,她已经不见了。嗯,连扔掉的避孕套都有用了。 他越发不熟悉这个城市了,再也无法熟悉了。一条条幽闭恐怖的街道齐向他挤过来,层层黑幕将他包裹,他感到自己支离破碎,再也不会完整起来。 你他妈个变态。 他在黑暗之中开着车,后视镜里现出他的生身父亲扭曲的脸,他死死地盯着他。 你他妈个变态。 他是谁?他怎么会认识他和基恩两个人? 一团团的迷雾。黑暗中不时现出波特苍白的尸体,像魅影一样缠绕着他,他迫切地想回家。 诺斯在黑暗之中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转过一个一个弯,可是他始终见不到光。他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没希望找到家了,已经不知不觉地陷入了迷宫,彻底迷失其中,找不到出路,只能坐以待毙。 清晨5点22分 在宾西法尼亚旅馆的前台,他结清了波特的帐,值班经理领着他上楼来到波特简陋的房间,让他收拾波特的遗物。 一切还都是波特走时的样子,毛巾、毯子还在地板上扔着,眼镜还摆在桌上,好像他很快就会回来继续研究他的杂志。 杂志里会有什么答案? 诺斯把杂志放到一边,但又决定把它放进波特的黑色旅行包里,包里还放着波特的护照和其他文件。他拉开一个拉锁,发现里面有一摞报纸,(奇*书*网-整*理*提*供)是博物馆事件的报道,还有找他的记录和波特刚买的一本杂志。 杂志封面上有一个很熟悉的头骨,太阳穴的位置有两个洞,波特在那儿画了两个圈。 诺斯读了读标题,在宣传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逝去的面孔”展,不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他第一次遇见基恩的地方。 记忆碎片(2) 我漏掉了什么? 诺斯翻开杂志读文章,旁边的值班经理不耐烦地等着,不停地看表,肥胖的身躯不停地动来动去。“你一定要现在看吗?” 诺斯冷冷地回答:“你需要去别的地方吗?” 值班经理走出房间,在大厅里转悠着。 从自然历史博物馆穿过中央公园的草坪,就到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夏天一到,两家博物馆就进行合作,互相宣传彼此的展览。文章提到,这次在大都会的展览有些不寻常,因为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通常不展览遗骸,而主要举办艺术文化类展览。 诺斯感到自己很愚蠢,怎么会丝毫不了解自己生活的城市? 在大都会展出的头骨是借来的,在它对面有意摆放了浦洛忒斯劳斯—特洛伊战场上第一位死难希腊勇士——的大理石雕像,两件展品互相对应。头骨经过了漂白,是土耳其境内希萨利克特洛伊城废墟出土的。 博物馆复制了那个头骨,并用粘土进行了头部还原,雕塑家们计算出每一块肌肉的厚度,重塑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纤维,每一丝皱纹,还原后的头颅诩诩如生,脸上的肌肉坚实硬朗,皮肤平滑富有光泽。 在大都会展览的头颅仅仅是自然历史博物馆重塑的诸多头颅中的一个,还原过程很是令人惊诧。一位两千年前英格兰塞汶河畔人的脸是依据他的一位后人的脸还原的,旁边附有这位后人的照片,照片下标注着:“盖伊吉布斯,血亲,当代人。”下一页有一个类似的例子,依据一位切达人的长相,还原他九千年前祖先的脸,两人的长相竟然酷似。 在文章旁边,波特剪下了诺斯和基恩的照片,把两张照片放在一起,标出了两个人和封面上头骨共同的胎记。 诺斯逐渐看懂了。诺斯记得踩在基恩摔在地上的头像的粘土碎块,玻璃制成的眼球泡在茉莉香水里。 基恩毁掉了那张脸。 诺斯想起他踏进博物馆的那一瞬间,想起在雕像的阴影中首遇基恩,打了一个寒噤。他想起基恩紧紧握着头骨,而同时有一头狰狞的猎狗盘踞在他脑中,吸食着他的脑髓,折磨摧毁着他。 一个可以无限制,不断获得重生的人,灵魂游弋于每次新生获得的新皮囊之内,基恩可否知晓,他颤抖的双手握着的正是他自己头颅的遗骸? 也可能是我的? 但是我没有胎记。难道我不是基克拉迪?波特在说谎? 为什么波特没有告诉他这些?他为什么要隐瞒? 诺斯把杂志放回到旅行包里,双手微微发颤。一个旅行包就装下了所有的东西,波特别无他物。 早上6点36分 第四警区就像一个陷阱,惟一安全的地方就是他的办公桌,诺斯依附在它左右,一头扎进桌上的一堆文件。现场处理小组的报告清楚地写着他在特洛伊城卡桑德拉迪布克家中取回的指纹,就是博物馆里玻璃碎片上的指纹。 尤金迪布克就是基恩。这算是一次小胜利。 他瞟了一眼马提内的办公桌,写字板上贴着几张肖像素描,是在唐人街袭击他的几个人,是依据几个目击证人的描述画的。有几张画的很像,那个年岁最大的人的肖像最像,看起来最熟悉。 为什么他宁愿看着这张脸,而不愿理睬南希放在他桌上的电话留言?昨天他母亲打过好几次电话,让他去参加他父亲的野餐聚会。 我的父亲。我的哪一个父亲? 他现在不能答复她,还无法确定。他把留言条放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把马提内贴着的几张画像扯下来。 他把画像摆在桌上,仔细研究眼睛的形状,嘴唇的曲线,鼻子的形状。 这些脸的什么地方让他感到诧异?是每张脸都有些相似? 我有兄弟吗? 不光是因为这个。他伸手从波特的旅行包中拿出文件,放在桌上翻着,找出那本封面是头骨的杂志。 头骨眼部的两个黑洞极其醒目,在同一个地方,眼角太阳穴的位置,波特和基恩都有一块胎记,极为相像。 记忆碎片(3) 而画像里的这些人并没有这样的胎记,一个也没有,真是令人沮丧。 波特真的在说谎。 诺斯重重地瘫坐在椅子上,只感到万分狼狈。 他在利用我接近基恩? 我得看看头骨。 他翻了翻杂志,找出博物馆的开放时间,十点以后博物馆将禁止一切人入内。 “你找到那个头骨了?” 他强睁了睁眼睛,看到站在一旁的马提内。马提内递给他一杯黑咖啡,用纸杯盛着,诺斯接过来,没说谢谢。 “有可能。几个小时之后就知道了。” “我明白……” 他坐下来,但是并不感到舒服,他脑中一团疑云,紧锁眉头,不停地思索着。 诺斯感到他好像在看另一面镜子。他把杂志放到一边,让马提内看那些画像。“查到这些人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马提内啜了一口苦咖啡,诺斯深感不满。“是真的,谁都不知道什么。简直像是奇迹,很怪。我搜查了大概有三个街区,谁都不讲话。你的那位朋友,吉米彭,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 诺斯不吃惊。 “不管这些家伙是谁,他们控制了唐人街。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让我感到好奇还是紧张?” “钱可以让一些人保持沉默。” 马提内听出了诺斯的话外之音。这些人要找的不仅仅是基恩。 诺斯看了看墙上的表说:“我以为你今天休息,这么早来这儿干嘛?” 马提内手一抖,洒了一点儿咖啡。“啊,我睡不着。” 这个借口可真弱。 马提内坐着没有说话,看得出他很紧张局促,膝盖抖个不停,露出皮鞋,皮鞋闪亮很新,显然没穿过几次。 正式场合穿的皮鞋。他的衣柜里还应该有配套的制服,曼尼西维里奥的葬礼几个小时之后举行。 诺斯扬起头说:“我应该记得的。” “嗨,你有自己的事要处理,不是吗?” 你并不知道。马提内的脸上一副暧昧的表情,等着诺斯给他一个确切些的答案,不过他要失望了,诺斯根本就没理睬他。 马提内不再追问了。他突然伸手,拿过来波特的笔记本翻着,笔记本很破旧,他说:“你的朋友一直在记日记?” 纸上零落的笔迹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纸上奇怪的气味引起了他的好奇,他把本子贴近鼻子闻了闻,闻的结果明显不贴边。 “有一股便宜香水味,你闻到吗?” 我应该把衬衫换了。 诺斯不让他多看,拿回笔记本,把它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和波特的其他东西放在一起。 马提内不肯放弃问:“这些东西你都看过了?” “你看完那些交通录像了?” 马提内耸耸肩说:“看了大部分。” “然后呢?” 这位年轻的侦探把手伸出衣服兜里,拿出三张黑白照片放在诺斯桌上,依次摆开。照片很不清楚,几乎没什么用,但是能看出来,是诺斯骑在自行车上,与一辆赛百灵轿车相撞。 诺斯有些激动地说:“有没有清楚一点儿的照片?” 马提内摇摇头说:“我把录像带留给了技术部,他们正在设法使图像清晰,如果能办到的话,他们就通知机动车管理中心,让我们知道车主是谁,可是照片太不清楚。” 诺斯在硬钢桌面上敲了敲手指说:“谢谢,”他说,“做得好。” “嗨,这还不是最好的。我昨天还去了哥伦比亚大学系主任谈了谈。 第44章 你知道吗,有人赞助尤金迪布克撰写学士论文。” 诺斯忍不住好奇地问:“谁赞助他?” “一家生物技术公司,叫什么‘阿基’,你听说过吗?” 诺斯说没听说过。 “不光是奖学金,他们支付他的学费、住宿费,系主任说,给他的钱简直可以供他挥霍。真是个宠儿。” “他学得怎么样?” 记忆碎片(4) “平均成绩3.9(注:平均成绩gpa是大学成绩的平均数,美国gpa满分是4分),优等生。” “嗯,公司没白花钱。” 马提内放下咖啡,把笔记拿过来说:“问题就在这里,文件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什么文件?” “通常资助公司与被资助者的协议是这样的,公司资助某某学生,学生在毕业后要回公司服务几年,否则就要交交纳罚款。基恩从没在那家公司工作过。他先是在长岛的寒泉港做实习医生,然后回到他的母校拿了硕士学位,后来在艾里克康德尔的记忆药业公司工作,该公司研制减缓、扼制,甚至逆转记忆的丧失。” 记忆。一切都对了。 诺斯拿出自己的黑色笔记本,找到没写字的一页问:“寒泉港有什么?” “寒泉港实验室。” “是干什么的?” “基因研究,主要是做这个的。系主任说,dna发现者中的一个以前曾经在那儿开办过一所学校。” 诺斯想起了特洛伊城基恩以前住的房间,书架上一排排的书,被翻得卷了边的书,甚至能感觉到上面落的灰尘。谁发现了dna?沃森和克里克。 “享有高声望的人。” “詹姆斯沃森?艾里克康德尔?他在和诺贝尔奖得主在一起混着。” “混着,可这不能让他得奖,所以他离开了寒泉港—” “你不想知道他在那儿干嘛?” 诺斯看不出有什么必要要知道。基恩是研究遗传学的,这已经毫无疑问。 “他研究herv。” 诺斯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马提内解释说:“是人内源性逆转录病毒,传染后,该病毒的dna会进入到你的dna之中,导致无论你得到什么,你最终都会传给你的孩子。这个下流的小混蛋。基恩只对影响大脑的逆转录病毒感兴趣。记忆病毒,你懂我意思吗?” 诺斯愕然。 他知道我的记忆?不可能。 诺斯沉默不语。 马提内看出他搭档的脸上略过一丝慌乱,停了下来。他知道他触动了他,但是猜不出为什么。他缓和了一下语气说:“嗨,我只是想说,不知道那个混球在注射器里还加了什么,你得让他们检查得彻底一些,知道吗?” 他拿起笔,松了一口气,他的羞愧隐藏得很好。“你一直在忙,”他说。 “还学了不少。” “嗯,基恩还在记忆药业工作吗?” “不行了。我和一位女士谈了谈,她是人事部的,她说他们不得不让他离开公司。” 不得不?“她说为什么了吗?” “他们怀疑他向竞争者泄露研究机密。” 产业间谍?诺斯思索着,多少有了些头绪。“也许他根本就是在为阿基公司工作。” 马提内表示赞成,说这很有可能。 “他们起诉他了吗?” “她说没听说,我们也没有记录。他们只是希望他走。” “知道的最后地址是哪里?” “学生公寓。死路一条。” 诺斯想到了什么,在笔记本上记下来。阿基。“这家公司在哪儿?” “这个我不知道,我还没时间去查,一直在忙唐人街的事,你知道。” 诺斯靠在椅背上,他的后背很瘦,椅背硌着。马提内这么精明很好,可是他们遗漏了什么呢?至少在什么地方会有文字的东西留下来。 工资? “不知道记忆药业怎么给基恩发工资?” 马提内先一步料到了说:“就是平常付薪水的支票,我已经看过了。他已经不用开工资那家银行的帐号了,他们也没有他的详细信息。” “一定有人知道。他站在我面前,穿着二百元的网球鞋,他一定会在什么地方兑现支票。” “我在自动跟踪系统上查了一下他的名字,他不参加投票,没有信用卡,没有贷款抵押,甚至没有电话—” 记忆碎片(5) 这不对。“可是卡桑德拉迪布克说她儿子不时给她打电话,最后一次是去年。” “用的不是他有的任何一部电话。” “那么毕业以后,他就失踪了?他怎么生存?” 帮帮我。 “也许他改了姓?” 不会,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也许他患有精神分裂症?” 诺斯额头上冒了冷汗,用手捋了捋额头,那头公牛又在身体内活跃起来,诺斯极力控制着自己。 “你怎么想?” “也许,”诺斯做着推理勉强地说:“也许,有人要故意把他藏起来?” 这个提议,马提内想不通说:“我惟一能确定的就是机动车管理中心有记录,有一辆车是用他的名登记的。如果他们要把他藏起来,就应该抹掉一切痕迹。” 诺斯想起有一辆车停在迪布克家外面。 “一辆棕色的1981年卡马洛车?” 马提内吃了一惊。 诺斯接着不紧不慢地告诉他说:“那辆破车已经多少年都不开了。” 有人给基恩钱。也有人给卡桑德拉迪布克钱。 他的母亲。 诺斯看了看电话,和贴在话筒上的给他妈妈回电话的留言。他把留言揭下来,把纸条拿在手里。 马提内不安地看着他说:“你知道吗?她昨天打了六次电话找你。” “说什么事了吗?” 马提内耸耸肩说:“她是你妈。我猜她在新闻上看到了唐人街的事,替你担心。” 看到了什么?他已经做了多年的警察了,又不是第一次遭到袭击。她担心什么,会打电话来? 诺斯问:“有哪张画像上昨晚的新闻了吗?” 马提内说晚间新闻里有一张。 “你知道是哪一张吗?” 马提内翻了翻桌上的文件,拽出一张纸,纸上画着一张年岁稍老的男人,出现在诺斯噩梦里的他的生身父亲。 她也认出他来了。 她还知道什么? 马提内尽力揣测着诺斯奇怪的表情说:“你没事吧?” “你知道吗,基恩的母亲告诉我有人给她钱让她把他生下来。” 马提内皱起眉头,深感吃惊,不过他并不同情她。“她替人生孩子?” 诺斯不能肯定能不能这么说。“不是,不单纯如此,那个人也给她钱让她抚养他长大。” 马提内想知道为什么。 “她说她就是为了钱。” “这太残酷了,”年轻的警察说道,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基恩知道吗?” 诺斯说他知道。 “嗯,哪个孩子也会受不了的。父亲是谁?” “我不知道,不这我知道他还在给她钱。” 两个人同时想到了一些事情。是真正的突破,还只是盲目的希望?通过阿基公司资助基恩上学的人,就是给他母亲钱,让她生他、抚养他的人?是唐人街的那个人? 我的生身父亲。 这次是马提内看了看墙上的表。 早晨7点21分。 马提内说他有一些东西要写,两个人都站了起来。马提内说:“你知道法庭已经不安排后半夜值班了?” 诺斯当然知道,纽约刑事法庭就在中央大街100号,离这儿就几个街区,以前是采用二十四小时传讯制度,现在开到半夜一点,要等到九点才能找到一位法官签署搜查证。 诺斯把博物馆的杂志收好,画像又引起了他的注意。 妈知道些什么? 他把杂志夹在胳膊底下,掏出车钥匙。“我到街上去,你今天就在这儿了?” 想到葬礼,马提内的脸阴沉下来,不过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我最多呆几个小时就走,”他说,“等我们办完了这个案子,我就不需要再去哪儿了[奇qisuu.书]。”他猛地把桌子旁边的椅子拉出来,“嗯,我们去要一下他老妈的银行记录,看看是谁在给她钱。” 记忆碎片(6) “还有卡桑德拉迪布克的电话记录,”诺斯补充道,“她说他给她打过电话,但是不知道他的号码,不能打回给他。” 马提内撇撇嘴说:“我怀疑。” 诺斯点点头说:“不过也许他是上班时打的电话。” 罪行(1) 基恩重又坐到椅子上。他不是一个人,有其他人和他一样。 就像我们。 他们会明白的。 他们是谁?这么多的图谱、记录,可他们都回答不了这么个简单的问题。 我们一定要知道。 自从基恩从博物馆回来以后,他们就一直在观察着他,对他时刻保持警觉,怀疑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突然暴怒,在劳莱斯看来不过是实验的副作用的偶尔发作。是梅格伊拉要弄明白他为什么要把一个警察牵扯进来,给他们的一切工作带来危险。 他几乎不记得警察和博物馆了。他们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想起一些事情,有了片刻的清醒,可这一刻稍纵即逝,之后他仍然是一头雾水。不过,虽然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并没有失去理智。 第45章 既然梅格伊拉问了这个问题,那么很明显他就是这个秘密的保有者,而不是他们。可他为什么只把警察挑出来? 纸条上的数字。 图书馆里的那本书。 他是不是已经错过了答案? 基恩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大门很厚,听不到外面有什么声音。保安还在外面吗? 他已经在这儿有几个小时了,这比他原来预料的要长许久。他们不大可能已经忘了他,他们大概还在忙着自己的烂摊子。 也可能他们在等着看他的下一个举动。 他回到桌旁,桌子上方有一个杂物柜,旁边还有一个档案柜,柜子有一个抽屉都锁着。 肯定在哪儿有钥匙,或者是什么东西可以打开那个保安那么紧张的两扇门中的一扇。 基恩在桌子周围找来找去,想找个东西能撬开任何一把锁,可是什么也没有。他想把抽屉砸开,可是声音会把人引来。 也许他能把它拆开。 基恩爬到桌子底下,头靠在后墙上,抽屉很结实,从后面没法打开。 但是没料到,桌面和抽屉的缝隙间竟然有一个钩子,吊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钥匙,什么都解决了。 抽屉里放着档案柜和杂物柜的钥匙,杂物柜里有一张通行卡。 基恩选了一扇门,走了出去。 前面是一条长长的幽暗的走廊,隐隐露出很多出口,走廊上传来微弱的哭声。不是大人的啜泣,而是无知的婴儿刺耳的哭声。 这一出乎意料的发现只让基恩感到一阵眩晕。病历、纸上的记录是一回事,可这活生生的结果却是另一回事。 他几乎是强迫着自己朝哭声迈了一步。这个地方荒凉、阴暗、冰冷,不是孩子应该呆的地方。 我们的孩子。 他左转右转,很快就迷了路,每喘一口气,都闻到婴儿的味道,尿布的骚臭味,令人作呕的腐蚀,刺鼻的药膏味。 他想回去,但是好奇心驱使他往前走。可是不管他做了多少准备,等他走到一扇窗前时,眼前的一切还是令他惊愕万分。 一排排铁床,铺着白床单,看着很不舒服,一个个被包裹起来的婴儿哭喊着要引起他的注意,他们感觉到有人来了。 他们认出他了?还是他们只是集聚起一切力量,拼了命要让他注意他们? 他贴近玻璃一些,想看得再仔细一些,有几个婴儿挥舞着小手蹬着小腿回应着他,但是大多数没有反应。有的失明,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头部或背部相连,形形色色的畸形婴儿,而这些倒还是幸运的。 最令基恩感到恐怖的是那些不动的婴儿。那么柔弱的小婴儿,似乎已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嘴就那样张着,可是已经再发不出一声哭声,小手小脚软软的,再也不能抓一下,蹬一脚,全身脱水,眼泪也早就流不出来了。 这些都是他的复制品,这就是那些实验,为了获得永生而研究他的基因组,他只感到阵阵恶心,心里厌恶至极,直想呕吐。 他扶住玻璃,镇定了一下自己。 做阿萨纳特就意味着这些。 罪行(2) 我们的工作不令我们感到振奋吗? 它令我们感到厌恶! 你不明白,不过很快你就要离开了。 基恩大步走着,要逃离大脑里的这个战场,但是做不到。他的双重性格的距离越来越大了。起初大脑里的平静,虽然也有些骚动,已经不复存在,一场战争已经开始,无法制止。 我们必须继续我们的工作。 我们必须离开。 “闭嘴!闭嘴!闭嘴!” 他的头要炸了,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刺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狠狠地捏住头,可是战争仍然继续着。 他咬紧牙关,挣扎着想看清周围,但是没有一个地方让他感到熟悉。可能这些记忆魔鬼以前也出现过—他毫不怀疑,如果他们俘虏过他一次,他们就能再俘虏他。 一声愤怒痛苦的尖叫在婴儿们的嘤嘤啜泣中响起。 是我们的叫声? 不是。是女人分娩的叫声,消失在这走廊迷宫中。她还能为这一切的痛苦增添什么? 在一间消毒室的门口,他第一次看到了刚出生的婴儿,一团皱皱的血肉和着羊水和血。 周围终于静了片刻。 护士检查了一下它的呼吸、性别、做记录,它没有左腿,然后就用一条毛巾一裹,把它带到另一个房间,全然不理会只剩下一副躯壳,大汗淋漓的母亲。 就像是看着工厂的传送带传送着人肉。 争吵又开始了。 “我不明白我们干嘛让他们活着,他们已经没用了,他们在浪费空间。“ 这个声音是真实的吗? 我们被逮着了? 基恩思索着,感到四肢僵硬,太有可能是从他分裂的大脑里来的。 脚步声渐渐近了。来人不是梅格伊拉,她迷茫的眼神告诉他,她是另外一个,是丽塔。她从哪儿跳出来的? 她用一根苍白纤细的手指捋了一下红头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着一切都处理完毕。 “你们会杀死这个婴儿?”基恩问道。 “有意思。他们让你到了这儿。我还以为经过上次,他们一定要等到实验结束才会让你走。” 基恩支吾着想说些什么。 丽塔不需要多听,事情明摆着。“他们没允许,是吧?” 基恩不想回答,但是她刚要走,基恩拦住她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虽然他们跟我说这样的婴儿有用,”她说道,“但是我宁愿扔掉这堆没用的肉。” 一个问题在他心中徘徊,令他恶心,简直不知该怎么问。 “是我的吗?” 丽塔感到诧异地说:“不大可能是别人的。” 基恩只感到一阵自责内疚,他把她推到墙上,“你是什么女人?” 医生护士们感到这一切,惊慌恐惧,连忙锁好门,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她诡异地笑着说:“你应该高兴,我说的不算。” 我们说的也不算。 丽塔太像她的妹妹了,基恩的同情心只能引起她的鄙视,不过她没像梅格伊拉那样挑逗他,她和她还是不一样。 她挣脱他,抓起旁边墙上的电话,拔通一条内线。 “紧急,”她说,“基恩又发作了。他又—” 基恩打落她手中的听筒,把电话从墙上扯下来,“我不要再忍受这一切了。” 她似乎糊涂了莫名地说:“可是你就是这一切。” “我不是阿萨纳特,”他把电话摔在她脚下。 “那你是谁?” 她的通行卡从口袋里啷当出来。 两张卡会有用的。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一把抢过来通行卡。他要找出口,但是他要先做一件事。 基恩向前跑着,不是盲目慌乱的跑,而是尽量保持镇静,密切注意周围的一切。 要是他曾经离开过这里,他就能再离开一次。就像开卧室门的密码深藏于他的记忆中一样,他确定他了解这栋大楼。只是这里走廊太多,岔道太多,太多的路一时间他出不去,但他不会永远迷路的。 罪行(3) 本能会指引我们。 他试着用了几次两张通行卡想通过安全门,但用了四次之后,他才通过了第一道关卡。 前面又是一条阴暗的走廊,走廊两侧有很多间房间,但他没时间去管它们了。在一个拐角,他发现了一部电梯。 他动作很快,用一张通行卡在走廊一端的一扇门上刷了一下,又几乎同时跑回到另一侧的电梯门口,按了按钮。 这样监控着门的人就不知道他从哪边跑了。 他听着电梯吱吱嘎嘎地从下面升上来,尽力保持镇静。大厅传来的每一个声响都让他警觉万分。电梯上来了,门渐渐打开,这是最令人害怕的一刻,不过好在电梯里没人。 他走进去,随便按了三个楼层,门关上后,选了四层。电梯停了第二次后,他下了电梯,找紧急出口。沿楼梯往上走了一层,找到另一部电梯,又重复了刚才做的,最后他的路线变得相当复杂,任何想跟着他的保安都没可能跟上他。 楼内很嘈杂,不过这让他更安全,他径直下到了三楼。 大厅没人。 基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过来。听着电梯声渐渐远去,他踮着脚走过地毯,悄悄地进了图书馆。 里面没开灯,百叶窗也拉着,不过还是透进一些阳光,足够了。 他捋着一本本的书看去,找着那个杜威十进制书号。 他来到了一个摆着医术书籍的架子旁,架子上有一些心理学书籍,解读阐释各种心理现象的书籍,在一本厚厚的讲如何治疗游离性精神错乱的书旁出现一个空位。 他凑近了些。有一本薄的紫色封皮的书被推到了里面,书脊上的编号很旧褪了色,就是他要找的书。他把它抽出来,发现这本书不同于他见过的其他本书:这本书装在一个套子里。 封皮上有一个铜制的小扣子,他用拇指拔开扣子,颤抖着双手打开紫色的绒面封皮。 这根本就不是一本书,是一个盒子,好像在哪儿见过。它以前装过一个旧注射器?是了,他还用过那个注射器。原来固定注射器的绳子已经割断了,注射器也不见的,现在里面放着一个薄笔记本,一部灰色的手机,手机关着机,还有一支点22口径的手枪,散发出一股无烟火药味。 他先把枪拿了出来,查看了一下枪膛,里面有子弹,揣进兜里,接着看盒子。 第46章 打开笔记本,在第一页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名字下有一张表,表上是一些数字和字母。接下来的每一页上都有一些名字,一些图表,还有一串串有些模糊的单色链条,是dna链条。 限制性内切酶已经对这些选出个人的dna进行了酶切,电流把它们切割开,它们被放在胶垫和尼龙膜之间。 dna片段上的二十个点被选出进行比较,在这二十个点,放射性化学物质探针与dna结合,从而判定一对dna是否吻合。 我们一直找的就是这个。 这些人的dna都与他自己的dna相似,但是名字都被一个接一个勾掉了,只有最后一页的一个留下了,一个标记着“诺斯”的dna链条。 帮帮我? 他拿起盒子里的手机,开机一秒钟后屏幕亮了,让他输入密码。他本能地按键输入一个密码,之后搜索菜单找拔打的最后一个号码。 只有一个号码,话机的电话薄里也就只有这一个条目。基恩犹豫了片刻,想着要不要拔,但是没机会了。 图书馆里的灯亮了,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们来了。 耻辱与惩罚(1) 上午9点45分 天下着雨。诺斯坐在车里,透过朦胧的挡风玻璃看着街对面他父母的棕色房子,房子在布鲁克林的格兰地。 我脱身了。他不知道我在这儿。 他不知道? 他在值班,我们有整个晚上,整个晚上。 声音不断响着,不肯逝去。整个世界都已经变了,再也不能用原来的眼光看它,人得聪明一点儿了。 撕开她的衣服,扯掉她的文胸,来一口她的酥胸,用牙齿咬咬她的乳头,握住她饥渴、柔嫩、白皙的皮肤,捏她圆圆的屁股,让她满足我的欲望。狂乱、无法扼制的欲望。充斥全身的欲望。 房子的前门开了。 大雨漂泊,一个女人出来站在门廊上,走下台阶,走到街的尽头,雨伞遮住了她的脸。 是他的母亲。他看了一下表,知道她要去哪儿。 一千声的呻吟和尖叫。 一个街区以外,拐角的波兰面包房。 苦涩的秘密。 两块丹麦奶酪,也可能是一个巴布卡蛋糕。 不可扼制的欲望。 诺斯的笔顿在波特的自然历史博物馆杂志封面上。封面上的头骨在他的膝盖上怒视着他。 是谁的脸让基恩失常的? 他用另一支手握着电话,博物馆的人终于回来了。“我是伯奇博士,”电话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恐怕您要找的东西已经还给收藏者了。” “是谁?” “您可能不信,不过有些收藏者不愿意透露他们的姓名。” 诺斯不为所动,“我可以拿到搜查证。” 伯奇没理会继续说道:“探长,大都会发生的事情使得我们和它刚建立的合作关系终止了,也使得为我们提供展品的一些收藏者不再支持我们。” 那不是我的问题。“破坏犯罪现场的证据,是e级罪刑,要判处三到五年的监禁。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我需要找一位律师吗?我们的保险人给我们的建议,我们和纽约警局你的同事联络过,我们完全按规定办事,没做错一件事。” 诺斯没时间玩儿。他不在意谁允许伯奇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拿回他们的展品,也没有人曾经屈尊告诉过他。 “我中午到。”诺斯说,“带着搜查证。如果引起什么不便,我想你一定会接受的。或者你往我办公室发个传真,告诉我谁拥有那个头骨,我在哪儿能找到他。” 他听到博物馆馆长不情愿地拿笔记着,“还有别的吗?” 是的,基恩看到了什么? “你还有什么情况就都给我发过来吧。谢谢。” 诺斯告诉他传真号,挂断了电话。他看了看雨蒙蒙的街道,他母亲回来了,拎着装糕点的塑料袋子。 她略显疲倦,有些上了年纪,但是步履很从容,身材仍然很好,走起路来很端庄,五十二岁了,但穿着显得年轻许多。诺斯现在才注意到,她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女人,他以前可没注意过。 这使他紧张。 她摸着我的后颈。两个人共同犯下的罪孽。 他从杂志的夹页中抽出那张纸,他生身父亲的肖像画。 我不能再拖了。 他等着她快走到房子跟前,下了车,下决心开始这个不可避免、折磨人的过程。 他大步朝街对面走去,雨很大。 雨似乎越来越大。 她浑身颤抖高声尖叫。 雨水拍打着他的肩膀,顺着后背流下来,敲打着他,似乎每一滴雨里都有天空无法承载的负担。 他镇定了一下自己,离她只有几步远。 “妈—”他说。 伊丽莎白诺斯听出她儿子声音有异,转过身看着他,感到很害怕。 “吉米—” 一开始诺斯没动。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看着对方,最后诺斯掏出画像,雨落在上面,画像像是一位正在哭泣的神,诺斯让她看他们两个都认识的这个人的脸。 耻辱与惩罚(2) “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上午10点零四分 “我还以为你会去参加葬礼,是在布朗克斯?” 新圣雷蒙公墓在177大街。让我对曼尼西维里奥的家人说什么?“没去,”他说。太尴尬了。 她把糕点放在一个白色碟子上,把塑料袋扔进垃圾筐问:“你吃过了吗?” 诺斯没吱声,看到她鞋上带的雨水弄脏了褪了色的厨房地板。 “我们一直,一直在给你打电话。我们很担心你。” 你和爸爸,还是你和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无法看着他,她朝窗外看着,她的丈夫穿着雨衣正在后院里忙着什么。 “总是感到时候不对。” “他知道吗?” 她想找个隙钻进去,可是没有,墙上就只有家庭照片。三代诺斯人都在纽约警局做过事,这一传统就要完结了。 “他当然知道。” “我伴随着谎言长大。” “两位爱你的父母陪伴你长大。这是最重要的。”她快步走到后门旁一张小樱桃木橱柜旁,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木盒。 打开木盒,她拿出一包烟,手颤抖着,烟差点掉了。等终于把烟点着后,把烟盒藏在了衣服里说:“别告诉你父亲。” 她还藏了什么其他东西?他从来没见过她吸烟。 “你以后就这样看我了?” “我怎么看你?” “你审判我。” “有什么好审判的?判我妈妈是他妈个婊子?” 她一个耳光抽过来,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而她也马上就后悔了,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把她的手打到一边。 她的声音很轻,但话很硬。“你并不知道发生的事情,没有权利看不起我。你不知道想维持住一段婚姻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因为你从来没经历过。” “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你做这样的事,是他们的错,是吗,妈妈?” “难道是我的错?你父亲酗酒,找妓女,他的那些借口—” 她在说谎。 “怎么了,吉米?破坏了你爸爸在你心目中的英雄形象?他可没告诉你那些人上门来找他。你不记得你五岁的时候过圣诞节,来了一位吉妮阿姨,给了你一辆红色的小火车?她是你的那门子阿姨?那个妓女。” 诺斯只感到阵阵寒风吹来,很疼,一切都乱作一团。她似乎在可怜他。 “你不明白……” “我只是要得到一点安慰,感到正常一些。但是我不怪你父亲。你是我犯下的错误。” 诺斯忍受着,直视着她说:“那我对于爸爸又是什么?他的忏悔?”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泪流了下来。“你是他的儿子。” 诺斯把画像摆在她眼前说:“他叫什么名?” 她拒绝看照片说:“如果他没告诉你,那也许是他不想让你知道。” “太糟了。” “他从没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我们不能以后再谈这个吗?”她痛苦地说。 “我在抓一个杀人犯!” 他的母亲摇摇头,感到难以置信,把黑头发绑在脑后,鬓边露出丝丝银发,头发没全染黑。 她找了一个杯子,拿勺在一个咖啡罐里刮罐里的咖啡渣,不看她的儿子说:“他自称塞维奇医生。” “他的名字是什么?” 她为自己的无知笑了一下。“他从来没告诉过我。那是我们之间的小游戏。‘塞维奇医生来看你了。’”她走到冰箱旁,一个能装一夸脱的瓶子里有牛奶。“他总是开着一辆闪亮的车,身上带着好些钱来。” 塞维奇。那是我的名字,还是我的天性?(译注:塞维奇savage,小写意为野蛮、凶残。) “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 “我在餐馆工作,他说他是外科医生,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从来没去过他工作的地方。” 耻辱与惩罚(3) “那他住的地方呢?” “我不知道,我想是在上西区。我知道他有一张哥伦比亚大学的停车证,所以他经常在那一带转。” 哥伦比亚。基恩的母校。 “那他来这儿?” 他母亲越来越不舒服,她脱下湿透的外衣,扔到一把餐椅的椅背上。“亲爱的,曼哈顿有很多家旅馆。” 第47章 诺斯几乎不能自控。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笑声,残忍、恶意的笑。他生来就是一个笑话。 “他现在在哪儿?” 他母亲摇摇头说:“自从你出生我就没再见过他。” “他知道有我吗?” “我想他不知道。” 她筋疲力尽,声音很底的。她看了看窗外,找勺舀糖,“我得给你爸爸拿药,他一颗也不能少。” “我去拿。” “你知道在哪儿?” 诺斯没回答。 不过他母亲在想着另一个问题,“我不明白,”她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中午11点21分 药柜在卫生间水池上方的镜柜里,一堆药瓶药罐,诺斯一眼就看了他父亲吃的β-阻滞剂。 诺斯打开萘心安的药瓶,摸出两片药,但是没有马上盖盖儿。 波特说它们可以扼制幻觉。 但是问题是:他想扼制它们吗? 难道他能否认它们带给他的答案吗?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他后退了几步,不敢看自己的眼睛。他一脸憔悴,脸色蜡黄,面颊上也不知是汗还是雨水,前额上竟然有两个锋利的,闪亮的黑角。 那头公牛不在他体内了,它已经变成他了。 诺斯双手颤抖,从瓶里取出几粒药,但是没吃,他不敢吃。把药放进了口袋里,对自己说不能软弱。 可是镜子里的他却分明露出怀疑的神情。 他拿了药悄悄下楼了,端起他父亲的咖啡、丹麦奶酪来到后院。 他父亲和蔼地笑着,通常笑容总让诺斯感到舒服,但是今天不行了。他面前铺着一张报纸,他正在研究赛马。 “看起来你的野餐要泡汤了,”诺斯说。 “啊,这点儿雨很捣乱。你一直在和你妈聊天?”他的重重的布鲁克林语音似乎今天又重了许多。 “是的。” 他父亲摇摇头,打开小收音机。“生活,可真有意思。” 不要再感慨了。 “你知道我昨天看见谁了?比利莫德的小孩。” 诺斯说他不认识。 “你当然认识。艾迪莫德。他爸爸原来就住在圣雅丰修道院旁边。我们以前总去那儿打棍子球,用扫帚把球挥来挥去,最后球就飞了。我们就对着修女们大喊,嗨,嬷嬷!能把球扔过来吗?嗯,请您把球扔过来好吗?” 诺斯想说那会儿还没有他,但是忍住了。 他爸爸啜了口咖啡,他根本就不该喝咖啡,然后吃下他的β-阻滞剂。 他继续说:“我们有一伙人,一个小团伙。比利住在铁路公寓顶层的一个屋子里。离阿斯特罗一个街区,离东河也很近。切克住在杜邦街。施瓦兹住在京斯朗道,他住那儿真好,我们经常可以去拉尔夫的糖果店。那间小不点糖果店,挨着拿桑道,就在格尔克纺织厂后身。两分钱的糖棒,一杯杯的迪科西糖,我那会儿的女朋友喜欢撕掉盖上的塑料糖纸,她还喜欢收集电影明星照片。 诺斯根本不知道他父亲在说什么,不过也没关系。和他的噩梦比起来,这些是多么美好的回忆,他母亲讲了他父亲那么多的劣迹,怎么现在一点儿看不出? 难道这就是记忆的关键所在?一个人可以选择留住哪些记忆。 “知道吗?那会儿,港口热闹得很。” 那是五十年代。 “有来自全世界的货轮。我们就跑到香蕉船上去,缠着码头工人要香蕉,卖了香蕉就跑到鹰街,那儿有一家自行车商店,两块五租一辆车,骑一个小时,随便选车。我和比利总抢那辆黑色的,因为它跑得最快。 耻辱与惩罚(4) “然后我们就拼命地骑到古斯华特斯家,在德里格道,利奥那多街拐角。二楼,楼下是帕克酒吧餐厅,他妈妈叫它沙龙,还总嘀咕到那儿的女人。当然了,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才挤在他家窗户旁的。 他在报纸上又圈出几项赛马比赛,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拔拔收音机换了个台。 诺斯感到这一切都很陌生,这个他叫做父亲的人的历史不是他的历史。这是借来的。他说:“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些。” 他父亲看起来似乎很困惑地说:“你为什么要知道?我们都过着不同的生活,儿子。” 可有时候不是。 “艾迪他父亲还好吗?” “嗯,他六个月前死了。真糟糕。” “是生病?” “不是,艾迪说一天比利出去遛狗。一个家伙就盯上了他,要抢他钱包。比利不想有什么麻烦,他递给了他。里面有几百元,那家伙说,嗨,谢谢。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用刀捅了他的脖子,当时,割断了喉咙,比利没了。” 诺斯默然,人怎么会这样? “儿子,你知道,我做了二十八年的警察。有些人天生就是那样,这是他们的本性,没人教他们。他们虽然活着,但实际上已经死了,他们天生就是邪恶的。” 诺斯点点头,是这样。 “但是那不是借口,他们没权任意胡来,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要记住这一点。” 如果你不知道区别在哪儿,又能做什么选择? 他们听着收音机,看着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父亲咬了一口奶酪,喝几口不该喝的咖啡。 “这家伙让你烦恼了。” “是的,”诺斯说,“是的。” “很好,这能让你时刻精神着。不过,我向你担保,儿子,不管他是疯是傻,他都比你要多烦恼一倍。” 秘密之屋(1) 下午1点24分 诺斯艰难地在雨里开着车,驶过新镇溪上的珀拉斯凯大桥,新镇溪在格兰地和伍德塞德之间,大雨猛烈地敲打着挡风玻璃,透过车窗诺斯瞥见外面的新卡瓦利公墓,一排排肃穆的墓碑,地下是一具具腐烂的尸骨,再过去是蒙特基督墓地,一眼望过去是一座座青色的墓碑,绵延数里。 这些人是怎么入的土?是老死?是命运的安排?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 他把车开到另一个车道,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办。家就在附近,他可以冲个澡,把墙上的脏东西刮掉。或者先回几个电话。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看有谁打过电话,拔通了电话。 “葬礼怎么样?” “嗯,他入土了,再也起不来了,一切都结束了。” 诺斯笑了笑。“我查到一个人的名字,”他说,“塞维奇,只有姓没有名,有人说他可能与哥伦比亚大学有关。” “又是哥伦比亚?”他听到马提内把名字记下。“你想那是他和基恩见面的地方?”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不管怎么样,我们都需要去查一查。银行、机动车管理中心、财产……” “也许他住在巴里奥。” 东哈莱姆,又名艾尔巴里奥,从东100街开始,一直到东135街,位于东河畔,在曼哈顿岛的北端,拥挤混乱,贫民窟一座连着一座。 在它的西侧,仅几个街区之外就座落着哥伦比亚大学。 诺斯心里有些疑问,马提内听起来心情不错,不像是一个刚参加完自己表兄弟葬礼的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问道。 “噢,没什么,我刚给电话局打过电话,那个人很友好,他查了卡桑德拉迪布克的电话记录,找到了她和城里联系的惟一电话。” 东118街和列克星敦街交叉路口,12c公寓,141号。 下午1点57分 诺斯加大油门,开着他的卢米娜车驶过特里布里桥,路上车很多,他抢着从一辆辆车旁边挤过去,大声地鸣着喇叭,不时听到急煞车的声音,但是都被他的喇叭声湮没了。 过了桥,他鸣了一声警笛,急驶过一个十字路口,呼啸着到了125街上,一路扬起一阵沙尘。 他拐了个弯到了列克星敦路上,从另一条路上一辆警车闪着灯开了过来,一辆蓝色的福特维多利亚皇冠车,马提内开着车从罗斯福快车道上飞奔而来。 两个人挨着把车停在118街上,找到141号,上了台阶,邻居们都看着他们,两个人也感觉到了。 诺斯打开子弹夹,握着格鲁克枪问:“这地方是用基恩的名字登记的?” 马提内抬起头看看有没有人从楼上看他们,“不是,不过除了一家银行,和一所精神病医院,这是过去九个月里惟一一栋给卡桑德拉迪布克打电话的私人住宅。” 下午2点零六分 厚厚的绿色大门锁得很紧,诺斯找了找蜂鸣器,想找公寓管理人员。 他们找到了管理办公室,办公室的门上写着索尔普瓦森贝里,一个胖胖的畸形人开了门,他下巴很圆,脖子很短,头发短得紧贴着头皮,略微发红,皮肤很粗糙很脏。他斜眼看着他们,眼光充满了恶意,像是一个三流的色情发行商,看着令人生厌,甚至一些经验丰富的嫖客一把他和他卖的东西联系起来都会觉得恶心。普瓦森贝里嘟哝了一句,明显不欢迎他们,他们也没听明白他说什么。 诺斯往前走了一步,给他看他的证件问:“12c公寓。” 这位管理人员嘀咕了一句,说的好像是三楼,说话很含糊不清。 两个人迈过门槛,同时都感到一阵窒息,屋里一股臭味。尿臭,企图掩盖臭味的氨水气味扑鼻而来,两个人感到反胃。 三楼更糟。楼梯走廊上一股霉味,墙也像要塌了一样。有人已经听到他们来了—门边扔了好多吸毒用的毒针。 第48章 公寓在第三间,两个人各站到门的一边,掏出枪,敲了敲木门,门牌号已经没有了。 秘密之屋(2) 没人来开门。两个人隐约听到微弱的声响,但是听不清什么。 诺斯又敲了一下门,喊道:“尤金迪布克?我们是纽约警察!我们只想找你谈谈!” 他笑了一下自己说的谎,他不想和他谈。不过也不是,这会儿,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了。 他看了一眼马提内,马提内正侧耳听着,摇了摇头,听不见里面有人。 诺斯又喊道:“不要做任何傻事,尤金!” 而实际上他心里却盼着他做点儿傻事,好让他知道他在里面。 咚—咚— 马提内往后退了几步。 咚—咚— 诺斯紧紧地握着枪。 咚—咚— 马提内抬起脚朝门锁踢去,门被踹碎了。 下午2点09分 迎面一股恶臭是腐烂的尸体臭味,诺斯先进了屋子,马提内跟着,这股恶臭实在太恶心,他弯腰在门口吐了起来。 诺斯捏着鼻子,用嘴呼吸着,也感到一阵阵反胃,不过他控制住了自己,注意看着屋里。他小心地往前走,前面有一个人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坐在睡椅上,诺斯举起格鲁克枪瞄准了他的后脑勺。 可等他靠近了,他知道这个人不可能构成什么威胁了,椅子上是一具尸体,皮肤已经黑了,头发粘成一团,一群苍蝇在周围嗡嗡叫着。 他体内的细菌和消化霉已经吸食了他湿润的内部器官和曾经柔软的肌肉,他的各个部分都已经溃烂。皮肤黑了,躯体浮肿,有的地方已经胀开,脂肪肌肉慢慢消解,甚至都从耷拉下来的耳朵里流了出来。诺斯小心地绕到破烂不堪的睡椅的侧面,看到受害人的喉咙被割断了,一股股涌出的血已经凝固变黑,血迹甚至都有些模糊了。被毁了容,但是这个人不是基恩。 马提内用手擦了擦嘴,讲着黑色笑话,以掩盖自己的恐惧,“人工呼吸还有用吗?” 诺斯没听他说话。尸体旁边的地上有几张纸,地板裂了,有气流透进来,纸微微拂动,是从一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像是占卜得来的神谕,似乎在预言着什么。地板上有一具男孩的尸体。 他盘着腿坐在地板上,穿着浅蓝色的t恤衫和短裤,趴在一张小咖啡桌上,脸朝着一个已经没了声的电视机,电视屏幕上一闪一闪地播着奥运会最后的比赛。 男孩手瘦小,皮肤已经腐烂,露出白色的骨头,可是他的手还紧紧地握着笔,在一本白色的笔记本上画着,就像诺斯、基恩、波特都做过的那样,画着记忆,画着这些现在已残缺零散的记忆。他画得太入迷了,都没有感觉到一把刀刺了过来,深深地刺进了他的颈后。 他的头软软地朝前耷拉着,脑浆流出,一股灰色的臭臭的液体从鼻子和嘴里滴答下来,聚在下巴底下,一只眼睛掉了出来,粘在一张纸上。眼球有被啃过的痕迹,一群棕色的家伙——蟑螂在黑暗中降临,爬出来以此为食。 地上有一盏台灯,纸做的灯罩,诺斯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笔记本,一个本皮儿,已经散了,本页零落在地上。有几页在他脚下,竟然和自己的笔迹相仿。两具尸体。诺斯突然感到好像自己的一部分也死掉了,诺斯感到自己受到侵犯。 他弯腰捡起几页,突然听到有声音,吱嘎吱嘎的声音。 马提内也听到了。两个人一起小心地沿着客厅朝里面的屋子走去。声音越来越大,没有因为二人的临近而有丝毫改变。 马提内在右,诺斯在左。诺斯推开一扇发涩的门,里面是一间很小的满是灰尘的卫生间,一只硕大的浑身湿渌渌的老鼠从座便器里爬了出来,正在啃一具女尸的脚趾。白色的蛆虫在尸体上蠕动着,老鼠也在不断地咬着啃着。 出事的时候她正在上厕所,她都来不及站起来,裤子还没来得及提上,就有人突然闯了进来。在挣扎中,她的衣服被弄脏撕裂了。 不知道是有人推她,还是因为害怕,她撞到了一个老式玻璃淋浴喷头上,碎玻璃直插进她的喉咙。 秘密之屋(3) 墙上溅满了喷出来的血。诺斯靠近看了看她的脸,一脸血迹,不成样子,诺斯突然感到她很面熟,令人恐惧的熟悉。 他认识她,和她做过爱,今天早上还想要和她做爱来着,可是他找不到她,所以就找了另一个。他只知道她叫—— 莫伊拉。 “要是死人能说话就好了?” 诺斯抬起头,看见马提内在门口踱着步,拿手帕捂着鼻子。 “你过来看一下这个。” 诺斯跟着他进了里屋,一股刺鼻的腐烂臭味袭来,强迫他也掏出手帕捂着鼻子。 下午2点30分 靠墙一排四个黑色塑料大垃圾桶。诺斯鼓起勇气,瞥了一眼最近的一只,里面是几百只肮脏、用过的、溃烂了的避孕套,上面滋生着霉和虱子。 “他们都是这样。”马提内说道,走到窗户边一个生了锈的旧冰箱旁,窗户也很脏。“我见过好几次了。嫖客把避孕套卖给黑帮,黑帮用它来破坏现场,嫁娲于人?真是个变态的行当。” 靠着对面墙,有几件看上去令人很不舒服的实验设备,诺斯不知道是什么。他惟一能够辨别出来的是实验结果,上千只整齐排列、经过了分类的dna指纹。 实验设备上面的墙上钉着很多记录和实验结果,从每张纸上能看出,所进行的一切都要得到基恩的允许,要经过基恩的评估。 马提内小心地打开冰箱。冰箱已经太长时间不用了,马提内下决心不用手帕捂住鼻子。“这里面有几个,”他说,“肯定比较特别。” 他掏出笔,小心地把手伸进冰箱,用铅笔尖拎出另一个用过的避孕套。 诺斯觉得非常恶心,脑子里满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想起那个在地上找他刚扔的避孕套的嫖客。他还从车上扔过多少个?这个行当使得基恩多容易就找到了他。 这些dna指纹毫无疑问地证明他和这个死去的男人,这个遭毒手的孩子,还有死的这个妓女都有关系;他和基恩也有关系。 可他是怎么找到他的? 避孕套上吊着一张照片,一张快照,照片上一个淫荡的、不过现在死了的妓女拥抱着他,照片下面潦草地写着他的名字。 要是死人能说话就好了。 他们不正说着吗。 佛里吉亚献祭(1) 这些燃烧着的灵魂在我眼前舞了多少天了?两天?三天? 这间女巫的房间里充斥了鬼魂的魅影,还有狰狞的魔鬼张着血盆大口,屋里点着一盏油灯,灯影晃动,鬼影在我周围晃来晃去,我周身感到阵阵炙热。他们召唤着我,让我和他们一起跳舞嬉闹,走出尘世,一起下到地狱里去,周围的墙也晃动着,昆虫说着话,歌声响起。 我神志不清,灵魂正经历着冥府的净化。 我在地上翻腾着,火苗熊熊燃烧,我捂住充血的眼睛,眼睛很涩,我很害怕,流下了眼泪。周围的鬼魂舞到了近前,他们伸出双臂,要拥抱我,我几乎要疯掉了。 “死神什么时候见我?”我大喊道。 她会见你的,一个影子轻声回答我。 我缩成一团,手抓着地,地下只有我吃剩的最后一顿饭的残渣,一堆有毒的豌豆和献祭用的肉,它们折腾着我的肚子,直到我把它们一股脑儿吐在这冰冷的地面上。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什么时候开始斋戒的? 周围这些舞动的魅影,地上这令人作呕的一滩,直让我感到一阵头晕眼花,几乎要昏过去,鬼魅们嘲笑着我。 “我必须要问一问命运女神。”我请求道。 如果命运女神不想见你呢? 传来一声很大的响声,门闩被拔开了,门猛地被推开,飘进来一阵呛鼻的烧木头的气味。 这两个年轻漂亮的人,他们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穿着草绿色的丝绸和藏红色的亚麻,粉色的鞋,脚趾甲涂成金色,其中一个头发系了一条丝带。 他们看了我多久了?他们让我毛骨悚然。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手里拿着一条细细的链子,像神一样触摸着我。他们是真实的,还是黎明来临之际的幻觉?如果他们并没有躯体,他们怎么会握着我的手?为什么他们身上散发着香水的香味,却有着男人的力量? 他们把我拽到外面寒冷的夜晚中,我尖叫着,外面鼓乐齐鸣,铙钹在击,手鼓在擂,弗里吉亚的笛子手们吹着芦笛。舞者们旋转着,木柴噼叭作响,火熊熊燃烧。着冠的西布莉随从们击着鼓;头插着羽毛的士兵手持矛和盾在进行搏击;黑暗中的舞者卡比里舞着、唱着、发出阵阵哀鸣;西布莉的“宠妃”兴奋燥动,他们觉得他们是女人,他们沉迷于乐声之中,有几个太兴奋了,甚至割下了他们的生殖器,扔到了火里,以示对西布莉的崇敬。 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双腿颤抖,他们强迫我跪下,大母神西布莉神坛周围是七头巨大的黑色圣牛。西布莉的神庙建于几个山洞前,山洞就是进入冥府的通道。七头孔武有力的牛,躯体剽悍健壮,厚厚的的黑皮闪着光,眉毛粗重,全身流淌着汗水,锋利如锋的牛角向前挺着—它们就是我要献给神的礼物。 “你为什么要到我们这儿来,旁非利亚人?为什么要给我们带来这么好的祭品?” 是谁在说话?我看不到人。 第49章 旁非利亚人。我是生在金牛山,但我不是旁非利亚人。火把的光太弱,我看不见什么,我提起一口气,大喊道:“我死在特洛伊!”声音压过了鼓声、搏击声和狂舞托钵僧的喊声。 黑影中走出几位女祭司,是真正的女人,一脸严肃,似乎不为任何事所动。“迄今的七百年间,所有的旁非利亚人都是特洛伊幸存者的后裔。你们的民族就是这样形成的。” 我挣扎着站起来,七头牛盯着我。“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大声说道,只感到一阵晕眩,“城镇已经改变,建筑已经消失,河流也已经改道。我死了,现在本应该到了天堂,可我却到了这里,这里。”记忆使我惊惧颤抖,眼前一片模糊。我抖动的双腿是落在地上吗?“我记得我的身体被从特洛伊拽到这儿,特洛伊也早埋葬于这座山的土壤之下。你们给了我这样的命运,你们让我到了伊达山。” 几位女祭司镇定地说,“我们没有给你这样的命运,我们不具备这样的力量。我们可能抚养过你,但你是西布莉的孩子。大母神赋予人生命,如果她感到你应该重生,就像阿提斯那样,你又怎么可以提出异议?” 佛里吉亚献祭(2) 阿提斯是西布莉的儿子和爱人,被他母亲的母性欲望逼疯了,阉割了自己,死了,但他母亲凭借着她的永生的力量,使其复活,他现在守护着支撑神庙的柱子。 “我必须要知道我是谁,”我乞求着,“我一定要知道我的命运里有什么在等着我。” “大母神就是生命,她的秘密就是生命的秘密。男人无法获知,只有女人知道。” “就像七百年前阿萨纳特从巴比伦来这儿知道的。” 仅仅提到他的名字就让她们心惊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女祭司的眼中现出犹豫的神情。 趋她们还没回过神来,我继续追问。“宙斯答应依娥丝的请求,赋予她的爱人提托诺斯——特洛伊王子,普里阿摩斯王的兄弟——永生,难道这一切不是在这儿,在伊达山吗?” 她们沉默不语。四周叫喊声、鼓声响成一片,但我不能放弃。 “不是我家乡的伊达山,”我说,“不是克里特的伊达山,父亲宙斯的出生地,而是这里,大母神西布莉的伊达山。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人们已经知道在特洛伊荒凉的海岸边可以得到永生,你们就没想到有人会为此而来?” 女祭司们一起走到神坛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感到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地答道:“我的名字曾经是基克拉迪。” 她们庄严的脸色一变,这次是因为她们认出了我接着说:“我们知道你,基克拉迪。” “那你们就该知道等待我的有什么,知道我怎样才能结束这一切。” 女祭司们不肯说。她们洗了洗手,捧起大麦。中间的一位年轻祭司,她穿着白色的袍子,系着金色的链子,站起身来,伸开洁白的双臂仰望着天空,乞求道,“请听我说,伟大的冥王!黑暗的保护者!请听他说,伟大的命运女神,生命的缔造者!这个男人想知道他的命运!” 等她说完,其他的女祭司抛出大麦,第一位女祭司抓起最近一头牛的尾巴,手持一把锋利的刀在下垂的牛腹上熟练地一划。 一缕鲜血直喷到神坛上,公牛咆哮嚎叫,四蹄乱蹬,头部乱摆,但是绳子控制住了它,它只能忍受。女祭司手上满是滚烫暗红的鲜血,她剜出了这头暴跳如雷的畜牲的内脏,一股臭味散发出来。她看了看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征兆指示我可以下到冥府中。 火把照亮了她的脸,其他几位祭司挥刀砍向牛的脖子,切断了牛腱,公牛再没了什么力量。她们剥下了牛皮,把肉剔掉,公牛血流如注。她们往剔干净的大腿骨上抹油,和一些碎肉放在火里烧;主要的牛身则在火上熏烤,不时地往脆皮上浇着亮晶晶的酒。 牛肉咝咝作响,油脂渗出,肉渐渐地被熏黑了,一罐罐的上等橄榄油不停地浇在咝咝作响的牛肉上,太诱人了,饥饿向我袭来,我跪在那里只感到焦燥不安。 等肉烤得差不多了,骨头差不多要烧成灰了,内脏也差不多能吃了,他们击鼓舞蹈,把肉切成小块,在还需要烤的肉上插上木棍又再烤了烤,最后把肉从火上彻下来。往碗里倒上酒,供在神坛前,我就要进入到这些神的领地,他们将决定我的命运。 等她们填饱了肚子,这些女祭司们一起站起身来,手持火把照着路,嘴角还有油腻,但是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她们命我站起来跟着她们,走过我斋戒净身的院子,来到一个黑暗潮湿的山洞前,山洞深藏于荒凉的伊达山之中,这是人间通往冥府的大门,是前往命运女神居所的通道,等待着我的不知是怎样的恐怖,我甚至从这里就已经听到了来自地下宫殿的奇怪声音。 “是时候了,”她们齐声说道,“是时候让基克拉迪进入冥府了。” 我走进山洞,走进伊达黑暗湿冷的子宫,不时闻到地府阴森的气息。山洞蜿蜒向地下延伸,直入地底,在蠕虫生活的土层之下,在树根之下,岩石之下,一片荒凉,无一丝阳光,直将人推入绝望的深渊。 这里空气炎热粘稠,弥漫着烟雾,鬼魂们或耳语或哭嚎充满了怨毒。我到了忘川,这条悲哀的河流的边上,对岸就是冥府黯淡的大门。 佛里吉亚献祭(3) 我站在岸边,冰冷的河水拍打着我的脚,周围一片荒凉,令人胆战心惊,黑暗中出现一艘渡船,老迈消瘦的渡神卡伦撑着他小船来了。 我手里紧紧攥着欧布鲁斯硬币,等他伸出他枯瘦的手,我把钱付给他。他什么也没说,也不帮我上船,我摇晃着上了船,一屁股坐下,他稳了稳脚跟,挺直腰板,撑起两支浆,划起船来。 我们行驶在忘川之中,四周迷雾重重一片寂静,我疲惫不堪,身体渐渐瘫软,呼吸渐弱,我闭上了双眼再也支撑不住。 尖叫声把我惊醒,我被扔到了河的对岸,已经在冥府的地界了,四周围是无数的冥府士兵,他们愤怒地喊着,身着地狱铁匠所铸的盔甲。我跳起来,躲过他们刺过来的闪亮的铜矛。 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响起,“你不认识他们了吗,基克拉迪?你不认识这些和你共赴沙场的人了吗?” 这儿没有奥德赛,没有阿其琉斯,也没有神勇的亚甲斯。他们也不是远征特洛伊的希腊众国王,也不是歌声所颂扬的众位英雄。他们籍籍无名,他们的女儿被偷走,他们的妻子遭俘获,他们是希腊愤怒的子民,是像我一样的人,是曾经血战沙场的战士。 我赶快把脸闪到一边,往后退了几步,免得他们把我的魂摄去,不料他们退得更快。他们飞快地退回到他们的洞穴中,呜咽着。 “他们看到你身上有比冥府的阴影还要阴暗的东西。“ 黑暗中响起鬼魂们的阵阵尖叫声,终于我看到了端坐在冥府大门里的死神,她手里拿着闪亮的杯子,里面盛着水,她正在占卜。 她头上披着斗篷,身后是一个巨大的坑,是从地上径直挖下来了,我猜不出它有多深,供奉在西布莉神坛上的公牛已经在我之前被扔到了冥府,它们的喉咙被割断了,鲜血填满了深坑。有一些鬼魂徘徊在坑边,痛饮着鲜血以获取力量。 “曾经的暴力渴望着新暴力的暴发。”死神开口说道。“最后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临之时,魔鬼就会来索命。任何战争,任何力量,任何祈祷都不能阻止你复仇,复仇已经控制了你。” 我不安地沿着冰冷泥泞的河岸朝前蹭,“控制了我?” “基克拉迪,你和大母神西布莉已经签署了复仇协议,你是为了正义,她是因为愤恨。” 她为什么不露出脸来,这个冥府里的干瘪驼背老太婆?我问道:“什么协议?” “因为阿萨纳特对你犯下的罪行,因为他无礼索要她赋予他的神,牛神,暴风雨神阿达德的永生。她体内有阿达德的种子,她把种子也种在了你的体内,种子只能在愤怒的温床上长大,不肯有半分钟的平息,是自古以来最为猛烈的暴风雨。” 鬼魂中响起一声吼叫。坑旁的鬼魂尖叫着,哭嚎着,攥紧了拳头捶打着前胸。 而我则被吓得呆若木鸡。 “基克拉迪,你已经被扔到了时间马车上,时间老人亲自赶车。你将获得的每一次生命都像是一个岛屿,就像那些环绕着伟大的克里特的岛屿;你就像游弋于时间海洋内的一根线,线连着针,每缝一针,你就会到达一个岛屿,继续缝下去,直到织完你的命运之线。” 永远不会停止?这是多么疯狂的事情。也许是我疯了。我恳求道:“凡人的血落在地上,他还能唱响什么歌?任何人都不能,而为什么我经历了折磨之后又回来了?我应该已经死了!” “死亡是一项技能,你会觉得它难以琢磨。”死神洗了洗手,好像就要不理睬我了。 “死亡觉得我……讨厌?” 她站起来,她的脚很小,脸仍然罩着,走向黑暗,她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你敢拒绝你的宿命吗?” 她要把我扔在这儿?我随后追去高喊道:“我拒绝!” “可你已经踏上去了,你怎么拒绝?”她警告着我。我追赶着她,陷入一团迷雾,撞进了一张大网。 成千上万条粗粗的卷曲的红色线纠缠在一起,布满各个方向,网下聚集着无数的生命,每一根红线揭示着下面的每一个生命。 第50章 我像是一位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这些渺小的生命。 佛里吉亚献祭(4) 但是线不是静止的,它们在动,在伸展,有的打了结,两条线交叉的地方,下面的生命也纠缠在一起。线碰到我的身体,有如利刃切割着我,把我拖到一个冥府之外的一个坑边,坑内一根巨大的泥杵直插入地上,这就是“存在”纺锤,它掌握着所有生命的运转与轮回。 七个巨大的铜圈围绕着纺锤慢慢旋转,每一个圈上都有一位海妖在唱圣歌,顶层的宝座上坐着三位命运女神,“存在”的女儿们,甚至宙斯都对她们心怀畏惧。她们纺着生命之线,操控命运,克洛索掌管过去,拉赫西斯编织现在,阿特洛泊斯等时候到了将绳索剪断。 “看看你自己的生命线,基克拉迪。” 一条血淋淋的生命线从我的腹部伸出,我想控制住它,但却受了它的控制,它拽着我让我看命运的旋转。血从我的手指间渗出,滴答落下,我的脚下慢慢出现一滩血泊,血泊中我看到了我的过去,我心碎了。 莫伊拉,我的妻子,我的爱。 她就是我的宿命,神就是这样安排编织了我的宿命。我跪倒在地,倒在血泊中,为我凄惨的命运哭泣。 血泊中她又活了。我和她站在克里特荒凉的峭壁边上,看着伊多梅纽斯国王庄严地护送他叔叔凯特里斯的尸体回克诺索斯,回来举行葬礼,葬礼盛大,如同尊贵的迈诺斯所举行的葬礼,在葬礼上,梅内莱厄斯与他的祖父永别了。 我和她站在一起,感受着她的体温,分享她的喜悦,看着一辆辆战车争相驶过,一柄柄长矛、铁枪在空中挥舞。人群中她和众人一起发出阵阵惊呼,跑过宫殿的石门廊和阳台,躲在红通通的柱子后面,向迷宫里探望,看我和牛群奔跑,跃过它们黑色的锋利的角,躲过牛蹄的重重踩踏,巨大的木门挡住我们的去路,这已经不是竞技而是厮杀。 夜晚来临,火葬用的柴堆已经点燃,火光下我凝视着她的脸,知道我再也不会见到另一张更美的脸。再不会找到另一颗更为真诚的心,因为她,我这个可怜虫才活着,才存在着。 我伸出手,可触到的却只有血。 死神拉动绳索继续拖着我向前,血泊中我见到了阿萨纳特,他在等着我,我在记忆的血泊中迤逦向前,多少年过去了,但是我的仇恨丝毫未减,我的愤怒暴躁没有丝毫的平息,仇恨的火焰世世代代在我胸中熊熊燃烧。 我倒在死神的脚下,精疲力尽,万念俱灰。“她对你那么重要,基克拉迪?”死神问道。 “她是我的誓约。” “那你回过头去看看你的生命,看看血泊,看看你的誓约。” 我照她的话回头看我刚刚趟过来的血泊。 “如果她对你如此重要,为什么她仅仅是这一片恨海里的一朵花而已。” “你不明白。” “去找阿萨纳特吧。如果你注定要愤怒,如果愤怒能带给你平静,继续愤怒吧。但你要明白,你是因为你自己而愤怒,而不是因为我。” 我听到了她的话,但却难以相信她真的这样说了。我勉强抬起头,仰望死神的脸,却看到了莫伊拉在为我哭泣。 “我最亲爱的基克拉迪,难道我仅仅是你的心痛吗?” 我双手颤抖,浑身都在颤抖,我想握住她的脚亲吻,但是却什么也握不到。 “我是一个影子,”她说道,“我是思想。我是触摸你的女人,你失去了我的触摸就像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一样。为什么仇恨那么重要?我是春天香甜的空气,是花间的露水,是林间飞翔的小鸟,是静谧的清晨,我每天都和你在一起。所以,当你不再愤怒,我的爱人,不再伤心,你要想起这一切,要为我欢呼。” 他们载着我行驶在冥河上,渡过这一片恨海,她不见了,我又一次失去了她。 这是最彻骨的伤痛。 我大口喘着气,咽下泪水,几近疯狂。死神很快就会见我吗? 启明星已将晨曦带来,已经照亮尼俄伯的泪水—伊达山间淙淙流淌的泉水了吗?太阳已又再升起,照亮这蜿蜒的佛里吉亚群山了吗?也或许太阳尚未升起,仍然依附在大山的怀抱中? 佛里吉亚献祭(5) 这些燃烧着的灵魂在我眼前舞了多少天了?两天?三天? 我不知道,也猜不出。 下午3点08分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 诺斯拿手帕捂住鼻子,尸体的腐臭味使他恶心,想找个空气稍微干净点的地方。他感到胸口烦闷,一根根肋骨挤压着他,他就要崩溃了。 莫伊拉。 现场处理小组的一位工作人员走进公寓的里屋,手里拎着一只银色的箱子,箱子里装着一些较重的设备。他在那些发了霉被扔掉的避孕套里翻来翻去,用一把小镊子夹着虱子和蛆虫,想和诺斯说说话,但是诺斯在别的地方。呆在哪儿都行,只要不是这里。 他听到马提内正在里屋和罗伯特艾什交谈,这三个受害者大概死了八到十天了。 他们还在收集着证据,诺斯受不了了。他要离开。 他推开处理小组的工作人员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却被马提内拦住了,马提内一脸疑云,既关切又带着怀疑。“基恩想从你那儿得到什么?” 诺斯说他不知道。 “大家想知道答案。” “是你想知道。” “你他妈的说对了,我是想知道。” 诺斯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能感觉到每个人都在审视着他,看穿他的表面,直看到他的内心灵魂里去。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他回过身看着他们。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公寓的电话,一部很普通的黑色电话。 艾什马上提醒诺斯还没有取电话上的指纹。诺斯掏出手帕,屋里静下来,他拿起听筒,放到耳边。 开始他什么也没听到。过了一会儿,有了声响,好像是衣服的沙沙声。 诺斯不想张口说话,他一张口打电话的人就肯定会知道出事了。可是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他不得不说话了。 “是哪位?”诺斯沉稳地问。 “你好,诺斯探长。” 周围的人一脸期待地望着他,诺斯尽可能坦然地面对着他们。他静静地吸了一口气,感到后脖颈发热,头发扎皮肤。他尽量平静地回答:“你好,基恩。” 轮回密码第四部分 决斗(1) 基恩藏在图书馆的一条过道里,蹲在地上,两具保安的尸体整齐地躺在他脚边,血从尸体脑后流出,子弹孔很小但很有威力。 他把电话夹住,搜着一具保安的尸体,从兜里翻出一个薄薄的黑色钱夹。 他听着诺斯的呼吸,听到他身后隐隐传来的有些忙乱的声音。诺斯不是一个人,不是像他一样被一个人扔在这儿,只能够靠运气找到什么就用什么。 “我妒忌你。” 诺斯很谨慎地回答,不过基恩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好奇,“你为什么妒忌我?” 钱夹里没什么重要的,有一点儿钱,不过这不是他想要的。基恩把钱夹放在一个架子上,搜另一个兜。“复活的滋味怎么样?” 无须回答,诺斯的沉默就足够了。 “很难受是吧?噩梦时刻纠缠着你,残食着你,最终把你弄得胆战心惊,彻底瘫痪。” “你在哪儿?” 这个突然的问题让基恩吃了一惊,他有些结巴,“不要浪费时间。” 他在兜里翻出一些新东西,放在地上。一个打火机,一把小刀,另一张通行卡。这还不赖。“他们都死了吗?” “谁都死了,基恩?” 他搜了搜另一个保安的上衣内兜,掏出另一只枪,黑色袖珍西格索尔p245型枪。不错。“其他人,”他对诺斯说:“和我们一样的人。” “和我们一样?我和你有什么相同?”诺斯冷冷地问,“我可没杀了四个人。” 基恩站起来,朝图书馆中心走去,四处转着,最后找到了他一直寻找的东西。 “也许你只是在最近的记忆中没有杀人,”他简单地回答诺斯。 “这是惟一重要的一点。”诺斯说道。 下午3点13分 诺斯对马提内焦急着打着手势,马提内正在给电话公司打电话,催他们赶快查清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 艾什已经检查了座机,没有来电显示。 诺斯尽可能拖延时间,保持冷静,但是他做不到。他问道:“塞维奇最近怎样?” 基恩没回答。诺斯只能听到哗啦哗啦的声音。 他在干什么? 诺斯进一步探问,“塞维奇,”他说,“他应该老了很多吧。” 这话引起了屋里所有人的注意。 基恩最后说:“你让他担心了。” 很好。“我怎么让他担心了?” “你是一次失败的实验,你不要记住过去。你是塞维奇的一个没用的孩子,没能让他取得优势,可你还是找到了他。” 我是一次实验?诺斯感到怒火中烧。我是一次实验。 冷静。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 “也许是我不想记住。” “你不明白我为什么妒忌你,我只是想知道过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滋味。一个纯净的童年,没有那些梦魇,死亡、屠杀、性交再也不会出现在一个三岁孩童的脑海中。” 诺斯并不同情他说:“不一定非要这样。” 基恩绝望地回答:“你以为一个人可以选择吗? 第51章 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不,基恩,你也不是你以为是的那个人。” 马提内匆忙在他的记事本上记着什么,举到诺斯眼前让他看。 “他用的是手机。”条子上写着。 他可能在任何地方。 基恩卸下墙上的探测器的外壳,扔在脚下。用小刀小心地剥掉电线的外皮,断开电触点,使每一个触点紧紧地贴在刀刃上,这样等他走开后,不会出现什么状况。 “如果我们如此相像,为什么要追杀彼此?”诺斯问。 基恩把两根细细的电线缠了缠,将就着打了一个结,保持电路继续畅通。 “因为我想结束这一切,结束这场记忆的噩梦。我想再一次获得完整的生命。” 他揣起小刀,回到图书馆中间,迈过两具尸体。 “如果你是前生什么人的一块碎片,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是谁?” 决斗(2) 基恩装作没听见,不理睬他,他总是让人不舒服。基恩看了看天花板上的一个个灭火喷头。 他记得图书馆的上一层放着一些装实验室化学试剂的桶和罐。有一些试剂具很强的爆炸性:氢,丙酮,和丁醇。其他试剂,像盐酸一样挥发,腐蚀着空气。 基恩够不着天花板,无法使喷头失效。每个喷头都连着一个焊接点,或一个小玻璃管,当温度过高的时候,喷头会自动喷水灭火。他得另想办法。 变一下图书馆布置,推书架,不让喷头喷到角落。 他看了看两个摄像头,还得不让他们看见。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帮忙。你不明白。”他说。 “基恩,我只知道,我们怎么想并不重要,我们的所作所为才重要。”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 “你要杀了我。” 下午3点16分 电话断了。 诺斯按回拔键,可是基恩不听电话。诺斯生气地把听筒摔下问:“他在哪儿?” 马提内拿着他的手机回答说:“他们正在查手机基站。” “别查什么基站了,”艾什连忙插言,“那只查到四个街区的范围之内。告诉他们查e911(增强报警功能),可以精确到五十码以内。” 马提内摇摇头,挂断电话。“e911不行。他用的是老式的手提电话,登记的地址是这儿。” “手机基站查到什么吗?”诺斯不肯放弃。 “在市中心。第七大街,时代广场北边一点儿。” 离地狱厨房很近。 那天,诺斯追着他出了博物馆,基恩没有往林肯隧道去,他是因为害怕慌了神,是迷路了。 基恩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又摞了几本书,直到满意为止。书架的位置变了,他贴书架站着,躲过喷头和摄像头,掏出打火机,点着了书堆。 火苗舔着书页,一本本厚厚的书瞬间就被熏黑了,边卷了起来,好像有什么地狱的魔鬼开始读这些书了。 如果人类是靠着书籍保存记忆的,那么这也是使他们失去记忆的方法。 我们的父亲有很多责任要承担。 他重新找到那些牛皮卷、羊皮卷,上面详细记载着一个永生家族的血脉,把它们扔进了火堆。 他往外走,注意到废纸篓里扔了一个空塑料矿泉水瓶, 他拿起瓶子,又从一个抽屉里找到一卷胶带,把瓶子粘到一支枪的枪管上,免得开枪的时候出声。 在门旁边的一部紧急电话旁,他拔了一个曾经见丽塔拔过的一个号码,装成另一个人说基恩正企图逃跑,往一楼去了。 他挂上电话,朝大厅走去,上了电梯,按键径直朝顶楼而去。 下午3点35分 诺斯在滂沱的大雨中开着卢米娜车,马提内紧跟其后,两人沿亨利哈德逊高速路飞奔,高速路上一辆车接着一辆。 诺斯呼叫中心,请求搜查10街和48街交叉地带。车里的无线电响了,传出命令让警车去第七大街和百老汇街达菲广场附近的八个街区巡逻。 从没见过如此猛烈的暴风雨,整座城市淹没在大雨中,闪烁的红绿灯和闪电交织在一起。 座位上的电话响了,诺斯拔到呼叫机模式,马提内大声地抱怨着。 “他们什么都没查到。他们查了autotrack(自动跟踪系统)和urint数据库。城里根本没有叫‘阿基’的公司,我们好像在追鬼。” 那倒好了。 “有没有查剧院区附近的生物公司?” “查了,没结果,他们可能已经倒闭了。也可能根本就是另一家公司的伪装。” 阿基。阿代表阿萨纳特?“是不是什么别的缩写?” “你他妈的!你这个白痴在干什么?没看见前面绿灯了吗?” 什么? 诺斯瞥了一眼车外,暴雨扫荡着路上的车,马提内的车拐了个弯,躲开前面一辆开得很慢的车。 决斗(3) 电话响个不停,诺斯把它回复到手机模式,不再理它。 他拿出他的黑色笔记本,放在仪表盘上,一面焦燥地翻着已经卷曲了的本页,看看还能想起什么来;一面盯着路。 我忘了什么? 基恩小心谨慎地下了电梯,大厅里没有保安看到他。 他举枪射击,塑料瓶子像霓虹灯一样一闪,子弹悄无声息地洞穿瓶底,正中一名保安的后脑。 血溅到了墙上,那名保安瘫倒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扇桃木门挡住了他,看起来他那一串通行卡都用不上,门上没有数字键不要什么密码。 他摸了摸结实的木门,想找一个缺口,等听到身后的电梯门关上了,才听到门锁打开的重重的声音。 他轻轻推开门,放轻脚步,走进门里大理石地面的接待室,走进了他的巴比伦过去。 石墙上高挂着一块块精致的泥板,板上刻着复杂的楔形文字,而他竟能像读英语一样轻易地读懂它们,这令他心烦。一份份国王名单,一首首史诗,记载着英雄们以及众神的伟绩:英安娜,战争与欲望女神;吉尔伽美什,所有男人心目中的英雄,敢触怒众神寻求永生。 “死亡是众神赋予人的;生命是他们留给自己的。” 基恩看着他的父亲从黑暗中朝他走过来,乌木手杖敲击着大理石地面。看到基恩,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而是带着骄傲满意的神情,满意他儿子的杀人本能依然完好无损。 他知道我们会来。 “这不就是我们在巴比伦学到的东西吗?”劳莱斯问。“我们见不到死神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直到他粉碎我们的生命,将我们的灵魂抛在痛苦的黑暗之中,我们再也回不来。你说,这是什么生命?” 基恩默不作声,看着面前这位形容枯槁的老者,心里感到很厌恶。 劳莱斯熟悉这种表情。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说:“你恨的不是我。” 他朝暗处走去,相信基恩会跟过来。“你以为我照镜子的时候就不感到厌恶?是时间触怒了你,基恩,一向如此,是这冷酷无情的时间,是腐朽堕落。” “我远不是因为这些恨你,”基恩说,跟着他走进来。“我爱她。” “那你为什么记得占有她?” “我吻了她……” “你记得你强暴她吗?” 劳莱斯的话像一把生锈的刀。基恩想反击,但是却已被刺中要害。“我为她而战……”他说。 老头盯着他的儿子,“可结果呢?”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不可更改,很可怕。基恩结巴着说,“结果我杀了她。” “是的。我们多健忘啊。”他回头看了看石板,颤抖着手摸摸它起伏的表面。“这是我写的,记录上是这么说的,可我想不起来,那个记忆没了。一想到我还丢失了什么,我就感到很痛心,但至少我们可以一起追寻我们的源头。” 劳莱斯领着基恩走到大厅的宽阔之处,在那儿他们能看到黑色的暴风雨正在这座城市里肆虐,敲打着窗子。 “你正在斗争,”劳莱斯解释,“印度人是怎么说的?自我只是一种幻觉,一层面纱,不让我们知道我们真实的本性。 “意识是一本地图册,充满了一幅幅地图。神经元按方向寻找着我们的自我。一出生就肢体残缺的人感到有鬼影晃动,因为他们出生的时候脑子里有一幅躯体完整的图画。 “你体内也有一个魅影的人格,这是我们要清除的,像扔掉旧衣服一样。我的孩子,等实验结束了,我们就能在你身上取得我们已为之努力多年的成绩。我们将获得永生,不需要吃药,不需要那些冷酷的神。它将成为我们生而有之的天性,长存。” 从基恩的表情看,劳莱斯的话让他不舒服。 “你好象很失望。你希望得到另一个答案?” “吉尔伽美什失败了,”基恩说。 决斗(4) “可他们为这个傻瓜唱了千年的颂歌。可还有我们,我们做到了吉尔伽美什做不到的事。我已经生了根,而且我还会茂盛下去。”他用瘦骨嶙峋的双手握住基恩年轻的双手,拇指轻轻扣着基恩的手背,用深邃的眼光看着他儿子骚动不安、充满了痛苦的双眼说:“你不需要枪。” 基恩鄙视地看看自己手里的西格索尔枪,“是的,”他说,“你是对的。” 他把它扔到一边,枪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他看看外面,暴风雨抽打着窗子。如果这不是他的忿怒,他为什么感到自己非要听从于它的吩咐不可? 第52章 他感受到了几世的愤怒,听到愤怒的鬼魂在他耳畔吼叫,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伸出手扼住了他父亲的喉咙。 “会疼的,”他说。 在他的儿子对他纤细的气管用力之前,在眼泪顺着苍白的面颊流下之前,在血在眼前喷涌之前,劳莱斯的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终于可以抛下一切了。 “一向如此。”他说。 枪林箭雨(1) 我们是希腊愤怒的子民,心中怀着无比的忿恨。啊,缪斯女神,为我们的愤怒唱一首歌吧!让我们把死亡之索套在这些特洛伊人的脖子上,拉紧作我们的琴弦,奏响挽歌,作为对我们的回报。 当我说“我在那里”的时候,请听我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来,我们划浆出海,波光嶙嶙,我在那里。一千艘黑色迅捷灵活的单层战舰在黑色的海面上乘风破浪,矢志要饮特洛伊人的血解渴,海面上成群的海鸟在飞舞。 我在那里。我是五十人当中的一个。我们划着浆,后背笔直,我们神勇的战舰沿海岸行进,驯化一个又一个蛮荒的东方海岸,让他们尝尝他们曾给予我们的。发誓要让他们饱尝鲜血的滋味。我们所到之处已成为一片废墟,妓女们寂寞空虚,变成一具具僵尸,只等着宰割。 哭泣吧!特洛伊,哭泣吧!我们是希腊愤怒的子民,心中怀着无比的忿恨,我们要眼见着你们的高塔倾倒,就像你们贪婪、有毒的嘴里掉出来的腐烂的牙齿。 我在那里。在那一天,五万士兵下了黑色的战舰,踏上狂风大作的平原,平原在汹涌的斯卡曼德洛斯河前伸展开来。大地在士兵和战马的脚下颤抖!阳光也因长发希腊勇士的愤怒而黯淡。一支支长矛抛向空中,把死亡带给敌人。浦洛忒斯劳斯惨遭杀戮,他四溅的年轻血液是对我们的第一次警告。 尖叫吧!特洛伊,尖叫吧!这战场就是你们的葬身之所,你们这些荒原上的野兽,大地就是你们的灵床,岩石就是你们的枕头。咒骂你们哭嚎的孩子吧,倒下吧!我们是久经沙场的希腊勇士,已将你们团团包围;我们团结如一人,正朝你们,我们的猎物走来,势如猛虎。缩在你们的盾牌后面吧,你们脚下飞扬的尘土令你们窒息了吧!一个人倒下对于整个大军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阿伽门农,希腊众国王的领袖,用你的呐喊鼓起我们的勇气吧!向我们承诺天父宙斯绝不会屁佑任何一个特洛伊人。让秃鹰将他们生吞活剥了吧。 奥德赛,智者中的智者,向我们展示你的作战计划吧,向我们承诺雅典娜绝不会拿我们喂狼。让特洛伊人落入你的陷阱吧,让他们尸陈荒野吧。 阿基琉斯,最伟大的勇士,为我们亮出你的剑吧!向我们保证我们不会死在战神阿瑞斯的手里。让我们目睹你驰骋沙场,让我们倾听你的呐喊。 满山遍野都是我们希腊人,忠实的莫米顿人,阿戈斯人,伊吉泮人,费拉里人。比沃什大军,普西安人,艾萨卡人,洛克里斯人。身着长衫的洛林人,扬名战场的易普安人。愤怒的塞浦路斯人,还有费拉西恩人。为正义而战的克里特人。我们希腊人是来宣判你们死刑来了。今天我们要对你们执行判决,让你们死在我们的剑下,我们会为你们开辟一条道路,让你们的灵魂永坠地狱深渊。 听!刀剑在挥舞,盾牌在撞击!听!勇士们在拼杀声,在嘶叫呐喊!听胜利的欢呼声,听绝望的哭泣声,看十年征战下来浸透铜剑的鲜血! 啊,缪斯女神,为我们的杀戮歌唱吧!让我们为你们讲述勇士们战死沙场的故事。讲的不是众位国王,而是我们这些无名小辈,我们这些野兽一样的人,我们这些涌动在战争大潮中的人。 当我说我绝望的时候,请听我说。我绝望,为这一场无情的战争,战场上血肉横飞。我绝望,为这无情的砍杀,如雨的剑矢,凡人的躯体惨遭屠戮;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我绝望,为我们这些以一抵十的士兵。军士们挥舞着武器,扫荡这一片宽广的平原,长矛挑起这些来自东方的蛮人。我们洞穿他们的肚腹,看着他们的内脏流到地上;利刃披向他们的后脑,用他们的战袍擦掉我们刀上的鲜血。 愤怒吧,希腊,愤怒吧!是你们特洛伊人的贪婪将这一切横祸招致门前。 我们希腊人子的孙安眠在这座座墓穴中。噢,缪斯为我们的陨落歌唱吧。让我们在这一片墓地中行进,以这冰冷的血为酒,为我们的胜利干杯。 枪林箭雨(2) 这是我在这狂风大作的平原上所见到的:堆积如山的尸体,腐烂的尸骨落入贪得无厌的冥王的掌控,尸体上飞舞着成群的苍蝇、蠕动着千条蠕虫,贪婪地吸食着尸体。血流成河、伸着舌头的一具具尸体、一副副盔甲;残缺的肢体,破裂的脑颅,尘归尘,土归土。荒原上散落着特洛伊人的尸骨,像落入波塞东大网内的一群群鱼,我们在这一片平原上拼杀,刀剑扫过每一寸土地,鲜血染红了斯卡曼德洛斯河,它汹涌澎湃,为这一派惨状而哭泣。 夜晚降临,特洛伊城墙边的座座营盘亮起火光,火光映红夜晚的天空,照亮俯看战场的座座山岩,特洛伊不肯轻易就范,不想就这样死去。 寂静中我们向他们行进,执行命运女神的安排。一切尚未结束,仍然有血的欲望等待着要满足。 这一场特洛伊之战,她渴望着血腥,她期待着我的加入。 基恩站在窗前向外张望,雨点敲打着窗户,暴风雨抽打着这座城市,街上一辆辆巡逻车驶来,红光闪烁。 他听到有人走过来。有人在监视他,他问道:“你一直都在这儿?” 来人不回答。 基恩不怕别人监视着说:“如果你一定要留下来,就呆在暗处吧。” 梅格伊拉走了出来,红长发披在肩上。她不是一个人,保安跟着她,保安手里拿着熟悉的圈牲口的绳索。 “你在斯开亚门内看到了什么?”她问道。(译注:斯开亚门乃特洛伊城门,特洛伊第一勇士,国王普里阿摩斯长子赫克托尔丧身之所) 基恩感到一阵寒意,记忆袭来,那一扇令人恐惧的大门,阿萨纳特目睹特洛伊惨遭屠戮。还有多少这些血腥的记忆?这三千年间流了多少血? 透过玻璃窗他看到身后人影晃动,如鬼魅一般。“他们是为我来的,”他说。 他从窗边走开,看着她命令两个手下抬起劳莱斯的尸体,送到第一手术室塞维奇那里。他们手脚麻利地把他放到铁床上,慢慢地把床推走。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事情本该如此,”梅格伊拉解释道,“我们把弱者强者分开,不过我是不会像他那样给你那么多自由的。现在他死了,你觉得好多了吗?” “不。我只是依本能行事,就是这样。” 梅格伊拉和他一起站在窗前说:“好了,现在看看这个吧。你可以选择。” 警车越来越多,一束束灯光刺穿阴暗的天空。 “什么是我的选择?” 她伸出手捋了捋他的头发。“我可以结束这一切疯狂,这些在你脑子里嗡嗡响的声音,基克拉迪的声音,阿萨纳特的声音,他们在争夺着一副躯体,奇#書*網收集整理在同一副血肉之躯内交战;我给你一次机会,平息这些声音,只留下一个声音,一个清醒的大脑,一个确定的目标,再也没有怀疑,再也不困惑。或者结束这个实验,或者选择死。 梅格伊拉看出了他内心的矛盾,加强攻势。“法律只适用于弱者和卑微的人,”她说,“在这个社会,自由是买来的。我们的钱包很鼓,门路很广。我不会坐视这栋大楼垮在你这类人手里,绝对不会。” 基恩越来越愤怒问:“那么你准备怎么做?” “如果你肯屈从你懦弱的个性,我们就把你交给下面的人,让你在牢房中慢慢腐烂,数着离死刑还有多少天。” 基恩盘算着她还会说什么,她接下来说的话没半点打动人的地方。 “或者,你可以做你出生就注定要做的事,拥有比我们所有人都多的东西。” “你听起来和他一模一样。” “我们都是他,我们都是阿萨纳特家族的人。十二个人站在同一间屋子里,我们是十二个人,但是共有一个大脑,十二双臂膀,十二双眼睛,有[奇+書网-qisuu.]着同样的思想与感觉,但是只有一个大脑。我们已经软化了你的大脑,它现在像蜡一样,就等着这最后的一印,把劳莱斯大脑内的记忆蛋白印到你的大脑上,使你与生俱来的记忆,阿萨纳特的记忆,更加牢固。” 枪林箭雨(3) 基恩看了看下面聚集起来的警车说:“他们是来申张正义的。” “会让他们满意的。我们会交个人给他们,让他替你顶罪。我们可以随便选一个。” 改变还是死亡。 “不管采用何种方式,”梅格伊拉一脸得意,“我办到了我许下的承诺,就是我要摧毁你。” 狭路相逢(1) 下午4点27分 大雨滂沱,击打着汽车,时代广场上的灯已经亮了起来。路上的车太拥挤,诺斯下了卢米娜车,在人行道上趟水走着,搜索每一扇窗户,每一个入口,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基恩会在哪一栋楼里呢? 在达菲广场的一端,他拿出电话,给警局拔电话。他在百老汇停下,倾盆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 海兰德中尉说:“是的,你的确有一封传真。” 第53章 诺斯听到翻纸的声音。海兰德说:“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展品正要送往一家叫‘美国人’的公司,定在今天晚上五点到七点之间。” “是生物技术公司?” “正在查。”诺斯听到海兰德敲击键盘的声音,办公室里很嘈杂,诺斯焦急地等待着。 诺斯过了一个十字路口,跑到下一个街区,经过几辆警车,几辆车都闪着刺眼的警灯。 “没有被列为生物技术公司,”海兰德肯定地说,“他们是系谱学家,建立数据库,保存一百多个国家的出生、死亡和结婚记录,做亲子鉴定,生育检验,追寻养子血缘。他们拥有国内最大的私人遗传基因数据库,比联邦政府的还要大,但是他们没有被列为生物技术公司。” “那他们是什么性质?” “一家研究所,以做慈善事业而出名。” 基恩的哥伦比亚奖学金。 “公司地址在哪儿?” “第七大街,750号,靠近西49街。” 离这儿只有两个街区。 诺斯不顾疲倦,加快了步伐,“多少层?” “整栋大楼。” 下午4点33分 诺斯在雨中艰难地走着,衣服都湿透了,重重地贴在身上,似乎要把他拖到排水沟里。 他在车流中穿行,快步过了最后一个十字路口,鞋差点儿掉了,他感到窒息,街两旁高耸的塔楼林立,张牙舞爪地似乎要把他吞吃掉。 在百老汇和西49街拐角,诺斯紧贴墙站着,猛烈的暴风雨抽打着他的脸,他疲惫不堪,低着头,空中响起一阵阵雷声。 我不行了。 他喘息着,呼吸急促,命运似乎正在向他压过来。 750号,第七大街似乎是一条通往天国的道路,像是一座由玻璃、钢建成的神塔,蜿蜒上升,直达天堂。它黑洞洞的大嘴临街张着,不时吞吃掉一辆汽车。 诺斯挣扎着朝一群黑衣人走过去,那群人正躲在楼里避雨,像是大楼嘴里的香口胶。 是在唐人街见过的那群人。 他们看着他走过来,挡住了他的路,“你不能进去,这是私人领地。” 诺斯看了看最近的一个人,那个人脸色突然大变,他认出了诺斯,不单纯是在唐人街认识的,他早就认识他了。 诺斯没掏证件,只是问道:“前门在哪儿?” 没人回答。有几个人想把诺斯吓走,但是大多数人知道这对于诺斯来说毫无作用。但是他们集体的反应已经回答了诺斯。 “谢谢,”诺斯说道。 他们仍然沉默着,拉下地下停车场的大门。 不过太晚了,诺斯已经看到了那辆闪亮的银色2004克莱斯勒赛百灵轿车。 屋子中间放着一张闪亮的不锈钢尸体解剖台。 塞维奇戴上薄橡胶手套,旁边放着一个托盘,铺着白布,上面放着闪亮的手术用具。劳莱斯的尸体被推了进来,尸体上盖着刺眼的白布。 仆人们数到三,一起把尸体抬到解剖台上,掀掉白布。即便在死后,劳莱斯瘦削的脸上仍然带着诡秘的得意神情。 塞维奇戴上蓝色的口罩、聚碳酸酯面罩还有眼罩,他让基恩和其他人也照做。这是很可怕的工作,他说骨头会四处乱飞。 梅格伊拉和她颤抖着的护卫军先看着基恩做,然后也照着做了。 基恩仔细看着塞维奇,看着他拿起解剖刀,刀刃贴近劳莱斯的左耳,劳莱斯发际隐隐有几颗雀斑。 塞维奇把手术刀插进尸体冰冷的肉里,刀没入骨。他一手托住劳莱斯的头,解剖刀平稳地划过软组织,直到右耳。 狭路相逢(2) 这就是屠宰。塞维奇握住切口的上沿,拉开切口,把手术刀伸进去,切断关联组织,分离肉与骨头,伸进手,从切口内掏出鲜血淋漓的肌肉组织,看(奇*书*网-整*理*提*供)着令人毛骨悚然。颅盖,颅骨上部的圆形部分露了出来。 “开颅锯。” 基恩接过塞维奇血淋淋的手上的解剖刀,递给他呼呼作响的骨锯。半圆形的锯齿刃转动着,以每秒数百转的速度旋转,直朝尸骨锯去。 “基恩,现在可以把解剖刀放下了,”梅格伊拉小心地提醒基恩。 基恩看了看带血的刀刃,慢慢地放下。 塞维奇并没有夸张,颅骨的碎片四飞,头颅内部的红色组织也喷了出来,喷到了面罩上,骨锯已经锯到了劳莱斯额头附近的骨头,等锯完了,头骨盖就被打开了。 终于用一把大的金属颅骨凿,他撬开锯槽,转动颅骨凿,分开了颅盖和下颅骨,一股热气冒出,湿湿的脑膜露出来,里面包着的是大脑的灰白质。 “看起来状况良好。”塞维奇说,接着受意基恩,“请把脑半球为我分开。” 想到要动手,基恩的手颤抖了。要触摸劳莱斯褶皱的大脑皮层内的记忆,将自己的脑髓捧在手里—他不想做这些,可他就是来自这一副躯壳。 其他人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警报为什么还没有响? 他们已经发现了火,把它熄灭了? 基恩不情愿地伸出手,轻轻分开劳莱斯大脑内冰凉的灰色脑半球,塞维奇把一根长针插入两个半球之间,直插入脊柱顶端,析取出发亮的脑脊髓液样本。 脊髓液内充满蛋白质,蛋白质溶入周身的血液,每六到八小时新脊髓液产生,新陈代谢废物、抗体和疾病产生的病态废物随脊髓液循环流出大脑。脊髓液中含有记忆蛋白,记忆蛋白指挥精子细胞发生减数分裂;脑脊髓液存在于脑室,人脑中的空隙,之内,其中的蛋白填满记忆匣,劳莱斯的持久记忆就存在于其间。 塞维奇把注射器放在托盘上。分离大脑与内颅骨,用解剖刀切断大脑与躯体的联系,割断面部与视觉神经,剥离眼球。 劳莱斯的大脑被彻底摘除,塞维奇把它放在一个秤上,记录下重量,然后浸在盐水中保存。 为防止残留的脊髓液从劳莱斯的脑内渗出,塞维奇指挥基恩用一卷卷的纸巾把颅骨填充起来,重新盖上颅盖,贴上头皮。 “我一会儿再缝合,”塞维奇说,摘下手套和面罩,“来吧,我们来结束我们的工作。” 下午6点48分 等待是一项很耗时的游戏。 第七大街750号,大楼高耸着,四周围停着警车,警灯闪烁,大雨滂沱拍打着警车旁每一位纽约警察,在场的还有紧急勤务小组的警员。 马提内从大楼内走出来,里面的人说这儿没有一个叫尤金迪布克的人。 “我觉得他们在说谎。” 诺斯对此毫不怀疑,“他们当然在说谎。”诺斯给海兰德打了电话,跟他要搜查证,可一个小时过去了,没一点儿回音。 诺斯一筹莫展,只能在外面等着,猜测着基恩藏在哪一扇窗户后面。他沿墙搜寻,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戒备不严,寻思着对策。 过了几分钟,他回到马提内的维多利亚皇冠车旁,一位紧急勤务小组的警员趴在车门旁等着,一脸怒色,身上穿着重重的防护衣,肩上吊着黑克勒—科赫mp5型冲锋枪。 车内,马提内挂上电话,一脸沮丧,“海兰德找不到一位法官签搜查证。” 勤务小组的警员问为什么,他的人正等着要进楼呢。 “他说这家公司的人神通得很,好像手里握着每一个人的把柄,碰不得。他们好像粘上了每一个政府部门,还粘得牢牢的。” 博物馆内禁止开枪。 “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包围这个地方。” 沿街开过来一辆小型白色的运输车,司机慢慢把车停在路旁。年轻司机紧张地下了车,拉开车箱的侧门,给两名巡逻警看车里拉的东西。 狭路相逢(3) 诺斯透过雨雾静静地看着他们,是自然历史博物馆的运输员。 头骨。 “我们就给他们想要的,”他说。 马提内顺着诺斯的目光看看运输车。 “他不是要我吗?我把这份礼物给他送去,”诺斯说,“我去敲他的门,要是情况不妙,我就呼叫。” 听到诺斯的话,紧急勤务小组的警员很高兴,紧急时刻到了。 “没错,”马提内点点头,听懂了诺斯的主意,“我们不需要搜查证。” “没有人是碰不得的。”诺斯说。 下午7点04分 他们征得了运输公司的准许,司机把车慢慢开到了大楼的前门,从车上搬下三只纸箱,把它们整齐地放在一辆手推车上。 看到这么多警察,瘦瘦的司机感到很紧张,颤着手递给诺斯货签,快步离去。 诺斯瞥了一眼大楼,心里感到很累;楼里的人都在忙着什么,个个都显得很愤怒,似乎没有人理睬他。 他把手伸进兜里,取出从他父亲的药柜里拿的药片。 如果我想,我就可以忘记。 “是什么?”马提内靠近了问道。 “β-阻滞剂。” 马提内很惊讶,“你心脏不好?” “不是。”我有其他问题。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 他注意到保安在看他。 “你真的想知道我和基恩是什么关系?”诺斯把药片扔在地上,看着药片化在雨里。 马提内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用说。 诺斯整理了一下箱子,撕开最上面的一个,把包装扔到一边,最后拿出一个古代人的头骨,他紧紧地握着它。终于把它握在了手里,感觉真奇特。它那么老,那么脆弱,装满了记忆,破损的牙齿失了颜色,上面有很多小洞,有人已经析取走了里面的精华。 第54章 包裹着这些骨骼的脸曾经是什么样子的?基恩已经毁掉了重塑后的脸,他在博物馆里看到了,不过货签上说箱子里有照片。 诺斯放下头骨,在箱子里翻,最后翻到一个白色的小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手上。 一张快照,照片上一个土色的泥制头颅,有背影、侧脸照和正面照。他把照片递给马提内。 诺斯所见到的和他所预料的一模一样。这正是他自己的脸。 马提内大吃一惊地说:“因为照片像你,他就疯了?” “我想他是更感到沮丧,因为这不像他。” “我不明白。” “不用明白。这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仅此而已。”诺斯回答。 他又拿起头骨,知道每个人都在看他,大步朝大楼走去,穿过自动玻璃门,进了大厅,外面是肆虐的暴风雨,但敌意远不如里面盛。 大厅内两尊巨大的人首牛身石像,背上有翅膀的巴比伦牛,诺斯走过两尊石像,来到前台。 他说:“如果迪布克先生今天不在,塞维奇医生在吗?” 保安语气坚决地说:“不,先生,都不在。” 诺斯点点头说:“好吧,请你给楼上打个电话,告诉阿萨纳特有人找他。” 仅仅提到这个名字,就让保安紧张了起来,一刹那间,他们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跟他说谁找他?” 诺斯把头骨放在柜台上说:“告诉他,基克拉迪在等着他。” 基恩坐在劳莱斯房间里的花木写字台旁,塞维奇把一支注射器放在皮面桌子上,旁边是一个小瓶子,瓶子里的东西又黑又亮,像是血装满了阿萨纳特记忆的精髓。 基恩害怕地看着。 我们不必非得留住记忆。 他的手停在瓶子的上方。 我们不必非得留住记忆。 一股刺鼻的茉莉香味袭来,基恩转过头,梅格伊拉正冷冷地看着他,轻轻地拍着香水。 他想起了博物馆,知道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做什么事。 “你丢了你的香水瓶。”他说。 狭路相逢(4) 梅格伊拉似乎很奇怪他记得。“我还有,”她嘲讽地答道。“你觉得烦吗?” “你想看着我完蛋。” “当然。不过,你现在还可以选。” 基恩没有回答,他拿起瓶子,把长长的闪亮的针插上。 他握住注射器,手抖个不停,对准了静脉。 桌上的电话响了。 梅格伊拉生气地放下香水瓶,按下免提键,“什么事?” “楼下有个人,”电话里的人说,语气不对。 “打发他走。” “他自称基克拉迪。” 梅格伊拉看了基恩和塞维奇两人。塞维奇走到了一边,这个名字实在太有威力,令他倍感紧张。 不过基恩并没什么反应,他看着眼前的香水瓶,嘴角带着一丝笑容。 梅格伊拉有些担心问:“他想干什么?” “他想见阿萨纳特。我让他见谁?” 死期(1) 战争的伤痕刻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战争使人疯狂。 多么巨大的伤痛,阿基琉斯倒下了。他曾手刃普里阿摩斯最优秀的儿子赫克托尔,这一位令希腊人头痛的战士;手刃亚玛森部落女首领潘瑟西雷雅;手刃强悍的门农,这位埃塞俄比亚将军,普里阿摩斯王的兄弟提托诺斯之子。多么巨大的伤痛,阿基琉斯倒下了,懒惰的帕里斯的箭射中了他,梅内莱厄斯的支柱倒下了,倒在了血泊之中。阿基琉斯倒下了,全希腊人为之哀痛。 我眼望特洛伊平原,一匹匹骏马,马鬃飘扬,鞍辔闪亮;枪连枪,盾挨盾,一面面人墙,像一堵堵坚固的石墙树立在凛冽的寒风中,我们团结如一人,勇猛不逊于神。 可看看现在的我们,溃败到了汹涌的海边,被驱赶到了我们黑色的战舰旁,被赶入了绝望的深渊。看看现在的我们,陷入了肉林血海中,十年征战,身旁尸骨如山,空气中弥漫着腐肉令人作呕的气味,瘟疫肆虐。看看英勇的亚甲斯,战争使他变得如此忧郁,他拿起自己的剑,自行踏上了赴冥府之路。 看看现在的我们,特洛伊人无尽的贪婪令我们惊骇,我们无力拦住他们贪婪的双手。看看好逸恶劳的帕里斯,他是死了,可是普里阿摩斯的另一个儿子德伊福波斯当即将海伦据为己有,她并没有回到希腊人的手里。特洛伊的优雅何在?那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根本就不曾存在。 我们希腊的战士每晚蜷缩在火堆旁,像孩子一样为我们看不到的妻子哭泣。 “基克拉迪。” 看看漆黑的夜晚,火光中看到我的君王伊多梅纽斯,但他已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克诺索斯的骄傲的人,那个内心充满激情的人已经不见了,他英俊的脸庞已经黯然无光。 战争对于这些君王来说是同样残酷的,我心里多少感到有些满足。 我挣扎着站起来:“主上,”我说,“您有什么命令?” “一个人的舌头最是油滑,像蛇一样狡猾,是吗?” “您和奥德赛王饮酒了?” 他凝重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 “你还在为你的莫伊拉哀伤。” 仅仅是听到她的名字,我的耳朵就会火一般燃烧起来,内心更是感到钻心的疼痛,“她被锁在这些墙里,”我说,“为了她,我的怒气才不消减。” “基克拉迪,我们都有怒气。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的君王为什么事而烦恼?伊多梅纽斯看看火堆旁他的这些身心疲倦的士兵。 “来,”他说,“和我走走。” 我们走过噼叭作响的火堆,一直走到漆黑的大海边。 “我见过你越过牛群,见过你和它们角斗,在克诺索斯迷宫内,你用强用力的双手扭住这些凶悍的黑色的畜牲的角。你有勇气,你无所畏惧。 他记得这些,我感到荣幸。 “可那个人还活着吗?现在走在我身旁的还是那个勇敢的斗牛士吗?这场战争已经早就杀死他了吗?” 他这样问,我感到屈辱,我生气的回答,“主上,我问您有什么命令?” 伊多梅纽斯思索着我的话,他冲我摆摆手,命我和他一起去奥德赛王的营帐。 奥德赛的营帐内聚集着一群希腊将领,他们当中站着两位特洛伊将领,安塔那和伊尼斯,二人冷着脸,我曾经看见他们那么痛快地杀死希腊士兵。 我伸手拔剑,但是我的君王止住了我,“你只是一名士兵,有些事你不懂。” 这两位冷着脸的将军做完了他们的事说:“我们说好,特洛伊一半的财富归我,我的一个儿子做国王。伊尼斯的王宫要完好无损,他的财产要分文不少。“ 狡猾的奥德赛王伸手拿过桌上闪亮的酒说:“我答应你。” “阿伽门农呢?” “在这件事上,我代表阿伽门农。” 伊尼斯回过身来,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他黑黑的双眼似乎要把我吞噬。 死期(2) “那你要留在海滩上的人呢?”他问,“他的愿望是什么?” 我不明白。我看看奥德赛王,希望他能解释一下,他喝了一小口酒,粗糙的手捋了捋胡须。他说,“基克拉迪,伊多梅纽斯斯说要由你来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我相信他的判断力。如果要你现在走进斯开亚门到特洛伊去,你要找的第一个人是谁?” “这到底是什么诡计?” 我的疑问令奥德赛大笑不止,“基克拉迪,你就像是我的兄弟一样。这不是什么诡计。当你进入特洛伊后,你要让谁尝尝你利剑的滋味?” 再无旁人。“那个巴比伦人,”我说,忿恨使我的胸脯起伏,“那个自称为阿萨纳特的魔法师,他撕裂了我的心,我的心现在还在流血,他是我要找的第一个人。” 伊尼斯接受了我的愿望。他和安塔那一起回到桌旁说:“天亮前,帕拉斯神像会从雅典娜神庙内消失,我们会说奥德赛偷了它。之后你们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普里阿摩斯的宫殿将会坍塌。” 我不知道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我只知道,协议达成后,奥德赛命人把这两个特洛伊人护送回了特洛伊。 我扑到奥德赛桌前问:“我们和特洛伊人结成了同谋?” “我们绝不向特洛伊妥协,”奥德赛肯定地对我说,“我们要把他们置于死地。” 伊多梅纽斯快步走到我身旁,“基克拉迪,如果你仍然渴望战争,我们会与你同行。帕里斯和梅内莱厄斯订了协议,我们和特洛伊人也要订一个同样的协议。” “厄帕俄斯有三天的时间为我们的计划做好准备。”奥德赛命令道。“但是一切都要靠一个人,靠他的巧舌如簧,要让特洛伊相信他,知道他不是一位国王。” 希腊军营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堆废墟,笼罩在浓烟之中。 我口干舌燥,挣脱了捆绑着我的绳索,我身旁有一头死了的黑牛,头被击碎了,我在里面找着能喝的东西,牛眼愤怒地睁着,内脏流了出来,解了我的饥渴。 我听到有声音,我挣扎着跑开,跌跌撞撞地在一堆尸体间跑着,结果跌倒在一群特洛伊人脚下。 他们的剑抵住了我的肩膀,我捂住伤口,血从我的指缝间流出。 “你叫什么名字?说!” 我叫什么名?恐惧当中我已经忘了我的名。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父亲来自南方的一个岛屿[奇qisuu.书],我在希腊长大,我叫……希农。” 第55章 “希农……?” 他们不相信我。我真是个傻瓜。希农我本来要说西楠的!一个希腊的奴隶。不是希农。我得快点行动。 我继续说着,但还是没勇气看他们的眼睛。“我现在已经无处可去,”我说,“海上,地上,都没我的安身之所。” “你的军队呢?” “他们已经走了,”我忧郁地说,“希腊人已经逃了。” “为什么把你扔在这儿?” 因为背叛,是的,他们都熟悉背叛。 我说,“我目睹奥德赛暗杀了反对这场战争的人。我把这事说了出去,全军都知道了,士兵们都惊恐不已,后来军队里生了瘟疫,希腊人就都回家了。因为侵犯了特洛伊的帕拉斯神·奥德赛,这个可怜虫,不得不为帕拉斯(即雅典娜)献上贡品,好让她保佑所有希腊船只安全到家。” 特洛伊人再没丝毫怀疑,我所说的贡品就是海滩上矗立着的一匹高大的木马,有一艘船那么大,松木制成的肋骨,四肢蹄子下安了轮子,特洛伊人争论起来。 拉奥孔,波塞东的祭司,看出了这一供品中的不祥征兆,想起他的一个梦,梦中,他正在准备献祭,在屠一头牛,突然从海里钻出两条凶恶的蛇,将他和他的儿子们吞吃掉。 他说应该就地烧掉木马,我争论道,他所说的征兆是对的,如果把木马拉进城里,献给雅典娜,每一个希腊人就会遭受这样的命运。 到现在我才第一次看清了特洛伊人。他们那么迫切地想要一点运气,急不可待地攫取那么一小口粮食,只要能逆转他们的霉运,结束他们自己招来的灾祸,即便在胜利之中,他们的贪婪也不允许他们多想,一心只想着要毁掉他们的敌人。 死期(3) 他们把绳索套在木马上,将这尊巨大的木马拉过斯开亚门,拉到了雅典娜神庙前,一路喊着号子,响声震天。 夜幕降临了,特洛伊人填饱了肚皮,喝够了酒,持续了一整天的狂欢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已安然入睡,我徘徊在他们的街道上,心里不由得可怜他们。 我拧下木马腹部的螺栓,恰在此时,我听到一个声音,“我们能有什么选择?” 我被抓住了?我慢慢地从木马的腹下出来,尽量不引起慌乱,我看到一个女人,她蜷缩在木马高大的颈背下,哭泣着在和木马交谈,抚摸着它的身体乞求着原谅。 “一千个希腊女人,每个人都渴求着希望,梦想着获救,是抗争还是屈服?是抵抗入侵者还是作出让步,以换得片刻的安宁?经历长久痛苦的折磨。那些生来就享福的女人们,为了再享安逸而误入歧途。她们对自己说在这儿,她们可能会有一个全新的生活,而事实上,她们只不过在为生存而抗争。生存的本能强于任何其他的别人男人和女人。我再问一次,我们能有什么选择?” 我从暗处走出来,拿不准该不该打断这个女人的祈祷,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她们都屈服了?” 那女人似乎很吃惊。她很快起身走开,用纱巾蒙住脸。 我伸出手向她请求道:“请告诉我。” 她不看我。“每一个大脑都有患病的一刻;每一颗心都装着一个耻辱。有一些人坚强。一些人桀骜不驯,付出代价。海伦爱上了来抢她的人,尽管他们带给她屈辱;她愚弄了她自己,以为他们身上有某种优点,可以抚慰她的伤痛。她迷失了她自己,她的心智被一群邪恶的男人搅乱了。” “你认识其他人吗?” “十年了,我认识每一个人。” 我可以信任她吗?她是不是已经习惯于特洛伊人的奸诈,欺骗我?但我觉得值得冒一次险。“莫伊拉呢?”我问道,“她背叛了我吗?” “你真不了解她!她抗争,像勇士一样勇敢!” 我害怕知道,但是我忍不住不问,“她在哪儿?” “她死了……” “多久了?” “九年前。是第一个走的人。阿萨纳特占有了她,强迫她怀着那个孩子,通过那个孩子,他想神祗会赐给他永生,但是她拒绝背负这样的负担,把它从她的子宫里割了出来。她就躺在那儿流着血,他把她拉出他的神殿,她尖叫着,他割下了她的头,钉在长钉上,立在了他的高塔前。她还在那儿,每天早晨我都乞求她赐予我力量,让我支撑下去。” 我跪在地上,失去了呼吸,胸口一阵阵发闷感到窒息。莫伊拉已经死了九年了? 一切的战斗都失了意义。 我想消失在黑夜之中,我想去流浪,想摆脱这一切,我问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柔嫩的面庞上泪痕斑斑,灯光中,她抬起头看着我哭泣着:“我叫海伦。” 她很美,和传说中的一样。我真被她打动了,对她说:“请告诉我灯塔在哪儿?” 颤抖吧,阿萨纳特!颤抖吧!你可怕害怕众神,现在怕我吧! 木马里的人打开了特洛伊的大门,船只也从特内多斯岛驶回,满载着仇恨。他们涌进了斯开亚门,涌进了特洛伊,刀砍剑劈,再没什么能够平息他们的忿恨。 来看特洛伊的末日吧!看她被夷为平地,看着她的子民一个个倒地,冥府的火堆已经熊熊燃烧,赫克托尔的鬼魂在喊叫,杀戮在大街上、神庙内进行,特洛伊人化为灰烬! 一个个燃烧的柱子宣告着特洛伊的死亡,火苗噼叭作响,浓烟翻滚,我们这些希腊的武士行进着。睡梦中的人再不会醒来,醒着的人注定要死去。我们就是来摧毁一切的,我们锐不可挡,坚不可摧。 颤抖吧,阿萨纳特!颤抖吧!如果你不惧怕众神,你也会惧怕我! 来看普里阿摩斯王座的倾倒,看他被杀死在神庙里。看他的孙儿,尚在襁褓中的阿斯蒂阿纳克斯,被从城墙内掷出。我找你来了,我的死敌,就在今夜,我要让你流血。像一阵强劲地风把一团火吹过遭受干旱的麦田,我的愤怒也势必要摧毁你。 身陷迷宫(1)new 傍晚7点24分 诺斯乘电梯直达顶楼,脑中记忆翻滚,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侧着脸,似乎要躲过从什么地方袭过来的一击,痛苦地按住脸。他用手按住太阳穴,竟然发现上面有血。 镜子证实了他的怀疑。过去的疤痕正在涌现,基克拉迪死时的模样正在显现,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他不知道手上的血是否是真的,不过在过去它当然是真的。 傍晚7点27分 电梯门缓缓打开,诺斯走出电梯,手里握着自己前世的头骨。 大厅里很暗,没开灯。 从大厅尽头的一扇门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诺斯走过去,保持警惕,另一只手握住格鲁克枪。 身后的电梯门猛地关上,回音在大厅里回荡,感应灯亮了。 诺斯静静地站了片刻,等眼睛适应光线。 衣服里的手机震动着,他按下接听键,听到马提内急促的声音。 “老兄,快出来。” 诺斯松开握枪的手,“出什么事了?” “紧急救援小组注意到三楼着火了。” 他让他叫救火队。马提内说他已经叫了。诺斯又往前走了一步,手机信号突然消失了。 诺斯往后退了退,按了下电梯没有反应。我得找楼梯。 他掏出枪,贴边朝大厅尽头走去。快走到的时候,一股刺鼻的茉莉香味从厚厚的木门的缝隙里飘出来。 头一阵剧痛,无数的影像、感觉、思想、情感、黑暗、旧恨如潮水般一起涌上心头。他听任着它们的指引,面前的大门轰然打开。 傍晚7点31分 “基克拉迪,你为你的生命哀痛吗?” 诺斯定睛在黑暗中搜寻,端着枪瞄准晃动的人影,暴雨敲打着窗户,空中电闪雷鸣。 他把头骨放在写字台上,屋里很暗,看不清什么。“我只是刚刚了解我自己,”他说。 “我们来自同一条血脉。”黑暗中传来基恩的声音,“你也会为我的生命哀痛。” 诺斯心里不由得一惊,他不正在和自己在交谈吗? “探长,说到底,众神不也就是具有多重人格的上帝吗?一部剧中的诸多角色,不也就是一块宝石的各各层面吗?这间屋子里这么多张脸,不都是一棵树的分叉吗,扩散开来就像癌症,一旦失去了血脉这棵树就会枯萎死去。” 这么多张脸?这儿还有谁? 诺斯转了个身,但是他只能看到晃动的人影。 寂静中突然响起尖锐的火警声,应急灯随即闪亮。 基恩就在几码以外,旁边有两个人,一个是那个开赛百灵车的红色长发女人,另一个是塞维奇,那个生了他的人。 两个人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了布。基恩一手拿着装了血的注射器,一手握着一支黑色的手枪。诺斯举起枪,瞄准了他。 傍晚7点35分 雷声阵阵,窗外狂风暴雨,诺斯命令基恩,“放下手里的东西!” 基恩不予理睬,他深深地吸入一口香水缓缓地说:“香水让我想起莫伊拉,你想起来了吗?” “放下。” “谁杀了莫伊拉?”基恩追问道,“那个毫无羞耻心的野心家?还是那个自责内疚软弱的家伙?” 诺斯看着他的生身父亲尽力要挣脱绳索,熟悉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不是因为他的命运控制在基恩的手里,而是因为他儿子眼中的仇恨。 你对你的生命了解多少? “我杀了她吗?” 第56章 基恩问。 轮回。 “还是你杀了她?” 公牛。 “探长,深究一下,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无辜人的鲜血。 “你知道记忆就隐藏在这些晃动着的阴影里。” 帮帮我。 “你我之间没什么差别。” 你他妈个变态。 “我们拥有同样的记忆。” 我是撒旦之咒。 身陷迷宫(2)new “想知道谁杀了莫伊拉,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你对你的生命了解多少? 轮回。 公牛。 无辜人的血。 帮帮我。 你他妈个变态。 我是撒旦之咒。 茉莉香味越来越浓,莫伊拉抚摸着他。 我是春天香甜的空气。 记住这一点。 记住我。 雨声、雷声、暴风雨。大楼在摇晃,地狱的火蹿了上来,楼内燃起了熊熊烈火。 楼里越来越热,火苗扭动着誓要吞噬着一切。窗户响个不停,暴风雨越来越猛烈,只听得一声轰响,玻璃碎了。 熊熊烈火和猛烈的暴风雨披面而来,基恩倒在了玻璃碎片之中。 诺斯不知道,也弄不懂,他怎么还能站在地上。暴风雨在他四周盘旋,如利刃向他袭来。 他举枪瞄准了基恩。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 僵硬的手指扣住了扳机。 基恩扭动着,举起注射器,伸向诺斯。“这就是我们,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我不会生活在过去当中。”诺斯说着谎言,手枪狠狠地击向基恩的脸。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 他握紧手枪。 基恩站起来,膝盖上已是血肉模糊,他乞求道:“我们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们。”他说。 “我也是这么想。”诺斯回答。 基克拉迪的天国之梦 我记得我出生那天。 细节在回忆中日益清晰。我记得嘴唇吮吸乳汁的咂咂声,分娩时流在草垫上的鲜血,记得饥渴的感觉。有人在给我洗澡,水流过我的脸,有人轻柔地把橄榄油抹在我的皮肤上。香水的味道,像夏日的微风吹来的茉莉花香。浓浓的蜂蜜,流动的酒,多么温柔亲切。 我记得我的父亲,他高大健硕,油亮的黑发,结实的臂膀,强壮有力,像一头公牛。我记得他和我在克诺索斯的迷宫里玩,那里可是禁止孩子进入的。他把我荡起来,我想看他的脸,可他们不允许他摘下面具。他把我高举过头,我可以摸到他的头顶,玩他头上的角。 我会再见到他的,可我的命运被如此牢牢地束缚在躯体当中。我自己建造了我自己的牢狱;现在不知道该如何摆脱。我继承了我父亲的暴躁,可发作要由我自己负责。 火在燃烧,火苗舔着我的脚跟,它很贪婪。 有一个问题我搞不懂:是人吞噬了过去,还是过去吞噬他?复仇就像是一条咬自己尾巴的蛇,是一种循环,周而复始、毫无意义的循环,可我无法抵抗我的本性,我无法摆脱我的命运,我就是那条蛇,咬着自己的尾巴。我站在这里,我的枪打在他的脸上,击中他的太阳穴,他的脸那么熟悉,可那就是我自己的脸。 一切都存在于我的脑海中,我要做出选择,决定我是否要扣动扳机。 我叫基克拉迪,我想做正义,可我不是,我是愤怒。 我是这暴风骤雨。 基克拉迪在冥府 我记得我死的那一天。 细节记不清了,记忆中扑朔迷离,总是有如一团阴霾的迷雾,只有噩梦是清晰的。我记得兵刃相交的锵锵声,记得血肉横飞的惨烈场面。我汗流浃背,汗顺着我的臂膀直流下来。尘土、躯体都浸在血泊中,武器上闪着阴森的光,空气中弥漫着肉被烧焦的气味,就像柴火堆里烧着的烂猪肉,噼啪作响。好一派人体“献祭”的壮观景象。 他们说木马计奏效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记得这个。木马计奏效了。就是这样。我记得我又杀人了,亲手杀的,干得很利索,就像一个人打喷嚏本能地拿手去捂鼻子那么快。我记得我用手捂住一个人的脸,可我不是跟他玩,我的手指插进了他的眼睛,把他的眼睛抠了出来。他叫没叫我不记得了,我想他肯定叫了。然后又是一片模糊。我只记得当这一切恐怖的“狂欢”结束时,我的肚子被割开了,肠子流了出来,像小孩子玩具上的彩带。 我记得我正要再一次冲锋陷阵时,有人趁我没留神从侧面攻击了我,砍下了我的一只手。我跌倒了,然后跌跌撞撞地跑着,手上鲜血淋漓,但仍然紧握着我的剑。 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又是那一团阴霾的烟雾,只剩下清晰的噩梦。也许这样最好。我不想记住目睹的惨象,但我知道在那一天,我目睹了罪恶,而我却没能阻止它。 我陷入了黑暗,一些人扯着衣服把我拖回来,他们可能把我当死尸了,但是我的呻吟声告诉他们我还活着。他们把我拽过街道,把我放在了一个什么东西上,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后来我听到滴答声,不时有水滴落在山洞微弱的火苗上。我躺在那里,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有多久我不知道,但是有一个女人知道。那是一头披头散发的母狗,饥渴急切地等着我醒来。她不停地煽她那古怪的,冒着热气的汤汁,然后紧紧地按住我,强迫我喝下她那令人作呕的汤药。 她仔细地检查了我的内脏,好像我是一位预言家。虽然我的身体确能预知未来,但我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我知道没人能治得了我,但她还是把我全身涂满蜂蜜,并用布把我包好,喂我吃果子,喂我喝酒,把树皮塞进我嘴里强迫我咽下,根本不管我的喉咙疼得要命。她还不停地念着咒语,火苗升起来了,山洞里热了起来,她撩起衣服,露出浓密的阴毛,然后骑到了我的身上。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她比我更能控制我的身体。她扭动着,咒骂着,朝我吐唾沫,用拳头敲打我,让我把种子传给她。洞内热气腾腾,浓烟滚滚,她的头发更加散乱,眼光也越来越饥渴,终于,我给了她想要的东西。 她熄灭了火焰,把我扔在了黑暗与饥饿中。我躺在那儿,闻着我行将就木的躯体发出的臭味。后来她把一个男人领了进来,说把我留给他了,这个男人迅速拿起刀刺进了我的太阳穴…… 我就这样死了,看着那双饥渴的眼睛死了,我记住了他们的样子。 我记得我死的那一天。那一天,我见证了自己的死亡。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